《一路凡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 《一路凡尘》作者:一叶苇 文案 柳侠是被全家人都宠着的幺儿, 虽然他的家在偏僻、闭塞、贫穷的深山里,他依然生活的无忧无虑, 每天他上学以外的最大爱好,就是漫山遍野的疯玩,把家里折腾地鸡飞狗跳,直到被他视为亲哥哥的柳茂的儿子出生,家里遭遇巨大的变故。 看着刚出生的小侄儿被村人当做丧门星而遭受冷落和歧视,柳侠开始觉醒自己身为小叔叔的责任....... 标签:强强 布衣生活 边缘恋歌 主角:柳侠、柳岸 配角:柳长青、柳魁、柳川、柳凌 其它:父母情,兄弟义,现实向大背景。 第一卷 柳家岭 第1章 出生 柳家岭大队在望宁公社南边大概三十里的山里,说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认真的丈量过往那个穷山沟去的路到底有多远,大家都是根据想象或感觉说的。 再往南就进了凤戏山深处,山峰险峻,林木阴森,没办法再住人了,所以在这个被大多数人认为是平原的中原地区,柳家岭的人被外面的人称为“南山沟里的”,连被外面有水浇地的其他地方的人称为“山里的”望宁公社附近的其他沟沟坎坎的村子里住的人,也都这么称呼他们。 山还是平地总是比较才显现出来的,和望宁公社的所在地望宁大队比,柳家岭就是大山沟,因为这里山更大,树更多,林更密,山高林密意味着原始,原始意味着贫穷和落后,所以虽然只是山高一点还是矮一点的区别,只是离公社所在地远一点和近一点的区别,别人的优越感便凸显了出来。 连接柳家岭那个穷山沟和望宁公社的,除了一条曲曲弯弯仅只可以容一辆架子车通过的山路,还有一条和山路伴行的河,河是从凤戏山流出的,所以叫做凤戏河,河不大,但长年水流不断,河水在进入望宁公社所在地之前,都是清澈见底的。 柳家岭是柳家岭大队的一个自然村,在几个村子的最南边,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和其他五个自然村、一共不足一百户人家共同形成一个大队。 大队支部书记柳长青家在柳家岭最东头,东邻居是他的结义弟弟柳长春,说是邻居,其实并不准确,这里从来没有两户人家的宅基地是真正连在一起的,坡上坡下相距几十上百米,就算是邻居了。 阴历十月,山里的夜晚已经非常冷,今年季节又赶得早,前几天已经下过一场零星小雪,今天更冷,黄昏的时候起了风,又飘起了小雪,可柳长青两兄弟家里的气氛却很热闹,尤其是柳长春家,已经十点了,一群人还在围着煤油灯说话,东厢房不时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 柳长春的大儿子柳茂马上就要当爹了,妻子徐小红早上起来就已经开始肚子疼,到现在已经生了四五个小时了。 柳长春的妻子翟玉兰拿了个鸡蛋出来,递给趴在柳魁背上摆弄弹弓的柳侠。 孙嫦娥笑笑,没拦着,皮小子放学后就山前山后上天入地折腾,晚饭就吃了个玉米饼子,一碗稀饭,平日里这个时候早该睡了,今天因为二嫂要生小孩,赖在这里不回家,他听人说刚生出来的小孩都很丑,他自己就是,很不服,非要亲自过来见证一下真假。 他大哥柳魁的两个孩子柳葳和柳蕤出生时,一个他还小不知道,一个他上学了不在家,这次他是坚决不肯错过。 在柳魁背上折腾的柳侠看到鸡蛋,立马两眼放光跳下炕,鸡蛋烫,他呲牙咧嘴,却迅速的在炕沿上磕了一下,猴急的去剥皮,被柳魁给拿了过去:“等你剥完,就没啥可吃了。” 柳魁细心的把鸡蛋剥了壳,递给柳侠。 柳侠又趴回柳魁背上,在大哥舒服的摇晃下,笑嘻嘻的先把鸡蛋黄给掏出来吃了,把一块蛋清塞进柳魁嘴里。 “妈呀——啊——”隔壁窑洞里传来一声高亢的惨叫。 孙嫦娥和翟玉兰决定再过去看看,徐小红叫的有点太厉害了。 徐小红平日里虽然看着瘦弱,却不是娇气的性子,今天她肚子从清早疼到黄昏,她也只是安静的告诉了家里人一声,疼的都吃不下饭了,她还笑着安慰柳茂和家人:“没事,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您先吃。” 可这会儿,她叫的比一般产妇都厉害。 柳茂站在窑洞口,担心的看着他妈,却不敢再问,几个长辈已经说了好几遍,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一生下来就没事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心慌害怕。 翟玉兰拍拍儿子的胳膊:“没事,茂,小红太瘦,骨盆窄,孩儿下来哩慢,都这样,您大娘生幺儿时候,都第七胎了,还是生了快一天,屁股小哩人生孩儿都慢。” 过了几分钟,柳茂回了堂屋,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说:“下大了。” 吃了鸡蛋的柳侠心满意足的对柳魁说:“大哥,我先睡了啊,一会儿二嫂生了你就叫我,我想看小孩儿。”说完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儿里,跟在自己家一样,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徐小红的呻吟嘶喊又持续了几个小时,约莫凌晨三点的时候,孙嫦娥跑了进来,两手都是血:“难产,孩儿先看见哩是手。” 几个昏昏欲睡的男人一下都惊醒了,柳茂脸一下变得煞白,大喊着“小红”跑了出去,在窑洞口滑了一跤摔出去老远,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就冲进了东屋窑洞里。 柳长青按住了也要冲出去的兄弟,对柳魁说:“去帮您妈多烧点水端过去,给茂他媳妇打几个鸡蛋,多放点红糖。”说完他走了出去。 外面大风裹挟着雪花乱舞,柳长青站在窑洞的窗户外面对里面说:“五嫂子,你看咋样?” 吴玉妮疲惫而沉稳的回答:“我正转着哩,孩儿不大,应该差不多,就是咱媳妇儿身子骨太弱,骨盆也太小了,时间会长点。” 她是这一片十几个村子的接生婆,祖传的,还曾经到县里接受过赤脚医生培训,四十来年,经她手出生的孩子她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了,经验非常丰富。 这里的人都没有去医院生孩子的观念,望宁公社的卫生院就几间破房子,先生也没几个人,说话还死难听,说实话,那里接生先生的水平还不如吴玉妮,并且,到那里接生怎么也得五六块钱,那些钱,够一大家孩子上完初中的学费了。 柳长青放下了心,回头看看同样松了口气的柳长春:“回去吧,明儿我让您嫂子给五嫂子拿两只兔子。” 男人们沉默的坐在窑洞里发呆,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一直睡的很香甜的柳侠突然坐了起来,一点也不迷糊的嘿嘿一笑,披着棉袄跳下了炕,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生了,我听见了,我听见孩儿哭了。” 柳魁一把没抓住,柳侠已经跑了出去,跟着,外面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人生孩子,这哭声压根儿就会被忽视掉,实在太弱了。 柳茂欣喜若狂的声音传进来:“大伯,伯,哥,生了,小红生了,哈哈,生了……” 男人们都出来了,站在柳茂两口子的那孔窑洞外,全都舒了口气。 柳魁提溜着柳侠把他捉回来,柳侠挣扎着,两条腿被雪映得白生生的:“咱妈都说了孩儿一生出来就叫我第一个看,我就进去看一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 柳长青不说话,帮着大儿子把小儿子按住,柳魁勒紧了弟弟进屋:“女人生孩儿哩地方男人不兴去。” 柳侠泥鳅似的挣扎:“为啥不兴?我又不看二嫂,我看小孩儿哩。” 柳魁把柳侠按到炕上说:“看谁都不兴,一会儿咱妈就把孩儿抱出来了,你随便看。” 柳侠踢腾腿:“我非现在看,非现在看,咱妈说了叫我第一个看哩。” 柳魁把拧绳踢腿的柳侠塞进被窝,坐炕沿上按着他:“天快亮了,你睡会儿吧孩儿,等五大娘把孩儿洗干净,大哥抱过来给你看,中不中?……啊……你要再踢腾我可打你……” “柳魁,快,快回去把咱西屋哩门拆下来,茂家还一直流血,您五娘怕会大出血,人得往公社送,把小凌也叫来,我去喊您福来哥。”柳长青顾不上一身的雪,推了大儿子出去,又一把扯下了柳侠正盖着的被子:“幺儿,去睡您四哥那儿,明儿不去上学了,搁家听您妈哩话,。” 柳侠看着柳魁飞奔出去,柳长青也抱了被子出去,楞了一下,麻溜儿的套上棉裤棉袄也跑了出来。 院子里乱了套,徐小红已经不再嘶喊,刚生下的小孩儿也不哭了,柳茂嘶哑恐惧的叫声却一声比一声响。 翟玉兰围上了围巾,把架子车套上拉到了徐小红的窑洞门前。 孙嫦娥又抱出一床被子,不停地叮嘱她:“你啥也不用管,孩儿就给我撇家就中了,路上千万别慌,有您大哥哩,没事。” 柳凌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跑了下来,他虚岁才十四,人也单薄,其实抬不了重东西,但是几十里的山路,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走起来特别费劲,他就是中途换换手,让其他人能歇口气缓缓。 没过几分钟,从西边坡上又跑过来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过来,二话不说就加入了忙碌的行列,他是柳长青的西邻居柳福来。 很快,徐小红就被包裹的像一只巨大的蚕蛹,用绳子固定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柳家岭到望宁的路即便是晴天,上坡的时候一个人也拉不动一辆空架子车,至少后面还得一个成年男人推着走才行,何况今天这样,架子车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借借力,多少省点力气。 柳长青看着柳长春、柳魁、柳茂、柳福来把人抬起来,柳凌和翟玉兰拉起架子车跟着,回头对孙嫦娥说:“你看好孩儿们,我得先走,去公社找找王书记,要真是大出血,得赶紧往县医院送。” 公社书记王长民有一辆破吉普,不止一次的往县城送过重病号;不过今儿这雪,吉普车可过不去千鹤山……柳长青心里暗暗叹口气。 柳侠拉着孙嫦娥的衣服,吆喝着对柳长青说:“伯,过上窑坡时候你慢点,那儿一下雪特别滑。” “我知道,幺儿你搁家听话,别叫您妈……”柳长青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风雪中。 柳侠坐在被窝儿里,紧张的浑身僵硬,挨着他左腿的小包袱里是个小孩儿,一脸褶子、粉红色的丑小孩,就比老鼠大一点点儿。 孙嫦娥去厨屋给吴玉妮做饭了,柳侠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得看着这个孩儿,所以他就一直这么盯着看。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这小丑孩儿的叔,该抱着他晃晃才对,大嫂大哥和孙嫦娥他们抱着柳葳、柳蕤睡觉的时候都是晃来晃去的。 不过,现在柳侠不敢抱,小孩儿软乎乎的,柳侠的黑爪子上树、掏雀儿、打人、写字儿都特别好使,就是抱这个小孩儿他横竖不趁手。 “吱呀——”门开了。 柳海端着两个碗进来:“咱妈说今儿咱都不去学了,叫你吃完饭就睡,你吃吧,我下去把柳钰哥接上来。” 柳侠小心的挪开一点,把褥子撩起来一个角,柳海把碗放上去,柳侠说:“你问问咱妈,他咋一直睡,是不是得喂他点儿饭?” 柳海白了他一眼:“ 他哪会吃饭?他得吃奶,咱妈说一会儿等大嫂吃完饭过来喂他。” 柳蕤现在一岁半了,还没有断奶,大嫂何秀梅说冬天断奶孩儿太受罪,等春天天气暖和了再说,却没想到正好赶上给这个小的用上。 秀梅一推门,就被炕上的情况吓了一跳:“咦,幺儿,你会抱孩儿了? ” 柳侠此时靠在糊满报纸的墙上,身上包着被子,怀里的小包袱只露出一点红的绿的边:“他将醒,哭哩,我没法,只好抱着他晃晃。” 秀梅坐在炕沿上笑道:“我还以为你跟小孩儿们有仇哩,小葳、小蕤靠近你一点你就跑没影儿了,他俩哭死你都不肯带他们去摘一回柿子、酸枣。”她伸手接过柳侠怀里的小包袱,随意的掀开上衣,露出丰满的乳房,把老鼠一样的小孩儿凑过去。 “咳、咳……嗯……啊……”小孩微弱的哭声响起来,丑脑袋还扭着往一边躲。 柳侠紧张的趴过来:“大嫂,你是不是噎着他了?” 秀梅伸手把柳侠的脑袋推开:“去,还没挨着哩。”她把包小孩儿的小褥子又掖了掖,再次把自己的乳头送过去:“来来,哦,吃咪咪了,好孩儿吃咪咪喽。” “咳,咳,咳……啊……”小孩哭的声音居然更响亮了点,小脸憋的通红,看上去更丑了。 “咋样?吃了没?”孙嫦娥进来了,她怀里抱着柳蕤,后面跟着柳葳、柳海、柳钰。 柳钰和柳凌一个属相,比柳凌大几个月,也比柳凌身体更强壮,但他半个月前爬树喝轰柿子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左胳膊骨折,现在还用木板固定着,所以送徐小红去医院的时候没喊他起来。 昨晚上他被勒令在自己的窑洞里老实睡觉,不许起来添乱,今儿早上醒过来时柳海告诉他,他才知道嫂子难产,他爹娘和哥哥可能连夜去县城的事。 秀梅为难的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吃,奶还没挨着哩就哭,妈,不是说吃过了自己亲娘奶哩孩儿才会挑人吗,这孩儿是咋着了呀?” 孙嫦娥把柳蕤放在炕上:“有些孩儿生来就这样,幺儿也是;我去熬小米吧,喂他米油。” 柳侠问:“那会中?那又不是奶。”一边把爬过来准备去扒小孩儿的柳蕤用脚顶着肚子按在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柳蕤高兴的咯咯笑,以为柳侠在逗他玩。 “你也没吃几天奶,硬是用米油喂大哩,米油养人着哩。”孙嫦娥把柳葳也给抱到炕上,转身出去熬粥了。 小米粥熬了一个钟头,小孩儿就哼哼唧唧哭了一个钟头,等孙嫦娥把米油晾好,把一个调羹勺倒过来,用勺子柄沾着金黄色粘稠的小米油,放在小孩儿的嘴边,那孩子马上吸吮起来。 “哎,他真哩吃,他这么小,咋就知道那是吃哩?”柳侠兴奋的不行:“妈,叫我喂他呗,我也会。” 孙嫦娥专心喂孩子,头也不抬的说:“小祖宗,你能安生会儿不?妈快使死了,我赶紧喂了孩儿去睡一会儿,晌午还得给您一群做饭呢!” 柳侠嘟着嘴坐一边不高兴,不过连三分钟也没有,他就又凑过来看小孩儿吃饭了。 柳钰、柳海对着吃完就睡着的大老鼠有点手足无措,柳侠学着他妈的样子又把大老鼠抱在怀里,非常得意。 何秀梅是初中毕业,以前每逢天气不好、家里几个学生不能上学的日子,就由她或者柳魁给柳凌、柳钰讲功课,然后柳凌再给柳海、柳侠讲。 柳钰是个不靠谱的,和柳凌一班的时候,柳凌每次考试都稳居全年级前三名,他则是在倒数前三名里面牢牢占据了着一席之地。 柳海阴历七月生,比十一月生的柳侠大两岁多,农村孩子都上学晚,柳海该上学的时候正好虚岁八岁,柳长青拉着架子车,上面坐了柳凌、柳钰、柳海、柳侠和柳福来家的大儿子柳兆森,一起去望宁的公社小学。 柳凌、柳钰是正常开学,该上二年级了;柳海和柳森是第一天报名,他们这里上学报名的规矩是要数一百个数,证明不是傻子才让上学。 柳侠纯粹是跟着来凑热闹的,结果到了公社的小学校,柳森数数数到十九就不会了,柳侠接下去一路数到一百,然后是大的小的一齐哭:柳森哭着不肯上学要回家,不要数数;柳侠哭着非要跟着四哥、五哥、六哥一起上学,不肯回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 柳长青费了好大的劲儿,最后一人屁股上给了两巴掌,又花一分钱买了三块红薯糖,好说歹说柳森总算是留下了。 可柳侠软硬不吃,把他手里的糖一巴掌拍飞,躺地上撒泼打滚、哭死嚎活的要上学,但他虚岁才六岁,学校老师咋也不肯收,最后柳长青一只胳膊拉架子车,一只胳膊夹着土猴一样又踢又打的柳侠回家,许诺明年一定让他上学。 第二年,柳长青早把哄孩子的话给忘了,可柳侠还记得,他就又故技重施撒泼哭闹了一番,终于可以和三个哥哥一起每天去望宁上学了。 柳森坚持了不到三个月,天气一冷就回了柳家岭大队的小学校。 而柳侠,前两年由在望宁上高中的三哥柳川、两年后由从部队退伍的大哥柳魁每天早上把他背过上窑坡,黄昏放学再从上窑把他背回家,一直背到他上四年级。 其实,柳家岭大队有学校,在张家堡,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由三个混合班组成,在一个大院子里,但柳长青却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到了望宁公社的学校。 柳长青九岁的时候到开城当学徒,十七岁当兵,上过抗美援朝的战场,后来因为母亲去世,父亲腿摔伤他退伍回到柳家岭。 他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辽阔,虽然现在有户口的限制,他们这里又穷的很,但他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尽可能的多见见世面,望宁公社也很落后闭塞,但好歹每天都会有县城的两班车过来,有外面的人来来往往,好过自己村子几百几千年死水一般的寂静。 村子里除了他,都不愿意让孩子每天跑几十里山路受罪:去望宁上学又怎么样呢,学成个状元也得在这个穷山沟过日子,这是命。 不过偶尔,也会有人不甘心,抱着和柳长青一样的想法,想让孩子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三太爷是当年把柳长青带到开城的人,他的几个曾孙子就时不时有一个过来和柳长青家的孩子一起上学,不过大多都没能坚持到上初中,就又回了柳家岭大队的学校。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柳侠怀里抱着只丑八怪大老鼠,靠着柳海的背,在秀梅娓娓道来的讲解声和柳葳、柳蕤的嚎叫声里进入梦乡。 柳侠再次醒来的时候,窑洞里黑黢黢的,怀里的大老鼠没有了,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妈’,没人答应,柳侠躺着继续迷糊。 过了一会儿,柳海进来了,点着了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柳侠这才看清楚,小老鼠就在自己旁边睡着。 “六哥,我老憋慌。”柳侠搓着两条腿呲牙咧嘴的说。 柳海赶紧把手里的馍放在窗台上说:“我去给你提尿罐,憋着啊!敢再尿床让咱妈捶你。” 柳侠睡之前喝了一大碗小米红薯稀饭,这会儿一泡尿尿了半天。 柳海把尿罐提出去倒了,又去给他端来了晚饭:“咱妈说你睡哩身上正热着,外面风大,激住了会受风感冒发烧,就搁这屋吃吧。” 柳侠咬了一大口红薯面馍,看看身边的大老鼠问:“孩儿咋吃呢” 柳海趴在炕上看着大老鼠,想摸摸他的脸又不敢:“咱妈给他又熬哩米油,才喂了。” 柳侠有点担心的问:“咱伯他们还没回来?” “嗯,雪都一尺多厚了,咱伯他们要是送二嫂去县医院,今儿肯定回不来,这天,啥车都过不了千鹤山,咱妈跟大嫂也急哩不得了,不知二嫂咋样了。” 柳侠又看了看身边的大老鼠,轻声问:“六哥,难产大出血是不是会死?” 柳海吓一跳,往窗外看看没人才放心:“你听谁说哩?可不敢胡说,不吉利,要是咱妈听见非打你一顿不可。” 柳侠说:“俺班张长喜说哩,他邻居前年生孩儿时候死了,他听那些办事哩人说他妈是难产,大出血,血流完了就死了。” 柳海也有点害怕:“不会吧?咱二嫂不会死吧,她恁好,再说,孩儿都生出来了了……” 柳侠看看睡得香香甜甜的丑小孩儿,点点头:“嗯,二嫂肯定没事,咱孩儿肯定不会有后妈,后妈都可孬孙。” 柳长青家宽敞的院子一亩多大,一字排开五孔向阳的窑洞,都是门上带着半圆的亮子,旁边还开个大窗户的,十里八村还没有一家的窑能跟他们家比,这是他和老大柳魁花费三年多的时间慢慢改造出来的,全都是青石券门,玻璃是前年柳魁托了一个战友在县玻璃厂当厂长的哥哥弄来的,说是残次品,不要钱,其实只是上面有一点气泡或毛点,一点不影响使用。 西厢房是三间青石墙的大瓦房,,石头是他自己打的,红瓦是托了公社书记王长民在窑坡买的,光是从窑坡拉回来,在山路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月,房子盖成后,一个村子的人都眼热的不行。 这是他们附近十来个村子仅有的一所红瓦房。 最西边的窑洞是三个最小的儿子住的,前几年孙嫦娥每天早上都得从里面拉出尿湿的被褥来晒,这几年好多了。 西边比较远的地方还有一孔没有青石券门的小窑洞,是专门用来放柴火的。 离望宁大队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罗各庄煤矿,柳茂就在煤矿当合同工,可他们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烧过煤,买不起,也运不进来,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专门放柴火的窑洞。 柳侠平时都跟柳凌和柳海睡在最西头的窑里,柳钰平时也都是在这里是和柳侠他们几个挤着睡,跟在自己家差不多,他是胳膊摔了后不方便,才临时回家住了半个月。 柳侠平日里不光白天折腾的家里鸡飞狗跳,晚上睡觉也不老实,早上孙嫦娥来叫他们起床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看到的都是柳侠光溜溜四仰八叉,把两条腿搭在几个哥哥身上的样子,她可真怕一晚上过去,柳钰的胳膊又坏事了,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的样子,没办法才让受伤的柳钰回家住。 今天,柳长春家没一个人了,她就又让柳钰回来住了。 孙嫦娥是和柳长青结婚后好几年、在为柳长春操持婚事请本家另外几个婶子嫂子帮忙缝被子时才听她们说,柳长青和柳长春不是亲兄弟。 她当时心里十分震惊,也有点生气,气这么大的事丈夫居然这么多年都没跟她说过,是不是觉得她如果知道了会嫌弃柳长春。 但她当时没表现出来,等没外人的时候她才问柳长青怎么回事。 柳长青的回答让她非常意外,柳长青楞了好一会儿才说:“ 咱伯跟顺德叔是最好哩朋友,长春还不到两岁顺德婶儿就没了,他们家那一支人丁不旺,顺德叔没有其他本家了,他一个男人又不会带孩儿,长春差不多就是咱妈给养大哩,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一天,都在咱家里。 我比他大三岁,一直就是把他当亲兄弟哩,后来顺德叔病重哩时候不放心他,把他托付给咱伯,咱伯为了让顺德叔走哩安心,又叫我当着顺德叔哩面和长春磕头拜了兄弟。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专门给你说长春哩事,因为我早就忘了长春不是俺亲兄弟。” 孙嫦娥原来就是跟着柳长青把柳长春当亲兄弟待的,听了这话后心里的疙瘩一下就没了,她本来生气也就不是因为柳长春,而是因为觉得丈夫不信任自己,现在知道了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也就释怀了。 柳长青和孙嫦娥对柳长春视若亲兄弟,柳长春对柳长青夫妇也视为亲人,所以两家的孩子从小就和一家人一样亲密,柳茂和柳钰就像当初的柳长春一样,几乎就是在柳长青家长大的,柳茂结婚之前都很少住在自己家,一直和柳川住在一起,直到柳川参军,他才慢慢习惯晚上回自己家睡。 柳钰也是除了吃奶的婴儿期,稍微大一点就一直在上面和柳凌他们一起,传统节日需要回家祭拜祖先的,仪式一完就会跑上来,翟玉兰一直说,她算是给孙嫦娥生了俩儿子,自己省心的啥都不用管,就等着听他们喊“妈”就中了。 吃过晚饭,孙嫦娥看着柳钰躺好睡下,又交待了好几遍柳海睡觉时警醒点,不敢碰了柳钰受伤的胳膊,才回自己住的窑洞。 柳侠今儿睡在东边柳长青夫妇的窑洞里,他把自己扒光钻进被窝儿里,被子上补丁摞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花红柳绿的图案了,但却不像其他山里人那样被头儿让脑油磨的明光,挨着身子冰冰凉。 孙嫦娥人干净,冬天再冷,一个月是一定要把被褥轮番拆洗一遍的,平时只要有太阳,被褥也要天天拉出去晒,看上去破旧的被褥其实厚实温暖。 孩子多,家里又没有多余的布票,也就没有足够的布给孩子做衣服,更不用说替换的裤头了,柳侠就一个裤头,小的时候爱尿床,第二天起来就没有穿的了,孙嫦娥后来就不准他穿裤头睡,他自己也乐得光溜溜的睡着舒服,慢慢的就成了习惯。 柳侠轻轻用指尖摸摸大老鼠的小脸儿,有点凉,他小心翼翼的把他往自己跟前挪了挪,伸出左臂,把大老鼠圈在自己的腋下:“这样就不冷了,哎,原来将生出来哩小孩儿真这么丑啊,哼,肯定不会都这样,我肯定没你这么丑,肯定没!” 作者有话要说:  您:当地话“你们”,不是尊称。 伯:音念“bai”,父亲。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 大伯:父亲的哥哥,其他以此类推。 娘或者大娘、二娘:大伯的妻子,其他以此类推。 不太懂排版,就用文字的形式给大家介绍一下其中的人物关系: 第一代 柳长青、孙嫦娥夫妇的五个儿子,从大到小的顺序:柳魁、柳川、柳凌、柳海、柳侠。 柳长青的义弟柳长春。 柳长春、翟玉兰夫妇的四个孩子:柳茂、柳云芝、柳玉芝 、柳钰。 当地风俗,一爷之孙的孩子都是家族大排行,柳长青和柳长春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柳长青和柳长春视彼此若亲兄弟,两家关系十分亲近,所以他们两家的孩子也一起排行:柳魁、柳茂、柳川 、柳钰、柳凌、柳海、柳侠。 第二代 柳魁、何秀梅夫妇的儿子:柳葳、柳蕤。 柳茂、徐小红夫妇的儿子:柳岸。 其他 三太爷是柳魁他们这一辈的称呼,三太爷是柳长青爷爷的亲兄弟,即柳长青的堂爷爷,是当年带柳长青走出柳家岭去开城的,柳长青将此视为终身的恩情来报答。 六叔是三太爷的儿子,他的老六排行也是家族排行 这个不重要,以后出现的很少。 至于柳福来,都是柳家岭的,同宗同族,比较远的分支,和柳魁同辈,但已经不和他们这一支排序了,他称呼柳长青为“七叔”,因为柳长青在自己家族这一支的排行是老七。 柳福来的孩子虽然天天和柳侠他们一起玩耍,其实是要称呼柳侠他们为“叔叔”的,农村这种情况非常多。 第2章 猫儿 丈夫孩子和兄弟一家情况不明,孙嫦娥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旁边的柳侠倒是老实的出人意料,他非要让小老鼠挨着他睡,孙嫦娥被他磨的没办法,答应了,只说等他睡着了再把小的挪过来就行,没想到柳侠把小孩儿护在胳膊下边,一夜都睡相端正,半夜小孩儿饿醒了,弱弱的哭了两声,孙嫦娥又去热了点小米油喂了他,喂着喂着小家伙就又睡着了,孙嫦娥把他放被窝儿里,迷迷糊糊的柳侠又把他揽在胳肢窝里,一觉到天亮。 堂屋煮饭时烧火,比较暖和,孙嫦娥就把堂屋挨着窗户的炕给铺上了被褥,小家伙放在被窝儿里,这样不用来回跑,她和秀梅做饭做针线的时候也能照看到小孩儿。 柳侠和柳海端端正正地坐在在炕沿前,就着玻璃窗透过来的光亮写毛笔字,孙嫦娥在灶台上和面,准备蒸馍,柳葳坐在灶膛旁边,眼巴巴的等着里面的烤红薯赶紧熟。 柳侠忽然抬头说:“妈,给孩儿起个名呗,光这样叫不得劲。” 孙嫦娥白了他一眼:“好好写字,起名得您叔或您二哥,您二哥哩头一个孩儿,他肯定想起个特别好哩名儿,要是曾大哥在就好了,看他给你们几个名字起哩多好听。” 柳侠撇撇嘴:“屁,他们都说俺五哥和我是小妮儿名儿,前几天刘狗旺还说了一回,他当着好多哩人的面故意喊我小侠妞儿小侠妞儿,我才打他哩,他妈不讲理,找到学校想打我一顿。” 孙嫦娥和面的手停住了:“她打你了?” “没,有人去喊俺哥了,俺哥他几个过去对她说,她要是敢招我一指头,俺几个就一天三顿打他俩孩儿,刘狗剩吓哭了,拉住他妈叫她走了。” 知道自己孩子没受欺负,孙嫦娥又接着和面:“您几个就学着当小流氓吧,还想打群架是不是?仔细让您伯知道了剥您几个哩皮。” 听说公社那边买了一台电视机,那里面放了个外国电影,一群人到处跑着杀人放火,里面有个叫“酋长”的用飞刀,弄得现在公社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喜欢打群架,还都想练飞刀,孙嫦娥他们在柳家岭这种偏远的地方听着都觉得心里不踏实,怕自家孩子哪天被那些小流氓给惦记上。 柳海不愿意了:“那母老虎想打咱幺儿哩,你说俺几个总不能看着让她打吧,要是幺儿给打出点啥,俺伯还得打俺几个,说俺没当好哥。” 柳侠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过几天去学了,找个没人地方我一顿就把狗剩和狗旺修理哩老老实实,看他俩还敢回家告状,哎,对了,妈,你说,他伯他妈咋想哩,给他俩起这么难听哩名儿。” 纳着鞋底儿让柳蕤吃奶的秀梅接过了话:“ 这你都不知道?起个贱名儿好养活,俺村儿有几家生了孩儿,怕养不活,都起哩这种名儿,茅勺儿,茅缸,狗蛋儿,狗剩,狗留,还有个叫猫不叼儿。” 柳侠睁大了眼问:“猫不叼儿啥意思?” 秀梅解释:“就是连猫都嫌弃,搁在那儿,连猫都不会叼着吃,阎王小鬼就更嫌弃了,那就不会把他收走了。” 柳侠眨眨眼:“真哩?” 孙嫦娥笑起来:“就是个念想,想让孩儿平平安安长大呗,都说猫是最有福气哩生灵,有九条命,所以,连猫都不吃哩人,肯定命也大。” 柳侠问:“那为啥不干脆起名儿叫猫?” “嗯?”何秀梅和孙嫦娥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柳侠说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谁家会给孩儿起个名儿叫猫啊?” “我!”柳侠睁大眼睛正经八百的说:“咱家孩儿就叫猫,你看他恁小,跟个老鼠样,所以得起个命大哩名儿,就叫猫儿,”柳侠说着就扑到炕上,趴在大老鼠旁边,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小脸儿叫:“猫儿,猫儿,小叔喊你哩,答应呗,猫,猫儿?” 连正写字的柳海都哭笑不得,伸手把柳侠给拽下来:“他才生出来一天,会答应个屁,你快写字吧,写不完三张,回来咱伯饶不了你,我去喊四哥过来吃烤红薯。” 柳钰吃了午饭就又去团在被窝儿里看那几本破连环画了,反正这天啥也干不成,干脆睡懒觉还暖和点。 柳侠蘸了下稀释过的墨汁,继续写字:“妈,嫂,猫儿以后就叫猫儿了,多好听。” 孙嫦娥把馍往锅里放,笑着骂道:“放屁,最多就是个小名儿,在咱家叫叫,要是以后去上学了叫个猫儿,还不让人笑话,你这么好听哩名儿还嫌弃哩,孩儿长大了会待见这个名儿?” 柳侠想想,有道理:“那就当小名儿,我不管,我就觉得叫猫儿好听,妈,你叫一下呗,你一叫就知道多好听了。” 孙 嫦娥心里觉得这个小名儿挺好,只是不想让柳侠太得意,她扭过头对着炕叫了声:“猫儿~,嗯,就是怪好听。” 柳侠一下高兴了,可马上就又想想起自己的名字,他又有点沮丧:“我哩名儿一点也不好听,人家都把我当成小妮儿们了,等我长大了自己去改个好听哩名儿。” 秀梅说:“他们懂啥,你这名儿最好听了,以后公社肯定还会演电影,下回演《永不消逝的电波》你去看看,那里面哩男主演叫李侠,就是你这个单人的侠,孙道临扮演哩,那可是英雄人物 。” 孙嫦娥把锅盖盖上,弯着腰翻看灶膛里的红薯:“ 就是,当初您曾大伯就是这么跟您伯说哩,哎呀,小鳖儿,好好写字,别光顾着说话。” 曾大伯名叫曾广同,曾经在柳家住过十一年,柳家这几个孩子,除了柳魁和两个女孩子,其他男孩子名字都是他给取的,柳家岭还有几个孩子的名字是他起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 1967年10月的一天,柳长青去公社开会,开完会准备走的时候,听到大院一群人在吵闹,他和其他一群大队书记一起过去看热闹,发现一大群和他一样穿着补丁衣服的人围着个穿着整洁中山装、带着眼镜、四十来岁的男人情绪激动的在控诉着什么,那人脚边还扔着个铺盖卷和几个只有城里人才有的皮包。 望宁的大队书记说,那个人叫曾广同,是从京都回来的反革命分子,原先好像是画画儿的,他祖上的家属于现在的望宁大队第四生产队,可他爷爷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爹解放前而几年就离开村子了,现在曾广同不知犯了啥错误,被遣返原籍。 公社革委会的人让他住回原来的老宅子,望宁大队人民群众负责监督他改造,当时姓曾的那些人家就闹了起来,不让他住在那所在村子里看上去鹤立鸡群的青砖瓦房大院里,每天都要过来闹,让曾广同搬走,今天看来是直接把人给撵出来了。 从一年前开始公社已经出了许许多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这些同是农民的大队书记们也都不敢多说甚么,省得一句话不对,惹祸上身,看了一会儿热闹就都走了,柳长青转悠到大门口找了个地方坐着。 曾家来的都是出身最贫穷的,年龄大的妇女和老人,他们知道凭自己贫农的成分和随时倒下都可能爬不起来的年龄,就是县长来了也拿他们没辙,何况,他们是撵反革命分子,走到哪里也不能说他们有错,所以他们放开了倚老卖老装疯卖傻的撒泼,革委会主任孙志勇和几个工作人员脸色铁青拿大道理讲的喉咙都哑了也没用。 柳长青在大门口看了一个多钟头,看火候差不多了,走过去把孙志勇拉到一边说:“孙主任,不就是个没人敢沾哩反革命分子嘛,看把你难为成啥,这样吧,你别作难了,这个反革命分子交给俺大队吧,俺那儿山高路远,有哩是活让他干,就他那身板儿,锄一个月哩地,保证他连张嘴吃饭哩力气都没,更不用说逃跑了,俺帮你看着他劳动改造。” 孙志勇正焦头烂额的拿这些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家就在公社大门口的老农民没办法,柳长青这话一说,他感激的不行,加上他平时就对柳长青印象不错,握着柳长青的手连连摇晃:“长青,你今天算帮了我个大忙,你放心,今后每年您大队哩救济粮,都第一个发,以后你有啥事,找我,我都包了。” 曾广同从此住进了柳长青家的窑洞。 曾广同到柳家岭后的第一个夏天,一帮人马浩浩荡荡杀进了柳家岭,柳长青领着自己村子里一群年轻人,手拿锄头铁锹拦住了他们。 领头的革命小将有二十出头,一身的草绿军装都湿透了,勇敢的站出来指着柳长青命令:“我代表望宁公社造反有理司令部命令你,把反革命分子曾广同给我交出来。” 柳长青不紧不慢的问:“交出来干啥?” 革命小将慷慨激昂:“让他去公社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批判。” 柳长青不温不火:“咋批判。” 革命小将有点发懵:“……?那个,那个,就是跪到台子上,带着高帽子批判。” 柳长青大怒:“你这个狗屁不通哩反动分子,俺这么多人民群众一边监督着反革命分子,一边还要在日头底下劳动,您却要让他去舒舒服服哩在台子上歇着,还要给他帽子遮凉,你说,您这是啥觉悟,您到底想干啥?您是替毛主席造反还是替反革命分子造反?” 革命小将有点反应不能,半天才气急败坏的指着柳长青:“你、你、你胡说,俺是毛主席哩革命小将,红卫兵……” 柳长青把铁锨往地上一插,一个大脚踹在革命小将肚子上:“放屁,你是刘拴紧那狗日家哩吧,叫啥来着?刘孬?对,你就是刘孬,你个狗日哩王八蛋,敢跑我地头上撒野,替反革命分子找借口不干活,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反革命,刘栓紧个窝囊废,连个儿子也管不好,老子今儿替他管教管教你……” 望宁是个偏僻的地方,闹的起劲的造反派就这么一拨,全公社都知道,柳长青经常去望宁开会,早听说过刘孬的恶名。 柳长青抡起了铁锨,革命小将们也不明白怎么几句话下来他们堂堂的红卫兵造反派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但是看看那些抡起来的锄头铁锨,谁也也顾不上争辩,转身撒开了腿就跑,柳家岭一群人在后面抡着锄头追,小将们跑的速度堪比山中野兔,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此后十一年,曾广同一直住在柳家,和柳家岭的人一起下地干活,下雨或其他不适合下地的天气就教柳家几个孩子识字、算数,他脑子里好像装着一个聚宝盆,永远有新奇好玩的东西,只要一抓就出来了。 他用铅笔在柳川、柳凌的作业本反面随手圈圈点点,鸟儿们便好像要从纸上飞出去,花骨朵好像带着露珠正在开放; 柳川、柳凌随便画一棵花花草草,他就能在旁边写几行入时随景的小诗,那里面的意境,看的人就觉得那真是自己心里想着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曾广同来他家的那年,柳凌刚一岁,三太爷给他掐了八字,说他五行缺水,命线也绵软无力,柳长青想给孩子取了好名儿给找找补,可想了一大堆名字觉得都不合适,就那么天天“孩儿孩儿”的叫,后来想着曾广同是个有学问的,就让他帮忙给取个名。 其实,所有认识柳长青的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有文化的先生,只有柳长青自己觉得他因为要刻石碑、刻章而学的那些碑帖上的字不能算真正的学问。 曾广同说:“凌,冰凌的凌,水至极寒而成凌,凌遇温热而化水,同为一物,刚则不让金石,柔则不逊春风,应时而生,顺时而变,千般变化,却不改其本质,这样的事物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坚韧不屈。” 柳凌的名字让柳长青两口子非常满意,于是就让他给二儿子柳宝也重新取个名儿,三太爷也给宝掐过八字,说是命里金缺水,可柳长青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能把这两种东西都给补齐全的字。 曾广同说:“川吧,川,五行为金,寓意吉祥,水之出于他水,沟流于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从地理上讲两山间之地为川,通常是水草丰沛,土地肥沃之处,养人。” 柳海是五行缺水,曾广同很直接:“柳海,咱这一下就再也不缺水了,男孩子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以后国家……恢复正常了,让孩子们走遍五湖四海,看看世界之美。” 谁都没想到,柳海以后的生活,真的可以说是走遍五湖四海。 柳侠的八字是曾广同给掐算的:“这孩子金木水火土一样都不缺,既然天生五行圆满,咱就祈祷让孩子做个自由快乐的人吧。侠:从人,正直善良、仗义无畏、武艺高强者,正可谓江湖不老走英雄,天涯仗剑气如虹,这个应该是你们最后一个孩子了,就让他像古时仗剑走天涯的游侠一样,率性而活,不拘世俗,快快乐乐的过一生吧!” 曾广同是78年过完年走的,半年后给柳长青来了第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回到了京都自己的家,闲呆着,日子还行,没人去拉他游街批斗,让柳长青他们不用担心,以后他们隔三差五的就写封信。 柳长青年当学徒时,人聪明又踏实勤快,几年下来,被师傅逼着练得一手好隶,不光会刻石碑、刻章,也读了不少书,他后来阴差阳错参加解放军,又到朝鲜战场走了一遭,因为有文化沾了不少光,他的一手好字更是让人喜欢,现在公社大院最显眼的地方的大红标语“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毛主席万岁”和望宁学校门口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都是他去公社开会时,被管宣传的干事缠着帮忙写的。 家里的孩子都从会捏着毛笔开始,就被他命令每天写毛笔字,临的帖子都是他小时候从开城回来过年时,老板不许他丢了写字的工夫,给他回家时临摹用的帖子,《西岳华山庙碑》,《曹全碑》,《熹平石经》,荐季直表》、《宣示表》、《快雪时晴帖》、《黄庭经》、《佛教遗经》、《曹娥碑》……等等,这些是每个孩子从五岁起便要开始临摹的;十岁后开始临摹王羲之行书《千字文》、《大唐三藏圣》、《兰亭序》等,每天三张报纸正反两面都得写满。 柳长青每次去公社开会都要搜集报纸,反正那时候会多,报纸这东西就一天寿命,过期就没人稀罕了,因为报纸上经常有伟大领袖和其他英雄人物的照片,不敢乱放也不敢卖,怕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可存放也是问题,到处都是老鼠,如果被啃的不是地方,有可能会招来灾祸,所以,公社各个办公室的人都非常乐意把这些祖宗一样难伺候的报纸送给柳长青。 柳长青不害怕惹麻烦,柳家岭这个地方,除了刚解放时的工作组来过几次,那么多年就来了一次红卫兵小将,平时你请也没有人愿意来,村子里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管报纸上那些人是谁,更没人会跑几十里山路去揭发柳长青让孩子用报纸写字,他们做的最多的是来借几张回去糊窗户或擦屁股。 柳长青拿回家的报纸可以说每一张都物尽其用,超额完成了他们所承载的伟大使命,每张报纸都被用过很多遍,硬的变形才会扔掉。 柳长青还会向公社的那些人捎带着要些墨汁和毛笔,那时候这了两样东西是最不缺的,写大字报、决心书、标语都得用,反正是公家出钱,柳长青帮他们解决了算是一个不能说的麻烦,他们也乐得送他个人情。 柳长青回到家就把那些墨汁稀释了,让孩子们练习时用,平时用稀释的刚刚能看出一点黑色痕迹的水,一个星期一次的考试,用真正的墨汁,写不好的挨揍。 柳长青家的孩子在学校的大字课本上全都被老师圈了红圈,可在家每个人都因为写字挨过揍,不过时间一长,乐趣就来了,兄弟几个经常自己比赛,看谁写的更好,久而久之,柳家所有的孩子全都写得一手好字。 只不过,这年头真没什么用。 曾广同曾经说,柳长青生错了地方,要不肯定是个人才。 不过柳长青自己从不这么想,人在哪儿说哪儿,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去套只兔子给孩子们吃。 后来曾广同给柳长青的孙子起名“葳”“蕤”,植物茂盛繁荣,希望柳长青一家如山野树木,生生不息,子孙繁盛。 红薯香甜的味道出来了,孙嫦娥把火炭扒开,把几个烤的软乎乎的红薯扒拉到一个搪瓷盆里,柳葳伸手就想抓,秀梅在那边吓得直叫:“不敢抓,爪子给你烧掉哩。” 她这一叫,吃着奶睡的柳蕤也醒了,闹着要下去找奶奶,柳侠把他抱下炕,自己去拿了一个卖相好的红薯在两只手来回颠换着不让烧手。 柳海和柳钰也过来了,一家人一人拿一个热红薯吃,柳侠偷偷儿捏了一点红薯心里最软的部分往猫儿嘴边凑,秀梅抓着他的后领子给拉起来:“妈,你看幺儿这傻孩儿,他偷偷给猫儿喂红薯哩。” 孙嫦娥过来伸手给了柳侠后脑勺一巴掌:“你个二百五,你想噎死孩儿啊。” 柳侠把那点红薯抹自己嘴里,不服的拧着脖子:“可软了,猫儿肯定会吃。” 孙嫦娥伸出巴掌准备再给他一下,却听到外面咕咚一声好像有人摔倒的声音,屋子里一下没了声音,然后除了三个最小的,都站起来往外跑。 柳福来一身的泥,浑身脱力地坐在灶台边,带来一个惊天的噩耗:翟玉兰没了。 柳钰瘫坐在地上,满脸泪,大张着嘴,却哭不出声。 秀梅哭着捶着他的后背:“小钰,孩儿,你哭出来,哭出来呀孩儿……呜……妈,这是咋啦?这可咋弄啊……婶儿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 孙嫦娥满脸泪,傻了一样搂着大哭的柳葳、柳蕤。 柳海、柳侠哭着蹲在柳钰身边:“四哥,四哥,你咋了……” 雪太厚,在上窑那个大坡拐弯的地方,翟玉兰打滑摔倒,她和柳凌拉的架子车一下留不住,也跟着冲了下去,把柳凌也带的摔了出去。 刚刚被柳茂替换下来准备先走一步去公社找吉普车的柳长青匆忙间只来得及拽住了柳凌的脚腕子,滑到半山坡他一只手拼命抓住了棵野枣树,两人才没有像翟玉兰那样掉下三十多米深的山沟。 现在,徐小红在县医院抢救,医生说没有把握救活; 柳长青左手手心整个脱掉一层皮,圪针扎进去十几根,头上受伤,但没啥大问题; 柳凌头上逢了三针,身上的磕磕碰碰不少,不过没生命危险。 可是,翟玉兰被从她后面掉下去的架子车直接砸下了山坡,颈骨折断,抢救了一天一夜,今儿清早人已经没了。 三天后,三太爷把自己的棺材让了出来。 孙嫦娥和过来帮忙的柳家几个爷们儿一起,在柳长春家院子里垒了三个灶台,准备起火办丧事。 柳福来带了两个人去望宁供销社买白布和其他办丧事该用的东西,带着给柳川寄信,其实他们身上没几块钱,买不了几米布,去三个人是为了路上有个照应,怕再出什么事。 柳侠坐在被窝儿里,旁边是猫儿和柳葳、柳蕤。 两个孩子仿佛也明白家里遭遇了天大的不幸,难得的安安静静,柳葳乖乖的看连环画,柳蕤啃了会儿自己的大拇指就睡着了。 孙嫦娥领着一个人老人进来,关上门。 “六叔,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怪没脸哩,不过我是真没法了,六叔,家里哩钱前儿黑全都让长青带着了,今儿去撕孝布衫、买纸扎哩钱都是借哩。 福来说,抢救玉兰花了不少,小红又输了可多血,钱肯定不够……,我知道俺太爷年纪大了,您手里得留着点底儿,六叔,我是真不知道去哪儿找钱了呀……” 孙嫦娥说着就哭出了声,她从来都没过过多宽裕的日子,可也从来没想这两天这样无助,柳长青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结婚后只需要管好家和孩子,钱的事从来没有为难过。 六叔叹了口气,从怀里抖抖索索拿出一个黑蓝的小布包,一层一层解开:“长青家哩,不是六叔不帮你,你也知道,您太爷那个病,一年到头不能断药,他今儿还想过来看看您呢,我不让。 他那个嘿喽病,我是一直操心给他养着哩,家里那只羊,生下十来天我就不让吃奶了,我现在还天天伺候着那个母羊,就为了每天让他喝一碗羊奶,羊奶性热,养他那个病,要不是羊奶养着,他又该嘿喽哩天天夜里睡不成了,连气都喘不上来。” 孙嫦娥擦着泪连连点头:“我知道,六叔,我知道你作难啦。” 六叔把一把钱递给她:“你点点,我记得是十五块。” “哎,够了,六叔,这就够了。” 六叔看到了坐在炕上的柳侠和他边上的那个小包袱,走过去探身拉开被子:“这就是柳茂哩孩儿?咋恁瘦哩?” 孙嫦娥解释:“柳茂媳妇反应大,到生之前都吃不了多少东西,她人本来也就瘦,五嫂子早先看见她哩时候就说,恁瘦,骨盆窄,怕生哩时候不容易,到底给说中了,唉,只盼着小红能熬过来,要不,孩儿可咋弄啊!” 孙嫦娥的期盼,或者说柳长青、柳长春两家人的期盼,落了空,徐小红生完孩子的第五天凌晨,永远的走了。 猫儿没有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做满月,没有人想起来他满月了。 柳茂从徐小红下葬后就一直躺在两人的窑洞里,几天不吃不喝,柳魁和从部队匆忙赶回来的柳川一直陪在他家,柳茂没有出过家门,也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柳长春人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年,几天时间头发就快白完了,二十多天,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柳钰哭哑了嗓子,大晚上的跑到他妈坟上趴着,柳魁柳川柳海几个人找了大半夜,弄回家的时候人都冻得不会说话了。 柳长春的大女儿柳云芝在娘家住了一星期,她婆家是离县城不远的另一个公社的,离柳家岭有五十多里,儿子不满一岁,还没有断奶 ,不能多留。 二 女儿柳玉芝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和丈夫一直留在娘家,每天和大娘孙嫦娥一起给几个男人做饭,一提起她妈就哭的止不住,孙嫦娥和秀梅每天陪着她流泪。 猫儿满月的第二天,孙嫦娥早上起来给柳侠煮了两个鸡蛋让他揣着去学。 柳侠不知道咋回事:给二婶儿和二嫂办完丧事后,家里挂在窑洞前的几十个腊兔子和往年一样神秘消失,家里的鸡蛋也没有再让吃过,山里冬天本来就没有什么蔬菜,,每天的饭,都是就着一点点腌萝卜干,突然看见两个鸡蛋,柳侠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今儿过生儿,十一岁了,快点长大吧。”孙嫦娥摸着小儿子的头,眼睛里满是无奈凄惶,天天见面的妯娌突然就没有了,漂亮贤惠的侄媳妇也走了,她忽然就觉得人活着咋就这么没意思呢。 柳侠接过热乎乎的鸡蛋,塞进棉袄兜里,看了看睡在被窝儿里的猫儿,又掏出一个:“妈,把鸡蛋黄研碎搅到米油里喂猫儿,肯定不会噎着他。” 孙嫦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住了那个鸡蛋。 柳魁现在每天送几个弟弟上学,过了上窑那一段陡坡,看着弟弟们再走一段,他才转回来。 下午柳侠放学回来,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他扔下书包,抱着罐头瓶就跑了。 三太爷家和他们家隔着好几道坡,远远的能看见,要走过去至少得二十多分钟,柳侠刚和几个哥哥跑了三十来里山路,浑身是汗,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上蹿下跳跑的欢实的很,沟里和背阳的地方还残留着厚厚的积雪,经常走的地方却已经干透了。 他跑进三太爷家,对着窑洞大声吆喝了一嗓子:“太爷,六爷,我来挤羊奶了啊!”然后不等里面有回应,直接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羊圈,把罐头瓶的盖子小心的放在门口的石头上,把羊拉的靠在比较干净的边上,蹲下身,两只手抱着羊的奶,一收一捋开始挤羊奶。 罐头瓶是泛着淡青色的玻璃瓶,能清楚的看到羊奶成细细的一条线进去,然后越来越多,柳侠数着数:“……二七,二八,二九,三十,好。” 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后边颤巍巍的老人说:“再挤点吧,猫儿满月了,吃哩该多了。” 柳侠犹豫着:“太爷。” 老人冲羊点点头:“以后,每回多挤五下,太爷老了,喝不了恁多,羊奶腥,别哩也没人待见喝。” 柳侠笑着答应:“哎,知道了,不过,太爷,俺妈说你不老,你会是咱村第一个活到一百岁哩老寿星,俺妈说好人都会长寿。” 老人笑笑,慢慢的走回窑洞去了。 回来的路上柳侠走的很老实,罐头瓶的口太大,走快了会洒出来,他可是一丢丢也舍不得洒的。 他是那天听六爷爷说三太爷每天喝羊奶防嘿喽病的时候打上这个主意的,家里人抬着翟玉兰和徐小红的尸体回来那天下午,他就找到了这个罐头瓶,一个人去了三太爷家,三太爷在一边看着,让大孙子教柳侠挤奶,对他说以后他天天都可以来挤半瓶回去,从那天起,柳侠一天也没有空过。 山里冬日的夜晚异常寂静,天空高远,月亮已经有大半个圆了,照的远处近处起伏的山山水水都很清楚,风过树梢发出的呼啸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反倒让世界显得更加宁静辽阔。 柳侠左手紧紧护着怀里的罐头瓶,右手搓着冻僵的脸蛋和耳朵,小心翼翼的走在山路上。 他回到家,一家人已经都开始吃饭了,虽然他们家的窑洞已经是全大队最宽敞的了,可现在家里人多,显得非常拥挤,柳侠现在和猫儿一起睡在他爹妈的窑洞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 晚饭是玉米糁红薯稀饭,玉米和麦子掺在一起蒸的馍,半小碗萝卜干。 柳侠吃了一碗稀饭,俩馍,吃完就跑到灶台边看着在大铁锅的水里放着的盛着羊奶的碗。 这个方法是张长喜告诉他的。 张长喜最小的姑姑七八岁时寻到邻居三道河公社去了,去年考上了原城卫校,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她说人的手上和身上,还有人周围的东西都有很多人眼看不见的脏的细菌,吃到肚子里会生病,会肚子疼,吃饭前要洗手,吃饭的碗和筷子都得天天使开水煮一遍,得多煮会儿,半个钟头,尤其是装牛奶、羊奶的碗,更容易沾细菌,所以好多人喝了奶会拉肚子。 柳侠专门让张长喜写信问了他姑那该咋办,他姑问了卫校的老师,说奶在喝之前要先煮开,滚五分钟左右,小孩儿的奶瓶每次沏奶之前都煮一下,那样就没事了。 现在,猫儿每天的晚饭就是羊奶,其他时候都是小米油。 羊奶滚了,柳侠看着怀里的马蹄表,整五分钟,他一扭头,柳魁就过来把煮奶的碗拿出来放在洗脸盆的凉水里冰着。 过了一会儿,柳侠把碗拿出来擦干,用脸挨挨,嗯,不烧慌了,喊他妈:“妈,中了,我喂猫儿吧?” 前些天家里塌了天,大人顾不上猫儿,都是柳侠在招呼他,柳侠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的抱着猫儿用调羹勺喂奶喂米油了,他还偷偷喂过猫儿一点红薯,用奶冲下去,也没有噎着。 孙嫦娥把猫儿抱起来:“你赶紧去写作业写大字,写完你抱着他,我跟您伯过去看看您二哥您叔。” 柳侠过去把一张报纸摊开在炕上,有点怄气地撅着嘴回答:“哦。” 第3章 丧门星 星期天,孩子们都不上学,写完了作业和毛笔字,就没有什么事了,太阳暖洋洋的,没有风,吃完午饭,一家子全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窑洞挖在向阳背风的山坡上,暖和又舒服。 柳长青叫了孙嫦娥和柳魁、柳川一起去柳长春那里。 再过两天就是翟玉兰“五七”,四天后是徐小红“五七”,这里的风俗,“五七”是仅次于下葬当日的隆重仪式,意味着死去人的灵魂从此就要真正离开家了,活着的人会为他们准备足够多的纸钱以及其他各种用品,当做他们前往阴间路上的盘缠和到达后的生活费用,这是一笔不算小的开销。 柳长青和孙嫦娥已经商量了好几天,想把翟玉兰和徐小红的“五七”放一起办。 柳川的假期到了,马上就得回部队;云芝当着老师,有工作,还有年幼的孩子,不能让她来回跑,几十里路,往返一次真不容易;玉芝也回来快一个月了,现在六个月身孕,山上山下的跑,万一出点事,谁都担不起。 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家里真没有钱了,能张开口的乡亲朋友都借过了,现在想借都没有地方了,而且,柳长青心里有数:这个家背不动更多的债了。 柳侠看着爹娘去二叔家,他知道他们去干啥,昨夜他们以为柳侠睡着了小声商量时候说的话,柳侠听的清清楚楚,他觉得二哥肯定不会答应。 他坐在最背风的西北角里,把猫儿放在他盘着的两条腿形成的窝儿里,两条胳膊托着猫让他和自己面对面,逗着他玩,猫儿现在脸上多少有了点肉,没那么丑了,不过:“嫂,你说,猫儿啥时候才能长的白白胖胖,我记得小蕤就是那样,一逗还会笑哩,猫儿咋不笑?嗯……也不是压根不会笑,猫儿就光睡着了笑,一醒就不笑了。” 秀梅用力拍打着已经拆开了裤缝的棉袄,被灰尘呛的扭着头眯着眼:“骚死了,小蕤你再往棉裤上尿我不打死你;你说猫儿光会睡着笑?都那样,那是笑婆婆在梦里教他学着高兴学着笑呢,过了百天笑婆婆就走了,去逗别的新生出来的孩儿了,小孩儿过了百天就会自己笑了。” 柳海坐在柿树上,把树枝晃的哗啦响:“打倒封建迷信!大嫂,谁见过笑婆婆?” 秀梅把棉絮放一边,外面的布扔进大木盆里:“切,小孩儿家懂啥,不跟你说,柳凌,柳钰,您俩明儿都想去上学啦?” “嗯,”俩人一起点头,柳钰活动了两下胳膊,蔫蔫的说:“我好了,不去学在家咋弄,小凌学习那么好,再耽搁下去他就考不了年纪第一了。”没有了妈和嫂子的家像个冰窖,柳钰觉得家里炉灶里的火烧的再旺都暖不热窑洞,他害怕呆在家里。 柳凌头上也已经拆了线,身上的伤也都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头发还没长起来,短的露着头皮。 他是一群孩子里最喜欢上学的一个,五冬六夏,从不让大人叫着起床,最近一个月没有上学,他总觉得不踏实,他现在上初二,课程和以前秀梅他们上初中时候不太一样,秀梅和柳魁辅导不了他了,可真让他去学,他又不愿意柳钰一个人在家伤心,柳长青昨夜悄悄跟他说,让他主动带着柳钰去学,学校人多热闹,能让柳钰好过一点,所以他故意在柳钰跟前表现的特别担心期末考试。 柳侠以前特别喜欢上学,当然,冬天的凌晨起床那会儿例外,有了猫儿以后,他就是人在学校,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家中被窝儿里那个软软乎乎的小家伙,最近干脆就开始找理由逃避上学了,不过一次也没成功过,所以关于上学的话题他装聋作哑,只管逗着猫儿玩:“猫儿,别吐泡泡,把下巴都吐湿了,湿了可冷,” 柳侠用自己的袖子小心的擦着猫儿嘴角的口水,又顺手把小蕤的黑爪子拍开:“小蕤,你手恁腌臜,别去擦猫儿哩嘴,哎,哎……猫儿,不是刚把过你吗,咋又尿了,大嫂,我裤裆又湿了……哎,二哥?” 几个人都看到了从坡下上来的柳茂,秀梅顾不上柳侠的湿裤裆,站起来先招呼柳茂:“茂,你出来啦?小茂,你……哎哎,小茂,你这是干啥咧?”秀梅看着脸色憔悴喘着粗气气势汹汹直冲柳侠那边过去的柳茂,伸出手想去拉他。 “把他给我。”柳茂拍开秀梅的手,直矗矗的站在柳侠身边,伸出两只手。 柳侠被猫儿尿了一裤裆,正举着猫儿没办法呢,也没仔细打量柳茂的脸色,就把猫儿小心的递给了柳茂:“二哥,你慢点,别闪着孩儿哩腰。” 柳茂两眼通红,接过了猫儿沙哑着嗓子说:“我不会闪着他哩腰,我直接摔死他。”说着就往院子边的沟沿走。 “柳茂!” “二哥!”“二哥!”“二哥!”…… 秀梅、柳凌、柳海、柳钰全都追了过去,柳茂瘦成一条儿的背影带着决绝的疯狂让几个人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秀梅大叫着伸手去拉柳茂:“小茂,你疯啦?那是您孩儿……” “二哥,你干啥咧?” “二哥,可不敢摔,快松手。” “二哥……” 柳凌、柳海、柳钰也都跑过去拽着柳茂,企图阻止他疯狂的举动。 “我摔死他,我摔死这个丧门星,这个丧门星……”柳茂挣扎着往外冲,秀梅几个人拼命撕扯着他。 “小茂,快松手,可不敢啊!”秀梅想把猫儿夺过来,一把没抓住,柳茂就把手里的小东西举了起来:“就是他克死了小红跟俺妈,这就是个丧门星,我今儿非摔死他不可……” “二哥,你给猫儿给我,给猫儿给我!”柳侠冲了上来,嗓子喊的都破了音,跳起来去够柳茂手里的猫儿,可柳茂近一米八的身高,柳侠跳起来也抓不到猫儿。 柳茂疯了一样的左突右冲,他手里的猫儿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柳茂眼睛血红,一边骂一边往院子东边沟最深的地方冲,这里的人家都没有院墙,院子下面是十几米的沟,沟沿上是各种枝枝丫丫的野草灌木和乱石,柳茂边挣扎着挣脱几个人边叫:“滚,都滚,滚,我非摔死他……啊——”柳茂突然大叫了一声,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头发流进了脖子里。 柳川首先冲了上来,跟着是柳魁、柳长青、柳长春…… “柳茂,你干啥咧?” “幺儿,你干啥哩咧” 几个人一起跑过来,柳魁和柳长青同时伸手去抓抡着板凳的柳侠,却被疯了一样的柳侠给挣脱了,他跳起来又一次把板凳砸在了柳茂头上:“我叫你松开,日您娘我叫你松开猫儿……” 被柳魁抱住的柳侠拼命挣扎着,他手里的板凳柳魁夺了好几下都没有能拿走,柳魁只好把他往院子中间抱,柳侠扭着头大骂柳茂:“日您娘,你才是丧门星,你才是丧门星,日您娘你给猫儿松开……大哥你松手,我砸死他个王八蛋……” …………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 柳川终于把猫儿从柳茂手里夺了过来。 柳长青、柳长春架着柳茂把他往窑洞里推。 柳茂脸上都是血,还拼命的踢打着,回头骂:“老三,川儿,给那个丧门星摔死,他克死俺妈,克死小红……” “日您娘,你再敢厥一句试试!”刚被大哥放开的柳侠抡起板凳又追了过去。 柳魁还没跑到被柳茂撞得倒在地上的柳凌跟前,就又折回来追柳侠,柳侠赶在被他抱住前把手里的板凳扔了出去。 “柳侠!” “幺儿,不敢……” 板凳照着柳茂飞了过去,柳长青的把柳茂拉到一边,板凳砸在他后面的窗户上,玻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柳长青放开了柳茂,过来冲着又拎起一个当凳子用的榆木树疙瘩正准备砸过去的柳侠就是一脚,柳侠一下被踹出好几米,榆木疙瘩也滚出去老远,柳侠蜷曲着身体躺倒在地上。 柳凌、柳海和孙嫦娥大叫着跑了过去,可他们还没跑到跟前,柳侠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抓起身边一个板凳,看也不看柳长青,冲着还在叫骂的柳茂又扑过去了。 柳川已经把猫儿递给了秀梅,他跑过去把疯了一样的柳侠给箍在怀里:“幺儿,幺儿,小侠,好了,好了,孩儿,你看你给咱二哥砸成啥了,他疯了孩儿,咱别理他了……孩儿,幺儿,你过去看看,猫儿没事了……” 柳侠又踢又蹬,冲着柳茂破口大骂:“柳茂你个孬孙兔孙狗杂种,你敢打猫儿,看我不活剥了你,你个不要脸没骨气哩王八蛋,你不就是想再找个媳妇,嫌猫儿是拖油瓶吗?你个孬种,杂碎,王八蛋,你敢再招猫儿一下,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柳……” “他就是个丧门星……”柳茂被按拉到了堂屋窑里还在声嘶力竭的骂。 被柳川箍得动弹不了的柳侠睚呲欲裂:“去您妈了个逼,你才是丧门星,软蛋,孬种,王八蛋,想要媳妇连自己孩儿都不要哩杂碎王八蛋……” 柳侠被柳川和柳魁挟持着抬进了窑洞,柳魁和玉芝女婿王二峰把瘫倒在地的柳茂弄到架子车上,去张家堡的大队卫生所去看病,柳侠用板凳砸了柳茂好几下,他头上一个大包,两个大口子,血流的到处都是。 孙嫦娥抱着猫儿进来,正和大哥、三哥踢腿瞪眼闹的脸红脖子粗的柳侠这才停下,躺在炕上喘气。 孙嫦娥给柳魁使了个眼色,过去把猫儿放在柳侠怀里,看到他一身的土,裤裆处都是泥,又把猫儿抱起来,温声道:“猫儿又尿你身上了?” 柳侠马上一咕噜坐起来,谁也不理,一把把自己下面脱光溜,坐进被窝儿里以后才一脸蛮横地大叫:“我专门叫孩儿尿哩,我就待见猫儿尿,一会儿烤烤,明儿照样穿。” 猫儿的小棉裤是开档的,小jj尿的还挺高,全都浇在了柳侠的裤裆上,他自己的小棉裤就裤腿湿了一点点,刚才的一番混战对他的影响已经过去了,他这会儿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柳侠,嘴里不停的吐着泡泡。 柳侠把猫儿下巴上的口水擦干净,坐在被窝儿里,用被子把自己裹到胸口部位,猫儿也给裹进来了,只在柳侠胸前露出一个小脑袋。 柳川坐在炕沿上,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幺儿啊,要是将没人拦着,你打算给咱二哥打死啊?” 一提到柳茂,柳侠刚刚宁静的眼神又浮上了戾气:“今儿这还是轻哩咧,他要是以后再敢来招猫儿一下,再说猫儿是丧门星一回,我拿刀劈了他。” 柳长青气的手直抖:“你长本事了哦,你会打自个儿家哩人了,是不是?” 柳侠豁出去了,瞪着眼毫不示弱的和柳长青对峙:“猫儿不是咱家哩人?猫儿还是柳茂他孩儿哩,他却想给猫儿摔死,你咋不去说他咧?” 柳长青举着巴掌就要过来打人,柳川急忙站起来拦着:“伯,你别生幺儿哩气,今儿这事的确是俺二哥不对。” 外面进来一大群,秀梅,柳玉芝,柳凌,柳钰,柳海和俩小的,柳凌、柳钰也过来拉着柳长青:“伯,您不能打幺儿,今儿俺二哥真是疯了,俺几个都挡不住他,要不是幺儿过来,他就真把猫儿摔死了。” 柳川趁机把柳长青摁坐在炕沿上,柳玉芝端了一碗水过来:“大伯,您别生气了,咱都看见了,今儿真是老二他犯浑咧,不能怨幺儿。” 柳长青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小茂再犯浑,那也是他二哥,这小兔崽子也不能那样下死手砸他。” 柳侠不服气,拧着脖子说:“凭啥不能?他都想给猫儿摔死咧,我就不能砸他两下?” 柳长青刚刚下去的火又被拱了上来,站起来指着柳侠:“你还犟,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柳川拼命的抱住他,孙嫦娥吆喝柳侠:“作死呢你,敢跟您伯犟嘴,还不赶紧认错。” 柳侠愤愤地对着柳长青瞪了一会儿,然后“哼”地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柳家的炕都是盘在窗户下面的,亮堂,女人做针线活,男人商量个事都方便,省煤油。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着柳侠的身上,柳侠拧着脖子,一副死犟到底的模样,手却在轻轻拍着怀里的猫儿。 柳长青瞪着小儿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泄气的坐在炕上不动了。 今儿柳茂闹成这样,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又不敢对着他和孙嫦娥发作,所以就迁怒到了猫儿身上,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当个男人却撑不起家,连给兄弟媳妇和侄媳妇做“五七”的钱也拿不出来。 柳长青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猫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对柳侠说:“这几天您妈跟您大嫂他们都忙,你看猫儿哩时候仔细点,别老叫她们给你拆洗棉裤,她俩哩手都冻肿了。” 柳侠扭过头,眨巴了两下眼,他从来没见过柳长青这样低沉无奈的样子,心里一下慌了,嗫嚅着说:“伯,我,我不是故意打俺二哥咧,他非要给猫儿往沟里摔,我真没法儿了。 伯,妈,三哥,俺班也有个人,他妈生他妹子哩时候死了,他伯想再娶个媳妇,那个寡妇嫌弃他妹子,他伯就说他妹子是个丧门星,克死他妈,要是一直养着,还会克死家里其他人,最后到底给他妹子寻出去了。 他跟俺说,他妈活着哩时候,他伯可待见他妹子了,说他妹子长的像他妈,还让他以后长大要带他妹子好点,他伯都养了他妹子快三岁了,最后都能为了娶媳妇把自己妮儿寻出去,俺二哥连看猫儿一眼都不愿意,他就是嫌弃猫儿是个拖油瓶,会耽误他以后再娶媳妇。” 柳侠说着说着就又激动起来,看一屋子的人都可疑:“您都嫌弃猫儿是不是?俺大姐有奶,还给他那孩儿带着奶粉,我那天求着她叫给猫儿喝了一回,她回头就给奶粉藏起来了,我知道她是嫌弃猫儿,怕猫儿再喝,伯,您要是敢给猫儿寻出去,或者叫二哥给猫儿找个后妈,我可不愿意,您要是嫌弃猫儿,想把他寻人,就跟我和猫儿一起寻出去,我可不会叫别人虐待猫儿,您要是背着我把猫儿寻出去,我也不会搁家了,我独个儿走,不给您这么狠哩爹娘当孩儿。” 柳凌出声道:“幺儿,俺几个都可待见猫儿哦,谁都不嫌弃他,你说的那奶粉,是大姐夫藏起来哩,那天我正好看见了,咱大姐说他们就搁咱家几天,猫儿又小,喝不了多少,藏起来不得劲儿,大姐夫说他们那奶粉是好奶粉,一块多钱一袋,猫儿要是想喝,叫咱家人自己去买。” 柳玉芝尴尬的低下头,姐夫藏奶粉的时候,姐姐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有硬争到底,她和丈夫都看见了,这事让她在自己丈夫面前都觉得丢脸。 “小凌。”柳川轻轻叫住了柳凌,他看到了父亲沉重无奈的眼神。 柳长青长叹了一口气,柳凌刚才的话,每个字都像刀一样戳在了他心里,男人不济事,让妻子孩子都跟着被人看不起,他的这些孩子,聪明懂事,就因为生在了这个穷山沟,到哪里都被人耻笑。 前些天在县医院,柳凌逢针时候疼的厉害,叫了两声,被医生护士翻着白眼训斥的手足无措,而旁边一个比柳凌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只是在胳膊上扎一针做个皮试,叫的惊天动地,护士还笑眯眯的安慰那个孩子和他母亲。 柳长青觉得喘不过气来,站起来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回头说了一句:“咱家哩孩儿,饿死也不会寻出去。” 柳侠瘪着嘴,呼哧呼哧地哭了起来。 柳长青站在坡口,等柳凌出来,叫住了他:“幺儿脖子里那一道血檩子,是咋回事?” 柳凌楞楞,摇摇头,眼神闪烁的把脸扭到一边。 柳长青把他的脸扭过来:“是您二哥打哩还是他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柳凌垂下眼帘不说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 柳长青放手:“中,你不说是吧?那我明儿跟您几个一起去学校,问问您老师或者同学,总有人知。” 学生最害怕家长去学校,哪怕是打架吃了亏,家长去帮着出气的时候看着挺威风,等家长一走,其他人都会孤立你,疏远你,觉得你没种,一点事就喊大人出头,柳凌也不例外,所以他一下就蔫了:“伯,你别去,幺儿,幺儿他也没吃亏,他给那俩拾字纸哩孩儿打的也不轻。” “拾字纸哩?幺儿为啥和拾字纸哩打架?” 柳凌后悔已经晚了,他知道柳长青不好糊弄,可已经说漏嘴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骗自己的父亲:“就是俺婶儿没了以后,幺儿叫刘狗旺给他找了个篮儿,幺儿每天一下课就去拾字纸,后晌俺放学哩时候他就去供销社卖,一天三分钱。 俺学校原来有俩孩儿,几年前开始就一直拾字纸卖钱,那是弟兄俩,大哩跟我一样是七年级,小哩跟幺儿一样,是五年级,不过他比幺儿大,他俩找过幺儿一次,不准幺儿再搁俺学校拾,幺儿没理他们,独个儿只管拾。 夜儿晌午,幺儿吃完馍就又出去拾了,结果拾到七年级教室后头,叫那兄弟俩挤到了柿树林里,他们就打起来了,柳钰俺几个是下午快上课才听说的,他们都说那个大哩头上肿了一个大疙瘩,小的那个棉裤都让幺儿给打的烂完了,不过,他俩本来穿的就可破烂……那个,幺儿夜儿个哩字纸卖了四分钱。” 柳凌央求的看着柳长青:“伯,你可别打咱幺儿啊,肯定不怨他,咱幺儿从来都不欺负人,他学习虽然是中等,也皮哩很,不过,老师们都可待见他,说咱幺儿皮是皮了点儿,可不浑;幺儿不叫我跟您说他打架的事,我都跟幺儿发过誓了。” 柳长青摸摸柳凌的头,温声说:“我不打孩儿,小凌,幺儿就没说过他攒钱干啥呢?” 柳凌摇摇头:“没有,谁问他都不说。” 柳长青看着远处灰暗的群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小红的“五七”还是按柳茂的意思单独办了,钱是柳茂去自己单位借的,他在罗各庄煤矿上班,合同工,两年前工资从十一块钱涨到了十四块,给生产队交十块,剩下的是自己的,他这次借了七十块。 柳茂订了最高规格的七色花供,就是七种颜色的各种动物造型的馒头,让逝者到阴间驱使享用的,一套要十五块钱,又买了三斤猪后臀肉,余下的钱,他全部买了金元宝银元宝,金山银山摇钱树,柳茂还特地让做了自行车,缝纫机,大立柜,板箱,八仙桌,手表…… 所有徐小红曾经梦想但从不曾拥有过的,柳茂都给做齐了,柳茂给了妻子一个柳家岭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最风光体面的‘五七’。 办完事的第二天一大早柳茂就走了,到底没有上来看猫儿一眼。 柳川在翟玉兰‘五七’的次日就已经走了,他的假期结束了。 家里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但柳长春家却没有了一点生机。 柳长春和柳钰现在一日三餐都在上面柳长青这里吃,这是孙嫦娥强硬要求的,柳长春推了几次,一家人就都在那里坐等着他,他不去全家都不开饭。 秀梅对此没有一句怨言。 孙嫦娥和秀梅的娘家是邻村,都是望宁大队附近比较富裕点的村子里的,两人的恋爱婚姻也几乎一模一样:在望宁公社无意中碰到柳姓青年,一见钟情,女方全家反对,然后没有一根线的陪嫁走人。 后续不同的是孙嫦娥当年多次回娘家都被拒之门外,而秀梅在有了柳葳之后,她妈会在望宁有古会的时候和她见一面,偷偷给她两块体己钱,前年柳蕤出生后,她和柳魁又一次去娘家,他爹虽然板着脸,但总算没把他们赶出门。 其实,秀梅在没嫁过来之前就听说过孙嫦娥,因为她去望宁公社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不太正经的上点年纪的男人说:“真好看啊,快赶上当年的赛嫦娥了。”那时候,秀梅想像过赛嫦娥的样子,但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被十里八村夸成仙女的人会成为她婆婆。 而徐小红,和他们不太一样,徐小红和柳茂是高中同学,俩人在学校就偷偷恋爱了,毕业后柳家托人去提亲,徐小红的父亲不同意,他有更好的目标,已经替女儿物色好了,是望宁供销社的一个售货员,合同工;徐小红以死相逼,柳长青又托孙志勇给柳茂办成了罗各庄煤矿的合同工,徐小红终于明媒正娶的进了柳家。 而柳家人也对得起徐小红的坚持,她过门三年没有怀孕,无论村里人说什么,柳家人都没有嫌弃过她,柳茂对她更是一如当初的好。 秀梅能理解柳茂失去徐小红后的痛不欲生。 日子一天天流水似的过着,柳侠在期末考试前的一天,终于攒够钱,给猫儿买了第一袋奶粉,猫儿喝了快一满瓶,还撑着要,柳侠狠狠心,又给他沏了少半瓶,猫儿喝的痛快,吐得也麻利,刚喝完,一个饱嗝,跟着白乎乎的奶就全翻了出来。 柳侠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猫儿不停的吐,把柳侠心疼的直叫:“猫儿,别吐了孩儿,你一口就是小叔一星期哩字纸啊!” 猫儿听不懂柳侠的话,可是柳长青、孙嫦娥和大哥柳魁都听懂了,柳魁那样的大男人,眼圈一下就红了,他接过猫儿,帮他把罩兜脱下来,一边推柳侠:“去,看你身上,赶快去把棉袄脱了擦擦, 我那件绿棉袄就搁炕头儿上咧,你先换上。” 秀梅把猫儿接过去,说丈夫:“你去拿,幺儿快湿透了,出去冷。” 孙嫦娥正在掀开锅准备出馍,扭头对柳凌说:“您大哥他们说话咧,你抱会儿猫儿,柳魁,别拿了,您伯那件军大衣我给改过了,给幺儿和小钰一人改了一件棉袄,本来说是过年再叫他穿呢,凌儿,你去拿过来,搁我炕头儿那板箱里放着哩。” 柳长青对自己六年的部队生涯十分珍惜,他虽然不说,孙嫦娥看得出来,快三十年了,柳长青当初所有从部队带回来的衣服都穿烂完或给家里其他人改成衣服了,唯有那件棉军大衣,孙嫦娥一直放着,每年最冷的时候拿出来柳长青穿些天,过后就晒晒放起来了,直到今年,没有一分钱给孩子们做衣服,可总是过年呀,大的就不说了,几个小的好歹得新新儿的,就是拿旧衣服改的也是好的, 柳长青自己先把大衣的缝给剪开了,孙嫦娥才动手改。 柳魁站起来:“没事,那件放着让幺儿过年再穿,他是最小的,过年好歹得添一件,再说了,我那件暖和。” 柳魁说的绿棉袄,是他从部队复员时带回来的没有领子的军棉服,厚实软绵,柳侠现在才十一岁,穿上又宽又大,不过特别暖和,他把猫儿裹进去,然后把被子搭在自己腿上,这样猫儿的脚更暖和。 俩人坐在炕上,猫儿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天到晚的睡了,这会儿睁着乌黑的小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 柳侠一遍又一遍的指着油灯教猫儿:“这是灯,油灯,照亮用哩灯。” 柳长春坐在灶膛边,看着炕上那个孩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句“过来,让爷爷抱。” 柳侠接过孙嫦娥递过来的奶瓶,里面是白开水,羊奶和奶粉据说都上火,猫儿得多喝水,柳侠扶着奶瓶喂猫儿喝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柳长青:“伯,你给我逮个刚生完小兔儿哩母兔呗。” 柳长青有点迷茫:“啥?” “母兔,刚生完小兔儿、正有奶哩母兔,”柳侠非常认真的给柳长青解释;“三太爷家那只绵羊快没奶了,这一袋奶粉又这么少,猫儿喝不了几天,你套兔子哩时候,给我套个刚生完孩儿哩母兔,我挤兔儿奶给猫儿喝。” “啊噗——”秀梅第一个笑喷了,前仰后合的笑的要岔气了。 柳魁本来想瞪她一眼,嫌她这样笑让柳侠没面子,可自己却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跟着是柳长青夫妇,最后,连快两个月了基本都没开口说过话的柳长春也笑了起来。 秀梅终于把气喘匀了,她抚着自己的胸口,笑的浑身乱抖:“兔儿奶,兔儿奶喂猫儿,啊哈哈哈哈……,幺儿啊,你这长哩是啥脑子啊,这主意恐怕神仙也轻易想不出来,兔儿奶喂猫儿,哎呦,笑死我了。” 本来几个大人笑的只是用兔子奶喂孩子这个事儿,经秀梅这么一说,想想,真是更好笑了,连刚开始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好笑的柳凌他们几个也都笑了起来。 柳侠却没觉得有啥可笑的,他翻了个白眼,捏着猫儿的小鼻子说:“猫儿,咱不理他们,连兔儿奶能吃都不知哩人,咱跟他们没啥好说哩,哈?” 猫儿小嘴巴张的圆圆的:“哦——哦——” “猫儿真乖,猫儿……”柳侠低下头,慢慢拉开被子,惨叫道:“猫儿,你水将喝进去啊,妈——” 一屋子的笑声差点把窑顶给掀翻。 第4章 寒假 放寒假了,半大小子们钻天猴似的,家里一天到晚都没个清静的时候,附近坡上的野酸枣也都被他们踅摸光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 柳侠三天就把所有的寒假作业突击完了,以后,每天只要写五张报纸的质量达标的毛笔字,就可以带着猫儿天天随便玩,他最近写字特别有感觉,所以每次都能很顺利的通过柳长青的考试,一点压力都没有,不过,他那么乖巧的主动先把作业写完,除了期末考试年纪排序倒退了十几名,想将功补过外,最主要的是以后孙嫦娥给他立了规矩,一天不写五张作业,不许抱猫儿玩。 孙嫦娥眼光特别毒,能准确快速的抓到每一个孩子的软肋,柳钰坐不住,最怕看书,她就规定每天写不够预定的作业,晚上就是熬半夜,柳钰也得从家里那本老旧发黄的《唐诗三百首》里背出三首,具体是哪三首,决定权归孙嫦娥所有;柳海最不喜欢干家务,完不成作业第二天就得负责洗碗刷锅,还要给猫儿洗尿布;柳凌最让人省心,家里的书根本就不够他看的,作业写的和字帖一样,孙嫦娥只想让他每顿饭多吃半个馍就好了。 柳钰很郁闷,他最近一个月临摹的是《平安帖》,回回不过关,每天都得罚写七张报纸,柳凌看他可怜,偷偷替他写了一次,被柳长青一眼看穿,俩人一起被罚写了二十篇《千字文》。 猫儿看着瘦,却没生过病,孙嫦娥说小孩子越包着捂着越容易生病,柳侠就每天把猫儿裹棉袄里出去在山坡上疯玩,摘酸枣,摸轰柿,在凤戏河里砸冰凌,回来后猫儿最多流点鼻涕,暖暖和和睡一夜就什么事都没了。 总体来讲,柳侠觉得生活很美好,但在这幸福的感觉之外,他总觉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东西让他不舒服,具体的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他才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山沟里虽然贫穷,过年时的礼数规矩一点不少,晚辈要去给长辈磕头拜年,长辈要给晚辈发压岁钱。 柳侠早早的就醒了,天还灰蒙蒙的没有亮透,他想起床,可胳肢窝下的猫儿睡的还很香甜,猫儿睡觉很灵醒,他如果在身边,猫儿能睡好几个小时不动窝儿,如果他起来,猫儿一会儿就醒,醒了就尿床,尿完开始哭。 柳长青和孙嫦娥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恐怕饺子都包一大堆了,想到肉饺子,柳侠真的是垂涎三尺,但他还是又坚持了快一个钟头才慢慢坐起来穿衣服,他棉裤还没套上,猫儿黑溜溜的眼就睁开了。 柳侠把自己的棉裤扔一边,赶紧把猫儿拉出来把尿,他的口哨响起来,猫儿的尿也远远的落在了柳长青的一双旧鞋子上,柳侠吐吐舌头,把猫儿的小鸡鸡换了个方向,猫儿尿了一大泡,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窝在柳侠怀里,准备继续睡。 柳侠捏捏他的小鼻子:“今儿是年下,过节呢,咱得起来赚压岁钱,不能再睡了,晌午小叔搂着你睡一大觉。”柳侠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柳葳、柳蕤他们的哥哥,他觉得叔叔应该是柳福来那样的中年窝囊男人的专称,他只比柳蕤大五岁,一直都不适应叔叔这个称呼和身份,所以猫儿刚生下来时,柳侠本能的觉得自己是他哥,不过,被柳海几个笑话,又被孙嫦娥打了几下后脑勺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当起了猫儿的小叔。 柳侠抱着猫儿进堂屋,窑洞里这个时候还非常暗,他妈和嫂子在就着煤油灯的灯光包饺子,柳长春在擀皮,柳长青和柳凌在炕上坐着下自己用小树枝制作的棋,柳侠把猫儿递给柳凌,然后跪下,先规规矩矩给柳长青磕了三个响头,柳长青给他一张崭新的两毛钱,柳侠笑嘻嘻的装兜里,人却没站起来,咚咚咚又三个,伸出手:“这是替猫儿磕的。” 柳长青骂了句“兔崽子”,又拿出一张两毛,柳侠这才高高兴兴站起来,然后又照着样子再柳长春面前来了一遍,又拿到四毛钱。 柳侠抱着猫儿推开门:“走,去给大伯磕头。”柳蕤也是要有人在身边才睡的踏实,今儿秀梅天不亮就要起来包饺子,平时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柳魁放了鞭炮后就又回来躺下了。 柳侠刚走到柳魁一家四口住的窑洞门口准备推门,秀梅从后面跑过来拉住了他,轻声说:“幺儿,俺那屋里难闻的很,小葳、小蕤天天又尿裤又尿床,屋里可呛得慌,别熏坏了猫儿,待会儿等你大哥过来你再替猫儿磕头吧。” “没事,我们那屋更骚,猫儿不但尿床尿裤,还屙被窝儿里呢。”柳侠说着伸手就去推门。 秀梅依然笑着,但手却紧紧拉住了柳侠的胳膊:“不是,幺儿,其实我是想让小蕤再多睡会儿,昨晚上除夕,他俩高兴过头儿了,到后半夜才睡着,哎呀你看我,我兜里就有钱,幺儿,你和你大哥是平辈,磕头不合适,就是替猫儿磕也不合适,这样,嫂子直接把钱给猫儿吧!” 柳侠的脑子瞬间像被泉水冲开了一条裂缝,一个念头清晰了起来:嫂子不想让他和猫儿进他们的屋子。 这个想法一出来,两个多月来那些让他影影绰绰不舒服的事一下都清清楚楚的展现了出来:嫂子对猫儿很亲,但几乎从没主动抱过猫儿;小葳和小蕤好奇,总想跑到猫儿跟前看看摸摸,嫂子总是以怕挠伤或其他各种理由不让他们靠近猫儿;每次大哥抱猫儿的时候,嫂子总是抢过去自己抱,然后很快就能找到理由把猫儿让给其他人;大哥的那件军绿棉袄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之一,柳侠穿了一次,用它裹着猫儿,柳侠自己的棉袄干了之后去还大哥的,嫂子说既然柳侠喜欢,就留着自己穿,柳侠再三说不要,嫂子就把棉袄给了孙嫦娥…… 柳侠用力吸了一口气,心里堵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让他难受,他垂着眼帘看着怀里带着虎头帽的猫儿,猫儿的眼睛黑黑的纯净清亮,也正看着他,柳侠吸了吸鼻子,对秀梅说:“嫂,柳茂和大哥是平辈,他从来没给过小葳、小蕤压岁钱,那猫儿也不应该要你们的,不能让柳茂占便宜。”说完,他不等秀梅说话,抱着猫儿转身往院子下坡的方向走去。 秀梅不自在的在围裙上擦擦手,看着柳侠的背影,眼神纠结复杂。 今天是晴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走在山坡上,能看到黄橙橙的太阳在东边山山岭岭间不停的露出来又隐没进去,山峰高处被照亮的山头明媚耀眼,下面和背阳的地方则晦暗不明,世界被分割成无数个色彩各不相同的小世界,一样的山一样的岭,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有些地方,便永世不见天日。 柳侠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不想回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瞬间,他十年来无忧无虑永远快乐的心的一块,令人心疼的被迫成熟,此时的柳侠,只是怕从其他人眼里看到对猫儿嫌弃的情绪,他一直都在自觉的相信,全家人除了二哥那个为了媳妇不要孩儿的混蛋,其他人都和他一样喜欢猫儿,把二哥说猫儿是丧门星的话当成疯话,大家会因此更疼猫儿,可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他不知道怎么办,心底里害怕猫儿被寻人的恐惧悄悄的笼罩了他。 除了自己家,他没地方去,他本来还想吃完饺子带着猫儿和几个哥哥一起去找柳森柳淼他们,然后大家一起去三太爷家,三太爷家的坡下每年春节都会用两根巨大的木头做个秋千,一直到过完正月十六才拆掉,可是,现在他不敢确定,柳淼家和村子里其他人家是不是都和嫂子一样不想让猫儿靠近。 坡口有过山风,猫儿有点流鼻涕,柳侠用自己的袄袖给他擦干净,抱着他往回走,在自己家院子下的向阳坡,找了个落叶比较厚实的地方坐下,把猫儿放在自己腿上抱好,一只手轻轻的搓着猫儿的小脸儿:“猫儿,你得快点长大,你长大了,记得事了,就不会给寻出去了,记事的小孩儿没人家愿意要,知道不?” 猫儿吧咂吧咂小嘴,眨了两下眼睛。 “你得长成胖孩儿,胖孩儿身体都好,不生病,你要是生病了,他们都该嫌弃你了。” “哦——”猫儿打了个呵欠。 “一开学小叔就开始拾字纸,多拾点,多给你买点奶粉,你就吃胖了。” 猫儿眨巴了两下眼,小嘴忽然裂开:“呀呀——” 柳侠激动坏了:“啊,猫儿,你会笑了,猫儿,嘿嘿,猫儿再笑一个,小叔给你买可多奶粉,嘿嘿嘿,猫儿会笑了……” “大早上这么冷,你抱着猫儿跑到这,也不回去吃饺子,一个人嘀咕啥呢?”柳魁的声音从旁边的坡上传过来。 柳侠兴奋地向柳魁炫耀:“大哥,猫儿会笑了,真的,猫儿会笑了,他刚才连着给我笑了好几下,可好看啦!” 柳茂走过来,把猫儿从柳侠手里接过去,吹了一声口哨:“猫儿,给大伯也笑一个。” 猫儿真的裂开嘴,又笑了一个。 柳魁一只大手托着猫儿的屁股,一只手托着脚,把猫儿举得高高的。“喔,猫儿,高高喽,大伯举一个高高,猫儿再给大伯笑笑。” “大哥,你可别吓着猫儿了。”柳侠担心的伸手想把猫儿接过来。 柳魁把猫儿抱在怀里往路上走:“哪会,小孩儿都喜欢让这么逗,幺儿,你快回去吃饺子吧,我下去叫你二哥过来。” 两人已经走到了往院子里上的坡路上,柳侠伸手:“他回来了?”自从发生柳茂要摔死猫儿那件事后,柳侠就拒绝再叫二哥,平时更是提也不提柳茂。 柳魁笑,并不把猫儿给柳侠:“连个哥都不喊,你气性可够大了,幺儿,你二哥是因为你二嫂没有了,心里难受的很,人迷了,才会说那些混账话,你可别跟他记仇,他昨天就回来了,不好意思过来,今儿过年呢,让他一个人在下边多难受,一会儿我把他喊过来,你可不兴给给他脸色看。” 柳侠一提柳茂心里就不痛快,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喊他吧,不过你别抱着猫儿过去,我不让他抱猫儿,除非他一会儿过来,能对猫儿好,给猫儿发压岁钱,我才让他抱。” 柳魁摇头笑笑,把猫儿给他:“也行,你快回去吧,要不咱妈该出来找你了,我刚才找不到你,还以为大过年的咱伯又修理你了呢。” 柳侠还没走到院子,就看到柳凌、柳海、柳钰一人端着一个碗,正准备往下来,看见他柳海叫起来:“快点快点,今年的饺子可多肉,俺几个就是去找你呢,快点去吃。” 柳侠高兴的把猫儿给他们几个看:“猫儿会笑了,刚才一直给我笑,呃……哈、哈、哈,额(五)哥,老烧慌……” 柳凌又夹起一个饺子,来回吹了几下,柳侠张嘴叼过去吃了:“真香,我去捞一大碗吃。” 屋里的人已经听到了柳侠的声音,他一进去何秀梅就把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过来:“去炕上坐着,今儿的馅儿剁进去快三斤肉,好吃着呢。”肉是兔肉,柳长青这几天抓了三只兔子,是两家人过年的全部奢侈品,一只剁了当饺子馅,两只晌午炒了给孩子们吃。 家里日子再艰难,过年的时候,总得给孩子们些盼头。 屋里一直烧着灶,人又多,很暖和,柳侠坐到炕上,把猫儿放在腿窝儿里,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夹起来一个饺子吹着吃:“妈,挑一点肉给猫儿吃,敢不敢?” “不敢!”屋里除了柳葳、柳蕤外的所有人异口同声。 柳侠撇撇嘴,又给自己吹一个,还没放进嘴里就觉得不对,裤裆的地方一阵热乎乎的,面积还越来越大,柳侠哭丧着脸把碗放到炕桌上:“妈,猫儿又尿了我一裤裆。” 孙嫦娥咬牙切齿的拍着手上的面走过来:“你个小兔孙啊,不是跟你说了隔一会儿就把把他尿,你就记着吃了是不是?你那裤裆再烤就焦了,现在摸着都是硬的,再说,这大白天的,今儿又是过年,你棉裤湿了,在被窝儿里坐一天啊?”她说着话已经利索的把猫儿抱过来,伸手摸摸猫儿的棉裤,也湿透了,就给扒了下来,猫儿的小屁股湿漉漉的,她直接用棉裤没湿的地方给擦干。 柳侠站起来干脆利索把自己下面扒了个精光,柳葳在旁边吃着饺子说:“羞。”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 柳侠也把自己下面擦干,一点不在乎的说:“羞个屁,羞你还看,你是小妮儿家?” 秀梅正好过来给柳蕤晾饺子汤,伸手在柳侠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快盖上被子,显摆你长了个小鸡啊?” 柳魁和柳茂正好进门,柳侠对着柳魁大叫:“大哥,俺大嫂耍流氓。” 秀梅笑着又照着原地方来了一下:“小时候我还没给你洗过一百回呢,耍你了几百回流氓了,你今儿才说啊。”秀梅到柳家岭的时候,柳侠不满三岁,光屁股小孩儿一个,除了夏天,其他时候都是她给柳侠洗澡。 柳长青把被子给扔过来,柳侠拉开被子坐进去:“大哥,你娶了个女流氓。” 柳魁呵呵笑着,推着柳茂推到炕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下,看看这一锅饺子还没熟,顺手递给柳茂一块磨得很顺手的石头:“给,没事先给他们砸几个核桃吃,饺子马上好。” 柳茂接过石头,也不说话,在旁边一个大麻袋里摸出几个核桃,放在身边石墩上慢慢砸起来,他原本和柳家其他兄弟几个一样,面容俊朗,身材高挑挺拔,但现在,他脸色晦暗憔悴,瘦得煤矿的工作服挂在身上乱晃荡,坐在墙边的阴影里,如死灰枯木,身边一大家人的喧闹对他形不成一丝触动。 柳魁刚才是看到了柳侠明明白白无视柳茂的样子,怕他觉得尴尬,故意把两个人隔远一点的,但他现在看柳茂的神情,恐怕就是让他和柳侠坐一个被窝儿里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柳魁暗暗叹口气,走过去准备捞饺子。 孙嫦娥怕猫儿没有尿完,蹲在炉前的灶灰上又把了一会儿,猫儿又尿了几滴后就挣着不肯尿了,她把猫儿递给了柳侠:“尿干净了,一会儿我再去那屋给他拿尿布、棉裤你今儿就光着屁股过年吧。” 柳侠没皮没脸的笑着:“光着就光着,屙屎撒尿放屁都顺溜。”他接过猫儿塞进被窝儿,依然盘着腿想让猫儿坐在腿窝儿里,猫儿脱了棉裤特别小特别软,靠着他的肚子也坐不稳,柳侠之好把他横着放。 何秀梅包着饺子调笑他:“你光着屁股,可抱好猫儿,别让他把你小鸡给踢掉了了。” 柳侠忽然想到什么,把猫儿竖起了搂着,脸向着炕桌对面的柳长青:“伯,猫儿会笑了,刚才给我笑了半天,还给大哥笑了好几下,你看看,”他歪着头哄猫儿:“猫儿,给大爷爷笑笑。” 猫儿面无表情的看着炕桌上的饺子碗。 柳侠不甘心,他想让猫儿的可爱多表现给众人,这样大家可能会喜欢猫儿更多一点:“猫儿,乖,给大爷爷,喏,这里还有爷爷,笑笑,俺猫儿可乖,笑笑喽!”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猫儿,柳蕤更是过来趴在炕沿儿上盯着猫儿的脸看:“笑笑,猫儿笑笑。” 猫儿忽然抬起头,冲着柳长青裂开嘴笑的特别可爱。 屋子里的人都兴奋起来:“笑了笑了,哎呀,口水流出来了” 柳侠心中美得比自己考了第一名还骄傲,托着猫儿的小脸儿加油:“猫儿,再笑一个,再笑一个。” 猫儿又笑了一下,笑完了小脸一红,柳侠只来得及说了句“猫儿你咋”,“啦”字没出口,屋里的人都听到一声熟悉的“刺啦啦……卟……”,而柳侠只觉得小肚子那里一阵热,跟着下面都热乎乎的。 屋子里突然没了声音。 柳侠僵了至少有五秒钟才咬着牙嚎叫:“猫儿,你今儿到底是想干啥啊?” 笑声把在院子里吃饭的柳凌几个也给招了回来,一进来就好奇的问:“咋着了,说啥呢恁有意思?” 等孙嫦娥过来掀开被子把猫儿提溜起来,屋子里的人笑的都快倒下了:猫儿拉肚子了,黄巴巴的稀屎从柳侠的肚脐下面一直向下,柳侠的小鸡都给糊满了。 第5章 百天照和小奶瓶 寒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柳侠在拾字纸的时候意外的捡到一个生锈的破铁锅和半笸箩锈铁钉,再加上他的压岁钱,他终于攒够钱,不但给猫儿又买了一包奶粉,还买了他心仪已久的那个胖娃娃奶瓶。 干净透明的玻璃奶瓶,上面坐着一个粉红色的胖娃娃,胖娃娃双手抱着一个奶瓶,仰着脸喝的特别痛快。 柳侠攒钱的初衷,就是想先给猫儿买这个胖娃娃奶瓶的,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去三太爷家挤奶的时候听金枝说,那只母羊的奶越来越少了,三太爷以前都是每天早晚各喝一次,一次一碗,现在每天就早上喝大半碗奶,。 柳侠算算时间,母羊的哺乳期是快过去了,他当即就决定,先不买奶瓶,让猫儿吃饱吃好长胖才是最重要的,用奶瓶和用搪瓷碗喝奶都是进猫儿的肚子里,何况,猫儿也用着奶瓶,虽然是柳葳大舅的儿子用过的旧奶瓶,上面也没有胖娃娃,但总算是有的用,所以他挣够了钱,第一次是给猫儿买的是两块多一袋的奶粉,供销社里最贵的那种。 猫儿第一次用漂亮的新奶瓶,柳侠有点小激动,他把猫儿抱怀里,又把奶瓶放在猫儿的怀里,用两个手指头把猫儿的小手从长长的袄袖里面掏出来,想让猫儿像奶瓶上那个胖娃娃那样自己抱着喝,可弄了几次都不成功,猫儿的小胳膊根本就够不着奶瓶,柳侠急了:“妈,嫂,这咋跟他们画上印的不一样啊?” 何秀梅笑起来:“那是,你看看那奶瓶上的孩儿,那是坐着的,三翻六坐九爬,知道吧,小孩儿六个月才会坐呢,猫儿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哪会自己抱那么大个奶瓶!” 柳蕤看着新奶瓶有点眼馋,从他妈身上秃噜下来,跌跌撞撞跑到柳侠跟前,指着猫儿怀里的奶瓶:“我要我要我要。” 柳侠点头:“好,让你妈抱着猫儿吃奶,猫儿的奶瓶就给你。” 柳蕤一岁多,正是争怀的时候,一听柳侠的话,立马拐回去扑到他妈怀里,自己掀开衣服,噙着乳头,得意的扭头看着猫儿。 柳侠有点遗憾,但情绪依然高涨,他现在已经能熟练的给猫儿喂奶瓶了,自然的让猫儿躺在自己的左臂弯里,头高出来,然后把奶嘴轻轻在猫儿嘴边蹭了两下,猫儿很快就噙着了奶嘴,用力吸吮起来。 一瓶奶很快喝完了,柳侠让猫儿趴在他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奶嗝,要不刚喝进去的奶容易沁出来,猫儿舒服的打了两个小奶嗝,一会儿就睡着了。 柳凌按照柳侠的要求,把奶瓶洗干净,金贵的放在一个碗里,靠在放碗的洞里最里面的地方。 星期一早上不到五点,柳侠坐在被窝儿里揉着眼睛看他妈给闭着眼睛睡觉的猫儿穿好小棉裤棉袄,又把一个最好看、脖子里带着一圈白涤良花边的花兜兜装到篮子里,里面还有昨晚上准备好的尿布,小棉垫。 今儿是猫儿的百天,当地的风俗,百天的时候要给小孩儿照张相片留念,这个小孩儿差不多专指男孩儿,穷的很的人家,也可以指第一个男孩儿,以后的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而柳家岭的孩子享有这种待遇的不超过十个,柳长青家占了五个。 柳侠从过年开始就天天惦记着这个日子,跟他爹娘说了好几次,一定要给猫儿照百天照,花的钱,他以后挣钱了一定还。 架子车上铺了两床铺盖,孙嫦娥抱着依然睡的香甜的猫儿坐在车上,几个孩子在车子两边跟着跑,上坡的时候帮忙推车,下坡的时候可以轮流坐车,柳侠和柳凌坐的最多,除了上坡,柳侠几乎都坐在车上,和他妈、猫儿挤在被窝儿里,柳凌身体单薄,年前头又受过伤,柳海和柳钰不让他推车,柳海一下车也没坐,一路都在帮着柳长青驾车。 车过了上窑坡以后,路就没有那么难走了,柳侠起头唱起了《打靶归来》,哥哥们也跟着他一起扯着嗓子嚎: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风展红旗映彩,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 猫儿在叔叔们的一路歌声中第一次走出了柳家岭,来的外面的世界。 本来的决定是柳长青夫妇带猫儿去照相,几个孩子去正常上学,到了公社大街上,柳侠非要跟着去看照相,柳长青想了想,就让柳凌去给柳侠请个假,其实柳钰的教室离柳侠的更近,可柳长青不敢让柳钰去请,那小子学习差,留过一次级,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老师不信。 望宁公社就一条铺了柏油路的大街,还被拉煤的大车碾压的坑坑洼洼,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一百多米,唯一的一家照相馆上有斑驳的“国营”两个大字,只有一间房,但就是这么个寒碜的地方,孙嫦娥进来也有点手足无措。 一个女孩子懒洋洋的趴在黑乎乎的柜台上,看着他们进来连抬头都省了:“照相?” 柳长青说:“嗯。” 女孩子顺手拿过一只圆珠笔,票本就在他胳膊下面:“几寸?洗几张?” 柳长青说:“孩儿照百天照,要一张大点的,三张,不,五张小点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 女孩子就着趴的姿势写票,瞟了一眼孙嫦娥说:“你先进去吧,看人家咋摆姿势的,别耽误事儿,还有,别叫您孩儿尿俺那小车上,尿上去要赔的。” 孙嫦娥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俺带着尿布和垫子呢,不会尿您那东西上。” 柳侠跟着孙嫦娥往里面走,女孩子想拦着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嘟嘟囔囔的说:“算了,山里的孩儿没见过照相,看看稀罕儿吧。” 里面有一对夫妻正在摆弄一个胖孩子,柳侠看着胖孩子嫉妒的不行,人家那脸儿比猫儿的小脸儿足足大出三圈去,跟奶瓶上胖娃娃一样。 那胖孩子很皮,怎么摆弄也不哭,但就是坐不直,还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照相的是个稍微有点谢顶的瘦鸡样中年男人多少有点不耐烦:“快点吧,您看不见后边还有人等?” 那男的在车子后站起来,对女的说:“这不中啊,咱宝儿光往下秃噜,照出来不好看不说,小鸡儿也露不出来。” 女人走过去:“看你那成色,我来。” 结果,女人那成色也没高到哪里去,折腾了好几分钟,那好脾气的胖孩子都忍不住吭吭哧哧要哭了。 照相的师傅也没脾气了:“这样吧,你们俩抱着孩子照吧,就当是全家福了,一会儿出去再加一毛钱做成大的就行了。” 女人有点不愿意,男的说:“就这吧,你看咱宝儿都不高兴了,我都心疼了。” 胖孩子非常配合的包着嘴哭了起来,女人立马妥协:“宝儿,不哭,妈抱,吃咪咪,不叫俺宝儿自个儿坐了,爸爸妈妈抱。” 那两口子并肩坐在两个靠背椅子上,男的讨好的看着女人,把胖孩子抱到自己腿上,脸朝前,把胖孩子的开裆裤往两边扒拉扒拉:“师傅,可给俺宝儿的小鸡儿照清楚啊!” 师傅答应:“放心吧,连上面的褶子都管你数出来几道。” 师傅只逗了一句“孩儿往这儿看”,那胖孩子就流着口水咧开嘴笑了。 那两口子终于满意的抱着胖孩子出去了,柳长青看着孙嫦娥:“我看,咱猫儿也坐不住,要不,你抱着猫儿照吧,这么冷的天,别折腾孩儿了。” 照相师傅也说:“孩儿这么瘦,坐车里恐怕不行。” 柳长青对师傅点点头:“那中,就抱着照吧!” 柳侠不高兴了,等着眼睛对照相师傅说:“俺猫儿瘦是瘦,可俺孩儿结实。” “幺儿!”孙嫦娥轻声呵斥了一句。 那师傅这才注意到柳侠,扭头问柳长青:“这是你家孩子?” 柳长青说:“孩子没规矩,你别见怪。” 师傅摆摆手:“见啥怪,多好的孩儿,我认得他,天天晌午吃饭时候来俺这门口拾字纸,年前派出所的老郭来照相,出去的时候钱掉了,孩儿刚好看见,拾起来撵上去给他了,十几块呢,这孩是个有出息的。” 孙嫦娥说:“那不是该呢嘛,本来就是人家的钱。” 师傅笑着点头:“ 听嫂子一说话,才知道这孩儿为啥恁懂事。” 柳长青笑笑:“皮的很,在家里能把人气死。” 师傅笑着走到红色的背景布边,拉开一点,拿着两根宽宽的红布条过来:“刚才那女的,上面生了四个闺女,这生了个孩儿,你没看,快上天了,一进来就开始吆喝他男人,我不想搭理她;你们哪,咋说也是孩儿百天呢,单独照一张吧,咱用这布条把孩儿的肚子上、胸口上一绕,绑到车子后头,或者在前面系成俩蝴蝶结,又好看又能把孩儿给理直。” 猫儿前面两个大红的蝴蝶结,坐在小童车里却不停的包着小嘴,随时可能哭出来。 师傅连拍了好几下,从蒙头的黑布下钻出来:“好了,出来保证好看。”他看着柳侠把猫儿抱出来,伸手摸摸猫儿的头,和柳长青说:“那个啥,你们几个合照一张吧,不要钱,我自己弄了个相机,想自己学着冲印,孩儿这个我还送县城给你们冲,再照的是我自己试手的,不要你们的钱。” 柳侠眼巴巴的看着柳长青:“叫我抱着猫儿照一张呗,叔正好拿住俺学手,好了咱就要,不好,俺叔反正也不要钱。”照相是柳侠从来没想过的奢侈,而且居然可以抱着猫儿照,那一定不能放过。 师傅不等柳长青发话,马上拉过一把椅子:“来来来,哎呀,咱这孩儿真会说话,就冲这声叔,我要给俺大侄子照几张好的。” 柳侠学着刚才那个男人抱胖孩子的样子,把猫儿脸朝前放在自己腿上,也把猫儿的棉裤拉开,把小鸡儿给露出来。 师傅把窗帘全部拉开,去角落的一个包里小心翼翼换了个手拿的照相机,对着两个人在镜头里看了半天:“孩儿的罩兜儿颜色老浅,照出来效果不好,要不,咱还把那个红布在他胸前弄个大花儿,衬着孩儿的脸好看,虎头帽去了吧,要不照出来有点老土。” 孙嫦娥毫不犹豫的按照师傅的话执行,猫儿胸前的大红花一直衬到下巴那儿,猫儿只有短短胎毛的头发黄黄的趴在头上,脸一点点儿大,可能因为有熟悉的柳侠抱着,也不瘪嘴委屈了,眼睛睁的溜溜圆。 照完相出来,在国营饭店门口,柳长青让柳侠等一下,柳侠正好也不想去学,就一条腿站着,一条腿跨着架子车前面的一根车把上,把架子车支平,孙嫦娥坐上去抱着猫儿,现在的天还冷,猫儿小,不禁冻。 等了快半个小时,柳长青才出来,拿出两个用黄油纸包的东西,分别递给妻子和儿子:“趁热吃。” 是两个热乎乎的烧饼夹,热的烫手的烧饼,里面夹着卤成酱红色的肉,香气扑鼻,柳侠看着柳长青不接烧饼夹:“伯,我早起吃过饭了。” “我知道,”柳长青扶着架子车:“你也去坐被窝儿里吃,我正好拉着把你送到学校门口,我今天正好来公社开会呢,九点半才开始,听说会很重要,要是晚了,晌午会管饭,你到时候让柳钰来校门口等我。” 这年头会特别多,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来公社开会,一般中午都会发两个烧饼夹,柳长青几乎从来没吃过,每次都是在学校门口让人把正在上学的孩子叫出来,给他们吃,如果是星期天来开会,烧饼夹会带回家,让孩子们分着吃,从柳魁到柳侠,一直都是这样。 孙嫦娥看了又看:“长青,我早上吃了饭又坐一路架子车,这心里到现在还堵着呢,你吃吧。” 柳长青拉着车子头也不回地说:“成年来开会都是发这个,我早就吃的不想吃了,你快吃吧,凉了肉就不好吃了,食堂的人说早上光卖烧饼不卖肉,昨天剩下的肉都是凉的,我特地找了个认识的师傅给热了热。” 柳侠想忍住,可口水不听话的在嘴里打转,他用力咬了一大口:“伯,可好吃,不过,咱以后不买了,老贵。”一个烧饼夹要两毛钱,他拾一星期字纸也挣不来。 孙嫦娥装着看被子里的猫儿,低下头用被角擦了擦眼,也吃了起来。 那天中午,柳钰真的拿回去了两个烧饼夹,柳侠说自己早上吃过了,不肯吃,他就和柳凌、柳海三人分着吃了。 不过凌柳把里面块儿大一点的肉都挑出来,硬塞进柳侠嘴里了。 那天,柳长青的会一直开到几个孩子下午放学,他们又像早上一样一人拉架子车,几人坐架子车,几个人跟着,唱了一路歌回家,柳长青在关家窑停下,让柳钰拉车,只剩下一个山岭,不会有事了。 柳长青要去召开大队所有支部成员和生产队长、民兵队长参加的会议,他估计,这个会可能要开一整夜了。 猫儿的百天照一个月以后才取回来,效果震惊全家,柳侠得意的站在堂屋的炕上,一张一张向大家展示照片,家里人一声声的惊叹让他非常满足,他取出来后坚决不让柳凌他们几个看,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 猫儿单独的百天照虽然委屈的瘪着嘴,但看上去却比本尊胖点,软乎乎的可爱得不行;最具震撼效果的是柳侠和猫儿的合影以及四个人的合影,漂亮无比的彩色照片,不是那种脸蛋涂得特别红,衣服涂成一团绿或黄的那种彩色,是和真的衣服颜色一样真实、和谐的色彩,柳侠抱着猫儿照的那一张,猫儿的小脸儿粉嫩可爱,下面的小鸡鸡乖乖的趴着,当然,没有看到照相师傅说的什么褶子。 家里最近的气氛很不一样,其实是柳家岭大队乃至整个望宁公社家家户户的气氛都不一样。 柳长青最近会特别多,公社开完大队开,然后是生产队继续开,上星期日还去荣泽县城开了一次会,那天他带回来的其他消息柳侠都没听清楚,因为他只听到说“三队”(张家堡)的牛生了个小牛犊,就拿起柳魁给他从望宁卫生院寻来的打吊针用的瓶子跑了出去。 三太爷家的母羊年后彻底没有奶了,奶粉又太贵,猫儿每天只能喝两瓶奶粉,其他的都是米油,现在猫儿可以吃点馍了,人家说吃鸡蛋更好,可是他们家的鸡蛋都是要攒起来卖钱还账的,猫儿一星期吃两个鸡蛋,已经是非常奢侈了,每次给猫儿蒸鸡蛋,柳葳和柳蕤都眼巴巴的看着,柳蕤急了还会大哭,躺地上打滚,孙嫦娥每次都把蒸蛋分一部分给柳蕤他们两个吃,那是她的亲孙子,就是再疼猫儿,她也不忍心看着那两个才几岁的孩子那个样子。 柳侠总是想起照相馆里那个胖孩子,猫儿跟人家一比,就好像小鸡娃和大白鹅的区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 他得赶紧把猫儿养胖点。 望宁公社整体属于山区,尤其是南部,没有一亩的水浇地,都是学着大寨的风格尽量的开出梯田的模样,可他们这里的山和大寨还不一样,人家的好像都是黄土,而望宁南部的山什么样的都有,石头山,土山,(很久后柳侠才知道,他们这里是非常奇特的喀斯特、石英岩和黄土丘陵混合并存的地貌),开出来的庄稼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大的整块地也很难超过五亩,机械化,图片上威风霸气的联合收割机,在这个地方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所以,这里每个生产队都有饲养室,养牛、驴,这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力,也是这里的人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的饲养而不被扣上某种压死人的政治大帽子的、过年时还可以改善一下伙食的动物。 柳侠没上学之前经常跟着柳长青来大队部开会,应该说在没有猫儿之前,柳侠他们几个就信天游的把附近的所有村寨都遛的很熟。 柳家岭大队的大队部在张家堡,现在的名称是柳家岭大队第三生产队,饲养员是六十多岁的张六辰,老头儿看见柳侠抱着瓶子进来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不能放过这老黄,去吧,单独拴的那个,会挤不会?” 柳侠干脆的说:“会。” 可真到了母牛跟前,柳侠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会:老黄和三太爷家的山羊块头错的太多了,他们的奶也差异极大。 柳侠刚刚已经那么自信的说了自己会,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不会,他硬着头皮往老黄身边靠,一直在不停吃草的老黄突然发出一声很响的“哶”,还冲着柳侠踢了下后腿,柳侠闪的快,差点把瓶子给掉地上打碎。 张大爷见状赶紧过来:“畜生要是生了孩儿,跟人一样,护犊子,老母鸡孵鸡娃的时候还啄人呢,牛虽然脾气好,这刚生完小牛犊也一样,来,跟着我,慢慢的摸摸他的毛,哎,对,就这样。” 柳侠挤了满满一瓶,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瓶塞塞进去。 张六辰说:“一瓶够不够?要是不够,明儿多拿个瓶子过来,多挤半瓶,我多喂老黄点草就出来了。” 柳侠猛点头:“不够,俺猫儿吃可多,就那还可瘦。” 从这天开始,柳侠每天上学书包里都背着两个瓶子,下午放学后就从关家窑和柳凌、柳钰分开,他和柳海拐到张家堡挤了牛奶再回去,柳凌他们是初中生,尤其是柳凌是毕业班,作业多,得早点赶回去写,星期六下午,他们几乎都会和柳侠一起拐过来。 猫儿现在每天喝一斤半牛奶,有时候甚至是二斤,再加上奶粉,猫儿现在几乎不咋喝米油了,偶尔喝,那也是因为猫儿看着别人吃东西就着急,大家逗他玩,渐渐的,猫儿的小脸儿胖了点,脸蛋儿软乎乎的,还有了一点点好看的双下巴。 第6章 猫儿认人了 不知不觉间,杏花开了又谢,漫山遍野都被翠绿和万紫千红的野花铺满,春天来了。 整个冬天,柳家岭的人都没有吃过一根青菜,他们最多下面条的时候能放点春天时候晒干了存下的槐花和野菜,那也是很奢侈的东西,柳长青一家除了小蕤和猫儿,每个人的嘴角都烂着,孙嫦娥最厉害,嘴里面大大小小都是中间一个小脓点的泡,喝口水都疼。 枸杞芽,黄黄苗,白花菜,面条菜,地曲曲儿……现在家里每顿饭桌子上都会有一两样绿莹莹的菜,这让孩子们觉得,好日子总是跟着春天一起来的。 三月,下了第一场透彻的春雨,榆钱儿让全家人吃了几顿饱饭,柳侠他们也有一星期都没能去上学;四月,坡上坡下,岭上岭下的槐花开了,山里到处都是槐花飘散的清香。 而猫儿,开始认人了。 一到黄昏时候,他除了柳侠和孙嫦娥,谁都不让抱,他不但胖了点,小脸肉乎乎的,嗓门儿也大了不少,尤其是黄昏的时候孙嫦娥当真腾不出手抱他,而柳侠又没回来,不得不让其他人暂时抱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哭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下起小雨,老师虽然让柳凌他们几个提前放学,几个人一出校门就开始跑,可还是没来得及,刚翻过上窑坡就开始下了,他们不敢再放开跑,出过一次那么大的事,他们每天上学前都被一遍又一遍的交待,早上能迟到、下午能晚一会儿到家,路上都不能急。 本来就晚了,几个人又拐到张家堡去挤牛奶,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老远隔着两道沟,柳侠就听到了猫儿嘶哑的哭声,柳侠一下急了,撒腿就跑,跑的太快,一下滑到了坡底下,他护着书包里的牛奶,胳膊顾不得护着自己的脸,翻下去的时候坡上的圪针把他的脸给剌了好几条血道子。 柳凌几个吓坏了,慢慢拽着坡上的野灌木溜下去,把柳侠拉上来。 秀梅抱着猫儿站在西厢房走廊下,柳侠没拐过来自家的那个坡就开始喊:“猫儿,小叔回来了,不哭了。”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猫儿一下就停住了,扭着身子顺着声音找人,柳侠一拐进院子,猫儿就冲他伸出两只小胳膊:“啊——,啊呀呀——” 柳侠把书包递给柳海,跑过去抱住猫儿:“好孩儿,不哭了,猫儿乖,不哭了。” 秀梅松了一口气:“你再不回来我就给难为死了,眼黑儿时候开始哼哼唧唧的哭,哭了一会儿就撑着不在窑里,一直看着您几个放学那条路,我抱着他一直悠来悠去,可是越哭越狠,这都快俩钟头了。” 进了窑洞,就着油灯的光,柳侠看到猫儿一脸的鼻涕眼泪,嘴巴一瘪一瘪的还在委屈,时不时抽一口气,他想用自己袖子给猫儿擦脸,一看,上面都是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泥把猫儿身上也给蹭上了。 秀梅本来已经走到灶台边准备做饭了,忽然看到几个人身上的泥,再看一眼柳侠,吓了一大跳,过来捧着柳侠的脸对着灯光仔细看:“这是搁哪儿给摔的?身上有事没?” 柳钰说:“身上没事,搁老歪梨树那滑下去了,幺儿听见猫儿哭就着急,俺几个下去拉他,也……”他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几个的脏衣服,大部分都是大嫂洗的,今天又得洗一大堆。 秀梅吐了口吐沫把柳侠脸上的血道子挨着抹了一遍,伸手把猫儿抱过去:“好了,渗了一点血,不过不深,没啥事,您几个赶紧都脱了,哎,猫儿,乖,小叔脱了衣裳就抱你。” 猫儿不管,秀梅一抱过去嘴巴就一下接一下的瘪,跟着“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伸着手要柳侠抱。 柳侠一只手解扣子,一只手接过猫儿,慢慢儿的把他放炕上,让猫儿抓着他的手:“好了好了乖,小叔抱了。” 几个人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他们外面的衣服虽然补丁摞补丁,但好歹都有两件换洗的,里面可是都只有一件,山里的晚上还很凉,几个人就挤着坐在炕上,边写作业,边等着秀梅做饭。 猫儿可能是哭的时间太长累了,柳侠把他抱怀里写作业,一小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还不时地抽噎。 何秀梅搓着馍剂子说:“咱伯咱叔跟您大哥一大早就去大队开会了,估计还得到半夜;咱五爷家宝柱说的媳妇,石头沟的,好儿都看过了,五一结婚,那女的长的别提多丑了,比黑狗他媳妇还矮,娘家人原先要四床被子,两身儿衣裳,前几天又叫媒人捎信说,要六床被子,四身儿衣裳,要不就不结婚,后天的好儿也不让送,宝柱都二十七了,比您大哥小一岁,再不结婚,就真过龄儿了,五爷没法了,把宝柱他姑和仨姐都叫过来,说他们要是不把宝柱结婚的东西弄齐,他就撞死在他们面前,他姑和仨姐回去借了几天,今儿晌午吃过饭才把被面儿跟花(棉花)送过来,五奶奶过来叫咱妈过去帮忙缝被子,得赶上后儿送好儿,小葳、小蕤也跟着去耍了。” 柳海奇怪的问:“咱妈眼都花了,五奶奶咋不叫你去呢?” 秀梅说:“你们不懂,结婚缝被子、做衣服都是有讲究的,属相得合,还得子孙命好的人才能去做,一般都得要儿女双全的人,咱妈虽然不是儿女双全,可咱家日子过的比一般人都好点,还有,他们说咱妈生了七个,成了五个,子孙命旺。” 柳侠他们以前就听他妈说了,大哥柳魁本不是老大,上面她还生过一个闺女,六天的时候没了,柳凌上面也还有一个,也是闺女,四天没了,他们这里很多孩子生下来几天后夭折,说是得了“四六风”;后来他们知道了,其实就是新生儿破伤风。 孙嫦娥一直说自己命里该着没闺女。 他们几个吃饭的时候,秀梅又把猫儿的牛奶给热了,等温度合适,柳侠也不叫醒猫儿,直接把奶嘴放在猫儿嘴边,猫儿眼也不睁,准确的噙住了奶嘴吸吮起来,吃了小半瓶,才睁开眼看着柳侠,柳侠把奶嘴拿出来换气的时候,猫儿冲他笑的“咯咯”的。 秀梅吃着饭摇头:“你就这么一只手提溜着抱,他就高兴,我抱着他在院子里晃悠半天,拍的手臂都酸了,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哭,这小孩儿啊,不知道心里想啥呢!” 柳侠本来想说,猫儿知道你心里头不待见他,可是,他看看灶台上他们刚放下的一大片碗,还有地上扔的一堆脏衣服,没说出来。 柳侠知道自己嫂子比人家家的嫂子好,可一想起她心里嫌弃猫儿,柳侠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柳钰学习最差,每天的作业却总是第一个做完,今儿也一样,他收着作业本说:“大嫂,明儿小凌去荣泽参加全县初中生作文比赛呢,你给他准备几个好饼子呗。” 秀梅一听眼睛马上亮起来:“真的?是去荣泽比赛?” 柳凌对自己所在学校没有信心,连带着对自己的水平也很怀疑,他怕让大家忙一场,最后自己却取不了名次,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嗯,说是如果得了一等奖,不用考试就可以进荣泽高中,不过,我觉得我肯定不中,大嫂,你别专门给我做饼子,我就吃平常的……” 秀梅把还没喝完的饭碗一推:“那可不中,到时候跟人家一起吃饭,就俺家兄弟持玉米掺红薯面饼子,大嫂心里还不得劲儿呢!再说了,中不中的你也是咱望宁公社最好的。”她过去扒着看角落的瓦坛子看了看,狠着心舀出半碗好面:“小凌,吃甜的还是咸的?吃甜的我现在就泡柿饼,明儿清早给你烙不耽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 柳凌说:“不用了,嫂,就咱那馍带俩就中,你都忙一天了……”年下吃了饺子后,家里除了柳葳、柳蕤和猫儿吃的馍里掺一点白面,其他人都只能吃玉米和红薯面,他看过家里装白面的瓦坛,最多还有两碗面,可离新麦子下来还有一个多月呢。 秀梅把半碗白面倒进和面盆里,又舀了半碗玉米面:“您要是有一个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嫂子忙死也高兴,凌儿,你不说,我就给你做咸的了,你明儿比赛呢,柿饼馍太瓷,吃多了压心,正好我今儿掐了一把野韭菜,本来说明儿给咱伯跟您大哥做俩韭菜盒子呢,先给你使了吧,得多吃点菜,要不解手都解不出来,小葳今儿早起屙屎的时候,屁股都流血了,把我心疼的不行。” 柳凌怎么抗议都没有用,秀梅坚持把原来准备给家里两个棒劳力吃的野韭菜给他做了三个菜盒子。 柳长青是半夜让柳魁和柳长春架着胳膊抬回来的,他也滑了一跤掉到了坡底,柳魁和柳长春急着下去拉他,脸上也和他一样给挂出了血道子,不过他们俩其他地方都没事,柳长青左腿却疼的走不成路了,小腿肿起来很粗。 一家人全都聚在堂屋窑里,柳魁要去准备架子车拉他爹去卫生院,柳长青不让:“这天,上窑那个大坡千万不能走,我没事,这不动也就不疼了,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膝盖骨脱臼了,明天天晴了,去您五娘那里,扳过来一下就好了。”吴玉妮不光管接生,其他杂病她也得一手包。 秀梅往锅里添了水准备烧,柳魁问她:“烧水干啥?” “给咱伯用热毛巾捂捂,捂捂就没恁疼了。” 柳魁说:“现在就是要捂,也是凉毛巾,我在部队时候专门教过,过了二十四小时后才能用热东西捂,你先去把咱那个绿花被子抱过来,把咱伯的腿支高些。” 柳长青挥挥手:“不用,半夜了,都回屋睡吧,有事我叫你们。” 柳长春对柳钰、柳凌说:“今儿下雨,你们俩就在这边睡吧,我自己没事。” 柳钰说:“那我跟你回去吧,小凌明儿还要去荣泽参加作文比赛,别让他过去了。”柳钰不放心父亲一人在家里,春节后,他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后就回家睡,孙嫦娥怕他孤单,就让柳凌每天过去陪着。 柳长青和柳魁都看向柳凌,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柳凌把参加竞赛可能带来的结果又说了一遍,兴奋而不安的看着父亲,能让父母因为自己而骄傲一直是他所渴望的,自己能代表望宁初中去比赛算是一直以来的努力有了结果,可他又担心去荣泽的车票,他比柳侠大几岁,他能感觉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远比父母、大哥所说的严重的多,两毛钱的路费让柳凌感到内疚。 柳长青把柳凌拉到跟前:“明儿好好比,你能去就证明你别人都强,真要是能去荣泽上高中,我砸锅卖铁也高兴,真没比出啥好成绩,咱家也没人埋怨你,俺都知道咱望宁教学质量老差。”他又转向柳魁:“你明儿早上把小凌送到望宁,后晌接住他再回来,大队开会的事你先不用管,小凌上学的事最要紧。”柳魁是党员,又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退伍回来后,大队比较大的事情他都参与。 柳魁把柳凌搂过去:“好,哥明儿给你买个烧饼夹吃,再给你五毛钱。” 望宁公社的高中前几年也恢复了,可高考恢复四年,他们连一个荣泽师范学校也没考上的。 这里太穷,小学毕业后升初中继续上学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像柳长青这样让孩子全部上学,并且还让柳侠六岁(实际是五周岁)就上学的,所以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柳家岭因为有柳长青的缘故,这十多年来,只要不憨不傻的孩子,都得在大队的小学读到毕业,否则扣救济粮;但其他大队,像和他们一河之隔的石头沟,女孩子几乎都不上学,男孩子上学的也寥寥无几。 柳长青不但让孩子全部上学,还全部送到望宁上,但不让孩子住校,他的举动在周围人眼里非常出格,却没人敢说啥,因为他上过抗美援朝战场,连公社革委会的人都对他客气三分。 柳魁只上过初中,因为那时候的望宁高中只剩下一个长满野草的校园。 县城的高中恢复上课比望宁早两年,教学质量也好的多,但进去要经过考试,望宁这个山区公社,这几年一个也没考上过。 柳家所有人的感觉,进县高中,就离大学近了一大步,就有希望吃上商品粮,每个月都能有现金,他们村不少人,几十年了,连五块钱什么样都不知道。 柳侠睁开眼,张嘴打呵欠,打了半截猛的捂着了嘴,但晚了,嘴角已经又开裂了,他抹了一把,手心一小片血,他“靠”了一声,侧身过来,把手伸进猫儿的小屁股下面,好,没有尿炕。 他小心的下床,摸黑穿上裤子,在炕上穿他怕把猫儿惊醒。 可他再小心,也挡不住门的“吱呀”声,猫儿动了动:“啊——咔,咔咔!” 柳侠赶紧又跑回去,伸手把猫儿从被窝里捞出来,熟练的分开他的小腿儿、吹着口哨给他把尿,猫儿乖乖的尿了一大泡,柳侠摸着火柴,把油灯点上,开始给猫儿穿衣裳,猫儿不停的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挠挠抠抠,嘴里发出舒服的“啊——哦——”。 柳海使劲挠了几下头,眼都不睁的坐起来,摸着穿衣服:“今儿咋才星期四啊,咋还不到星期日呐!” 柳侠抱了猫儿下炕:“啥时候能一星期俩星期日就好了。” 来到堂屋,何秀梅和孙嫦娥已经把饭菜都盛好凉着了,柳长青靠着被子半躺着,左腿被一块木板和几圈布条固定着,他一看到柳侠就伸出手:“猫儿,来大爷爷这里。” 猫儿迅速转身抱着柳侠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孙嫦娥笑着说:“天天想抱,孩儿天天都不给你面子,你说说是为啥?这都半个月了,幺儿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你看着他嘛!” 秀梅把一盘腌萝卜干放到桌子上:“他生下来那天咱都忙,就是幺儿抱他,一直到现在,他闻惯幺儿的味儿了。” 柳长青问柳侠:“你能闻出猫儿的味儿不?” 柳侠夹起一块泡在奶里的玉米饼放进嘴里,看看怀里抱着奶瓶正喝的起劲的猫儿说:“能,香喷喷儿的,别的小孩儿身上都是尿骚味儿,就猫儿身上是奶香味儿,我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秀梅说:“是奶腥味儿,你没看咱这里的孩儿们都不好喝羊奶、牛奶,老腥。”现在柳侠每天都会挤两满瓶牛奶,二斤还出头,猫儿已经开始吃点饭和馍了,柳侠就让小葳和小蕤喝点牛奶,那俩连看都不看:“不中喝,腥死了。” 柳侠不服气:“就是奶香味儿,羊奶是有点腥,牛奶越喝越香。”柳侠现在每天早上喝小半碗奶,他喜欢把玉米馍泡进去,说是牛奶泡过的馍吃着又软又香,不过他喂了小蕤一口,小蕤毫不客气的一口吐掉了:“不中吃。” 柳凌和柳钰、柳海一起进来,听到了柳侠的话,柳凌说:“我也不好喝牛奶,不过,猫儿就是比别的小孩儿好闻,我前儿去福来哥家借筛子时候,离柳牡丹老远就呛得慌。” 孙嫦娥忙完了手里的活,过来把猫儿抱了过去,猫儿回头看着柳侠,把奶嘴吐出来:“啊——” 孙嫦娥坐在炕沿上:“啊也不中,您小叔得上学呢,猫儿乖乖,喝奶吧。” 猫儿又抱着奶瓶继续喝起来,孙嫦娥手里捏着一小块馍,不时掐点塞猫儿嘴里。每次蒸馍,总是会蒸两个掺好面(小麦面)的,给猫儿和小葳、小蕤吃。 柳侠他们吃完饭马上就得走,现在天亮得早,虽然不到五点,已经有点朦胧的亮光,孙嫦娥抱着猫儿站在窑洞口,拿着他的小手:“再见,再见,路上别淘力啊,不敢走沟边儿上,看天想下雨就早点跟老师请假回来,咱不搭黑走路了啊!” “知道了。”几个人齐声回答,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曲折的山岭中。 第7章 柳岸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柳侠第一个冲出教室,拎起放在教室门口的篮子就跑,篮子里面已经装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纸团。 刘狗剩跑出教室在后面追着柳侠喊:“等一下等一下,我刚作业写错了撕了,纸给你。” 柳侠立马停住,刘狗剩后面跟着他哥刘狗旺一起跑了过来,把两个纸团扔进他的篮子里。 望宁高中照相馆对面,高中的作业更多,字纸也多,柳侠中午要过去拾。 他刚冲出学校大门,公社大院门口一个人就扬着手冲他大喊:“哎,柳侠,那是柳侠不是?” 柳侠一看,认识,柳家岭的大队副书记牛驼,他跑过去:“牛坨叔,啥事?” 牛坨忽闪着他洗的看不出原色、补了好几个大补丁的褂子:“今儿公社开大队书记会,您伯不能来,叫我今儿先替他把您家猫儿的户口入上,咱过几天麦子就该收麦了,明儿开始分地,按人口分,人口得有户口,要不不算数,我刚去派出所报的时候才想起来没问您家孩儿起的啥名儿,就说去学校找您哥儿几个问问呢,正好看见你出来。” 柳侠说:“真分地呢?俺猫儿还没起大名儿呢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 牛坨说:“那名儿就是个代号儿,知道是喊谁的就中了,孩儿,你看,那边人家都等着我去吃饭呢,吃完饭我还得回来继续开会,你去给您侄儿报户口吧,喏,就那个屋儿,大红字,人民公社好的那个‘公’字儿东边那间,给,这是咱大队的证明,公章是我刚给摁上的,你把孩儿的名儿填上去就中了,反正您家谁写字儿都比我好。” 柳侠接过证明信,果然是红艳艳的公章已经盖好了,中间空了几个字的地方,应该是写名字的地方。 公社大院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大开着,也没有听说过一个阶级敌人搞破坏,所以也没有专门看门的,柳侠直接就进了牛坨指给他的那间屋子。 一张朱红色斑驳的三斗办公桌边坐着一个微胖的三十来岁女人正织毛衣,看见他进来笑眯眯的说:“干啥呢孩儿?” 柳侠把那张证明摊平放在她面前:“给俺侄儿入户口。” 女人把毛衣收起来装进一个花布包里:“你?你才多大点儿,就来给您侄儿报户口了,这事儿得大人来。” 柳侠把篮子放下:“是牛坨叔叫我来的,俺伯腿摔折了,不能下地儿,俺妈伺候俺伯呢,也没法来。” 女人衣服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柳长青家的孩儿?” 柳侠点头:“嗯。”心里却想,她咋会认识俺伯呢?管他呢,认识就好说话了。他不知道,不提曾经是抗美援朝战士,就凭柳长青的一手毛笔字,公社大院的人都认识他。 果然,女人笑嘻嘻的看着柳侠放在桌子上的证明信说:“你看孩儿,你得先把您侄儿的大名儿填上去,填好了我再找出来您大队那一本户口册,再找到你家,可麻烦,我现在得回去给俺孩儿做饭呢!要不……哎?所长,你回来了?咋样?” 柳侠回头,一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男人正好进门,手里拿着刚刚摘下来的大盖帽,一头都是汗:“不咋样,兄弟俩打架,只要不出人命不打残,就是人家的家务事,咱去也没啥用,我把他们拉开了,不过估计这一会儿已经又打开了,这孩儿搁这干啥呢?哎,是你呀?柳长青家的老幺儿?” 柳侠心里惊奇怎么这俩人都认识他伯,也暗暗高兴事儿好办了,这男的看着也挺和善:“嗯,叔,俺伯腿折了,牛坨叔说俺大队明儿分地呢,俺伯叫他给俺侄儿把户口入上,他忘了问俺伯俺猫儿的大名儿,正好碰见我,就叫我来了。” 男警察对那个女的说:“你赶紧走吧,孩儿该放学了,我给他办。” 女的提着装毛衣的包起来:“就是,俺妮儿该饿坏了,孩儿,叫郭所长给你办吧,我下班了。”说完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走了。 郭所长走到一个红色的木柜子跟前,开锁,翻开一大摞本子,然后拿出其中一本,过来坐在桌子跟前,把柳侠放在桌子上的介绍信拿过去:“孩儿叫——,哎,咋空着呢?” 柳侠有点心虚:“那个,俺家还没给猫儿起大名儿呢,叔,你能不能先把俺猫儿给入上?” 郭所长哭笑不得:“孩儿,入户口就是把名字记在这个本上,盖上公章,就等于国家承认这个人了,你连名字都不写,咋算有户口呢?我听说了,您家最近事儿多,您伯没时间想这一点事,不过,这几天咱公社附近几个大队的地都开始分了,这一分给个人,就都认了真,没户口的如果算上,其他人会不愿意,我刚才去处理的那打架的兄弟俩,就是因为争一块离水井近的水浇地打起来的,您大队啥时候开始分地?要不,你今儿回去,叫您伯他们想好,明天你来找我,我给你入。” 柳侠说:“牛坨叔说俺大队明儿就开始分。” 郭所长说:“那今儿是得报上,咋办?要不,你当家给您侄儿起个名儿?你们家兄弟姊妹的名儿起的都不错,好听,还洋气,搁一块跟诗歌一样。” 柳侠眨眨眼,想了想,就是一个名字而已:“中,我只管先起一个报上,不中到猫儿上学的时候再改。” 郭所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凉着,又从旁边拿出两个黄瓷碗:“我去打份饭,你快点想。” 柳侠转着圈的想,想以前家里人说的起名都有啥讲究啥忌讳:猫儿,猫儿,起个啥能又好听意思又好呢?柳川,柳凌,柳海,柳侠,柳葳,柳蕤……好字都让曾大伯给使完了,葳蕤,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曾大伯说他就是想起这首诗给小葳起的名儿,诗歌,诗歌?柳,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柳斜?不中,俺伯老说做人首先要耿直中正,不能想歪门邪道……,昔我来者,杨柳依依,柳依依?呃……小妞儿名,别人会笑话猫儿……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想好没?”郭所长端着饭走进来:“想好了我就写,没想好我吃饭,你接着想。” “柳暗……嗯,咳咳,那个……”柳侠又觉得不合适,‘暗’字不好,暗就是黑,旧社会就是黑暗的,不好。 “柳岸?嗯,听着是怪好听的,像您家人的名字,那个an?”郭所长把那个本子拉到跟前,拧开一根钢笔。 “嗯,就是,柳岸,小河的岸边,长着美丽的垂柳,那个岸。”哎,刚才咋没想起来呢,小河岸边美丽的柳树,俺猫儿,就是可美,软乎乎的,跟柳树叶一样,柳暗花明又一村意思也好。 “嗯,好名字,人家说京都的大教授没少教您家几个孩儿学文化,看来是真的,连你这小孩儿起个名字都跟别人不一样。”郭所长边在本上写字,边说:“你把证明信上也填上,还得放档案里头呢,以后入户口越来越严了,你们那里还没人管,这边计划生育开始严了,没证明信不能上户口,以后就不会一家有一大群孩儿喽。” 柳侠回到学校先把自己给猫儿起名字的事说给了柳凌他们三个,他们也觉得名字挺好听,不过,都觉得这名字应该是大人起,柳侠现在起了,要是回家大人都不喜欢这个名字,猫儿上学的时候肯定还得改。 没想到,柳长青听柳侠说完非常高兴:“嗯,不错,柳在河岸,土肥水美,长春,你看咋样,明儿就分地,我有点着急,糊涂了,光说让牛坨给报户口,给猫儿起名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幺儿起的你要是不待见,我再去找找郭所长,咱重改。” 柳长春是猫儿正牌的爷爷,所以柳长春征求他的意见,不过他提前已经想到了柳长春的反应。 果然,柳长春笑笑:“怪好听,就这吧。”中年丧妻的柳长春,大半年了都没能从家里那场沉重的灾难中回过神来,对什么对提不起劲儿,包括自己的第一个孙子。 猫儿的名字就这样确定了:柳岸。 第二天放学回家后,柳侠喂猫儿喝奶的时候知道,自己家十口人,分到了十二亩地,这十二亩地,在五个山岭的十七个地方。 猫儿的地分在柳长春家里,这让柳侠心里不舒服了好几天,但他连续几天每天回家后都和以前一样看到孙嫦娥抱着猫儿,猫儿还是每天都跟着他睡,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柳凌的作文竞赛结果十天后出来了,柳凌获得了荣泽县的一等奖,将和其他两个获得一等奖的学生在‘六一’前参加全省竞赛。 除了奖状和上荣泽高中的名额,柳凌还得到了一个有粉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和一个文具盒,那个上面画着美丽的草地和漂亮锦鸡的文具盒让所有人感到惊艳,柳侠看的眼馋的不行,他心里偷偷的划算,下一次学校搞小学生作文竞赛,自己是不是也参加一回试试。 柳长青是个决断力和行动力都一流的人,他现在住的这个家,是他二十岁结婚决定从原来老院那边分出来单独过时,凭自己一己之力建起来的,从选地方到下土挖窑,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当初费了很大的力气,往里多下了十几米的土,所以,他们这里其他人家窑洞前的空地,一般宽十米左右,长度都是往窑洞两边一共再多出四五米,而他家的院子,宽二十米还多,五孔窑两边都多下了五六米的土,院子非常宽敞,这里的人家都没有院墙,不需要,家家基本上都是家徒四壁,没有劳别人惦记的东西;有劳力、有心劲又讲究点的人家,会吧形成院子的斜坡用石头简单砌一下或粗糙的摆一下,可以防止下大雨的时候把泥土冲刷下来。 柳长青少年时期在开城当学徒,不只雕刻石碑石像,还刻章、刻麻将,是非常讲究的手艺,用在当围墙用的粗石头上有些辱没了斯文,可这是自己的家,下面凤戏河里和沿岸都是石头,山上的石头更是取之不尽,柳长青用好几年的时间慢工出细活,把自己家的护院坡砌得和自家的窑洞一样要坚固有坚固,要漂亮有漂亮,这里的漂亮,不是整齐,而是以后可以称之为创意的东西。 柳长青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把坡上的树都砍光了全部弄成石头,他保留了坡上绝大部分原生的树木,他们这山里最多的原生树木是柿树、杏树和栎树,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各种乔木和小乔木、灌木,柳长青只清除了坡上的杂草和一些影响他计划的少量小乔木,柿树,杏树,栎树都没动,还把一棵原来在正院子里的柿树暂时移栽别处,窑洞挖好,院子平整好,又把那棵柿树移了回来,还又在院子里栽了两棵栎树和一棵洋槐树。 保土用的石块围着这些树砌成了各种不同的形状,所以,他家的护院坡,结实牢固树木葱茏,最上边一圈的树现在都已经长成了大树,院子一周一到夏天都是树荫,感觉非常舒服清爽,其中两棵歪向坡外的大柿树,最让孩子们喜欢。 又是一个星期天,已到初夏时节,漫山遍野都是一片脆生生的绿,黄色的柿花落了一地,柳长青家的大院满院清香。 吃完晌午饭,拉了一张凉席,就着树下面本来就有好几个的树疙瘩凳子,一家人坐着说闲话,猫儿喝饱了牛奶,躺在大奶奶怀里睡的像只幸福的猫。 小葳和小蕤坐在凉席上,紧张的看着几个悄无声息地在两棵大柿树葱茏的枝叶间窜来跳去的叔叔。 这是附近山地最受孩子们喜欢的一个游戏,叫“摸柿猴”,游戏条件是:一棵或几棵相距比较近、能够安全跨越的柿树;三个以上的人;一条手绢或一条能蒙住眼睛的布条。规则是:游戏开始前,所有参与的人都聚在一棵大柿树主干分叉的地方,用“石头、剪刀,布”的方法或“手心翻手背”的方法决定谁是第一个当“瞎子”的人,这个人一确定,其他人自动成为“柿猴”,就是在柿树上飞行攀爬的猴子,当‘瞎子’的人在原处闭上或蒙上眼睛,然后喊“开始”,‘柿猴’们开始找自己认为最不可能被‘瞎子’抓到的树枝,爬过去藏好,‘瞎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问一声‘好了没’,如果没人说话,就表示大家都藏好了,‘瞎子’开始闭着眼睛,根据自己的判断去抓人,整个过程‘瞎子’都不允许睁开眼,柿猴们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自由的爬到任何一根树枝上,只要在限定的那几颗树上就行,被‘瞎子’抓住衣服或有人掉下树,一轮结束,被抓住或掉下树的人自动成为下一个‘瞎子’,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在玩耍的过程中,柿猴们并不是一味的躲藏,机灵的柿猴还经常去挑逗‘瞎子’,从背后摸‘瞎子’一下,然后迅速跳到提前看好的树枝上躲开,看着‘瞎子’到处乱撞幸灾乐祸一通,有时候柿猴们会一起起哄,然后迅速住声,逃往其他树枝,‘瞎子’如果循着声音追过去,十有八九要扑空。 柳钰、柳凌、柳海、柳侠,还有柳福来的大儿子柳兆淼,二儿子柳兆森,三儿子柳兆垚,七个孩子是经常在一起玩的,彼此之间非常了解,而且对这两棵大柿树的枝枝丫丫都非常熟悉,所以,每个柿猴都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行迹。 这一轮的‘瞎子’是柳钰,他是上一轮被柳侠给抓住了,而柳侠是“手心翻手背”决定角色的时候落了单,成了‘瞎子’。 通常,柳侠如果不是第一轮根据规则当了‘瞎子’,他永远是柿猴,他爬树特别轻盈灵巧,人可以爬到最高最细、其他人不敢去的树枝上,而且,这两棵柿树中间虽然有树枝交叉,但交叉的几根树枝都比较细,除了柳侠,其他几个人轻易不敢尝试跳到另一棵上面去。 现在,柳钰正往柳侠藏身的那根树枝上摸,柳侠犹豫了一下,决定换一根树枝,主要是怕柳钰再往上面一点,这根树枝就有可能断。 柳钰已经感觉到了这根树枝上有人,虽然树枝晃悠的有点厉害,他心里也有点怵,可是他不想放弃,他已经摸了好长时间了,一直蒙着眼睛很不得劲,而且爬的不痛快,一直得小心翼翼的。 柳侠弓着身子站起来,抓着一根很小的树枝借力,开始轻轻的摇晃他站着的树枝,柳钰眼睛被蒙着,平衡感受到影响,只好紧紧的抱着树枝慢慢往前爬,他知道这是树猴打算逃跑了,他得赶紧抓。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 但来不及了,柳侠最后用力蹬了一下树枝,跳到了另一根柳凌占据的树枝上,柳凌来不及叫出声,他已经又跳到了另一根没人站的粗树枝上,对着柳凌做鬼脸。 柳凌对他做了个发狠的表情,也不声不响的跳到另一根树枝上。 柳钰泄气的爬在那里叫:“啊——,我快成真的瞎子了——,幺儿,你是不是又跳到那一棵树上了?” 下面的柳葳抢着回答:“没有,小叔在摘柿花扔猫儿呢!” 柳魁手里编着柳条筐看弟弟们玩耍:“小钰,你咋不学学幺儿呢,感觉到有人就使劲晃,让他站不稳就没法逃跑了。” 柳钰沮丧地说:“我不敢呐,大哥,我老怕把树枝晃折,幺儿他可不管。” “我也敢。” 柳兆森的话刚说完,柳钰就顺着声音跳了过去,柳兆森慌忙想逃跑,被柳钰拽住了上衣的衣角,柳钰一把扯了蒙了老半天的手绢:“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敢说话,不抓你抓谁?你敢啥?你敢个狗屁,前儿黄昏幺儿摇树枝被吓的快哭的是谁?还敢吹牛。” 兆森哭丧着脸接过手绢往自己眼睛上蒙。 “啊——,呀呀——,”猫儿醒了,揉着眼睛打呵欠。 柳侠在树上看见了,一纵身跳下来:“妈,把猫儿给我吧,我背着他耍。” 孙嫦娥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恁高你就敢跳,往下爬两枝会耽搁你多长时间?老实给我坐凉荫儿地,把孩儿尿尿,在树上乱窜,万一摔着孩儿咋弄!” 柳侠答应着,抱了猫儿坐树墩儿上把尿,尿完了又喂他喝水。 猫儿流着口水对他笑笑:“啊——呀伊——”。 柳侠手托着猫儿的咯吱窝把他举起来,额头盯着猫儿的额头:“啊——,啊啊啊啊啊,俺猫儿快点长大啦!” 猫儿笑的‘咯咯“的,口水滴了柳侠一脸。猫儿已经六个月出头了,虽然比一般的小孩儿瘦,但也是肉乎乎的,柳侠一抱着他,就觉得心里都软乎乎的,特别舒服高兴。 猫儿现在每天晚上都是八点左右喝一壶奶,正好喝完正好睡着,柳侠就抱了他去睡觉,可今天,一群小子都非常兴奋,所以猫儿也跟着不肯睡觉。 牛驼今儿去公社开会,捎回来柳川一封信,信里面夹带了几张他出差到春城时照的相片,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照片上的柳川军装笔挺,俊朗非凡,可让柳侠他们羡慕向往的,不光是柳川英俊潇洒的模样,还有他身后矗立的高楼大厦、巍峨的军校大门、春城商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汽车,春城公园漂亮的景色…… 快九点,猫儿终于睡了,柳侠在他和柳凌、柳海原来的窑洞里继续和几个哥哥说话,畅想外面的世界,诉说自己的理想,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猫儿睡的有点不安稳,在柳侠怀里一直动,柳侠拍拍他就好点,所以柳侠也就没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猫儿哼唧起来,柳侠以为他是想尿了,就挪到炕沿儿把他尿,结果猫儿睁开眼茫然的看着他,咧着嘴想哭,柳侠还没开口哄,猫儿忽然吐了起来,不是平时偶尔吃多了点沁奶的那种一点点的吐,而是大口的吐,一口接一口,柳侠一下就懵了,一边小心的不让猫儿呛着,一边大叫着往外跑:“伯,妈,大哥,猫儿不知道咋了,快点呀,猫儿生病了!” 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这天是晴天,月亮特别亮,所有人都看到了猫儿呕吐的样子,都慌了。 孙嫦娥接过猫儿蹲下,让猫儿趴在她腿上,脸朝下,拍着猫儿的背让他吐,可最后猫儿的鼻子都在往外冒奶,猫儿把晚上喝的奶可能吐完了才停住,整个人都蔫了软了,软趴趴的哭着,要让柳侠抱他,柳侠刚接过去,猫儿就又开始吐了。 柳长青的腿还绑着木板,不能用力,更不能下地走路了,他快速拿了主意:“柳魁,抱着孩儿去公社卫生院,快点,啥也别说快走,他妈,赶紧给孩儿的奶瓶都灌满白开水,孩儿吐成这,路上得喝水,柳魁,记住,路上叫孩儿喝水,喝了就吐也得喝,不然不得了。” 因为家里有三个小孩子,孙嫦娥一直有留凉开水的习惯,秀梅麻利的把猫儿的两个奶瓶和柳魁的军用水壶装满时候,柳魁正好给猫儿包严实出来。 柳魁抱着猫儿,柳侠、柳海、柳凌拿着一应小东西,虽然是起起伏伏的山路,但他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跑两趟,连路边有几棵树几根草几个人心里都清楚,所以跑起来并不比白天慢。 柳钰左臂骨折过,跑山路让他抱孩子肯定不行,柳长青不让他跟着来。 猫儿无力的哭着,挣扎着不想让柳魁抱,柳侠就一直紧紧跟着柳魁身边,让猫儿的小手一直握着他的一根手指,猫儿不时的吐一口,难受的不行,到上窑那个大坡的时候,猫儿又吐了,而且吐的非常厉害,连哭都哭不连续,柳侠接过猫儿,让他趴在自己胸前,拍着他,猫儿吐出来的东西都在柳侠的身上,等猫儿好不容易停下,柳侠赶紧喂他喝水。 猫儿三个多月就开始自己抱着奶瓶喝奶 ,可现在,他连抬起小手的力气都没有,吐完一波,眼睛泪汪汪的,竟然还硬是强撑着给柳侠笑了一下。 柳侠的泪一下就下来了。 他起身抱着猫儿又开始狂奔,柳魁紧跟着他,柳侠虚岁才刚刚十一,长时间抱着猫儿跑肯定不行,但柳侠的耐力和速度让柳魁感到吃惊,他呼吸粗得像拉破风箱,可脚下一点不减速度,一直下去上窑那个非常长的大坡,他还在狂奔。 柳魁知道一直这样下去,没准最后出事的就是柳侠,他强硬从柳侠怀里夺过猫儿:“别跟大哥争,你得歇一歇儿,大哥带着猫儿跑得快,你等等你五哥、六哥。” 柳侠不愿意,可他喘得根本说不成话,他只是倔强的跟在柳魁身边,一直拉着猫儿的小手。 猫儿这会儿好像睡着了,小小的脸儿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平时粉嘟嘟的嘴巴和脸一个颜色。 柳侠把手放在猫儿鼻子跟前,呼吸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他心里一片空白,除了两条腿在机械的交替,他什么也不能思考。 虽然猫儿很轻,可抱着孩子跑和背同样重量的东西跑是完全不一样的,不能摆臂保持平衡,速度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而且还要顾忌着不能让猫儿收到过于大的颠簸,也不敢放开跑,感觉上却非常累人,消耗体力。就因为这样,柳侠才能一直跟得上柳魁的速度。 转过最后一道岭,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望宁公社零星的灯火,猫儿的身体突然一抖,一股水从他嘴里喷出来,吐成这样,猫儿却没有睁眼,柳侠看到猫儿的眼睛全是白眼,天都要塌了,他夺过猫儿,拍了几下后背,猫儿的嘴里顺着流出许多水,眼睛一直在翻,柳侠喊着“猫儿,猫儿”,哭着往前跑。 卫生院在公社大院东面,前面是一大块空地,柳魁一转过公社大院就开始高喊:“卫生院有……先生吗?先生快……起来,救人啊!” 柳侠哭着大喊:“先生,救救俺孩儿,救救俺孩儿——” 第8章 在卫生院 黑乎乎的房梁上吊着昏黄的电灯,两张铺着腌臜的棕垫、落满灰尘的木板床,用纸箱板遮挡着的窗户,没有门的随时可能散架的、看不出颜色的床头柜,这就是望宁卫生院的住院部病房。 柳侠穿着透湿的衣服靠在床头上,身体微微发抖,氧气袋和输液瓶并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猫儿苍白的小脸儿,只怕一错眼之间,猫儿就不呼吸了。 猫儿已经不再吐了,睡的很安静,安静的让柳侠害怕,怀里的人儿那么小,那么软,只需要一点点的意外就可能让他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以后小叔天天清早早点起来,先给你去挤了牛奶送回家再去学,晌午光让你喝奶粉,黄昏回家了再去挤,天天都让你喝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你快点好吧孩儿……”柳侠对着睡着的猫儿喃喃的说着,愧疚、恐惧、无助,让他不知所措,他一直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心,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上天祈求帮助。 给猫儿看病的王先生说,猫儿是食物中毒,他喝的牛奶变质了。 王先生说,牛奶是蛋白质含量丰富的东西,越是营养丰富的食物,越是容易变质,现在这个季节二十多、三十度左右的温度非常适合细菌繁殖,在没有制冷设备的情况下,现在这个季节牛奶存放不了二十四个小时。 柳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昨天是星期天,如果自己勤快点,不是清早去挤一次奶,而是清早、晌午、黄昏都跑一趟,让猫儿每顿都喝刚挤出来的奶,就不会成现在这样了。 柳凌用明知道可能没有任何作用的说辞开解他:“幺儿,这怎么能怨你呢,煮牛奶的时候咱都看着奶白乎乎的,跟平常一样,也没有酸味没有臭味的,谁知道已经坏了?咱伯咱妈养过这么多孩儿都不知道,你咋会知道这些事儿呢?” 柳海也说:“幺儿,先生都说了,咱猫儿现在没大危险了,你别再害怕了,牛奶的事谁都知道不怨你,先生还说就是因为你坚持天天给孩儿喝牛奶咱孩儿才能长这么好,要是光喝米油容易营养不良。” “可是人家喝米油的孩儿都不会跟猫儿这样食物中毒。”柳侠摸着猫儿的小脸蛋儿,心疼的要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 柳凌和柳海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了。 柳凌和柳海比他们晚到了半个多小时,也是浑身湿透,喘不上气,他们两人平时并不弱,可今天却怎么也赶不上柳侠和大哥的脚步。 柳侠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猫儿的嘴巴上,感觉到他清浅温暖的呼吸,心里好受了点,只要猫儿能好起来,以后他哪怕不上学了,也要一天三顿让猫儿喝新鲜牛奶。 柳魁和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子一起走进来,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件灰蓝的旧棉袄和一件格子布衫。 女孩子是护士,好像叫小敏,柳侠和柳魁抱着猫儿呼救的时候,就是她和王先生跑出去迎着他们。 小敏先看了看猫儿头上的扎针的地方,没有鼓包,直起身把棉袄放柳侠身边:“我抱着孩儿,你把自己和孩儿的湿衣裳都脱了,你穿着棉袄裹着他,要不孩儿食物中毒没事,却给冻出病来了。” 柳魁和小敏帮柳侠和猫儿收拾停当靠墙坐好,又给猫儿夹了一根体温计,王先生正好挂着听诊器进来,他先摸了摸猫儿的头,又掰开他的眼睛看了看,然后给猫儿听心脏。 柳魁和平时在望宁上学的柳侠几个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叫王君禹的先生。 他四十来岁,中等身高,有点瘦,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温文儒雅,他和柳魁以前在卫生院见到过的所有先生都不一样,有着让那些人望尘莫及的优雅从容,但做起事情却干净利落,又同时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柳魁以前因为各种原因来过几次卫生院,卫生院的先生几乎无一例外地对来自大山沟里的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薄,给把脉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胳膊再加长出几截去,好像只是碰触到他们都会降低了身份或被染脏。 而王君禹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即不知道柳魁他们来自哪里、有没有钱、孩子叫什么等问题上扯皮,先给猫儿吸上了氧气挂上了吊瓶,还把猫儿抱在怀里给他听心脏,低下头俯在猫儿吐脏的衣服上闻,还用手沾了猫儿吐出来的奶捻开仔细的看了看,看不出半点的嫌弃和高高在上的优越。 他在听到柳魁报出“柳家岭”的名字后,马上让小敏给躺倒在地上喘气的柳侠端了杯水,并在药房因为钱不够拒绝给柳魁取药的时候亲自过去签了字作保,还替他们垫了十块钱的押金。 王君禹和曾广同有某些相似的气质,但又区别很大,曾广同开朗豁达,王君禹沉静优雅。 王君禹收了听诊器,拿出体温计看了看,:“孩子心脏和肺部都没有问题,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了,他体温有点偏高,我开一支药给滴进去,”他又特地对柳侠说:“如果待会儿你感觉到他体温比现在更高,不用害怕,药滴进身体需要时间来吸收,我估计一个小时后体温应该会开始下降,不要喂孩子任何东西,他输着水,不会感到渴,药里的营养也足够维持他正常的代谢。” 柳侠点头:“先生,俺孩儿不会有事了吧?” 先生笑笑:“我觉得应该没有危险了。” 柳侠依然担心:“不能保证俺孩儿肯定没事吗?” 先生揉了揉柳侠的头:“好吧,为了避免你因为抱着孩子跑到荣泽把自己的肺和心脏废掉,我保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柳侠大叫着“救命”抱着孩子狂奔的样子,柳侠躺在门诊部地上张大嘴呼吸的时候他肯定会考虑先给柳侠吸氧,躺在地上的柳侠更像个濒死的人,他甚至因为柳侠粗粝尖锐的呼吸而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胀裂着疼痛:“最多三天,我保证你小侄儿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王君禹一离开,柳侠刚刚感到踏实的心就又提了起来,不管多信任王先生的人品和医术,只要猫儿不能像平时那样忽闪着眼睛对着他咿咿呀呀,对着他开心的笑,他就没办法真正安心。 柳凌和柳海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柳凌人又生的特别单薄,柳魁怕他湿着睡会着凉生病,就过去用自己的大手把他的前胸后背都搓的发热,然后让他把湿衣裳脱了,把那件格子布衫硬给他套上去,潮湿的衣服披在外面,和柳海坐在东面的床上互相靠着取暖。 柳凌抱着柳海,把外面的衣服尽可能多披在柳海身上:“小海比我还小呢,他受了凉才容易生病。” 柳海努力坐直,大马金刀的搂着凌柳的肩膀:“我比你还胖三斤呢,咱妈说我是铁疙瘩,幺儿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孙猴子,俺俩谁都比你夯实。” 收拾好柳凌、柳海,柳魁坐在柳侠身边:“来,你靠着大哥睡会儿,大哥搂着你和猫儿,不会让猫儿的针头乱动。” 柳侠摇摇头:“不,我看着猫儿,先生说了,万一有事得赶紧叫他,再说了,我也压根儿睡不着。” 柳魁把他圈在怀里:“中,那咱就看着猫儿,一直等咱孩儿把水输完。” 后半夜,外面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好像是两伙人酒后打架打破了脑袋,要缝针。 王君禹和小敏又来看了猫儿两次,给猫儿又换上了一满瓶水,王君禹又给猫儿听了听心脏,说挺好。 两点半的时候柳侠感到猫儿身上越来越热,然后开始出汗,到三点多又量了一下体温,37°,小敏说这就正常了。 可猫儿还是不睁眼,一直睡,让柳侠一直悬着心,过一会儿就要试试猫儿的呼吸才能让他不至于太紧张恐惧。 天慢慢露出点亮光,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吊瓶里的水还有三指高,猫儿轻轻的动了两下,柳侠赶紧喊柳魁:“大哥,孩儿想尿呢!” 柳魁熟练的配合着柳侠的动作,分开猫儿的两条小腿,猫儿也不睁眼,尿了一大泡。 柳侠也扭了两下:“大哥,我也憋不住了。”他早就想尿了,可又怕动了会扯着猫儿输水的管子,一直坚持到现在,猫儿尿的声音刺激了他,他快要尿裤子里了。 柳魁坐过去,小心的把猫儿接过去,掀开自己的衣服裹着猫儿,经过一夜,他的衣服已经半干了。 柳侠跳下床,一把脱了棉袄捂到柳魁怀里:“你那衣裳老潮,别叫再冻着猫儿了。” 柳魁说:“你咋弄?外头这会儿……”话没说完,柳侠已经光着上身跑了出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下的院子不再显得阴森恐怖,阳光从大树浓密的枝叶间洒落下来,清新温暖。 柳侠冲到院子西南角的厕所痛快的放了一大泡水,才感觉有点冷,他抱着肩膀搓了两把往回走。 柳侠对这个大院不算陌生,他就是在这个大院后面捡到的那个破铁锅和半簸箩铁钉,他只听说这是原来大炼钢铁时候盖的房子,原来东面还有两排,几年前下了一场特别绵长的连阴雨,那两排土墩子房卧了,只有这一排下面是蓝砖打底的挺过了那场雨,不过柳侠从来没进来过,更是从来也没想着要进来,他后来又来过这里好几次,想再碰碰运气拣点儿废铁之类的值钱物件,那时候一群人在用砖和石头加固这一排看起来比《聊斋》里场景还荒凉又鬼气的房子,他不知道原来修好后是要做卫生院的病房用,也没有再捡到有超过废纸价值的东西。 他们住的病房的排房很长,足有二十间,西头几间的门大部分都开着,中间有几间写着字:财会室,仓库,值班室,治疗室;再往东就是柳侠他们所在的病房了。 排房四周大部分都是泡桐,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大树,最多的是杏树和梨树,现在都挂满了果子,杏儿已经发黄快成熟了,还有几棵椿树和洋槐树。 几个好像是卫生院工作人员的人在一个水龙头那里洗菜,还有一个个子特别矮、脖子特别短的丑女人在洗小孩屎布。 柳侠走过去,想洗一下手,昨夜黑出汗多了,脸上也觉得发紧,很不舒服。 他刚走到水龙头旁边,洗屎布的丑女人就乜斜着眼,嫌恶赤裸裸的挂在脸上:“你干啥呢?没看到俺都正用着水管呢吗?” 柳侠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声说:“我想洗一下手,我刚才去上厕所了。” 丑女人的三角眼一下吊了起来:“人家几个都是在洗菜呢,你刚上了厕所,水要是溅在人家的菜上恶心不恶心?菜弄腌臜了你赔啊?” 柳侠气得只想一巴掌扇死这个丑八怪,可他想到了这里是卫生院,猫儿还要在这里住院看病,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说:“人家洗菜,你在一边连屎布都洗了,我就洗一下手咋了不中?” 丑女人一下站了起来,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冷笑的看着柳侠:“你是哪儿个山沟里的土渣皮?这是卫生院的水管,你在这儿洗手就是不中,咋啦?”她站起来的个头儿将将和柳侠持平,可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却是贵族俯视乞丐的姿态。 柳侠刚要回击她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小敏的声音:“那棵杏树对着的病房,看见没有,你过去就看见了,上面写着第七病房。” 他回过身,秀梅和柳钰一人背着一个包裹、柳福来背上背着一个大席筒正好拐进大院子里,秀梅一叠连声的说:“看见了,看见了,谢谢啊,谢谢你啊……” 柳侠转身跑了过去:“大嫂,福来哥,四哥!” 秀梅背来了一床被子,柳福来背的席子里面也卷着一床被子,柳钰的包裹里是二十个红薯掺玉米面的饼子和两个玉米掺白面的馍,还有几个人的课本和家里所有的洋瓷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 毫无疑问,两个馍是猫儿的。 秀梅红着眼圈抚摸着猫儿的小脸儿:“孩儿只要能好,以后我一天跑三回去给孩儿挤奶,反正以后不用挣工分了,自己的时间自己想咋着都中。” 柳福来搓着手,一个劲儿的说:“孩儿没事就好了,孩儿没事就好了,我坐一会儿就赶紧回去,七叔跟七婶急的不得了,我得回去跟他们报个信儿去。” 柳钰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猫儿的小手,就站在旁边不敢动了,生怕碰了猫儿头上的东西,柳魁让他把还热着的饼子分给柳凌和柳海,今儿是星期一,他们过一会儿就得去学了。 家里人不放心,他们三个不到四点就从家里出来了,秀梅累得腿直抽筋儿。 就这带来的白开水吃了饼子,七点五十,柳钰、柳凌、柳海去学了。 柳魁没说让柳侠去学,根本不可能的事,不如不说。 快九点的时候,王君禹和小敏,还有另外一个他们叫小焦的护士一起来了。 王君禹又仔细的给猫儿检查了一遍,体温36.8°,心跳稍微有点快,精神不好,其他没什么问题:“孩子呼吸、心跳基本都恢复正常了,氧气可以停了,水大概再有三四十分钟就可以输完,今天白天就不用再输了,如果有必要,晚上再给孩子输一次药,到时候看情况吧,上午先不要让孩子吃东西,下午如果他想吃,先试着给他少喝点煮的比较透的稀饭,奶粉也行,注意稀饭和奶粉都不要太稠,如果不想吃,不要勉强,如果下午孩子能吃进去东西,就尽量不输水,今天孙大夫值班,我会给她交代一下,有问题你们及时找她。” 柳侠问:“今儿不是你来给俺猫儿看了?”他没见过卫生院其他的先生,但他本能的觉得王君禹一定是这里最好的,换其他人让他有点心里没底。 小敏说:“医院都是轮班的,俺叔从昨儿早上一直到现在,昨天一晚上都没消停,他得休息,俺叔今儿也还有事。” 柳魁拍拍柳侠:“幺儿,先生也不能一天到晚不吃不睡的守着咱们,没事。”他又问王君禹:“那您啥时候上班?” “我明天早上八点接班,卫生院很小,门诊和病房没分那么清楚,晚上值班是门诊和病房一块值。” 柳侠一听要明天晚上王君禹才会回来,顿时蔫了。 猫儿在拔针的时候醒了,柳侠在他的小脸儿上亲了好几下,猫儿虽然看起来蔫蔫的特别无力,还是对着柳侠笑了一下,但随即就又闭上眼睛。 柳侠鼻子酸酸的,又亲了小家伙几下,看着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儿,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可柳侠没想到,让他心疼的要死又出离愤怒的事还在后面。 第9章 在卫生院 猫儿拔了针头,柳侠抱着他的时候就没那么拘束着了,秀梅把凉席、被子都铺好了,柳侠搂着猫儿躺被窝儿里,秀梅把柳侠和柳魁外面能洗的衣裳都拿水管子那里过了一遍水,衣服上都是汗干了以后留下的白碱印子。 洗完了衣裳,秀梅差不多也算歇过来了,她决定回娘家一趟,她娘家在望宁东北方向,不到十里路。 柳侠大概知道大嫂去娘家干什么,他看着脸色纠结抱歉的大哥,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柳福来和秀梅一起走了,柳长青他们在家里不知道情况肯定着急,柳福来得回去报信儿。 柳侠终于敢睡了,猫儿在他怀里呼吸很平稳,让柳侠的心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他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猫儿的名字“柳岸”,一下就醒了。 “十六床,是叫柳岸吧?起来去拿药。” 柳魁已经坐起来了,他接过叫小焦的护士手里的药方:“啥药?王先生说俺孩儿现在如果吃东西可能还会吐,他还说输水的时候药都已经加进去了,不让他用喂的药。” 小焦说:“是输水的药,你快点吧,你把药取回来我还得配药呢,小孩儿扎针也可费事。” 柳侠怕惊着猫儿,没敢起来,他就躺着问:“俺孩儿的针刚拔了,先生说今儿白天不用再输水了……” “哪个先生给您说的今儿不用再输水了?我咋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口忽然想起,声音里带出的质问和故意挑衅意味十足。 柳侠听到这个声音吃了一惊,他一个手轻轻的拍着猫儿的后背,看着门口那个几乎没有脖子的丑女人:就是早上不让他用水管的那个女人,只不过这个丑八怪现在穿上了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 柳侠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感觉。 柳魁已经下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对丑女人说:“俺孩儿的针九点多才拨,输了两大瓶水了,现在还不到十二点,能不能……” 丑女人翻着眼睛,那么矮的身材却用睥睨天下的的神态看着高大挺拔的柳魁:“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我让现在输就是有必要现在输,咋了?今儿我值班,要不你去给我签个字,您孩儿今儿要是出啥事没有我的责任,是你们家属拒不配合,不执行医嘱,那您随便不输。” 即便猫儿现在已经不像昨天晚上翻着白眼不能呼吸,即便王君禹说了猫儿已经没什么危险了,柳魁也还是不可能签这个字,这个女人说的对,他不是医生,他担不起一个小生命可能万分之一的失误带来的后果。 即便明知道这个女人的态度有问题,柳魁还是只能服从,而且他看了药方,上面的药和昨天王君禹开的一模一样,这让他多少放了点心:“我这就去取药。” 柳侠半支着身体,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口的女人。 丑女人哼了一声,翻个白眼,扭头走了:她才不屑和这种山沟里没见识的穷骨头制气呢! 小焦指了指正睡着的猫儿:“孩儿,你把您孩儿挪到床这头儿,这边儿亮点儿,一会儿扎针的时候看的清楚。” 可即便是已经挪到了门口,针还是没有扎进去。 柳侠抱着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脸涨的乌紫的猫儿,手都在哆嗦:半个小时了,猫儿的头发被刮的斑斑拉拉,扎了三针,头上鼓起了三个包,有一个还在不停的渗血,柳魁一直得用棉球摁着。 小焦又从瓶子里抽了一针管药,却停在那里,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对丑女人说:“孙大夫,这样不中,要不我去喊喊小敏吧,我、我真的……这孩儿也老小……” 丑女人翻了小焦一眼,把她推一边:“你给我抽着,我扎。” 柳侠用手指轻轻抹着猫儿额头上汗:“猫儿,孩儿,不哭了,孩儿……咱不哭了乖……”他的心都在发抖,可他不敢对这个丑女人说一句哪怕声音高一点的话,猫儿的命攥在人家手里,被欺负死他们也不能反抗。 丑女人弯下腰,在猫儿的右侧太阳穴上边使劲的搓了几下,她的手指搓过的地方会发白,能看到细细的筋脉。 猫儿意识到了又一次疼痛的来临,刚刚平缓一点的哭声又激烈了起来。 柳侠用力勒紧他的腿不让他挣扎,柳魁一双大手固定着猫儿的头不让乱扭。 “啊——”猫儿凄厉的大哭了一声,后面就哭不出声音了。 柳侠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睁大眼睛不让泪流下来:“孩儿,猫儿……快好了孩儿……” 针头来来回回戳了好几下,猫儿大张着嘴,却没有声音,他已经快憋过去了。 柳侠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心像被刀子在割。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 丑女人一下子把针拔了出来,不等柳魁他们说话,先恶狠狠的发难:“您都不会哄哄他,哭成这样,脸憋恁红,谁能看清楚血管?俺先回值班室去了,您啥时候把您的孩儿哄好了再扎!”说完转身就走了。 柳侠把脸贴在猫儿的额头,哆哆嗦嗦的拍着他的背:“乖,咱不扎了,咱不疼了,孩儿……咱,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如果那个丑女人要继续扎猫儿,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助的看着大哥:“大哥,咱不给孩儿扎了吧?你看看咱孩儿……” 柳魁蹲下,把柳侠和猫儿圈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焦伸头看了看外面走廊,有点不好意思的轻轻说:“您先哄哄孩儿,一会儿孙大夫该去公社大院打饭了,她一走,我就去叫小敏,小敏在原城医学院实习过两年多,扎针可好,从来没扎过第二次。” 小焦离开后,一直站在他们门外偷看的男人愤愤的说:“你们今儿是倒霉了,姓孙的这个臭娘们特别赖孙,她就是怕您孩儿黑了输水麻烦,想赶早点让您输完拉到,黑了她就能睡大觉了,您要是公社干部,是学校吃商品粮的老师,她就不敢这样欺负您了;她也欺负俺好几回了,俺媳妇来的时候是她值班,俺媳妇是腿砸了一下,疼的要死,俺来的着急,带的钱不够,少交三块钱的押金她都不愿意,就是不给俺看,俺媳妇老疼吆喝了几声,她让俺再吆喝就去大街上吆喝,说俺媳妇老娇气,妈了个逼的,等俺媳妇好俺出了院再说。” 柳魁勉强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二十分钟后,小敏把针扎在了猫儿的左手背上,然后用一个纸盒子把猫儿的手顺平了用胶布粘好,这样针头就不会乱动了。 “我今儿不值班,要是孙大夫回来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小焦给孩儿扎的针,可记住哦!要不都是事儿。”小敏一边帮猫儿在柳侠怀里躺好,一边小心的交待。她头发有点乱,刚刚她在西边的宿舍睡觉,早就听到猫儿的哭声了,可她知道孙春琴在,没法来帮忙。 柳魁感激不尽的说:“你放心吧,我们知道咋说话。” 丑女人没有再过来,她忙着哄她那个比她还丑的女儿。 柳凌他们放学就跑过来了,一看猫儿还在输水,就都小心翼翼的坐在对面的床上,不声不响的就着白开水啃饼子。 他们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劲,猫儿的头看起来很吓人,好几个青包,头发也一块一块的,虽然睡着了,呼吸也很均匀,可看起来小脸儿比早上的时候还要苍白。而柳侠则好像是压根儿没有看到他们几个回来,一直侧身躺着,眼睛一直盯在猫儿的脸上,嘴闭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柳魁坐在柳侠的脚头,手搭在被子上,也是面无表情,看到他们才勉强提了提嘴角,让他们吃点东西。 柳海临上学时才对大哥说:“五哥明儿后晌得搭车去荣泽,原城的比赛是后儿早上九点半到十一点半,他得先到荣泽跟古村两个参加比赛的人集合,后儿一早从荣泽搭车去原城,俺星期四放麦假,放十天。” 秀梅是下午三点多回来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娘家大哥何家梁,他们又带了一条褥子,何家梁还给猫儿买了一斤蛋糕。 何家梁走后,秀梅拿出了一包钱,都是一毛两毛,一分二分的零钱,一共是四块五,她大哥偷偷给她的。 翟玉兰和徐小红办丧事的时候,秀梅回过一次娘家,拿回了十五块钱,五块是爹娘给的,十块是大哥和二哥给的,他们也穷,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猫儿的药晚上八点多输完了,拔针的时候猫儿又哭了几声,但就只是几声,柳侠用脸蹭蹭他的小鼻子小嘴巴,他很快就不哭了,不过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柳侠除了中午猫儿输完水那会儿吃了一个半饼子,一天都没有再吃任何东西,一口水也没喝,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直愣愣的抱了猫儿一天,只在猫儿要尿的时候喊大哥帮忙会开口说一句话,其他时候都不开口,柳魁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秀梅偷偷把那个坏女人强着给猫儿提前输水的事告诉了柳凌他们几个,让他们不要再问猫儿头上的包,省的幺儿难受。 柳凌没说话,柳海问了问那个骚娘们儿住在哪个屋里,柳钰咬牙切齿的把孙春琴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 让柳凌、柳海躺床上,秀梅把他俩外面的衣裳给洗了,明天柳凌要去原城,怎么也不能穿泛着白碱面子的衣裳,衣裳旧点补丁多点没啥,要是脏就让人笑话了。 这是秀梅的想法。 好好的天,半夜突然就下起了雨,风也呼呼的刮,这个季节的风是乱风,南边走廊潲雨,水都打在门上了,北面挡窗户的纸箱板也差点给刮掉。 柳魁冒着雨出去折了几根树枝,把上面的树叶给捋干净了,横七竖八的把纸箱板固定了一下。 柳侠忽然动了,慢慢的掀开被子坐起来:“我想屙,大哥,你坐我这儿挨着猫儿。”家里人里,猫儿除了最粘柳侠,下来就是孙嫦娥和柳魁了,今儿猫儿受了惊吓,睡觉得挨着个熟悉的人。 柳侠走到门口时忽然把上衣布衫给脱了,回头扔在床头上,人就跑了出去。 柳凌也从床上跳下来,也把布衫脱了:“我早想屙呢,怕黑不敢出去,正好跟幺儿一起。”秀梅一把没拉住,柳凌已经跑了。 约摸四五分钟后,外面先是一声“稀里哗啦”的响,跟着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谁?谁?哎呀孩儿呀……骂了隔壁谁砸俺家窗户……” 柳海和柳钰刚掀开被子,就被柳魁摆手制止:“老实坐着,秀梅,把灯拉灭,你过来拍着孩儿,我出去看……” 柳魁话音未落,外面又一下玻璃破碎的声音,小孩的哭声更响了,女人的叫骂变成了哭骂:“娘了个比谁这孬孙砸俺家玻璃呀——都来看看啊……妞儿啊……” 隔壁打算等媳妇儿出院再报仇雪恨的男人通通通的跑出来,还顺手敲了敲柳魁他们的门:“大兄弟,好像是那个赖孙娘们家玻璃让砸了,赶紧去看看呀!” 柳魁一出来就关上了门,隔壁的男人并没有跑到跟前去看,而是站在中间值班室的外面走廊搓着手兴奋:“妈了个逼的,可有人修理这个臭娘们了,兄弟,叫您家人都来看看呗,光叫他欺负咱,这回也有人能欺负住她了,真解恨。” 柳魁笑笑:“俺孩儿今儿受罪了,刚睡着,俺兄弟们明儿都得去学呢,早睡了,这种腌臜娘们儿有啥看的,还不够脏了咱爷们儿的眼。” 那男人笑笑:“就是,看她那猪不啃的烂南瓜样,这种腌臜女人要是看多了,我还怕自己以后都不中了呢!” 从其他屋子里已经出来了几个人,都是卫生院的人,有人在用脚提着地上的玻璃碴子研究,有人进去安慰孙春琴。 孙春琴还在屋里又哭又骂,小孩儿的哭声也一直没停。 柳魁拍拍男人的肩膀:“老哥,回去吧,人家也用不着咱这乡下土渣,要是让那娘们儿看见咱在这里看热闹,没准还敢讹给咱们呢,我去解个手也就回去了。” 男人耸耸肩:“就是,就会欺负咱老实人,哎,也没人看见,又正好下雨,往那边走点尿外面没事。”他说着转身往回走。 柳魁往西走:“还是去厕所吧,尿自己住的门前不得劲。” 柳魁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柳侠已经在被窝里搂着猫儿了,柳凌躺在东边床上的最里头,好像已经睡着了。 柳魁抹黑用自己的上衣先给柳侠擦了擦头,又推开装作不经意当着他的柳钰和柳海,摸索着给装睡的柳凌擦了擦:“起来,去那床上跟幺儿一起睡,你明儿还得去比赛呢,今儿黑得睡好。” 柳凌没法再装了,老老实实地坐起来:“大哥……” 柳魁干脆一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西边的床上:“把你的衣裳脱了,幺儿,你的衣裳也脱了,你和你五哥挤挤能睡下,把您俩的衣裳铺在那个床上,小钰你过来,你胳膊年前伤过,不敢着凉,你来睡他俩脚头,我跟您大嫂和小海睡那个床上。” 只有两条被子一个褥子,猫儿得睡舒服,西边的床上铺了一整套被褥,东边的床上没有褥子,就铺了一条凉席。 柳钰没动:“我那胳膊算个屁的伤,大哥,你还是在那边吧,晚上要是猫儿有点啥事,俺要是都睡死了,你得招呼着呢!” 秀梅站起来,拿了柳凌和柳侠刚脱下来的贴身布衫,柳钰和柳海都站在床边让她铺床,她也说:“咱俩得有一个人在猫儿跟前儿,幺儿虽然操心,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他从昨儿黑到现在也没睡多长时间,万一睡的死,你得看着猫儿。” 柳魁想想,也是,还是猫儿最要紧。 就这样,柳侠搂着猫儿和柳凌稍微蜷着点身子,柳魁就在他们脚头靠墙坐着。 秀梅和柳钰、柳海三人在另一张床上,柳海躺着,秀梅搂着柳钰靠墙坐着,柳海的腿搭在他俩腿上。 窗外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一夜未停,屋子里的人就伴着这风雨声,断断续续的到了天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 柳侠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用脸蹭猫儿的额头,挺好,不发烧;他亲了一下小额头,猫儿动了动,睁开了眼:“啊——” 柳侠又亲了一下小脸蛋儿,赶紧坐起来把他尿,猫儿打着小哈欠尿了一大泡,柳侠一把他重新抱好,他就趴在柳侠颈窝里不动了,柳侠搂着他躺下,继续钻被窝儿,他觉得猫儿还是没什么精神。 其他几个人早就醒了,他们常年四点多起床,已经成了习惯,到点就醒,但他们看柳侠和猫儿睡的香甜,不想惊动他们,都没动,现在看柳侠已经醒了,柳魁先下了床:“还早着呢,都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路,外面还下着,小钰、小海今儿不用去学了,我看从哪儿走合适,回来好送小凌去搭车。” 卫生院地方挺偏僻的,从这里到望宁大街还有二百来米,都是土路,下了雨就都成泥了,柳凌今儿下午要去荣泽,衣服和鞋子都没多余的,不能弄脏。 柳魁出去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柳侠认识:派出所的郭所长。 孙春琴的前后窗玻璃都给砸了,卫生院领导都不在,她抱着孩子跑到了公社大院她舅舅那里哭诉了一番,他舅舅当时就去找了郭所长,但昨夜雨大,郭所长也不可能为两块碎玻璃半夜来查案,今儿天刚一亮,孙春琴就自己找他去了,郭所长被她催的没办法,只好过来,在卫生院大门口碰上了柳魁。 柳魁和郭所长不熟悉,但彼此都有印象,郭所长说:“孙春琴说不是你们就是乔大旺砸了她的玻璃,让我来调查取证,那谁,柳侠,昨儿黑孙春琴家玻璃给砸了的时候你在哪儿?” 柳侠抱着猫儿坐在被窝儿里,毫不在乎的说:“被窝儿里,俺孩儿才输了水,不得劲,非得我抱着他睡才中,我一直搂着俺猫儿睡觉呢!” 郭所长“呵呵”笑了两声,环视了一下其他几个人,重点是柳钰、柳凌、柳海:“你们几个呢?” 柳凌说:“俺几个都睡了,猫儿有病,俺大哥不让俺乱说乱动惊扰了孩儿,我今儿得去荣泽比赛,俺大哥早早就叫俺几个睡了。” “嗯?你去比赛啥?”郭所长的注意力转换了方向。 柳魁说:“他在咱荣泽的中学作文比赛中得了一等奖,明儿代表荣泽去原城比赛。” 郭所长兴奋的说:“哎呀,你们家的孩儿一个比一个争气,我今儿晌午回荣泽,趁王书记的车,他去荣泽开会,我一会儿回去跟他说说,你也趁他的车一块儿走吧!” 柳凌说:“还有俺语文老师呢!” “挤挤就坐了,”郭所长大包大揽的说着话站了起来:“孩儿明儿比赛呢,叫他,我去问问乔大旺就回去了,下了一黑的雨,这病房后头又都是树叶,有个脚印啥的也叫雨水冲没了,我也不是神仙,非得给她破案,是不是?柳侠?” 柳侠不知道郭所长怎么忽然就杀了个回马枪,他的心思全在拿小指头扣他嘴巴的猫儿身上:“啊?啥?” 郭所长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戳戳猫儿的脸蛋儿:“这就是柳岸吧?多齐整的孩儿,呵呵,我回去跟老婆说了你给你侄子起的名儿,她都想给我儿子改名儿呢!” 柳魁跟着郭所长去了隔壁的病房,几分钟后就回来了,郭所长让柳凌十一点去派出所等他,一块坐王长民的车去荣泽。 乔大旺不但信誓旦旦自己没砸孙春琴的玻璃,还言之凿凿的证明砸玻璃的那个时间柳家兄弟全都在屋里,他亲眼看见的。 八点多,王君禹和小敏、小焦一起来了,王君禹看着猫儿头上的几片青紫叹了口气,给猫儿检查了一遍,没问题,猫儿还是很蔫,没精神,柳魁去卫生院的伙房一毛钱买了三碗小米稀饭和一份咸菜,稀饭真的是瞪眼稀,能照出人影,猫儿喝了几口就趴在柳侠肩上不动了。 王君禹说:“只要没吐就好,不输水了,一会儿让小敏沏点糖盐水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喂他喝点,中午应该能吃点东西。” 十点多,柳魁跑公社大院了一趟,证实了下午确实可以趁王长民的车,又跑望宁初中了一趟,跟柳凌的语文老师说了趁车的事,回来时间就差不多了,他给柳凌带了一个肉夹馍让他吃了,然后让柳凌披着他从王君禹那里借来的雨衣,背着柳凌去公社大院——从卫生院走到公社大院,他的鞋子成了一个大黄泥坨子,半条裤腿都是泥;看着柳凌坐上车,他去买了一袋奶粉回到卫生院。 猫儿不用输水,柳侠觉得心里去了一块大石头,他隔半个小时就喂猫儿点糖盐水,中午他吃面条的时候,猫儿居然吧咂着小嘴有点着急,柳侠高兴坏了,按王君禹说的,稀稀的给猫儿冲了半瓶奶粉,猫儿一口气喝完了,没有吐。 柳侠的世界暂时恢复了阳光灿烂,所以半下午雨停了的时候,他抱着猫儿去欣赏了一下孙春琴户门大开的家,看着孙春琴在里面把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骂的狗血喷头,他心情更好了,就指导了一下小焦刚刚放学在走廊里做作业的儿子,结果他为纠正那个小屁孩的错别字而写的两个字,被小焦称赞为“比字帖上的字还漂亮”。 第10章 出院 柳凌回来了,猫儿也差不多好了,柳侠他们却回不了家。 这次的雨下的有点大,时间也不短,这样程度的雨水,从望宁往柳家岭去的山路根本走不了人,至少接下来要有三个连续的大晴天,路才有可能走人,当然,回到家他们肯定还得是两腿泥。 柳魁和秀梅非常着急,不是急着回去收割麦子,而是着急山坡上的麦子还存不存在,柳家岭的坡地土质非常疏松,这次的雨水完全可能让坡上的麦子被冲毁,今年还算风调雨顺,他们还指望一亩地能多打三五十斤麦子呢,可现在看来,恐怕连麦种都收不回来。 还有两个原因让秀梅非常着急走,一个是柳葳和柳蕤就在这两天过生,柳葳和柳蕤的生日按阴历只隔着一天;二是他们住的病房一天要一毛五分钱,秀梅觉得这跟抢钱差不多:“咱们就是在这里睡了个觉,他们又不少一块砖一锨土,咋就敢要一毛多啊!”如果没有猫儿,她觉得她和柳魁带着弟弟们在大街上也能将就两天。 柳侠他们也知道这场雨可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严重后果,心情都不太好。 但柳侠受影响最小,猫儿又开始对着他笑,还能喝一满瓶奶了,对他而言,这比田里的收成更重要。 柳魁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一天到晚的窝在一间屋子里让他非常不自在,他开始自己找活干,先是帮卫生院食堂的做饭的小孟砌了个放锅碗瓢盆的台子,又把全部八间病房原来弄得乱七八糟的电线给捆绑的整整齐齐,拉灯的灯绳有好几间房子的都断了,他也都找个东西给接好了。 他还帮王君禹和小敏把他们宿舍有点变形松垮的玻璃窗都给修理的结实牢固。 不过,卫生院里派人给孙春琴修理窗户的时候,他连一个手指头的忙都没帮。 柳魁是个宽厚大度的人,但那也看是对谁,对孙春琴这种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没有的东西,柳魁觉得自己的善良还没多到要拿来喂狗的地步。 不但如此,孙春琴刻薄恶毒的对他们一家的态度,让柳魁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一股情绪压都压不在,即便柳侠和柳凌砸了她的玻璃也不能让柳魁释怀。 不止是无奈,不止是愤怒,那是一种来自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深深的悲哀:不管父母和他多么努力的把弟弟们都教导成正直善良的人,只要他们还住在柳家岭,只要他们依然贫穷,他们就摆脱不了被歧视、被作贱、被愚弄的命运。 而这次直接作贱愚弄他的弟弟和小侄儿的人,就是孙春琴。 他没办法不恨这个丑女人。 他们在这里闲住的两天,有意无意的听到不少事情。 孙春琴是前几年到荣泽卫校培训过两年,回来后就在望宁卫生院当了合同工,几个月前他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舅舅给她弄成了正式的,吃上了商品粮,原本只是丑人多怪,现在则是沐猴而冠,却真以为自己是龙尊凤体,世人皆不放在眼里了。 一只爬上了供桌的苍蝇,柳魁这样想。 他们也终于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听说过王君禹这个人的,只不过,那时他们是只闻其事,不知其名。 曾广同到柳家岭大概四五年后,他们听说望宁又有了一个从大城市被遣送回来的人,这人的祖宅所在地和柳家岭相反,在望宁公社最北边的王垛,这个人好像是在他们邻省的省会江城的大医院工作,被遣送回来的罪名很多,他们记住的好像只有“左派”和“臭老九”,之所以能记住,就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只听说过“右派”,他们连经常听说的“右派”到底是什么都不懂,更不用说“左派”了,这个罪名很神秘。 这个左派回乡后的待遇和当初的曾广同截然不同,曾广同被族人拎着行李赶出门,而王垛的大队书记却乐颠颠的把左派放进了自己大队的卫生所,从此,王垛大队的卫生所就出了名,十里八村的人有了稍微严重一点的病都去王垛,据说,还有不少荣泽县城的人去王垛看病,这一看就是十年。 现在,王君禹能在这里,是公社书记王长民开着他那辆破吉普去王垛“三十顾茅庐”的结果。 小敏叫王秀敏,是王君禹的堂侄女,她的医学知识是王君禹教的,还去原城医学院实习过两年多,王君禹来望宁卫生院时,把她一起带来了。 王君禹用一块饼干逗着猫儿:“我听我大爷说过曾广同的事,原来那个人是你们的父亲,他十多年一直住在柳家岭大队,从没尝试离开过吗?” 柳钰大咧咧的说:“曾大伯不是住在俺大队,是住在俺家,跟俺家人一样,搁俺家吃饭睡觉,要是像今儿这样,没法下地干活,就教俺几个画画,跟俺大伯下棋,还跟俺大伯学字。” 王君禹怔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如果他不是正好有医学这一特殊的技艺,而是像曾广同那样只会一些在很多人看来百无一用的写写画画,他能有曾广同那样的幸运遇到柳家这样的人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 猫儿终于把饼干塞进了嘴里,柳侠怕噎着他,赶紧给他喂水。 曾广同站起来:“中午你们去食堂那里,我让小孟煮了鸡蛋,你们喂孩子奶的时候添个蛋黄。” 柳魁也站起来,把一张提前写好的纸条双手送到王君禹面前:“这个您收好,可能时间会有点长,不过我肯定会换您的。” 王君禹接过纸条,认真的看了看:“怪不得你弟弟是曾广同那样的画家还要跟你父亲学写字呢!”柳魁写的是规规矩矩的楷体字,但他的字目前在他们家是最好的,柳长青说他的字最扎实有根,曾广同说他的字规矩而不刻板,看多了自能发现一种风采,王君禹把欠条装进口袋:“欠条我收下,不过,我希望你能用我的方式来还这十块钱。” 柳魁郑重地点点头:“您说,我一定能做到。” “我们那边的柿树前些年砍完了,听说你们那里柿霜很好,你们送我一瓶柿霜吧,还有银花,我容易上火,喜欢泡银花当茶喝。” 从此以后几十年,王君禹每年都能收到来自柳家岭的最好的柿霜和银花,另外还有枸杞子和杏仁。 而他垫付的那十块钱押金,几年后,柳魁也一分不少的装在信封里放进了他宿舍的门缝下。 柳魁他们现在还能安心的住在第七病房,是王君禹为他们说的情。 孙春琴在雨停的第二天就回来了,找到院长又哭又闹,说她家玻璃被砸是因为工作原因被报复,至于什么原因,她一个字也不说,院长惹不起泼妇,尤其是有个舅舅在公社革委会当副主任的泼妇,只好由卫生院出钱给她修窗户。 虽然郭所长说了没有证据说明是柳家的几个人砸的她家玻璃,可孙春琴却认定就是他们,她已经排除了乔大旺,乔大旺就是望宁大队的,孙春琴找人打听了一下,人说乔大旺就是个只敢说大话的怂货,不可能有胆子砸国家单位工作人员的窗户。 那就只能是柳家那兄弟几个了。 可柳岸的病王君禹已经说过不需要再使用药物治疗了,只需要好好养几天就可以完全复原,孙春琴想折腾那个小孩儿也没借口了,不过,他从王君禹的话里给自己找到了机会,当着院长的面,她说:“既然他已经好了,就给他办出院,他不能再住在咱们的病房里。” 王君禹淡淡的说:“是我让他们继续住着的,如果你们都觉得不合适,就继续算他们的房间费,从我工资里扣好了。” 院长一挥手:“扣啥扣,就是一间破屋,弄好俩月了也没几个人住过,都是灰,我看他们住了之后还收拾的怪干净呢,住着吧,反正也不会少块砖缺根梁。”王君禹进卫生院不足一个月,卫生院的门诊量增加了50%,他傻了才会去财神爷罩着的人兜里抢几个铜板。 就这样,柳侠他们一直住到星期六。 星期日一大早,柳魁和秀梅就把东西打好了包,他们想早点走,九点以后太阳就毒起来了,别的不说,猫儿就受不了。 可他们的计划没出门就受到阻碍,乔大旺、小孟、小焦都过来打招呼,尤其是乔大旺,拉着柳魁的手不放,让他以后来望宁一定要去他家做客。 等他们出门,已经六点多了。 一拐上望宁大街,虽然街上已经人来人往,柳侠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国营食堂门口长凳上吃饭的孙春琴,她四五岁的儿子也坐在她身边。 日您娘,你欺负欺负俺孩儿挣工资,领着您孩儿来吃丸子,美不死你。柳侠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给紧挨着他的柳凌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小手势,柳凌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望宁大街一眼就能看到头,不利于搞秘密行动,柳侠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加快了步伐:时间不多,万一那丑八怪吃完饭走了就没办法了。 柳魁、秀梅、柳钰三人背着被子,柳魁多一条凉席,柳海和柳凌背着书包和碗筷之类的,柳侠只负责管好猫儿。 这次病好了之后,猫儿更粘柳侠了,连柳魁抱他他都不乐意,柳侠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慌张的大哭,每次柳侠去厕所时,柳魁都得抱着他跟在后面。 望宁大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十字路口那一块,几家国营单位都在路口周围,而十字路口向南的那条路就是通往柳家岭的路,食堂是斜对着那条路的。 现在,孙春琴和她儿子的左后方正对着路口。 一转身向南的路,柳侠就故意放慢了脚步,走了几步后还蹲下磕了磕鞋子,顺利的落在了最后面,起身的时候又顺便在地上捡了两块拇指肚大的疆石。 他对柳凌说:“五哥,我裤腰松了,你帮我抱一下猫儿,让我系一下。” 柳海说:“叫我抱也中。” 柳侠推了他一把:“你一会儿帮四哥背被子,现在你先走快点,去前面歇歇。” 柳魁、秀梅和柳钰的视线被背上的包袱给挡住了,没注意他们。 柳凌从书包里很快摸出一个弹弓,接过柳侠递过来的疆石,看了一眼目标,迅速拉满弹弓,瞄准,松手,疆石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啊——啊——”女人杀猪般的嚎叫响了起来。 柳侠接过弹弓。 猫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凌抱着放在了柳侠背上,柳凌托着他的小屁股,不用柳侠用力,猫儿只要挨着柳侠就很乖。 柳侠拉弹弓,瞄准,他的目标是那小孩儿的屁股,完成的非常好。 “孩儿,宝贝……妈了个逼呀,谁这么孬孙打俺孩儿呀……谁呀,用本事你出来啊……妈了个逼呀……” 柳魁和秀梅他们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哭号转过身来的时候,柳凌已经把弹弓塞进了书包,柳侠正亲着猫儿的小脸蛋儿:“咦,咋不高兴呢?来,小叔亲一下俺乖。” 柳魁看了一眼远处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小孩儿,还转着圈叫骂着找凶手的女人,兜手给了柳侠后脑勺一下:“还不快点走?一会儿越来越热,孩儿更不高兴。” 一直小跑出三四里,过了付家庄,秀梅才扶着路边一棵树大笑了起来。 柳魁本来是想严肃一点教训一下柳侠的,可没忍住,一开口先笑了,他一笑,柳侠他们也不怕了,几个人笑成一片。 猫儿也受了感染,兴奋的在柳侠胳膊上小屁股一颠一颠的,口水流老长,柳侠把脸伸给他,他抱着柳侠的脖子啃了他一脸口水。 不过,柳侠以为已经蒙混过去的审讯没能逃掉,柳魁一只手拉着席筒,一只手接过猫儿,让柳侠就一只手拉着猫儿的小手起安慰作用:“弹弓上的皮管子哪来的?” 柳侠老老实实回答:“小焦阿姨给我的,还有两根在五哥书包里。” 柳钰举起右手:“我作证,前儿清早幺儿看见她给隔壁那女的输水时候捆胳膊用的皮管,说要是做弹弓肯定可得劲,后晌幺儿教她孩儿写字时候她就给了猫儿几根皮管。” “那个女的不算人,你打她也就算了,那孩儿恁小,你能打?” 柳侠腮帮子鼓起来老高:“咱猫儿不小?咱孩儿才半岁,她故意扎咱孩儿的时候她咋不可怜咱孩儿小呢?”柳侠偷瞄着柳魁的脸哼了一声:“我本来想打他头呢,打屁股已经给他面子了。” 秀梅和稀泥:“咱幺儿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她倒霉正好坐那儿吃饭,哎呀,打都打过了,下回不打就是了。” 不打?柳凌看了看柳侠,那女的扎了猫儿四针,把猫儿疼的别过气去,柳侠能就这么跟她算完? 柳侠后来用实际行动向柳凌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了解。 不过,现在柳侠得先哄四哥和六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 柳钰和柳海这次终于生气了,柳侠的两次复仇计划都把他俩排除在外,太不仗义了,俩人同仇敌忾的和柳侠、柳凌怄气,坚决不和柳凌、柳侠走路的同一边。 柳侠抱着猫儿过去赔不是带解释:“第一回,那不怨我,是您俩自己没眼色,自己没去,刚才这次,是因为五哥弹弓打得准。” 柳海气哼哼的说:“我弹弓也打得可准。” “你打得也准,但你那程度最多算准确,五哥的是精确。”柳侠前几天刚翻过柳凌的物理课本,他觉得用科学的书面词语更有说服力。 柳海泄气了,柳钰也有点发蔫,他们俩都承认柳凌是他们见过的弹弓打得最准的人,夏天打树上的麦积鸟,秋天打最高的树枝上挂着的果子,柳凌总是打的最多,而且果子能保持最完整的人,别人打目标比较大的果子本身,柳凌总是打果子的把儿。 柳钰的气消的快,他跟柳侠搞条件:“要是下次打,你得先喊我。” “中!”柳侠慷慨的保证,心里知道,基本没可能,柳钰一直都比较擅长贴身肉搏,打孙春琴,基本上不可能近距离正面作战。 柳海瞄了瞄柳凌的书包:“回家把皮管给我一根,我也弄个新弹弓,肯定练得比五哥还准。” 柳魁看着弟弟们别扭又和解,和秀梅相视一笑,他不想承认,他刚才看到那个女人和孩子哀叫哭号,他心里其实特别痛快,几天来那挥之不去的压抑感终于有了点松动。 教训幺儿只是一种姿态,真动手打柳魁绝对下不去手,不要说打了,就是刚才嚷了幺儿那么几声,他现在心里都已经后悔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宝贝疙瘩,自己这么好的弟弟,只是被欺负的很了,用小动作替自己伸张一些冤屈,有什么错呢?这么好的弟弟,别人不会关心他们,自己当大哥的还不该多疼他们一些吗? 柳侠把猫儿举得高高的,用自己的头顶着他的小肚子玩,猫儿高兴的一直“咯咯”笑。 柳魁从柳钰背上把被子拿走,在柳钰追着他要的时候跑了几步,用力喊了一嗓子:“走,回家喽!” 柳侠、柳凌、柳海一起跟着大哥扯着嗓子喊:“回家喽!” 第11章 麦假和考试 凤戏河水清澈见底,缓缓东流,河边草木扶疏,光影斑驳。 一张非常大的席子上铺着个补丁小褥子,猫儿四肢自然舒展如一只大青蛙,肚子上盖着一个棉袄,睡的像一只吃饱了老鼠的猫,非常餍足;他的小脑袋现在光溜溜的,是从卫生院回来后柳魁给他剃的,柳魁自己有一把推剪,柳家岭年轻人的头发几乎都是他给理的,一水儿的平头,跟部队新兵连的感觉差不多。 小葳、小蕤站在山脚边仰着脸,看着正在七八米高的崖缝中那棵歪脖杏树上摘杏儿的小叔。 柳侠把布衫扎进裤子里,摘了杏儿就顺手塞进布衫里,他现在的肚子已经鼓鼓囊囊的比足月的孕妇还夸张,还在不停的挑着个大、黄又软的杏儿摘。 小蕤忍不住了:“小叔,七叔,我想吃。” 柳侠把一枝很细的果枝上特别大特别红的杏摘下来塞进去,说了声“好,马上就来。”就如一只灵巧的猴子,抓着树枝几下就退到了树根那里,然后抓着山崖壁上其他野树裸露的树根,蹭蹭蹭几下,轻巧的一纵,人就落在了小葳和小蕤面前,伸手从衣服里掏出几个杏:“给,吃吧,小叔先过去看看猫儿。” 猫儿仿佛是感觉到柳侠过来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个呵欠睁开了眼。 柳侠解开扣子,杏落了一地,他抱起猫走到河沿上:“猫儿醒喽,尿尿喽。”然后吹起了口哨。 猫儿揉着眼睛,哗啦啦的尿了一大泡,柳侠胳膊一转,猫儿趴在了他肩膀上,刚睡醒,猫儿得再呓怔一会儿。 小葳和小蕤过来了,手里的杏儿已经吃完,看到地上洒的一大片,高兴的扑上去。 柳侠抱着猫儿坐在席上,对小葳小蕤说:“一人最多再吃三个,敢多吃一个就打屁股。” 两人连连点头。 桃饱肚,杏伤人,桃子可以随便吃,吃多了最多觉得肚子胀的慌,杏吃多了可是要生病的。 柳侠他们正在过‘麦假’。 学 校每年收麦子和收玉米的时节都会放假,麦假时间比较短,一般是一周到十天,因为收麦子是赶的非常紧的活儿,焦麦炸豆三两天,麦子和豆类成熟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收的不及时就会乍落到地里收不起来。 秋假的时间一般是半个月,因为秋收是连收带种,收玉米、高粱、棉花,种小麦,战线拉的很长。 今年地虽然已经分了,但麦子还是以前生产队种下的,这一季还是大家一起割麦打场,这是一年里 农村最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时间,所有能参加劳动的人全都要下地干活。 柳凌、柳海他们每天一大早就和家里大人一起下地了,因为猫儿不让别人抱,柳侠留下来照看他和柳葳、柳蕤。 柳长青腿上的板子已经去掉了,但吴玉妮要求他至少再休息一个月,负重和长时间行走都可能让他的腿留下隐患,柳长青听从了她的建议,事实上,他在考虑辞去大队书记的差事,他已经五十出头,觉得自己有点干不动了。 柳侠觉得猫儿呓怔的差不多了,把他又放在小褥子上盖好:“乖乖的等着小叔,小叔给你弄奶去。” 猫儿扳着自己的小脚,“啊啊”了两声,柳侠全当他是答应了,起身往河的上游跑去,跑了大概有三十米左右,河在那里有个拐弯形成半圆的小水潭,里面有一个用几块比较大的石头围成的半圆形、下面还铺着几个大树叶,半圆里面放着两瓶用五百毫升高温瓶装着的牛奶,其中一瓶装了一半。 柳侠把两个瓶子都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又回来一只胳膊抱了猫儿,又让柳蕤跟在他后面,对柳葳说:“不许走到河边儿上。” 柳葳懂事的点点头:“那让我再吃一个杏儿。” 柳侠无奈的点头,跳上去拉着柳蕤一起回家,柳蕤小,不懂危险是什么东西,他怕他不在的时候柳蕤去河边上,万一出事可不得了。 柳长青坐在半坡的树荫里叮叮当当的在敲石头,其他人都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坐着歇让他觉得自己像犯了罪,他让柳魁和柳长春从河边给他撬了几块石头上来,他打算再打两孔窑,门还是要用石头券拱,他得慢慢的准备规整的石头,而敲下来的边角,会铺在路上,以前的几年,他已经把五孔窑前铺了一米多宽的石头路,从堂屋窑洞门口到坡口也铺了一条窄窄的路,这样下雨下雪天不至于走到隔壁去都会弄一脚泥了。 但从坡口往下都是土路,下个小雨都走不了,他打算慢慢的铺,能铺多少算多少,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把自己家通向外面的那条路都铺上石头,但多一点总是好一点吧。 看见柳侠抱着奶瓶扯着柳蕤过来,柳长青交待了一句:“多煮两分钟。” 柳侠说:“我知道了,伯,我给你端碗水吧?” 柳长青继续敲石头:“我不渴,小蕤,来,坐爷这儿。” 柳侠把猫儿放在炕上,然后在锅里添了五瓢水,点火烧柴,把奶倒进大瓷碗里,再放进大铁锅的水里,开始拿个破扇子煽火。 他现在每天三次去给猫儿挤奶,不让奶过夜,但猫儿晌儿中间喝的,会在凤戏河里放俩小时,他临回来特意问过王君禹,凤戏河的水是山岩水,在他们这里的时候即便是夏天也冰凉刺骨,只要装牛奶的瓶子提前沸水煮几分钟,回来后放在河水里保持一天应该没问题,柳侠为了保险,连半天也不敢让超过。 大瓷碗里的奶很快就翻滚了,柳侠在心里默默数了四百个数,停止煽火,用抹布垫着把大瓷碗从锅里端出来,先把奶倒了一半在另一个碗里,又放进装了半盆凉水的洗脸盆里开始冰。 等他觉得温度差不多了,端出来,他自己喝了,然后把另外半碗还热着的奶倒进猫儿的胖娃娃奶瓶里,装奶的高温瓶用凉水冲了两遍,然后放进刚才煮奶的大铁锅里,盖上盖,这是煮沸消毒。 柳家岭没有人家有多余的锅,都是两个大铁锅,还是固定在灶台上的,一个专门炒菜、蒸馍,一个煮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 柳侠又回到河边,柳葳正坐在地上看着一堆黄澄澄的杏儿在发愁,吃,不敢,不吃,急的慌。 柳侠坐在席上,让猫儿站在他蹦,猫儿高兴的叫:“啊啊啊啊!” 柳侠用脑袋抵着他的小肚子揉:“啊啊啊啊!” 猫 儿高兴的‘咯咯’笑,蹦的更起劲了:“啊啊啊啊!” 柳侠用自己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啊啊啊啊!” 俩人闹了二十来分钟,柳侠摸摸奶瓶,温度正好,仔细地感觉一下自己的肚子,很舒服,让猫儿坐怀里,猫儿抱着奶瓶开始喝。 这是他从卫生院回来后采取的杜绝猫儿食物中毒的又一个步骤:自己先喝半碗试试,半个小时后感觉正常,再让猫儿喝。 晌午了,柳魁和柳凌、柳钰、柳海把镰刀和水罐放家里就都来到了河边,几个人脱了衣服,只留一条裤头,在河里洗干净,然后过来躺倒在大席子上就不动了,他们天不亮就下地了,成年人割麦,学生拾麦穗,割麦是个体力活。 席子是柳长春用高粱杆编的,他是柳家岭大队编席子最好的人。 席子和草帽、以及编草帽用的麦秸秆辫子,曾经是他们这一带山区唯二可以光明正大到供销社换成钱的东西。 席子质量的好坏,除了编织技术,非常重要的还有原材料的质量,席子的原材料是高粱杆,高粱杆如果又高又匀称,去瓤后的高粱杆编出来的席子就没有那么多结节和断头,看起来就平整漂亮,去供销社卖的时候等级就高,等级高,价钱就高。 可柳家岭的地不行,雨水多的年份,坡地上的庄稼会被冲的七零八落,可能颗粒无收;偏旱的年份,除了少数几片离凤戏河比较近的第一层坡地可以通过人工挑水浇灌让庄稼保持基本正常,大部分的庄稼都非常低矮细弱。 高粱低矮,高粱杆便很短,干旱还会让庄稼提前成熟或者旱死,高粱杆的颜色变会发黄晦暗,编出的席子结节多不平整,颜色还难看。 草帽和麦子杆也是相同的命运。他们这里的席子,最好的时候卖过两次三等,大部分是等外,后来人家供销社嫌太差劲,干脆就不收了。 供销社拒绝收他们的席子、草帽和麦子杆,等于把他们唯一能换到现金的机会也给斩断了。 从粮食产量到庄稼带来的副产品,他们每一样都比外面其他地方差一点,这一点一点的加起来,就成为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柳家岭穷,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懒,而是老天爷偏薄他们。 现在,秀梅编的草帽,基本给家里人带,柳长春编的各种花纹的席子,也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家和村子里的人在用。 前几天的那场雨带来的后果没有柳魁他们担心的那么严重,相隔三十来里,柳家岭的雨比望宁的居然小很多,只有四道坡以上的麦子毁了一部分,其他地里的麦子保住了,最好的地估计一亩大概可以打一百二三十斤,这在柳家岭是非常好的收成了。 柳魁躺下,舒服的伸展了身体,然后支起两条腿,柳葳、柳蕤跑过来,柳葳坐在他脑袋边,柳蕤过去坐在他的脚上,抱着他的腿,柳魁晃悠腿,柳蕤高兴的笑。 柳魁从柳侠怀里把猫儿接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胸口,猫儿从医院回来后,对柳魁的亲近就超过了孙嫦娥,柳魁总爱让猫儿站在他的大手上,把他举得高高的,猫儿就会咯咯的笑,猫儿现在喜欢这个游戏,所以白天时候他会让柳魁抱,不过一到黄昏,还是只认柳侠一个人。 柳魁把脚挑起来,柳蕤顺着他的腿爬过来,也坐在柳魁胸口,从后面抱着猫儿。 猫儿高兴的在柳魁胸口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笑。 柳侠在地上拾起一大捧杏儿,跑到河边儿冲了一下,过来一个一个挨着塞到柳魁、柳凌、柳钰他们嘴里,柳葳看到了,过来非要自己做这件有意思的差事。 柳侠把杏儿放在席上让柳葳挨着喂,他冲柳海招招手:“走。” 刚才还喊着腰酸背痛的柳海马上跳起来,跟着柳侠往河南岸的山崖跑过去,昨天他们已经看过了,那里有一棵桑树上结的桑葚特别大,但昨天还没红透,今天应该可以了。 果然,他们老远就看到了那棵老桑树上一个个比拇指还饱满的紫红色果子,柳侠猛跑几步,跳起来拽着一根高高的树枝,身体一纵,人已经到了树上,靠近树梢的地方桑葚个儿最大,颜色最深,已经接近黑色,这时候的桑葚是最好吃的, 。 柳侠摘了一大捧,两只手都被占着,他没办法抓着树干下树,柳海是左手托着一把桑葚,用一只手吊着树枝跳了下去。 桑葚是非常娇气不好保存的果子,如果扔地上给摔成糊捡不起来了,柳侠舍不得,他看看下面厚厚的树叶,估摸了一下距离,一纵身跳了下去。 “幺儿,恁高的地方你就敢跳,叫咱伯看见屁股不给你打成八瓣儿。”秀梅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坡上下来,正好看见柳侠从树上跳,吓的嚷他。 柳侠蹲在地上,手里的桑葚一个也没有掉,他嘿嘿笑着,和柳海俩人一起跑到河边儿把桑葚冲了冲。 秀梅一个托盘端过来四大碗蒜汁捞面,柳侠让四个下地干活的哥哥先吃,他把桑葚放托盘上,和秀梅一起回家端自己的饭。 柳长青和柳长春、柳茂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吃面条,柳茂已经回来两天了,柳侠一句话也没听他说过,他走过去把托盘上的桑葚放在石板桌上,对柳长春说了句“叔,你吃桑葚”,也不搭理柳茂,拎了托盘回屋。 柳侠端了面条下坡的时候,看到柳福来也端着碗往河边走,身后不远处他闺女、六岁的柳牡丹正不情不愿的被他媳妇牛三妮儿扯着往回走,边走边数落柳牡丹:“你就不能长点记性?那个丧门星别人大老远的绕着走都还嫌沾了晦气,你还死着一张脸往跟前凑,你就不怕他克死你?” 柳福来嘴里骂骂咧咧:“娘儿们家,你再瞎咋呼一句看我不打死你,你不叫咱牡丹去跟人家猫儿耍,人家还嫌弃咱老窝囊不叫咱牡丹抱人家猫儿哩……哎?幺儿?您今儿也吃面条啊?” 柳侠‘嗯’了一声,扭头看看柳福来家的方向,牛三妮儿还在骂柳牡丹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柳福来脸上讪讪的对柳侠笑:“今儿都吃面条,快赶上过年了,嘿嘿,那啥,您嫂子那人就是嘴不主贵,心里其实没啥,您不用搭理她,我前儿才把她实实在在打了一顿。” 柳侠吸了两下鼻子,没吭声。 牛三妮儿娘家是牛家寨的,小时候害了一场病,右腿就瘸了,右眼还有点不得劲,眼白多,要不也不能嫁给比她们村更山里的柳家岭。牛三妮儿是非常典型的没有见过一点世面却个性强悍的农村妇女,喜欢扎堆对村里任何一点小事说长道短,她刚才的话让柳侠知道,村里其他人家都对猫儿有戒心,他们也都认为猫儿是丧门星。 柳侠让猫儿坐在自己的怀里,挑着比较软的面条头儿喂他吃,猫儿吃的津津有味,咽下一口,马上就又张嘴等着柳侠喂。 掺了一半白面的面条对他们而言是非常奢侈的,这是新麦子马上就要下来了,孙嫦娥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再加上割麦子时候确实劳累的很,柳魁和柳凌这几天都流过两次鼻血了,她硬着心把家里最后的白面今儿都擀了面条。 柳侠把自己碗里不多的几根黄瓜丝留下两根喂猫儿,其他的都挑到柳魁碗里。 柳魁把碗躲一边儿:“你自己吃,我碗里有。” 柳侠说:“我又不干活,其实吃点饼子就中了,大哥你多吃点。” 柳魁又挑了几根到柳凌碗里,柳凌端着碗看周围的几个人,柳钰和柳海马上捂着自己的碗转身:他们平常有点好吃的也都想法让柳凌多吃一嘴,更别说大哥挑给柳凌的东西了。 柳福来羡慕的说:“我看见您家兄弟几个心里就得劲,俺那几个鳖儿,都是去别的碗里抢呢,谁也不会让着谁,唉,这么多年了,我以前羡慕长春叔,俺长青叔对他真好啊,现在,我又羡慕您几个了,您大哥对您几个可真没啥说的,不过您几个也都懂事,唉,俺家那几个也成天去您家耍,咋就学不会呢。” 柳魁笑着说:“兆森他几个都不赖,福来哥你就知足吧,今儿在地里割麦,兆森快顶一个棒劳力了。” 柳福来笑了,神色间有明明白白的骄傲,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嘟囔着说:“有啥用,地里不长东西,有力气也没处使,以后还是连个媳妇儿也娶不起。”忽然想起什么事,他又突然高兴了,对柳侠说:“幺儿,再过最多一个月,您都不用一天三趟往张家堡跑了,咱队的牛也快生了,到时候猫儿光喝才挤出来的奶,肯定不会中毒,咱这回怀孕的牛个儿可大,最起码一天能出十二、三斤奶,我每天给你挤三四斤。”柳福来是柳家岭的饲养员。 柳侠点点头,在猫儿光溜溜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到时候小叔抱着你,天天直接对着母牛的奶喝,看他还变质不变质。” 柳凌从原城回来后情绪就不太好,他掩饰的很好,但家人还是都看出来了,柳侠问过他,他说没事,后来柳长青和柳魁问了半天,他才说自己作文写跑题了。 作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 文比赛的题目是《我的理想》,柳凌紧张之下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平时有什么理想,于是胡编乱造,他的理想是考上大学,有个好的工作,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他的理想是做个医术高超的山村医生,这样村子里的乡亲就不会因为一点小病或因为翻山越岭去看病发生意外或死亡,他的理想是做一个最好的饲养员,养出最好的牛,可以一年四季有牛奶,这样没有母亲的小孩就可以永远有新鲜的奶喝……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柳凌涂抹在了作文大赛的试卷上。 老师说:“主题不鲜明,中心不突出,境界不高尚。” 秀梅说:“我听着怪好的呀,哪儿不高尚了?” 柳海说:“老师说他应该写当科学家,要不就是当个世界著名的医学家,当山沟儿里的医生,老师说人家一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写的,老小气。” 一家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柳凌却在对家人说出心事后心情好了不少,但心里依然不踏实,他想去上县高中,他想上大学,他想一个月挣几十块的现金把家里的债赶紧都还上,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柳侠现在每天三趟去张家堡,清早一瓶半奶,晌午一瓶半奶,黄昏两瓶奶,差不多猫儿喝三瓶,他尝两瓶。 在 猫儿住院的那几天,柳葳和柳蕤两人过了生日,柳葳五周岁,柳蕤两周岁了,生日那天的鸡蛋让两个孩子上了瘾,昨天柳蕤在河边拉屎,柳侠让柳葳领着他去远点的地方,柳蕤回来后就告状说柳葳给他擦屁股的石头剌的他可疼。 柳葳很委屈的说:“我找的圆石头他都不肯用,说是像鸡蛋,要留着,是他自己非得用那不圆的石 头擦,不能怨我。” 小蕤在猫儿住院秀梅在望宁的那几天,等于给被动断奶了,他们这里的孩子很少有当妈的主动断奶的,都是吃到怀了下一胎没有奶为止,如果是最小的孩子,吃奶吃到六七岁很正常,现在,秀梅觉得对不起小儿子。 柳葳现在已经正式有了练字任务,叔叔们一天三张报纸的正反两面,柳葳写两张报纸的正面就可以了,他兴奋的不得了,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柳茂在家割了五天麦子就走了,这五天,他除了下地割麦,吃饭的时候就在堂屋窑洞的炕上,吃完回下面他自己家睡觉,他几乎不说话,只有柳长青和孙嫦娥主动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回应几个不得不说的字,其他人他一概不理。 柳茂走的时候大概下午五点,柳侠正好上来给猫儿煮奶,看到柳茂站在下面他自己家、他和徐小红从成亲一直住到徐小红生孩子的窑洞前,站了很久才离开。 柳侠忽然心里特别难受,他想起了自己刚去望宁上学的时候,大哥柳魁每天到上窑坡那里接他,只有星期六下午柳茂休息回家的时候,大哥可以不去,因为二哥柳茂会提前在上窑北坡下等着他们放学,然后背着他上坡,一直到家。 那时的柳茂会和他们一起嬉闹着、追赶着冲下山坡,会跟他们一起嚎《打靶归来》、《学习雷锋好榜样》,会得意地说“我要给你们生个特别漂亮聪明的小侄儿”……… 柳侠也很想二嫂徐小红,想她坐在堂屋炕上纳鞋底的模样,想她在院子里树荫下挺着肚子缝小棉袄的模样………如果二嫂还在,猫儿该多幸福。 柳侠很难受,这五天,柳茂没有看过猫儿一眼,至少柳侠没有看到过他正眼看猫儿一次。 麦假结束柳侠上学的那天早上,猫儿哭得哇哇叫,这十天都是柳侠一个在在带他,他的小脑袋肯定没想到柳侠竟然会撇下他自己出去,柳侠几步一回头,最后让柳魁给揪着下了坡。 柳凌参加全省作文竞赛的作文出人意料的得了二等奖,和他一起得二等奖的还有古村公社的一名女生,两人都被县高中提前录取,按说柳凌就可以不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了,可今年的期末考试让他们觉得很稀奇,老师说是全市统一考试,考试卷是提前密封着的,到了考场上,考试的钟声响了才能拆开,在这之前,老师也不知道考试的内容,据说高考就是这样,这让所有的学生都很兴奋,也很有压力。 全市统一考试,和城里的学生做一样的题,那肯定会很难很难吧?他们会不会连题都看不懂? 考试那天发了卷子,干净整齐的铅印字让柳侠激动,不但要写班级、名字,还要写荣泽县望宁公社,这让他油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好像是觉得世界太大,望宁就蜷缩在世界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们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喜怒哀乐,而外面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这个偏僻村子里人们的生老病死。 后来柳侠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他觉得,那是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茫然。 这次考试还有一个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小新鲜:数学的满分居然是120分,一百分的试卷后,有一道思考题,那道题二十分。 柳侠第一次进入年级前三名(一共三个班一百四十七名),他的数学得了87+20分,但论前面,他不是最高的,他们学校最高的得了九十二分,但柳侠是荣泽县唯一一个把思考题做出来的学生。 柳凌参加了考试,全年级第一,因为他提前被县高中破格录取,所以不占县教育局分给他们的县高中的三个名额。 对,就是分配的名额,因为他们这里教育质量太差,高考四年下来,连一个师范和中专都没有,教育局决定用外界的诱惑来刺激一下他们这个落后山区的教育神经,开恩给了望宁三个名额。 柳海也有了突破,进入了班上前五名;柳钰也第一次杀出了倒数前三名的阵营,排到了倒数第八名。 第12章 暑假开始 美好的暑假开始了。 暑假第一天,柳凌和柳海天不亮就起床,比往日上学时候还起的早,跑到望宁看由警察把门的高考。 孙嫦娥在家做饭,柳魁和秀梅到他们分到的最好的一块地里,看前几天种下的玉米和几棵秋黄瓜。 柳侠大清早起来就背着猫儿去位于村子最西头的饲养室挤牛奶。 他们生产队这个母牛下的奶比张家堡的大黄还要多,柳侠喝多了,现在觉得牛奶喝起来有淡淡的香味,很舒服,柳福来和柳老四就让他想要多少就挤多少,柳侠每天来三次,一共挤五瓶奶。 每次在猫儿喝之前,他都先喝一碗,半小时后他感觉没问题,才让猫儿喝。 猫儿现在每次自己喝奶的时候,总是抱着自己奶瓶往他嘴上按,嘴里“啊啊啊”的好像在说跟柳侠说“小叔喝,小叔喝”,柳侠嘚瑟的不行不行的。 每次喝完奶,猫儿的嘴巴两边都是白色的奶渍,跟猫的胡子一样,真的像一只小猫儿。 这时候柳侠就会说:“你看,你这么像真猫,长大也要像真的猫那样有九条命啊。” 猫儿就会对着柳侠:“啊,呀呀!” 秀梅前几天和柳魁一起带着孩子一起回了一趟娘家,把猫儿住院时从他哥家借的被褥拆洗干净了给送回去,回来时他们看到望宁大街上有几个人蹲在路边,跟前的篮子里放着几捆青菜,一问,才知道人家是自己家地里种的菜,来卖呢。 回到家秀梅跟孙嫦娥说,他们那里原来的古会前年都又开始了,不少人去卖东西,卖笤帚的,簸箕的,席子的,还有卖吹糖人和果子的,人家说前几年就有人偷偷卖了,今年卖的一下多起来了,也不再偷偷摸摸背着人了。 秀梅的父亲会木匠,做了柳木案板,上一个集头一回去卖,就净挣了两块多,他哥现在已经开始认真跟着他爹学木匠手艺了。 孙嫦娥发愁的说:“可咱这里啥都没有啊,您伯的石碑雕的好,印章和麻将刻的好,可没有趁手的家伙儿用,再说了,印章和麻将那东西现在也没人要,石碑可能有人要,可恁沉,咱也弄不出去呀;还有您叔编那席,手艺是怪细发,可结子疙瘩太多,就是拿出去卖我估摸着也没人买。” 秀梅也叹气:“人家都是赶会呢,一个村一年不得了了两三个会,有些一年就一个,咱离望宁都几十里,要是再去远一点,天黑了都回不来,要是光在附近的村子,一个月也不过一两个会,有东西也卖不了几个,人家那是个细水长流的工夫,一年到头的卖,一天就是赚两毛钱,一年下来也顶着柳茂的工资了,人家还不用往生产队交。” 孙嫦娥停下手里纳鞋底的活,看看远处的山:“没办法,老天爷给咱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以后慢慢合计吧。” 柳凌他们从望宁看高考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快两点了,正是三伏天,又是晌午头上,俩人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跳到凤戏河里洗了澡,然后就穿个裤头躺在席子上装死。 柳钰和柳葳在一棵柿树上找合适的树枝准备再做一个高级弹弓,柳侠抱了猫儿靠在一棵大梨树的树杈上合伙在吃一个梨。 秀梅端着一个托盘从坡上下来,老远就开始喊:“树上的都给我爬下来,吃饭了。” 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 个人猴儿一样蹭蹭蹭的就下了树,柳侠背着猫儿,最后一个下来,猫儿在他背上还认真的抱着一个梨核在啃。 天气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稀面条没吃两口就出汗,猫儿的奶也热的很,得过一会儿才能喝,柳侠干脆不吃了,抱着猫儿走进河里,站在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上,清澈的河水从上面流过,河水沁凉入骨,身上的汗很快就落了,猫儿看着河水对着柳侠‘啊啊’的叫,要求洗脚。 这是他最近几天让柳侠给养成的一个习惯,河水太凉,柳侠不敢把猫儿放进去,就提溜着他,让他小脚在水里沾一下再把人悠起来,然后再沾一下再悠起来,猫儿喜欢上了这个游戏,现在一看见河水就想下去。 猫儿的脚一沾着河水就高兴的依依呀呀的叫,柳蕤听见了,也不吃饭了,跑过来叫:“小叔,我也想洗脚。” 柳凌几个也都放了碗过来,他拎着柳蕤,柳钰拎着柳葳,几个人都下到河里凉快,柳葳和柳蕤被悠起来的时候又笑又叫,孙嫦娥在院子的树荫里看见他们,大声吆喝:“幺儿,你个小鳖儿,都是你想出来的点子,你给我悠着点,把猫儿的魂儿给吓丢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小钰,小凌,您俩拽紧孩儿,可不敢给悠出去喽。” 柳钰大声叫:“不会,他拽的比我还紧呢,小葳,看你那胆儿,还不如猫儿呢,你叫唤成这,猫儿还笑呢。” 柳葳说:“猫儿小,老傻,傻子都不知道吓的慌。” 柳侠又让猫儿沾了一下水,然后悠起来的时候特别高,猫儿咯咯的大笑,孙嫦娥看见了拉拉柳长青:“你看那小兔孙多气人,不说还好点,越说越人来疯,你下去给我打死他去。” 柳长青扭过脸看,柳侠对着他嘿嘿的笑:“伯,猫儿一点也不怕,他可待见耍水了。” 柳魁本来端着碗也坐在院里吃饭,看见他们一群热闹的让父母担心,就端着碗下来了,有他在旁边看着,出不了啥事。 玩了好长时间,柳侠觉得猫儿的奶应该差不多了才上来,猫儿还扭着闹着不想回来,柳侠哄他:“咱先吃饭,猫儿吃完了饭小叔还让猫儿耍水。” 猫儿凉快了,乖乖的躺在席子上抱着奶瓶喝奶,柳侠不时给他挑根面条吃,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柳魁:“大哥,俺嫂不是说三翻六坐九爬嘛,猫儿这都快八个月了,咋还坐不稳呢?” 猫儿现在也不能说压根儿不会坐,就是得扶着他慢慢坐稳,而且一点不敢碰,碰一下‘骨碌’一下就歪倒了。 柳魁放下碗,把猫儿抱怀里:“可能是因为猫儿没吃过奶,比一般吃奶的孩子身子骨都瓤点儿,牛奶的营养到底和自己妈的不能比,而且您二嫂本身身体就瘦弱的很,猫儿有点像她,骨架小,没事,长长就好了,王先生不是说了,牛奶虽然不如母乳,但也很养人,咱多让猫儿喝几年牛奶,时间长了就养出来了。” 柳侠点头:“嗯,咱这个牛能让猫儿再喝半年,到时候肯定还有别的牛生牛犊,多远我都去给猫儿挤,让猫儿喝到上学,不中,只要有,上学了也让猫儿喝,一直到长大,我就不信给猫儿养不胖。” 柳魁揉着猫儿的肚子逗他:“猫儿,叫大伯看看吃饱没有?” 猫儿把奶嘴拿开,咧嘴一笑,打了个饱嗝:“啊——,啊呀呀——” 河南岸半坡上几棵大梨树上的梨最近都勉强能吃了,吃完饭没一会儿,几个人就又爬了上去,柳钰、柳凌、柳海钻在枝叶茂盛的树上找梨吃,柳侠背着猫儿,找个合适的树杈坐好,让猫儿坐在怀里,伸手摘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的梨,咬了一口,差不多,已经开始有点脆甜的味道了。 “啊——”猫儿看着柳侠吃东西就着急,一张嘴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柳侠把梨的皮用牙刮着薄薄地啃掉一层,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放在猫儿嘴边,猫儿已经长出了下面两颗小牙,上面两颗刚刚露头,他现在特喜欢啃东西。 猫儿啃的很带劲,把梨子上弄得都是口水,柳侠也没感觉,猫儿啃一下,他吃一口,一个梨很快就只剩下梨核了,他又找了一个大的,在布衫上一擦,俩人继续吃。 反 正猫儿也咬不掉多少,就是嘬一点甜味,嘬一晌也不可能吃坏了肚子。 柳凌忽然问:“你们说,要是等再过俩月,梨熟透了,我们摘了到望宁去卖,会不会有人买?”家里已经决定让他去县城上高中了,说学费不用他操心,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操心,他真怕家里再出现任何一点意外,让他上不了县高中。 柳侠想了想:“够呛,望宁附近的山上也有野梨树,虽然没咱们这里多,可是让他们掏钱买,他们肯定不干。” 柳凌本来也知道没啥希望,再听柳侠这么一说,彻底死了心,摘了个大梨靠在一个树杈上吃。 柳钰拿着一个梨躺在树枝上吃,大腿压二腿十分惬意:“小凌,我不想上学了,柳淼和柳森都说不上了,福来哥说不想上就算了,反正考不上大学,成不了商品粮,上也没用;我要是不上学,叫俺大伯也给我找个合同工干着,我供您几个上学,我可不是二哥,我挣了钱,您几个想上几年上几年,考不上我就一直供着你们复习,人家说古村那个考上京都啥大学的就是复习了两年才考上的。” 柳海把一个梨核瞄准柳钰扔过来:“你可别去说,俺叔不打你俺伯可饶不了你,他说了,考不上大学也得上高中,咱家的孩儿,谁要是不上高中他就不认谁。” 柳钰瘪了下嘴:“我知道,我都跟俺伯说了好几回了,他说我要是能跟大伯说通他就答应,我哪儿敢跟俺大伯说,那不是没事自己找打呢吗!” 柳长青平时一点也不凶,但孩子们就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他其实没打过柳钰,可柳钰就是觉得在上学这件事上,他要是敢提出刚才的要求,大伯肯定得揍他一顿:“小凌,就你没有挨过俺大伯的打,你去替我说说呗,咱大队一共也没有几个上过高中的,我就不是上学的材料,肯定也考不上大学,非叫我上干啥啊!” 柳凌因为生下来身子骨就单薄的很,长大了也不是特别折腾,几乎没有挨过打,孙嫦娥说他那身子骨经不住一鞋底。 家里挨打最多的是柳魁和柳侠,柳魁挨打多是有他的时候柳长青夫妇都还年轻,脾气盛,而且柳魁也确实野性,上树下河啥都不怕,;至于柳侠,那就是个飞天猴子,一天不打他就能翻天。 柳凌把梨核往远处一扔,翻给柳钰一个白眼:“俺伯不打我是我好,知道啥该干啥不该干,我要是没眼色到去跟他说不让你上学,你以为他能饶我?” 柳钰一听一点希望也没有,立马泄气,四肢耷拉的在树枝上做死尸状,痛苦地对着天空狼嚎:“啊——,我不想上学啊——,我就是学不会那三角函数啊——” 第13章 快乐 河滩上静悄悄的,柳凌和柳海坐在席子上,嘴里不停的嚼着东西,两人一边躺着睡着的猫儿和柳蕤,一边放着两根长长的竿子,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不远处大榆树上手拿竿子慢慢向上爬的两个人。 柳侠轻轻提臀,身体向上窜出一截,两只脚再轻轻跟上,再提臀,跟脚,他看看树枝上那个黑色的麦季鸟,估摸了一下距离,把嘴里用麦子嚼成面筋吐了出来,摁在竿子的头上,一只手搂着树干,一只手慢慢把竿子伸出去…… “喳……”麦季鸟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却飞不起来了。 柳侠转头看看柳钰,柳钰还在小心翼翼的沾面筋,柳侠笑笑,利索的把麦季鸟的翅膀一掐,扔了下去,然后顺着树干往下秃噜了一截,纵身跳下大榆树。 柳葳飞快的跑过去把他扔在地上的麦季鸟捡起来放进一个大洋瓷茶缸里。 柳侠睁大眼继续在另外几棵树上寻找,很快他就看到了歪脖老柿树上一个被树叶挡了大半的黑色小东西…… 快晌午的时候,柳凌领着柳葳和柳蕤,端着半茶缸被掐了翅膀的麦积鸟回家,孙嫦娥看见麦积鸟就卷着袖子出来了,站在院子边上对着河边叫:“幺儿,你个小鳖儿给我上来,你那裤裆要是今儿再差了,仔细我剥了你的皮,等开学你就穿着你那差了裤裆的裤子去学吧,看人家不笑话死你。” 河边,柳侠看看还带着榆树皮碎屑、磨破了一大片的裤裆,发愁的直想哭。 粘麦季鸟就这点不好,上树的时候光磨着裤裆。 平时上树手里不拿东西,他能只凭两手和两脚的力量嗖嗖叫就爬上去了,根本不会磨着裤裆,可粘麦季鸟的时候不行,右手得拿着竿子,用不上劲,手用不上劲,就得借着大腿的劲儿夹紧树干,裤裆就绕不过去,他前儿才因为把那条草绿色裤子的裤裆磨破给揍了一顿,屁股到现在还有点疼。 可是,不粘麦季鸟咋弄?猫儿特别爱吃麦季鸟背上那块瘦肉,又嫩又香,猫儿一顿能吃十个,他还想吃,柳侠不敢,怕他消化不了拉肚子,那他妈还得打他的屁股。 其实他们每天晚上还摸“老古龙”,就是麦季鸟没有蜕壳之前的形态,当地人叫‘老古龙’,‘老古龙’的肉比麦积鸟还要嫩,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能摸上一大茶缸,可分到家里十来个人嘴里,每个人也没有几只,几个大人都是尝一两个,大部分都是孩子们吃。 他们除了过年,很少吃肉,不过年时候偶尔能见到的,也就是冬天时候的兔子肉了。 夏天的‘老古龙’和麦积鸟是老天赏给他们这个贫穷山沟里的珍馐美味,不吃冤得慌。 柳侠每天都想着开口给猫儿留下几个‘老古龙’,但看着柳葳和柳蕤眼巴巴的样子,他又说不出来,所以他只能晚上多摸一会儿,多给猫儿吃几个,到白天他就抓紧一切时间粘麦季鸟,他上树最轻巧,不容易把麦季鸟惊飞,所以每次都是他粘的最多,因此他毫不客气的要求多得几个,其他人都没意见,一家子都知道他是想要给猫儿养出点肉 。 孙嫦娥把麦季鸟用盐水泡一会儿,然后烧起小火在大铁锅里慢慢翻炒,这样炒出来的麦季鸟比较软,适合猫儿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 看看炒的差不多了,她从旁边大锅里把给猫儿煮好的奶端出来,给柳凌,让他去倒进奶瓶里,又盛出十只麦积鸟:“先端去让猫儿吃着,奶再凉一会儿,幺儿才喝了不到二十分钟。”然后又从锅里拿出两只,柳葳、柳蕤一人一只:“您俩先吃着,奶奶再给你们炒。”柳葳、柳蕤和大人们都爱吃炒的比较焦酥的,再多炒个几分钟就行了。 猫儿舒服的躺在柳凌怀里,自己抱着奶瓶,喝两口奶,就把奶嘴拿出来张开嘴:“啊——”。 柳侠把麦积鸟背上那块肉丝给抠出来,塞进他嘴里,剩下的部分扔进自己嘴里。 一瓶奶,十个麦季鸟的瘦肉,肉吃完奶也正好喝光,配合十分默契。 猫儿奶足肉饱,看看河水,再看看柳侠:“啊——呀呀!” 柳侠把他抱起来趴在肩膀上拍着后背顺奶:“猫儿乖,咱走三圈让奶往下顺顺再耍水。”说着站起来,抱着猫儿开始绕着直径大约十米的地方转圈,猫儿小手抠着他的嘴巴和脸:“呀——啊呀呀——” 柳钰盯了半天的一只趴在小杏树上的目标扑棱一声飞走了,泄气的过来躺在席子上发感叹:“猫儿啊,你老美啊,天天喝奶吃肉睡觉耍,也不用写作业,也不用想啥狗屁比重、饱和溶液,啥球函数,四叔宁愿每天写三十张报纸的字也不想上学啊,那啥的方程式马上就把我变成疯子了啊——您四叔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柳 海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还一天三十张呢,你昨儿写的那是啥,我都替你丢人,罚你再写五张都是轻的,你要是不成天跟魏金贵他们去对女生耍流氓,就不会看见书就发愁了,你多少把心用在帖子上一点,也不会天天被罚,好好的三张不用功,非得写八张,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柳钰大喊冤枉:“我就是吹了两下口哨,又不跟人家说那些不要脸话,我咋耍流氓了?” 柳凌提着裤腿走进河里:“你对着人家不认识的女生吹口哨,那还不是耍流氓?你还想跟魏金贵一样把人家挤到学校后头去拉人家的手是不是?” 柳钰脸涨的通红:“没有,我才不想呢,我,我我……” 柳葳和柳蕤端着茶缸站在河沿上:“叔,麦季鸟都炒好了。” 柳钰趁机跑过去把两人抱下来:“哎呀,闻着就香的不得了,赶紧都过来吃。” 柳凌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的特别有深意:“四哥,俺妈说你明儿的字儿再写不好,她给你挑三首诗背背。” 柳钰惨叫一声跳进河里:“啊——大娘是非修理死我不可呀,她上一回就惦记着叫我背《琵琶行》呢,这可咋过啊?” 柳侠正把猫儿的脚放在水里晃悠,不想出去。 柳海给柳葳一个麦季鸟:“给,过去塞您七叔嘴里。”然后自己扔嘴里一个,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嘿嘿,我前儿拆小蕤跟猫儿的小褥子时是谁那么高兴?今儿得劲了吧?” 这里的夏天虽然热,窑洞里却很凉快,睡觉的时候还得有铺盖,柳蕤和猫儿有时候白天玩的很了,夜里就会尿床;前面有两天,柳海的毛笔字连着不合格,孙嫦娥就罚他拆洗俩人尿湿的小褥子,柳海最不喜欢干家务,当时扭着脸憋着气拆洗尿骚褥子,柳钰好一通乐。 柳葳拿着个麦季鸟高兴的跑了过来,柳侠把猫儿悠的高高的,对柳葳说:“慢点孩儿,要不你先吃了,小叔一会儿上去再吃。” 柳葳踩着水里的石头小心的走过来:“不,我喂你,我知道这都是你粘的……啊,叔……啊……” 柳侠的晌午饭是光着屁股趴在被子上吃完的,他不但磨烂了最后一条裤子的裤裆,还让柳葳摔倒在河里呛了两口水,腿上也磕流血了,孙嫦娥用鞋底子给他屁股上来了十几下,柳长青从大队回来听说后又把他裤子脱了按在炕沿上用笤帚疙瘩来了几下,要不是下地回来的柳魁过来抱住柳长青,估计柳侠还有得挨,但就那几笤帚疙瘩,就让柳侠的屁股红肿一大片。 柳钰的裤裆也磨破了一小片,柳长春打了他几巴掌,被孙嫦娥拦着了:“你别打小钰,都是柳侠那小鳖儿带着头儿干的。” 柳侠光感翻白眼不敢还嘴,他知道要是他敢跟他妈犟一句嘴,他伯还得揍他。 那 天以后,柳侠照样每天粘麦季鸟,不过,他再也不会把裤裆磨破了:他现在光着屁股上树,根本就磨不着裤裆。 一家人都拿他没办法,柳长青嫌他十二三(这里的人能把年龄一虚好几岁)了还不知道丑,拿了笤帚准备下去揍人,让柳魁给拦着了:“伯,反正咱这一片也没小闺女儿家,福来嫂根本不让牡丹来咱家这边,俺妈跟秀梅是看着幺儿长大的,光着就光着吧,他不是想让猫儿多吃点肉嘛,我看咱幺儿还怪懂事呢!” 秀 梅看着没羞没臊光溜溜抱着猫儿在河里耍水的柳侠说:“幺儿,你要是把小鸡儿磨没了,以后可咋娶媳妇呢?” 柳 侠看看自己下面,,毫不在乎的说:“咋会磨没呢?肯定是越磨长的越大,你看那枣树,咱妈每年都砍几刀,还有槐树,每年摘槐花的时候,咱不都是使劲扳枝,您不都说槐树是越扳长得越旺嘛,我这小鸡儿也是,越磨长得越旺。”说着还专门晃了两下屁股让小鸡摇了摇。 难得下来河边吃一次饭的柳长青给气得忍不住笑了:“这兔崽子,长大也不知道成个啥人呢!” 没人约束光屁股柳侠的结果是,柳葳、柳蕤现在几乎一天到晚都一丝不挂,柳海怕磨破了裤裆挨打,上树的时候也光着屁股,下来的时候再穿上,柳钰和柳凌大几岁,不好意思光屁股,就只留一条裤衩穿着,几个人都被晒的浑身上下一张皮,棕色的。 他们一家半大小子光溜溜在河滩痛痛快快的避暑,西边邻居牛三妮儿给气的不轻,到处宣扬柳长青家孩子一个一个都给惯得没了个人样,都快娶媳妇的小子了还成天价光着屁股在外面跑,惹的一个大队都知道了。 差不多九个月的时候,猫儿终于能稳稳当当坐着了,柳侠看着猫儿坐的周周正正的自己抱个奶瓶喝奶,特有成就感:“猫儿,咱都能坐的这么好了,明儿咱开始学说话吧?” 猫儿把奶瓶嘴往柳侠嘴上按:“啊,啊啊!” 柳侠吸了一小口,又把奶嘴让猫儿噙着:“猫儿说,小叔,小——叔——” 猫 儿喝一大口奶:“啊——啊呀——” 柳海说:“咱猫儿是不是因为没吃过他妈的奶所以比人家家的孩儿都笨啊?柳淼说长发叔的孩儿早都会喊妈,喊爸爸了,他比咱猫儿才大俩月。”长发是三太爷最小的孙子,和柳魁同岁,长发的小儿子比猫儿大两个多月,据说嘴特别巧,九个多月就会喊人了。 柳侠抬脚给了柳海一下:“你才笨呢,哼,他孩儿会喊个妈喊个爸爸有啥稀罕的?咱猫儿是没妈没爸爸,要是有,猫儿也早就会喊了,爸爸爸爸,他咋不干脆喊屎撅呢?” 他们平常把小孩儿拉屎也叫拉粑粑。 前两年望宁的年轻人有了孩子都不叫伯了,都学着城里人叫爸爸,最近柳家岭的人也有教着孩子叫爸爸了,柳侠听着就生气:爸爸、妈妈多容易叫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来了,谁知道他们的孩儿是不是正巧碰了一下,有啥显摆的! 柳钰已经做了几次高级弹弓都没成功,准头依然跟柳凌差距巨大,比柳侠都差一大截,他的理由是每次弄的树枝枝杈都不得劲儿,这会儿他又折了一个带树杈的树枝在削,准备继续做他的高级弹弓,闻言想说什么,吧咂了下嘴又咽回去了。 柳 凌看看柳钰:“你那啥水平,幺儿大黑天的随便折根树枝做的弹弓,俺俩都把那丑八怪女的给修理了,你残害多少树枝了还没弄成。” 柳侠看着柳钰做也别扭了半天了,他把猫儿放席子上坐好:“猫儿,自己坐地上凉快一会儿,小叔给您笨蛋四叔做个武器啊。” 柳钰有点泄气的把树枝和小刀递给柳侠:“不是我笨蛋,这刀太笨了,跟木的差不多。” 柳侠接过来,没削,先走到河边儿一块大石头上,把树枝放上去,然后用脚踩着,猛的一折,一根树枝断的只剩下大约一尺长,他又把小的枝叶也给折的差不多,才过来拿起小刀准备削。 猫儿看着柳侠:“啊——” 柳侠对他笑:“小叔把这一削好就抱乖猫儿啊!” 猫儿咧着小嘴笑,看着自己两腿之间,用小手指去够:“咦?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 柳侠一边削一边冲猫儿吹口哨:“咦!呀!猫猫儿好乖呀!”其他几个人围在他身边看他削。 猫儿还是咧嘴笑,看着自己两腿之间:“呀?呀呀呀?” 柳侠忽然觉得不对,扔了手里的东西跳起来,跑猫儿跟前一看:猫儿的小鸡鸡正往外出水儿,小褥子已经湿了一片,猫儿用小手指沾了一下,高兴的举着手指给他看:“咦?” 柳侠跪在猫儿的跟前,捏着他的小脸儿往两边扯,表情阴森森的咬着牙说:“猫儿,你是看小叔的屁股消肿了不是? 山里的午后呈现一派奇异的宁静,风在吹,鸟在鸣,小河在流淌,麦季鸟的鸣唱高高低低此起彼伏,躺在河边睡觉的人横七竖八,还有人打着呼噜,可这许多的声音却交汇出了这深山空谷特有的安然静幽。 柳侠枕着小褥子,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肚子上的猫儿跟只小青蛙似的趴着,睡的正香,小脸儿侧向一边,口水流在柳侠的肚皮上。 柳侠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以前别人睡觉时他就自己满世界的野着玩,这个暑假有了猫儿,猫儿得睡午觉,还得让他抱着睡午觉,他就把这个时间固定成了每天复习新功课的时间。 放假第一天,柳侠主动要求除了完成自己的暑假作业和每天的毛笔字任务,还让柳凌每天早上给他讲柳海五年级的课本,每天大概讲一个小时。 这让大人们都大感欣慰,柳侠非常聪明,但学习一直都是班上中上等,进入前五名的次数都不多,柳侠这次突然开窍主动要求学习,他们都认为是期末考试出人意料的年级第三名激起了柳侠的荣誉感。 猫儿还小,身子受不得潮寒,河边地气潮湿,猫儿睡在小褥子上柳侠也不放心,干脆自己躺着,让猫儿睡在他肚皮上,猫儿虽然不会说话,但用流着哈喇子的开心笑容和香甜睡眠表达自己对柳侠的这个决定有多么喜闻乐见,猫儿在柳侠放假后三天就习惯了躺在小叔肚皮上睡午觉,现在已经是非柳侠的肚皮拒绝睡觉了。 柳侠翻了一页书,肚皮上的小家伙动了动,把脸儿转了个方向,柳侠觉得他趴着睡的时间不短了,就轻轻放下书,调整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姿势,把猫儿挪成了仰躺,为了不让猫儿的肚子受凉,又把自己的布衫折了两下搭在他肚子上。 猫儿的左侧小脸蛋有刚才趴着睡印出的红印子,柳侠轻轻的给他揉了几下,又把他嘴角的口水擦干净,看着他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小脸,轻轻说:“小叔一定要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带你去最好的地方,把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丑八怪娘们儿的三角眼气瞎。” 作者有话要说:  麦季鸟:就是知了,蝉,在比较古老的有关中原一带的文献记载中,就有麦季鸟的称呼。 老古龙:麦季鸟没有蜕壳之前的形态。 第14章 受伤 因为只知道县高中开学比一般学校早,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进八月的第二天一大早,柳海、柳钰陪了柳凌去望宁高中问情况,他们和县高中有点联系,知道的比较清楚。 柳长青打石头,柳长春编席子,孙嫦娥纳鞋底带做饭,柳魁和秀梅去锄地,柳侠带着三个侄子在凤戏河边凉快玩耍。 猫儿的奶已经喝完了,柳侠该去挤黄昏这次的牛奶了,他得等着柳凌他们回来帮他看着猫儿,天气太热,到饲养室得走好几道坡,柳侠自己跑去就得二十来分钟,如果抱着猫儿,至少得走半个多小时。 可眼看太阳就落山了,还不见三个人的影子,猫儿七点就得吃黄昏的这一顿,到快九点再吃一次就该睡了,两次的时间不能隔太短。 柳侠就抱了猫儿,领着柳葳、柳蕤上院子里,把猫儿给孙嫦娥看着。 猫儿眼眼巴巴的看着柳侠,不想让奶奶抱,但也没哭。 柳侠捏捏他的脸蛋儿:“等着小叔,小叔是神行太保飞毛腿,一会儿从水泊梁山到延安府就是一个来回。” 柳长青闲来无事时会给孩子们说点典故,讲点传奇,西游记和梁山好汉的故事是孩子们的最爱。 而柳侠最喜欢的人物除了孙猴子和武松,就是神行太保戴宗,他在用无数次灰头土脸的大跟头证明了“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这种运动方式的不可行性之后,曾转而实践日行八百里的“神行术”,一度达到痴迷的程度,只不过他真的弄不来戴宗的甲马。 柳家岭没有马,只有两头骡子,所以柳侠不得不屈就于现实,但却没有放弃成为飞毛腿的梦想,不过他实现梦想的方式现在也只能是过过嘴瘾了。 柳葳前几天跟柳侠去挤过一次奶,去的时候正好柳老四的孙子也在那里,俩人玩的很高兴,今儿还想跟着去,拉着柳侠的胳膊摇。 孙嫦娥嫌天太热,好几道坡两边都没啥树,晒的不得了,而且柳葳可能最近几天在凤戏河里耍水洗澡有点太多了,受了凉,一直有点咳嗽,在大队卫生所开的药吃了三天,每天也冲了柿霜喝,可就是不见轻,就不想让他去。 柳葳撅着嘴看着柳侠。 柳侠看柳葳可怜巴巴的样儿,大包大揽的说:“孩儿想去就去呗,要是老热的地方我背着他。” 孙嫦娥说:“那你路上可看好孩儿,别疯着跑,别见树就上见沟就跳,要是敢磕着摔着孩儿,回来就等着挨鞋底儿吧!” 柳侠拿起瓶子扯了小葳的手就走:“路上恁热,我还怕牛奶给热变质了呢,再说,猫儿还等着我赶紧回来抱他呢,才不会搁路上耍。” 到饲养室,柳侠刚挤了几下,就听到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柳福来和柳老四一人牵了两头牛进来:“下冰雹了下冰雹了,这冰雹咋恁大呢,快赶上麦黄杏了。” 冰雹下了十来分钟后,转成了瓢泼大雨,柳侠怕雨下的时间长,挤出来的奶变质,就把刚挤出来的几口自己给喝了,然后坐着等。 柳葳也不着急,柳老四的孙子比他大一岁,今儿也在这里,俩人正好一起玩耍。 大雨下的时间不长,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雨就小了,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柳侠惦记着猫儿一到天黑就不让别人抱,雨一小马上就开始挤奶。 两瓶奶很快就挤满了,柳侠把自己的布衫给柳葳包上头,怕他淋了雨会咳嗽得更厉害,柳福来又给找了一个化肥袋子给他当雨衣,柳侠抱着两个瓶奶,扯着柳葳往家走。 从西头的饲养室到他家,要过五个不大的山包,上坡下坡好几次,柳侠非常小心,村子里的坡虽然不会陡的像上窑坡那样,旁边的沟也没那么深,可摔一下也够呛。 黄土路淋了雨水就成了泥路,柳葳走出饲养室没多远就滑了一跤,柳侠拉着他,倒是没摔多疼,就是屁股和腿上都成了泥。 柳葳一到夏天就没穿过鞋子,光着脚走泥路特别容易打滑,他吓的不敢走,柳侠干脆背着他走。 柳侠只比柳葳大不足六岁,背着柳葳短时间没问题,时间一长,他左臂又抱着两瓶奶,只能右胳膊使劲,就有点吃力,柳葳的一只小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他喘气都困难。 叔侄俩摸黑在湿滑的山路上走,走到歪脖子老梨树那个大坡的时候,他们隐隐听见有人喊‘幺儿,柳葳’,是柳魁的声音。 柳葳一下兴奋起来,在柳侠背上一挣:“伯,俺俩搁……啊……啊……” 柳侠感觉到柳葳从自己身上翻了出去,伸出已经非常酸困的右手拼命拉着柳葳的一只胳膊,两人一起向下滑。 一篷乱树挂住了柳葳,可柳侠还在向下滑,他松开手,大声对柳葳喊:“拽紧,别松手。” 肚子上一阵钻心的疼,柳侠终于停住了,他的肚子撞在一块石头上,脚也被一蓬山棘棘给挂住,惊魂未定的柳侠冲上面大声喊:“小葳,你抓紧了没?” 柳葳带着哭声喊:“抓紧了,小叔,你哩?” 柳侠喊:“我没事,您伯马上就过来了,你别哭啊孩儿,没事。” 他的声音没落,柳魁的喊声就又传了过来:“幺儿,小葳,听见我喊没有?” 柳葳哭着喊:“伯,俺搁这儿呢,俺俩滑下来了。” 柳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很快传过来,他扔了披着的化肥袋子,拽着坡上的树和灌木棵子往下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 柳葳滑下来七八米就被绊住了,柳魁很快就到了他身边,一手抓着一棵树,一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往下面喊:“幺儿,你咋样了?” 柳侠喊:“我没事,叫树给留住了,哥,你先把孩儿弄上去吧,我自己拽住东西能上去。” 柳魁一边抱着柳葳往上爬一边喊:“你别动,等着我下去。” 最后还是柳魁把柳侠给拽了上来,柳侠还抱着一瓶牛奶,另外一瓶碰在石头上打碎了。 柳魁背了儿子,扶着弟弟慢慢往家走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三人都是一身泥。 在煤油灯下一看,小葳右胳膊上有个大血道子,其他地方好多蹭破的,左侧脸颊斜着一道又细又长的口子,渗出来的血和泥搅合在一起看着吓人。 不过让柳葳忍不住疼的哭的,是他右手上扎的几个圪针。 挡住柳葳下滑的是棵野酸枣树,酸枣树的圪针最厉害,又长又硬,扎一下那是钻心的疼,柳葳才六岁,手心被扎了四根,一根几乎穿透他的小手掌,他居然能忍到回了家才大哭,让柳侠心疼的不行。 秀梅一边就着油灯给柳葳挑刺一边掉泪。 孙嫦娥红着眼圈拿起扫炕的小笤帚狠狠往柳侠的背上摔:“你咋看孩儿哩?啊,出去时候我咋跟你说的?你叫孩儿摔成这!” 柳侠不敢犟嘴也不敢说话,趴在炕沿上老老实实挨打,一只手护着肚子,一只手圈着坐在炕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猫儿。 柳侠知道,要是今天柳葳有点啥事,家里就不得了了。 可是,柳侠心里最愧疚的除了柳葳和大哥大嫂,还有猫儿,他没有带好柳葳,让柳葳掉下坡受了伤,其他人又会觉得这都是猫儿给招来的灾祸,是猫儿命太硬妨了家人。 柳侠是一回来就先跑回自己住的窑洞去换上了他那件补丁最多的黑布衫,然后才过来堂屋,他头上、腿上还都是泥,脸上也有被灌木和草稞子挂的道子,都不严重,而且他身上看起来比柳葳好太多了。 猫儿在柳侠进来站在炕沿上搂着他的时候就不哭了,现在抽抽噎噎的用小指头去戳柳侠头上的泥,好奇的看着柳侠依依呀呀,好像在问小叔头上那是什么。 秀梅抱着柳葳对孙嫦娥叫:“妈,坡上老滑,又不是幺儿故意的,你别打他了。” 孙嫦娥听见柳葳挑刺时强忍的哭声,更觉得心疼,也更生气,对着柳侠的屁股又摔了几下。 柳魁正好换掉了泥衣裳拿着木盆进来,一把抱住了孙嫦娥:“ 妈,你不能打幺儿,这不怨他,俺几个大人上一回不也滑到坡底下了吗?天黑路滑,幺儿恁瘦还得背着小葳,肯定走不稳当,你要打就打我吧,我要是早点去接幺儿他俩,就没事了。”说着就夺了孙嫦娥手里的笤帚,把柳侠扶起来坐在炕沿上。 猫儿一看柳侠坐炕上了,马上撑着往柳侠怀里爬,柳侠这次却没让他坐怀里,就让他趴在自己身侧搂着他。 柳长青沉着脸坐在炕上。 柳凌、柳钰、柳海在柳侠出去后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这会儿一声也不敢吭的挤在墙角:家里一直都是这样,大的带小的,小的出了事就是大的没操心,就得挨揍。 柳魁过去看柳葳的伤,孙嫦娥去给猫儿煮奶。 柳长青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他知道今儿这事怨不得小儿子,可是孙子滑下坡,身上又那么些见血的伤,儿媳妇能不难受吗?猫儿从出生就被所有认识的人诟病,儿媳妇虽然心里也不舒服,却还是对猫儿很好,这些他都看得出来。 自从弟媳没了,长春整个人都塌了,柳茂认定了是猫儿克死了他媳妇和娘,看样子这个心结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年都未必解得开,他心里有这么个大疙瘩,就不可能好好对猫儿,猫儿也就不能交给他。 可猫儿现在还太小,又不能让长春一个老爷们儿养,在这边养着,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时候还好,一旦出点事,特别是事出在柳葳和柳蕤身上时,儿媳妇心里肯定有疙瘩,要让儿媳妇宽心,让她觉得一家人并不是偏着猫儿不爱惜小葳和小蕤,就得有个人出来替受伤的小葳承受责罚,这个人只能是当事人柳侠。 从内心深处,柳长青最倚重的是稳重厚道、宽容仁孝的大儿子柳魁,再就是最小的柳侠,他看得出,小儿子虽然性子野能折腾,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担当,和柳魁一样,是个有事儿的时候特别靠得住的,可现在…… 已经过了猫儿喝奶的点儿,猫儿有点饿了,再加上柳侠没像往常一样抱着他玩,仰着脸儿委屈的瘪嘴看着柳侠的脸,嘴里“啊啊”的想让柳侠抱。 柳凌过去拿了洗脸毛巾过来,本想递给柳侠让他自己擦脸,看他左手一直捂着肚子,估计是滑下去时候磕着了正疼,就自己动手给他擦脸上头上的泥:“俺几个将将也想去接你跟小葳,大哥说老歪梨树那里一下雨大人都不敢走,不叫俺几个去,猫儿也哭的老狠,俺几个就搁家哄他了,你赶紧抱抱孩儿吧,看他委屈成啥了。” 只要猫儿在柳侠怀里不出来,小葳再疼的狠哭的时候,他妈就不会再过来打幺儿一顿了,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不过柳凌他们几个心里都不太踏实,按以往的经验,柳侠昨晚上挨的那几下和小葳给摔的那伤相比,显然是太轻了,他几个怕孙嫦娥和柳长青明儿看见小葳心疼的慌,把柳侠饶过去的那部分又给补出来。 第15章 半夜,柳葳发起了高烧,不停的说胡话,俩人给他换了好长时间凉毛巾也不顶用。 柳长青坚持自己跟着,和柳魁、秀梅一起抱了柳葳去张家堡看病。 柳家岭大队的卫生所在张家堡,吴玉妮的闺女是大队卫生所的先生,平时,没有几样药的卫生所不开门,谁需要看病去她家叫人,不过除了接生,经常是十天半月也没有人去看病的。 柳葳打了一支退烧针,又拿了三天的药回来,回来的时候三点多了,孙嫦娥问先生怎么说。 柳魁说:“妈,您不用操心了,没事,小孩儿生病哪有原因,一家人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总有人说不上为啥就会生病。” 夏天天亮的早,柳海他们几个早早就起来跑到坡上逮那些翅膀沾上露水飞不起来的麦季鸟。 柳侠肚子上疼的厉害,昨天晚上又犯了错没吃饭,只是晚上临睡的时候给猫儿喝奶,他也带着喝了大半碗,这会儿肚子咕噜噜直叫,但他不敢起来,他想等柳长青去大队或者下地了再起来,他知道,小葳昨晚上发烧,今儿早上起来他就得把昨晚上逃过去的那顿打给补上。 可他等了半天,猫儿都不想在被窝儿里呆了,像条小泥鳅似翻来翻去,外面敲石头的声音却还顽强的响着,他听到秀梅的声音好像说柳葳又烧起来了。 柳侠没办法了,爬起来给猫儿戴上小裹肚,准备出去见招拆招,其实他也没啥好招,就是老老实实再挨顿打。 猫儿看到他肚子上的那些血痂很好奇,用小指头去抠,柳侠疼的‘跐’的倒抽一口气:“臭猫儿,不敢,你想疼死小叔啊?” 猫儿的黑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呀呀?” 柳侠咬牙:“疼!” 柳凌几个坐在院子里的树荫里写毛笔字,看见他出来都给他使眼色:咱伯还没出去哩,你起来咋弄? 柳侠顾不得那么多了,磨蹭到堂屋窑里和猫儿一起吃了饭,孙嫦娥该给猫儿弄奶弄奶,但板着脸就是不搭理他。 柳侠抱着猫儿坐在院子东边一个树荫里,他站着抱猫儿的时候,正好蹭着肚子上那一块,疼的很,坐下来把猫儿放地上,他又怕其他人看到他布衫前面那一块颜色比别的地方深。 他的黑布衫已经洗的很旧了,但好歹比那件蓝色的好蒙人,他想等吃了饭去河边把黑布衫洗了,搭在树枝上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干,只要跟柳凌他们几个说好,不让他们几个跟大人说就行了。 至于肚子上的伤,只要小心点不让大人们发现,过几天自然会好,神不知鬼不觉,就不会有人硬往猫儿头上赖。 不过这几天是不能上树给猫儿粘麦积鸟吃了,黄昏多摸一会儿老古龙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 可柳侠的计划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他刚把石板上的灰尘弄干净准备去拿报纸写字,柳长青就过来了,把猫儿从他怀里抱出去塞给孙嫦娥,揪着柳侠的衣领子就给拖到了院子中间。 柳长青这次没用鞋底也没用笤帚疙瘩,他在院子边的那棵榆树上砍了一根树枝,直接拿榆树枝抽。 柳侠抱着头不敢有明显躲闪的动作,只是小心的不让树枝抽到脸和肚子。 柳侠的背以前没少挨抽,因为不听话偷偷跑到上游河水深的地方凫水被抽过,那个地方淹死过村里好几个小孩儿;把水直接倒进面缸里,想偷偷和面烙好面饼吃也被抽过,那是一家人一年的麦子面,最后只得全部和玉米面和在一起都烙了饼子,一家人小半年没吃过面条;把柳凌的作业本全部叠成纸飞机;把拆下来准备修补的架子车内胎铰了做弹弓;把刚孵出的一窝小鸡放到灶台边让它们烤火全部烤死…… 柳钰一看柳长青拿了树枝,就一溜烟跑了,他得去喊柳长春,这时候,也只有柳长春和柳魁能劝得住柳长青。 秀梅手里拿着湿毛巾从窑洞里跑出来,她不能去拉公公,家里的年轻媳妇要规避公公和大伯子哥,这是规矩,她急的在一边跺着脚说:“伯啊,这事儿不怨幺儿啊,你别再打他了,俺妈昨儿夜黑都打他一顿了………” 柳凌忽然冲过来抱住柳长青拿树枝的那条胳膊:“伯,你别打幺儿了,你看幺儿肚子都流血了。” 柳海跑过来掀开柳侠的布衫一看,吓的哭了起来:“妈,你快来看看,幺儿肚子上一个大窟窿,伯,幺儿肚子上一个大窟窿,大哥啊……” 柳魁一路狂奔回家,柳葳发烧,已经开了药他知道应该没多大事,可是柳侠…… 柳侠出生的时候柳魁十六岁,虽然柳侠刚满一岁他就当兵走了,可这些年,他对柳侠的感情可以说是如父如兄,柳侠是个费力的,但他就是心疼,对几个弟弟他都心疼,可最疼的还是身体单薄的柳凌和最小的柳侠,秀梅经常跟他开玩笑说,他疼幺儿比小葳和小蕤加起来还多些。 柳魁觉得他疼自己的弟弟们和儿子一样多。 猫儿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直伸着胳膊想往柳侠那边去,这会儿听到柳海哭,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看被柳长青抱回炕上的柳侠,伸出小胳膊:“呀呀——”然后像感觉到了什么,嘴一瘪就哭了起来。 柳侠蜷缩着身体对柳长青说:“伯,我没事,奶瓶碰到石头上烂了,肚子剌了一下,没事,我看过了,不深,长几天自己就好了,猫儿,不哭,猫儿来,小叔抱,孩儿,不哭不哭。” 猫儿坐在柳侠的臂弯里,笑了一下,随即小嘴一瘪,又“哇”的一声哭起来。 柳侠给猫儿擦着泪:“猫儿最乖,猫儿来,亲一下小叔就不疼了。”柳侠冲猫儿伸出脸。 猫儿抽噎了两下,满脸鼻涕眼泪的趴柳侠脸上亲一下,又大哭起来。 柳魁冲进屋里,满头大汗的看柳侠肚子上的伤,肚脐右边大约四寸长的不规则伤口,呈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围着肚脐,因为是瓶子碰在石头上烂了后柳侠的身体又压上去,所以伤口很深,向外翻裂着,看上去非常可怕,经过一晚上,已经有了点感染的迹象,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好几个。 柳魁弯腰去抱柳侠,柳侠看着柳长青:“叫猫儿跟我一起去。” 柳长青说:“这么热的天,他跟着也是受罪,你快点去吧,治好了回来天天看着他。” 柳侠看看回来后一直站在窑洞口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柳长春,摇摇头:“不让猫儿去,我也不去了,我知道没事,过几天自己就长好了。” 秀梅在院子里已经把架子车上铺好了席子,着急的对着屋里喊:“柳魁,快点。” 柳侠看着柳长青:“我知道,您想趁着我不在家把猫儿给寻出去,伯,您谁都别想把猫儿送走,您要是嫌弃猫儿命硬,我领着猫儿走,俺俩去要饭我也不会叫猫儿跟着后爹后妈。” 柳长青把猫儿抱起来:“走吧,猫儿跟着你去卫生院。” 柳魁二话不说抱起了柳侠:“咱伯说过猫儿是咱家的孩儿,啥时候都不会寻人,你连咱伯咱妈都不信了?” 柳侠不说话,一给放到架子车上就先伸手抱哭着撑着向他伸手的猫儿。 他从来没有不信过爹娘大哥他们,但这次他就是不能把猫儿自己搁家里头,今儿的事跟以前都不一样,这次伤的是柳葳。 柳侠具体说不出什么,但他知道,小葳和小蕤出事,和其他人不一样,跟柳长青受伤,还有柳侠自己受伤都不一样。 孙嫦娥和柳长青不会计较自身的苦难,但却不会无视家里其他孩子的安危。 还有二叔柳长春的态度,猫儿从根儿上说算是柳长春家的,出了昨夜黑的事,柳长春肯定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柳葳和小蕤就是这边的孩子,这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唯一能改变的就是猫儿。 柳侠害怕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王君禹从柳侠的伤口里挑出了三块不规则的玻璃,一块有拇指肚那么大,两块西瓜子那么大,他又反复查看了几遍,确定再也没有遗漏的了,才开始缝合。 柳侠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但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给王君禹当助手的赵院长对柳魁说:“打过麻药这么长时间也够呛,这孩儿要是搁解放前能当地下党,真吃在乎。” 柳魁坐在床沿摸着柳侠的头,只轻轻说了一句:“俺就想叫他平平安安的。” 猫儿躺在柳侠左臂弯里睡的很香。 柳长青让柳葳和柳侠都送卫生院的决定是正确的,小葳不是简单的受凉发烧,他前几天就一直有点咳嗽,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肺炎,如果只在家吃一点退烧止咳的药,会很危险。 叔侄俩住在猫儿前些天住的第七病房,一起打吊针。 柳魁和秀梅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孙春琴从来没有进过柳侠住的病房, 王君禹从头到尾负责柳侠和柳葳,不值班的时候他也住在这里,每天早上准时过来给柳侠换药,柳侠和小葳的针都是小敏来扎,真的像小焦说的那样,从来不扎第二针。 这次住院柳侠他们特别遭罪,卫生院周围荒草湖泊,前面通往望宁大街的地方长年都是臭水坑,蚊子多的能把人吃了,又不能洒敌敌畏,柳葳不敢闻那呛人的味道。 再一个就是热,柳侠让热得除了凉水啥都不想吃。 猫儿出了一头一身的痱子,可如果不挨着柳侠他就不睡,柳侠心疼他,总是搂着他睡,所以柳侠的胳膊和肩膀、脖子也都是痱子。 王君禹给他们拿过来一个木盆,每天晚上小孟会给他们烧一锅开水,秀梅给柳葳擦澡,柳魁给柳侠和猫儿洗;小焦给他们送了一包痱子粉,猫儿和柳葳每天都被扑的白乎乎的,可柳侠看着猫儿额头带着白顶的痱子还是觉得心里都在刺挠着难受。 开始两天,柳凌、柳钰、柳海他们几个不放心,死活要留在这里看着俩人,第三天柳魁硬是黑着脸把他们一直送到付家庄。 遭罪这种事,人越少越好。 他们在这里住的几天听到不少外界的事,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古村公社今年高考一下子考上了十几个,有一个应届毕业生考上了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是他们梦里都不敢想的地方,现在,居然他们县就有人考上了,不是京都的某一个大学,而是真正的京都大学。 柳葳先出院回家,三天后柳侠拆线出院回家。 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柳凌说:“我不想去荣泽上学了,我前两天抽空去了望宁高中一趟,那里的老师说,他们下决心要把望宁的教学质量提高上去,给教育局打了报告,教育局已经答应这学期从县里派几个水平好的老师来望宁了,这样一来,咱们这里不是和荣泽高中的老师都差不多了吗?我何必要跑那么远上学,我还晕汽车,每次坐车都恶心的不行,下车就得吐。” 不管家人怎么劝,柳长青还说柳川寄回来了好几十块钱,足够他的学费,可柳凌就是坚决不去。 柳凌是家里脾气最柔和的一个孩子,但如果犟起来,谁都拿他没一点办法。 所以,柳凌八月十号开学的时候,还在望宁,不同的是,每天上课的时间延长了很多,望宁的高中是真的下决心要奋起直追古村高中了,就连上课时间都完全按照古村高中的走,每天早上六点之前学生就要进教室,一个半小时早自习,然后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上午四节半课,下午四节半课,晚饭后还有两节晚自习。 孙嫦娥非常坚决的反对儿子上晚自习,宁愿考不上大学,她也不要让柳凌染上一身的脓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 柳长青亲自去找校长,给柳凌免除了早、晚自习,让老师每天多给他布置作业回家做。 这样每天还是兄弟四个一起去上学。 很多年之后,柳凌才告诉柳侠,柳侠住院的时候,他正好看见大哥柳魁去给他们缴费买药,柳侠和柳葳的药,一次就两块多。 柳海还听到大嫂要回娘家再去找他哥哥借钱,她说柳凌要去县城上学就不能穿补丁太多的衣裳,他们至少要给柳凌再准备一身新衣裳,还要有每个月吃菜和坐汽车的费用,一个月至少也要两块钱,他们家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第16章 一岁 暑假过后,柳侠上初中了。 他们重新分班,原来的班级都打乱了,初一一共六个班,柳侠被分配在了初一(一)班,刘狗剩兄弟俩都在三班。 他们还开了一门新课:英语。 柳侠本来打算开学就继续拾字纸卖钱的,可过了一个暑假,供销社居然不再收字纸了,这让和他分到一个班的楚小河也和他一样失望。 楚小河就是曾和柳侠打过架的那拾字纸的兄弟俩里面小的,现在柳侠知道他哥哥叫楚凤河,现在和柳凌一个班,学习也很好。 开学没几天,柳侠和楚小河就成了好朋友,楚小河学习也挺好,暑假毕业的那次考试是年级第十五名,他说他和楚凤河这几年的学费都是俩人拾字纸攒起来的。 楚小河他妈在楚小河四岁的时候死了,他伯又娶了一个,那女的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对他们兄弟俩特别刻薄,没人的时候经常拧楚小河,还对他伯诬赖说她嫁过来时候带的二十多块钱被楚凤河偷了,楚凤河被他伯打了个半死。 楚小河八岁那年该上学了,那个女人不想让他上,就趁着家里没人拧着楚小河的背,让他答应自己主动去跟他伯说不想上学,被中途发烧临时请假回家的楚凤河看见,十三岁的楚凤河拿着锄头把那个女人打的头破血流,然后带着八岁的楚小河,在村头用玉米杆和高粱杆搭了一个窝棚,俩人从此另立门户单过。 那次和柳侠打架,被年龄比他们小这么多的柳侠打那么惨,是因为楚凤河不敢动手,他们前两年和街上一个欺负他们的小流氓打架,楚凤河把那人鼻子打流血,赔了那人一块五毛钱,那是俩人攒的学费,那次,楚凤河差点因为没钱交学费退学。 柳侠了解楚小河兄弟俩身世后最大的感想就是:后妈都是孬孙货,娶了后媳妇的男人都不算人;死也不能让猫儿跟着后妈或寻出去跟着后爹后妈。 柳侠放秋假的时候,猫儿终于会爬了,这让柳侠又高兴又烦恼,猫儿的任何一点进步他都高兴,烦恼是因为他现在一步也不敢离开猫儿,因为猫儿只要一醒过来柳侠不在身边,马上爬着到处找,已经从炕上摔下来过一次了,脑门上磕了一个包,哭的差点断气,柳侠差点把那一块磕着猫儿脑袋的地给跺碎了还不解恨。 猫儿最喜欢让柳侠背着上树,俩人坐在梨树上啃梨吃,现在的梨已经完全长熟了,又甜又脆水还多,猫儿喜欢自己抱一个啃,不过他只会啃皮,柳侠每次都会先咬两口,让瓤露出来,猫儿才能下嘴吃。 猫儿还喜欢吃成熟的枸杞,山上有很多野生的枸杞,很少有人采摘,都是到这个季节红透了,小孩子们摘着吃,不过大人说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柳侠总是给猫儿挑最大最红的,但也不敢多吃,每次吃七八个就得打住。 猫儿现在已经会耍小脾气了,不给吃个够就挣着要下地自己去摘,害得柳侠每次坚持原则都不彻底,总会再让他多吃几个。 柳葳和柳蕤基本都跟在秀梅身边,秀梅下地干活也带着他们,如果秀梅不下地在家做饭的话,柳侠吃过饭就会早早的抱了猫儿出去,反正现在是一年里气候最舒服、景色也最美的季节,如果不是猫儿要回家喝奶,柳侠可以揣两个红薯掺玉米面饼子在山里面玩一天也不烦。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或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撕玉米的时候,柳侠也会抱着猫儿坐在尽可能远离柳葳和柳蕤的地方。 经过上一次猫儿生病住院的事情,他已经能体谅嫂子的心情。 他是猫儿的小叔,也是柳葳和柳蕤的小叔,柳侠也喜欢他们,不过他们有很多人疼着,猫儿只有自己,柳侠自然要多疼猫儿一点。 秀梅能感觉到柳侠对自己的疏远,她心里很难受,也很纠结,但为了两个孩子,她得坚持着,天气还没有转凉,她已经把猫儿小时候穿的小棉袄棉裤拆洗了,重新给改做了两件夹袄夹裤,还把柳蕤的一下棉袄拆洗了给猫儿做了个厚厚的新棉袄。 除了不让柳葳和柳蕤靠近猫儿,秀梅对猫儿,比许多孩子的亲妈还贴心细致。 可柳侠就是心里不舒服,现在只要他在家,基本上不让别人抱猫儿,他怕别人只是不得已,其实在心里嫌弃猫儿。 今年冬天和去年相反,冬天来的特别迟,猫儿阴历十月过生日的时候,山里还是一副深秋最美的景象。 猫儿生日那天是星期四,柳侠提前找理由和老师请了假,生日那天一大早就起来就先给猫儿煮了一个鸡蛋,这是家里所有孩子过生日当天的特别福利,然后,他就背着猫儿去饲养室挤了牛奶。 柿树正最漂亮的时候,一树黄橙橙的柿子像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柿树叶如晚霞一般火红一片,和梨树、栎树、榆树、洋槐树以及其他许多叫不出名的树木花草都变成了金黄色,把山山水水晕染成了一幅绚烂多彩的美丽图画。 柳侠胸前的书包里装着两瓶奶,背上是依依呀呀兴奋不已的猫儿,晃晃悠悠地走在晨曦照耀的山路上。 柳侠看着路边的一棵大梨树说:“树。” 猫儿说:“戏。” 柳侠说:“是,树——” 猫儿说:“戏——” 柳侠说:“猫儿是个小笨蛋,一岁了,不会立,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猫儿说:“呀?那那那那那那——” 柳侠说:“那是大雁,能飞很高很远的鸟。” 猫儿伸开两只小胳膊:“灰——,灰——” 柳侠说:“鸟长着翅膀,可以飞到它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猫儿说:“啊!灰——,那那,灰——” 柳侠说:“猫儿长大要像鸟那样,飞的远远的,飞到一个好地方,过好日子,过年年有新衣裳穿,天天有肉吃的日子。” 猫说:“七。” 柳侠说:“猫儿还要坐火车,坐大轮船,去看大海,看海鸥。” 猫儿说:“啊。” 柳侠说:“海的那边也有很多人,他们和我们长的不一样,他们的眼睛是蓝的,我们的眼睛是黑的。” 猫儿说:“呀咿呀。” 柳侠说:“海很大很大,比一百个一千个凤戏山加起来还大,海里有各种各样能吃的鱼。” 猫儿说:“牙。” 柳侠说:“那些鱼游过的地方,比小叔从小到现在走过的路加起来都要远很多很多。” 猫儿说:“啊嗒嗒嗒。”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 柳侠说:“猫儿要快点长大,小叔挣了钱,就带着猫儿去看大海,去看火车,看飞机。” 猫儿说:“呀,咦?” 柳侠说:“哦,那是野兔,他跑的很快,等下雪了,他跑不快了,爷爷和大伯就抓野兔,给俺猫儿吃。” 猫儿的口水滴答进柳侠脖子里:“侠,七。” …… 柳侠“哦嗬——”大叫了一声,坐在路边把猫儿从背上放下了,让他坐在自己的脚上:“猫儿,你刚才说啥?再给小叔说一边?” 猫儿说:“呀呀?” 柳侠摇头:“不是这一个,是,侠——” 猫儿扶着他的手颤悠悠地站起来:“侠——,侠,呀呀,侠!”口水流到小兜兜上。 柳侠在猫儿的小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两口,背起猫儿跑了起来:“喔,俺猫儿会说话喽,俺猫儿会喊我哩名儿啦——” 那天之后,猫儿就会喊小叔的名字“侠”了。 不过,不管柳侠怎么教,猫儿都学不会喊“叔叔”或“小叔”,就好像长安的儿子红宾到现在也只会“叭叭叭叭”一样。 可是,柳侠认为自己家猫儿喊的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比红宾喊的有水平多了,“侠”字多不好发音啊。 至于“小叔”,柳侠自己试了几遍,发现发这两个字的音牵扯到的口腔部位过多,难度确实太大了。 柳侠回到家,让猫儿向每个人都炫耀了一下他带着口水的“侠”以后,柳长青问柳侠:“想不想给猫儿照张周岁相?” 柳侠说:“不照,别人家的孩儿也都只照百天和三周岁照,猫儿三岁时候再照就中。” 柳长青看了看妻子,孙嫦娥也正好看过来,俩人都松了一口气:柳侠肚子上伤成那样还被树枝抽,让柳长青非常难受,他一直想做一件让小儿子高兴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给猫儿点什么好东西幺儿才会高兴,他们就想,幺儿肯定会想给猫儿的一周岁生日留下个纪念,就给猫儿照张像吧。可是,钱呢? 秀梅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进来,坐在炕沿上,把猫儿脚上旧的虎头鞋脱下来,新的往上套:“猫儿,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鞋,看看好不好看。” 猫儿低头看着秀梅给他套鞋子,鞋子很合适,把猫儿的连脚棉裤正好装进去,猫儿看着新鞋子很好奇,看看鞋子又看看柳侠:“吔?咦?” 柳侠说:“新鞋子,娘给猫儿做的新鞋子。” 猫儿把脚翘得高高的:“咦?啊啊——”一副新奇又高兴的样子。 猫儿看来非常喜欢他的新鞋子,一直翘着脚,给家里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一直到中午喝奶吃饭才过了新鲜劲儿。 一吃完饭,猫儿就指着院子里还挂满红彤彤的柿子的大柿树:“啊!” 柳侠说:“傻猫儿,冬天了,不能再在树上睡觉了,咱们去找酸枣吃。” 秋假的时候天气还舒服温暖,柳侠经常抱了猫儿在树上玩,吃饭,喝奶,撒尿,偶尔还睡个小觉,猫儿很喜欢让小叔抱着在树上睡午觉。 柳侠背着猫儿去河对岸找酸枣吃,柳葳和柳蕤也想跟着,被秀梅轻轻的拉住了。 柳侠来到河边,老远就看到半山腰伸出的一棵柿树上有两个人,那俩人也看到了他,大喊起来:“柳侠,来这儿,这树上的柿子都轰了,可甜。” 柳侠背着猫儿跑过去,蹬着石头,拽着野藤条很快就爬到了柿树下面。 猫儿现在能自己搂着柳侠的脖子,短时间内不会掉下去。 找个舒服的树枝坐好,摘了一个软透的柿子把后面的柿瓣抠了,用嘴咬开一个口子,放到猫儿的嘴边,猫儿立马熟练的吸了起来。 “您俩真的都不上学了?”柳侠连着喝了三个才有空问柳兆淼、柳兆森话。 柳淼一边吸溜轰柿一边点头:“嗯,俺都不会,几何我一看见就头懵,俺柳森也是,他最怕英语,你说咱连中国字儿也没认齐,学人家外国人那字儿有啥球用?” 柳侠解开棉袄扣子,把猫儿的搂进怀里裹住,今儿有风,猫儿的脸有点凉了:“不知道,我也不待见学英语,真鸡巴难学,咱平常又不说,我清早记住后晌忘。” 柳侠已经考试过一次英语了,他吃了88分,全班第二,不过他真不待见学英语,柳凌几个也一样。 柳森,也就是柳兆森说:“二狗和永贵也不想上了,三太爷不叫,给打了一顿,蹲了半夜羊圈就又去了,俺伯也还想叫俺俩上,俺妈说上到死也没个屁用,还得交好几毛哩学费,不上正好。” 老大柳兆淼和柳钰一年生,柳森比柳淼小一岁,柳垚比柳侠小一岁。 这兄弟仨的名字都是曾广同提供建议,柳福来拍板做决定起的。 当年柳福来听了柳川、柳凌他们几个的名字好听,就带了自己的俩孩子找过来,让曾广同给起名,老大让三太爷掐算的是五行缺水,老二缺木,柳福来的要求是水和木头越多的字儿越好。 曾广同提供了许多涵义为水或偏旁部首是三点水、两点水的字,柳福来一个也不满意,最后曾广同说:“淼,仨水字摞起来,咋样?” 柳福来有点:“才仨水?老少吧?” 曾广同说:“要不咱在前面再加个数量词?比如百,千,万,咱叫柳百淼、柳千淼或者——,柳万淼?” 柳福来问:“万就是最多的了?” 曾广同说:“不是,据我所知,最大的数量单位好像是兆,瑞雪兆丰年的那个兆。” 柳福来说:“那就是它了,多少兆水,那咋也不会缺了吧?” 曾广同点头:“我看肯定是够用了。” 于是就有了柳家三兄弟现在的名字。 几个人正说的热闹,蓬头垢面的柳牡丹跑过来了,站在河沿上冲他俩个喊:“咱妈可是看见您俩跟猫儿搁一块儿耍了,咱妈说他都给柳葳跟小侠叔克哩快死了,您俩还敢沾他,要是您俩给他克哩一会儿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可不管。” 柳淼和柳森年龄已经不小了,山里孩子再老实实诚,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他俩脸上都挺挂不住,对柳牡丹吼:“滚,跟她说,别没事瞎咋呼,啥球不懂光知道封建迷信,听见她说话就烦。” 柳牡丹气呼呼的往河沿上一秃噜:“您嚷我干啥,又不是我说哩,我也不想回家,我也是看见她就烦,她不叫我去跟柳葳耍,我也可没意思。” 柳牡丹的名字是柳福来自己起的,不过起之前他特地去征求过柳长青跟曾广同的意见,上边三个孩儿,有个妮儿柳福来很高兴,他想给妮儿起个漂亮又洋气点的名字。 曾广同给了一大堆建议,柳福来依然一个没看上,他说他想叫他家的妮儿长大跟花儿一样漂亮,还得有福气,所以要起个漂亮又有福气的名字。 他认为,曾广同说的那什么柳絮、柳韵之类的,一听就不咋金贵,更不用说漂亮了,柳絮有啥好看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 于是曾广同就给他推荐了一大堆花名,其中特别推出了“梅”,说叫咏梅或若梅也不错,为了打动柳福来,他还拿伟大领袖的词“咏梅”来说事。 结果柳福来说:“毛、主、席好是怪好,就是他弄那啥,叫人把自己家的锅都得拿出去炼钢,老那个啥,要是俺妮儿用他说的话起名儿,以后会不会弄得连个吃饭锅都没?“ 最后,柳福来选了倾国倾城的牡丹花来做他妮儿的名字。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柳牡丹人长的跟自个儿名字严重不符,她的腿明明没毛病,牛三妮儿的腿瘸是后天造成的,可牡丹走路却也一拐一拐的,十成十的想像足了牛三妮,而且小小年纪就罗圈腿。 牡丹到柳侠家找柳葳耍的时候,柳魁曾经让秀梅说过牡丹,走路上坡一定要把腿蹬直,曲着腿上坡虽然比较省力,但会让腿变的很难看,不过没用。 柳长青因为曾经在部队呆过,所以对孩子们在某些方面有点特殊的、山里人无法理解的要求,比如,走路的姿势,柳长青要求自家的孩子上山坡再累也不能弓着腰弯着腿,必须挺胸,腿要蹬直。 也因此,柳魁和柳川才能顺利的当兵,他们这里很多年轻人都想参军,可基本上往人家来验兵的人跟前一站就被淘汰出局了:罗圈腿。 柳侠没再看柳淼兄弟俩恼羞成怒的样子,他裹紧了猫儿几下就跳到了河滩上,嘴里说:“您搁这儿耍吧,俺猫儿该回家喝奶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踩着石头跳过凤戏河往东边一片山坡走了。 给猫儿过完生日返校时,柳侠他们去给王君禹送了第一次的柿霜和枸杞子。 第17章 猫儿生日的第二天,柳侠他们四点四十准时离开家去学了。 天麻麻亮,柳魁拿了两个奶瓶去饲养室挤牛奶。 柳长春没有像平时那样到八点多吃饭的时候再上来,柳魁出去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做饭的堂屋窑洞。 柳长青早就看出弟弟这几天有事憋着给自己说,但最近他一直为了申请救济粮的事忙,顾不上,今天看来必须坐下说说了。 “我想把猫儿带下去自己养,”柳长春坐在炕沿上耷拉着眼皮,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哥,谁都有一家人,都得过日子,玉兰走了这一年,我带累你跟嫂子太多了,猫儿现在也大了,我能带的了他。” 柳长青摆手阻止了准备开口说话的孙嫦娥,让柳长春把话说完,可柳长春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 柳长青等了好一会儿,看柳长春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他才说话:“既然你说完了,那现在你好好听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怕我跟你嫂子夹在中间为难,怕柳魁和秀梅生气,不过你想过没有,好好的你忽然要把猫儿接下去自己养,秀梅会咋想? 秀梅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儿,对柳魁,对家里这几个孩子,还有我跟你嫂子,也包括你跟玉兰,秀梅没做过一件不该做的事,只有猫儿这件事,她心里有疙瘩,但那疙瘩,不是嫌弃猫儿,她只是怕柳魁和俩孩子出事,可是咱都看见了,就是心里有那个疙瘩堵着,秀梅有没有刻薄过猫儿?没有吧?为啥她担心柳魁和小葳、小蕤但可还是对猫儿那么好?因为媳妇儿心善,她觉得心里有愧,只是因为心里担心自己的男人跟孩子出事,秀梅就觉得心里不安,你要是把猫儿接下去了,你说秀梅会咋想? 一大家人,幺儿不用说了,把猫儿当自个儿命一样护着,小凌、小海也是成天想办法护着猫儿,柳魁,您嫂子跟我,更不会嫌弃猫儿,那算来算去,你不愿意让猫儿继续在这边养着就只能是因为秀梅了,秀梅能想不出这个理儿?按你对秀梅的了解,你把猫儿接走后,你说秀梅是会高兴还是难受?你让柳魁咋办?打秀梅一顿?还有,你知道的,柳魁比我跟你嫂子还疼小侠,要是小侠因为没了猫儿闹出点啥,柳魁指定了是不会看着不管。” 孙嫦娥也说:“春儿啊,你这样是让柳魁跟秀梅没法做人哪!村里人嫌弃猫儿,不让家里的孩儿跟猫儿耍,小侠带着猫儿人家连门都不让他进,这秀梅都知道,这要是让她觉得猫儿不能搁这边养着,是因为她的缘故,秀梅那孩子心善的很,肯定自己都会觉得没脸,在柳魁面前抬不起头来,你当叔儿的就打算这么难为俩孩儿?” 柳长春低着头:“可您也都看见了,秀梅现在下地都带着小葳、小蕤,这边儿是小葳、小蕤正经的家,就为着猫儿在这儿,小葳、小蕤再冷再热也得跟着秀梅下地,自己的家都不敢待着,这样秀梅心里就不难受?咱柳魁这么好的媳妇儿,要是有一天因为猫儿让他俩生出嫌隙,我这做叔儿的脸往哪搁?外人也会说咱们做老的不择己,媳妇儿好说话,咱就欺负媳妇儿。” “谁好放那个闲屁让他放去,咱家的事用不着别人乱插嘴。”柳魁推开门走了进来,一只胳膊抱着小蕤,一只手提着装奶瓶的兜,他直接对着柳长春:“叔,我不跟你说秀梅,秀梅是啥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你就是把猫儿带下去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跟秀梅生气,但是叔,我不会让你把猫儿带走,猫儿一岁多了,是会吃会喝会耍了,可是叔,猫儿他是个孩儿,是个人,不是光吃饱不饿就中的,得有人跟他说话,陪着他耍,我在部队的时候听说过一个真事,那边有狼,那些年日子更艰难,就有人把刚生下来的孩儿给扔了,让狼给拾走养着了,我们部队进山训练,把那孩儿给救出来了,可是孩儿已经不能说是人了,不会说人话,不会走路,光会和狼一样四肢着地的跑,会和狼一样的嚎叫,给他做熟的饭也不吃。 叔,我跟你说这些,你知道是啥意思吧?猫儿得在这边养着,不能回去跟你一个人天天对着,那猫儿以后会成啥样?叔,我跟秀梅说过,要是人真有命,命真就是老天注定的,猫儿是老天注定的命硬,那我们也认,为啥?因为老天叫猫儿托生到咱家,那就是咱家人的命,如果猫儿真的会克谁妨谁,那肯定是咱上一辈子做了啥坏良心的事亏欠了猫儿的,欠了就得还,这一辈子不还下一辈子还得还,老天的账没有人能总欠着,那咱就这辈子好好的还,所以叔,您也别想那么多了,猫儿就是咱家的孩儿,咱家的孩儿就得好好在咱家养着,咱没有人家山外的条件好,可是咱就现在这条件,也得尽力把猫儿往好里头养,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去把秀梅给叫过来,你问问秀梅,她能不能让你把猫儿给领下去。” 在柳侠和猫儿都不知道的时候,一场关于猫儿去留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又是一年春来到,可柳侠他们却没有什么时间欣赏这美丽春色。 望宁高中和初中都学着外面学校的样子成立了重点班,柳凌、柳海、柳侠都是自己所在年级段的重点班,上课时间被利用到了极致,他们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天都已经灰蒙蒙的要黑了,回到家都在八点钟以后。 柳海和柳侠还好一点,他俩是初中,作业没那么多;柳钰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是没一点希望考大学的,每天回来后作业马三七虎的划拉点,只管倒头睡。 柳长青听到了柳钰暑假里那次痛苦的呐喊,也认命了,他让柳钰不要有什么压力,能学多少学多少,但必须上到高中毕业,所以,对柳钰应付作业的行为,他是睁只眼闭只眼。 最辛苦的是柳凌,他仿佛有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和练习题,每天柳侠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起来把猫儿尿的时候,柳凌还在就着煤油灯看书或写作,身体永远挺的笔直。 又一个星期六,柳凌的数学老师拖堂二十多分钟,柳侠他们几个等他下了课,就开始跑着往家走,还没到付家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他们路过关家窑的时候甚至都看不到任何一家窗户的灯光了。 他们在下关家窑坡的时候碰到了以为他们出事接过来的柳长青和柳魁。 一拐上自家的坡口,柳侠就听到孙嫦娥的声音:“猫儿,别急,叫奶奶把这俩馍拿出来就抱你出去啊孩儿。” 柳侠赶紧加速跑,就看到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扶着堂屋的门正往外挪,听到他的脚步,小影子高兴的大叫:“侠,侠侠侠侠……… 柳侠跑着叫:“慢点孩儿,慢点。“就看到小影子松开了门,摇摇晃晃的竟然向他跑过来。 猫儿就这样会走路了,第一次就以跑的方式撞进了柳侠怀里,这时候他一岁四个月。 那天,柳侠在写作业的时候一直都忍不住翘着唇角在笑。 高考伴随着炎夏一起到来,但带给望宁无数个满怀期待的家庭的消息依然残酷:望宁、杨庙、三道河,这三个南部山区公社,依然是一个够录取分数线的都没有。 而古村高中和荣泽高中都考上了整三十人,还有北部其他几个高中或多或少都有收获,算下来,荣泽县今年会有八十多个农家的孩子,因为读书好,终于脱离了本应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成了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这个消息还带来了一个附加信息:古村高中和荣泽高中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古村高中是古村公社自己的高中,抬高了门槛不收其他几个公社的学生,人们没啥说,可荣泽高中是荣泽县的高中,光收县城和城关公社附近的学生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县教育局发了正式的通知:从明年开始,荣泽高中除了收城关公社的学生,还要收其他公社的学生,标准是每年原城地区初中毕业统一考试成绩,择优录取。 柳凌去荣泽上县高中的事情再次被提了起来,这一次还要加上柳海。 柳钰再次哼哼唧唧要求不上学被柳长青一口给拒绝,柳钰不敢再提不上学的事,但却拧着脖子表示,打死也不去荣泽上学,在望宁丢人就够了,坚决不要把人丢到县城去。 柳海和柳侠表现出了一个共同特点:小时候学习一般,越长大成绩越好。 柳海这一年的大小考试都稳稳当当的占据全年级前三的位置,最后这次重头戏他年级第一。 柳侠这次是年级第四,他的语文一直在拖后腿,这次作文四十分,他吃了二十八,人家第一名是三十九,而第一名的总分比他才高七分。 柳凌坚定地说,他就在望宁上了,把柳海送县城去上。 柳凌是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和同级另外两个学生代表望宁高中参加全省的数学竞赛选拔,第一轮在望宁的比赛就全军覆没,最后几道题的题型他们根本没听说过,望宁的教学质量有多差已经不用说了, 一年前县教育局说给望宁高中派优秀教师的事并没有兑现,那件事柳凌在给家里说的时候就是自己故意夸大了的,教育局当初许诺的是给望宁两个优秀教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物理,但这两个教师拒绝到望宁来,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那次选拔赛是在荣泽进行,因为是当天去当天回,柳凌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负债累累的家再为了他一次毫无意义的选拔赛去花费哪怕一分钱,。 最终,暑假开学的时候,柳凌、柳钰留在了望宁,柳海去了荣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 临去荣泽的那天晚上,哥儿几个在窑洞聊了大半夜,柳海紧张的要命:“咱望宁教学质量恁差,我会不会到荣泽就成倒数第一了?我要是听不懂那里的老师讲课咋弄?要是我考个倒数第一人家让我退学咋弄?……” 柳长青从茅厕回来正好经过他们门口,在外面说:“比赛跑的时候开始再热闹也不用在意,人看的是跑到最后的结果。” 柳魁揉揉柳海的头:“听见咱伯说啥没?别管开始咋样,咱看最后。睡吧孩儿,真考不上咱家也不会有人嫌弃你。” 柳川夹在信封里寄回来二十元钱。 给几个孩子交了学费、书费,又给柳海做了两身外穿的新衣裳和两条衬裤,买了一双解放鞋、两双袜子,又买了个新书包,二十元就差不多了。 秀梅偷偷对柳魁说:“今年学费咋恁贵哩?去年初中还是七毛,今年就成一块二了,去年高中九毛,今年一块七,荣泽高中还敢要两块二,他们那儿的教室是金銮殿啊?坐几天就要恁多钱!” 柳魁笑笑,没说话,他心里在发愁柳海的生活费和柳川信里让几个弟弟学着刷牙的事。 柳海去荣泽是他送去的,除了柳魁和秀梅结婚时的一个被子,给柳海拿的是家里最好的被褥,秀梅和柳魁本想拿自己屋里那个,被柳长青夫妇坚决拒绝了。 就是他们家最好的被褥,在柳海的寝室也是最旧补丁最多的一个,虽然柳海懂事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自卑或抱怨的情绪,但柳魁却明白,这些半大孩子在一起肯定是会互相攀比的,柳海不表现,并不代表他没感觉。 柳海已经从穿着和被褥用具上比身边的同学低了一等,柳魁不想他再因为生活习惯的事情被人看不起。 衣服被褥可以比别人旧比别人差,那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但习惯却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长时间的相处,品行和习惯比穿衣打扮更能决定一个人在群体中的地位。 柳魁咬牙用最后一点钱买了四套最便宜的茶缸、牙刷和两支牙膏。 柳侠他们第一次刷牙,吐出的沫子都是红色的,牙龈都流血了。 柳魁说:“没事,最多一星期就好了,你们以后都要养成每天早晚刷牙的习惯,不准停。” 柳魁从部队回来后刷牙的习惯坚持了将近一年,带回来的牙膏用完后,就早晚只用清水刷,后来牙刷毛都没有了,他才停住,但经常会在睡觉前用细软的树枝擦牙,然后漱漱口,春天的细柳枝是他最喜欢用的。 现在家里需要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柳海一旦不在望宁,抬手动脚都要用钱,以前柳凌他们上学都是早上在家吃过饭,带几个饼子或蒸馍、红薯当晌午饭在学校吃,根本不用花钱;可柳海,他粗粗的算了一下以后柳海必不可少的生活日常开销,再节俭一个月也得两块多。 还有,柳凌如果考上大学,他得给弟弟准备一套全新的被褥和穿戴,还有很多很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柳川这个小建议很重要,不光是牙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还代表着其他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柳魁以前去望宁上学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同学的牙非常难看,黄,或者是灰黄色,后来到了部队也是这样,他很惊奇那些人是怎么把牙给弄成那种颜色的,而那些人同样惊讶于他牙齿的整齐洁白,后来从部队一个医生那里才知道,那种黄牙叫“四环素牙”,是因为小的时候吃四黄素那种药多了。 那些一口黑黄牙齿的人一开口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脏,窝囊。 柳家所有人的牙齿都洁白整齐,就柳海右边的虎牙有一点点外翘,基本没啥影响。 柳家岭太穷,大队那个响应国家号召建起来的只有一孔小窑的卫生所形同虚设,不到没有一点办法,几分钱的药也没有几个人舍得买,他们大部分的病都是用本地的中药自己解决,吴玉妮在这方面是个非常合格的山里祖传医生,她除了接生,一直兼任大队卫生所的先生,这两年她年纪大了,她闺女又接上了。 没想到,贫穷居然让他们保住了自己牙齿的清白。 另外让柳魁和柳长青夫妇揪心还有柳川。 前年家里出事柳川回来,因为当兵还不到三年,他的路费部队是不报销的,柳川服役的部队在边境,离家非常远,单程的火车票就要二十多块钱出头,柳川那次回来还给了柳长青五十块钱。 柳川一个月六、七块钱的津贴,他每过四五个月就会在信封里夹二十多块钱寄回来,这是这几年家里人还能偶尔给孩子添身新衣裳、买些棉花絮絮被子的原因,所以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攒下钱,上次他回家带的钱肯定是在部队借的。 柳川走的时候,身上除了一张火车票,还有十三块钱和六个煮鸡蛋,那十三块钱是他第二次转火车和沿途乘公共汽车的路费,是柳川算好了的,只多出三毛以防万一。 算一下,柳川到现在应该还没有还清上次借的钱,这回他又寄的这二十块,肯定是帐摞账借的。 借这么多钱,柳川平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第18章 读书 开学这天,柳侠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进去,对老师说,“初二的书,俺家全都有,我能不能不要书,只交学费?” 从荣泽师范毕业分配来刚两年的年轻老师皱着眉非常不高兴的说:“不中,书都是提前订好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要书可以,那就别上学。” 柳侠暑假里天天背着猫儿上山下河地野着玩,晒得跟黑煤炭一样,再加上他的衣裳全都是补丁,年轻的老师看见他都觉得碍眼。 柳侠自己也发现,这一年多,望宁和附近几个大队的孩儿们穿的明显比以前好了,连刘狗剩和刘狗旺俩鼻涕邋遢的货都做了两身新衣裳,没有变化的好像除了他们柳家兄弟,就剩楚凤河、楚小河哥俩了。 柳侠他们哥儿几个在学校一直都是最贫穷的那一部分人,只不过他们的衣服虽然旧,却干净整齐,所以在普遍都不太讲究生活质量的贫困山区,他们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扎眼,现在,其他人的日子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都好了起来,只有他们依然停留在原来的样子,便被孤零零的凸显了出来。 柳凌、柳钰和柳侠每天开始重复原来日复一日的生活,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上学。 而柳海,第一次从荣泽高中回来就是他入学一个星期以后。 虽然只有七八天,柳侠他们几个都非常想柳海,所以难得的一个星期天,除了柳侠要带猫儿不能往望宁跑,柳钰和柳凌俩人又起了个大早去望宁接柳海了。 柳海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柳海一见到孙嫦娥就扑过去抱住了她,然后是柳侠,柳魁。 柳海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脾性,这次忽然这样情绪外露的脆弱,让孙嫦娥和秀梅当时就掉了泪。 柳海只来得及吃了一碗面条,和家里人说了半个小时话,就必须往回赶了:望宁到荣泽的车下午只有一趟,午后一点半开车。 荣泽到望宁的公交车一天两趟,夏天早上五点半(冬天早上六点半)一趟,下午一点半一趟。 荣泽高中星期六下午放学是五点半,柳海只能坐星期天早上的车,到望宁就快八点了。 柳海是红着眼圈离开家的,柳魁看柳侠眼巴巴看着柳海的难受样,当即就套上架子车,拉着猫儿和柳葳、柳蕤一起把柳海送到望宁。 一路跑的满头大汗,到望宁还差十几分钟不到一点半。 柳侠一路脱了自己的布衫挡着猫儿和柳蕤的头,俩人还是给热的小脸通红,他们找了个凉荫地方等车,柳侠赶紧拿出奶瓶给猫儿喝水。 柳魁看到身后的邮政所,心血来潮想进去看一下,其实柳侠他们每天在望宁上学,隔一两天就会来里面看看有没有柳川和曾广同的信,昨儿个他们才看过,没有信。 可是,这次柳魁得到了一个惊喜:曾广同寄来的一个大包裹,包裹里全是复习资料,从初一到高二。 兄弟几个高兴疯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 柳凌最近每天晚上都要就着煤油灯做曾广同寄来的复习资料上的题到很晚,早上又要起大早往学校跑,让柳魁很担心,他们家的几只鸡从天气转凉后就不再下蛋了,原来攒下来的哪些鸡蛋陆陆续续的贴补着猫儿,也吃完了。 柳魁偷偷给了柳侠五毛钱,让他在望宁买些鸡蛋回来,贴补猫儿,也让柳凌每天早上吃一个。 柳侠买了十七个鸡蛋,柳魁坚持让柳凌每天早上吃一个,柳凌死活不肯吃,他气急败坏的对着大哥蹦脚:“你让我跟猫儿跟小蕤抢鸡蛋吃?我就是瘦,又不是有病,没事吃啥鸡蛋啊?” 最后,一家之主柳长青拍板:“老五一星期吃仨煮鸡蛋,煮鸡蛋都吃肚子里了,不糟蹋。” 以后一直到柳凌高中毕业,他都是每星期三个煮鸡蛋,不过鸡蛋黄都让猫儿给吃了。 柳海在一个月后就和同桌的张鹏成了好朋友,张鹏是罗各庄煤矿的子弟,商品粮户口,高大开朗的一个男孩儿,他让柳海每个星期六都跟他一起坐罗各庄煤矿的车。 从那以后,每星期六下午,柳海坐罗各庄煤矿的班车,到五道口下车后,柳凌、柳钰和柳侠在望宁高中门口等着他,四个人一起回家;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下午三点从家走,六点半之前走到罗各庄煤矿,再趁人家的车回去,这让他非常高兴,不但每次回家能住一晚上多呆半天,还省下了每个月八毛钱的车票钱。 三个高中生没有秋假,只有柳侠放了两个星期秋假,国庆节和中秋节也包含在内,不过,这两个节在穷困又繁忙的山村没有任何意义。 虽然没有秋假,但国庆节高中还是给了两天假,兄弟几个终于可以安心的一起说话睡觉了。 晚上,猫儿喝了奶已经睡着了,兄弟几个躺在炕上聊天,柳海说,这次段考他在班上五十四个人里排四十二名,全年级十四个班,八百五十人,他排六百二十七,前几名都是县城和北边几个公社的,柳海是这边几个他认识的人里考的最好的。 柳海忽然想起他回来之前刚刚听到的一个消息:“听说原城的学校要改了,初中和高中都要改成三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柳钰一下爬了起来:“我靠,我还说再坚持一年就不用受罪了呢,要是真的我不是还得多上一年?” 柳侠关注的重点和柳钰不太一样:“可别是真的,那咱不是每个人都要多掏一年的学费?咱几个加起来好几块呢!” 柳凌波澜不惊:“不可能的,幺儿你们不用发愁,你们想想,如果改成三年,那得要多添多少老师啊,咱有吗?” 几个人想了想,也是,望宁公社就这一所高中,老师都不够,教柳凌他们物理的老师都六十多了,一个人教高二全部四个班的物理。 柳侠的地理老师也是个老头,个子特别矮,还没有班上比较高的几个男生高,老头儿每次上课都只念书或者空口说,极少往黑板上写字,老但头儿有个让学生非常喜欢的特点,就是从不拖堂,哪怕就剩一句话,下课的钟声一响,夹起书本就走。 后来他们听说,老头儿的右臂在前些年被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给打断了,没办法太抬高;那个学生还把老头儿借给他的几本外国小说上缴,老头儿在监狱住了十三年,来教他们之前的两年才从监狱里出来。 学校可能要增加年头的事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对家里大人保持了沉默。 星期天晌午头上,柳海用在院子晒的一大木盆水洗了个澡,吃了一碗捞面条,然后带着一瓶腌酱、柳钰背着他的书包,柳侠背着猫儿,几个人送柳海去学校。 路上他们互相提问英语单词,这是让几个人都头疼的一门功课,嘻嘻哈哈中,总能把他们觉得最不好记的那个单词合力记起来,然后一起大声的把字母一个一个背出来,再大声把单词吼几遍,这样记下来的单词他们通常都不会忘。 他们把柳海送到上窑坡上,然后看着他走的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人影了,几个人再转回来。 柳侠现在天气好的时候也总是晒一大木盆水,觉得不够热就再烧一锅水添进去,半下午趁太阳还好,他就在院子里脱光了,和猫儿一起坐在盆里洗澡,猫儿特别喜欢这件事,每次水都凉了还不肯出来,柳侠给他抱出来的时候他就拼命的拽着盆沿嗷嗷叫。 猫儿还对柳侠的肚脐眼和旁边那条弯弯曲曲的伤疤感兴趣,每次洗澡就坚持不懈的对着那里好奇,抠抠摸摸,然后看看自己的,似乎在研究为什么俩人的会不一样。 有人的时候,柳侠会想办法转移猫儿的注意力,不让他好奇自己的那条伤疤,他希望大家都忘记那条伤疤,他知道家里人心里都会把那条伤疤和猫儿联系在一起。 柳侠这么爱带着猫儿洗澡,是因为听柳海说他们学校高二有好多住宿的学生得了疥疮,学校对这事很重视,请了医院的人去给看,医院的人说是因为寝室经常不通风,太潮了,说被褥要经常晒,寝室要经常开窗让空气对流,保持室内空气新鲜,学生要经常洗澡,这样就不容易生疥疮了。 柳侠觉得自己家窑洞也有点潮,而且根本不可能开窗让空气对流,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多洗澡了,冬天的时候太冷,没法洗澡,柳侠就想趁现在天气还可以,多给猫儿洗几回,把冬天的给赶出来。 秋假的第六天,柳凌和柳钰又带回了一个北京来的包裹,比上一次的大很多,一家人兴奋的在灯下拆开看,里面有几本柳侠他们需要的参考资料,但大部分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也没有想到的书:《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欧也妮.葛朗台》,《悲惨世界》,《鲁宾逊漂流记》,《契科夫短篇小说选》。 柳凌和柳钰还记得曾广同讲过的很多故事,翻了几本书,他们才知道那些让他们觉得或向往或笑的不行的故事从哪里来,吝啬的老头儿原来叫葛朗台;勇敢坚韧的男人原来叫鲁滨逊,那个不停的打自己嘴巴的不要脸家伙原来叫奥楚蔑洛夫……, 柳钰霸占了《林海雪原》。 柳凌第一次放开课本,写完作业就抱着《鲁滨逊漂流记》。 柳海则一头扎进了《青春之歌》里:他们班有人拿了一本前后都确几十页的《青春之歌》,班里同学痴迷到上课偷偷用课本挡着看,柳海一直好奇这是怎样一本书,有那样吸引人的力量。 现在,他有了一本全新的,怎么能不激动? 柳魁两口子下地后或做完家务,就是一起看那本《契科夫短篇小说选》,有时候还念给柳长青和孙嫦娥听,孙嫦娥感叹:“原来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那个啥洛夫,不就是咱们这里说的自己吐地上的东西自己舔起来嘛!” 柳侠则喜欢上了《悲惨世界》; 柳侠后来一直都不明白,他当初十二三岁的年龄,为什么竟然会喜欢看《悲惨世界》那样让很多人觉得乏味冗长的书。 他想了好多年的结果是:他被随手翻到的那一页上的内容给吓住了,产生了巨大的疑惑或者说恐惧,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一口洁白的牙齿会被拔掉卖成钱,柳侠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是先跑到挂在窑洞口的裂成七八块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牙,然后把猫儿的嘴巴掰开仔细看了看他的一口小白牙,最后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多挣钱,保住自己和猫儿的牙。 至于家里其他人的牙,柳侠相信,就凭他伯和他大哥,也没人敢打他家人牙的主意。 柳侠的作业已经在两天时间内全部完成,他现在每天就是在明媚的秋日阳光里背着猫儿找一棵柿树或梨树爬上去,靠在一枝结实舒服的树杈上看书。 猫儿已经快两岁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乖乖的在怀里坐一晌不动,他喜欢柳侠跟他说话,背着他不停地爬树,柳侠为了不让自己因为看书冷落了猫儿,就读书给他。 他知道猫儿听不懂,其实雨果著作中大段的议论和评述柳侠许多也看不懂,或者说懵懵懂懂,但他还是很喜欢,他喜欢那种很长的句子,喜欢雨果叙述的方式,那是一种和他以前熟悉的课文中的叙述方式完全不同的感觉。 猫儿肯定是完全听不懂大文豪那深刻理性的文字的,但他喜欢小叔一直和他说话,这就可以了,柳侠可以一口气读一个多小时,然后扶着猫儿,俩人并排站在树枝上比谁尿的远,再在山坡沟沿上找熟透的枸杞子当零食吃,再摘俩梨子解渴,接着俩人继续读。 开始几天孙嫦娥对柳侠每天钻进大部头里连吃饭都能忘有点生气,不过柳长青和柳魁、秀梅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柳魁说:“曾大伯特意寄过来的书,多读点肯定有好处,只要别把眼累坏就中,听说现在望宁高中好些学生都近视了,带个眼镜,眼镜一去眼泡就跟金鱼一样,吓人的慌。” 柳侠现在每天固定的事除了一天三次到关家窑给猫儿挤牛奶和煮牛奶,就是和猫儿一起看书。 从柳魁说了那话,柳侠偶尔给猫儿煮奶的差事也没了,每次都是孙嫦娥煮好了站在院子里吆喝,柳侠才从冉.阿让的悲惨世界中还魂。 他无法相信有那样一个残忍的国度,会因为一块面包让人住十九年监狱,他觉得米里哀主教是最善良的人,他很想知道银质的餐具是什么样子的,也想知道,面包和馍有什么不一样,他替冉.阿让感到憋屈窝囊,奇怪他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沙威那个坏蛋…… 读着《悲惨世界》,柳侠忽然觉得,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还不是最差劲的,原来还有比贫穷坏许多倍的事情,原来——自己竟然比很多人都幸福无数倍。 开学的前两天 ,他跟猫儿因为贪吃轰柿拉了肚子,不过经过一个晚上的酣睡,俩人就都不治而愈了。 第19章 柳侠到他过十二岁生日那天正好把那几本《悲惨世界 》看完,他急得百爪挠心,因为这书居然没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 柳侠其实有点害怕看后面的结局,他从来不知道看一本小说居然能让人如此纠结,他知道冉.阿让如果想让珂赛特幸福,他自己就要孤独的生活,这是柳侠真心不能接受的,但他也有点害怕马吕斯死,如果马吕斯死了,珂赛特肯定不会幸福,珂赛特不幸福,冉.阿让便也不幸福……啊啊啊,这可怎么办啊…… 柳侠让柳海去荣泽的新华书店看看那里有没有卖《悲惨世界》的,如果有,让柳海装作要买的样子,翻到最后看看结局。 柳海过了两个星期才有时间去新华书店,结果人家女售货员根本就没听说过这本书。 柳侠第一次自己给曾广同写了信,信里问他冉.阿让的结局。 两星期后曾广同的信回来了,先把柳侠的字给好好夸了一番,说和他伯柳长青跟大哥柳魁的字相比,柳侠的字另有一番不同的风骨。 信的最后,曾广同说:“这本书的最后一卷一出来我会第一个去买了寄给你,我觉得期待的过程也很有意思,所以,小柳侠,乖乖的等着吧。” 柳侠肯定只有乖乖等着这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他可没想到,他这一等居然就是两年多。 温暖的堂屋窑洞里,宽大的炕前,柳侠、柳凌、柳钰一字排开,坐姿端正,枕肘提腕,一人面前一张新报纸、一方青石砚、一本摊开的书帖,三人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帖子写字。 东边炕头,柳葳站在柳长青怀里,看柳长青一笔一划的写完一个字,他再照着写一次,柳长青耐心的给他讲着每一笔应该怎么写。 灶台前的石板边,柳蕤站在柳魁怀里,右手握着一只毛笔,柳魁握着他的右手,面前的报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一”。 孙嫦娥在用破的真没办法再穿的衣服片子往一扇门板上粘,刷一层稀稀的浆糊,粘一层破布,这是准备做鞋子用的。 秀梅在纳鞋底;柳长春在用细细的高粱杆编一个放饺子的拍子。 雪已经不紧不慢地下了两天两夜,还没有停的迹象,地上的雪已经一尺厚,柳凌他们三个,十天之内都不可能去上学了,柳长青就让他们各自安排自己的学习。 柳凌自学,做复习资料上的习题;然后负责教柳钰和柳侠,作业就是课本上的那些。 前一段柳凌和柳钰上学功课太紧,俩人没时间练字,这两天,柳凌把练毛笔字当做学习以外的休息放松。 柳侠原来上学的时候每天练字的任务改成了两张报纸,这几天柳长青又让他恢复成了三到五张。 猫儿坐在炕的里角,离柳侠最近的地方。 柳侠和柳凌今天临的都是《快雪时晴帖》;每写完一个段落,柳侠就抬头和猫儿做个笑脸,猫儿就高高兴兴的喊一声:“西西!”但他并不过来让柳侠抱,他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柳侠只是偷空逗他,还是完成了任务可以和他随便玩了。 柳侠终于写完了他给自己定的上午三张的任务,拿过去给柳长青看。 柳长青看了一遍:“嗯,耍会儿去吧。” 猫儿已经站了起来,扑到柳侠怀里俩人就跑了出去,院子里随即响起一大一小开心的笑声。 很快,柳钰和柳凌也写完了,俩人牵了柳葳、柳蕤也跑了出去,院子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孙嫦娥和秀梅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准备做饭,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几个人整齐的、可着嗓子的嚎叫声:“瑞打福来哥——,瑞打——福来哥——” 孙嫦娥惊诧的看看另外几个人:“这是啥意思?” 秀梅看了一眼窗外几个还在努力嚎叫的孩儿们,笑笑:“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秀梅话音刚落地,就听到西边传来柳福来的声音:“小凌,幺儿,喊我弄啥哩?谁打谁了?” “啊哈哈哈哈………哟哟哟哟……” 柳长青和柳魁出了屋,看着几个小子笑的东倒西歪花样百出。 对面只听见柳淼的声音却看不见人:“跟你说了他们是故意哄你呢,你还不信,那是英语,红旗;柳凌、柳侠、柳钰,您几个就装孬吧,恁大雪给俺伯诳出来,哄人就恁美?” 几个小子笑的更欢了。 孙嫦娥搓着手上的面从屋里出来,手指戳着柳侠的额头笑骂:“肯定是你个小鳖儿出的孬主意,你说,我咋就生你这么个……” 孙嫦娥话没说完,被柳侠抱在怀里的猫儿就用小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不叫不叫不叫!” 秀梅在窑洞口说:“妈,你快别碰幺儿了,要不猫儿还敢咬你哩!” 孙嫦娥也知道猫儿现在啥脾性,不再戳柳侠,拧了下猫儿的小脸儿说:“成精了你!”然后转身对着柳福来家的方向吆喝道:“福来,是小侠这小鳖儿在这儿装孬孙咧,你快回屋儿去吧,我拿鞋底子打他。” 柳福来在那边大笑:“没事,别打孩儿了,是我自己要出来咧,呵呵,我还不知道哩,我的名儿用外国话一喊,就成了红旗了,这比福来还好听哩!” 柳侠没挨鞋底子,从他在卫生院缝过针以后,他就再也没挨过一巴掌。 柳长青把猫儿头上的雪给拍掉,温和的对几个孩子说:“要是觉得老没意思,您几个就堆雪人耍吧!不准出咱家的院子。”他又回头对孙嫦娥说:“我跟柳魁去东坡那儿下几个套,一会儿回来再吃饭,饭中了叫孩儿们先吃,别等俺了。” 黄昏时候,柳长青和柳魁提溜回了七只兔子,柳魁回到家就先剥了一只让秀梅煮了给孩子们吃,他还顺道去关家窑把牛奶给挤回来了。 猫儿抱着奶瓶喝了两口,就把奶瓶往柳侠嘴上按:“西西,喝!” 柳侠象征性的吸了一下:“小叔刚喝了一大碗了,乖猫儿喝。” 柳钰啃着兔子脑袋说:“您说咱猫儿都两岁多了,连叔叔都喊不清楚,总是‘西西,西西’哩,是不是舌头有毛病啊,哎,哎,幺儿………” “你才舌头有毛病呢,你不光舌头有毛病,你脑子还有毛病呢,你懂个球,可多孩儿两岁连一个字都不会说呢,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柳侠喷了柳钰一脸唾沫,又在背上给了他两下,还觉得不解恨,伸手还想把柳钰按到炕沿上打。 柳钰右手还拿着兔子头就把双手高高举起来了:“我错了我错了,幺儿,小侠,我不对,我有罪,我嘴贱,我该骟,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柳魁把柳侠拉到自己跟前,对柳钰说:“啃你的骨头,吃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幺儿,您四哥他就是老操心咱孩儿,他肯定不是嫌弃孩儿呢!” 柳钰有了救星,胆子又肥了:“就是,我会嫌弃咱孩儿?哎呀,大哥大嫂,娘,您看看幺儿,他现在魔障了,只要一听到说猫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跟炸了毛的老母鸡样,撵着人又叨又抓。” 秀梅他们还没表态,柳凌白了柳钰一眼:“我看你真是该骟了,要不咱这就去院儿里,我跟小侠直接把你蛋子儿给挤喽?” 柳钰跳上炕,挤到靠里头柳长春身边,对着柳凌和柳侠呲呲牙。 柳侠心里的气还没平,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会儿,但也没办法再动手,就气哼哼的对猫儿说:“以后别搭理您四叔,那就是个啥球不懂哩笨蛋。” 猫儿把奶嘴又一次塞进柳侠嘴里,毫不犹豫的附和道:“蹦蛋!” 这场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柳侠他们半个月都没去上学。 而去学后的第一天,他们一回到家,柳魁就觉得,三个弟弟肯定今儿干了什么特别的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 柳侠他们回到学校,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老师们都知道他们的情况,就连刚开始不待见柳侠的年轻物理老师,现在也对柳侠非常好,柳侠的物理考试回回满分。 吃晌午饭时,柳凌和柳钰过来,喊了柳侠一起去卫生院给王君禹送柿霜,从卫生院出来没多远,他们就看到了领着闺女和儿子正从公社大院往外走的孙春琴。 公社大院前那一大片臭水坑现在基本达到了最大范围,融化的雪水和大街上冲过来的带着煤灰的泥浆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很大的黑汤池子,从望宁大街到公社大院的路现在就是一溜砖头和石块在黑泥汤中摆出来的,人都得展开两支胳膊保持者平衡才能从上面跳过去。。 臭水坑西面是一个不大的打麦场,打麦场边有一个房顶已经破了个大窟窿的草庵。 他们几个看到孙春琴就恶向胆边生,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天寒地冻风大,附近没其他人。 “不能叫她看清楚咱,得一下就把她给吓住,那就得一下溅起来一大片泥汤才中。”柳凌看着黑汤池子算计着。 “那就得用大点的石头或是木板,木板面积大,一下去能激起来一大片。”柳侠眼睛轱辘着开始找趁手的家伙。 柳钰指指看场的破草庵:“看那儿,多的是木板。” 从破草庵的顶上拽下来几块木板,拣了三块最趁手的,仨人躲在草庵后天等着孙春琴走到最合适的位置。 柳凌一声令下:“扔!” 三人手里的木板同时打着旋飞了出去,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声和叫骂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孙春琴和她的两个孩子几乎是被黑泥汤给洗了个澡,她那小闺女整个人摔到了泥浆里,哭得跟死了她妈一样惨。 “没叫人看见您吧?”柳魁有点不放心,望宁巴掌大的地方,万一有人看见是柳侠他们三个干的,不出三天就能让孙春琴给打听出来,那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柳侠和猫儿脚顶着脚、手拉着手正玩的开心,俩人弄出一个车轮子似的圆,你向后仰,我俯过去,正好把额头贴对方的额头上;然后我向后仰,你俯过来……猫儿笑的咯咯的。 柳凌胸有成竹的说:“绝对没有,俺从麦场那又拐回了卫生院前边那条过道,绕到大街东头才又折到大街上,那女的脸跟身上全被黑乎乎的泥汤给糊满了,又忙着捞她妮儿,啥也看不见。” 柳魁摸着猫儿的头对柳侠说:“那种腌臜娘们儿不值得计较恁些,您几个也把她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就算完了吧!” 柳侠仰躺着用脚顶着猫儿的肚子把他举起来:“至少还得再有一回才能扯平,她不过是衣裳弄上点泥,回去洗洗啥事都没了,咋能跟孩儿挨那几针比?就这样算完,便宜不死她个赖孙货。” 柳魁把柳侠和猫儿一起拉自己怀里,捧着柳侠的脸左右端详:“来叫大哥看看,哎呀,这明明就是个小子孩儿模样,咋就生了个小闺女样的心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  骟:阉割牲口,当地话的意思是痛揍,文中柳凌觉得柳钰嘴太贱,特地用了这个字的本意。 第20章 柳川在祭灶那天下午和柳海一起回到了家里,家里过年的气氛一下就来了。 前几天刚又下过一场大雪,柳川俩人从望宁到柳家岭,从上午十点走到下午五点。 生产队杀了一头老的没办法再下地的老牛,柳长青家分到二十四斤牛肉和一些牛骨头,还有柳长青和柳魁套的兔子,今年除了跟北边的人换粗布和粮食用的四十多只,还留下了三只,柳侠从来不记得他们家有过这么多好吃的。 柳川除了带回来的点心和礼物,还有三十块钱和一双买给柳海的白色回力鞋。 柳海看着那双鞋,嗫嚅了半天才说:“幺儿是最小的都没有,三哥你咋给我买呢?” 柳川笑呵呵的把鞋子塞他怀里:“大哥给我去信时交待的,其他啥都不用带,但一定要给你买双回力鞋。” 柳海脚上的黑布鞋是秀梅做的,虽然柳海穿的很爱惜,但棉布的东西虽然舒服却不结实,尤其是穿在柳海这样的半大小子脚上,没多少天大脚趾那里就顶出一个窟窿。 柳海同班同学很多都穿着回力鞋,有白色的有蓝色的,柳海喜欢干净的白色,他只是在看到同学穿的时候忍不住羡慕了一下,他没想过自己要穿的。 那三十块钱,柳长青踟蹰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先拿出十块还账,留下二十块。 每月多给柳海一块钱让他每天能买份素菜吃;再买些鸡蛋,贴补柳凌和猫儿,过了春节就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春荒了。 柳侠他们不知道的是,柳川还带回一个暂时只有柳长青夫妇和柳魁知道的好消息:过完年他要去春城陆军学院学习一年,那意味着他回去后可能要提干了。 这个消息让柳魁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巨石:如果柳川提干,每月能有几十块钱的工资,他家那七百多块钱的账就能看到还清的希望了。 那些钱,只有一百是柳魁跟县城的战友借的,其余六百多都是王长民出面跟公社大院里的人和王长民在荣泽的战友、朋友借的。 他们一天还不上那些钱,就得让王长民书记担着许多人的人情,这远比自己直接欠人家的钱更让柳家爷们感到愧疚不安。 柳川服役的地方是边境,柳侠只知道那里离家很远,柳长青和柳魁却知道柳川有这样的机会,肯定是用命换来的。 柳川所在的部队是野战军,柳川在炮兵侦察连,身处内陆深处的人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军人出身的柳长青和柳魁却对这方面有着特殊的敏感,柳川写信历来是报喜不报忧,但他们总能从字里行间一点点细微处看出问题。 “好好干!。”柳长青听了儿子的事情就是这样一句话。 给三太爷送去了两包点心、两条干鱼和三十斤白面后,家里还有两包点心和一坛子白面,再加上干鱼和牛肉、兔肉,家里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闹而丰盛的年。 除了柳茂没回来,其他一切都很美满。 春节后返校,柳侠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楚凤河退学了。 年前那场大雪,把楚凤河哥儿俩的那间窝棚给压塌了,大雪覆盖,连找些重新搭窝棚的木棍和玉米杆都不容易。 楚凤河万般无奈领着楚小河回家,去求他伯让他跟楚小河住家里几天,等天气一晴开他就去找东西再搭个棚子。 他伯不说话,牵着六岁的小儿子的手就出门了。 他后妈笑着说:“当初您俩拍屁股走了,人人都说是我这个当后娘的容不下您,街坊邻居也戳您伯的脊梁骨,咋,您给俺的名声都给搞臭了,现在你想回来就回来? 这做人呐,但凡有一点骨气,就不能把自己吐到地上的痰再给舔起来;我要是你,当初有本事走,现在饿死冻死也不会再腆着脸回来;想再回这个家?哼,除非您有本事叫您伯把我休了……“ 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十八岁的楚凤河没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节义,当然更没有他们的涵养,他一怒之下抽了那女人俩大耳光。 而他那个给小儿子买完了灶糖回来的爹抡着扁担把俩赶出了家门。 “俺哥的脊梁叫扁担夯了好几道血檩子,俺生产队队长给俺俩领卫生院抹了点药,现在俺俩搁俺生产队饲养室住着哩,俺哥现在每天去千鹤山拉脚,驴是队长家哩,俺哥一天给他交三毛钱,管给驴喂饱,剩下的钱是俺哩。”楚小河不停的吸溜着鼻子,满是冻疮的手比冻坏的胡萝卜还吓人。 柳侠问:“您哥一天大概能挣几毛钱?” 楚小河本来就沮丧的脸一下子更黯淡了:“才过完年,北边的人都拉过煤了,过千鹤山需要拉脚的人可少,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两三毛,差的时候还挣不够给队长家的三毛钱,不过,俺队长没有叫俺赔,他还给俺哥留了五分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 柳侠看看楚小河破的到处露出棉絮的棉袄棉裤,问:“你还有换洗的棉裤没?要是有,你身上的这个给我,我拿回家叫俺妈给你补补。” 楚小河肯定没有另外一件棉袄,秀梅一边诅咒那个坏良心的后妈跟不算人的爹,一边把柳侠、柳葳和柳蕤仨人破的没法再穿、打算撕了粘鞋帮的旧衣裳上还能用的部分仔细剪下来,又把一件柳海穿小了、打算给柳侠改做的旧裤子拆了,补补贴贴,给楚小河弄出了两件百衲衣一样的棉袄和棉裤。 楚小河穿上新棉衣的那天黄昏放学时,柳侠他们在望宁大街的十字路口看到了穿着一身破烂到极致的棉衣、牵着驴、瘦的跟竹竿一样的楚凤河。 楚凤河说:“我楚凤河这一辈子要是没有翻身的一天,下辈子也会找到您家的人,当牛做马报答您。” 柳凌他们几个都有点尴尬,柳凌说:“凤河,你说啥呢,咱原来都一个班,那么要好,就是件旧棉衣,您别嫌弃就中。” 百花覆盖凤戏山的时候,猫儿终于会真正的喊“叔叔”了,还会清楚的喊“小叔”,“柳侠”“小侠”“幺儿”。 柳侠心底里那点从来不让人知道的小忧虑一扫而光,对猫儿没大没小的对着他喊“小侠”“幺儿”的行为表现的心旷神怡。 柳凌高考的紧张气氛过完年返校就显现出来了,到四月份预考的时候全家人都开始跟着紧张起来。 柳凌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通过了预考,跟着就是填报高考志愿,。 对于高考志愿,他们周围不曾有过一个高考成功的人,所以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们经验指导。 最后,柳凌的高考志愿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填的,一共十五个,他自己都记不清楚都填了什么,只知道第一志愿是原城财会学院,保底的志愿是荣泽师范。 老师说,只要能成为商品粮,什么学校都无所谓。 进入六月,柳凌主动要求住校,孙嫦娥虽然心里难受,但也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为了孩子一辈子的幸福,现在必须遭点罪。 从住进学校那天开始,一直到高考前两天,柳凌没有再回过家。 柳侠每天都得跑到高中那边看柳凌一次,即便天天都能见,他也能发现了柳凌越来越瘦。 高考前四天,柳侠放了暑假,他期末考试虽然语文只得了七十分,总分依然领先了第二名楚小河二十一分。 柳凌考试的那三天,柳魁就住在望宁公社,他在六号下午就拉了架子车过去,车上有一张席和一条单子,还有一摞玉米面饼子。 晚上柳魁睡在柳凌学校的外面,架子车支平了,往上面一趟,跟床差不多。 家里所有的钱都带走柳魁身上,三天里,柳凌每天早上都是在国营食堂里吃小米稀饭和油条,晌午是炒面加鸡蛋汤或烧饼夹加丸子,晚上一顿是稀饭,馍,还有一盘炒素菜。 柳凌考试完和柳魁一起拉着一架子车东西回来,看着他瘦的几乎脱了形的身体,全家人不约而同的都不去问他考试的事情。 柳凌也没有主动和家人说起他考试的情况,主要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想让家人失望,所以不想说语文的作文是给了几幅漫画,让根据漫画写一篇议论文,这种作文形式恐怕连他们老师都没听说过。 数学后面几道题的题型他连见都没见过,曾广同毕竟不是高中老师,京都的高中课本和中原省也不一样,一本复习资料弥补不了教育水平的巨大缺陷,柳凌曾拿着自己的复习资料去向老师请教过几道难题,老师当时面色尴尬,让他先回去,老师想想再告诉他,最后都不了了之。 但他也不想让家人抱有多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柳凌可以肯定,望宁高中今年还不会有一个人上线。 对于自己学校的水平,柳凌非常清楚,可以说,他几乎从来没有纵容过自己对高考的期待,他知道自己注定的结局。 哪怕只是为了安慰自己那一颗曾经激情澎湃的心,他又怎么能甘心承认,自己那痴人说梦一般压在心底的一丝期待呢? 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怀着绝望的心情付出所有的努力,奔向一个注定无果的结局。 后来的许多日子,当生活在柳凌面前呈现出无数条宽广的路,他拥有了选择和决定的权力时,柳凌回忆起自己这时的心情,他终于敢坦然的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那一段不抱期待的努力,只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既定命运时最后的挣扎,从此以后,他将回到祖祖辈辈曾经共同的生活轨迹上去,在深山里、在贫困和死寂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那最后的挣扎是他留待自己行将就木时一段美好的回忆,是他以为自己注定将灰暗无光的一生中,唯一能为自己短暂的青春增加一抹亮丽痕迹的机会。 他怎能辜负! 第21章 没有作业的暑假,柳侠却不是那么开心,以他全年级第一的成绩,他应该能去上荣泽高中,可是,他去了荣泽,猫儿怎么办? 他去县高中就得住校,一星期回家一次,如果下雨下雪还回不来,谁陪着猫儿耍,晚上猫儿是非得跟他睡不可的,他要是不搂着,猫儿不知道得哭成啥样,只要想想猫儿软乎乎委屈的小脸儿柳侠就心疼。 柳侠纠结了两天,就决定放弃去想这个让他不痛快的问题,他给自己的暑假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 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起床,让柳凌给他讲柳海的高一课本;七点多猫儿起床吃饭后,趁着凉快带猫儿随便玩;十点钟以后天气热起来了,就在院子的树荫里练毛笔字,猫儿午睡时他看小说或课本都行,下午凉快了继续带猫儿玩。 山里的生活很少出现意外,所以前一个月,柳侠的计划每天都按部就班的进行。 据说,高考通知一般都在八月十号前后下来,在这之前,家里人都好像忘记了柳凌参加高考的事。 柳凌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异常,伤春悲秋这种事不适合他们这个地方这种人家。 家里人根本无需因为柳凌高考这件事有任何心理和行为上的负担。 他每天清早兴致盎然的给柳侠讲课;地里有活的时候他一定会和大哥柳魁一起去,让大嫂在家做饭带孩子;没有农活的时候他和柳钰、柳海、柳侠一起,像从前一样爬树粘麦季鸟,下河在水深的地方比赛狗刨;每天临摹不少于五张报纸的毛笔字;教柳葳、柳蕤认识汉字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八月六号,柳钰、柳凌、柳海一起去望宁邮电所看有没有他们家的来信,回来的时候不但拿回了一封柳川的信,还带给柳长青第二天早上去公社开大队书记和学校校长会的通知。 柳长青一直到天黑才到家,一贯不在孩子们面前说脏话的他,第一次脏话连篇的把今天主持会议的荣泽教育局的一个什么科长骂了个痛快。 柳侠他们从柳长青不可抑止的愤怒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海原来说的合并学校、初中和高中都要改成三年的事要实施了。 教育局已经给全县各个地方划好了片区,哪些村子的学校解散,并入什么地方,都已经决定了,开会只是通知他们一声,并且要求大队书记和校长们支持上级的工作,提高适龄儿童的入学率。 柳家岭、弯河、上窑三个大队合并,小学和初中都设在弯河大队。 合并学校这事柳长青可以理解,外面这几年计划生育开展的如火如荼,村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北边那些大村庄的学校慢慢都空置了。 可柳家岭、弯河和上窑的情况和外面不一样,弯河虽然在柳家岭北边,更靠近望宁,但村子更小,学校破的不得了,村子里连一个高中生都没有,两个老师都是初中毕业。 无论如何,柳长青也不可能让柳家岭大队的八、九十个孩子多翻两道岭去弯河那两间阴黑又窄据的破窑洞念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 上窑的大队书记和柳长青一样的想法,他也不可能让一个大队的孩子每天翻过陡峭险峻的上窑山去更偏僻的弯河上学。 柳家岭的小学校比弯河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可以说,凡是能在凤戏山找到原材料,又只需要出些力气就能解决的东西,柳长青总是会做到最好。 柳家岭的小学校五间窑洞比柳长青家的还宽敞明亮,那是他带着村里的年轻人不拿一个工分挖出来的,券门的石头是村里人挖、柳长青亲自打的,玻璃是柳长兴干合同工交到大队的钱去荣泽买的。 合并学校的事最后的结果出乎柳侠他们的预料。 柳家岭和石头沟、弯河、上窑以及其他几个最贫困最偏远的大队的领头人做出了一个共同的决定:全当那些人的话是放屁,咱们该咋样还咋样。 荣泽教育局没办法加强南部山区的师资力量,听他们的话除了让孩子们每天多跑几里路、多翻几道岭、多受一点罪,其他没有任何改变,谁会去服从这样的命令呢? 至于后果。 笑话! 这些穷的要死的大队书记几乎没有一个是自愿当的,他们能把一个山沟里的老农民怎么样? 八月八号,柳凌、柳钰和柳海起大早去了望宁高中,没有任何消息。 几个人又去了望宁初中,也没有来自荣泽高中的任何信件和口头消息。 往年的八月十五号是荣泽高中开学的日子。 柳侠心里有点失落,同时松了口气:望宁的成绩差到他这个第一名都进不了荣泽高中吗?呼,可以名正言顺不去荣泽了,猫儿不会哭了。 三天后,他们又去了一次,这次倒是听到了一点消息,不过和他们无关。 望宁高中看大门的大爷告诉他们,听公社大院的人说,望宁高中今年考上了三十三个,古村高中考上了三十五个,其他地方的,大爷没记住。 至于望宁高中的考试成绩,还没听说,看门大爷也有点奇怪:“按理说就是没考上,往年这个时候考试成绩也都该拿回来了,今年咋没一点儿动静呢?” 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柳凌的成绩,比望宁高中的第二名高了35分,比录取分数线低了42分。 同时他们也知道了为什么荣泽和古村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他们却连成绩还不知道。 荣泽教育局的领导忙着为古村和荣泽高中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庆功,忘了把没有一人上线的望宁、杨庙和三道河公社的成绩送过来。 坐在凤戏河岸的柿树上,柳凌嘴角弯弯,从树叶的缝隙中看着天空,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外面的世界如春日开凌后的大河,波涛汹涌滚滚向前,汇入广阔的天地和海洋,但却和他们无关。 他们在望宁、在柳家岭、在凤戏山,为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而热血沸腾,而渴望,而努力。 但他们如同被看不见的九重天隔绝的仙界与人间,哪怕他们撞的头破血流,也触动不了隔开他们的那道天堑。 他们为融入外面世界所付出的艰辛与努力,都只是蛙鸣自家池的自作多情,他们越是激动,越是努力,越是挣扎,在外界的冷漠与无视中便显得越是卑微可笑。 八月十四号,柳家除了孙嫦娥和秀梅全部出动去了望宁。 柳海开学了,柳侠他们都舍不得,要来送他,顺便让小的孩子到望宁看看。 柳魁和柳钰要把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海送到荣泽; 柳长青要去公社办点事。 柳长青和柳魁、柳钰天黑才回到家,一回家马上就把全家人集中在了堂屋窑洞。 柳长青对柳凌说:“我已经找过王书记了,他和荣泽高中的一个领导关系不错,已经说好了,后天你和小侠一起去荣泽高中复读;小侠已经被荣泽高中录取了,他们那里今年一下增加六个班,学生住的地方没安置好,开学晚了几天。” 柳侠几乎本能的把在他背上摇晃的猫儿给转到了怀里,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会在望宁上高中,很踏实,忽然说他还是要去荣泽,他心里一下就乱了。 柳凌平静的对柳长青说:“伯,我不去,您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不是赌气,我知道自己的底子,这一年补不回以前九年落下的东西,我不是临场发挥失误,再复读一年还有希望,我已经把自己的能来都使出来了,那是我最好的水平,咱这边的学生都是基础太差,那些东西不是一年半载能补回来的。 伯,就让小海和小侠好好在荣泽读书吧;还有小葳,他今年也该上学了,别让孩儿天天往望宁跑了,他还小,我要是在家,就让他在咱大队上学,我辅导他学习,三年级以前不会比望宁小学的老师教的差; 您要是还觉得不合适,那您找找人,让我去罗各庄当临时工吧,我挣钱,供小海跟幺儿上学,他俩都还小,凭他俩的聪明,要是多复习两年,我觉得应该有希望。“ 柳魁在旁边一下子急了:“凌你说啥?罗各庄煤矿那是你能干的?您二哥能不下窑,那是咱伯托了人送了多少礼才给安排的,你要是现在去肯定得下窑挖煤,罗各庄煤矿这些年闷进窑里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下窑,一年到头,家里还能有一天安心日子过吗?” 孙嫦娥一下就哭了:“饿死我也不会叫你下窑去,你要是也不想读书就好好在咱家歇着,一辈子妈也不会嫌弃你。” 柳凌的主意没人能改变,柳魁劝了他半夜也没用。 柳魁坐在院子里的树疙瘩上,看着黑暗中的山山水水发了一夜的楞,快到天亮才进屋。 柳魁离开后,柳侠对认为可能理解自己的柳凌说:“我也不去荣泽,我就在望宁上高中,五哥你辅导我,我一定会……” 柳凌怎么会不知道柳侠的心病,他打断柳侠问:“你想不想让猫儿离开柳家岭?” 柳侠用力点点头。 “要是你都一辈子窝在这里,你让猫儿离开这里后去哪儿?去依靠谁?” 柳侠咽了口唾沫没吭声。 柳凌说:“想叫猫儿离开柳家岭过上好日子,想叫猫儿到一个没人认识他没人嫌弃他的地方生活,你得先自己离开这里在外面扎下根,上大学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你其实也知道,在望宁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对吧?” 柳侠把下巴抵在睡着的猫儿小脸儿上,不说话。 柳凌摸着柳侠的头,微笑着说:“五哥知道你想啥,孩儿,好好去上学吧,猫儿就交给我跟大哥,等你考上大学在城里安了家,把他接了去,你就能永远护着他,让他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八月十七号凌晨三点,家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起床了,柳侠今天去荣泽高中报到。 三点半,柳魁、柳凌、柳钰拉着架子车动身,车上放着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侠的铺盖、凉席和其他用具。 柳侠背着兴奋而好奇的猫儿,跟在架子车后面。 一群人在夜色浓重的山路上匆匆向前,离开了依然在黑暗中沉睡的柳家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 第二卷 求学 第22章 高中生活开始 柳侠的高中生活开始了,他觉得,地狱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排队到操场转着大圈跑步,五点半必须坐在教室里开始读书,迟到一分钟就站在走廊里读,一直到七点半吃早饭;然后是四节半课,一直上到十二点十分。 下午一点半上课,四节半课,上到六点半,七点半到九点半是晚自习时间。 据说高二过完年还要加一节晚自习,到十点半才结束。 柳侠在家望宁上学的时候起的比现在还早,但和这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在家里起床后等着他们的是做好的饭和干净的洗脸水,在山路上奔跑虽然很累但充满乐趣,尤其是放学回家后那段时间,在树上在河里玩耍,身上还总挂着软软乎乎可爱的猫儿,那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和这里围着一个操场重复转圆的早操,晚自习后只能躺在充满怪味的寝室感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柳侠用极大的耐心压抑自己对高中生活的厌恶,他的实际年龄还不满十三岁,这样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不停的上课不停的做作业,没有一刻放松的日子,让他觉得生活暗无天日。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喜欢学习的,可到了荣泽高中他发现学习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需要放弃自己所有喜欢的一切才能成全。 让柳侠难受的还有晚上睡觉,四十个人一间大寝室,十个寝室连在一起,四百个学生,寝室外面的水池子只有十二个水龙头,每天早上和晚上抢水龙头就成了一件大事。 可早上上课和晚上熄灯都规定的很死,没有人敢违反,所以他们中间每天晚上有三分之二的人不洗漱就睡觉,早上有一半的人没办法洗脸,屋子里的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柳侠第一个星期只洗了两次脸,还是柳海提前起床抢了水给他送过来的。 第五天晚上他忍不住了,脚臭的要死,还黏糊糊的,像裹了一层东西似的不透气,特别难受,他就半夜起来抹黑去在龙头上直接冲了脚。 以后每天他都是睡一觉醒了后去上厕所,然后洗脚,再接一盆水回来。 可柳侠能半夜起来,寝室其他人却起不来,都是半大的孩子,白天学习又辛苦,晚上倒头睡下去就是死死的,叫都叫不醒,更别说起来去洗脚了。 柳侠是因为以前每天半夜都要给猫儿把尿,养成了习惯,睡觉非常浅,猫儿只要被尿憋的不舒服动两下,柳侠就能感觉到,马上起来,现在这个习惯被他用在抢水上了。 不过学校也进行了一点人性化的改变,这个改变让柳侠非常高兴, 就是每周六的下午没有课了,学生午饭后就可以离校回家。 这主要是考虑到现在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各个公社过来的,如果赶不上下午汽车站发往各个公社的车,学生们只能星期天早上搭车走,下午还要搭车回来,确实太紧张了。 柳侠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能这么难受,他想猫儿想的要死,一想起猫儿那天坐上汽车时的样子和哭声,他就想干脆不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回去算了。 可是,柳凌的话他一刻也没有忘记,柳牡丹的那些闲言碎语也犹在耳边,让猫儿一辈子生活在村里人的嫌恶中,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第一个星期的周六上午,柳侠根本没心思上课,英语老师提问他的时候,如果不是同桌的赵丽提醒,他还在满脑子的想着下课后去给猫儿买点什么好吃的带着呢。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姓罗,她本来看着柳侠神游天外的样子挺恼火的,可真到柳侠站起来回答了问题,她看着柳侠明显比其他学生更稚嫩的脸、又穿着那么老土的蓝布衣服的样子,心一下就软了。 她没有让柳侠站到教室后面去,而是一节课提问了柳侠五次,吓的柳侠一秒钟也不敢分神了。 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学生们边争先恐后的冲出了教室,柳侠年龄小个子矮,坐在第二排靠边的地方,他第一个冲出教室,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带着的,一出教室直接往柳海的教室跑去。 柳海他们是二年级了,功课比他们还紧,老师拖堂也更严重,今天是周六老师也没急着下课,足足拖了十分钟,布置了一大堆作业才意犹未尽的下课。 张鹏和柳海今年分到了一班,三个人一起在大门口等齐了罗各庄煤矿的五个学生,往罗各庄煤矿在荣泽的招待所走。 走到十字路口的供销社,柳侠让大家等他一下,他跑进去,在卖糖果的玻璃柜跟前看了又看,买了五分钱的水果糖,一分钱一个,各种颜色的,这种糖望宁的供销社也有,但柳侠已经快不记得它们的味道了。 柳侠只在报到的当天和第二天趁着没开学跟柳海来荣泽的街上转过两回,这一星期连校门也没出过,但他一点也没有心情看荣泽大街上的繁华,只想快点回家。 罗各庄煤矿的招待所在知青大楼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很气派的两层楼。 他们站在外面招待所外面等,柳侠心里非常忐忑,他害怕会出意外,人家的车今天不开了,那他们现在回去也赶不上汽车站的车了,他还害怕人家煤矿上的人今天坐车的多,不让他们这些搭车的人趁了。 他们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柳侠几乎忍不住要问是不是没有车的时候,车从招待所旁边那个大铁门里开了出来,车子上只坐了七八个人,他们全都上去后座位空了一半还多。 因为是班车,不用见个村就停,柳侠他们在罗各庄下车的时候还不到四点。 俩人一下车就开始小跑起来,罗各庄通往望宁公社的路上因为经常有拉煤的车过,尘土煤灰到处飞扬,俩人尽量靠路边,但还没走出一里地头发上就全成了灰。 到了望宁大街上,柳侠心里觉得暖洋洋的,那种熟悉亲切的味道,让他鼻子竟然有点酸。 从望宁大街拐上通往柳家岭的山路,俩人开始狂奔起来,路两旁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景色,让柳侠心情格外好。 远远的看到院子里的三间瓦房,柳侠就大声叫了起来:“妈——猫——,大哥——四哥——五哥——……” 安静的山里声音能传出很远,他们马上就看到了孙嫦娥抱着猫儿出现在坡口。 “啊——,啊——,小叔,小叔——”猫儿挣扎着下地,从坡口跑了下来。 柳侠大喊着:“猫儿,别跑,别摔着,猫儿,等着小叔……” 猫儿扑进柳侠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柳侠拍着猫儿的背,喘的半天说不出话。 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热热闹闹的说话,猫儿从柳侠抱着他就没有再下过地,柳侠洗脸的时候是都是抱着他用一只手洗的。 柳侠买的五块糖让猫儿和柳葳、柳蕤高兴坏了,俩大的给了三块,猫儿自己两块,但仨人都是只吃了小半块就主动不吃了,他们要留起来慢慢的吃。 猫儿的晚饭依然是一瓶牛奶和馍,他非常理直气壮地坐在柳侠怀里让喂着吃。 秀梅看的好笑,对柳侠说:“你回来啥都别干,好好抱抱孩儿吧,这几天可是委屈的不行了,天天叫着小叔小叔,从荣泽回来那天一夜都没睡,哭的嗓子都哑了,这两天才出音。” 柳魁发愁的看着柳侠:“明儿你咋走啊?猫儿又该哭了。” 柳侠亲亲猫儿的小脸儿,猫儿大口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心满意足的样子让柳侠心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 晚上,柳侠没有做作业,一直抱着猫儿和他玩。 柳钰看他俩都回来了,也在这边住了,他不用上学的兴奋期已经过了,觉得一天到晚没意思的要死,还不如在学校时候,虽然考试怪难受的,但至少天天有人一起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 柳海做完作业,兄弟四个挤在炕上说话, 柳凌问柳侠觉得咋样,能不能跟得上荣泽老师讲的课。 “能,就是英语不中,咱原来学的那些发音跟俺罗老师讲的都不一样。” “那就按现在老师教的算,你数理化都没问题,就是现在刚开始考试不太好也没问题,以后肯定能撵上去,英语和作文是你的弱项,你得多往这两门上偏一点。” 柳侠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他就是不喜欢学英语,至于作文,他觉得自己写的挺好,可是每次考试分数总是很低,他也没办法。 柳海在发愁即将到来的高考,他不知道自己是明年考试还是后年考试,他们在学校已经听说了,明年铁定的初中和高中都要改成三年了,他们这一届不上不下的不知道该咋办。 柳凌说他:”改三年这事反正咱也管不了,你就好好学,到时候再说吧,总不会不让你们参加高考。“ 柳海也知道自己操心也白搭,可就是忍不住老去想,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大事,谁能不想呢?柳海高一期末考试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年级前一百八十名,但那远远不够。 老师说,想考上大学,至少要排到年级前五十名才有希望。 九点半,柳侠喂着猫儿喝了奶,猫儿奋力挣扎着想坚持着和小叔玩,但他从早上知道柳侠今天要回来就特别兴奋,午后觉都没睡,到底是小孩子,说着话就闭上了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猫儿睡着后不停的发呓怔,一会儿叫着”小叔不走“,一会儿又叫着”小叔回家“。 柳侠搂着猫儿小小的身体,恨不得把猫儿揉进自己身体里,这样就可以到哪里都带着他了。 柳侠第二天又在院子里和猫儿一起上演了传统的‘裸男出浴’,把自己和猫儿在大盆里洗的干干净净,柳海则是和柳钰、柳凌一起在凤戏河洗了个天浴。 两点半柳侠和柳海要离开的时候,猫儿哭的撕心裂肺,抱着柳侠的脖子不撒手,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一直“小叔小叔”的叫。 柳侠一直走到罗各庄都难受的没说一句话。 柳侠回到学校后趁晚自习完成了星期天的作业。 四个星期后,柳侠迎来了他到荣泽高中后的第一次考试,考完回家,这次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因为把国庆节和星期天调在了一起。 没有了秋假,柳侠觉得很对不起猫儿,所以那两天,他的作业连一个字都没有写,全部是带着猫儿到处跑着摘枸杞子吃,摘熟透的野梨吃。 可是今年温度有点高,柿子成熟的晚,他带着猫儿把附近沟沟坎坎的柿树全都上过来了,也没有找到一个’轰柿‘。 猫儿却非常高兴,他当然想喝轰柿,但他更喜欢小叔在家,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小叔,不吃饭也高兴。 猫儿的国庆节高兴了,柳侠节后的日子惨了,他们返校的当天晚上自习课,数学老师就让课代表收作业,柳侠还没有开始写呢! 柳侠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顿劈头盖脸的很批之后,被勒令回到教室罚站,在柳侠那两天的作业没有补回来之前,所有的数学课他都得站着上。 柳侠觉得数学老师好像故意似的,那几天布置的作业非常多,他当天的作业完成都很紧张,哪有时间再去补前面的。 于是,一星期的数学课柳侠都是站着上的。 让柳侠堵心的还不止是站着上课,还有他的考试成绩,全班五十六人,他的总成绩排四十五,最好的是物理,年级第一,满分;数学吃了八十一分,也还算勉强。 拉他分数的依然是英语和语文,英语他吃了四十二分,语文六十四,这次语文的作文占了五十分,柳侠得了二十六分。 他想到了自己作文肯定得不了高分,但也没想到这么差,不过,那什么“四个现代化和我的理想”这样的题目真让他头皮发麻啊! 他真不知道那几个现代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家的地连拖拉机都用不了,他们村连个手电筒都没有,他的理想是想办法挣钱先给家里买一头牛或者驴,这样他伯,他叔,还有大哥、四哥、五哥他们就不用热的要死还去一锨一锨的翻地了,这理想关现代化屁事。 柳侠到现在上了七年多的学,还从来没有不及格过,这次竟然有一门四十多分,他真觉得丢死人了。 第23章 奇遇 国庆节后,天气很快就凉爽了,山山岭岭的树开始慢慢的变了颜色。 秋收已经差不多完了,犁地种麦的活才开始,一家人都在忙,连柳蕤和放秋假的柳葳都在跟着大人后面捡红薯,只有星期六回家的柳侠带着猫儿在痛痛快快地玩。 猫儿已经快三岁,有记性了,柳侠前面因为下雨连续两个星期没能回家,他被吓怕了,这次在弯河那道岭上接到柳侠后,他就一秒钟也不肯离开柳侠身边了。 而且,他还知道,自己一睡觉,起来小叔叔就会不见了,所以星期六的晚上,他一直熬到快十一点才坚持不住睡着,睡梦里还是呓语不断,都是在喊“小叔抱抱”、“小叔回家”“小叔不去学”。 柳侠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发愁第二天午后怎么才能在不让猫儿发现的情况下自己离开家。 星期天吃过午饭已经快一点了,无论柳侠怎么抱着晃悠怎么拍着哄,猫儿都硬撑着不肯睡。 最后没办法,柳侠干脆躺在炕上搂着他,拍着背给他读《悲惨世界》里大段的议论,好长时间才把他哄睡着了。 柳凌早已经把架子车套好了,这一次,柳海和柳侠要带上冬天的厚铺盖。 柳侠轻轻的亲了猫儿好几下,才慢慢挪起身让孙嫦娥躺猫儿身边。 孙嫦娥摸摸柳侠溃烂的嘴角,叹了口气:“清早起来打呵欠慢点,别光让流血,本来就瘦。” 柳侠咧嘴笑笑,嘴角疼的厉害,但他还是乐呵呵的说:“没事,俺班人全都这样,过一段自己就好了。” 今天是柳凌拉车去送他们。 柳魁吃完饭就跟着柳长青一起去大队商量申请救济粮的事了,开完会他去上窑北坡下口接柳凌。 要不,上窑南坡太陡,即便是空架子车,柳凌一个人也不可能顺利的拉回来。 事实上,在陡峭的山路上负重运动,下坡比上坡要危险的多。 哄猫儿睡耽误了时间,比平时动身晚了十五分钟,所以一路上他们都不敢停一下。 上坡路柳侠和柳海撅着屁股使劲在后面推。 柳凌驾辕,他奋力向前的身体几乎和路面成了平行线。 到上窑南坡,柳海和柳凌背起铺盖先爬坡走。 平时都是等上面的人回来一起推了架子车再上坡,今天柳侠也不敢站着干等了,吭哧吭哧硬是往坡上拉了二十几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 柳凌和柳海折回来,赶紧接过架子车,柳海驾辕,柳凌和柳侠在后面推着,三人齐心协力的把架子车弄到坡顶,贴身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一到望宁大街,柳侠他们又看见电线杆子上扯着的红色横幅:响应国家号召,积极报名参军 。 柳海对柳凌说:“五哥,咱伯不是说现在没法招合同工吗?那你干脆报名参军吧!” 柳凌看了看那条横幅,淡淡的笑了一下:“人家不在咱大队招人。” 柳侠惊讶:“为啥?咱这里好像好几年都没来招过兵了,今年有了,为啥不让咱大队的人参加?” 柳凌说:“咱县每年都会来招兵的,只不过这几年都没有咱和三道河、杨庙的,都是在荣泽附近和北面那几个公社招,说是咱这边文化素质太差,身体条件也不好,主要是罗圈腿多,以前每年参加体检那么多人,费那么大劲,也招不到几个人,县武装部就干脆不在咱这边瞎耽误工夫了。 今年是咱公社书记王永民去县里要求的,听说闹的很大,才争取到的机会,不过公社的人也怕武装部的人不耐烦,以后更不会给望宁机会,就决定只招望宁附近和靠北边那几个大队的,咱南边这几个大队根本就不让报名。” 柳侠和柳海同时怒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咱生到山里就倒八辈子霉了?学校要解散合并,连招兵都不要了?咱这儿的人就该一辈子窝死在里面啊?” 柳凌笑笑:“不说这个,快走吧,要不赶不上人家的车了” 他们到和张鹏他们约定等车的地方不到三分钟,车子就来了。 柳海和柳侠趴在窗户上使劲跟柳凌摆手,让他赶快回去。 柳凌从罗各庄走回柳家岭的时间,要比柳侠他们坐汽车从罗各庄到荣泽时间还长,柳凌到不了家天就黑了。 离开罗各庄,柳凌拉着架子车往回走,大坑连小坑的公路上不断有拉煤的大卡车呼啸而过,卷起的黑灰色尘烟让他连眼都睁不开 走到望宁大街,他把架子车停在公社大院门口,去卫生院把一包银花送给王君禹。 出来后站在卫生院门口,抬头看着深秋湛蓝澄澈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着公社大门口的一片臭水坑,也照在旁边柿树和白杨树金色的枝叶上。 太阳高高在上,公平的照耀每一片土地。 大地却崎岖不平,自然造就出无数永远无法沐浴到阳光的黑暗之地。 而他们,凤戏山深处的人们,生活在人类世界的阴影中,挣扎在文明世界的边缘,仰望文明世界的曙光,却终其一生无法到达曙光照拂之地。 命运是无法更改的存在,他把自己禁锢在这个偏僻贫穷的山沟的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充满温暖的家和一大家相亲相爱彼此守护的家人,比起那些连亲情都没有的人,自己已经够幸运了,如果再祈望更多,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大哥说,大队所有的干部都想让自己去大队小学校教学,回去就答应了吧,听说以后的民办教师也有工资,挣了钱就可以帮家里还账了,三哥也可以喘口气,给自己攒一点谈对象结婚的钱了。 柳凌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看了看公社大门口一群站在他的架子车旁闲聊的人,走了过去。 那一群人看着柳凌小心的从臭水坑边走过来,让开一点路让他过去。 柳凌与一群穿着体面的人擦肩而过,拉起架子车往望宁大街上走去。 还未走到大路上,一辆装得如小山一般的拉煤车风驰电掣的过来,卷起的尘烟让柳凌不得不又后退了好几步。 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卷起的烟尘也慢慢散开,柳凌拉起车子准备继续走。 “哎,小伙子,你是哪个村儿的?”柳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柳凌回头,疑惑的看着刚才还在公社门口,这会儿正站在他身后的一群人。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这群人中间那三个穿军装的,也注意到其中有两个明显不像是本地人,也不会是荣泽人,应该是部队下来招兵的。 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努力无视他们的存在。 可现在,他们中那个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有二十三四岁的军人主动和他打招呼,柳凌心跳有点加速,但还是很平静的回答:“柳家岭的。” 那人温和的微笑着继续问:“不上学了吗?” “今年刚高中毕业。” 那人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个穿军装的人,又转过来问柳凌:“我看你还小着呢,就高中毕业了?” “我十八岁了。”不算是撒谎,周围人都是这么算年龄的,柳凌这样开解自己。 那人又看看其他两个穿军装的人,露出非常满意的神色。 有四十来岁、比较像本地人的军人问柳凌:“ 想不想当兵?” 柳凌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想,不过俺大队的人没资格报名。” 看起来非常年轻、个子却是最高的军人闻言抬高了下巴,眯起眼睛看着柳凌,神态倨傲中带点惊讶,但没开口说话。 说普通话的军人问柳凌:“没资格?”他转头问本地的军人:“张股长,为什么?” 张股长笑着解释了一番,理由和柳凌刚刚跟柳侠、柳海解释的差不多。 年轻军人突然开口问柳凌:“你腿有毛病么?”他斜睨着人居高临下问话的样子非常傲慢。 柳凌把脸扭到一边,平息了自己几秒钟才转过来,直视着那双看似淡然实则傲慢的眼睛说:“我家里现在有两个曾经的军人,还有一个正在军校进修的,我全家没有一个罗圈腿。” 那人挑着眉上下打量了柳凌好几遍,对另外两个军人说:“张股长,鲁连长,我看他的腿没问题,”他又转向柳凌,忽然换成一副笑嘻嘻的脸说:“身材比例不错,就是你这裤子……呵,艺术品啊!”他说完还嘬着嘴吹了一声口哨。 一口油腔滑调脆生生的京片子,再加上脸上调笑的表情,柳凌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他这几天都在地里掰玉米出红薯,衣服全都脏了,今天送柳侠两人来望宁,他只是洗了一把脸,把里面昨天被汗湿透的布衫换成了春天大嫂给他做的一件白粗布布衫,还是这一带农村男人最常穿的传统半圆小立领的那种。 外面是柳魁给他的一件旧军装,已经洗的发白,穿在他身上特别宽。 而裤子,柳凌尴尬的直想退到架子车后面让它挡着自己的下半身。 这不是他最好的一条裤子,两条腿的膝盖处和屁股都打着大补丁。 收秋干活的时候动作幅度很大,衣服很容易破,柳凌不舍得穿他那条没有补丁的裤子,棉布的裤子没有弹性,他每天蹲着出红薯,裤子膝盖处被撑起来,形成两个难看的大包。 看着柳凌的窘相,连张股长和公社大院里几个作陪的人都觉得那个年轻人的话太刻薄,所以不约而同的为柳凌解围:“农村干活的时候都这样,都这样,哈哈,都这样。” 张股长对一个年轻人说:“你记一下他的名字,给他报个名。”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说:“我知道他,俺兄弟跟他一个班,柳家岭大队书记柳长青家的孩儿,俺这公社大院的标语都是柳长青帮忙写的,他伯跟他大哥都当过兵,他伯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哩!哎,你叫啥,我上次记住了,这会儿不知道咋就想不起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 柳凌抑制着心里的狂喜,镇定的说:“柳凌,柳树的柳,冰凌的凌。” 那年轻军人又挑挑眉,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看着他。 柳凌回去的时候几乎是一路狂奔,在上窑北坡下看到柳魁的时候他一下冲过去抱住了大哥,欣喜若狂的搂着柳魁的脖子又蹦又跳:“哥,我要当兵了,我也要当兵了……我可以去看看外面什么样了……哥……我要当兵了……“ 柳魁稳稳地站着,轻轻拍着柳凌的背,让他尽情的欢呼跳跃表达着他的快乐,等柳凌终于平静了些,他才问柳凌发生了什么事。 柳凌兴奋的把自己刚刚遇到县武装部和下来招兵的军人的事告诉了他,一贯稳当内敛的柳凌,说话之间居然有点语无伦次。 但柳魁还是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是真心的为柳凌感到高兴。 在他们这个大家庭的这么多兄弟里,如果只有一个机会,只能有一个人有改变命运的机遇,柳魁最先想到的甚至不是最小的柳侠,而是柳凌。 柳钰和柳海都结实强壮,即使是下地干农活也让人觉得踏实。 柳侠虽然看着也瘦的很,但却皮实禁摔打,性格生而强悍,没有一个皮糙肉厚的身,却有一颗水火不惧的心。 只有柳凌,不管他自己多么好强,从不承认自己的体质比家里任何其他的一个人弱,但柳魁和家里其他大人都觉得柳凌还是太纤瘦柔弱了些,这样的孩子就该是过着娇贵些的日子的。 柳魁高兴的嘿嘿笑起来,一手拉着架子车,一手拉着柳凌:“如果真的像那个鲁连长说的,他们是京都那边过来招兵,那真就太好了。大哥不想你去我原来当兵的那个地方,您三哥现在的部队也太艰苦了,走吧,回家,咱伯咱妈他们要是知道你要去京都那边当兵,不定能高兴成啥样呢!” 柳凌跳到后面,一只手用力推着架子车,仰起头对着前面的山川开心的大叫:“哦嗬——我要当兵喽——,我也要当兵了……” 快乐的喊声在深秋的山林间层层叠叠盘旋回荡,空远辽阔,悠长苍凉。 第24章 转折处 柳侠开学三个月后,学校进行了纪律非常严格的期中考试。 一年级共一千二百人,柳侠在班上排三十五名,全年级排六百八十一。 他的物理、化学一枝独秀,可英语还是不及格,四十九分;语文得了六十九分,作文依然是惨不忍睹, 教语文的蒋老师是他的班主任,尽管柳侠语文整体偏差,但因着柳侠那一手让他感到惊才绝艳的钢笔字,他对柳侠还是很好。 蒋老师觉得,一个能沉下心把字练得这么好的孩子,至少是个踏实的人,只是这一点,柳侠就让他讨厌不起来。 柳海这次是全年级二百六十八名,他们年级的人数比柳侠他们多二百多人,光复读生就近三百人。 期中考试后的几天,柳海和柳侠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情绪都很低沉。 全家人省吃俭用让他们来荣泽读书,以他们俩现在这样的成绩,考上大学的概率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于零,他们都觉得心中有愧。 柳侠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常非常刻苦的,证据就是他现在已经这么讨厌上学了,但还是每天都从早到晚的认真上课、写作业,从不敢懈怠。 可他的几位任课老师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柳侠吊儿郎当根本不知道学习是怎么回事,光数理化好有屁用,高考看的是总分,总分不上线,转不了商品粮,说啥都是白搭。 期中考试阵仗摆的很大,占用了一个星期天,学校决定后面一个星期给补出来,也就是说柳侠这个星期可以休息星期日、星期一两天。 公布完成绩的星期六中午最后一节课,柳侠在自责和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谴责目光中,还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一溜烟地跑去找柳海了。 在上窑南坡下看到猫儿大喊着“小叔”扑过来的时候,柳侠所有的烦恼和自责都忘了,抱着他的小宝贝一路欢歌嚎到家。 柳凌的体检已经通过,政审当然更没问题,不出意外的话,柳凌一个月内就会离开家,按照规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这一去就是三年。 柳侠心里是真舍不得柳凌离开,虽然看起来柳侠是家里最闹腾的孩子,而柳凌是家里最沉静的,但他和柳凌之间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柳侠不能准确地用语言描绘那种感觉,但他和柳凌都明白。 吃完晚饭后和全家人热热闹闹说了一通话,小兄弟几个和猫儿就回了他们自己的窑洞。 柳钰赌咒发誓说明年该招兵的时候他一定天天去站在望宁大街上,他就不信以柳凌那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体格都能被招兵的一眼看中,他这样强壮的就没有机会,如果他也被人家看上,肯定也会有机会去到柳凌所在的部队,那时候他们兄弟就能继续在一起了。 柳侠问柳凌:“你问过那两个人,他们一定能让你去京都的部队吗?” 柳凌逗着猫儿,拉着小耳朵把他的脑袋从柳侠颈窝儿里拽起来,猫儿张牙舞爪作势要咬柳凌的手,柳凌笑着松开手,猫儿马上又搂紧了柳侠的脖子把脸偎在柳侠颈窝里。 柳凌捏捏猫儿的小脸蛋:“小臭猫儿,干脆长您小叔身上算了。 我没再见过京都那俩人,去体检的时候,公社负责的小焦说,鲁连长跟咱县武装部负责的人说定了,把我分到他招的兵里去。 那个鲁连长是正经来招兵的,另外那个姓陈的年轻孩儿,我走了没多大会儿他就也走了,好像是原城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咱公社,催他回京都的,他不是正式招兵的,是跟鲁连长认识,跟着来咱这穷地方看稀罕的。 咱伯跟大哥说,我要去的京都,并不是京都城,而是京都军区,京都军区管辖中国北部和西北地区,比咱中原省大多了,没准我去的地方比咱们这里还穷,还山高路远。“ 柳钰马上接嘴:“那你还去干啥?还不如搁咱家教学呢!” 柳侠立马伸脚过去给了柳钰一下:“你懂屁,五哥是想出去看看外面啥样,老搁咱这山沟里头窝着,时间长了,咱就真成井底之蛙了。” 猫儿警觉的一下就抬起了头,眼睛忽灵灵的盯着柳侠:“小叔,你想去哪儿哩?” 柳侠忙安慰他:“小叔就在荣泽上学,哪儿都不去,每星期都回来看你,是五叔要去很远的地方当兵了。” 猫儿闻言放心的又搂着柳侠的脖子摇晃起来。 煤油灯把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上面的小脑袋因为被小叔的脖子挡着,只有毛茸茸的一个小半圆,跟着小叔的脑袋一起晃。 猫儿喜欢看影子,小叔写作业时他趴在小叔背上,他喝奶时小叔抱着他,小叔也是这么一直轻轻的摇晃着,他就歪头看着墙上变大了的一大一小的影子晃,特别好看。 猫儿现在还不知道,他现在这种感觉叫做安心。 柳凌说:“我真的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啥样,望宁以外的人是怎么活着的,至于其他,再艰苦的地方还能比咱伯当初在朝鲜战场上、趴在冰天雪地里不吃不喝不动几天更难受吗?那样的日子咱伯都能忍过来,我也能!” 那一夜兄弟几个说到快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床开始,柳侠就发现猫儿因为害怕他又会偷偷离开,一直一步不离的跟着他,一秒钟也不敢离开。 他跟猫儿说了好几遍自己这回休息两天,猫儿就是不信。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以前骗猫儿骗多了,没办法,他就一直拼命的带着猫儿玩,让他开心,可柳侠自己心里却一刻也轻松不起来,总想着明天自己离开时猫儿六神无主的样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 柳侠不知道,因为今年地里收成很差,申请救济粮的事一直也没个准话,其实家里大人的心里也都压着一块大石头。 柳长青从来不会因为大人该操心的事给孩子们增加负担,柳魁也继承了他的性格,有难自己作,天塌下来自己扛着,家里人开心的时候永远不会去扫兴。 此刻正是午饭后最惬意的时光,初冬的太阳和煦温暖,一大家人都在院子里,或剥玉米,或打石头,或纳鞋底,看着树上一群猴子上蹿下跳找轰柿喝,快乐的嬉闹和笑声充满了家园。 猫儿是第一个发现远处山路上那两个人的,他感觉很奇怪,就问柳侠:“小叔,那儿,那儿咋会有人?” 除了柳家兄弟几个因为要上学每天都出山,柳家岭绝大部分人家除了一年一次去望宁拉救济粮的时候,其他时间极少出去。 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家,是若干年没有走出过柳家岭的:没有出门的衣裳,一个家也没有一条可以完全遮挡住他们身体的裤子。 所以猫儿才会对柳侠他们都在家的情况下还有人出现在通往山外的路上感到不解。 柳侠顺着猫儿的手指,看到了两个摇摇晃晃背着大包裹的身影:“嗯?还真的是,那会是谁啊?” 柳魁站在坡口看了一会儿,不敢置信的对柳长青说:“咋有一个看着像曾大伯呢?” 一家人全都站了起来,柳魁和柳长青跑了出去。 曾广同回来了,带着他的二儿子曾怀琛。 他就像昨天还住在这里一样,一进院子就熟门熟路的过来坐在一个树疙瘩上,看到柳凌、柳侠他们打算从树上爬下来,笑嘻嘻的说:“接着耍啊,大伯正想看你们几个孙猴子摸柿猴呢,皮猴子,你背的是猫儿?柳岸?” 柳侠站在树杈上把背上的猫儿往上颠了颠:“嗯,大伯你还记得我?” 曾广同做出非常震惊的样子:“幺儿你觉得大伯都老的要得失忆症了?喏,柳侠,柳凌,柳钰,柳海,柳葳,柳蕤,小猫儿,没错吧?”他一个个指着一群孩子点名,一个也没叫错。 一家人大笑起来,曾怀琛拿了东西跟着柳魁往窑洞里送,忍不住回头望这边看了一眼,对柳魁说:“拉脚的在上窑岭上把我们的包裹放下时,我还怕我爸会受不了呢,谁知道他越走越精神。” 柳魁看看正乐呵呵说笑的曾广同:“曾大伯跟我们以前想的那些知识分子不一样,他比那些人坚强乐观。” 曾广同看看一树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说:“谁给大伯摘俩轰柿喝?好几年没喝了,怪想的慌呢!” 话音未落,柳侠背着猫儿已经蹿到了一根更高的树枝上,上面的轰柿更好,他摘一个,就抛下去,柳长青在下面用恰到好处的角度和力道接着,保证不让一个又软又大的轰柿摔裂。 柳葳现在爬树的水平也相当高,他跳上了另一棵柿树,找了大个儿的轰柿摘了,用脚勾着树枝,倒挂金钩把轰柿递给下面的柳长春。 柳葳和柳蕤大了,知道害羞,在树上淘气时还不觉得,等下了树,就只是远远的看着曾广同却不敢过去。 猫儿还没有害羞这种情绪,看着曾广同抽的烟袋锅很好奇,柳侠就抱着他过去想看个究竟。 曾广同想把猫儿抱到自己腿上,猫儿不肯,他就把烟袋锅给了猫儿让他看个仔细。 曾广同喝着轰柿对柳长青几个人说:“柳岸这个名字好,诗意而不绵软,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那种绝处逢生的意境。 这孩子的人生大体应该是顺畅的,虽说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但却不是寡幸薄福之相,失亲而不失怙,以后即使有点小病小灾,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 他扭头又看看柳侠:“幺儿,你起的名字水平蛮高,大伯现在想给自己来个号,学学过去的骚人墨客,风雅一把,你给大伯也起一个呗。” 孙嫦娥忙不迭的说:“曾大哥您说笑了,他给猫儿起的那是瞎想的,村里人都说不好听呢,您是有大学问的先生,您那名字咋能叫他起呢?” 曾广同笑着说:“能,弟妹,怎么不能,就当是给猫儿起的这种小名儿。幺儿,来,你是风罡阳烈的童男子,借借你的纯阳之气,给大伯起个压得住邪气,好活的。” 曾广同离开的时候柳侠六岁,他对曾广同还有比较清晰的印象,曾广同现在又还保持着原来在这里居住时的平和幽默,所以柳侠在开始几分钟的拘束后,马上就放松了。 他刚才听明白了曾广同话里的意思是猫儿这辈子的命应该挺好,所以心里特别熨帖,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点点头:“嗯,我想想,想好了给你说。”没停二十秒,他就说:“戏凤人,嗯——,我也说不明白意思,就是觉得这名儿好,特别贴合大伯。” 一家人看看曾广同和柳侠,都觉得柳侠有点二杆子,给个棒棰就当针。 柳侠完全没有自不量力的自觉,他听柳长青说过以前那些有些名气的文人起别号的事,从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深意,就是表达自己心里所想或以景代情呗。 曾广同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山川野树,注视着静静流淌的凤戏河,嘴角慢慢的露出笑意:“戏凤人,凤啊……呵呵,凤戏山,凤戏河,戏凤人……”他转过头对着柳侠和家里其他人用力点点头:“就是它了,戏凤人,怀琛,你觉得小侠给我起的这个别号怎么样?” 刚放了东西和柳魁一起从窑洞里出来的曾怀琛沉吟了几秒钟:“嗯,我觉得挺好,特别符合爸爸你的情况。” 从此以后,曾广同所有的书画作品落款都是“戏凤人”。 曾广同的两个包裹,除了他的绘画工具和几本小说,其他几乎全是衣服,柳家从大到小每人一身。 衣服都被孙嫦娥很金贵地收了起来,那是要等到过年时才能穿的,他们家是柳家岭乃至附近几个大队日子过的最好的,也经常是三五年都不能给孩子们做一次新衣裳。 一家人都觉得曾广同的礼物过于贵重了。 曾广同知道,就生存的基本条件而言,柳家岭穿衣比吃饭更难,这里多少还能出产一些粮食,国家也会有救济粮,虽然吃不太饱,但正常年份也还饿不死人。 可穿衣,这里很多人家即便发了布票,他们也没有钱去扯那少的可怜的几尺布。 让柳侠最高兴的,却是曾广同带来的水果糖、饼干和十袋奶粉。 关家窑那头牛现在奶已经不多了,这十袋“三元”奶粉,差不多够猫儿喝到和自己生产队那头大黄牛的生产时间接上了。 晚上吃完饭全家人坐在堂屋聊天,柳家人才知道,曾广同的情况并不像他以前写信时说的那样一切都好。 他妻子陶芳华在他离开京都半年后就申请了离婚,现在和别人有了个十来岁的女儿。 曾广同返回京都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寻找孩子们的下落,最小的儿子曾怀琛是和他联系最多的。 曾怀琛和柳魁一个属相,当年曾广同被遣送回来时他不满十四岁。 陶芳华改嫁,孩子都不肯跟着,哥哥姐姐都下乡插队后,曾怀琛过了几年近乎流浪的孤儿生活,满十六岁后,他去了遥远的西北草原插队。 知道曾广同回京都后,曾怀琛申请病退回城,两年前回到京都,但手续至今还没办好。 大儿子曾怀珏在曾广同离开三个多月后被红卫兵打断了右腿,能走路之后就报名去了中国最北边的一个省插队,和当地一个女子结了婚,现在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曾广同去找过曾怀珏,曾怀珏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都一步。 最让人难受的是曾广同的女儿曾琼瑶,她在曾广同被遣送回原籍一年后,以十六岁的年龄报名去南部一个边疆省份插队,一九七五年自杀身亡。 曾怀琛回来后,曾广同开始全力以赴寻找女儿的下落,他一直不相信自己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儿真的死了。 今年三月,他去了曾琼瑶下乡的地方,两个月后,带着女儿的骨骸黯然返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 柳长青一家都记得,他们曾经帮曾广同寄出过很多信,曾琼瑶的回信只有一封,就是在一九七五年初夏时节。 接到女儿来信后的曾广同非常激动,但看完信后马上变得特别焦躁,整夜的在院子里踱步,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去找曾琼瑶,可柳长青夫妇问他孩子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柳长青当时实在担心曾广同的状况,想到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离开望宁,就想自己替他去一趟,但最终也没有成行。 外出远行不但需要钱,还需要全国通用粮票,他两样都没有,离开望宁后,柳长青绝对是寸步难行。 没想到,曾广同收到的女儿唯一的一封信,竟然是绝笔。 曾琼瑶是在曾广同收到信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服毒自杀的,除了给曾广同的信,她没有给其他人留下只言片语。 秀梅开始还在为陶芳华在丈夫有难时离婚而咬牙切齿,后来听到曾琼瑶的死,她都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大城市到乡下的知情都是被插队地方的人护着宠着惯着的,柳家岭差不多就是这样,为什么曾琼瑶会自杀? 秀梅心里的疑问也是全家人的,但他们都没问出来,曾广同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柳家人都在心里想,就让他们父子住在这里好好养养心吧,看来京都也不是什么都好的。 那天晚上柳侠搂着沉睡的猫儿,想到曾广同一家人的情况,再一次觉得:原来,我们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差的。 第二天午后,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猫儿还是搂着柳侠的脖子不松手。 柳侠一直在和他商量:“猫儿,小叔要去学了,不上学小叔会变成傻子。” 猫儿很乖的点点头:“嗯。”小胳膊却搂的更紧了。 柳侠亲亲他的小脸儿:“猫儿跟小叔说再见。” 猫儿亲亲柳侠的脸:“小叔再见。”小腿儿却干脆环在柳侠的腰上,脸埋在他颈窝里。 孙嫦娥知道这俩人商量到天黑也商量不出啥结果,叹口气,过来伸手把猫儿抱过去。 猫儿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挡不住小叔每次的离开,所以不再大哭大闹,只是看着柳侠,眼泪在眼睛里转圈。 曾广同在一边看的有些动容,拿出几支画笔在猫儿眼前晃:“猫儿,来,爷爷教你画画,让你小叔去上学吧。” 猫儿不看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却没有一点声音,眼睛一直粘在柳侠脸上。 柳侠拽了书包跑下坡去,连和曾广同打声招呼都忘了。 柳侠和柳海没想到,等他们下次再回到家时,他们将必须做出一个影响到他们一生命运的选择。 第25章 曾广同在柳家岭开始了他高人隐士般的生活,每天除了到凤戏河边溜达散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作画。 柳长青他们以前看过他用铅笔和钢笔随手画出的花草鸟兽,真的是惟妙惟肖。 现在第一次看到他在宣纸上作画,开始看似随意涂抹,到最后却是一副活灵活现的“群孩儿闹柿图”。 曾怀琛有过插队的经历,又听曾广同说过很多柳家的事情,所以对他们没有一点城里人的高高在上,他还主动想帮柳魁干点地里的农活,当然的被柳魁拒绝了。 通过几天接触,柳魁知道曾怀琛今年也参加了高考,但他上中学的几年正是停课闹革命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根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中学课程,回京都这两年,曾广同给他恶补了一番中学文科的课程,但理科,曾广同无能为力。 柳魁说:“地里那点活我一个人足够了,这样吧,要是你觉得每天看风景没意思,你不是明年还要参加高考吗?让小凌帮你复习数理化吧,其他的我们都没法跟曾大伯比,就这几门可能会多少比你好点,你要是能考上大学,也不用曾大伯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人给你办病退了。” 就这样,曾怀琛在这个山沟里开始了他为期一个月的学生生活,每天和柳葳、柳蕤一样练习三张报纸的毛笔字,其他时间大部分都跟着柳凌学习。 他到柳家的第二天就问过柳魁一个问题:“柳叔叔一直都说他当初救我爸爸,是因为我太爷爷对他有大恩,可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柳叔叔却不肯说,我就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太爷爷的什么恩德?那只是柳叔叔为了让我爸爸能安心享受他的庇护编出来的借口吧?” 柳魁笑笑:“不是,您家祖上确实对俺家有恩。 俺伯九岁跟着俺三太爷去开城做学徒,那时候俺这里比现在还穷,一年到头都没有吃过一天饱饭。 俺伯和三太爷每年过年都要回来,正月十五前后再出去,他们在望宁走的时候,得经过您家老宅前面那条街,您家太爷还是曾太爷?俺一直弄不大清楚,他每年正月十五到十七放粥接济穷人,俺伯和三太爷为给家里省下一碗饭,每年都在这三天离开家,去喝您太爷放的粥后再赶路。” 曾怀琛不敢置信:“就为了曾经喝过我家曾太爷放的几碗稀粥,柳叔叔就以身犯险救我爸爸?那几碗稀粥,就是我曾太爷对柳叔叔的大恩惠?” 柳魁奇怪的看着他:“别说是好几碗稀饭,就是一个干馍蛋儿,那也是你家人出力自己干出来的,平白无故的就给我们吃了,那不是恩惠是什么?你得知道,人快要渴死的时候,一口水就是一条命,你能说因为一口水不值钱,或者说人家有几大缸的水,就给了你一碗,人家的救命之恩就也不值钱了吗? 其实,重要的还有一点,俺伯见过您家太爷,说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啥绫罗绸缎,一样的粗布棉衣,就是比望宁街上其他人干净些,没有补丁罢了。 俺伯说,靠自己出力挣钱买的地,还每年都能接济穷人的人,不会是狠毒的跟黄世仁一样的人,那样好心的老人教出来的后人,也不可能是坏人。“ 晚上,曾怀琛把自己从柳魁那里听来的话学给曾广同。 曾广同躺在炕上,沉默良久才抚额而笑:“呵呵,我自己都不怎么记得的太爷,竟然救了我的命……可是怀琛,你曾太爷爷放粥,每年三天,放了大半辈子,喝过他放的粥的人有多少? 你爷爷外出做生意发达后,现在望宁曾家还和我们血缘尚亲的人里,得过咱们家比一锅粥甚至一百锅粥更多的帮助的人又有多少? 可肯伸出手帮我的,却只有你柳叔叔。 ……柳长青救我,其实跟那几碗稀粥无关。“ 这年的雨水有点特别多,柳侠第一个星期因为下雨没能回家,已经烦躁的不行,当第二个星期五的下午下起雨夹雪的时候,他简直要暴跳起来诅咒老天爷了:猫儿下星期一过生日啊,猫儿肯定觉得小叔又骗他了。 雨夹雪不急不缓下了半夜,星期六下午,其他地方的学生照样都离校回家了,只有柳海、柳侠俩人不能走。 柳海晚上过来和柳侠挤在一起睡,人多的时候寝室气味呛鼻,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又显得特别寒冷潮湿,俩人第二天睡到快十点才哆哆索索的穿衣裳起床。 院字里的水管子冻住了,没办法洗脸刷牙,柳侠觉得嘴里有味,想张开嘴使劲呼口气,嘴角一下就裂开出血了。 柳海用自己手背给柳侠沾了沾嘴角的血,俩人合计着去街上吃一碗丸子汤,再配个烧饼。 星期天学校食堂不开门,街上吃的话,最便宜、最划算的就是丸子汤,一碗七分,十个丸子,还有汤可以泡馍泡烧饼,烧饼三分钱一个。 他俩的嘴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溃疡面,馍如果不泡直接吃,馍渣子扎着特别疼。 俩人都觉得荣泽的东西有点太贵了,望宁的丸子一碗才五分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 吃了东西,身体暖和起来,俩人穷极无聊决定在街上转转。 荣泽老城的街道都不宽,但很干净,中间柏油路,两边是青石板铺就的下水道和人行道。 转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了县医院的牌子。 俩人最近嘴疼的着实有点吃不消了,就想进去看看。 给他们看病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先生,先生只让柳海拉开嘴唇看了一眼,就开始写方子:“有炎症,也缺乏维生素,消下炎,再补充点维生素就行了,平时多吃点新鲜的蔬菜水果,这些东西维生素含量都很高。” 柳海把划完价的方子给柳侠看了一眼,俩人同时咧了下嘴,撒腿跑出了医院。 柳侠把方子团吧了一下扔出老远:“球,啥维生素就值三毛多?新鲜水果?咱家树上的柿子比啥水果都新鲜,回去多吃几个,多少维生素都够了!” 所以,第三个星期回到家后,柳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着猫儿坐在柿树上喝轰柿。 柳海背着柳蕤也上了树,四个人坐在相邻的两棵柿树上,非常豪迈的举柿对喝。 孙嫦娥吆喝着对他们说,柿子那东西老瓷实,不能多吃,尤其是被冻过的柿子,吃多了肚子疼。 柳侠、柳海嘴疼的厉害,吃着冰凉软乎的柿子正舒服,那肯听那些? 猫儿从来是柳侠做啥都是好的,他是一定要跟着做的一模一样的。 柳蕤是年龄小,看叔叔们都回来了他特别高兴,跟着瞎起哄,不过轰柿也是真好喝,四人都吃了个肚圆才下来。 半夜,柳蕤把轰柿和晚饭一起给吐了出来。 猫儿趴在柳侠怀里摸着肚子说:“小叔,肚子可不美。” 柳海和柳侠俩人也难受,想吐吐不出来,但他俩是自找的,说不得嘴。 柳侠坐起来披上棉袄,让猫儿坐怀里给他穿衣裳:“跟小叔去院子里跑几圈,跑完就好了。“ 俩人在院子里牵着手跑出了一身汗,天亮前又一起去拉了几泡,清早起来百病全消,喝奶稀饭吃饼子,样样不耽误。 柳海晚上贪图热被窝不肯起来跑,到早上肚子还是难受,只敢喝了点稀饭。 柳蕤则被命令空肚子养胃,除了热水啥都不许吃。 吃过饭,秀梅收拾锅灶,柳魁让几个兄弟都过来站在炕前。 柳长青、孙嫦娥、曾广同、柳长春坐在炕上看着他们。 柳侠看到这阵势,还以为是昨天柳蕤吃多轰柿的事要修理他,有点发憷,当听到柳长青居然是让他们选择要不要跟曾广同去京都上高中时,他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柳侠只迟疑了几秒钟,就首先开口,非常干脆的说:“我不去。” 曾广同问:“为啥?怕到了京都曾伯伯对你不好?” 柳侠摇头,把猫儿脸上的红薯渣捏掉:“我得在家看着猫儿,要是我去京都,就没人跟猫儿耍了,我要是去三年,回来猫儿都不认识我了,那可不中!” 曾广同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转向柳海:“小海愿意跟大伯去吗?” 柳海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柳侠身上,摇摇头:“我要是去了,幺儿就得自己去荣泽上学,他还小,不会自己洗衣裳,清早起来也抢不到水,连脸都不能洗,还有,我也不放心幺儿一个人从罗各庄走回来。” 曾广同慢慢的点头,看着柳长青:“你决定吧,小凌是答应了人家招兵的,不愿意失信于人;幺儿要顾着小猫儿,小海要顾着幺儿。 但孩子必须得跟我走一个,他们在荣泽考上大学的机会太渺茫了,咱不能让孩子们窝死在这里。” 他转向柳凌:“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先带你走的,可我前两年忙家里的事,忽略了咱们这里中学只有两年。不过小凌,你才十七,去京都从初三开始学也来得及,你再考虑考虑吧,当兵也很好,但如果不能上军校提干,你最终还得回到这里,大伯不愿意你埋没在这个地方,不说别的,就凭你那一手好字,你窝在这里也太冤了; 咱这里的学校从明年起也就改成三年制了,小海和幺儿还有机会,再不行,你考上之后大伯再接他们俩过去,咱接着考。 现在我刚回学院上班,家里也还有很多事情我得去善后,人多了我一下子顾不过来,要不我就把你们几个都接过去了。” 柳凌坚持:“人家特意给的我名额,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柳侠其实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无法置信的欣喜,但猫儿在他怀里轻轻的一蹭,他就恢复了理智,他不可能丢下猫儿的,家里人都对猫儿很好,但那不一样,猫儿离不开的是他。 柳长青看了柳侠很长时间,又看看因为柳侠回来而安心快乐的猫儿,最终下了决心:“小海,你过来。” 柳海走到柳长青跟前:“伯。” 柳长青摸摸他的头:“我恨不得叫您几个都跟您大伯去京都,就是考不上大学,看看外面啥样也好,可是,我又一个也舍不得您走,一家人,不管穷过还是富过,好好的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好。 不过我知道,我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就把您都栓在身边,您都还年轻,不能守着柳家岭一辈子,我跟您妈能想得开,就是一只小鸡娃长大了,它也想飞到墙头上看看,墙外头啥样,何况是人? 现在到了您该飞的时候了,您妈跟我再舍不得,也得放手让您飞…… 你舍不得幺儿,您妈俺都知道,不过幺儿也十三四了,他会照顾自己;海啊,过完年,你去京都,曾大伯会给你找家好学校,你好好学,到时候回来,争取能考上个大学。” 柳侠说:“六哥,我没事,我其实啥都会,我就是老懒,有你给我洗衣裳抢水,我就光想着指望你啦,你不用担心,过完年你才去呢,咱俩还能一起上俩月多学呢!” 柳海却好像看到了自己离开后柳侠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冬日山路上的样子,眼圈一下就红了:“你个儿低,买饭你都抢不到,我走了你咋吃饭呢?” 柳凌在旁边接过话:“小海,你再舍不得幺儿,也得跟曾大伯走,就剩几个月时间了,以咱在望宁的底子,你考不上大学的。 我这次能当兵纯粹是意外,小海,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恐怕连当兵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跟柳淼他几个一样,天天下地干活,忙活一年下来,却连自己一家人的肚子都顾不住,这样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柳海摇摇头:“不愿意,可我就是舍不得咱家,舍不得幺儿。” 柳海年后去京都的事情决定了下来。 曾广同又在柳家住了一星期,画了几副画,带走了一幅,其他的都留在了柳家:“别嫌不好,没准哪天还能卖俩钱呢?”他笑着对柳长青说。 柳长青不懂画,但是他当年在开城也见过些中国传统画,还挺喜欢的:“嫌啥啊?等我再盖几间宽敞的瓦房,就都给装裱好了挂起来,现在挂窑里看不清,糟蹋了。” 曾广同父子在第二个星期天,和柳海、柳侠一起坐车到了荣泽,然后自己去原城坐火车回京都。 他临走对柳海和柳侠说:“小海,你不能因为要去京都了就懈怠,还得努力,你到时候还得回来考试,咱省高考分数录取线一直都很高,想考试确实不容易。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 幺儿你听着,你要是三年后考不上大学,就得跟我走,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舍不得小猫儿也不行,我自己发过誓,要给您伯培养出两个大学生,我不能食言; 幺儿,多看书,我给你们的那些小说,你在高考前必须看完,只要你认真的一字一句看完,我保证你高考时候作文分不会低于作文满分的三分之二。” 柳海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学习生活,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做题或背书,柳侠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要不停的提问他英语单词。 英语是他们这些山里出来的孩子最差的科目,他们到荣泽后才听说,六年前开始,荣泽和古村这边大部分学校小学四年级就开了英语课,老师都是在荣泽师范培训过的,只有南边几个公社,现在还是到初中才开英语。 语言这种东西,除了经常说和死记硬背,没有其他办法,他们周围没有一个人能说英语,他们就只剩下最后、也是最笨的办法了。 柳侠经常提醒柳海,不能让眼睛近视,大哥说了,谁把眼睛弄近视他就揍谁,他们知道大哥不会揍他们,但他们也要努力不让大哥失望。 柳海除了学习,还更加尽心的照顾柳侠,虽然柳侠野孩子一个根本不需要什么精心呵护,可柳海就是觉得自己要把幺儿一个人撇下了,心里愧疚的不行。 十二月中旬,柳凌在荣泽火车站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在上车的最后时刻,他抱着请假赶去给他送行的柳海和柳侠说:“孩儿,您俩可都要好好学习;幺儿你记住,想叫咱猫儿过上好日子,你必须考上大学。“ 第26章 大雪 少了一个柳凌,家里好像缺了一大块,全家人都觉得空落落的,收到柳凌来信的喜悦也没办法把这种缺憾弥补完整。 孙嫦娥好几天一到天黑就掉泪。 柳钰现在每星期风雨无阻去望宁邮电所一趟,柳凌每星期准时一封信,每封信除了对家人的想念,还有高昂的喜悦和斗志,让柳钰他们羡慕不已。 柳钰后悔死了那天他没和柳凌一起去送柳侠他们,二姐家啥时候去不中啊,他伯咋就偏偏挑了那两天让他去送柿饼柿霜啊! 冬至的饺子,柳侠和柳海是星期六晚上在家里补上的,馅儿里面剁进去了一整只兔子的肉,真的是喷喷香。 猫儿坐在柳侠怀里,仰着小脸儿,小嘴巴油乎乎的,黑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柳侠。 每个饺子柳侠都先咬开一个口子,把大点的肉粒挑出来塞猫儿嘴里,看猫儿鼓着小腮帮吃的样子,柳侠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种幸福的香味。 柳蕤看着眼馋,柳海就把自己饺子里的肉挑出来给他,柳蕤已经四岁多了,很聪明,吃了五叔肉有点愧疚,就把自己的动物饼干拿出来一个给柳海吃。 猫儿看见了,马上叫:“奶奶,饼干儿,给小叔吃。” 曾广同带来的饼干,除了给三太爷送过去两包,其他的孙嫦娥都细心的保存着,每天给三个小的分几块吃。 猫儿还小,不懂得克制,每次都吃不够,孙嫦娥只好把他那份单独给藏起来,到该吃的时候拿出来几块。 柳侠可不舍得吃猫儿的东西:“猫儿真乖,不过小叔是大人了,饼干是给小孩儿吃的。” 猫儿不依,自己要往炕下面出溜,孙嫦娥没办法,只好拿出两块,猫儿跪在柳侠怀里往他嘴里塞:“香香饼干儿,小叔吃。” 柳魁喝着稀饭笑:“幺儿这是养出功劳来了,嗯,猫儿比柳蕤还孝顺。” 柳蕤马上跳下炕,拿了自己的一个小猴子饼干往柳魁嘴里塞,柳魁赶忙躲:“小蕤孝顺小蕤孝顺,乖,你自己吃,伯是大人,不吃饼干啊!” 柳蕤学着猫儿的样子,硬把饼干塞进了柳魁嘴里。 柳侠和柳海幸福的归家之夜,在回自己窑洞时飘在脸上的雪花给搅乱了。 柳侠纠结死了。 下雪了,可以在家多住好几天,可以多陪猫儿好几天; 下雪了,走不了了,还有六周就期末考试了啊!不去学咋办? 大雪到第二天傍晚才慢慢变小,地上存了近一尺厚的雪,一周之内,他们铁定是走不了了。 这次,柳侠没敢全天陪着猫儿玩耍,他每天至少要看两个小时曾广同给的那些书,然后是柳海给他讲课,背英语课文,背古文,背政治,做数学题,俩人都没有放松自己。 秀梅看他俩一天到晚的除了写就是背,替他们发愁:“恁多书,神仙也记不住啊!” 即便这样,猫儿也十分满足,他一天到晚都挨在柳侠身上,不声不响,柳侠看书他就窝在柳侠怀里或趴在背上;柳侠写字他就挨他身边坐着翻看柳魁用纸箱板给他制作的拼音卡。 柳侠非常享受猫儿的依恋,任他趴在背上摇摇摇,躺在怀里喝奶粉,猫儿还是爱喂柳侠喝奶。 关家窑的那头牛已经没有奶了,猫儿喝的是曾广同带来的奶粉,奶粉比牛奶香,猫儿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没几次就喜欢上了,每天三奶瓶,他自己记得很清楚,到时候就找奶奶要。 一天晚上,几个小兄弟一人抱一本书,边看边聊天。 柳侠抱着本《约翰.克里斯多夫》,猫儿趴在他肚子上已经睡着了,小脑袋歪着,口水顺着他的胸口流,他用手擦一把抹在床单上。 柳钰说:“牛墩儿前儿来找我,说他想逃跑哩,他伯让他跟石头沟一家人换亲,他姐嫁给那女的大哥,那女的嫁给牛墩儿; 那女的比他大两岁,丑的吓人,大龅牙嘴唇都盖不住,她哥也是,牛墩儿他姐说要是嫁给那样的男人,还不如死了。” 柳海把英语书拿开:“牛墩儿不是比你还小点吗?他伯恁着急干啥啊?” 柳钰说:“他家条件赖呗,牛墩儿他妈是瘫子,咱大队这种地方,再加上他家那样,要不是那丑的真寻不下,谁会愿意嫁到他家呀!” 柳侠说:“条件再赖不待见也不能娶,要不得膈应一辈子,要那样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 柳钰把手里的《牛虻》搁胸口上:“你说的好听,俺大伯有本事,咱家过的算差不多了,就那咱哥定亲时候,咱嫂子家还都不愿意呢! 牛墩儿有啥办法?他伯前些时候还给他找过一个寡妇咧,男人前年下大雨后去四道坡上扶玉米,摔沟里死了,带着个拖油瓶闺女,比牛墩儿大七八岁。” 柳侠差点没蹦起来:“我靠,他伯是疯了吧,他是给牛墩儿找媳妇哩还是找妈哩?哎,你说啥拖油瓶,人家那妮儿没伯就够可怜了,你咋还这样说人家呢?” 柳钰话出口就知道坏了,连忙赔不是:“我就是听村里人说多了,随口就秃噜出来了,我不会说咱猫儿……” 柳侠一下恼了:“你还敢说猫儿?猫儿咋了?拖油瓶是啥?是叫人拖着改嫁或再娶,猫儿又不会叫人拖着,我看谁敢说猫儿是……哦,哦,猫儿睡了猫儿睡了,小叔搂着呢孩儿……” 猫儿把脸儿转了个方向,还是觉得不舒服,继续扭,柳侠恶狠狠地瞪了柳钰一眼,把猫儿抱起来把尿,口哨一响,猫儿闭着眼睛开始尿,尿完都没睁眼。 柳侠躺回被窝儿抱好猫儿,压低嗓子对柳钰说:“你出去跟他们说,谁要敢说猫儿是拖油瓶叫我听见了,我不把他家砸个稀巴烂我就不姓柳。” 没人会当着柳侠的面说猫儿拖油瓶,所以柳侠也没机会去把谁家砸个稀巴烂,倒是柳侠,他回到学校后快被老师给收拾个稀巴烂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 柳侠和柳海回到学校是半个月以后,因为那场雪还没有化,跟着就又来了一场,往年如果这样,他们一个月都不会再去望宁上学,可现在他们上的是荣泽高中,柳侠、柳海又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他俩真不敢再耽搁了。 最后是柳长青、柳长春、柳魁三个人一起把他俩送到了望宁。 五个人都滚了一身泥,早上那会儿是路冻得硬邦邦的,上坡下坡都滑的收不住脚;十点后太阳把向阳处冻住的黄胶泥地面融化了,无论他们如何小心,还是会滑倒。 公共汽车不敢走千鹤山,绕到三道河公社走,到荣泽汽车站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在荣泽汽车站下车,一路上的人都在看他们。 他们到学校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看着俩泥人儿,差点不让他们进门:“这是西边盖楼动土没上供,把土地爷给招出来啦?” 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课,俩人狼狈的往寝室跑。 寝管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教师,但并不教课,听说是接她原来在荣泽高中退休的父亲的班过来的,本人只有初中文化,人挺好,从不刁难学生。 她看到两个人的样子也给吓了一跳,俩人简单说了两句情况,她就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除了棉袄,俩人全身上下其他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能再穿了,好在他们还有一身换的,俩人都有一身柳魁从部队带回来的绒裤改的内衣。 寝室跟冰窖一样,柳侠哆哆嗦嗦的换好了衣服,把脱下来的泥衣服端到院子水管那里,柳海也正好端着他的过来,他把柳侠的盆子接过去说:“衣裳我洗,你赶紧去上课,下课就去找您蒋老师补请假条,要是上课的老师嚷你,不能犟嘴,记住啊!“ 柳侠知道柳海的意思,回屋抓了书包就往教室跑。 柳海必须把泥衣服先洗出来,等晚自习回来,抢水刷牙都难,更不用说洗衣服了,而且泥留在衣服上干了之后,永远都洗不净,只能趁着湿赶紧洗。 柳侠走到半道,想到这一节他们班是政治课,就觉得有点害怕。 他的政治老师黄志英是个男的,三十多岁,人不高,特壮实,脾气极坏,打骂学生比喝凉水还方便,骂人尤其难听,柳侠觉得他要是个女的,肯定比牛三妮那张嘴还腌臜。 柳侠不怕挨几下打,但他受不了辱骂。 柳侠喊了声“报告”。 里面正在照本念书的声音停了,过了几秒才传出黄志英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外面等着。” 太阳已经下山了,同时也带走了它微弱的余温,走廊外面是冻成疙瘩的成堆的残雪,北风顺着走廊刮。 柳侠刚刚换过衣裳,身体本来就没暖热,没一会儿就被冻得控制不住的发抖,脚趾头真跟猫咬一样的疼。 但他不敢乱动,更不敢跺着脚取暖。 黄志英是没事也能找出事修理学生的,这时候柳侠敢有一点让他觉得造次的行为,等着他的就是拳打脚踢和不堪入耳的骂。 柳侠只敢把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哈着气暖暖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柳侠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冻死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女同学伸出头轻声说:“柳侠,黄老师叫你进来。” 柳侠如遇大赦一样赶紧推门进去,准备往自己在第二排的位置走的时候,黄志英说话了:“我说让你进来,说让你去座位上了吗?” 柳侠只好站着不动,他知道自己这算旷课,是很严重的违反校纪行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不打脸,不骂的太难听,打死他也认了。 他们弟兄几个都挨打,柳侠挨得更多点,但不管是柳长青还是孙嫦娥,从来不打孩子的脸。 黄志英抱着膀子,一只脚敲打着地面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柳侠:“上来,让全班都看看你那好样儿!。” 柳侠再次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以前黄老师这样教训其他学生时,柳侠在下面看没什么感觉,只是一再提醒自己在黄老师的课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让他抓住打骂自己的理由。 现在这种惩罚轮到自己,柳侠觉得无地自容。 黄志英用一根手指挑着柳侠的下巴,冷笑了一声:“柳侠,是吧?你他妈了个逼真以为自己是个大侠啊?我的课你不想来就不来,想来你就跟大爷一样来了?” 柳侠握紧了拳头,眼睛盯着讲台上的三斗桌,让自己不要去看黄志英。 他怕自己的眼睛暴露自己的愤怒。 柳家骂孩子的话基本就是“混账东西”“小兔崽子”和“小鳖儿”这样的话,后两个甚至带一点溺爱在里面,满嘴跑生殖器的骂人话,柳长青自己从来不说,也从来不允许孩子们说,柳侠那次对柳茂,是个例外,那会儿他杀了柳茂的心都有。 黄志英看柳侠原本有点胆怯,但突然抿紧了嘴唇的样子,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睛带点咬牙切齿却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口气说:“咋啦?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他猛推了柳侠肩膀一下,突然间咆哮起来:“不服气妈了个逼的你就滚,就你这样的臭狗屎老子还不想教呢,妈了个逼你还想跟我瞪眼,还想……” 柳侠被推了一个趔趄,如果不是他急忙间抓住了三斗桌,肯定得摔到讲台下。 他一站稳就对着黄志英大声说:“黄老师,我旷课不对,你随便打,罚我站走廊去操场跑圈都中,但你不能再骂我!” 黄志英和全班学生都被柳侠的举动给震惊了,原本就安静的教室此刻真的是掉根针都听得到。 黄志英不再冷笑,他瞪大了眼,真正咬牙切齿的开口,两根手指头狠狠戳在柳侠的额头,把柳侠戳的不停的往后退,一直退到三斗桌另一头,他往柳侠膝盖上狠狠跺了一脚。 柳侠被跺到了讲台下,他扶着第一排同学的桌子刚站稳,黄志英拎着他的袄领子把他又拽上讲台,手指再一次戳着他的额头:“妈了个逼你说啥?随便打?不能骂你?哼哼哼……妈了个逼我今儿就是骂你啦,你能咋着?妈了个逼我现在就在骂你你还敢咋着我?我操您妈你看你那土鳖样儿,日您妈……啊……妈了个逼你……啊,啊——……我日您妈,啊——……你敢打老师……你……” 所有的学生都站了起来,看着平日里穿的又旧又土但总是乐呵呵的柳侠此刻像一只发怒的老虎一样突然跳起来,抓起黄志英放在桌上的书砸向他的脸:“日您妈我叫你骂,日您妈我叫你骂,叫你骂……” 柳侠疯了,手里的书打飞了,他又拎起了讲台上老师的椅子,砸了三下后,那平日吱吱呀呀的椅子就散成了一片棍子。 猝不及防被打的黄志英抱着头退到了讲台下面,把第一排学生的课桌撞得向后倒去。 那几张课桌的学生站起来往旁边挤,女学生们目瞪口呆,男学生兴奋的睁大眼睛往前挤着看热闹。 他们中只有极个别学习好或者是家庭背景硬的人没有被黄志英打骂过,他们中也有人反抗,但他们的反抗仅仅是偷偷少跑几圈或背后痛骂他家祖宗十八辈。 柳侠这样的是第一个。 柳侠被骂红了眼,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冲击得一干二净,他扔了手里的椅子腿,拎起第一排的一个凳子追着黄志英又砸了上去,:“叫你骂,叫你个杂种骂俺妈……日您娘,我叫你敢骂俺妈……” 班长陈晓峰冲过来抱住了柳侠:“柳侠,柳侠,可不敢啊!“ 隔壁班的老师和学生听到声音都跑了过来。 两个老师挤过来扶着捂着头、指缝里正往外流着血的黄志英,大声呵斥柳侠:“快把东西放下,你这孩儿咋回事,连老师都敢打,班长呢,陈晓峰,去叫您蒋老师过来,快点,柳侠,你别动,你敢打老师,你等着,现在的学生是翻了天了……” 除了班主任,临近几个班其他代课老师都一样,所以几个班的学生他们都认识,柳侠也认识这两个老师,一个是教数学的崔老师,一个是教物理的李老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 但此时此刻,不要说是老师,老天爷来了柳侠也不会罢手。 看到有同事过来,黄志英不再躲,却也不敢过来,就站在那里骂:“马勒戈壁,柳侠,你等着,我操您妈,你个要饭样的土鳖,看我不弄死你……” 柳侠被高大的陈晓峰从后面箍着,胳膊动弹不得,但手里的凳子他依然攥得紧紧的,挣扎着还要扑过去继续打,同时破口大骂:“你算啥球老师?姓黄的杂种,你再敢骂我一句试试,日您妈我要是不弄死你我不姓柳,日您妈你不是您妈生哩?你凭啥张嘴就骂俺?俺是来学习哩不是来叫你这个狗日的杂种骂哩……” 班上两个胆子比较大的男生过来帮陈晓峰一块拉住柳侠,柳侠挣脱不了胳膊,猛抬腿狠狠往黄志英脸上蹬去…… …… 一年级九班柳侠把教政治的黄老师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不出一个小时就传遍了全校。 老师们义愤填膺,坚决要求开除这种目无师长的害群之马。 学生们兴奋异常,尤其是黄志英教的几个班的学生。 总算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全校的学生都在打听哪个是柳侠。 柳侠和柳海此刻站在校长王占杰的办公室里。 第27章 惶恐 柳海洗完衣服跑着去教室,刚出住宿区就看到两个老师揪着柳侠往老师办公楼那边拉,柳侠踉跄得几次都差点摔倒。 柳海没工夫想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的就是两个比幺儿高大的老师揪着幺儿的衣裳在打他,幺儿几次被打的都要倒地上了。 柳海冲过去就把更强壮些的崔老师给撞开了,一把把柳侠扯过来护在身后,瞪着眼睛跟俩老师对峙,结果一起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此刻,王占杰和其他两位副校长、一位政教处主任都冷脸坐着,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紧挨在一起的兄弟俩。 柳侠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脸桀骜的看着窗外。 柳海眼睛盯着地面,右手却紧紧的握着柳侠的手。 副校长吴保军说:“您都看看他那态度,哦,你刚才说恁多,意思就是你可有理对不对,老师骂了你两句你就该打老师,对不对?” 柳侠吸了一下鼻子,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他凭啥骂俺妈?” 吴保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王老师,这种学生要他干啥,现在就应该宣布把他开除了。” 其他几个人都附和着,看柳侠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柳海拽着柳侠不让他动,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老师,俺小侠以前都可尊敬老师,不信您去问问俺以前学校的老师,俺旷课是俺不对,可俺真的是过不来上窑坡……” 政教主任安宝成厉声打断他:“又说您那啥上窑坡,一个小土坡儿就成了您俩旷课的理由了?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啥崇山峻岭没走过?您那坡比六盘山还高还陡?就算是比六盘山还高还陡,只要是真的有决心,一样能过来,红军不是都走过来了吗?” 柳海哑口无言了,他学过毛主席的诗,知道六盘山很高,但他不知道上窑是不是比六盘山高。 吴保军厌恶的看着他俩说:“跟这种垃圾学生有啥说哩,我的意见是马上开除,要不,一粒老鼠屎,糟蹋一锅汤。” 柳侠扭过了头,仰脸看着吴保军:“那黄老师算不算老鼠屎?他给俺上课光会照着书念,还高兴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俺要是老鼠屎,那他是啥? 俺伯俺妈说,谁都是人生父母养哩,谁家的爹娘养孩儿都可难,所以谁家的爹娘都不能乱骂,黄老师他凭啥就能?我旷课不对,我写检查,我罚站,我叫老师随便打,他凭啥骂俺妈?” 他还想问一句,要是有人当面骂您妈,你打不打他? 但柳侠到底不敢,面对一群成年人,一群他从听懂话以来就被父母教育一定要尊重、此时此刻又掌握着他命运的人,他再小再冲动,也明白自己的身份。 吴保军一下火了,过来推了柳侠一把:“你翻天了啊,还质问起老师来了,你再说一句叫我听听!” 如果不是柳海拉着,柳侠差点撞在身后着的正旺的大铁炉子上。 柳海把柳侠护在怀里,嘴唇哆嗦着瞪着吴保军。 再有人敢打幺儿一下,他就豁出去拼命了,管他娘哩开除不开除。 吴保军居然没有再动手,就那么和柳海瞪着眼站着。 其他几个学校领导还是原来的腔调。 “叫家长,马上让他们把人领走,少家失教,这样的孩儿咱教不了。” “黄老师光会照着书念那也是您的老师,老师骂你几句咋了?你不认识自己的错误,还说老师这那那这,既然你恁有本事,那就别要老师,自己去考个大学叫全世界都看看。” …… 王占杰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对柳海说:“叫您家长来一趟吧,我得跟他们谈谈。” 柳海楞了好几秒钟才说:“没法叫俺家人,俺翻不过上窑坡。 还有,俺那一身衣裳都洗了,我要是回去,身上这身衣裳也都弄成泥,俺妈该作难了,她没啥给俺换了。“ 几个老师都不耐烦柳海的话:“别再说您那上窑坡,他们要是过不来,您俩直接走人就妥了。” 王占杰站起来,对几位领导说:“您都先回去吧,吴老师一会儿还有课,我再跟他俩谈谈,完了咱们再商量咋处分。” 吴保军不满的说:“情况明摆着哩,还商量啥?必须开除!“ 几个人离开后,王占杰对柳海说:“我要是单独跟柳侠谈,你是不是不放心?”他的声音有很重的胸腔音,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这句本来是相对温和的话听起来也很严厉。 王占杰是校长,同时带高二四个班的数学课,其中就有柳海的那个班,柳海比较了解他,这是个很严厉的老师,虽然他见到过王占杰对学生最严重的惩罚也就是站在教室后面听课,但柳海还是不放心让柳侠一个人面对他。 王占杰明白了柳海的态度,拿起桌子上一本书往外走:“柳海去拿纸笔,先一人给我写一份不少于八百字的检查!” 柳海拿了纸笔回来后,和柳侠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柳侠的愤怒还没有完全消失,这口气支撑着他在一群学校领导面前也不肯低头认错。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 可他们毕竟还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冲动过后,想到可能面临的结果,俩人现在恐慌的不行。 柳海是直接被拉到校长办公室的,他所知道的,都是从刚才柳侠和几位校领导辩解的过程中听到的,柳海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孩儿,不中你就走,你去京都上学,反正你上学早,从初一再上一遍,才正好跟人家年龄一样。” 柳侠坚决的摇头:“我不去,我去猫儿咋弄哩?村里没一个人叫他们孩儿跟猫儿耍,孩儿就等着星期日我回家跟他耍那一天呢,我要是再走,孩儿就可怜死了。“ 校长办公室中间烧着个大铁炉,屋里很暖和,柳侠的身子慢慢缓过来点,脑子清醒了,恐惧也更深了。 俩人惶惶不安地写了俩小时检查,到八点多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钟响,王占杰才回来。 他没看俩人的检查,把一大摞作业本放好,对他们说:“自己拉个椅子,坐煤火边去。“ 俩人踟蹰了一会儿,才拉了椅子,和王占杰一起围着炉子坐下。 王占杰问:“您伯您妈多大年纪了?” 柳海不明白他为啥问这个,但还是很老实的回答:“五十多了。” 王占杰问柳侠:“你是家里老幺儿?” 柳侠轻轻点头:“嗯。” “我是家里老大,俺大孩儿今年十五,在隔壁城关中学上初二,俺妈今年六十了。” 两兄弟看着王占杰,不知道他啥意思。 王占杰继续说:“俺家也是农村哩,我三十多才考上中原师大,俺妈对我说,我能吃上商品粮,过上好日子,她就是死了也高兴。” 王占杰高大强壮,如果不是他穿得比较干净,上衣兜里还插着两支钢笔,气质看起来确实更像个农民。 柳侠吸了一下鼻子,眼圈红了,他想起孙嫦娥听到决定让柳海去京都读书时候掉泪的样子,想起柳凌坐上火车时,柳长青和柳魁红了眼睛的样子:“俺妈也想叫俺都考上大学,她说俺要是吃上商品粮,过上好日子,一分钱不给她她也高兴……” 王占杰说:“你知道您妈想让您都过上好日子,那一句话不对就对老师动手,要是你被开除了,你还能考上大学吗?要是考不上大学,你说,你有啥办法过上好日子叫您妈高兴?” 柳侠低下头,半天才说:“我没想打老师,可是,我不能叫人骂俺妈。” 王占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黄老师骂人不对,你动手打老师就对吗?他骂你,你不能去告诉你们班主任吗?不是还有我这个校长吗?你为啥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却动手去打人呢?” 王占杰知道自己这话根本就是扯淡,欺负小孩子。 班主任能管学生之间的纠纷,能管得了黄老师打骂学生?还有,哪个学生会在和老师发生纠纷的时候,想到去找老师的领导反应情况呢? 就是他自己当年也不可能。 他刚到荣泽高中不久,就见到过黄志英把一个早操跑步掉队的学生踹到苗圃里又打又骂的行为,他当时都被黄志英的行为给惊呆了。 老校长因此还专门把黄志英的父亲请到学校,希望能劝说他一二。 没想到,那位原来口碑很不错的老教师,对儿子却是无原则的溺爱,一字一句都是替黄志英辩护,致使黄志英越来越骄纵,近两年,打骂起学生简直比街头无赖和乡野泼妇还疯狂。 黄志英是顶了他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的父亲的班来的正式工,可以说,只要不是打残打出人命,谁都拿他没办法。 王占杰来荣泽高中的时间不长,因为连续几年所教班级成绩特别好,又赶上国家正在大力提倡重用知识分子,他这个暑假才刚刚被破格任命为校长。 至少目前,他拿黄志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知道,学校很多平时对学生很严厉的老师,对黄志英打骂学生的行为也都很鄙视。 可即便如此,这些老师在今天的事情上也不会替柳家兄弟说话。 相反,他们会默契地站在黄老师这边,因为他们都是老师,维护黄老师的尊严,或者说是脸面,就是维护他们自己的脸面。 王占杰刚才拿出一节课的时间去向几个望宁来的学生调查柳海和柳侠,从他们那里听到的关于上窑的情况,比柳海说的还艰难。 他还从张鹏和张长喜那里听到了柳家兄弟多少年如一日爬几十里山路去望宁上学; 知道了柳家岭在望宁也是个被人看不起的穷地方。 知道了柳侠拾字纸给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侄儿攒钱买奶粉, 为了抢那每天能卖两、三分钱的废纸,单挑楚家兄弟俩…… 他很心疼这俩孩子,但他也必须坚持一个校长的立场,至少要做出足够的姿态,来维护老师的脸面,这样才能让他这个校长以后的工作能够顺利平稳的进行下去。 柳海拉着柳侠的手,对王占杰说:“王老师,俺小侠平常真的可好,俺伯俺妈教俺尊敬老师,俺连背后都没有骂过老师,我是他哥,俺伯说了小侠在学校就归我管,他今儿打老师,是我没管好他,你别开除小侠,我去给黄老师赔礼道歉,我替小侠写检查。” 王占杰说:“柳海,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但这件事不一样,打老师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还是让家长来一趟比较合适,至于您俩,在您家长来之前,先不要去上课。” 俩人都楞了,这是让他们停课了啊! 还有三星期就期末考试了,他们不上课咋弄啊,如果不想上课,他们何必一身泥的赶回来。 王占杰看到了两个人惊慌茫然的表情,有点不忍心:“打老师这么大的事,如果就这么让你们回去上课,学校没办法给黄老师解释,对其他学生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样吧,柳海你回去把你们俩的书都拿过来,这几天就在我办公室里写检查,不少于800字,不深刻不算数,写到我满意为止,中间你们可以看书学习,不懂的就问我。 柳海,既然回不了家,那就写信吧,都在荣泽县,写信也最多三天时间吧?等您家里人收到信来学校,学校看你们家长的态度,讨论后再决定给柳侠的处分。” 柳海为难的说:“邮递员不去俺大队,他们过不去上窑坡,俺的信都是自己去邮电所拿,俺四哥最多一星期去一趟邮电所。” 王占杰楞了一下,无奈的说:“那你只管写,有几天算几天,放假前总能收到吧?” 柳海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把书本和碗筷都拿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开始,柳侠和柳海除了晚上回寝室睡觉,其他全部时间都呆在王占杰的办公室。 柳侠真让检查给难为住了,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咋也写不出来。 王占杰前两天都没有要求看柳侠的检查,他每天都尽量多的留在办公室,给俩人讲课。 王占杰是文革前的高中生,还在自己村子里教过十四年初中,考上大学后又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努力,博览群书,知识系统非常扎实,除了英语,辅导两个人其他所有的课都没问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 他发现这两个孩子都是数理化极好,外语、政治和生物最差。 他还发现柳侠的字居然比柳海的还要漂亮。 想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柳海的作业时就惊艳了一把,他也是因为一手好字才注意到柳海这个当时最多算中等生的学生的。 但也有让他非常难受的发现,两个孩子每天都只有中午才和着吃一份素菜,其他时间全是一分钱的豆腐乳或榨菜丝;馍也都是玉米面馍,连麦子玉米混合的花卷都没买过一次,。 吴保军几个人刚开始还觉得不让柳侠他们俩去上课是一种处罚,过了两天就觉得不太对劲。 王校长的办公室可是有一个大铁炉子的,屋子比教室暖和不知道多少倍,那俩小子在那里边岂不是占了便宜? 再加上他又看到王占杰给柳海讲物理;罗老师把自己的教参书送去给柳侠看,吴保军问的时候,她说是校长让她有时间过来给柳侠补英语,她最近忙着出考试卷,就把书拿过来让柳侠自学。 吴保军觉得事情不对,就叫上了安宝成,趁课间时间去问王占杰。 王占杰的解释是:学校规定学生只有晚上能进寝室,如果让他俩呆在寝室,其他学生如果也违反纪律停课,就可以躺在寝室睡大觉了,这肯定不合适; 柳侠的家长没来,处分还没决定,俩人就还是荣泽高中的学生,是学生就得老老实实地上课学习,不要想着违反了纪律就可以不做作业; 至于在我的办公室,要不让他们去哪儿? 你们问问学生,是愿意在教室学习还是愿意来校长办公室写检查? 答案是明了的,没有一个学生愿意来校长室,即便那里有暖烘烘的铁炉子。 被停课的第四天是星期六,柳海和柳侠刚吃完饭,王占杰就进来了。 他给俩人讲课一直讲到四点半;然后他出去了两趟,端回来两个装满蜂窝煤的纸箱和两个铝饭盒。 王占杰把饭盒打开,放在炉子边:“晌午我刚打了饭,教育局的人来了,我就陪他们去饭店吃了,这个您俩热热吃了吧,扔了怪可惜的。” 柳海和柳侠看看那满满一饭盒的肉片炖菜和六个白面馍,又看看王占杰,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占杰套上一件蓝色的大棉袄:“俺大孩儿该放学了,我接着他俺俩就回老家了,俺娘和您师母他们都搁老家呢,我每个星期都回去看他们跟俺那俩小的。” 柳侠和柳海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说啥。 王占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把腰上的钥匙串拿下来,取了一个钥匙递给柳海:“您俩今儿黑睡这屋里吧,要是出去,记着锁门,我明儿后晌五点多回来,您俩认真做作业,不懂的回来问我。” 柳海和柳侠隔窗看着王占杰骑上自行车离开,然后又看看炉子上放着的俩饭盒,都没说话。 俩人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过了一个可以暖热被窝儿的夜晚。 可是,柳海也看到了柳侠左腿上那一大块淤青,他恨不得去宰了黄志英那王八蛋。 第二天,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俩人一直不停的在做题、背书。 下午四点,柳海去端了一盆水,在炉子上烧热了,把办公室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柳侠把地扫得干干净净。 王占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整洁到几乎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和几本整洁漂亮、正确率百分之百的作业。 星期一黄昏,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柳侠和柳海都绝望了,他伯和大哥不来,这样惶惶不安的日子他们就得继续熬。 被停课的第九天中午十一点,校长办公室里。 王占杰在批改作业,柳海在做数学题,柳侠背对着门坐在炉子跟前背英语课文。 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柳侠赶忙跑过去打开门: 柳长青和柳魁站在门口,俩人都是两腿泥,上身只穿着光裸的棉袄——一人手上提着一件满是黄泥的上衣。 第28章 抗争(上) 校长办公室。 王占杰坐在自己办公桌后。 他右边靠东墙一溜椅子上坐的依次分别是:副校长吴保军、房随安,教导主任安宝成,黄志英的父亲黄玉忠,头上缠满纱布的黄志英,柳海的班主任张青林,柳侠的班主任蒋老师,被柳海撞过的崔老师和李老师。 对面是柳家父子四人。 柳海和柳侠是站着的,俩人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和大哥。 他们不怕黄志英那样的人,但因为这样的原因让父亲和大哥来接受这么多人的审判,让他们羞愧难当。 黄家父子和其他人是吴保军叫来的。 柳长青和柳魁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传达室,直接找学生通知了其他几位相关的老师。 黄玉忠这几天一直在学校照顾儿子,但却没找过王占杰,王占杰去看黄志英的时候,他也总是借故躲开。 这是一种姿态,他听吴保军说了王占杰这几天对柳家兄弟的态度。 他用这种看似示弱的方式给王占杰施加压力。 王占杰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并把黄志英和黄玉忠单独指出来让柳长青和柳魁认识,让柳长青先说说他的态度。 东面一排人都看着柳长青。 柳长青平静的打量了两个小儿子两遍,问柳侠:“幺儿,你来荣泽上学前,我跟您妈咋教你哩?” 柳侠低着头说:“到学校好好学习,尊敬老师,老师和先生都是有学问的人,是最该尊敬的人,是教人学好的人,老师就是哪一句说的不对,下了课找老师问清楚; 要是万一有啥事老师冤枉了自己,不能记恨老师,只是因为我们人老多,老师照应不过来,跟老师说清楚就好了,老师永远都不会故意冤枉学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 柳长青猛的沉下了脸,厉声呵斥:“谁教的你说话时候低头弯腰跟犯了罪一样?就是你真犯了罪也得站的挺挺直直认错,看着我!” 柳侠和柳海‘呼’的一下立正站直。 东面的人也全都一震,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都坐端正了。 吴保军随即意识到什么,有点懊恼的和黄玉忠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长青接着对柳侠说:“既然我说的话你都记得,那今儿当着您这些老师的面跟我说说,你为啥敢在课堂上打老师?” 柳侠刚才羞愧温驯的神情立马变成了愤怒,他瞥了黄志英一眼,然后看着柳长青的眼睛,把他从教室门口喊‘报告’开始,一直到他被两个老师拉开,但中间黄志英骂人的几句话,他无论如何学不来,只好说:“他骂的老腌臜……他……,伯,我……说不出来。” 柳魁轻轻的叫了声:“幺儿!”安抚着愤怒的弟弟。 柳侠倔强的看着柳长青,不再说话。 柳长青转向黄志英,恭敬的说:“黄老师,您是老师,我尊敬您,我想着您当老师哩,肯定不会说瞎话。 那黄老师能不能当着俺的面,说说小侠哪儿说的不对、不符合事实?也说说你骂了小侠啥,叫俺都听听,也心里有个数,知道回去咋教育他,看看要是以后有人再这样骂,他该不该动手打人。”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王占杰端起茶缸喝了口水,他刚刚连续上了两节课,口渴的很,不方便多说话。 其他几个校领导和老师听了柳长青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为啥不是滋味,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黄志英头上缝了四针,这些天都没有上课,他给王占杰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就天天躺在宿舍里睡觉,万事都由他伯黄玉忠伺候着。 他听了吴保军和黄玉忠的话,觉得他不闹给王占杰的压力更大。 他是正式工,他伯是荣泽高中的元老,教育局局长来也得给他伯几分面子,他就不信王占杰敢留下那个土鳖。 今儿他是抱着高高在上准备大发神威的心态来的。 以前他打过的学生不止一次叫过家长,哪个家长不是一见面就诚惶诚恐地跟他赔不是?他最后开恩答应不追究,然后家长感激涕零的把胆敢冒犯他的学生打骂一顿算给他赔礼。 不过,这次他不打算给这两个土鳖学生的家长面子,以前都是他单方面打骂学生,学生在打骂之下不够温顺,让他不高兴了才叫的家长。 而这次,是柳侠还击了他,他不但不会大恩大德网开一面让柳侠留在荣泽高中,还要当众再奚落一下他的家人。 他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鳖看看,他不但敢打他骂他,还敢当面腌臜他的家人,他要戏弄够了再让这个乡巴佬卷铺盖滚蛋。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那两个穿着破旧的撅头棉袄、一看就是乡巴佬的男人,没有小心翼翼的给他赔不是,没有打骂柳侠,却在指桑骂槐的嫌他没有老师的样子,现在,竟然要让他解释? 黄志英扭头看他父亲和吴保军。 世间的事,许多是做得说不得的,比如夫妻之间的人伦之道,人人都要做,却不能拿出来说; 还有许多是粗人说糙话,大家听了都跟没听到一样,说的人基本上都是不过脑子随口胡扯的,没人会认真,会当真。 可一旦有人认真起来,结果会是非常的难堪,比如后面加了料的国骂。 黄志英骂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在面对学生的时候更嚣张更口不择言些。 不平等的师生关系决定了他对学生绝对的优势地位,所以他随心所欲地殴打辱骂学生,从来没有人认真的追究过他的言行。 没人追究,便意味着不会受到惩罚。 一个从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人,会被惯坏,会失控,会膨胀到以为整个世界都要围着他来转。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也永远想不到自己会有坐在被告席上的一天。 现在的情况,就完全超出了黄志英的认知,他有点慌了,因为他骂学生的那些脏话,绝不仅仅是一般的粗糙男人随口瞎扯。 黄志英是骄横,是强势,但他还知道自己是个老师,不是这几年社会上那些打架斗殴的小流氓,那些不堪入目的脏话,他敢肆无忌惮的对着学生骂。 但现在,在自己的领导和同事以及学生家长的注视下,要郑重其事的说出那些话,他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 黄玉忠忍不住了,他愤怒的盯着柳长青说:“你啥意思?志英就是带了个口头语儿,咋,您不说您家孩儿把老师打的缝几针,还打算跟俺志英计较这个?” 柳魁不紧不慢地接过话:“既然只是口头语儿,那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吧?黄老师就说出来叫俺听听。 要真是你就说了两句平常的口头语儿,俺小侠就打你,黄老师,各位老师,我保证,不出这个屋子,我当着您的面打断他的腿,黄老师,你说吧!” 说完,作为家长来学校的柳家两父子就那么略带谦卑的、平静的看着黄志英,坐等他的解释。 没人能想到柳长青和柳魁会用如此看起来谦卑,事实上却异常强硬的态度说出这样一番话,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黄志英扭脸看向他的同事们,希望有人出来替他解围。 但蒋老师几个都无视了他无辜求助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前某一物件 他只好把目光再次落在了吴保军身上。 吴保军也经常打骂学生,虽然不像他骂的那样痛快,但在对待学生的大方向上,他俩特别能谈得来。 可,吴保军是打骂学生,但他的骂确实只是口头语,也就是国骂那仨字; 其他的,他侮辱学生人格时,经常是不带脏字的,事实上,他挺看不上黄志英用泼妇老娘们儿那些脏话骂学生。 太下作,太没水平。 但,黄志英对王占杰当校长很不忿,经常给王占杰楚难题,这点很合他的心意。 这次的事,一听到有学生打黄志英,吴保军就知道肯定是他骂的太腌臜了。 不过吴保军并不介意,在维护老师的脸面和学生的尊严之间,他根本不用选择,后者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而且,可以顺便给王占杰找点麻烦,他何乐而不为? 王占杰不是来这里四年就跨过他这个当了五年的副校长当上了校长吗?这么有本事,这回就让他好好抻抻吧!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同事有好几个都在这里,那两位乍一看贫穷拘谨的家长,现在看起来,骨子里绝对不是本地农村那些对老师敬畏到迷信的家长,他们的要求听起来非常给老师和学校面子,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 吴保军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好掌控,他好歹是副校长,不想被黄志英当枪使,而且这枪当不好的话还会非常恶心,可能给自己惹一身骚。 但也不能看着学生家长那么嚣张,站在老师头上拉屎拉尿。 吴保军清了清嗓子:“咳,啊——,柳侠的家长,看来您是觉得您家孩子没有错,错都在老师身上了!” “俺没这么觉得,”柳魁接住了吴保军的话:“俺要是那样想,就不会坐在这里听黄老师说了,俺就是想弄清楚是咋回事,知道回去该咋教育俺俩兄弟。” 柳魁的话,让吴保军和安成宝都有些恼羞成怒,安成宝冷笑了一声说:“那照你的话,今儿黄老师要是不说,他俩打老师就是应该的,他们就没错,是不是?” 柳魁声音不高,但却没有示弱:“我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啥事都得是有原因的,不能说因为骂人的是老师,俺兄弟是学生,错儿就一定全是他们的。 老师是该受人尊敬的,学生就应该尊敬老师,俺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俺家也一直就是这么教孩儿们的。 但是,是人都会犯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号召的,那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乡的就应该都是好青年,都该受人尊敬吧? 可事实并不是那样,这您都应该知道吧?知青打架犯事儿、偷鸡摸狗的多了。 俺那边有几个男知青,去俺大队调戏长得好的女知青和俺大队的闺女,俺就照样修理他们,把他们按在大队院儿的磨盘上,扒了裤子,一人屁股上三十鞋底儿; 俺村儿知青去跟三道河的知青打群架,回来后一样被按在磨盘上脱光了打屁股; 人,不是说你头上顶了个好的名头就不会犯错了。 老师和知青都是人,知青是些年轻孩儿,犯了错儿打几下屁股让他们长点记性,省得以后犯大错; 小侠跟小海犯了错儿,俺一定会教训他俩,但俺得问清楚原因,才知道该教训到啥程度。 俺那几个知青就是,本来是想一人打五十鞋底儿哩,因为是三道河的先欺负俺村儿女知青他们才去打架,所以一人就打了二十鞋底儿。” 连王占杰都惊呆了,用这种方法修理知青,他们想都不敢想。 黄玉忠脸色憋的通红,想说什么,他右边的安成宝把身子往右又挪了挪,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去看吴保军的脸色。 吴保军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脚。 黄玉忠恼了,关键时刻,都装起好人了。 被打的是他儿子,他最聪明、最宝贝、唯一的儿子,他得替儿子讨回公道:“今儿叫您来是说您家孩儿打俺家志英哩事,您说刚才那些话啥意思啊?您再不认,俺志英也是荣泽高中哩老师,俺头上那个名头是国家给的,您不想认也不中。 俺志英是国家的正式职工,您孩儿把他打的头上缝了恁多针,说到哪儿您也逃脱不了罪责。 您别想着揪着他骂了您孩儿两句不放就有理了,那不可能,不中就把教育局的领导叫来。 打学生的老师多了,打他们是为他们好,何况俺志英只是年轻,看不惯不遵守纪律的学生骂了两句,他有多大的错,您孩儿就下这样的狠手打他? 同样身为父亲,你可以想想,如果被打的头上缝针的是您孩儿,你现在是啥感受。“ 柳长青等黄玉忠真正停下了,才说话:“你想知道俺家哩孩儿要是当了老师,因为骂学生被打破头,我这个当爹的是啥感觉? 那中,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会觉得柳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我会叫他滚回家,别再祸害别人家哩孩儿们。 我会跪到柳家祖坟上请罪,养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当爹的没把孩儿教好,叫他出去给列祖列宗丢人了。“ 柳长青说的绝对不慷慨激昂,甚至还有点过于平淡,但听在几个老师的耳朵里,却像是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没人说话,只有黄志英父子对柳长青怒目而视。 黄玉忠气的哆嗦。 柳长青视而不见:“不过,俺家养不出那样哩孩儿,我跟孩儿他妈虽然没啥学问,还多少知道点礼仪廉耻,孩儿们也……” 黄玉忠一下站起来指着柳长青:“你这是骂谁哩?就你还知道啥礼义廉耻?我看你是狗屁不通,您孩儿打了老师,你不说给老师赔礼道歉,还对着俺指桑骂槐,你这是欺负谁哩?“ 柳长青看着黄玉忠,不卑不亢的说:“老师不是光叫凭嘴说哩,也不是国家给你个名号你就真成了老师了,一个人,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要是心术不正行为不端,连做人起码的道义都不知道,他就算站在讲台上,也算不得真正的老师。” 黄志英也站了起来,还往前上了一步:“你说谁心术不正哩?少鸡巴给我废话,您是不是打完我了现在想耍死狗哩?哼哼,您这样占完便宜就耍赖的土鳖我见多了,您也看清楚,这是哪儿?就凭您这几个土鳖,也想来荣泽闯光棍儿欺负老子?“ 柳魁‘霍’的站了起来,但随即就被柳长青拉住,示意他好好坐着。 柳长青稳如泰山的坐着,看着对面的人:“我当年去朝鲜打过美国佬,您谁能说说,咱国家当时恁难,为啥跑恁远去跟美国人打仗?” 几位老师都面面相觑,不说话看着柳长青,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 柳长青说:“不知道?那我告诉您:那是咱们被欺负狠了,再不还手就没活路了!“ 他看看脸色明显变化的一群人,气势凛然的说:“你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安分分过日子,可是人家不让,穷日子人家也不让你好好的过。 要是咱再不还手,美国就把咱们给掐死了,所以,咱就是知道人家有飞机大炮原子弹,咱只有三八大盖手榴弹,那也得打,打了没准儿还能打出一条活路,不打就只能等死,毛主席的决定很英明。” 黄志英不耐烦的说:“叫你来说您孩儿打我哩事呢,你说这些球闲话有啥用?想拿你去朝鲜打过仗吓唬人?” 王占杰淡淡的说:“黄老师,咱先听家长把话说完,你一会儿有啥想说,俺也都会听着。“ 柳长青继续:“我的意思是,凡事有因才有果,没人吃饱了闲的跑几千里冰天雪地的去跟人打仗,也没有哪个学生敢主动去打老师……” 黄家父子同时又站了起来,黄志英手指着柳长青说:“说了半天,你他妈了个逼的还是想……” 他话没说完,柳魁一直拿在手里的上衣已经摔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黄志英:“你找死!“ 王占杰的茶缸重重的响了一下,茶水溅了一桌子。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蒋老师和张老师跑过来拼命拉住了柳魁。 柳侠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住了铁炉子边的火钳子。 属于荣泽高中老师的几个人脸色都难看的不得了。 黄志英被柳魁脸上的悍色给震住了,同时他还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那句是他真正的口头语,和同事、和他家里的姐妹说话时他也经常随口就来,所以他还没意识到柳魁为什么会突然间被激怒。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 第29章 抗争(下) 黄志英迷糊,黄玉忠却很清楚,但他不是清楚儿子又说了脏话,而是听清楚了柳魁那句“你找死”。 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宝贝儿子,怎么能被人诅咒‘死’? 平时为人本分,甚至有一丝迂腐的黄玉忠,在遇到所有跟黄志英有关的事情时,都是一面倒的不要原则和底线。 他冲到了王占杰面前,用颤抖的手指着柳魁和柳长青说:“王校长,你看看,这种没教养的人,咱跟他们还有啥说哩?志英就是年轻说话冲,说了他孩儿两句,他孩儿就往死里打俺志英啊!” 他又把手指向了周围几个老师:“将将这回您都听见了吧?听见了吧?志英不就是带了句口头 语吗,他就能诅咒俺志英死?您那心咋恁毒哩?” 转折发生黄玉忠话音落地的一瞬间。 正拉着柳侠的崔老师忽然放手,没什么表情地对王占杰说:“王老师,我后晌还有课哩,我得去准备一下。 至于这俩孩儿的处分,我没啥说哩,柳侠的情况我也没看见,没发言权; 柳海吧,就是想护着自己兄弟冲动了点,这咱都能理解,处分啥的我想也没想,我先走了。“ 说完,径直从人群中穿过去走了。 拦在柳海身边的李老师马上也跟上:“我还有好几个班作业没改呢,王老师,我也走了,处分啥的我跟崔老师一样 。“ 连王占杰都没想到,第三个走的会是吴保军,他的借口是要带着地理组老师出考试卷。 张青林则是说他叫了个学生在办公室等着他谈话。 一下走了四个人,房随安和安成宝虽然不好意思也找借口走,却都表示自己也很忙。 王占杰不再看黄家父子的脸色,招呼房随安、安成宝、蒋老师到他桌子跟前,几个人直接说处分的事。 黄玉忠迷茫了,那几个人明明应该是站在他这边的,这说走就都走了是什么意思?并且留的话还都是向着柳家父子的。 最不偏向柳家的吴保军也只是说“处分的事,领导组啥决定我都没意见。“ 为啥啊?吴保军不是一直说他会支持志英,一定会把那俩孩儿开除的吗?他不是最想让王占杰下不来台的吗? 黄玉忠不知道,崔老师走过他们父子身边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想骂出声。 泼妇一样骂学生就够丢人了,还当着仨儿子的面对人家父亲嘴里不干不净,当爹的居然连一句管教的面子话都不知道说。 妈的,砸死你都不亏,荣泽高中老师的脸都叫您爷儿俩丢尽了。 黄志英看出来今儿是没人替他说话了,干笑了几声表达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后,干脆耍起了无赖,双臂大开的摊在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脑袋,一脸的嚣张不屑。 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知道,脸上的表情可不一定能代表心里真实的想法,要不就不会有‘色厉内荏’这个词了。 确实,黄志英现在心里一片茫然,如果一定要让他找出一个比较明确的想法,那就是烦。 烦他伯黄玉忠。 他不是告诉自己王占杰肯定得开除柳侠吗?他不是说一定会给自己出气,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吗?现在这是啥? 狗屁! 那几个人就在旁边商量处分决定,连问黄玉忠一声的意思都没有。 在荣泽高中干了一辈子,连自己儿子都兜不住,真他妈窝囊废! 不过,他今儿没敢再像以前那样故意跟王占杰对着干,他已经看出来了,王占杰冷起脸来硬是不给他伯面子,就黄玉忠那窝囊样也翻不起啥浪。 吴保军刚才的样子明显是不会再管这事了。 妈了个逼的,老子不就是说了句口头语吗? 王占杰在会上公开说过,他已经着手向上级申请调入大批的优秀教师和专业师范院校的学生。 上面也每天都在提‘能者上,庸者下’。 要是王占杰硬把他弄去看大门或扫地,他也真没办法。 还有那个叫柳魁的,真他妈的凶…… 几个校领导和蒋老师商量了几句,处分决定几分钟内就达成了:柳海写一份检查即可。 柳侠留校察看一年,写一份检查。 黄玉忠说黄志英不能白白挨疼受罪,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学校报销黄志英所有的医药费,柳家再赔黄志英十五元钱。 黄玉忠听了处分决定想站起来争辩,看到王占杰和另外几个老师冷淡的表情,又坐了回去。 柳侠和柳海听到十五元,都有点懵了,他家哪有恁多钱啊? 可出乎他们意料,柳魁从棉袄里面拿出了一个手绢包,直接把十五元钱给了黄玉忠。 黄玉忠接过钱后,即便已经感觉到了在座的人突然之间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他还是忍不住表要替儿子挣点面子:“柳侠打老师这么大的事,就写一个处分公告贴报栏里,写一份检查给老师,那才有几个人看到?哪能起到警示其他学生的作用? 房随安是和黄玉忠共事时间最长的一个,他看了看另外几个人,语气依然恭敬的问:“那黄老师您的意思是——” 黄玉忠说:“处分得在全校大会上宣布,检查也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黄志英重重的用鼻子哼了一声,翻了黄玉忠一个白眼:窝囊废,处分都已经决定了,提这要求有屁用,老子是以后还得在这儿上班哩没法闹,你他妈就不会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王占杰对黄玉忠说:“您的要求是合理的,不过,他俩每人的检查都近一千字,现在有好多学生手脚都是冻疮……” 柳长青站了起来:“不能因为俺这俩不争气的孩儿叫恁多孩儿跟着受罪,这样吧,柳侠和柳海的检查贴到学校院子里,让全校学生都看到也是一样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 黄老师要是还嫌看到的人老少,那就用毛笔写成大字多抄几份,多贴几个地方,让全校学生都能看到。” 王占杰问黄老师:“你觉得咋样?” 黄玉忠不忿的说:“最少一人三份。” 柳长青说:“那,拿东西吧,我跟他哥一起抄,也算是俺没把孩儿教好,给老师赔罪。” 荣泽高中每次考试都要全班排名次,年级排名次,都是用毛笔写了公布出去,所以东西很快就准备齐了。 其他校领导和蒋老师还有事,都先走了。 黄家父子也借口黄志英不舒服走了。 王占杰看着柳家父子写检查。 王占杰见过柳海、柳侠的钢笔字,已经很惊讶,但他绝对想不到,柳长青和柳魁这个看起来根本就是标准农民的人,竟然写得更好,还是毛笔字。 王占杰不太懂书法的那些流派,但他仍然被柳魁、柳海和柳侠那端庄流利、潇洒漂亮的行楷,给震惊了。 如果说柳魁字写的好他还能理解,毕竟柳魁年轻,接受过教育很正常。 可柳长青呢? 已经五十出头、两鬓斑白的柳长青是最普通的老农形象,穿着上甚至比一般农民还要差很多。 就这样一个老农民,端坐在办公桌前,气度在提起毛笔的瞬间变成沧桑的儒雅,一行行竖版的楷书沉稳大气,端庄和谐,随手而出的每一笔,王占杰觉得都比他临摹过的字帖还要漂亮。 毛笔字的一个缺点就是慢,父子四人写检查写到一点多,每人才写了一份。 柳长青对王占杰说:“俺得走了,想带俩孩儿出去说会儿话,剩下的几张叫他们一会儿回来再写,你看中不中?’ 王占杰马上就答应了:“没事,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您带俩孩儿去吃点饭吧! 已经耽误这么多天了,也不缺这一晌,今儿后晌就让他俩还在我办公室里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今天的事,该我跟您道歉的,我们学校没管好自己的老师,让他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 柳长青拿起自己搭在椅子背上沾满泥的上衣,对王占杰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占杰慌忙去扶,打翻了茶缸,茶水流了一桌子:“您千万不要这样,我怎么敢当。”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王占杰却对这位农民产生了深深的敬意,所以对柳长青的大礼,他真的是诚惶诚恐。 柳长青又看着柳魁兄弟仨给王占杰鞠了一躬,说:“百人百样,千人千相,那个黄老师,是他自己家的问题,不关您的事。 谢谢您照应这俩孩子,以后柳侠要是有啥做的不妥当的事,还麻烦您多教导他。” 王占杰郑重的答应了。 从学校出来,柳长青和柳魁领着柳海、柳侠来到了东面街上的一家国营烩面店。 柳侠坐在油腻腻的饭桌边紧张的浑身僵硬,他怕柳长青揍他。 柳魁要去报面,柳侠看他拿出的破旧的不像样的粮票非常难受,他嗫嚅的对柳魁说:“大哥,我,我不饿,我不吃吧!” 柳魁笑笑,摸摸他的脑袋:“你不吃咱伯该心疼了,别担心那十五块钱,不是借的,前儿您三哥寄回来一百块钱。 幺儿,夜儿咱伯接着您六哥的信就一直担心你,怕是你挨了打,您六哥不敢说。 咱伯说,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是咱家的幺儿,你就是真被开除了,俺俩也要领着您俩吃顿好的再回家。” 柳长青沉声喊了一下:“柳魁!” 柳魁轻松的笑笑,去窗口排队交钱了。 只要俩弟弟平平安安的,其他啥事都不算个事。 柳侠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柳长青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没事了,孩儿,我知道您来这里上学,叫人看不起,您受委屈了。” 柳海红着眼圈说:“没有,伯,俺不怕别人看不起,俺学习好就中了。” 柳侠哭着说:“伯,这个黄老师他真的太孬孙了,他光拣看着穷哩人欺负。 俺班孙小毛,是三道河哩,穿的衣裳也可旧,他上课提问了一回孙小毛,孙小毛背的不完整,就错了几个字,他就把孙小毛叫到讲台上扇他的脸,扇了好几下,孙小毛这半边脸肿了好几天。 十班有个女生,也是家老穷,上课打瞌睡叫他看见了,他揪着人家头发把她拉到走廊里头,一下一个月,只要是他的政治课,就把那个女生拉出来,还说那个女生长得恶心,是猪都不会去啃的烂南瓜。 我有时候也可瞌睡,可在他的课上我连栽个嘴儿都不敢,我知道,我只要敢栽一个嘴儿,他肯定会打我。 俺班几个荣泽城里哩孩儿上课看小说,吃东西,睡觉,他最多就是叫他们站起来,现在天冷了,他还不敢叫他们站走廊。 挨打,站走廊挨冻的,都是农村来哩。 那一天,他是骂俺妈,我才打他的,我要是那天没有先打他,他肯定饶不了我,对农村孩儿,他每回都是先上脚跺,再扇脸。” 柳长青说:“我知道孩儿,我跟您大哥都知道。 幺儿,小海,这世上,走到哪儿都有这种人,狗眼看人低,他们看人从来不看人品德行,只看穿衣戴帽家里是干啥的。 这种人咱尽量不去沾惹他,好鞋不踩那臭屎。 可咱也不是韩信,我没想着叫您封侯拜相,咱也不去忍那胯下之辱,有人往死里欺负咱的时候,咱得还回去。 小海,幺儿,咱生到山沟里,那是没办法改的,可现在能考大学了,总算是咱农村人也有一条路了,这路虽然窄的很,可比以前您大哥他几个那时候好太多了。 再窄的路也能走人。 我不是逼您非考上大学不可,您几个就是都考不上大学,就算生下来是傻子,也都是我跟您妈哩孩儿,啥时候爹娘也不会嫌弃您。 不过,孩儿啊,我、您妈,您大哥,俺都还是想叫您过上好日子,不再出个门就叫人看不起,所以,您都得好好学习,尽力了,考不上咱也不后悔,知道不?” 俩人一起点头,柳侠哭的直抽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 柳魁端了面回来,看着柳侠哭,难受的眼圈都红了。 柳长青用粗糙的大手给柳侠擦了一把泪:“孩儿,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以后您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跟你身边来来去去,好哩,咱记一辈子,孬哩,咱绕着走就中了。 您六哥再有几天就不在这儿了,你还得再搁这儿两年多,可也就是两年多罢了。 那个黄老师,他拿捏不了咱一辈子。 所以小侠,今儿吃了这碗面,顺口气,就把那人当个屁给放了吧,好好学你自己的,两年后咱认识他是谁?他是啥东西? 就算他是吃商品粮的,就算咱在柳家岭活一辈子,也比他那种人主贵。” 柳侠用力点头,哭着说:“我知道,伯,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会挣可多钱,把咱家欠的账都还了,给你,给俺妈,还有俺大哥大嫂买新衣裳,不叫别人笑话您。” 柳侠和柳海每次路过都看到这家店人很多,不知道原来这种叫烩面的面条这么好吃。 柳侠吃了两口就想起猫儿,下决心过了年想法带猫儿来一回荣泽,叫他也吃一次烩面。 柳长青和柳魁又交待了俩人一些生活上的杂事,提都没再提学习的事和黄志英。 他们对柳侠的性格非常了解,柳侠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用不着每天耳提面命。 至于柳海一直担心的黄志英会报复柳侠。 柳长青和柳魁一致的看法是:“他不敢,那是个只敢欺负比他弱的人的软蛋,有了今儿的事,他不敢再动咱幺儿一指头。” 柳长青和柳魁走了,他们临走交待俩孩子放假前不要再回去,上窑过不去人。 俩人看着父亲、大哥走远,觉得街上的风都变得更冷了。 唯一让柳侠感到安慰的是,大哥说猫儿在家很乖,柳魁教他认了不少拼音和字。 这几天,猫儿已经会写出来‘柳侠’和‘小叔’了。 第30章 陈年旧事 柳海和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和柳魁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但却没有回柳家岭。 柳长青遇到了大难题:今年的救济粮到现在都没有下来。 父子两人已经往公社跑了十来趟,一直找不到王长民和负责民政的孙丙午,这次正好为了柳侠的事来荣泽,除了去还柳魁战友宋振生的钱,他们还要去县民政局问问情况。 今年秋天阻挡了柳侠俩人回家的那场雨,对其他平原地方可能是场好雨,带给柳家岭一带山区的却是六成庄稼被毁的灾难。 他们现在的粮食最多吃到过年,省着点吃最多坚持到正月下旬,如果那时候救济粮还到不了,春荒时候,上了年纪的人就熬不过去了。 柳长青家的粮食能多坚持三个月左右,前几天,赵永祥拉着东西终于到罗各庄了。 赵永祥是古村公社花柏大队的书记,多年来,柳家生活一直可以维持相对温饱跟他有直接关系,他是柳长青二十多年的朋友,和柳长青认识的原因非常特别。 1960年春节刚过,柳长青去荣泽开“大跃进”会议,去的时候,用麻袋卷上了二十来只风干兔子,这是他和孙嫦娥为了度春荒,咬牙留下来的,他希望用这些兔子换到能让家人吃更长时间的粮食。 他不敢公开换粮食,投机倒把的大帽子即使他这个退伍军人也担当不起。 他寄希望于有人能看透他麻袋里的乾坤。 赵永祥就是这个人。 赵永祥所在的古村公社花柏大队全部是水浇地,即便大炼钢铁荒废了不少农田,他们村去年也没饿死人。 赵永祥面临的问题是,他们那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 古村这边各种运动都比望宁厉害的多,割资本主义尾巴和大炼钢铁,让原来铺天盖地的柿树、梨树和其他各种果树全部被砍伐,除了农民自己房前屋后那几棵不长果子的树,田地里只有庄稼,原来随处可见的兔子、野鸡、松鼠销声匿迹。 养猪、养鸡被列入资本主义行列,也没人敢养了。 古村离荣泽较远,离他们最近的小城是一个国家大型有色金属厂形成的区域小城,那里有国营肉店。 但色金厂的工人有工资,每天上架的那一点肉,轮不到农民手里就完了。 柳长青和赵永祥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那一次,柳长青在荣泽火车站候车厅住了两天,等来了赵永祥满满两麻袋烧饼和馍。 当时运动风正刮的厉害,如果换粮食,就是投机倒把;如果是烧饼或馍,万一被抓住可以说是亲戚间互相走动。 从那以后,每年的十一月秋收后和五月收麦前,就成了柳长青和赵永祥固定的交换物品时间。 因为古村那边卖公粮是有点现金的,那边又没有什么树,也没有煤矿,那里的人都是一年两次到罗各庄煤矿买煤烧。 柳长青和柳长春每年一到冬天就拼命抓兔子,自己家只敢吃很少的几只,其他全部用来换粮食。 赵永祥是个精明又不失厚道的人,他总觉得自己拿不多稀罕的粮食换人家的肉是占了便宜,又发现柳长青穿的衣裳很破旧,知道望宁这边不产棉花,更没有钱买布,就开始把自己家织的粗布搭上几尺,让自己安心点。 古村那边种棉花,家家户户都织布。 两个同样都是对别人宽厚的人,交道越打越顺心,原来单纯的利益交换在长期的交往中转化成友谊,交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柳长青从兔子、野鸡到柿饼、柿霜、柿子醋,银花。 赵永祥从原来的只有玉米和红薯面烧饼,到偷偷在被子底下藏成袋的白面,再到红薯饼,红薯,白菜萝卜,粗布。 再后来,柳长青偷偷的从三太爷那里拿几只兔子,然后是柳福来,牛坨…… 他这些年从赵永祥这里换的东西,不仅养活了自己和柳长春一家,还有三太爷一家,柳福来和吴玉妮也是得到实惠最多的人。 同样,赵永祥也开始慢慢给可靠的人提供机会,柳长青每年给的兔子和野鸡,他一家吃不下去,而且他们拉煤都是一个生产队结伴同行,几十辆架子车一起,他得找到同盟才能把更多的粮食安全运过来。 于是,他几个人品靠得住,嘴巴又严实的亲戚和邻居家的孩子也都偷偷吃上了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 今年因为雨雪太多,赵永祥他们一直过不来,从古村到罗各庄,再从罗各庄回去,正常天气下也得两天一夜,今年的雪一直封路,即便这两年千鹤山有了拉脚的,过千鹤山省下不少时间,他们也得在路上过两个夜晚,如果不是真的没东西烧了,这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想离开家。 赵永祥今年带来的东西格外多些,除了一千五百斤玉米和八百斤麦子,还有一百斤绿豆,三车白菜和萝卜。 往年都是一千二百斤玉米或红薯面,五百左右麦子,没有绿豆,白菜萝卜也都是两车。 除了柳长青五月份见面时要求的十二米宽幅的格子粗布和十米窄幅白粗布,王同祥还给他额外带了三米的花格子布,是他妻子新学的花样,非常漂亮。 不过,今年柳长青套的兔子也多出四五十只。 王同祥对柳长青的感谢不好意思且无奈。 古村那边今年粮食大丰收,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可紧接而来的事情让他们的心情一落千丈:古村公社收公粮的价格跌了一分钱,而且规定了上缴的数量,多了不收。 王同祥说:“本想着能多卖俩钱,谁知道竟然卖不出去,比去年还少了二十来块,人家色金厂的工人又兴起了发奖金,肉店的肉更轮不上俺了。 咱农民可真是贱命啊,多收少收都被人拿捏着,最好的粮食得给城里人吃,自己饿着也得紧着人家给,多了不值钱了人家说不要就不要,唉……” 柳长青想不明白,古村那边的粮食卖都卖不出去,在家里放着让老鼠糟蹋,为啥他们村申请的救济粮就下不来。 柳长青、柳魁就是在和柳福来一群花费了三天时间把东西捣腾回柳家岭、累得腰酸腿疼、话都不想说一句的时候看到了柳海的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荣泽。 可他们没能找到王长民。 宋振生死活不肯接柳魁的钱,让他们等以后家里真正缓过来劲再说,柳长青坚持留下了六十块,其他的,年后送柳海去京都还得用。 宋振生留他们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宋振生就和他们一起去民政局问情况。 人家给出的说法让他们很无语,也很茫然:县里和公社都正在积极进行改革,人员可能要大调整,顾不上他们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宋振生出了民政局大门就破口大骂,他也就一个舅舅有点本事,退伍后给他安排成了商品粮,他老家是三道河的,知道柳魁他们可能面临的局面。 柳长青和柳魁倒没有他反应那么激烈,柳长青当大队书记多年,对有些事很敏感,提前猜到了几分。 不过,可能真验证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宋振生还带给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现在的合同工,都不再往原来的大队和生产队交钱了。 这意味着,柳家岭大队从此就又回到了没有一分钱现金收入的年代。 柳家岭大队现在有三个合同工:柳长兴,关二平,柳茂。 柳长兴是三太爷的大孙子,是孙志勇为了感谢柳长青给他解决了曾广同这个大难题送给柳长青的一份大礼。 望宁一带就只有罗各庄煤矿会每两三年招收几个合同工,望宁其他国营单位都是只有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进,荣泽的单位更轮不到他们这个山区公社,所以,罗各庄煤矿的合同工名额有多难得可想而知。 当时柳魁才十三岁,正在望宁上初中。柳长青直接去问了三太爷的意见,两个月后柳长兴就去了罗各庄。 关二平是七二年当的合同工。 那一年,望宁公社接到了安排一批知青的任务,人不多,但特别棘手,因为当时知青在农村的名声已经很差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消极怠工已经不被看做他们的缺点了,这样的人哪个村都不肯要。 这一批知青都是原城人,他们中好几个人的家长都是前几年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者,这些孩子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习惯,而在最近的一次斗争中,他们的家长成了批斗对象,上面有人放话,把他们这批人安排到偏远的山区去。 孙志勇接到这批知青后的心情,不亚于当年曾广同被族人赶到公社大院时的心情,不能不接,接着了又没办法处理。 他就是一个山区小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在望宁说话还蛮有份量,和上边当官的一比,啥都不是。 最后他硬是拽着到公社开会的柳长青不放,到底把这些人讹给了柳长青。 孙志勇在望宁口碑并不好,毕竟他带头批斗过那么多人。 但这个人确实有仗义的一面,对他有情分的人,他历来是投桃报李的。 这次,他又主动给了柳长青一个合同工名额,有两个大队书记为此特别不忿,一起去找孙志勇讲理,他们村这么多年都分不到一个名额。 孙志勇一句话就堵住了他们的嘴:“这个名额是那几个知青换的,我当时可是先把知青分到您大队的,是您自己不要。” 孙志勇的本意是要把这个名额给当时已经初中毕业的柳魁的,但柳魁参军通过了体检,柳长青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关家窑的关二平。 关二平他伯关麦囤,是柳家岭大队除柳长青和三太爷以外唯一一个让家里孩儿们都必须念到初中的人。 关二平比柳魁大五岁,是望宁高中停办前最后一批学生,只上了一年高中,他有个姑姑嫁到了付家庄,平常他都住在他姑家,不用像柳家的孩子那样每天来回跑。 最后一个合同工是柳茂,也是柳长青唯一一次主动提着礼品去找孙志勇要来的机会。 当时各种运动都没那么激烈了,孙志勇在望宁得罪人太多,已经暗地里活动好了去罗各庄煤矿当书记,但手续还没办,没几个人知道。 他让柳长青等一段,那年罗各庄煤矿没有招合同工的计划。 没多久,孙志勇调到罗各庄煤矿,王长民接任望宁公社革委会主任,孙志勇临走特别给他说了柳茂的事。 半年后,柳茂进了罗各庄煤矿,下窑挖了三个月煤后被调到了五道口的后勤部门。 柳长兴、关二平、柳茂三个人每年交的费用,让柳家岭大队有个那个简陋的诊所,有了小学校的玻璃窗,有了能帮忙犁地、拉车的牲口,如果他们这处的进项停了…… 宋振生看了柳长青父子的表情,惊奇的问:“前几年地一分给个人,好多人就不再给公家交钱了,您还不知道这事?” 柳魁摇摇头:“俺大队就仨合同工,都没跟俺伯提过。” 宋振生说:“俺大队那俩,七九年地还没分利索呢,就不交钱了,闹可大劲儿,您村儿这几个人真不赖。” 从荣泽回到家那天,柳长青睁着眼一夜没睡。 过了年的正月二十三,柳家岭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柳长青带着人忙了五六天,把救济粮运回柳家岭,分了。 第二天,在大队干部会上提出,村里的仨合同工以后不用再交钱。 同时,他辞了大队书记的差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 第31章 暴力与和平 春雨贵似油。 不过今年春天的油着实太丰沛了些,柳侠从正月初八赶在一场雪之前提前到校,到三月桃花开,只回了三次家。 每个不能回家的星期六晚上,柳侠自己坐在冰冷寂静的寝室里,都特别想柳海和猫儿。 在家的每一个夜晚,他搂着猫儿躺在宽阔的炕上,温暖踏实。 而在这里,只有一米宽的床,两床被子就满当当的,可他就是觉得空,怎么都暖不热被窝。 柳侠还总是控制不住想柳海。 年前最后在校的三个星期,柳海每天晚上都过来和他一起睡。 老师和寝管都知道,都对此保持沉默,他们以为柳海是害怕黄志英会趁他不在的时候用暴力的方式报复柳侠。 不过柳海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年前一直到放假,黄志英都没有上班;年后开学,他被派到西面的工地监督新教学楼的工程去了。 其他老师的态度,和柳长青预计的差不多。 他们对柳侠有点疏远生分,虽然外人完全看不出来,但柳侠有感觉,从他回到班上上课到现在,没有一个老师提问过他。 老师们即便知道黄志英对柳侠的行为很恶劣,应该受到惩罚,但柳侠打的人,和他们拥有完全相同的身份,所以对柳侠的行为,他们无法完全释怀。 不是他们刻意要孤立柳侠,而是他们从来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老师对学生的绝对支配地位骤然受到冲击,让他们心里本能的产生了无法克服的尴尬。 送走父亲和大哥那天,柳海和柳侠就跟王占杰说了柳海年后要去京都的事,王占杰觉得能够理解,没多说什么,就让柳侠记得到时候给柳海报名,不管在哪里上学,高考都是要回到户籍所在地的。 王占杰还让柳侠以后每个星期至少一到两次把作业都拿过来给他看看。 所以现在每星期天下午,估摸着王占杰应该从老家回来了,柳侠就过去,他每次都在,会认真的把柳侠的作业看一遍,指正其中的错误。 另外那一次时间不定,王占杰是校长,还兼着课,很忙,得凑他的时间,偶尔他会主动过来找柳侠。 柳侠不知道王占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认为这是王占杰关心他的学习。 但听他说起这件事的柳长青和柳魁却明白,王占杰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其他人表明他保护柳侠的立场。 所以新学期开学以来,困扰柳侠的不是来自老师的压力,而是他自己日常生活上的。 他现在才知道柳海在的时候自己过的有多舒服,柳海为他做了多少事。 前三个星期,他早上洗脸刷牙不超过五次;开学近两个月,只买到了不足十次菜。 院里的水管晚上会冻住,他半夜起来也打不到水,早上寝管起来用热水把水管浇开后,他又挤不到跟前。 跟同龄人比,柳侠身高很正常,但他比现在同年级的同学小两到三岁,十五六岁是男孩子发育的一个高峰期,有些孩子在这个年龄,个头已经长成了。 十三岁的柳侠比班上个儿高的男生能低出快一头,他又偏瘦,在推搡拥挤这种纯体能对抗中,他一点优势也没有。 至于买不到菜,原因太多,除了买素菜的学生多,还跟任课老师的习惯有关,柳侠的数学和物理老师特别爱拖堂。 上个星期四、星期五连下了两天雨,柳侠又没能回家,这是连续第三个星期了,他心情恶劣。 星期一中午最后一节课,李老师难得的没拖堂,柳侠终于在素菜卖完之前排到了窗口跟前,他前边只有一个女生了。 一只手忽然从柳侠头顶伸过去,手上摞着不少于十只大洋瓷碗和饭盒。 这就是柳侠买不到菜的又一个重要原因:这只手的主人,邵岩。 柳侠开始没动,一直到前面的女生端着饭菜转身的那一下,他才举起右臂挡住了邵岩的胳膊,把自己的碗塞进了窗户:“一大份面条,一份素臊子。” 后面传来一声尾音上挑的口哨,跟着是邵岩纯正的普通话:“你有种,柳侠!” 柳侠接过自己的面条,看也没看邵岩,径直出了饭厅。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树上嫩绿的新叶格外清新。 柳侠来到以前他和柳海一起吃饭时最喜欢待的那棵大杨树下面,这里离水管不远不近,吃完马上就能洗碗。 他吃着面条看着饭厅外墙上宣传栏里自己和柳海的那两份检查。 虽然他们写的字都不算大,但将近一千字下来,他们每人的检查都是六张,红纸黑字,占满了四个宣传栏,因为在背阴处的玻璃窗内,虽然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还跟刚贴上去差不多。 贴在教室走廊的那份也是这样,只有刚进大门口的那份风刮雨打的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他不想再打架,如果再打架,不管他有理没理,有那次的前科在,他都说不清楚。 可打不打,估计由不得他。 邵岩是这学期从原城转过来的,就在他隔壁的一(八),听说是在原城因为打群架被学校处分,他爸爸好像是个什么官,怕他在原来的学校再惹出事被开除,就把他给转到荣泽高中来了,来了没几天,家在荣泽的几个孩儿就成了他的跟班。 柳侠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邵岩,他为什么老挑衅自己。 他多次在柳侠好不容易排到窗口的时候突然杀过来,每次都拿着一大摞碗,经常把剩的不多的素菜买个干干净净,有几次他拿的碗没能把素菜买完,他干脆站在那里挡着柳侠,让其他人买。 他自己好像是只吃肉菜的。 学生里家境好的不多,吃肉菜的人还是少数,所以肉菜总是比素菜卖的慢。 可肉菜一份就一毛五,柳侠觉得自己又不是百万富翁,吃那么贵的菜干啥。 邵岩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五六个,每个人都用‘我很横,我就是在找茬’的表情看着柳侠。 柳侠站起来,直接对上邵岩:“我不认识你,你一来就到处找我的茬,不就欺负我有处分挂着不敢和你动手吗?” 邵岩嘿嘿一笑:“柳侠,你有种,我来没几天就听说你特横,连老师都敢打,今儿一看还真是,怎么样?打一架?” 柳侠扒拉着面条吃着:“我从来都不横,打老师那是没法了,我没惹过你,也不想跟你打架。” 邵岩也大口吃着面条,用说平常话的口气说“你想不想都没用,除非你想以后都吃不上菜,你那破衣服、被子什么的也都不想要了,那你就装缩头乌龟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 听了这话,柳侠知道,这一架他是必须打了,否则,以后在荣泽高中的这两年多,他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了。 他以前在望宁上学时就见过,男孩子之间要是认定了谁软蛋子儿窝囊废,就都挤着他欺负,甚至有些在别人眼里也是窝囊废的人,也都敢去踩他一脚过过瘾。 除非哪一天他自己能鼓起勇气拼上命打一架,基本上不管输赢,以后就没什么人敢再欺负他了,要不,就等着一直被欺负到死吧。 柳侠乜斜眼看着邵岩:“我不跟你打,要是你挨了打就叫您家人来找学校,我可没法你,您家是吃商品粮哩,你啥都不怕,我可不想被开除。“ 邵岩一下急了:“你才挨了打就叫家人呢,老子敢打人就不怕挨打,谁叫家人或过后找老师告状,是他妈乌龟王八蛋,你少给我找借口,说吧,你打还是不打?” 柳侠慢慢嚼着面条:不能太晚,万一受点伤到回家的时候还没好利索,叫家里人看到,肯定不得了。 他合计清楚了:“明儿后晌,下最后一节小自习,泽河大桥北边,别吃了饭再去啊,时间来不及,还有,您别去恁多人,叫老师见了一看就不像去干好事哩。” 邵岩冷笑了一声:“哼,一个处分看把你吓的。说定了,明儿下午,不去就是没长蛋子儿哦!” 柳侠一直纠结到第二天最后一节课下课,觉得这事还是不能跟王占杰说。 说了,他以后可能会买上菜,邵岩可能以后也不敢再公开欺负他; 可如果邵岩和他的那些狗腿儿出去嚷嚷说他软蛋,说过了打架解决的事却偷偷的去跟校长打小报告,那他以后在男生面前就只能把脑袋钻裤裆里过了。 男生对沾沾就去找老师告状的人是最鄙视的,会集体默契的孤立他,柳侠有打黄志英的事在先,班上男生都把他当英雄,可柳侠自己不会这么想,天天担心可能会被开除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长青也一再告诫他,有了那件事,更要低调做人,打老师绝对不是什么英雄事迹。 柳侠把做好的作业整理了一下,又拿演草纸叠成小方块把鞋子塞了塞,走几步试试,觉得差不多,比较跟脚,出门。 布鞋都是越穿越松,最后还经常会一走一掉,打架的时候鞋子很重要,不跟脚的鞋子不但影响速度,更影响气势。 要是没开打先提鞋子,那自己就先输了气势。 一过汽车站,老远他就看见了向北延伸的泽河河滩上那几个人,邵岩他们已经到了。 柳侠猛跑了几步,鞋子没事,继续。 邵岩身边那几个人看到柳侠居然真来了,而且还是只有一个人,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也太傻蛋了吧!躲不过,至少找两个帮场子的,即便不敢帮着打邵岩,至少可以在不行的时候装着去喊老师吓唬吓唬人啊。 邵岩看见柳侠,手摸了一下鼻子,一笑:“我以为你吓得尿裤子来不了了呢!” 柳侠往他跟前走着说:“给你准备尿布呢,要不早来了。”话没落地,柳侠的右腿已经踢在了邵岩的侧腰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先动手的居然是柳侠,邵岩当然也想不到,他干净的蓝色外套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子。 柳侠跟着就扑了过来,对着邵岩的脸就是一拳,邵岩也不是省油灯,左脸颊没躲过挨了一下,他结实的拳头也给了柳侠左脸一下。 柳侠比邵岩矮大半头,缠着打肯定是他吃亏,所以他两下得手,自己也挨了一下马上后就跳开了,用胳膊擦擦自己的左脸,没流血,柳侠放心了。 这次是邵岩先动脚。 柳侠虽然矮小,但动作非常灵敏,邵岩的脚只踢着他左侧腰的边,如果柳侠全力躲绝对能躲得过去。 但柳侠打架的作风可不是一味的躲,他自觉皮糙肉厚,只要不是对方手里有砖头或棍子,挨两下从来不当成回事。 他的原则是能让对手多挨一下是一下,让对手失去战斗力,才能更有效的保护自己。 柳侠豁出去自己挨一脚,把拳头又打在了邵岩下巴上,不过邵岩也很灵活,这一拳他也没实打实的挨上。 这次邵岩没让柳侠跳开,俩人扭在了一起。 不过还没等两人弄到在地上燕青十八翻的程度,就有个胆小的学生说了句:“桥上好像是政教处张老师。” 观战的几个人立马上去就把俩人给拉开了。 一场预想中腥风血雨的战斗不到五分钟就这么稀松平常的结束了。 那一群看起来非常像小流氓的狗腿毕竟还是在校的高中生,也就是从刚流传过来的香港电视剧里学了几个比较烧包的姿势和词语,真让他们动手打架,估计都得怂尿了。 过后,柳侠还是有点害怕,怕邵岩那帮狗腿儿里有嘴巴不严的把事情说出去,万一让政教处的老师知道了,会再让他叫家长。 他倒一点不担心邵岩,他本能的觉得邵岩虽然嚣张不讲理,但挺带种,不是那种碎嘴巴的人。 不过,不管他心里多害怕,他还是觉得自己这次作对了,尤其是后来几天他天天中午都能吃到一份素菜的时候。 他又联想到了黄志英离开后,他们这四个班的同学再也不用一想到政治课就心惊肉跳了。 所以柳侠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认为,和平在很多时候都是要依靠暴力来达成的。 第32章 平常日子 柳侠和邵岩的关系在打完架回到学校一个多小时后就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柳侠冲出教室去厕所,正好撞在从自己班教室后门出来的邵岩身上,俩人就一路吵着去了远在一百多米外、隔着一个大操场的厕所。 等撒完一泡尿回来,俩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说笑了,邵岩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柳侠解释了他之前没事找事的行为:“我来荣泽高中是上学期没结束就决定的,我爸那时候就来过一次荣泽高中,正好看到了你哥和你写的检查,我爸说是贴在学校大门口的,他回去后把你们的字夸得跟大书法家似的,拿着教训了我好多天,我当时不服,觉得根本不可能有学生能把字写那么好,他还专门说出了你们俩的名字作证,这就够让我生气的了。 结果我来学校报到那天,一走进教学区就又看到了你们贴在走廊的那两份,我爸又开始教训我,还说这写检查的学生肯定是差生,一个差生都能把字写成这样,可见荣泽高中水平有多高,反正就是一大堆我最没用最差劲的话。 我的字写的特别难看,看了你们的检查真有点嫉妒,又给我爸数落的很没面子,原本还想着就是俩只知道读呆子,等看清楚了你们写检查的原因竟然是打老师,我根本就没法信,当时就想跟你们打一架,后来听说你哥转学走了,我就决定和你打。“ 好像是为了表明自己没撒谎,邵岩还去教室把自己的作业本拿给柳侠看。 柳侠看看作业本上那狗爬一样的字,再看看穿着夹克衫和高领毛衣、又洋气又帅气的邵岩,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之类的鬼话了。 从那天开始,邵岩一下课就在走廊里等着柳侠一起玩;中午的素菜柳侠每天都能吃到,如果他下课晚了,邵岩就会不由分说拿了他的饭盒加塞儿去给他买。 本来柳侠心里还有点介怀邵岩之前欺负他那些事,但他和邵岩是邻班,见过几次邵岩课间和别人打乒乓球,特厉害,体育老师说他的水平基本可以打遍荣泽无敌手,柳侠心里很羡慕。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 邵岩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候邀请柳侠和他一起打乒乓球,柳侠跃跃欲试,可他以前连乒乓球拍都没摸过,基本规则都不懂,技术更是一点没有,跟邵岩打了快半个小时,净是捡球了。 这一下激起了柳侠的斗志,他一有时间就缠着邵岩教他,邵岩居然也不嫌弃他水平臭,教的还挺认真。 几天下来,俩人的关系比邵岩和那几个狗腿看起来还要好。 柳侠这场雷声大雨点小、标准的中学生式打架斗殴带来的好像不止是他人身处境的改善,连老天爷都变得和气了。 和邵岩打架后连续三个星期,他都按时回家了。 这几次回家,不仅让他和猫儿的心情都愉快得跟现在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还发现了好几件特别的事。 望宁公社变成了‘望宁乡’。 柳茂转成了正式工。 家里人正在给柳川不停的寄照片相亲。 家对柳侠好像是个加油站,每次从家回来后的前三天他都干劲十足的学习,后三天则会有点焦急不安,怕变天,怕下雨。 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让他觉得有了盼头,在学校的日子也感觉不再那么难熬。 如果再能收到三个哥哥的信,那柳侠就真的是欢欣鼓舞了。 柳川的信通常是一个月一封,柳海和柳凌是一星期一封。 柳海每封信都厚厚的好几张,除了拉屎撒尿,恨不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说给柳侠。 柳海到京都后,曾广同找了两个高中老师对他做了个测试,决定让他暑假后从高一重新开始读,现在他临时跟高一做旁听生,主要跟听人家的语文、数学和英语,多听多看,开阔眼界,拓宽思路。 柳海说京都确实又大又漂亮,可他就是想家想的不得了,尤其是有人笑话他的一口土话时。 柳侠回信说:“普通话有什么了不起,那不就是他们的土话吗?要是把原城定成京都,咱的话就是普通话。 要是他们弄出个第五大发明的话,随便炫耀咱也没啥说,就是会说个土话,有啥可骄傲的?” 柳凌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了京都西北二百公里外的重装野战部队,那里扼京都西北之门户,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柳凌每一封信都充满活力,鼓励柳侠好好学习,对柳侠痛打黄志英的事,柳凌和父亲、大哥的态度不太一样。 柳魁和柳长青在学校维护柳侠,私下里还从老师的角度训诫了几句。 柳凌则是一面倒的支持,对柳侠一个字的责备都没有,只告诉他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最好还是不动手,哪怕旷课逃学呢,先避开锋芒不挨打,别的以后再说。 其实柳凌也是在担心老师报复柳侠,柳侠身单力薄,成年人的老师如果认真和他对打起来,柳侠未必就能占便宜。 五一前最后一周的星期二早上,柳侠刚起床准备开始洗漱,王占杰来了。 满屋子的学生都拿着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不动。 王占杰对他们摆摆手说:“都快去洗脸吧,别上操吃到了。”然后他对柳侠说:“我夜儿黑听广播里天气预报,今儿原城可能有中雨,你赶紧收拾一下,还能赶上五点半的汽车。后儿开始二年级预考,得占一年级教室用三天,您明儿晌午上完课就放假,三天半,星期日下午准时返校,万一雨太大,别冒险硬来,我去跟蒋老师说。” 柳侠脸也不洗了,赶紧跑教室去收拾了书本往汽车站跑,心里高兴的直想笑出声。 汽车在朦胧晨光中驶出荣泽,柳侠一路心旷神怡,一会儿就能看见猫儿了,还能陪孩儿耍好几天,嘿嘿,预选真得劲,咋不再多来几回呢? 车到千鹤山顶,柳侠的情绪受了点小打击。 罗各庄到荣泽的公路正在修,千鹤山的公路只有半边能过,他坐的车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由北向南的车走了,他们的车又在到千鹤山最高处槐树顶的时候被一个带红袖章的给拦住了:“时间到了,该南边的车走了。” 千鹤山和上窑一样,都是北坡相对平缓漫长,南坡陡峭险峻,柳侠坐在车上都可以看到很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 靠西边山崖的半边公路全部被破开,本来,不破的时候也已经不像柏油公路了,都是大坑小坑和碎石子、灰土;很多带着安全帽的人在不紧不慢的干活。 等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看到一辆蓝色的只有三个轮子的拉煤车冒着黑烟慢慢转过了前面一个山头,跟着,后面同样的三轮车和大卡车流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大卡车后面的情形才真正让柳侠吃惊:一辆接一辆的架子车,同样两头都装了堵头,煤堆得冒尖,上面搭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床单,靠近前头的部分放着一个用席子圈着的铺盖卷。 拉车的人全都是弓背凹腰,头也不抬的拼命拉着车,他们前面是一头帮脚的驴或骡子,牲口身边走着一个手拿树枝或小鞭子的拉脚人。 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伍有点悲壮的画面感。 柳侠忽然在靠前的车队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把头伸出车窗大叫:“楚凤河,凤河哥。” 楚凤河扭头,顺着声音找人,柳侠这才看到他左下颌包着一块脏乎乎的纱布,他又使劲喊了一声。 楚凤河也看到了他,一边兴奋的冲他笑,一边飞快的把驴从已经上到坡顶的架子车上解下来。 楚凤河牵着驴挤到柳侠的窗户边:“柳侠,你咋今儿回来了哩?” 柳侠说:“俺后儿给二年级腾考场,俺老师说天气预报咱这里今儿有中雨,叫我先回来了。小河哩?” 楚小河是去年暑假望宁初中被荣泽高中录取的七个学生之一,但他没去荣泽,柳侠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 楚凤河羡慕的说:“您老师真好!俺小河明儿后晌才放假。哎,柳侠,你知不知道?柳钰跟您大哥就搁底下五道口那儿打石头哩。” 柳侠吓了一跳:“俺大哥跟四哥都搁五道口哩?”他马上对司机说:“师傅,我想下车自己走哩,你给我开一下门吧!” 司机打开了门,柳侠从汽车和山壁之间挤出来,焦急的问楚凤河:“俺大哥跟四哥真搁这儿哩?” 楚凤河牵着驴和他一起往山下走:“嗯,夜儿就搁这儿哩,下面高压线杆那一段路,不知道哪儿来哩工程师说,柏油路铺再好也没用,过不了半年就得毁了,让全部用大石头铺,修路哩单位就在咱附近招人打石头,都打成这么大的方块,”楚凤河比划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方形:“听说是一天七毛钱,来了可多人。” 柳侠心急如火,但本来就不宽的公路,一边正施工不能走,一边是向上的架子车车流和到山顶后又拐回来的人和牲口,乱马交枪的,他想跑也跑不起来。 他看到楚凤河脸上灰黑色的汗水顺着皮肤流进纱布里,问他:“凤河哥,你下巴咋啦?” 楚凤河用黑乎乎的手摸了一下纱布,笑笑:“没事,缝了几针,那老杂种的扁担钩子给打的。” 柳侠问:“您伯?” “嗯,前儿,就是星期日一大清早,他忽然去叫小河俺俩回家,说他做梦梦见俺妈了,才想起来那天是小河的生儿,说家里鸡蛋都煮好了,面条啥也都准备好了,叫俺俩过去一起过。 最近这儿拉煤的多,我都把小河哩生儿忘了,听见他说,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俺妈,想以后对俺俩好点哩,就跟他回去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 谁知道,饭桌上俺俩一碗面条没吃完,他可露陷儿了。 他说再过半个多月就该收麦了,我成天去拉脚也顾不上地里的活,想割完麦用他那五亩山坡地换我跟小河的一亩二分水浇地哩! 老混账,他以为我是傻子啊,别说五亩二道坡的地,就是十亩头道坡,你看会有人愿意换没? 他咋说我都不答应,他就破口大骂,说我是没良心哩白眼狼,那臭娘们儿也在一边说小河俺俩是喂不熟的狗,俺俩还了她两句,老杂种拿起扁担就过来打我,小河去挡他,那娘们儿和她闺女把俺小河挖得满脸血……“ 柳侠说:“您伯咋恁孬孙哩?凤河哥,你不敢叫汗再往里面流了,会化脓。“ 楚凤河不在意的用手抹了一把汗:“该死屌朝上,有啥怕哩?我这贱命想死也死不了。“ 柳侠问:“那您伯他们现在咋样了?“ “仨都搁卫生院躺着哩,他们敢把俺小河挖成那样,我还管球他们是谁哩? 我拿了铁锨跟他们拼命,打倒一片我就领着小河走了。听说老杂种头上、身上缝了三十多针,那破鞋娘儿们哩头皮叫我铲掉了一块,她闺女脸上好像也缝了几针,听说她那大孩儿放出话,说要找人打死我跟小河。 哼,叫他们再花哨两年,等小河过几年长大点,能顾着自己了,我就弄死他们,叫俺小河太太平平过一辈子。“ 柳侠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楚凤河和楚小河的事,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爹。 走过了最拥挤的那一段,楚凤河对柳侠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见您哥,我拉着驴走不快,你先下去吧!“ 柳侠在牲口和人群之间灵活的穿过,终于看到了五道口地磅旁边一群正在叮叮当当打石头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着扶钎子的柳钰和抡着锤子的柳魁,大叫着跑了过去。 柳魁和柳钰看到柳侠都高兴又诧异。 柳侠兴奋的解释了自己提前回来的原因,柳魁挺高兴:“你回来陪猫儿几天正好,我跟您四哥这一出来,更没人跟孩儿耍了。我也觉得可能会下雨,再有一二十天麦子就熟了,雨可千万不敢下太大。“ 柳侠看到柳魁眼神忽然转向他身后,不由的回头看,和他后面端着个大茶缸走过来的柳茂眼光正好撞在一起,柳侠楞了一下,随即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撅着嘴鼓着腮帮子看着柳魁。 他有快一年没见过柳茂了,年前祭灶那天俩人同时在家过一次,不过柳茂上去很晚,柳侠已经吃完饭抱着猫儿回自己窑洞里了。 第二天他搂着猫儿多睡了会儿,起床后知道柳茂已经走了,说是过年在单位值班,不再回来了。 柳侠年后因为怕下雪提前一天返校,柳长春把他送到坡下塞进他兜里十块钱说:“别生您二哥哩气,他是惦念您二嫂,一时转不过弯,也抹不开脸,可他心里知道你对猫儿好。” 柳侠不愿接柳茂的钱,但柳魁说:“拿着吧,这是咱叔给你哩,你以后每天至少得吃一次炒菜,要是光不吃菜,人就长不高了,那你以后咋护着猫儿哩?。” 可不管家里人再替柳茂圆场,柳侠想起他对猫儿做过的事就愤怒,再加上刚又听了楚凤河的事,他更不待见柳茂了。 楚凤河他爹是娶了他后妈才开始嫌弃他弟兄俩的,而柳茂,还没娶后媳妇呢就不要猫儿了,比楚凤河他伯还不是人。 柳茂把茶缸递给柳魁,轻轻说了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您一会儿回去吃饭”就转身走了。 柳魁看着柳茂的背影叹了口气,柳钰有点尴尬的看着柳侠,却没有开口为柳茂辩解。 打石头的活不会是个长期的事,施工单位其实是按方数给柳魁他们算钱的,多劳多得。 柳魁、柳钰要抓紧时间多干点,晚上都不回家,住在柳茂这里。 柳侠想家心切,又不想耽误大哥干活,说了一会儿话,就一个人回了柳家岭。 第33章 刺激 柳侠的意外归家让猫儿欣喜若狂,他抱着柳侠的脖子半天都不肯松开,然后就一直看着柳侠的脸,不太相信竟然这么快就又看到小叔了。 柳侠带着他在山坡上玩了大半天了,一直到黄昏时雨点落下来才背着他往家跑。 柳侠心里无比舒坦,窗外雨潺潺,而他不再是一个人呆在空旷阴冷的寝室里,他在自己温暖的家,猫儿正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抱着奶瓶喝,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满足的了。 过完年柳魁送柳海去京都的时候本来打算最多停留两三天,实际上却是半个月后才回来的。 曾广同已经回学院上班,曾怀琛陪着他看遍了京都大大小小的名胜古迹才放他离开,回来时又带了不少东西,光奶粉就带了六袋。 柳家岭大队这半年都没有牛下崽,当然也就没有牛奶,猫儿喝了三个多月奶粉。 其实猫儿已经三岁多了,完全可以吃饭了,但柳侠对王君禹关于多喝牛奶身体好的说法相信到迷信。 家里人在对待猫儿的事情上,只要能办到的,都会依着柳侠。 柳侠肚子上那几道大大小小的疤,让全家人都心怀愧疚。 柳侠离校时太匆忙,没见任课老师,所以也没有人给他布置作业。但柳侠却没敢真的给自己放假,回自己窑洞后又和猫儿玩了两个多小时,猫儿睡着以后,他开始拿出书本做课后作业。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但柳侠他们想出门至少也得三天以后。 柳侠每天就在猫儿的绕膝玩耍中学习,每天只能拿出三四个小时专门和猫儿耍,可俩人都很快乐满足。 星期六黄昏,柳魁和柳钰回来了,打石头的活并没有结束,他们只是太想家了,不回来一趟活都不想干。 家里一下热闹了起来,吃晚饭的时候秀梅就烧了两大锅开水。 柳侠明天要返校了,今儿黑得洗个澡。 澡盆是在柳魁他岳父那里特意定做的,过年时才开始用,比一般的澡盆大出一圈,深度更是高了三倍,柳侠和猫儿一起坐里面也很宽绰,最主要的是不会再把水溅一地了。 俩人就在澡盆里光溜溜的玩水耍,猫儿特别爱这样洗澡,每回该出来的时候都耍赖不肯,今儿秀梅决定让他俩洗个痛快。 灶上一直烧着水,柳侠觉得水不够热了,秀梅就用瓢往盆里添热水。 一家人正热闹说笑时,门被推开了,柳淼和柳牡丹走进来,柳牡丹手里还拿着两个卷得不成样子的作业本。 柳淼说:“牡丹把作业都做错了,还把橡皮丢了,她非得过来借小葳哩橡皮使。“ 秀梅把灶边的石桌腾干净,又把煤油灯和橡皮拿过来,让柳牡丹在坐在那里改她的作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 柳牡丹比柳葳大一岁,前年就该上学了,她却哭死嚎活的不肯上,去年看比她小的柳葳都上学了,柳福来才硬把她送去。 虽然牡丹身上的味儿大老远就呛人,但柳福来是好人,柳长青一家对他的孩儿们从没嫌弃过。 柳侠用手一点一点的给猫儿搓灰,猫儿一点不老实,不停的用小手捧了水往柳侠头发上倒。 柳牡丹擦几下橡皮,就用力吹吹,看着柳侠和猫儿在盆里闹腾,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柳侠:“小侠叔,你还跟猫儿一个盆儿洗澡哩,你真哩一点也不怕他克死你?” 一语落地,屋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了猫儿开心的笑声,连柳葳和柳蕤都不说话瞪着柳牡丹。 正在和柳钰说话的柳淼只楞了一下,就伸手猛的拉着柳牡丹的一直胳膊把她提溜了起来,柳牡丹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就已经被柳淼摔出了门外。 柳牡丹在院子里哭嚎,柳淼在骂她裤裆嘴,屋里柳长青一家没有一个人出去劝一声。 他们都知道柳牡丹有点缺心眼,但今儿这话,她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也让柳长青他们生气。 柳牡丹一个小孩子,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那些话只能是从家里大人那里听来的。 一家人都担忧的看着柳侠。 柳侠紧闭着嘴,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门口。 猫儿又捧了点水,嘻嘻笑着洒在他的头上,看柳侠没反应,就歪着头看柳侠的脸:“小叔,你咋着了?” 他一心和柳侠玩,完全没听到柳牡丹的话,听到了他也不懂。 柳侠一下回过神,扑棱了下头发,努力笑了笑,两只手猛的去挠猫儿的咯吱窝:“我这么着了,叫你给小叔头发弄湿,叫你皮……” 猫儿特别怕挠痒痒,左躲右闪笑的穿不过来气。 柳长青和柳魁同时开口,说的话就像刚才柳牡丹根本就没来过一样。 晚上柳侠又陪着猫儿玩到十点多,猫儿睡着后他抱着猫儿看英语书看到快天亮。 第一次,柳侠想去学校的心情超过了想留在家里。 返校后他努力学习的样子让蒋老师都觉得意外,这种情形在二年级预考成绩出来、六百多名预选淘汰的学生打起铺盖离开校园后更加明显。 柳侠变得和其他成绩比较好、觉得自己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一样,连课间十分钟都很少出去,一天到晚把自己埋在书本里。 邵岩别扭坏了,问柳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成这样了。 柳侠却什么都不肯说。 邵岩有一天无意中发现柳侠的英语书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简笔人物画,小人的肚子上写着‘柳牡丹’三个字。 他以为柳侠暗恋上了学校一个叫柳牡丹的女生,就偷偷打听了一番,发现学校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邵岩实在憋不住,非要柳侠说出柳牡丹是何方美女。 柳侠恶声恶气的说:“美?那就是个比白骨精还恶心人哩丑八怪!剁了喂牲口牲口都嫌腌臜哩孬孙货“ 柳侠疯狂的学习劲头经过一个暑假后不仅没有消减,反而在升入高二后还有了升级的苗头,让成为他数学老师的王占杰觉得,他要是敢一直这样下去,眼睛非得给毁了不可。 就在王占杰打算趁星期天下午柳侠单独找他辅导功课的时候和他谈谈这个问题时,柳侠自己先来找他了。 柳侠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当好学生的材料,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把柳牡丹的画像夹在自己每一本书里,警示自己要努力,只要看见那张画,他就会想到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学,猫儿就得一直生活在到处是柳牡丹这种恶心人的地方。 可他发现,他管得了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一年级最后两个月,他坚持的很好;二年级开学后的两个多月,他也坚持过来了。 但现在却越来越难坚持,一节挨一节的课,一本接一本的作业,没完没了的练习题和单词,柳侠发现的记忆力和分析力在不停下降。 可是,星期天返校后的那一两天却又没问题,偶尔他被邵岩硬拖着去打一个课间的乒乓球,接下来的课上他就能恢复以前那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王占杰听他说完,沉吟了一会儿:“人跟人不一样,你别学那些整天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你还像以前那样,课间该玩就玩,上课认真听讲就中。“ 柳侠着急地说:“我想考上大学,我一定得考上大学,我以前那样不中。“ 王占杰说:“你好像以前就有预习功课的习惯,现在你把自己弄得太紧张,每天净顾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这个好习惯反而丢了。 你以后试试,预习的时候更仔细深入一点,上课时把精力集中到极限,先试一段时间看看。“ 接下来的时间,柳侠就按照王占杰说的,下课就和邵岩一起打乒乓球或到操场上跑几圈,上课非常认真的听讲,每天晚自习结束前一定把第二天要讲的功课仔仔细细预习一遍。 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和分析力又恢复了。 二年级最后的期末考试,柳侠通知书上写的是理科全年级排名第一百一十三位。 高一和高二的两个暑假,柳侠都过得轻松快乐又极度紧张。 轻松快乐是因为他呆在喜欢的家里,猫儿就在他跟前;紧张是因为他一直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练字他没有停过,老师布置的作业能把人累死。 高二的暑假,柳海还是没能回来,曾广同给他报了个英语学习班,并在柳海写回来的信里加了一张他的信,特别说明了一下情况。 随着柳海的信一起寄回来的,还有给柳侠的几本书和复习资料,其中有一套京都高中英语老师的教参书,是曾广同特意找朋友给他要的。 那些书里,还有柳侠盼望已久的《悲惨世界》第五卷。 柳侠花了一星期学习以外的时间看完了这本书,然后好几天心里都不舒服。 他从来想不到自己会为了沙威的死而难过,在看前面四卷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在为马德兰先生担心,担心沙威揭穿他,担心沙威制造借口陷害他,而现在,沙威自杀了。 柳侠无法理解沙威对法律的虔诚信仰,所以也无法理解沙威在感觉到自己为了良知背叛法律时的迷茫无措。 还有艾潘妮,柳侠一样无法理解艾潘妮一厢情愿的爱情,但他很喜欢艾潘妮,有时候甚至超过喜欢珂赛特,艾潘妮的死让她难过,也为她不值,从头至尾,柳侠对马吕斯这个人都说不上多喜欢,他喜欢出场不多的恩佐拉更多些。 当然,最让柳侠难过的还是冉.阿让,柳侠从来不知道“多愁善感”为何物,但当他看到“他曾经能抬起割风的马车,但现在却连一只钢笔都嫌重”这个题目时,眼睛瞬间被泪水充满。 他看着冉.阿让只能喝下一杯水,看着他在回光返照中为珂赛特安排遗产,对马吕斯的厌恶达到顶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 他看着冉.阿让永远躺下,在黑暗中,大天使的光芒能安慰冉.阿让的灵魂,却照不进柳侠的心里,他难过的好几天都情绪低落。 他对担心的看着自己的猫儿说:“咱以后不学冉.阿让,傻子才会自己伤着心,把最喜欢的人让给别人呢!“ 第34章 柳川回来了 暑假开学前,柳海和柳凌一起给家里寄了一封信,里面夹了好几张柳凌和柳海俩人、还有他们和曾广同父子一起的照片,这是柳凌前几天搭了他们连长的顺风车去京都看柳海时照的。 前一年的国庆节,柳海就在曾广同的鼓励下自己乘车去看过柳凌一次,俩人在柳凌他们连队的坦克前合了一张影寄回来,把柳侠、柳钰他们羡慕坏了。 柳凌和柳海在信里鼓动柳侠报志愿的时候一定要报京都的大学,柳海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永远不会知道京都有多大多美。 出了京都往北,那里的山才叫群山巍峨高耸入云,和他们相比,千鹤山和上窑真的只是小土坡。 幺儿,考京都的大学吧,咱们都来这里上学,以后也能把咱伯咱妈他们都接来。” 这次,柳海又写到:“幺儿,咱一起努力考军校吧,你不知道五哥和他的战友们看起来多威风,你是没亲眼看见五哥,他现在帅的没法形容,开车把咱五哥送过来的陈连长跟电影里演的那些军人一样帅,咱要是穿上军装肯定也跟他们一样。” 中国的男孩子大多都有过当英雄的梦想,而当兵几乎是成为英雄的唯一途径,柳侠也不例外。 他开学后和邵岩说起柳海的愿望,邵岩也激情万丈:“咱干脆都报军校吧,咱们报一个学校,到时候还能一起打乒乓球,一起训练,没准还能一起上战场呢!” 柳侠毫不犹豫的和邵岩击掌定约,可三个月后,他开始有点动摇了。 荣泽高中去年改为三年制,教育局从古村高中给他们调过来十几个优秀教师,还给他们分配了二十多个专业师范院校的大学生,这些新生力量给荣泽高中出了不少新点子来刺激学生的学习积极性。 举行校内学科竞赛就是古村一个老师提出来的,王占杰采纳了他的建议。 柳侠升入高三三个月后,参加了三年级理科班的数理化三科联赛,以高出第二名九分的成绩夺得第一,奖励了一个漂亮的浅蓝色塑料皮日记本和一张奖状。 他得奖后的下个星期三是猫儿的五岁生日,柳侠星期天回家的时候家里提前给猫儿煮了两个鸡蛋过生儿,柳侠在日记本扉页上写了字送给猫儿,做给他的生日礼物之一: 祝柳岸: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小叔柳侠雅正! 柳魁看着那几竖行漂亮潇洒的行楷,哭笑不得:“怪不得你作文总想不及格哩,这些话是给小孩儿用哩吗?” 柳侠强词夺理:“大哥,那是祝福,祝福啊懂不懂?就是想以后实现的愿望,老寿星不都是小孩儿长大哩嘛,我想叫猫儿以后长成老寿星啊!” 猫儿还认不了那么多字,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就知道这是小叔特意给他一个人的,喜欢的不行,一直抱着看里面的画。 柳凌中学作文竞赛获奖也得过一个笔记本,里面每隔二十页就有一副画,都是人面桃花、青萝采桑的古装漂亮女子,他送给柳长青让家里记账用了。 柳侠这个里面的插画都是风景画。 猫儿对着里面的一副画半天移不开眼睛:“小叔,这是啥啊,咋恁好看哩!” 柳侠一看,是一副江城长江大桥的鸟瞰图,下面还有字:万里长江第一桥。 柳侠的语言描述能力特残疾,他看到这幅图的第一个感叹和猫儿一样,也是‘咋恁好看哩’,其他啥也说不出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桥梁,像连绵无尽镂空的花格一样蜿蜒向远方,桥下湛蓝的江水,仿佛能看到风吹水动泛起的涟漪,近处绿树成荫,远处碧空如洗。 猫儿对这幅画总也看不够,他喜欢的还有后面的一副好像伫立在芳草萋萋的江洲上的玲珑楼阁:“小叔,这是神仙住哩屋儿吧?真美!” 柳侠说:“嗯,可能是,那叫仙鹤楼,神仙不都是坐仙鹤上头嘛,这肯定就是他们经常骑着仙鹤起飞的地方。” 猫儿说:“咱要是能去看看多美!” 柳侠说:“离咱这儿可远,得有一千多里地,还得坐火车呢,要不小叔就背着你去了。” 猫儿靠在他胸口左摇右晃:“嗯~,咱去看看呗,我都长大了,不叫你背,我跟着你走,我跑哩可快啦!” 柳侠有点感慨的说:“要是小叔能考上那儿哩大学,就能带你去看啦!” 猫儿转过身跪在柳侠怀里,两眼放光:“真哩?那小叔,咱去那儿上大学呗,中不中?” 柳侠说:“中,那儿也是大城市,肯定也有可多大学。” 猫儿好像对那两幅画魔障了,柳侠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那两幅画的纸页比上一次回来时又软了些,边上的小黑手印也更多了。 猫儿经常没事的时候就翻开那两幅画看,乌黑纯净的眼睛里有不相信,更多的是向往。 他只见过两座桥,一座是凤戏河经过望宁大队的地方,一座十几米宽的木桥,两边的栏杆是用带着树皮的树干钉起来的。 还有一座,可能猫儿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就是他送柳侠去望宁高中时看到的泽河桥,三十多米长,五六米宽,水泥路面,栏杆和望宁桥的差不多。 于是,柳侠觉得能去江城上大学也很不错! 柳侠心里揣着猫儿的小愿望回到学校的第二天,荣泽高中发生了一件比他当年打黄志英还轰动的事。 二年级文科四班一个女生在上体育课时,忽然肚子疼的躺倒在地,体育老师和几个学生把她送进县医院,结果,医生说她是流产了。 三天后,荣泽高中全校近四千名师生在操场集合,教务主任安成宝宣布:“二年级文科四班学生吴红娟,多次违反学校纪律,屡教不改,品行不端,作风败坏,做出了让荣泽高中全体师生都蒙受耻辱的、无法挽救的事情,经校领导研究,给与她开除学籍处分。” 解散后,柳侠、邵岩和班上一大群男生一起往厕所跑,大家都在议论吴红娟。 柳侠百思不得其解后问:“吴红娟又没结婚,咋会生孩儿哩?” 众人齐看柳侠,有两个贼溜溜的准备为他释疑解惑。 邵岩恶狠狠的瞪了那俩男生一眼,拉着柳侠猛跑了几步,小声说:“你个生瓜蛋子,不知道还问那么大声?” 柳侠依然不解的眨巴眼。 邵岩说:“你长大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这事不能问别人,听见没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 于是,这件对本人来说天塌地陷的大事,就这样不起一丝波澜的从柳侠的生活中过去了。 一个星期六中午,寒风呼啸,卷扯着漫天雪花。 柳侠坐在座位上看其他同学收拾东西一个个离开,气得在心里骂老天爷。 邵岩走过来,拍在他面前一个乳白色塑料皮的日记本:“柳侠,生日快乐!” 柳侠吃了一惊:“啊?” 邵岩坐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大笑:“上个月你去给猫儿买帽子的时候不是说,你要是早生一个月,就一天不差的比猫儿大整整十岁吗?猫儿是十月初九,今儿是十一月初九,那今儿不应该是你生日吗?” 柳侠拿起日记本:“我都忘了,你记性咋恁好哩?我就随便说了一句你可记住了。” 邵岩得意的说:“那当然,我谁啊?走吧,我早上出来时电炉没拔,这会儿房间肯定暖和,枕巾我上星期带回去我妈刚洗过,你别再洗了啊,我没那么讲究。” 柳侠端详着扉页上“祝柳侠生日快乐,成绩越来越好,七哥邵岩赠”的字样,故意皱着脸说:“你这字越来越有俺猫儿画地图的风采了啊!” 邵岩大咧咧的往门外走:“你家猫儿尿出来的字我估计也是颜骨柳筋,我很荣幸啊!” 邵岩不住校,租的房子就在校门口往西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大概十平方左右的房间,就一张一米五的床,一张三斗桌,一把椅子,其他都是邵岩家人临时给他安置的。 从高一暑假前最热的时候开始,中午他就喊柳侠来这里小睡一会儿,他这里有台电扇,可柳侠不肯。 后来学校寝室蚊子特别多,柳侠有一次左眼皮上给叮了一下,眼睛肿了好几天,差点化脓感染。 邵岩再次让他来这里睡的时候,他去问了下王占杰,王占杰说可以,他就来和邵岩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他开始只打算在蚊子最多的时候来这里睡,但邵岩每星期六回家时都会把钥匙留给他,说寝室不但难闻,万一别人东西丢了,柳侠也说不清。 中学生寝室丢饭票和零钱的事经常发生,偶尔还会丢衣服,柳侠他们寝室已经有好几个人丢过饭票了,一直也没查出来谁拿的。 柳侠一次也没丢过,他自己都觉得好像自己是那个贼。 于是,在以后不能回家的星期六,他也住在这里。 柳侠和邵岩刚走出教室,就看到陈晓峰和一个人从前面那排教室拐角处转过来,陈晓峰正指着他们这边对那人说什么。 柳侠大叫了一声“三哥”跑了过去,差点被地上薄薄的积雪滑倒。 柳川跑过来抱住了他。 柳川回来了,被安排在离荣泽高中东面不远处的公安局刑警队。 柳侠看着柳川身上没有了领章的军装,不相信柳川说的关于大裁军的话:“你才上过军校,还恁待见当兵,肯定不是部队把你裁下来哩,三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柳川心里震惊于柳侠的敏锐,脸上却轻松的笑着:“嗯,算是吧,一点小伤,我正好特别想回家,就趁机打了报告。” 很久之后柳侠才知道,柳川是在带领一个小队的战士巡逻时,遇到了地雷。 柳川他们所在的部队在中越边境,那里的地雷防不胜防,柳川这样优秀的侦察兵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在地雷爆炸的瞬间扑到了身边的两个小战士,他的右肩和右侧腰部都受了伤。 虽然伤得不算太严重,但他们部队是野战军,日常训练和巡逻任务都很多,他伤愈后主动提出了转业。 这几年社会经济体制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方政府和单位的改变也很大,退伍军人的安置越来越难,不少人被安排在一些不死不活的街道小企业,连工资都发不下来。 柳川荣立过集体二等功,国家对此有特别的转业优惠政策,但到了地方执行起来却被层层打折扣,从三月到八月,他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单位却始终定不下来。 最后,还是他原来所在部队的一位高层首长亲自干预,才把他的工作确定下来。 原本给他定的是原城市公安局,但柳川觉得以自己家的情况,他在荣泽可能以后对家庭的帮助会更大些,就主动要求回了荣泽。 他受伤和转业的事情家里只有柳魁一个人知道。 柳川参军以后给家里的信,每次都有一张是单独折叠起来写给大哥柳魁的,柳长青和孙嫦娥从来没觉得这有啥不妥的。 孩子大了,总有些话不方便和爹娘说,让大哥给出出主意更自在些。 柳川今年在原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没有回家,这是他和柳魁商量好的,为了不让父母跟着操心,他一直到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再回家。 柳川回来了,还成了公安局的正式工,全家都非常高兴。 柳侠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柳川在公安局上班让他觉得以后自己在荣泽有了依靠,而是因为这里有了一个家人,和以前柳海在这里时的感觉差不多。 那时候他和柳海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而现在,柳川比柳海更成熟可靠,他对柳侠的照顾和柳海不同,但体贴周到的心却是一模一样的。 因为柳川就在附近,柳侠觉得自己在荣泽的生活都丰富多彩起来。 柳川还让柳侠的伙食质量发生了巨变。 公安局的伙食很好,而且对职工带家属吃饭不怎么限制,只要按规矩给饭票就行。 柳川让柳侠每天中午来和他一起吃饭,每天都有一份肉菜,量很足的一大碗,两毛五分钱,再加上五分钱一份的素菜,足够俩人吃,汤随便喝不要钱。 不过柳侠每天中午去找柳川吃饭让邵岩颇为失落,他说柳侠没良心,有了哥哥不要哥儿们,让他每天都自己吃午饭,胃口都跟着变差了。 柳侠一点也不觉得内疚,邵岩狐朋狗友一大群,招手即到,他才不缺柳侠这一个打出来的哥儿们。 不过,邵岩没失落多少天就因祸得福了。 柳川听柳侠经常说起邵岩对他的好,就上了心,找机会问了食堂的师傅,如果他再多带一个人来吃午饭,会不会不方便。 胖师傅很大方的说:“高中哩孩儿?那儿哩饭就是猪食儿,孩儿们可怜着哩,不过是多加一碗水多切几刀菜,没啥不方便,叫孩儿来吧!” 公安局宿舍紧张,柳川和一个叫马小军的合住一间,柳侠在那里不方便,所以中午他还是去邵岩那里小睡。 邵岩其实学习挺好,要不也不会和柳侠一样被分到重点班,他的英语尤其好,在全年级的水平和柳侠的数理化一样傲视群雄。 他的短板是化学,一看见各种符号堆集的公式就发晕,成绩永远在五十分上下摇摆。 和柳侠成了好朋友后,柳侠有时间就给他开小灶,他的成绩现在勉强能及格,偶尔考个七十多分,他能高兴好几天。 柳侠的英语也因为邵岩终于突破了六十分大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 柳川回来一个月后对柳侠最深刻的感觉就是:以前永远精力过剩的幺儿,现在永远睡不够,沾床就能睡着。 这让柳川非常心疼,所以如果可能,他中午哪怕在其他地方办事,也会及早赶回来,早早买好饭菜,让柳侠能一过来就吃上,然后回去多睡一会儿。 所以柳川到公安局后没多久,全局都知道他有个在荣泽高中即将参加高考的小弟弟,柳川对他非常疼爱。 柳侠就在这种可以说是幸福的生活中,迎来了他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 第35章 高考前夕 柳侠和柳川带着两大包年货回到柳家岭的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在上窑坡看到和柳钰一起拼命向上爬的猫儿,柳侠心花怒放。 猫儿先熟练的在柳侠脸上按右脸颊、额头、左脸颊、鼻子的顺序亲了一遍,又歪着小脸等柳侠照样亲了他一遍后,兴奋地对柳侠说:“小叔,娘生的小弟弟可丑可丑,不过我可待见他,奶奶说我现在太小了,等我长到你这么大就让我抱着他耍。” 柳侠和柳川都吓了一跳。 大嫂秀梅不是说要到年后二月初才该生吗?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半月前那场小雪,让秀梅抱柴禾的时候滑了一跤,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这次,柳长青让柳魁直接带着几个人连拉带抬将近十个小时,把秀梅送到了望宁卫生院,秀梅不仅平安的生下了孩子,还主动要求做了结扎手术。 外面计划生育风声鹤唳,可从上窑往南的村子根本就没人管,秀梅是南部山区第一个做结扎的人。 虽然柳海和柳凌都不在家,但因为柳川和他买回来的丰盛年货,再加上多出一个每天都要哭几嗓子的小家伙,柳家过年的气氛依然热闹欢乐。 除夕夜在喷香的饺子和温馨热闹的聊天中过去,又一个春天在明媚的阳光中来到。 柳魁抱着最小的柳莘,领着柳川、柳钰、柳侠和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给父母(爷爷奶奶)磕头拜年。 柳川提前准备了比较新的毛票,柳长青和柳长春坐在炕沿上挨着发压岁钱,除了柳魁和柳川已经自己能养活自己,连柳钰都有五毛。 柳长春最后一个给柳侠发,放在他手里的,是张崭新的十块。 柳侠安静的看了一下,就用力的在蒲席上又磕了一个头,轻轻说了句:“谢谢二叔!” 这不是柳长春第一次给柳侠发比其他人多很多倍的压岁钱,他去年就这样发过一次了,当时也是同样的情形,但屋里还是有短暂的静默。 他们是没有彼此之间说“谢谢”这种习惯的,都是一家人,最亲的人,所有对彼此的好都被视为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柳侠偶尔会说“谢谢”。 五年的时间,柳侠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猫儿当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责任,其他人对猫儿的好,都被他视为意外的恩情而心存感激。 高三生没有享受完整节日的权利。 柳川初三回单位值班,柳侠初五返校,初六上课。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老师先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今年咱们中原省取消了高考预选,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高考。” 然后,他又用十分钟时间宣布了十条纪律。 柳侠听到第一条“从今天开始,三年级晚自习再加一节,逢双周才休星期天”后就气得没心听后面那九条了。 中午准备去吃饭时被邵岩拉住,才知道,三年级以后中午不准离开校园,原来一点半开始上课,现在改成了一点整了。 也就是说,柳侠他们以后连午后趴课桌上小憩一会儿的时间也没有了,以后的五个月,他们会每天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半都呆在教室里学习。 柳侠想想都觉得恐怖。 柳川在单位买好了饭却等不到人,以为柳侠出事了,找到学校,看到在大门口那道白线里侧急得跳脚的俩人,知道了原委,又跑回单位把饭菜给提了过来。 从那天开始,柳川每天中午给他们送饭。 柳侠这时候才知道,古村这些年让他们羡慕不已的高考成绩是怎么来的。 这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除了学生需要解决吃饭和拉屎撒尿的下课时间真没办法取消,其他原本就被侵占的不剩多少的体育课和自由时间也全部取消了。 即便吃喝拉撒,也不是那么自由,柳侠就因为经常去厕所的时间比较长被好几个老师视为眼中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天,柳侠就濒临崩溃,如果不是正好元宵节到了,他们放假半天,而这天柳钰又带着猫儿来到荣泽,他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后面的日子了。 这半天时间被柳侠利用的淋漓尽致:他和邵岩带着猫儿去新城那边看了一圈,柳侠给猫儿买了一个魔方和一个小手绢,然后回来吃了一顿羊肉烩面。 虽然烩面里的胡椒辣的人直流鼻涕,猫儿还是自己吃了一小碗,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柳侠一边不停的给猫儿擦鼻涕,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往他碗里挑,一边在心里下决心,以后挣了钱,天天让猫儿吃烩面。 柳川让柳钰来荣泽,是为了让他见见马小军的三叔马德英。 马德英是县阀门厂的供销科科长,阀门厂这两年效益不好,工资没有保障,他悄悄的在自己家弄了几台车床,又请了厂里两位退休的师傅,自己在家干了起来。 马德英想找几个勤快又有成色的学徒,柳川给他介绍了柳钰。 前三个月管吃住没有钱,三个月后一个月十二块,干得好有奖金。 柳钰一口就答应了,别说一个月十二块钱,就是两块,只要能让他离开柳家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柳侠甚至不能把柳钰和猫儿送到汽车站,他们一点钟必须坐进教室。 猫儿懂事的对他说:“小叔,我回家了,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咱俩去可多可美哩地方耍,大伯说咱中国有可多地方都可美。” 元宵节到三月底,柳侠一共回了两次家。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猫儿都会跟着他和柳川走到关家窑,在坡顶抱着他的脖子停一会儿,然后会对他说:“小叔你要考上大学,咱俩坐火车,咱俩去看长江大桥,去看神仙住哩屋儿,去可多可美哩地方。”然后看着柳侠两人转过一座山不见了才回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 柳侠终于让所有任课老师都满意了,却让最近也非常拼命的邵岩害怕,柳侠现在只保留了早上在操场跑十圈这一项运动,其他时间除了吃喝拉撒睡,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书本。 邵岩都奇怪柳侠经过这样疯狂的两年,眼睛居然没有近视。 因天气原因不能回家的星期天,柳侠就在邵岩租的房子里学习,如果邵岩不喊他,他能一动不动坐一晌,做题,做题,做题,背,柳侠成了一个学习机器。 柳川最近非常忙,荣泽县准备机构整体东移,占用泽河东边几个大队的土地规划了新城,当然也开出了很多优惠条件,比如每个大队给几十个商品粮户口。 但过了一段时间,村民又觉得吃亏了,他们去政府闹了几次没有结果,还被拘留了几个人,表面上只好作罢。 可暗地里他们开始祸害各个单位正在建设的工地,偷建造房屋的原材料,砖,水泥,钢筋,甚至打好的预制板,凡是公家的东西,就没有他们不敢拿的。 他们不怕那些单位和施工单位看场子的人,有人敢去阻挡,他们抡了锄头铁锨不要命的就冲过去打。 看场子的人都是正式职工,谁愿意为了公家的事把自己的小命搭上,所以,村民们越来越得寸进尺,从晚上偷拿变成了白天也敢明抢,很多工地都停工了,这其中也包括公安局刚刚动工的办公楼和家属楼。 县政府要求公安局全体人员轮流到新区值班巡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柳川和同事换班,他值别人不愿意值的后夜班,睡不好,还危险。 村民对军人和警察还是心存畏惧的,有了他们值班巡逻,工地都重新开工了。 村民白天不敢再来抢东西,全部改成了晚上偷,被逮住了还有不服气的愣头青动手打人,愣头青们最近被香港武打片迷得晕头转向,人人想当霍元甲。 有人拿最粗的螺纹钢筋和柳川他们比划,还有人成群的去,带着三棱刮刀和杀猪刀,公安局办公室一个小伙子被三棱刮刀捅在了腹部,差点没命。 刑警队一群小伙子把凶手给打得也只剩一口气。 最后,村民五人被判刑,捅人的被判了二十年,村民们才消停了些。 即便这样,柳川也从没有断过一天给柳侠和邵岩送饭,他侦察兵出身,功夫好,说是值夜班,白天也经常被拉去充当定海神针的角色,他被拉去的时候,队里其他人就会主动打了饭菜给柳侠他们送过去。 荣泽高中从出了吴红娟的事情后大门口管的很严,王占杰经过这两年多也树立起了足够的威望,言出必行,驭下有方。 柳川去送饭的时候,看门的大爷虽然很憷警察,说话很客气,但就是不肯让他进去。 而柳侠的老师们现在拖堂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时候能拖到十二点半,柳川只能一直在大门口等着。 有一次柳川有急事必须要走了,柳侠他们还没下课,正着急的时候,一年级一个英语老师苏晓慧下班走到大门口,主动替柳川把饭送给了柳侠。 后来,老师拖堂,柳侠和邵岩没法及时去大门口接柳川的时候,经常都是苏晓慧帮忙把饭给送过来。 邵岩开玩笑说:“苏晓慧看上柳川哥了,绝对的,要不不可能天天这么巧,她教的虽然是一年级,但英语现在多重要啊,她能不拖堂就很罕见了,还能每天那么按时回家吃饭,每次都碰见柳川哥,根本就不是用巧合可以解释的。” 柳侠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太巧了,说不太通。 苏晓慧是学校里面最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瓜子脸,大眼睛,一条浅色手绢束起来的马尾辫,看起来活泼又大方。 和柳川一米八的身高比,她一米六出头的个儿稍微矮了些,不过穿个高跟鞋,也很出挑。 苏晓慧五年前从荣泽高中考上阳城师专,三年后又回到这里执教,脾气很不错,比其他几个新分配来的女老师感觉上好很多,学生里也没有关于她体罚学生或其他不好的传闻,另外几个女老师可都有不怎么样的绰号,什么“神经病”,“蝎子嘴”,“后娘脸”…… 柳侠有一天趁吃饭时候问柳川喜不喜欢苏晓慧。 柳川反问他:“你觉得她怎么样?要是她当您三嫂你高兴不高兴?” 柳侠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柳川大笑着拍拍柳侠的头:“别瞎操心了孩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三哥这样的,还愁找不到媳妇吗?” 柳侠也觉得自己是瞎操心,三哥那样的人他觉得配天仙也足够了,娶个好媳妇还不是早晚的事? 苏晓慧还是经常帮柳侠他们送饭,柳侠和邵岩都恭恭敬敬的叫她“苏老师。” 最近柳侠和邵岩商量了好几次报志愿的事,邵岩还是想说服柳侠考军校,但却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军校,柳侠是打定了主意要考江城的大学。 就在这时,柳侠收到了柳凌的信。 最近一年,柳凌的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超过两张的几乎没有,很多时候就只有几句话,算上前后的格式,也不满一张信纸。 但这封信比较长,有三张多,里面还夹了三十元钱。 可柳凌这封信的重点不是鼓励柳侠好好学习,而是其他。 一是劝柳侠不要报考军校,除了军校在荣泽招生太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柳侠肚子上那些伤,军校的体检是非常严格的,柳凌当初头上有缝针的痕迹还能通过,完全是因为他是招兵的鲁建国和旁观的陈震北点名要的人,柳凌不敢确定柳侠也有这样的侥幸。 柳凌还用一张多纸的内容来说明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现在不是可以自己做买卖了吗?以柳侠的头脑和性格,他觉得柳侠即便考不上大学,也一定能找到其他的办法把猫儿养得很好。 柳凌还说他们现在的津贴已经提高了,他以后会每个月给柳侠寄钱,帮他一起养猫儿。 柳侠迷茫了,不懂五哥这是什么意思,邵岩当然更不明白。 柳侠让柳川看了柳凌的信,柳川一下子就明白了:“您五哥怕你万一考不上大学想不开,报纸上有连续复习几年没考上自杀的,你五哥担心你呢,幺儿!” 柳侠觉得柳凌在这件事上太小看自己了,因为考不上大学自杀? 哼,就是世上压根儿没有大学又能怎么样?没有山路有水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要让猫儿过上好日子,考上大学是最快的方法,即便考不上,他相信自己也一定能有其他的办法。 他伯柳长青在柳家岭那样的地方,不照样让他们过的比外面很多人也要好吗?听说外面以前还饿死过很多人呢,他家可没有。 在报考军校的问题上,柳川觉得柳凌说的很有道理。 柳侠报考军校的事基本算没希望了,邵岩当即决定俩人都报江城的大学,具体哪一个,俩人却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第36章 高考 五一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邵岩收音机里天气预报说可能有小到中雨,柳侠不敢冒险回家,他现在一分一秒都珍贵,万一被隔在家里几天,他自己都觉得心疼。 邵岩年后一个月回家一次,这次也没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 小自习下课的钟声一响,校门放开,学生们蜂拥而出奔向汽车站,但高三还是有不少学生留下,很多人现在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柳侠和邵岩出门直奔公安局去吃午饭,柳川不在,俩人自己打了饭,吃完了溜达着回邵岩的房子。 邵岩双手插兜倒退着走:“柳侠,你整天跟我说凤戏河有多美,光着屁股在里面游泳多痛快,弄得我现在特盼望夏天来,想到时候去你们家玩几天,也试试那种感觉。” 柳侠说:“那等咱高考完你跟您爸妈说一声,跟我回去呗!小鸡儿天天窝裤兜儿里多闷哩慌,到时候你脱光了跳凤戏河里,小鸡儿让河水凉丝丝哩冲着,要多美有多美。” 邵岩被他没皮没脸的劲儿给逗乐了:“那说好了,高考一结束,我就来找你,跟你去你们家玩儿。” 柳侠说:“只要你不嫌俺家穷,盖的被子破就中。” 回到邵岩的房子里,柳侠实在忍不住了,想睡会儿,让邵岩半个小时后叫他。 邵岩把门关上:“你只管睡吧,有我呢。” 柳侠躺下一分钟没有就睡着了,邵岩拿着一本生物书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等了好几分钟,看柳侠睡的神鬼不知,轻轻的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明显比柳侠大一圈的手里,五指相对。 他的手修长白皙,柳侠的手小巧,骨节均匀,手背却是棕色的,邵岩觉得这样的对比特别好看,。 柳侠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邵岩把他的手放好,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站起身,把蚊帐掖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侠醒过来时,看到桌子上的闹钟指向三点四十,对着邵岩大叫起来。 邵岩嘿嘿的笑,也不争辩,指指洗脸盆,里面有大半盆清凌凌的水:“你把我吃了也找不回那俩小时了,赶紧洗脸咱开始恶战英语。” 柳侠洗脸把水撩的一地都是,气哼哼的坐在床沿上,两人开始看着书互相提问,互相纠正。 晚上下了半夜雨,第二天,空气中泛着雨后的湿润,很舒服。 下午五点,柳侠和邵岩都看书看得头昏脑胀,邵岩把柳侠手里的英语书抽出来说:“今儿王老师没走,你别等到六点再去找他,现在就过去,全当是换换脑子,回来再接着看英语脑子就没那么木讷了。” 柳侠觉得有道理,就把自己的数学作业和作文本拿出来,对邵岩说:“你六点半在大门口等我,咱直接去吃饭。”他们俩星期天三顿都在柳川那里吃。 邵岩点点头:“知道了,今儿要是有醋溜绿豆芽就好了。” 王占杰给柳侠检查完数学作业和作文,又给了他一个作文题目当下星期的作业,柳侠就出来了。 他在大门口没看到邵岩,就扯着嗓子对着邵岩的房子喊:“邵岩,邵岩,你磨叽啥哩?快出来。” 没人答应。 柳侠还想再喊两嗓子,想想还不如跑过去快,就撒腿跑了回来。 院子里没人,柳侠又喊了一声也没人答应,他有点疑惑的推开了关着的屋门。 柳侠楞在了门口:三斗桌上只剩下一个台式电风扇,地上一把椅子,一个原木的方凳,方凳是柳侠第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邵岩找房东要的; 白色的蚊帐静静的挂在那里,属于柳侠的洗脸盆里还有大半盆干净的清水,窗台上放着两整包没拆封的蜡烛和几根散开的…… 可是,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邵岩放皮箱的板凳上有薄薄的灰尘,床上只有一张干净的床板,床边属于邵岩的鞋子一双也没有了,还有邵岩喝水的杯子,他的……都没有了。 柳侠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一个多小时,邵岩就这么走了吗? 邵岩不想走,邵岩压根儿不想回原城,柳侠一直都知道,可是,邵岩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怕他难过吗? 柳侠当然也不愿意邵岩离开,但荣泽和原城相距只有三十多公里,又不是千山万水的相见无期,柳侠更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邵岩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拿着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床沿上发呆,眼睛却无意中看到电风扇的座下面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柳侠心里一动,把电风扇挪开,一个雪白的信封露了出来。 幺儿: 这么喊你没问题吧,反正我比你大两岁,当你哥完全合理合法,就这么喊吧。 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掉了,不好意思啊,你刚出去两分钟我妈就到了,着火似的让我赶快上车走,说我爸单位有急事,司机得赶紧回去开会,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我走了,幺儿,虽然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军校,但我肯定会报江城的大学,如果能考上,咱还可以每天一起玩,那时候我们会比现在轻松很多,玩起来一定更开心。 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我相信你。 房子一直租到七月十号高考结束,我没有退房租,已经跟房东说好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如果星期天我能出来,来找你玩的时候,我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钥匙在蜡烛下面,拿好,别丢了,让柳川哥去找王老师给你办个走读,以后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在寝室住,会影响你睡觉,然后影响你的学习效率。 感谢就不用了,暑假我去你家玩的时候多给我粘点麦季鸟吃就行了。 你七哥邵岩 198*.4.27 柳侠看完信发了一会儿呆,可能因为面对着的是信的缘故,他忽然觉得邵岩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也离得很远似的,特别想给邵岩也回一封信。 可是他发现,他居然不知道邵岩的通信地址。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邵岩好像说过他原来的学校好像叫十七中,这样一个简单模糊的地址能让邵岩收到他的信吗? 邵岩不辞而别让柳侠心里非常难受,但他却没有多少时间来纠结自己的心情。 预考取消了,但荣泽高中自己进行了一次非常正规的摸底考试,完全按照高考的规格进行,除了没有警察把门。 一周后成绩出来,柳侠全年级排名第八十一位。 荣泽高中去年考上了四十一人。 柳侠有一个异常超脱的思维方式,让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排名而泄气:不管荣泽高中曾经考上大学的人数绝对值是多少,只要我不是其中之一,那个数字对我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逻辑有着显而易见的漏洞,但不管是王占杰还是柳川,都没有想着要去纠正柳侠。 柳侠开始了真正的高考冲刺,他和其他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右手小鱼际那里每天都是黑乎乎的,那是每天不停地做油印的考试卷和模拟试卷的结果。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柳川特意来学校找了王占杰商量,俩人都觉得以柳侠现在的成绩,再加上他继续以现在的劲头学习两个月,应该是有希望上线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 荣泽高中往年考上的那些学生里,都有打破预考时排名顺序意外上榜的,不过,以前最大的黑马也就是往前跳了十几名,考上的差不多都是中专。 柳侠的差距稍微有点大。 他们建议柳侠填报原城的学校,保底的荣泽师范和原城财税学校一定要填,通常,学校对本地学生都会照顾一些,而且录取人数有绝对的优势。 但柳侠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他第一志愿一定要报江城的大学。 他报了江城测绘大学。 王占杰和班主任对他说:“柳侠,这个是全国重点。” 柳侠楞了一会儿,然后就认真的点点头说:“不管它是啥,我就报它了,您不是说,只要分数够,只要填服从调剂,就一定不会被退回来吗? 要是我能上线,不管第一志愿是啥都一样,反正如果我分数不够人家会自动把我调剂到符合分数的学校。” 班主任有点愕然,但不得不承认柳侠说的有道理。 班主任虽然对柳侠印象越来越好,但按荣泽高中以往的经验,八十多的排名,希望很小,所以也不会把精力过多放在他身上,柳侠既然坚持,班主任也不再多说什么。 王占杰也觉得柳侠说的有道理,反正只要上线,最后的结果肯定能成为商品粮户口。 柳川非常了解柳侠,更知道他对江城的执念,决定任其自然,柳侠还小,还有机会。 填报完志愿后的那一段日子,后来柳侠都不愿意回想,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一天到晚趴在课桌上,上厕所时间长一点,不光老师给你脸色看,自己也会觉得愧疚。 柳侠到底还是给邵岩写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原城十七高中三年级”。 四天后,信被退回,退信的原因是“查无此人”。 从四月底那场雨过后,荣泽就再也没有下过雨,进入六月后气温一直居高不下,柳侠真的很感激邵岩那间房子。 学校寝室热的进不去人,每天晚上,操场上都密密麻麻躺满了睡在凉席上的学生。 可操场上蚊子多,根本睡不安稳,张长喜的两条腿被抓的都是血痂,看的柳侠心里麻撒撒膈应的慌。 柳川和另外一个也是弟弟参加高考的同事楚国友一起,和其他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下,他们俩最近尽可能不出外勤,专心给弟弟送饭洗衣服,好吃好喝伺候着,好让他们能身体健康的参加考试。 每年都有考生晕倒在考场上,他们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楚国友说他弟弟特别怯场,每次大考都因为太紧张把本来会做的题给做错,他怕楚国发高考时会紧张的晕倒。 柳侠心里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 他觉得晕倒压根儿就是装哩,肯定是进考场后一看卷子太难,不会做,又怕考得太差没面子,所以就装晕。 外国小说里的贵妇人们听个歌剧都能晕倒,就是因为那时候的风气普遍认为,身份高贵的女人就应该无比娇弱,不娇弱是不体面不高贵的。 柳侠说:“好好哩人,吃饱喝足了,哪那么容易晕倒!要说考试紧张,谁都一样,反正我知道,俺同学里面学习最好的那些也都可害怕考试。” 柳川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柳侠会出现任何精神和身体上的意外。 但他怕出现天气上的意外,所以,五月中旬柳侠回家一次后,他就不允许柳侠再走了。 可柳侠想猫儿,两星期不见就心情不好,急躁,烦。 柳川让柳钰星期六带了猫儿过来,让猫儿陪柳侠住一晚上,玩一天。 猫儿非常懂事,白天柳侠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和房东的孩子玩,不和人家抢东西,也不吃人家给的东西。 跟着柳川吃饭,总是自己端着碗,吃的干干净净,根本不会出现要让人在后边追着求着吃的场面。 柳侠回到租屋学习的时候,猫儿就坐在他身边安静的摆弄魔方,最多过一会儿挨着柳侠蹭蹭,柳侠亲一下他,他就美滋滋地坐回去继续玩。 晚上,柳川给猫儿洗个凉水澡,他就乖乖的和柳侠一起睡。 除了睡着后会钻进柳侠怀里,把柳侠左臂和胸前弄出两小片痱子,不会影响柳侠一点点学习。 柳钰到马德英那里的第二个月就拿到了十二块钱的工资。 马小军对柳川说,这不是看他的面子,而是柳钰干活确实有成色,还勤快的很,师傅和他哥都很待见他,主动给他提前发了工资。 柳钰的活不是很稳定,忙的时候昼夜不分连轴转,闲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喷大江东。 柳川知道他闲的时候,才让他回去带猫儿来,柳钰也很乐得跑,他喜欢坐汽车的感觉。 七月一号,柳海从北京回来了,自己搭车直接找到了公安局。 只有两年半,柳海看起来完全就是城里人了,几乎和柳川一样高,一样帅气,让柳侠看得羡慕不已。 他现在勉强一米六八,还跟个瘦猴似的。 看到柳海后,柳侠马上缠着柳川让他回去把猫儿带来:“六哥回来了,我上课的时候猫儿跟着他;三哥,猫儿一点也不会耽误我学习,我看着他才有精神呢!” 柳侠对猫儿有多上心,全家人都知道,柳海和柳川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同意了。 第二天,猫儿就被接到了荣泽。 柳侠把他的小宝贝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亲了亲小脸蛋,然后斗志昂扬的开始学习。 柳海晚上和柳侠一起复习半个小时英语后,柳侠和猫儿简单洗一下睡地上的席子,柳川坐在旁边给俩人扇着扇子。 他自己有电风扇吹多了头疼的毛病,柳侠睡着后他坚决不给他吹电扇。 柳海躺在床上热的要死也不敢乱动,生怕打扰了柳侠睡觉。 七月四号是星期六,下午上了正常的四节半课后,每天都高度严肃的老师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让学生们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空,五号、六号休息两天,学校准备考场。 老师说:“希望你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这是柳侠从高三班主任嘴里听过的最温情的一句话。 但是,学生们无心领会其中的感情,他们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紧张交织的情绪,抱着大半编织袋的书本离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 柳侠不信别人说的放松才是最好的准备的说法,除了早上去认考场,他和柳海研究了两天数学题,晚上依然背英语背到十一点,柳川把凉毛巾捂在他脸上,他才精神抖擞的躺在猫儿的身边。 猫儿现在每天都能呆在柳侠身边,兴奋的每天到十一点也不瞌睡,枕在柳侠的胳膊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柳侠:“小叔,你要是明儿考上大学了,就不用再来荣泽上学了吧?” 柳侠眼前忽然出现了长江大桥的样子,心里猛然一惊,但他还是用力点点头:“嗯,小叔一考上大学,猫儿很快就能天天跟小叔在一块儿了,小叔就哪儿也不去了。” 七月七号,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暑,荣泽一大早就热的人满身汗,柳侠和一大群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一起走进了考场。 柳川心神不宁的回单位上班,柳海拉着猫儿一起等在学校大门口,站到他们考试结束。 柳侠走出考场,精神依然十足,抡起猫儿转了几个圈,就和柳海一起去烩面店吃饭,柳川已经在那里占了位置。 柳侠喜欢吃烩面,柳川决定这几天中午都让他吃这个。 三天的考试,柳侠表现出了在凤戏河里裸泳一样高昂的情绪,每场下来都高高兴兴,问他感觉,总是说差不多,没有想的那么难。 这让柳川、柳海和班主任以及王占杰都觉得心里十分没底。 因为往年考的好的那些学生,自我感觉反倒都不怎么好,有些甚至感觉非常差。 柳侠这种反应他们从来没见过。 最后一场考完,柳侠出了校门,把穿着蓝色小裤头带着个小裹肚的猫儿抱起来狂亲了几下:“胜利结束,三哥,六哥,考完了,给我和猫儿买根冰糕吃呗。” 柳川听说去年有个考生因为喝冰镇饮料拉肚子耽误了考试,他这几天连凉水都不敢让柳侠喝,每天都是烧了开水晾凉,柳海用茶缸端着,等柳侠出来给他喝。 今儿考完了,柳侠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和猫儿。 柳海跑到街边小卖部买了五个最贵的糖葫芦形状雪糕回来,四个人,一人吃着一根冰糕去邵岩租的房子。 房东家院子很大很干净,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轻松的说笑着,没人看得到柳侠内心深深的恐惧不安。 晚上,柳川和柳海把床上的席子也拉下来铺到了地上,三兄弟和猫儿,那天晚上一起说话到快天亮。 四点多起床,柳侠把钥匙退给房东,电风扇是邵岩的,柳侠用编织袋装着交给了柳川。 蚊帐也拆了下来,让柳川拿回单位洗干净,等邵岩回来还给他。 柳海背着自己的包,柳侠牵着猫儿,坐上了回望宁的车。 柳川看着他们离开,自己回去上班。 柳侠没有问,大家也没有提。 柳侠的书和被褥都留在了柳川那里,如果柳侠回来复读,就不用再大包小包的往回带了。 第37章 等待和示威 柳侠回到家,吃了一大碗纯白面的捞面条后,一头倒在炕上,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孙嫦娥心疼的直掉泪。 猫儿一直守在柳侠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柳长青跟他说柳侠只是太累,不是病了,让他不要害怕,他还是坚持:”我就坐这儿看着小叔睡,等他醒了我去喊奶奶做饭。“ 睡够了的柳侠醒来后就开始了他最痛快、也是煎熬的一个暑假。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上树摘野果,粘麦积鸟,和猫儿、柳葳、柳蕤一起脱光了跳进凤戏河闹腾。 直到有一天猫儿用小指头捏着他小鸡儿那里的一根毛毛问:“小叔,你头发咋长鸡鸡上呢?” 他才悻悻的穿上裤头,十分不乐意的带着猫儿在河道拐弯处形成的一个水潭里扑腾狗刨儿,把一边抱着柳莘逗的柳海笑得要岔气。 其实不只柳侠要脱光了下河,村子里半大小子们都这样,他们中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裤头,总不能穿着唯一的裤子在河里洗澡; 而有裤头的也都是棉粗布做的,没弹性,又宽又松,到了水里自动就往下褪,被河水冲走就划不来了。 柳魁在凤戏河边给他们支起了两张大石桌,柳海、柳侠、柳葳、柳蕤平时就在河边的石桌上写作业、练字、看书,热了就下河洗澡。 猫儿和柳侠有一点特别像,玩起来上天入地,但写起字来很快就能把心完全收回来,有模有样。 孙嫦娥和秀梅也经常带着柳莘一起下来凉快。 柳莘已经半岁了,秀梅奶水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小家伙一逗就笑,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猫儿对柳莘稀罕的很,总想去抱抱他。 柳侠知道大嫂心里的疙瘩,但又不可能对猫儿说,就自己过去抱着柳莘逗。 猫儿马上不干了,扑过来钻进柳侠怀里,又蹦又叫的让柳侠把柳莘还给秀梅,然后就拉着柳侠离柳莘能有多远就跑多远。 猫儿最喜欢每天三次柳侠扯着他的小手去牛家寨挤牛奶的时候,两人走在山路上,周围只有鸟语花香,蝉鸣悠扬。 猫儿会给柳侠数数,他早就可以数到一千了。 猫儿还会给柳侠背《千字文》,清澈的童声大声的喊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柳侠把猫儿拎起来转圈以示鼓励:“聪明的小孩儿是小猫儿,猫儿是小叔的乖宝宝;聪明的小孩是柳岸,柳岸是小叔的宝贝蛋儿……” 猫儿高兴的大喊大叫:“我还会,我还会,我还会‘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还要转圈儿,小叔,还要转……” 柳长青在做学徒的时候,没有系统的读过书,除了临摹碑帖学到的文章,他会的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唐诗三百首‘这类那个时代的启蒙知识。 ‘三字经’这些年是没有人敢提了,他闲暇之余,就教孩子们顺口溜似的念唐诗三百首,从柳魁到猫儿,一直都是。 柳魁当过五年兵,会说普通话,但在自己家是肯定不可能说的,但他教孩子们念诗、读课文的时候,都会用普通话。 其实不光是柳魁,柳侠他们也都一样,他们在学校读课文都会用普通话,但除了课文,下来没有人说一句。 猫儿稚嫩的童音背出那些流传千古的优美诗篇回荡在山间,柳侠听的心旷神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 他牵着猫儿走在山路上,看夕阳照拂下的远山近水,真切的感受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广阔寂寥的世界,有时候会让他心胸开阔,驱散他心底的恐惧,有时候又会让这恐惧无限扩大。 他经常想起邵岩,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他总觉得邵岩那么匆忙的离开太不符合逻辑,邵岩有写信的时间完全可以跑去找自己告别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邵岩选择以那种方式离开? 他几乎每天都会领着猫儿往关家窑方向走一段,希望哪一次抬头之间,能忽然看到邵岩背着书包出现在山路上的身影。 但一个月过去了,邵岩没有来。 已经到了往年高校下通知书的时间,柳侠再看向关家窑方向的时候,对柳川的身影既害怕又期待。 八月十三号,柳侠没有看到邵岩和柳川,却看到了因为赶一批急活一个月都没回过家的柳钰。 柳钰没看到旁边孙嫦娥和秀梅不停的给他使眼色,在心急火燎的问了一通柳侠考试的情况后,开始气愤不已的抱怨那个叫刘冬菊的女人贪得无厌:三转一响买完了,现在竟然说结婚那天翻箱的钱至少得给她翻五倍。 ”人家都是翻两倍,她以为她是啥金枝玉叶,不就是个民办教师吗?小凌跟三哥这两年寄回来的钱都给她花完了,还不知足,她家要是给她六十块钱压箱底,那咱就得给她三百,那咱家不还得出去借账?“柳钰气得把手里的树枝摔的啪啪响。 柳侠这才知道,柳茂国庆节就要结婚了,看来只有他不知道这件事。 柳侠的情绪恶劣到了极致。 晚上吃了饭,柳侠拉着猫儿早早就回了自己的窑洞。 柳钰知道自己嘴松说错了话,悄默声的和柳海一起也跟着柳侠过来了。 猫儿在旁边,柳海不敢就柳茂结婚的事来安慰柳侠,柳侠只要听到和后媳妇后妈有关的话题立马炸毛。 柳钰吭哧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幺儿,那个,你别生气了,我跟咱三哥还有咱家哩人都说好了,你要是去复读或出去上大学了,俺搁家都会待猫儿可好,二哥结了婚咱也不会叫猫儿去他那儿,俺跟你一样都不想叫猫儿跟着后妈。“ 柳侠还没有发作,猫儿先说话了,他有点迷茫的问柳侠:”小叔,我不知道,啥是克啊?我克谁了?柳牡丹说我要是再克咱家哩人,大爷爷就会把我送后妈家,让后妈天天打我拧我。 小叔,我不想去后妈家,我听话,我谁都不克,你别叫大爷爷送我去后妈家,我想跟着你……” 柳侠脸色霎时变得狰狞起来,一翻身跳下炕,咬牙骂道:“牛三妮儿这臭娘们儿是想找死哩,六哥,你帮我看好猫儿,我要不把牛三妮儿给骟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当人了。” 柳海跳下炕拉住了柳侠:“牛三妮儿那一张臭嘴咱谁都知道啥样,幺儿,你看猫儿给吓成啥了,你先哄哄孩儿吧。” 柳侠回头,看到猫儿正一脸惶恐的看着他,想哭,却不敢哭出来。 他脑子马上清醒了,坐回炕上把猫儿抱怀里轻轻拍着:“猫儿,柳牡丹和她妈都是泼妇,说话连放屁都不如,你别听她胡说,大爷爷早就跟小叔说过,啥时候都不会叫你去跟着后妈,你是小叔的宝贝猫儿,只要小叔还搁咱家一天,谁也别想让你走!” 猫儿抽噎着哭了出来:“我跟着大奶奶去饲养室挤奶,他们都不跟我耍……呜呜……柳牡丹说我是丧门星……” 柳侠给他擦了一把泪:“你是小叔哩小宝贝,柳牡丹那丑八怪才是丧门星,别哭孩儿,明儿小叔去找柳牡丹跟她妈,你看小叔咋收拾她俩。” 柳海和柳钰也被气的不轻,把想劝柳侠的话给咽了回去,心里合计明天柳侠要是去找牛三妮儿算账该怎么拉偏架。 第二天早上一切如常,柳侠吃了早饭就站在院子西沿上瞄着柳福来家门前那条坡。 柳福来是个好人,尤其这几年,为猫儿的牛奶他没少帮忙,但这也不能抵消他媳妇牛三妮儿散布那些针对猫儿的恶毒的谣言,牛三妮儿必须得教训一下,否则以后她指不定还会编排出多少更恶毒的谣言。 猫儿现在已经没有了玩伴,不能再被吓的连安全感都没有。 她们背后随便胡说八道,只要猫儿不知道,柳侠可以不去计较; 可现在柳牡丹竟然敢当面对猫儿说那些话,柳侠宰了她的心都有。 柳福来出来了,穿着一条破的不像样的裤子,光着脊背,下了坡往西走,应该是去饲养室了。 柳侠对猫儿说:“小叔去找柳森有点事,你在家乖乖等着小叔,我一回来咱俩就去粘麦积鸟。” 家里人都交待过猫儿不让他去柳牡丹家,他虽然想跟着柳侠,可还是很乖的点点头:“我坐咱院儿树荫里等你,你快点回来。” 柳侠直奔柳福来家而去。 柳福来家和柳侠家平面距离大约六十米,一家大声吆喝,另一家能听得很清楚,但却互相看不见。 柳侠上了坡,柳淼和柳森正坐在院子树荫里说话,脸前地上放着两只空着的大碗。 柳森先看到柳侠,他一站起来打招呼,背对着柳侠的柳淼也站了起来:“柳侠,你咋来俺家了?” 柳侠咬牙说到:“来找您妈跟柳牡丹。” 柳淼和柳森都一愣,他们已经看出了柳侠面色不善,话音满是寻衅的味道。 柳淼是老大,他问:“你找她俩弄啥呢?” 柳侠说:“来问问您妈,她那一张臭屎嘴是不是痒了,欠抽,再问问她是不是打算把柳牡丹那张嘴也培养成个屙屎哩地方。” 柳侠话说了一半的时候,柳淼和柳森就已经变了脸色。 他家哥儿仨提起他妈就觉得丢人,但他们就是再不待见牛三妮儿,那也是他们亲妈,他们三个大小伙子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找到门上这样骂他妈和妹子。 柳淼比柳钰还要大点,已经二十出头了,虽然没有柳魁、柳川几个高,但比柳侠还是高出不少。 他一脚踢飞了前面的碗,发着狠问说:“柳侠,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俺妈跟牡丹咋你了,你大清早就找到俺家胡吆喝乱骂,你当俺兄弟几个就恁窝囊,就这么站着叫人随便欺负呢?” 柳森以前和柳海是最好的,这次柳海回来还专门找他耍过,对柳侠杀上门直接骂人,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柳侠费力折腾是他早就知道的,但柳长青家的孩子都管教的严,不像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孩儿们把骂人的话当凉水喝,如果不是气急了,柳海、柳侠他们很少骂人。 所以柳森开始有点愣,但一听到他哥的话,气也立马上来了,就是啊,他家再不如柳侠家,他兄弟几个再窝囊,也不能让柳侠个小孩儿找上门欺负。 柳福来家院子是乱糟糟的,铁锨、锄头、柴禾都是随便扔,柳森弯腰就拾起了一根胳膊粗的棍子:“柳侠,你再骂俺妈跟俺妹子一句试试!” 柳侠走了几步弯腰抄起一把锄头,对着他家窑洞大声吆喝:“牛三妮儿,大泼妇,裤裆嘴,我日您妈。” 柳森不敢相信柳侠居然真骂,楞了有三秒钟,抡起棍子就往柳侠身上砸了过来:“麻辣逼,柳侠你太欺负人。” 柳侠抡起锄头迎着棍子就过去了。 棍子是拾来当柴烧的,不结实,一下就断成了两截,柳森楞了一下,用手里剩下的半截又向柳侠打过来。 柳淼年龄大了,极度的气愤中好歹还保持着理智,他俩打柳侠一个,他不敢拿铁锨,顺手捞过旁边一个断了的锨把儿去打柳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 柳侠手里的锄头比较长,他退后几步挥舞着锄头,柳淼赶紧往旁边躲。 窑洞里的牛三妮儿听到声音已经一瘸一拐出来了,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先是张大了嘴,然后扯着嗓子呼天抢地哭起来: “啊,都来看看啊,欺负人啦,大队书记家哩孩儿欺负人了,拿着锄打俺孩儿哩呀……柳兆垚,柳兆垚,你死哪儿去了,快去喊您伯,就说您哥叫柳长青家哩人打死了……哎呀,不能活了呀,欺负死俺了呀……” 柳侠看到牛三妮儿出来就恨不得一锄头夯死她。 他又挥舞着锄头抡了几圈,让柳淼和柳森不敢近前,然后跑到牛三妮儿跟前,把她跟前一个装着半盆浑浊的洗脸水的盆子一下打在牛三妮儿脸前。 瓦盆碎成几块,牛三妮儿身上被溅得湿淋淋的,她愣住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更大的声音哭喊起来。 柳淼顾不得那么多了,抄起铁锨要过去和柳侠拼命,刚跑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柳淼,柳森,我去把幺儿拉回去,他敢出来惹事,看俺伯不打死他。” 柳海一边说,一边去夺柳淼手里的铁锨,还顺带着把柳淼往回推。 他个子现在跟柳川差不多,比柳淼高,柳淼挣扎着但也被他推得退了好几步。 虽然柳侠年龄小,但单独跟柳森打架肯定吃不了亏。 柳海拉扯着柳淼的工夫,柳侠已经又把院子里的一张石桌给掀翻了,旁边的树疙瘩和石头凳子被柳侠掀的乱七八糟。 柳侠一边砸一边骂:“牛三妮儿,您妈了个逼,你个烂裤裆嘴的臭娘们,你再敢出去造俺猫儿的谣你试试,你再叫您妮儿出去说俺猫儿你试试,看我不把您俩那嘴用屎给糊住……” 牛三妮儿被滚到她身边的石头凳子和树疙瘩给吓蒙了一会儿,不过他一看到柳侠并不敢把那些东西直接往她身上砸,马上又双手捶地哭喊起来:“都来看看啊……打死人啦……娘啊,没法活了呀,俺叫欺负死了呀……” 柳牡丹穿了个补丁布衫,下面啥也没有,头发乱的鸡窝一样站在窑洞口,吓得抓着门沿一动也不敢动。 柳侠用锄头指着她:“柳牡丹,你是小妮儿家,我今儿不打你,不过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再欺负俺猫儿,学的跟您妈那裤裆嘴一样胡说八道,我管你是谁,嘴给你抽烂,嗯……日您妈柳森……”柳侠猛一回头,他背上挨了柳森一棍子。 柳侠抡起锄头照着柳森就过来了,柳森抱着头,左边肩膀被柳侠的锄头把狠狠夯了一下,他趔趄了两步,一站稳马上又冲过去要和柳侠打。 柳侠挥着锄头就迎上了。 “幺儿,你给我住手!” 柳魁一声大喝,柳侠、柳森、和快被柳海给推到坡沿的柳淼都站在了原地。 柳钰跑过来挡在了柳侠和柳森之间。 柳海把手里的铁锨远远的一扔,跑过去拉着柳魁先告状: “大哥,福来嫂到处说咱猫儿,还教着牡丹说猫儿是丧门星,不让人跟猫儿耍,还跟猫儿说他命不好,光克人,咱伯要把他送给后妈,让后妈打他拧他,猫儿吓的黑了都不敢睡,老怕一睡着就叫寻出去见不着幺儿了……” 柳侠刚被柳魁吼下去的怒火在听了柳海的话后又‘腾’的一下起来了,拿起身边磨盘上的一个笤帚摔到牛三妮儿身上。 柳魁两步走过去,夺过柳侠手里的锄头扔了,抬脚对着柳侠的屁股就跺了过去:“混账东西,你再给我打一下。” 柳侠不怕柳魁,但却从来不敢跟大哥犟嘴,他几乎都不记得柳魁对自己发过脾气,但大哥的威严却一直都在他心里。 柳侠站着不动让柳魁踹,眼睛却还愤愤的瞪着牛三妮儿:“臭泼妇,烂裤裆嘴,牛老末那臭裤裆都没你那嘴腌臜……” 牛老末是牛家岭的一个老光棍,四十来岁上上山摔断了腰,从此屙尿都管不住,一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就那么被屎尿沤着穿了十来年,一年到头的就坐在两个用玉米衣编的蒲团上用两只手扒着地挪动,臭的迎风晕倒牛,这一带形容谁好说人闲话,制造谣言,挑拨是非,就说那人的嘴是牛老末的裤裆。 “你还跟我犟,你还敢骂嫂子……”柳魁一只胳膊把柳侠夹在胳肢窝里,巴掌在他屁股上噼里啪啦的打,一边打一边训斥一边夹着他往外走。 柳侠拼命踢腾着还要下去打,嘴也没闲着:“柳牡丹你就学您妈当裤裆嘴吧,长大你也嫁不出去……” 柳海和柳钰跟着柳魁身边拉扯:“大哥,不敢再打了,幺儿瘦,屁股上没肉,打着你手可疼!” …… 第38章 教子 柳家院子里。 柳长青坐在树荫下的石墩上,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人。 他左边是孙嫦娥,柳崴,柳钰,柳海,柳蕤,还有抱着柳莘的秀梅。 柳福来和柳森、柳垚站在柳长青另一面,旁边还有几个村子里听到消息跑来看热闹的人。 柳淼在柳侠走后和牛三妮大吵了一通,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柳侠直溜溜地跪在柳长青前面三四米远的地方,抿着唇,眼睛看向远方,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柳魁站在柳侠身边,光着右脚,右手拿着一只鞋。 猫儿跪在柳侠怀里,抱着他的腰,脸上满是泪痕,却拧着脖子倔强的看着柳魁:“不叫您打小叔,就是不叫您打小叔 。” 柳魁干咳了两声:“猫儿,你先起来,来大伯这儿。” 猫儿把柳侠抱的更紧:“不,我一起来你就该打小叔了,不叫你打小叔。” 刚才他小声辩护说柳牡丹跟她妈是孬孙货,不怨小叔,差点又给小叔招来几脚踹,现在猫儿不敢再说了,但就是护着柳侠不让人来打。 柳魁给秀梅使个眼色:“猫儿该喝奶了。” 秀梅心领神会,走到猫儿跟前去拉他:“猫儿,咱去屋里喝奶去,你不是可听话,小叔叫你一天喝五回奶,你就天天都喝五回吗?” 猫儿抱紧柳侠用力摇头:“不喝,不叫大伯打小叔。” 柳侠收回视线,吐点唾沫在手上,把猫儿脸上的泪道子擦干净:“跟着娘去喝奶吧孩儿,多喝奶你才能快点长大、长高。” 猫儿依然摇头:“不喝奶,我看着你,不叫他们打你。” 秀梅没办法,对猫儿说:“猫儿跟大爷爷说:大爷爷,小叔知道错了,别再打小叔了。” 猫儿看看柳侠的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他松开柳侠,跪着转过身对柳长青说:“大爷爷,以后我听话,我哪儿都不去,就搁咱家院里耍;我不克人,也不当丧门星,小叔就不会去打架了,你别叫大伯打小叔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 柳长青和柳魁默然,难受得别过了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孩子。 孙嫦娥拉起衣襟捂着脸哭起来:“猫儿俺养到自己家里头,碍着谁了?满世界造谣,俺孩儿耍俺都不叫去人家坡口,就叫在俺自己家这一片儿,这咋还不中?咋还有人找到跟前吓唬俺孩儿呢?俺猫儿才多大,把俺孩儿吓得黑了都不敢睡,俺去找谁说过理?” 柳侠把猫儿拽回来,搂在怀里给他擦泪:“别哭孩儿,小叔打哩人,都是活该挨打哩人,不怨你,以后要是有人还敢对你满嘴喷粪胡说八道,我照样打。” 他扭头冲着看热闹的人群说:“谁有种就来当着我哩面说俺猫儿一回试试,背后欺负一个小孩儿算个球本事!” 柳长青怒喝了一声:“小畜生,你给我住嘴。” 柳侠不再出声,却也一点没有服软的样子。 站在旁边的柳福来父子三人尴尬的互相看看,都不说话。 柳福来是让他们西边听到打骂声的邻居给叫回来的,他不相信牛三妮儿说的是柳魁领着柳侠他们几个找到家里打架的话,但院子里那一片狼藉,也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加上柳牡丹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柳森也拿了锄头非要来找柳侠拼命,他决定过来问个明白。 牛三妮儿确实不主贵,但他是牛三妮儿的男人,要是老婆孩子给人找上门打了,他连个屁也不敢放,以后在村子里就得把脑袋扎裤裆里活人了。 不过他一过来,看到的就是柳侠跪在柳长青面前,柳魁正拿了只鞋子准备打柳侠的屁股,柳侠衣服上好几个大脚印子,猫儿伸开了胳膊扑在柳侠身上护着他,不让柳魁打。 柳福来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了。 为牛三妮儿那一张嘴,他快给全大队的人赔过不是一遍了。 这几年牛三妮儿成天说猫儿住的离他们家近,克的他家孩儿们都学习不好,克得他家柳牡丹考试总不及格,柳长青家任何一点意外她都能拉扯到猫儿身上,到处宣扬猫儿是丧门星,这柳福来都知道。 柳侠是把猫儿当命疼着的,柳福来早就觉得,柳侠早晚得为这事去他们家闹一通,没想到今儿过去就直接抡了锄头开打。 虽然柳侠和他是平辈,他和柳侠却错了有二十多岁,一直是把柳侠当晚辈看的,柳长青已经在教训柳侠了,他还能再不依不饶吗? 刚才听猫儿那一句话,他自己都想回去把牛三妮儿的嘴给抽烂了,何况柳侠。 柳长青没看孙嫦娥,但话却是对着她说的:“不管咋说,幺儿去打他嫂子都不对,沾沾一点事就动手,这毛病不打就不中。” 他又转向柳侠:“小侠,你觉得自个儿也可委屈,你说您福来嫂跟牡丹出去说猫儿哩不是,你才找上门去的,你去之前,就没想想您福来哥平常对你多好?有啥话你不能等您福来哥回来跟他说,就那么上门就打? 还有牡丹,她才多大,你能不能那么说她?牡丹要是咱家闺女,要是有别人那么说她,你愿意不愿意?” 柳侠嘟囔了一句:“俺妈才不会把闺女教成那样哩!” 柳魁呵斥:“幺儿,不准跟咱伯犟嘴!” 柳侠闭嘴,一脸的不服。 他在决定去修理牛三妮之前就知道过后会有一顿痛打等着他,可别说是一顿打,就是柳长青把他剥皮抽筋,他也得去柳福来家这一趟。 那天猫儿在问他是不是考上了大学,他就不用再去荣泽上学了的时候,他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考上大学,不是从此就能每天和猫儿在一起了,而是可能半年左右才能见猫儿一次,猫儿面临的将是比现在还让他心疼的处境。 今年柳蕤该上学了。 而柳崴该上四年级了,不能再在柳家岭上了。 这意味着猫儿以后在村子里一个玩伴都没有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自家院子附近玩泥巴瞎晃悠。 柳侠无论如何不愿意让猫儿这样生活一两年。 他想让猫儿今年就上学,而且非常想让猫儿跟着柳崴一起上。 大嫂秀梅不管心里有多么忌讳猫儿,她从来都没有明确对柳葳和柳蕤说过不许和猫儿一起耍的话,猫儿平时跟两个哥哥还是有比较多的时间一起耍的。 这两年,越来越大的柳葳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无视秀梅那些无奈的暗示,对猫儿和柳蕤一样、没有一点隔阂的好,柳侠知道这是大哥教导的结果。 如果猫儿能和柳崴一起上学,他相信柳崴在外面会尽量保护猫儿。 可他翻来覆去想了这么多天,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一是会让大嫂担心柳崴。 最主要的是,如果猫儿和柳蕤跟柳崴一起去望宁上学,他俩都还小,不能长时间走山路,大哥就得每天接送他们两个,这样大哥就被栓牢了,哪里都去不了。 当初柳侠他们小的时候,还有柳茂能帮忙,柳长青和柳长春也都还年轻,柳魁有事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去接送柳侠他们。 可现在,柳茂不用说了,柳长青和柳长春也都年过五十,每天跑几十里山路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了。 柳魁从前年去千鹤山给修路队打石头开始,一直找机会在外面打零工挣钱,他想自己挣钱养活家里的老老小小,这样才能让柳川和柳凌喘口气,用自己的工资办点自己的事。 柳川已经二十五了,柳家岭像他这么大的男人,除了娶不起媳妇的,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一家人都觉得拖累了柳川,柳魁作为大哥更觉得对不起弟弟。 柳侠也不想因为猫儿让几个哥哥都跟着受累。 最后他决定,如果他复读或考上大学,就让猫儿今年和柳蕤一起先去上大队的小学。 七八岁的小孩儿,只要在一起耍的有意思,谁也记不住家长教的那些不许跟谁一起耍的话,猫儿可以在学校里找到一些脾气相投的伙伴。 但昨天柳牡丹对猫儿说的那些话让他想到,村子里的长舌妇不止牛三妮一个,如果她们都敢肆无忌惮的教孩子像柳牡丹这样当着猫儿的面胡说八道,那猫儿在学校面临的恐怕不仅仅是被冷落被孤立,还可能是被集体围攻的嘲笑和作弄。 他刚去望宁上学时一大群同学对着一个女孩子齐声高喊“离婚头,拖油瓶”的场面他至今历历在目。 当时的他作为旁观者只觉得很好玩,现在想起来,那场面对那女孩子何其残忍,而她还只是因为母亲离婚改嫁被诟病。 猫儿的罪名在村人眼里比这个女孩子不知道要严重多少倍。 每个参与嘲笑作弄人的小孩子心里也许并没有多么大的恶意,大多数都只是跟着凑热闹瞎起哄,但那嘲笑作弄叠加在一个人身上,就会成为深深烙刻在心里的屈辱伤痕。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猫儿的身上。 杀鸡儆猴是他离开前能给猫儿提供的最好的庇护,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会在乎。 柳长青说:“小侠,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改不改是你自己的事,我今儿跟你再说一遍,人生到这世上,就没有个十成十称心的。 咱柳家岭才几个人,望宁公社才几个人,天天就这么多事,你以后要是出去,外面的世界大了,啥样的人都有,你要是听谁说一句让你不顺心的,你就要去打人,去找人理论,非要争出个谁对谁错,那就不用活着了,光想这些事就能把你给累死;你给我背背唐太宗和许敬宗的那篇文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2 柳侠不知道柳长青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背诵:“唐太宗谓许敬宗曰:朕观群臣之中唯卿最贤,有言非者何也? 敬宗对曰,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辉;天地之大,人犹有叹焉,何况臣乎? 臣无肥羊美酒以调众人之口。 故是非不可听,听之不可说;君听臣遭诛,父听子遭戮,夫妻听之离,朋友听之别,乡邻听之疏,亲戚听之绝。人生七尺躯,谨防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帝曰,卿言甚善,朕当识之。” 柳侠背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但他还是很清楚的背诵完了,他心里已经有点明白柳长青的意思。 柳长青说:“背哩挺好,不过光会背没用,给我说说许敬宗话里的意思。” 柳侠说:“他的意思是,一个东西是好还是坏,全看用的人是谁,同样一件事,合了自己的心意,人就觉得好,不合自己的心意,人就觉得坏; 世界很大,所有的人都有不称心的事;一个人做事,也不可能会称所有人的心愿,这就是所谓众口难调。 所以说是挑拨是非的话不要听,如果听到了也不能再去传。 当皇帝的如果听听信了这些话,无辜的臣子会遭到诛杀; 当父亲的听信了这样的话,孩子就会被害死; 夫妻听信了这样的话会离心离德,朋友听信了这样的话会断绝友谊,乡亲邻居听信了这样的话会彼此疏远,亲戚听信了这样的话会断绝亲情; 世上的七尺男儿,要小心不让自己受到这样的挑拨……” 柳川浑身透湿的站在坡口,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他没想到自己天不亮就骑摩托车往家赶,跑了几十里山路回到家,看到的竟然是这种场面。 他轻轻走过来站在柳侠身后,听父亲教训柳侠。 柳长青说:“你读书比我多,道理你都懂,我说多了你也听不进去。 小侠,今儿我再说这一回,人生在世上,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心里没愧,不用去想别人都说了啥传了啥。 老天爷尚且不能对得住所有的人,咱还怕别人说两句闲话? 俗语说,人长千只手,捂不住万人口。 咱不做伤天害理哩事,嘴长在别人身上,谁想说啥就让他说去,咱关了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自己日子过的顺心,何必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的闲话?” 柳侠低下头,但很快就又抬了起来,对柳长青说:“伯,我知道错了。” 柳长青说:“你知道错了,可把咱猫儿给吓住了,”他对猫儿说:“猫儿,你也六岁了,大爷爷说话你也差不多都听懂了,你要记着大爷爷今儿给你说的话。” 猫儿点点头:“嗯。” 柳长青说:“猫儿,你跟您小葳小蕤哥和小莘一样,都是大爷爷家哩孩儿,只要大爷爷活着,谁也不会把你送到后妈那儿,就是大爷爷死了……” 柳魁喊了一声:“伯,你说啥哩!” 柳长青没理柳魁:“就是大爷爷有一天不在了,还有您大伯大娘,还有您几个叔,他们都会养活你,家里就是穷哩只剩下一口饭,那一口饭里也有你一份,只要你不想走,不想离开这个家,这个家就永远没有人会撵你走,记着没,猫儿?” 猫儿乖乖的说: “记着了。” 柳长青扫视一圈:“柳魁,柳川,柳海,柳钰,你们都记着没有?” “记着了。”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里面还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是柳葳。 柳长青看向柳川。 柳魁和其他人也都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柳川。 他们看到柳川进院子就都着急的不行,但不敢打断柳长青的话,他们都觉得柳川凝重聆听的表情下有掩盖不住的兴奋。 柳侠扭头看柳川。 柳川深深的吸了口气,无法控制地露出笑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伯,妈,大哥,咱幺儿考上大学了,重点大学!” 柳侠傻愣愣地跪着,看着怀里和他一样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猫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柳海和柳钰欣喜的大叫划破山间的溪流鸟鸣,在群山中回荡: “啊——,俺幺儿考上大学了,俺幺儿考上重点大学了……” 第39章 柳侠坐在树墩上,一遍遍地看着手里的通知书。 窑洞里,秀梅擀面条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过来,咚——咚咚,咚——咚咚,犹如他的心跳。 柳海快高兴疯了,趴在旁边的石桌上给柳凌写信,虽然柳侠的学校不在京都让他觉得失落,但这点小遗憾和巨大的惊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柳魁一直乐的合不拢嘴,坐在柳长青身边看看柳侠,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伯,幺儿这皮小子可真争气啊,嘿嘿嘿,川儿,你肯定夜儿黑都没睡着吧?” 柳川赤裸着精干的上身,扇着扇子:“要不是我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天都差不多黑了,我当时就回来了,嘿嘿,哥,你不知道我当时啥样,队里几个兄弟都说我别给笑傻了,嘿嘿嘿,咱幺儿真争气,要是叫他再上一年高三,我都舍不得。” 柳魁问柳侠:“幺儿,你说预考才八十多名,咋就一下考了个第一哩?” 柳海奋笔疾书中回答:“那叫潜力,那叫爆发,平常考第一名有屁用,高考这玩意儿就是一锤子买卖,中不中就看这一下!” 猫儿在柳侠怀里第一次不敢再像个泥鳅似的来回出溜,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信封上的字:“小叔,这个字跟开会的会差不多,它咋念?” 柳侠指着那个字说:“左边这个是绞丝旁,它和开会的会字合在一起,还念会,就是画画的意思,用书面语也叫绘画。” 猫儿又指着前面一个字:“那它呢?” “念测,测量,就是量量东西有多高,多大,多长,量山、量水、量大地,量房子,量好了再给画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3 “那,山恁高,河恁长,地恁大,你咋量啊?啥时候会量完啊?” “小叔现在也不知道,所以得去上大学啊,等小叔学会了,就把咱这儿都测量一遍,画出来,凤戏河,还有咱家,都给画出来。” 秀梅兴高采烈地端着托盘出来:“幺儿,先吃饭,全是好面,一点玉米面跟红薯面也没掺。” 柳侠小心的收起信封。 柳川说:“给我吧,我今儿在家歇一天,高兴高兴,明天开始去给你办粮食关系和户口。” 秀梅说:“这几天老热,川儿你搁路上跑悠着点,可别中暑了。” 柳川乐呵呵的说:“没事,要是以后能给咱家孩儿们都办这些,我中暑也高兴。” 柳海写好了信,交给柳川,自己跑过来扒了柳侠的裤子把屁股露出来,稍微有点红,柳海这才放心,对柳魁说:“大哥,听着噼里啪啦恁响,我还以为你真下狠手打幺儿呢,嘿嘿,这还差不多。” 他把从容吃着捞面条的柳侠的裤子给提好,自己也去端了一碗。 柳魁装着没看见没听见,只管翘着嘴角吃面条。 柳侠现在真的是身心都极其快乐轻松。 柳长青没有直截了当的夸过他一句,但他从柳长青抚摸着他的头时流露出的欣慰的目光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吃完饭,他回窑洞搂着猫儿安心的睡了个长长的午觉,起床后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听见猫儿和正在给柳蕤缝书包的秀梅商量:“娘,你也给我做个书包吧!” 秀梅说:“你才六岁呀孩儿,还有两年才能上学呢,要书包干啥?” 猫儿说:“我也想去上学,我听六叔说小叔六岁就上学了,我也想早点上学,考上大学,跟小叔一起去上。” 秀梅笑起来:“缝书包是中,不过猫儿啊,你就是现在上学,也赶不上跟小叔一起上大学了。” 猫儿有点苦恼:“那咋弄啊?我想跟小叔一起去上学。” 柳侠过来把猫儿拎起来转了一圈:“猫儿要是想上学,过几天就去张家堡上吧,小叔还能接送你好几天!” 猫儿上学的事情柳侠一提出来,全家都同意,就决定下来了。 柳海该走了,虽然京都的学生不像荣泽的孩子上学那么艰难,不需要起早摸黑,但他毕竟是高三,而且最终要回来参加考试,不敢儿戏。 柳海选择了柳侠返校的那天两个人一起走。 柳侠想带着猫儿一起去,看到柳葳和柳蕤眼巴巴的样子,最后他决定,把仨人都带上。 柳长青和柳魁一直都想让孩子们多出门看看,也没拦着柳侠,不过特意交待他:“你带着他们,您三哥该找媳妇了,要是让人家看见他后头跟一大群孩儿,会嫌弃咱家负担重,以后恐怕连给他说媒的都没有了。” 依然是柳魁天不亮就用架子车把几个人送到望宁,柳海现在坐汽车、火车都很老练,柳魁也放心,不往荣泽送他们了。 柳葳和柳蕤都是第一次来荣泽,和猫儿第一次来时候一样一路上都好奇的不行,第一次坐汽车,他俩都有点不舒服,但没有吐。 倒是猫儿,下了车后在汽车站外面又把早饭给吐了。 柳侠觉得这都是因为猫儿从小没有吃过母乳,牛奶虽然好,还是没有自己娘的奶好,王君禹说的对,以后还得让猫儿多喝牛奶,多喝了才能把母乳那些营养给补出来。 柳侠再舍不得柳海,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坐着柳川开的警车离开。 柳侠带着仨人往学校走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一看到张长喜后面跟的俩黑猴和树荫下站着的一群不安的小中学生,他那点不安立马无影无踪了。 张长喜无奈的说:“俺妈叫乡里干部逮住,拉卫生院去做结扎了,俺这俩兄弟没人管,我只好让他们跟着我,柳侠,你咋恁铁呢,竟然考六百多分,你咋考哩呀?” 柳侠笑笑:“我也不知道,原来想着会紧张的不得了,谁知道一进考场,一点也不害怕了,做题的时候都忘了是在高考,嘿嘿,我自己都想不到会考恁多分。” 柳侠他们班考上的一群人都过来了,他们对柳侠羡慕的不得了,尤其佩服他的胆子,那样的预考排名,居然敢报重点。 猫儿和柳葳、柳蕤看着几个老师家的小孩子打乒乓球非常喜欢,柳侠就让他们过去跟那些孩子一起耍,但不能乱跑,自己继续和同学聊天。 他听到了很多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其中有一条是:荣泽县好几个乡的高中都要改成职业高中了。 职业高中什么意思,他们都不太明白,好像就是农业技术高中,不再以考大学为主要目标,而是教学生怎样科学种田。 柳侠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念头是:凤河哥咋办?他恁想让小河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 从千鹤山碰到楚凤河到现在,柳侠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楚家兄弟了,最近两年过于紧张的生活,他几乎都没有想起过他们,但此时,他是真真切切的为他们担心。 政教处安老师过来招呼他们到校长办公室前准备照相。 柳侠看到王占杰终于从一大群围着他的人中间走了出来,马上跑了过去,到了王占杰前面,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王老师!” 王占杰高兴的点点头:“嗯,不错,柳侠,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柳侠说:“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考六百多分。” 王占杰说:“天道酬勤,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柳侠,以后到了大学就没人一天到晚管着了,全靠你自己学了,老师希望你还能继续努力,以后成为一个有真才实学,对社会有用的人。” 柳侠使劲点头:“嗯,我知道。”然后他鼓起勇气说:”王老师,我有个同学,本来那年他也被咱学校录取了,可他家比俺家还穷,就没有来上。 他妈死了,他伯娶了后媳妇不管他了,他哥跟俺四哥差不多大,原来也学习可好,为了养活他,自己退学去千鹤山拉脚,他要是今年来咱学校……” “哎呦王校长,可找到你了,先抽根烟,俺孩儿那个事……”一个中年人过来打断了柳侠的话,硬往王占杰手里塞着烟。 王占杰推开那人的手:“我不吸烟,请你稍等一会儿,我现在得先去和学生们照相。” 他和柳侠往照相的地方走着说:“今儿我太忙,要不,你让您柳川哥过几天来找我吧,如果找不到,正式开学几天后再来也中,我这几天不能再在学校里了,每个班都七十多人,不敢再收了。” 荣泽高中今年高考成绩喜人,柳侠考上了重点,还有二十个本科,大中专七十多个,总人数九十七人,是去年的两倍多,很多原城的人都想把孩子往这里转。 望宁,杨庙,三道河和另一个乡,还是一个上线的都没有。 天气酷热,照完相柳侠上衣后背都湿透了,可围观的柳葳、柳蕤和猫儿却兴致非常高。 俩小时的工夫,猫儿已经和几个学校老师家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小孩儿成了好朋友。 猫儿和柳葳高超的爬树技巧让那几个孩子忘记了他们土气的衣服和黑黝黝的皮肤,所以当柳侠看到猫儿为了显摆自己下树的速度直接用两腿环着树干出溜下来而磨得露出小屁股的裤子时,也不忍心嚷他一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4 和热情的老师告别,又特地和苏晓慧打了招呼后,柳侠带着猫儿他们三个到街上,先一人买了一根冰棍。 冰棍只有猫儿以前吃过几次,柳葳和柳蕤都是第一次吃,小心翼翼的小口舔着,不舍得吃完,柳侠让他们大口吃,吃完了再买。 四人吃着冰棍,来到了原来邵岩租房的那家。 他们已经知道柳侠考上了重点大学,对他们非常热情,好像是自己的孩子考上了一样。 柳侠和他们说了会儿话,问他们知不知道邵岩的地址。 房东也不清楚。 柳侠说想去那间屋子再看看,房东说那间房已经被又一个从原城过来借读的学生租去了,是个女的。 不过房东手里也有一把钥匙。 柳侠觉得擅自进别人的房间不好,但又确实想进去看看,他希望邵岩在某个地方留下了东西,只是因为自己当时备考的心情太迫切给忽略了,所以他没有拒绝房东主动打开房子的行为。 原来简单清爽的屋子不复存在,粉红色的蚊帐,原来干净宜人的海蓝色格子床单变成了鹅黄色花床单,简陋的木头桌子被铺上了碎花的塑料布,上面压着一块玻璃,…… 柳侠在门口楞了几分钟,心里空荡荡的,关上门退了出来。 他最好的朋友,一个自愿当他七哥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以后,也许一辈子,他都见不到邵岩了。 坐在烩面馆,柳侠才意识到猫儿和小蕤好长时间没有问这问那了,他沉闷的情绪让三个小孩儿也兴奋不起来了。 柳侠赶忙振作精神,过去点了三大碗烩面。 三大碗烩面刚好够吃,柳葳自己一碗,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柳侠和柳蕤、猫儿三个人分了两碗。 柳蕤还小,和猫儿一样有点怕辣,但却一口也没少吃。 电影院北门有两个卖衣裳的小摊,柳侠花一块钱给猫儿和柳蕤一人买了一个小裤头。 柳川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马小军正好请假,柳家叔侄铺了两张席子睡在地上,柳侠和柳川说起了楚小河的事。 柳川听完,对楚父的评价三个字:“老畜生。” 对楚小河的事,柳川让柳侠明天回望宁后先想办法给楚家兄弟一个信,只有他们愿意来荣泽高中上,柳川才能去找王占杰说。 第二天,柳川骑了局里一辆三轮摩托带柳侠他们去新城兜风。 到处是尘土飞扬,到处是正在建设的工地,新栽的法国梧桐还遮不起阴凉,几个人晒的流油,但猫儿他们几个却兴致高昂。 柳川指着东南面几个非常大的工地说:“那是几家省级单位,原来都在外地,这两年都往咱们这里搬迁呢,咱们这里离原城近。” 下午,柳川又骑摩托车把他们送回了望宁,然后自己返回了荣泽。 柳侠找不到楚小河,就在望宁高中给楚凤河留了一封信。 楚家兄弟在望宁知名度非常高,看大门的大爷说他经常看到楚凤河从学校门口过,每次都一身的煤灰,他好像在和别人一起用奔马三轮往北乡卖煤,大爷说他一定会把信转交给楚凤河。 阳历八月十五号,柳葳去望宁小学报到;第二天,柳蕤和猫儿背着秀梅缝的花书包去柳家岭小学报名,随即就开始上课。 柳侠站在窑洞外,看着猫儿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看着崭新的课本,眼睛亮闪闪的找着上面认识的字。 柳侠每天送猫儿和柳蕤上学,接他们放学。 放学的时候,他就在学校坡口的大栎树底下站着,猫儿一出教室就能看到他,撒着欢跑过来扑在他怀里。 柳侠在他脑门儿上亲一口,猫儿在他脸蛋上还一口。 柳蕤说:“俺妈说只有柳莘那样的小孩儿才让人亲哩,大人都不兴亲。” 猫儿得意的晃着小脑袋:“又不亲你,你管哩!是不是,小叔?” 柳侠把他俩的书包都接过来自己拿着:“猫儿还小哩,亲亲长哩快。” 八月二十八号,柳侠启程,柳川和猫儿送他一起去江城。 虽然家里人都觉得去大学报到带着小侄子不合适,但谁都没说不让猫儿去,柳侠为啥报江城的大学,家里人都知道。 柳侠离开那天,送行的除了他们一大家,还有三太爷家的好几个人。 柳福来送了十个煮好的鸡蛋过来。 一直看着他们三个的身影被山彻底遮挡,坡口的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苍白却炙热的夏日午后阳光,阳光下的人山人海,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队伍。 作为京广和陇海两大铁路干线交汇处的原城火车站,让柳侠第一次知道了,人不光在天地玄黄的洪荒旷野中才是渺小的,置身在人的海洋里,沧海一粟的感觉更让人惶恐不安。 柳川提着柳侠的皮鞋和被褥。 柳侠一直背着猫儿,猫儿则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即便说不出来,猫儿也能感觉到,在这样的人潮人海里,他这样一个小孩转眼间便会被吞没。 看到猫儿顺着头发一直流淌的汗,柳侠有点后悔让猫儿跟着来了,现在,凤戏河边应该是凉风习习的,跳下河只需要几分钟,一身的暑气便可以消散。 还没有离开,柳侠便已经开始想家了,几个小时在候车室的等待,他脑子里不停地出现家的影子。 外面灯火辉煌,候车室穿着灰蓝制服的女服务员尖利的喊叫,拖着皮箱,背着行李、背着小孩的人流如潮水般向前奔涌。 柳侠被裹挟着往前跑,他没有坐过火车,他害怕,是不是错过了这个点,就再也搭不上这趟车了。 柳侠只在一个下雨的星期日和邵岩去荣泽火车站看过一次火车,那时候,绿色长龙上一个挨一个的窗户,窗户里悠闲而漫不经心的人们,让柳侠对远方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现在,他也坐在了绿色火车的窗前,看着站台上那些奔跑的人们。 但他却没有那些人的悠闲慵懒,而是满心不安,他不知道火车要把自己带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像自己所期待的那般美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5 第40章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柳侠已经站在了他的寝室里,看着西南角那张床下铺栏杆上贴着的‘柳侠’两个字,他好像一下踏实了。 学校的广阔美丽和报到的顺利过程都出乎柳侠的意料,高年级同学热情的带他们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小时,比荣泽高中入学简单多了,但三个人却都全身湿透。 柳侠想,只不过比原城往南五六百公里,怎么热的这么难受? 说话咬舌尖的学长把他们领到219寝室的时候,柳侠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 他知道上大学是国家包吃包住的,但一个月三十多斤粮票,还有三十元菜票,这也太多了,谁能一个月花那么多钱吃菜啊! “仄就四你们的寝四,cuang上都有名字,按名字俎就括以啦,那边的柜子,也是一人一过,你来的早,括以自己先挑一过活似的……” 学长终于把话说完了,柳侠从这一刻下决心,一定要说好普通话,他只是听学长说话腮帮子都发酸。 一个寝室四张上下铺,只贴了七个名字,柳侠以为另一个可能是没粘牢掉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他上铺贴的是张福生;对面上铺是云健,下铺毛建勇; 脚头那张上铺没人,下铺沙永和; 沙永和对面,上铺詹伟,下铺黑德清。 柳川在那张空铺上发现一条旧毛巾:“幺儿,猫儿,咱去卫生间,您俩先洗洗脸,我把你的床擦一下。” 厕所和水房是荣泽高中不能比的,白瓷片贴了一米多高,便池过两分钟就会自动冲水;水房有二十多个水龙头,墙上和水池也都贴了白瓷片。 他们刚把床铺好,屋里一下进来好几个人。 柳侠看他们关注的床铺。 高大壮实、看上去比柳川年龄还要大的男生应该是张福生,红脸蛋的娃娃脸是沙永和。 和张福生一起的中年男人问柳川:“是您给俺的床给擦干净的?” 柳川笑笑:“没事干,就随手擦了。” 那人一口比较重的口音让柳侠觉得很亲切:“这是俺表弟张福生,俺是东海的,您是哪里人?” “中原的,”柳川爽朗一笑,用流利的普通话对张福生说:“以后你和我弟弟就是同窗又同铺的同学了,他年龄小,麻烦以后多照顾他啊!” 张福生看着柳侠点点头,他表哥说:“放心吧,他一看就小,俺福生可懂事,啥都会干,脾气也好,以后他们肯定能处的好。” 沙永和和他的家人用微笑表达了他们的感谢之意,俩人边铺床边说话,柳侠他们一个字也没听懂。 猫儿晚上在火车上睡够了,现在情绪高涨。 柳侠觉得他好不容易受那么大罪跟着自己来到这里,不能就窝在寝室里,就提议上街看看。 柳川正有这个打算,他只是怕柳侠和猫儿受不了江城闷热潮湿的天气,才没提出来。 一出寝室楼大门柳侠就后悔了,今天是阴天,连个太阳都没有,人却不敢动,一动一身汗。 柳川当兵七年,部队所在地是亚热带丛林气候,他又是侦察兵,训练艰苦,江城这点小闷热对他根本不是问题,他先给柳侠和猫儿一人买了一瓶冰镇汽水喝着,然后把猫儿放自己肩膀上,大步流星往外走。 三人从商场回来的时候,张福生和沙永和他们都不在,柳川把买的各种生活用品归置到位。 柳侠躺尸一般在床上喘气,猫儿坐在他身边美滋滋的抱着他今天的第五瓶冰镇汽水喝,小脸儿上汗也是一个劲儿的淌。 柳侠有气无力的问他:“猫儿,热不热?” “不热。”猫儿干脆利索的回答。 柳川笑:“十六年了,第一次看见你这德行。” 柳侠带着哭音说:“哥,我快热死了,咱家现在也热,可跟这儿不一样啊,这咋浑身难受,气都喘不过来呢?” 柳川拿了毛巾、脸盆出去,很快就又回来了,把柳侠的脸和脖子用清凉的水擦了两遍:“这边到处是水塘,小河,长江从市中心穿过,水汽大,温度高,身体里的水分发散不出来,所以你觉得难受; 咱家那边虽然温度高,但空气干燥,身体里的水分能迅速发散出去,感觉就没这么难受,没办法,只能忍着,过段时间适应就好了。” 柳川把刚买的蚊帐拿出来,跪在床上开始收拾:“对了,幺儿,既然到了大学,学着说普通话吧,你看您这寝室,刚来了仨人,就有一个人说话咱完全听不懂,估计他听咱们说话也困难,大家都说普通话,方便交流。” “嗯,我明儿就开始说。” “等明儿干啥,现在就开始跟我说吧!” “嗯……那个……那个……不中,哥,我跟你说不出来,感觉可别扭,我一会儿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再说吧,都不认识,好张嘴。” 柳川很快把蚊帐系好了,笑着把柳侠脸上的毛巾拿起来:“呵呵,都这样,以前我当兵时候也是,跟其他人都说普通话,一见到老乡就说不出来了,你躺会儿,我再去给猫儿洗洗,叫孩儿凉快凉快。” 一共三天报到时间,他们是第一天就到的,入学手续和生活必需品都办好了,没别的事,柳侠和猫儿都热的不愿意吃饭,就一直在寝室躺着。 到五点多,柳川觉得没那么热了,就带他俩在外面小店吃了江城名吃热干面,出来后直奔长江大桥。 柳侠和柳川牵着猫儿的手,走在夏日夕阳余晖中的大桥上。 日记本画页里美丽的大桥,在现实里有点灰,有点苍白;桥下的江水不是碧蓝澄澈和蓝天交相辉映,而是土黄浑浊,但大桥和滚滚江水融合在一起,也足够雄伟震撼。 身边来来往往的汽车带起一阵阵炙热的风和灰尘,让被汗水湿透的三个人不但热,还浑身黏腻,他们已经在上面走了两个来回了,猫儿却依然兴致不减。 他看着江面上冒着黑烟过往的船只,乌黑的眼睛里散发出强烈的好奇:“小叔,三叔,那船,他们叫咱坐不叫?” 柳川说:“下面有专门来回让人坐的船,你要是待见,咱现在就去坐。” 猫儿立马跳起来:“我待见,我可想坐船。” 柳侠担心的说:“你晕车刚好一点,人家说坐船晕的更厉害。” 柳川说:“没事,这种轮渡很平稳,时间也短,就来回穿过江面,最多十来分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6 他们走下桥的时候,桥头照相的人热情的招揽着生意。 柳侠看着人家挂出来做样品的照片有点心动,他想让猫儿在心心念念这么多天的地方留张影。 三个人先合照了一张,柳侠又牵着猫儿的手照了一张,最后他让猫儿自己单独照的时候,猫儿不干:“我不待见独个儿照,小叔抱着我照。” 于是,柳侠又抱着猫儿照了一张。 轮渡完全颠覆了柳侠对船的认知。 他看着车推肩扛的人群涌上那硕大破旧脏乎乎的大铁船,完全没有想象中站在船舷,清风吹动衣袂,船上的人迎风吟唱的诗意感觉,怎么和望宁大街过年时赶大集一样哩? 可猫儿却兴奋极了,他扒着船舷的栏杆,看江水在脚下那么近的地方滚滚流淌,虽然没有画上的漂亮,但却也宽广悠长,气势壮观,江风阵阵,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猫儿不好意思发出欢呼,只用亮晶晶的眼神不停的看看江水再看看柳侠来表达他的快乐。 这样,他们就反复过了五次江,一直到猫儿自愿下船为止。 柳侠看着猫儿那么高兴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其实真的也蛮漂亮,即便他热的浑身难受,为了猫儿这一刻的开心,他也觉得很值得。 他们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晚饭他们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柳川想看看学校的设施和食堂的价格。 他感觉很不错,一份排骨三毛钱,荤菜基本都是这个价;素菜都是一毛五,花样很多,量也很足。 柳川心里有了数,以后每月给柳侠寄十块钱就差不多够了,有特殊的事情再说。 柳侠的想法却是:一个月最多吃十块钱的菜,其他的都卖成现钱,十块每月寄回家,剩下的攒着给猫儿买衣裳买奶粉,攒多了给家里买件实用的东西。 晚饭后,三个人被蚊子给闹腾的没办法了。 到处都是小蚊子,猫儿可能是因为人小,感觉不像成年人那么灵敏准确,蚊子咬的时候不知道,头上一会儿就起了好几个包。 柳侠的脖子上也被咬了好几下,他能忍,可是看着猫儿那么个小脑袋给咬成那样,他心疼的很。 他们放弃了逛街的打算,柳侠给猫儿买了一根一毛钱的冰棍,看着猫儿吃的高兴,他心里才多少好受点。 三个人躲在蚊帐里坐着说了大概十来分钟话,张福生和沙永和回来了,他们说外面通知说可以到大礼堂看电影。 柳侠和猫儿都没有看过电影,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激动起来。 柳川一看他们两个兴奋的样子,二话不说就陪了他们出来。 校园很大,参天古木和老旧的楼房都透出厚重的历史感,但却不让人觉得腐朽沉闷,穿梭在各处的青春的身影让校园看起来活力十足。 他们进来的时候,电影刚好开始,柳侠看到了《罗马假日》四个字,然后的一个多小时,他都被那些和他已有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景色和人物吸引着。 猫儿也对屏幕上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猫儿的侧重点是:“小叔,那个女的为啥头发都白了?她还没有老哩呀?” “小叔,这上头的房子咋恁大哩?” “小叔,那男的衣裳咋恁长都不缝扣子哩?他穿着不冷吗?” …… 柳侠轻声的一一给猫儿解答:“那是外国人,他们的皮肤是纯白的,头发是黄色,从小就那样,不是老了。” “他们那里是欧洲,罗马是意大利的一个城市,意大利是外国,那里的人喜欢用石头盖房子,也喜欢把房子盖的很高,因为他们的个儿比较高。” “他穿哩那个衣裳叫西装,跟咱这儿哩衣裳不一样,都是上半截没扣子。” …… 回到寝室,看了电影的几个人都很兴奋,坐在蚊帐里聊天。 张福生说话和柳侠他们差不多。 而原本说话一句也听不懂的沙永和和他们说话倒是基本正常,完全听得懂柳川的普通话,这让柳侠他们都觉得有点奇怪,但彼此不熟悉,也没有多问,只知道他是宁夏的,还是少数民族,回族。 聊到不知什么时候,猫儿先睡着了,三个人就在一张床上挤着睡了一宿。 早上起来,三人一起去吃了早饭,柳川说他去火车站买返程的车票,回来后再带着猫儿去看看仙鹤楼和江城其他几个著名景点。 柳侠虽然热的要死,但他想多和柳川呆一会儿,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先去火车站。 柳川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好了车票,猫儿这个工夫吃了六根冰棍。 柳川过来把车票给柳侠看,柳侠看了一愣: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多的车票,但,是江城到春城的。 柳川说:“我两个最好的战友在春城陆军学院进修,他们一直来信让我过去,我抽不出时间。 这次出来,我们领导说了多给我几天假,我正好过去和他们聚聚,而且猫儿也这么喜欢坐火车,正好陪着我去。 江城到春城,可比原城到江城远多了,一个人坐火车太无聊了,猫儿,想不想陪三叔坐火车?” 猫儿黑黝黝的眼睛看看柳川又看看柳侠:“小叔去不去?” 柳侠对他说:“小叔要开始上学了,猫儿得跟着三叔回去,先陪三叔去春城,能坐一整天的火车,然后再回家,能坐两天的火车,可美,能看可多地方,猫儿跟三叔去,中不中?” 猫儿听得出,柳侠不会和他们一起去,马上就有点蔫,但还是点了点头:“嗯,那小叔你今儿黑还搂着我睡。” 柳侠心里难受的不行:“嗯,那当然,小叔搂俺猫儿一整黑。” 仙鹤楼不是想象中芳草凄凄江水东逝之间一个遗世独立的寂寞楼阁,它伫立在繁华之地,热闹嘈杂和原城的商场差不多。 但猫儿老远看到琉璃飞檐的模样,居然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神仙住的屋儿’,急不可待的拉着柳侠跑了起来。 外看三层檐、内里九重天的高楼,他不让柳侠抱,只让他一直牵着手,自己蹦着跳着一直上到最高处,欢实的跟只小老虎一样。 柳侠直到站在顶层看长江浩浩荡荡的气势,才找到了点“日暮乡关远,长江天际流”的感觉。 柳侠原本还担心没有什么神仙会让猫儿失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7 可猫儿根本没纠结那些,他喜欢这里的任何东西,每一件摆在玻璃柜台的工艺品都让他欢喜不已,但两个叔叔要给他买的时候他却不肯要。 “我就是待见看,没想要。”猫儿很认真的对柳侠说。 每一个不同方向看到的风景都让猫儿雀跃,他们一起照了好几张相,对照相,猫儿一点也不抗拒。 柳侠看着猫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无所顾忌的表达欢喜的样子,想到猫儿回到家后可能的境况,他真想就这样让猫儿永远留下来。 从仙鹤楼出来,又带着猫儿玩乐好几个地方,一直到天快黑才回来。 毛建勇和黑德清也已经到了,毛建勇的身高让柳侠瞬间找回了自信。 瘦小的毛建勇最多不超过一米六五,白白净净,行头特别好,带着两个大皮箱,直接在商场买了台电风扇带来,发现寝室没有插座后正在一个人生闷气。 黑德清是个比柳川稍微矮一点的俊朗男生,健康的肤色,说着别扭的普通话,应该是和柳侠一样,因为怕别人听不懂硬着头皮说的。 柳侠用普通话和他们打招呼,自己别扭的都有点脸红,但其他几个人反应很平静,这让柳侠有了信心。 三人冲洗了一下,柳川把路上买的一个西瓜打开,留下半个,其他半个让张福生几个人分着吃,几个人都不肯,柳川也没再坚持。 猫儿坐在蚊帐里,就着柳侠的手,用小勺子挖西瓜吃,瓜不大,直接分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吃很方便。 猫儿吃的很起劲,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听到柳侠不和他们一起坐火车的时候很难过,但柳侠带着他高高兴兴玩了一天,这件事就被他暂时忘了。 柳侠却心里一直难受,他不想猫儿因为离开一直不开心,又害怕猫儿回去后就把自己给忘了。 半年啊! 孙嫦娥曾说小孩儿都忘性大,对的再好的亲人,只要分开时间长了,都会生分,会忘记,要不怎么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话。 柳侠拧着猫儿的小脸说:“猫儿,小叔过年时候回家,你到时候不会把小叔给忘了吧!” 猫儿下巴上流着西瓜汁,奇怪的看着他:“我天天都恁想小叔,咋会忘啊?” 柳侠给他擦了一把下巴,高兴的在他脸蛋上亲一口:“嗯,这还差不多,不许把小叔忘了,我回家你要是敢不认识我,屁股打成八瓣。” 晚上,他们又一起看了场《野鹅敢死队》。 猫儿这次居然差不多看懂了剧情,彼得、军士长、军医死的时候,猫儿紧紧抱着柳侠的胳膊,等看到雷弗中弹无法爬上飞机,猫儿哭得满脸是泪。 柳侠也被剧情吸引,忘了这只是电影,所以也不知道用‘这些都是假的’这种话来安慰猫儿,以至于猫儿回到寝室还在难受,路上柳川给他买了冰镇汽水也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睡觉时猫儿一直抱着柳侠:“小叔不会死,小叔你别死。” 柳侠不停的拍着他安抚:“刚才那都是电影,是骗人哩,其实那些人现在都活着呢!小叔得陪着俺猫儿一辈子哩,咋会死呢!” 可猫儿想不明白那些明明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第一次感受死亡,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非常恐惧,所以连睡梦里都在抽噎:“小叔不会死。” 柳侠抱着他,不时用下巴不蹭蹭他的小脸安抚他 等猫儿睡熟后,柳川把一个手绢包放在柳侠手里:“这是我给你放衣裳时发现的,肯定是咱叔偷偷放进来哩,五十块。” 柳侠接过手绢包,却没打开,看着柳川。 柳川轻轻说:“孩儿,这钱你得拿着,要不咱叔该难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叔不用说了,就是二哥,他也知道你对猫儿的好,可他开始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钻了牛角尖,现在时间长了,即便心里觉得亏欠了猫儿,他也不知道该咋下这个台阶了,猫儿也已经和他彻底生分了。” 柳侠说:“我知道咱叔也可心疼猫儿,我以后会孝顺咱叔,猫儿长大了我也会教猫儿孝顺他,可这钱……哥,我知道,那天四哥回来说刘冬菊要五倍哩翻箱钱,咱叔怕咱伯再要你跟五哥哩钱,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去玉芝姐家借钱了。 哥,咱家以前最难哩时候咱伯也不许去咱俩姐家借钱,也不叫咱姐他们拿钱贴娘家,怕婆家因此看不起她们。 这回咱叔跟咱伯难为成这样,我以后也有钱了,还拿咱叔哩钱干啥? 咱叔这些天发愁哩一句话都不说,头发都快白完了,你把这钱拿回去,搁咱家能办可多事,叫咱伯他们少作点难。” 柳川把钱按在他手里:“这钱你拿着吧,我本来也给你准备了五十块钱,就不给你了,我回去找机会给咱叔用,中吧?至于家里的事,有俺这么些大人,现在还用不着你操心。 幺儿,你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儿哩时候,你的生活补助啥也别想,就把它吃光,以后你有了工作,挣钱的时候长着哩,长身体可就只有这几年,你要是光图省钱不吃点肉,以后可真长不高。” 柳侠看着手里的小包说:“三哥,你都二十五了。” 柳川揉了揉他的头:“没事孩儿,大城市二十七八结婚再正常不过,我心里有数,你好好学习,猫儿你别操心,我不能天天在家,不说啥大话,就凭咱伯咱妈咱大哥,谁会待孩儿不好?” 柳侠看着猫儿睡着后安详的小脸,泪忽然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都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孩儿,我就光想叫他跟着我。“ 第二天起床,猫儿已经意识到他和柳川要走了,所以情绪低落,一直让柳侠抱着,看着柳侠的脸,有时候会忽然搂着柳侠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一动不动老半天。 当柳川和猫儿坐上火车的时候,柳侠拼命的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却没有成功。 猫儿大哭起来,伸着小手给柳侠擦泪:“小叔别哭,小叔咱回家吧!” 柳川也红了眼圈,他自己当兵多艰苦都没有流过泪,可把弟弟一个人放在这里,他觉得心给掏去了一样,而且柳侠在他那些年轻的同学中,看起来也依然是个小孩子,在荣泽,在自己身边,柳川没这种感觉,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柳侠看起来那么弱小无助。 柳侠交待猫儿回家要坚持每天喝奶,又交待他上学路上不要贪玩,走路不要靠着坡沿,要是有人欺负他就告诉大伯。 猫儿哭的撕心裂肺。 柳川对猫儿说:“孩儿,给小叔再见;幺儿,记住,这里不是咱家,有不称心的地方多忍忍,别轻易跟人动手打架。” 猫儿大哭着说:“小叔,啊呜呜……我光想你啊,小叔……三叔,别给小叔独个儿撇这儿呀……小叔,你独个儿搁这儿咋弄哩,咱回家吧……” 最后一点绿色从柳侠眼前消失,光鲜亮丽的江城在他的眼里失去了漂亮的色彩,看起来灰白空茫。 第41章 大学生活的开始 柳侠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第一天,在隆重的开学仪式上,校长宣布,从他们这一届开始,以后的高校都要开展军事训练。 仪式结束后,柳侠他们随即就领到了训练的军装,下午便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军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8 柳侠在领军装的时候有多激动,真正军训的时候就有多失望,他们就是在操场上不停的列队走正步、喊口号,柳侠渴望的柳凌描绘的那种高难度军事训练根本就没有。 这种让柳侠失望的训练被其他高考后彻底放松了两个月的同学视为酷刑。 第五天训练结束后,张福生回到寝室就瘫倒在了地上,死活爬不上上铺了。 柳侠除了热的难受,没其他感觉,他对张福生说:“要不,咱俩换换吧,你睡下铺。” 对面毛建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翻个白眼倒在了自己床上。 张福生虽然觉得自己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他是真的不想爬上铺。 黑德清、詹伟帮忙,柳侠很快就搬到了上铺。 柳侠和云健、毛建勇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其实云健和毛建勇跟寝室其他几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毛建勇对柳侠、张福生、沙永和几个农村人的鄙视,整个寝室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毛建勇家是温州的,那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最早一批暴发户的聚集和发源地,他爸爸是暴发户中的一员。 后来柳侠他们才知道,毛建勇家是做磁带,就是盗版磁带的,什么流行做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他对柳侠几个人的鄙视完全来自于他对金钱的态度,他认为,现在这种年头还过的那么穷的人,不是胆小如鼠缺乏眼光的笨蛋,就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懒蛋,这两种人是他最看不起的。 他觉得柳侠、张福生和沙永和的家人是前一种,詹伟的家人是后一种,但詹伟家是江城本市的,虽然吃的很抠唆,穿的还算体面,所以他对詹伟的态度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而云健,用柳侠的话说,就好像有人欠了他两斗黑豆钱,天天都满脸的不耐烦、不高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是京都人,说着不耐烦的京片子,看不起寝室所有人,觉得他们一个个不是暴发户,就是土包子,还有个唧唧歪歪的小市民,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寝室,直接拉低他的品味。 尤其是柳侠和张福生,土的掉渣,他连看一眼都嫌跌份。 云健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其他人都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也就能用相应的态度来对待他。 开学第一天,云健就因为张福生胳膊肘放在他床沿上而出言不逊,警告其他人以后别碰他的床。 柳侠和毛建勇的两张床之间窗下放着寝室唯一一张公用的桌子,当时张福生军训回来累极了,倒了一杯水,随意把胳膊放在云健的床沿上靠着床喝水,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就招来了云健明显带有歧视的话来。 柳侠当时都替张福生气愤,但好脾气的张福生只是脸红了红,端着杯子走了出去。 柳侠没想到第三天同样的遭遇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那天晚饭后柳侠洗漱完回来,把刷牙缸子挨着桌子上一排缸子刚放好,云健走过来一下拿走了柳侠挨着的那一个,满脸嫌恶的对他说:“以后别把你的缸子挨着我的放。” 柳侠差点就要直接拿缸子摔他脸上,黑德清和张福生拉住了他。 柳侠也忽然想起了柳长青说过的话,到哪里都有这种人,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于是柳侠把自己的缸子放在了桌子最边缘处,没吭声躺在了床上。 因为这次中途弃战,云健更看不起柳侠了。 即便军训把人折腾的够呛,却一点也不能分散柳侠对家抓心挠肝的想念,他天天掰着指头算柳川和猫儿到家的时间。 他原来以为柳川从春城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江城,他还能再见三哥和猫儿一面,柳川临走却告诉他,回来的时候,车子走汉中,他和猫儿从陇海线回原城,要不还要中途转车,非常不方便。 星期天,柳侠终于等到了信,而且是三封:柳川、柳凌、柳海一人一封。 柳川的信带给了柳侠意外的欣喜,信是从春城寄出的,里面有三张柳川和猫儿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猫儿单独照的: 他站在陆军学院的校门口,身后高大宽阔的门显得猫儿特别小,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单独照相,小家伙看上去有点紧张,站的笔直,两脚并的紧紧的,眼神有一丝丝胆怯,却又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 柳侠对着照片上的小脸儿亲了一下,感觉几天来空落落的心一下就被填满了,却也更想猫儿了。 柳川说,他们在春城玩了四天,把信放进邮箱后,他和猫儿就要上火车了,猫儿很乖,让柳侠放心,他们一到家就会给柳侠再写信。 柳海的信除了说自己的情况,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曾怀琛终于办好了返城手续,已经上班了,在京都一家大型商店的手表柜台当售货员。 曾怀琛连续两年高考落榜,他底子实在太差,年龄又大了,自己也提不起劲再考,曾广同也不忍心看他太难为,就决定先托人给他找工作,同时办回城手续,到现在两年多了才彻底办好。 柳侠替曾广同父子松了口气。 柳凌的信让柳侠颇为意外,因为信竟然有三张多,虽然行书潦草的接近于草书,但对柳侠完全不是问题。 柳凌在接到柳海报告柳侠考上大学的信后一星期,曾给家里写了一封近三张的信,他欣喜的心情柳侠能从字里行间切实的感受到,但以后的两封信,就又恢复了只有几句话的简短问候,所以这次又收到柳凌的长信,他有点惊奇。 柳侠躺在床上认真的看柳凌的信,前面一部分柳凌细心的交待柳侠怎么和同学相处,如何照顾自己,后面是关于学习的,柳凌这样写到: 我听说京都有些大学管的非常松,可能好几天都看不到班主任的身影,有些学生会随意旷课,尤其是冬天,因为怕冷不愿意早起,有些人连续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都不进教室,只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看一阵子书,能及格就好,还有一些不及格的,找找老师也可以打上及格分。 幺儿,咱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咱自己心里清楚,文凭当然重要,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一张文凭,那咱们十年努力就是为了找个可以更舒服地睡觉的地方等那一张纸吗? 高中辛苦,到大学后放松点完全可以理解,但放松不是放纵,过去的艰苦不能成为自己现在贪图享乐荒废时光的借口。 知识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嫌多。 我觉得,没有无用的知识,只要你学到了自己的脑子里,你总会有用到的那一天,也许很多你永远都看不出具体在哪里用到过它,但这并不是说那些知识就是没有用的。 咱家附近山坡上那些桑葚、野梨、柿子,还有白蒿、槐花、榆钱,他们不是小麦、玉米、红薯,应该不算粮食,但那些东西却在饥荒的时候能让我们活下去,至少可以成为辅助我们活下去的食物的一部分; 还有咱们院子山坡上的杂树灌木,窑洞上面那些荆棘杂草,看着一点用也没有,但咱伯却不让随意动,那些东西可以在下大雨的时候固定山坡和窑洞上的土不被冲走,让咱们的院子和窑洞更牢固。 那些辅助的课程,就像野果和野菜; 有益的课外读物,就像那些看似无用的荆棘杂草,他们对你主体知识的帮助虽然看不见,但却无处不在,支撑着你的专业或主体知识结构,让它们更坚实、更丰满。 就是比别人多的那一点点坚实与丰满,也许就是在不可预见的未来某一个艰难时刻,成为你绝处逢生的最终依仗。 幺儿,好好珍惜你的大学生活,在快乐生活、保重自己的同时,把所有你有机会得到的知识都学到,为你自己,也为一直以来疼爱我们的家人争取一个好的未来。 柳凌这段话,直接决定了柳侠大学四年生活的主旋律:学习!学习所有能学到的知识。 一周后,柳侠结束军训开始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他又收到柳凌一封信,非常简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9 幺儿: 信收到,我最近非常非常忙,如果回信不及时,不要担心,记着,好好生活,好好学习。 永远疼你的五哥 198*.9.12 第二天,他又接到了家里的信,家里的信一直都是由柳魁执笔。 柳魁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然后用两张多纸描述猫儿回家后的情况。 猫儿收到柳侠寄回去的信和照片后好好在全家人面前显摆了一番,每天情绪高涨的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下决心要考上柳侠的大学; 这两天经大家引导,他知道小叔非常想五叔和六叔,但却去不了京都,于是猫儿觉得考上京都的大学也不错,那样他就可以带着小叔坐火车去京都,实现小叔的愿望了。 现在猫儿正在计划如果他去京都上大学,要带小叔去哪些地方耍、照相,给小叔买什么好吃的。 柳侠想象着猫儿雄赳赳气昂昂背着小书包上学的样子,再想想他希望去京都上大学的初衷,乐呵的好几天一想起来就会自己咧着嘴傻笑。 正式开始上课,柳侠才知道,还有每次上课都可以在不同的教室、公共课不同的专业也可以在一起上这种事,学校还鼓励他们选修一些其他专业的课程,这让他既混乱又兴奋。 他每天和张福生、黑德清、詹伟、沙永和一起去上课,下课后,如果下一节没安排课,他们会马上跑到图书馆去,每人借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专心致志的看,回到寝室后开始讨论、争执、  一个月时间,柳侠基本已完全适应了大学的生活,除了江城的气温和蚊子让他比较郁闷,也只有特别想猫儿这点是他生活里最大的缺憾,其他时间,他永远都兴致高涨,精力过剩。 柳侠每星期写五封信,家一封,柳凌、柳川、柳海各一封,给柳钰的信夹在给家的信里。 他给柳海描述他上的那些课,图多到无法数数; 给柳川说自己寝室和同班同学之间都发生了哪些愉快或苦恼的事; 给柳凌说自己对他的想念,说学校那些教授讲课的特点,问柳凌现在的生活; 给家里写信描述自己每天上课多有意思,吃的多好多贵,问猫儿所有的一切…… 柳侠问柳川,五哥到底有什么事,会忙到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柳川说,柳凌所在的部队是北京军区备受重视的重装野战部队,镇守京都北大门,训练十分艰苦;柳凌身体单薄,但性格坚强,他肯定会为了弥补自己体能上的不足而更加刻苦的训练,让柳侠不要担心,柳凌坚韧的心志和他的体格成反比。 可柳侠就是放不了心,他给柳海写信时差点说让柳海找个时间去看看五哥,他不会是生病或出了什么事吧? 但他又想到,柳海现在是高三,分秒必争,他不能因为担心五哥就不管六哥了。 在新奇、快乐和思念中,柳侠迎来了他在异乡的第一个国庆节。 国庆节,望宁,五道口原煤中转站职工宿舍区,下午四点。 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地上铺着席子的婚礼现场,院子里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柳茂的一大群同事和家属闹哄哄的在折腾新人。 按本地风俗,如果黄道吉日这天结婚的人多,娶亲回来的越早越好,这叫“抢好”,意思是老天爷给当天结婚的人幸运是有数的,要早点把幸运抢回家,晚了,‘好’就被前面先拜天地的新人给抢完了。 即便结婚的人少,不需要‘抢好’,中午十二点前也一定要把新娘接进门,过午不吉。 可今天,柳魁作为男方的执事,和柳茂他们不到八点就出发了,正常情况下,他们十点前就应该把新娘迎娶回来,但他们却是下午快四点才回来的。 这是本地最为人不齿的一种情况:女方在结婚当天以不放闺女走为要挟,临时提出条件,迫使男方当场兑现。 通常,这种事只有在女方父母或兄嫂过于混账糊涂、女儿在家没有任何地位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一般说来,如果女孩子在家稍微有点话语权,又不那么贪财,都不会允许家人做这种让自己以后在婆家留下话柄的事。 柳长青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隔着人群的缝隙,可以看见面无表情的柳茂和黑丧着脸、偶尔勉强露出一点笑的刘冬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不远处高耸的千鹤山。 柳长青今天再一次怀疑,自己费尽心力让柳茂再婚是不是错了,他从来没想到今天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会有一天和自己家扯上关系。 猫儿三岁后,柳长青开始筹划给柳茂再找个女人。 在这之前他曾努力想象过,如果孙嫦娥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结果是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孙嫦娥,就觉得无法忍受。 所以他也想过就那样顺其自然的让柳茂生活下去,柳茂和徐小红的感情有多好他是非常清楚的。 为了能和徐小红结婚,一直都非常懂事的柳茂主动找到他说想去罗各庄煤矿当合同工,那时柳川也很快就高中毕业了。 婚后徐小红三年没怀孕,家里人只是出于对徐小红身体的担心多问了她几句,柳茂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他不喜欢小孩,徐小红一辈子不生孩子他也不会埋怨。 徐小红怀孕后,柳茂不管在单位多忙多累,只要天气允许,天天回家,一天到晚都笑嘻嘻的,说不管徐小红生哩是孩儿还是妞儿他都待见。 …… 可是,柳茂还年轻,有猫儿的时候,柳茂和徐小红结婚四年,都是二十三岁。 柳长春的几个孩子,都是在柳长青跟前长大的,在他心里,这几个孩子和柳魁他们几个一样都是自己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柳茂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完以后的几十年,所以他还是开始找人给柳茂物色对象了。 很多女方家听到柳茂在罗各庄煤矿当合同工,都愿意见面,但一听到家是柳家岭的,就没了下文。 而柳茂,第一次让他去见面时,他崩溃的差点把家给拆了,泪流满面的指责柳长青他们冷酷无情,徐小红才没了三年多,他们就把她给忘了。 后来很多次媒人说好了相亲的日子,柳茂都坚决不肯去。 柳长青去找了即将退休的孙志勇,花去了柳川提干后一年多的工资,把柳茂转成了正式工。 然后,人家给柳茂介绍的女方条件就好了很多,不再有离婚的女人和寡妇,并且几乎所有女方家都没有主动不愿意的。 二婚,还有个儿子,这固然不好听,可每月有固定工资的正式工,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何况柳茂的模样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柳茂后来终于妥协,但对相亲始终没有任何热情,他好像只是认命的想完成柳长青和柳长春交给他的任务。 柳长青因此更觉得心疼,也更加努力的想给他找个最好的,条件要尽可能接近徐小红。 刘冬菊就是这样一个人选:她比一般的姑娘都漂亮,和徐小红一样上过望宁高中,不同的是徐小红高中毕业一年多就和柳茂结婚去了柳家岭,而刘冬菊在自己大队当民办教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0 因为自身条件比较好,刘冬菊挑剔过了头,二十七岁了还没有结婚,在望宁附近农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老姑娘了。 柳长青以为,漂亮,有文化的刘冬菊会慢慢的打动柳茂,让他逐渐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和他的期待完全不同。 刘冬菊家开始只是提出了很多物质方面的要求,等时间够长,亲事基本确定之后,又通过媒人的口说结婚后猫儿不能跟着柳茂过; 然后是刘冬菊结婚后住在柳茂单位,不去柳家岭; 刘冬菊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结婚仪式在柳茂单位办…… 刘冬菊至今没去过柳家岭。 柳长青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犹豫刘冬菊是不是适合过日子的人,可柳茂却没有说过一句不愿意的话,这让他和柳长春都没法开口说另择他人。 “伯,你咋自己搁这儿哩?” 柳魁的话打断了柳长青的思绪,他问柳魁:“她家又要啥啦?” 柳魁是今儿柳茂结婚的迎客兼执事,和女方家交涉的事情全部由他出面。 柳魁冷笑了一声:“要八百块钱,要不就现找人去荣泽给他们买个电视机,不拿钱不放人,我好话说尽没用,最后我说,要不俺先回来,让他们等着,啥时候咱家攒够钱买了电视机,再去她家迎娶。” 这就是柳长青没有找外人当执事的原因,柳魁做事历来稳当,该软的时候软,但该硬的时候绝对不会任人拿捏,进退有度。 柳长青其实提前已经估计到了今天可能发生的事,但他一直在心里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他不想对这个刘冬菊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落空。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柳魁说:“伯,你别想恁多,该做的你都已经做完了,以后的事就看柳茂自己了,我套好了车,叫柳钰拉着俺妈,您跟俺叔先回家吧,这儿的事有我跟川儿哩。 一天了,猫儿该想咱了,秀梅还得照顾小莘,没人跟孩儿耍,他该可没意思了,。” 柳长春已经站在了架子车旁,面色平静,柳茂终于结婚了,大哥一家再也不用因为他一个人被拉扯的过不上安生日子了。 至于柳茂和刘冬菊的以后,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柳长青走向架子车,和柳钰、柳长春、柳葳一起,拉着车上的孙嫦娥和柳蕤,向外面走去。 第42章 惊喜 国庆联欢暨迎新晚会让柳侠大开眼界,台子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学长们穿着喇叭裤、留着长鬓角,非常时髦;外语系的学姐模仿邓丽君唱歌,声音足以乱真;现代诗朗诵,学长和学姐抑扬顿挫的声音配上丰富多彩的表情,让柳侠云里雾里迷迷糊糊。 最让柳侠想不到的,是他们新生里居然也有特别的人才,他们对面218寝室镜片比张福生还厚的穆伟民一只竹笛吹得宛若天籁。 还有云健,柳侠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要表演节目,云健拉着手风琴轻轻晃动着身体唱《喀秋莎》的样子让柳侠觉得,人家是真的有高高在上的本钱。 联欢带给柳侠的除了好奇还有自卑,不过柳侠性格足够强悍,一觉醒来,好奇依然,自卑自动消失,他问张福生:“以前上学那么紧张,人家哪来的时间学吹笛子、弹琴啊?” 张福生也不知道,他们那里的学生也是从初中开始,课本和作业几乎要占据所有他们清醒时候的时间,他身边也从来没有一个同学学过任何乐器。 国庆节后,校园里兴起了两种风潮:报社团和找老乡。 柳侠在张福生的老乡找到219的时候,心里一下涌起了希望:邵岩可能会来找他。 柳侠不知道怎么找邵岩,他对江城这个陌生的大城市还有点畏惧,他不太敢独自外出,怕自己出去万一找不回来,太丢人,他觉得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邵岩应该能快速适应江城,会来找他。 三天后,真的有人来找柳侠了,可却不是邵岩,而是一个叫陈秋莲的女生。 陈秋莲是光学仪器专业的,她牵头联系了中原省这一届的四个新生来了个老乡聚会,柳侠满怀期待的去了,结果,只此一次,没有后续,更没有邵岩。 一个男老乡是信城南部一个县的,虽然属于中原省,但他们离江城所在的中南省更近些,男生说,他从江城回家只需要换一次长途汽车,所以他每周末都会回家。 另一个女老乡是中原西部的,大伯家就在江城,逢周末她就会去大伯家。 老乡聚会基本上都是周末一起去看电影,两个人周末都不在,陈秋莲虽然性格开朗热情,但她和柳侠相差应该有三岁,实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可以说,所以柳侠的同乡会无疾而终。 寝室里除了张福生和毛建勇,其他几个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老乡之间的聚会。 张福生和黑德清晚会回来之后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学吉他,学校除了诗社,最多的就是吉他社团了。 对面218的宋岩告诉他们,云健加入了一个诗社,名字叫“徜徉”。 柳侠对中国古典诗词有崇拜情结,但对现代诗歌他的了解仅限于初、高中课本上那几篇,不过他觉得这个诗社的名字够浪漫诗意。 星期天一大早,张福生和黑德清就急不可耐的起来去买吉他,詹伟负责带路兼翻译,柳侠、沙永和跟着凑热闹。 柳侠其实心里也有点痒痒的,但当他听到售货员的报价时,立马转成了全职看客。 张福生犹豫了半天,售货员都烦了,他才决定买下那把29元的吉他。 黑德清非常干脆的买了一把最贵的“红棉”。 他家是山西的,最近这几天柳侠他们才发现,黑德清出手的阔绰程度丝毫不亚于毛建勇,但他为人豪爽,从没显摆过什么优越感,他说他家有钱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他十岁之前家里很穷,一家人穿的也大多是补丁衣服,所以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看不起别人的。 买好了吉他,几个人高高兴兴回了学校,詹伟去学生会看自己的入会申请通过了没有,柳侠他们几个直接回寝室,在寝室楼前碰到宋岩,宋岩对柳侠说:“有你一封信,我放你床上了,你快去看看吧,厚的快赶上毛选了。” 柳侠撒腿就往楼上跑,一进寝室门就看到了床上柳凌部队常用的那种信封。 柳侠拿着信,心里有点激动,真的快抵上一本杂志的厚度了,他小心翼翼的把信封拆开。 厚厚的信纸里夹着几张照片,柳侠拿起一张,眼睛一亮:“五哥真帅。” 照片有三张,都是五寸彩色照片,一张是柳凌侧着脸看人的样子,好像是突然有人从旁边叫他,他无意识地转脸之间就被人给照下来了。 一张是柳凌坐在床边、穿着草绿色短袖汗衫照的,给柳侠的感觉是柳凌正在洗脚;因为没有戴帽子,柳凌的脸照的特别清晰,他瘦削的脸清俊坚毅,目光清朗热情,柳侠觉得这正是他想象中柳凌现在的样子。 最后一张是柳凌穿着笔挺的正装站在一个大门前,柳侠看清了他身后大门上的那些字,心里一跳,赶紧看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1 他的手都有点颤抖了,只看了两行,柳侠就跳了起来,挥舞着信大叫:“我哥考上军校了,我五哥考上军校了,啊——,我五哥考上军校了,宋岩,我五哥考上军校了……” 云健正好进门,被挥舞着信往对面寝室冲的柳侠给撞到了门框上,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柳侠在对面218大呼小叫:“多大点事啊!至于吗?哎,他说什么?” 刚走到门口的黒德清和张福生同时说:“好像他在部队的那个哥哥考上军校了。” 218的人看着柳侠眉开眼笑的给他们念信:“我现在坐着给你写信的地方,是京都XX学院的学员宿舍,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这里的正式一员,开始为期四年的军校学员生活……啊,宋岩,不是那种进修班,我五哥是真的考上了军校,和我们一样,是真的大学生。” 宋岩高兴的说:“一年出两个大学生,你家里人得多高兴啊!” 宋岩所在的218寝室,是大地测量专业的学生,可能是因为他名字的缘故,偶然在卫生间洗衣服的时候碰到聊天,柳侠和他成了好朋友,除了自己寝室那四个人,他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宋岩。 因为两个寝室对门,柳侠和218其他几个人也都很熟,他们和黒德清、沙永和一样,都比柳侠大三岁左右,把柳侠当小孩儿。 此刻,他们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柳侠无所顾忌欣喜若狂的样子,当初他们拿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时,虽然高兴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怕被身边的人说成是骄傲张狂。 柳侠宣泄的差不多了,又跑回自己的寝室,盘腿坐在床上,认真的看柳凌的信。 幺儿: 让你和家里其他人担心了那么久,今天终于能够安心的坐下来给你们写信,窗外的蝉鸣声惬意慵懒,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现在坐着给你写信的地方,是京都XX学院的学员宿舍,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这里正式的一员,开始为期四年的军校学员生活。 我是和集团军其他部队两个考入这所学院的战友一起,在八月三十号到这里报到入学的,但那个时候,我依然不能告诉你们我考上军校的消息,因为对从部队考入的学员,军校有着更为严格的要求,我们进入军校报到,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是这里的一员。 每年国庆节前后,军校会对部队考进来的学员进行一次单独的考核,从军事理论知识到军事技能的全面考核,这个考核比我们在集团军得到报考军校的资格还要严格,我们集团军前年考入军校的四个战友,只有两个留在了军校,其他两人没能通过考核,退回原部队。 幺儿,我们集团军十几万人,每年只有非常少的报考军校名额,而且有各种限制,如果军事技能不是强中强,根本不可能给你报名的机会。 我是在新兵连时,因为偶然的原因被发现写字比较好,又因为训练刻苦,带我的排长对我很好,他开玩笑说我如果只当个普通士兵,服役三年就离开,他都觉得有点亏。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考军校的准备,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的是集团军最优秀的一支部队,都说新兵连是最难熬的,只要熬过去那三个月,进了连队就好了,我的经历却不是这样。 新兵连只是一个相对艰苦的开始,我们连队训练和新兵连的不同之处只是新兵连的训练艰苦而枯燥,而连队的训练更艰苦,但却让人热血沸腾。 因为有一个好的连队,因为身边有一个比一个优秀的战友,我必须更加努力才不会被抛在后面,而我要的,绝对不仅仅是跟在后面不被丢下,我想做最优秀的那一个…… 三年前在望宁公社大街上发现我、给我参军机会的,是我的排长鲁建国,他也是第一个发现我偷偷复习文化课想考军校的人,后来的一年多,他一直想办法支持我,给我找书,找复习资料,指导我的军事训练。 他说,他支持我,只是帮我创造符合士兵报考军校的条件,而这些条件的达成,只能靠我自己的努力。 鲁排长现在已经调入其他连队任连长了。 我先天身体条件不算最好,而达到最好的军事技能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出色的体能,我能做的,就是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训练几乎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而部队报考军校,文化课的成绩要求也很高,我必须挤时间复习,我们同宿舍的战友为了我能挤出时间,全都在帮助我,班长甚至给我调了床位,让我睡在门后,因为那个地方我晚上熄灯后偷偷用他送我的小手电在被窝里看书最不容易被巡逻队员发现; 我的副班长在我入伍一年后退伍,在那之前,他帮我洗了七个月的衣服,刷了七个月的鞋子,他年龄和三哥一样大,把我当弟弟,希望我考上军校的心情好像比我自己还迫切,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有一个弟弟,比我大四岁,复读两年也没考上大学,第三年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服药自杀了。 …… 你记得陈震北这个名字吗?小海应该跟你说过,就是和鲁排长一起,在望宁大街上看到我的那个军人,小海前年到部队看我,趁他的车回的京都。 他现在是我的连长,去年从XX军校毕业来的我们部队,鲁连长的父亲曾经是他父亲的警卫员,他知道我在复习准备考军校后,给我找了很多书,平常的训练中,他比鲁排长的要求更苛刻,我们连队那些悍不畏死的训练狂人们看到他,一个个都想绕道走。 就是这些战友的帮助,我去年才在集团军的军事技能大比武中,得到了综合技能第七、射击第一的成绩,这是我得到报考军校资格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 中间演习最繁忙的时候,我一星期都没有时间看一眼书,在累得连抬一下手指头都觉得困难的时候,我也想过放弃,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想起咱伯和大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山路上护送我们的身影,我觉得自己艰苦三年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还有你,幺儿,我曾经想,如果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却最终没有结果,是不是很没面子很丢脸,可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你挎着篮子满学校满大街拾废纸的样子,那时候你十一岁,也是很要面子的年龄,为了猫儿,被全家惯着宠着的你,去做在别人眼里跟讨饭差不多的事情,却每天乐此不疲,为了卖到手的三分钱而欢欣鼓舞,和那时候的你相比,我的面子又丢在了哪里呢? 幺儿,此时外面黑夜沉沉繁星点点,和我们一起在冬日的凌晨走在山路上看到的天空一模一样,我想起咱伯,想起大哥,我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感谢老天赋予我的命运,让我出生在咱们家,有这样好的父母,有这样好的兄嫂,有这样好的兄弟。 老天对我们何其厚爱,你和我何其幸运! 幺儿,走出柳家岭,走出望宁,走出中原省,看到过的地方越多,听到过的事情越多,我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我们为了自己的命运,在柳家岭通往望宁的山路上走了九年,但我们只走过了属于自己的九年,咱伯和大哥,陪着我们走过的,到底是多久呢? 你从柳家岭走到了江城,我从柳家岭走到了京都,这里有我们自己付出的很多辛苦,可咱伯和大哥,他们用了比我们多的多的时间,走了比我们远的多的路,却永远地留在了柳家岭。 咱们约好一起努力学习吧幺儿,为了咱们家,为了为我们一直在心甘情愿付出的全家人,为了身边曾经帮助我们的那些人,我们也得努力,不要浪费我们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用我们的知识和智慧,让我们热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马上要熄灯了,明天我又要开始更艰苦的训练,我以后的四年将会在不停的训练和考核中度过,教官说我这样一看就像是病瓤子的家伙,今天能通过考核留下来纯属侥幸,以后,考核随时都会进行,让我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 我很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我会让教官看着我以最优秀的成绩拿到毕业证。 必须停笔了,幺儿,哥再说一遍,你还小,还在长个儿,不要太节省,穿的怎么样先不说,一定要吃好饭,你的生活费不要省,家里的事有我和三哥,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今年春节我会回家,让五哥看看你长高的样子。 非常想你的五哥柳凌 198*.10.2 柳侠把信看了好几遍,才整整齐齐的叠好,又塞进信封,然后又拿着柳凌的照片看,越看越觉得柳凌帅气无敌,就乐呵呵的傻笑。 张福生趴在床沿上伸出手:“让我看看呗,在这里绕着就觉得你哥很帅。” 柳侠把照片递给他,正好看到詹伟抱着个盒子走进来,高兴的对他说:“我五哥考上军校了,还给我寄了照片,你来看看,我哥特帅。” 詹伟把盒子放床上走了过来,黑德清也过来了,和张福生一起看照片:“这真是你哥呀?比男明星长的还帅呢!” 柳侠得意的摇头晃脑:“真人比这个更帅气。” 毛建勇正躺在床上吃零食,鄙夷的用温州式普通话说:“有什么用?现在谁还愿意当兵啊?有一点本事的人现在都去赚钱了,去当兵的都是些什么也干不了的笨蛋猪头。” 房间里一下就没了声音,连坐在铺上看书的云健都皱着眉把书放在了一边。 柳侠俯视着毛建勇,极力压抑着想跳下去打人的冲动,最后还是一跃跳下了床,站在了毛建勇的床前。 毛建勇慢慢的坐了起来,看着柳侠:“你想干什么?” 柳侠使劲做了几个深呼吸,稍微弯下腰对着毛建勇的脸:“当兵的是笨蛋猪头,那你是什么?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这么舒服的躺在这里吃东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2 毛建勇其实有点害怕,但还硬撑说:“你什么意思?” 柳侠说:“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平时不搭理你,可不是怕你。 你家有钱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哥这样的人守卫边疆保卫家园,你们能这么太太平平的去赚钱? 别说一个你们家,就是一个国家,一个富得流油的国家,没有军队的保护,也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人扔上案板宰了下锅的肥猪。 你住在被我哥这样的军人保护的国家里,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安宁,却说着侮辱他们的话,你知道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毛建勇脸红红的瞪着柳侠,他知道柳侠接下来的话肯定难听,却不知道怎么去接。 “喂不熟的狗!”柳侠冷笑一声直起了身,一脸高傲的看着毛建勇:“你看不起我穷,我还看不起你这恩将仇报的臭德行呢!今天我给你个警告,以后别再在我跟前说侮辱我家里人的话,再有一次,我可不会只这么客气的跟你说几句废话就拉倒!” 寝室几个人都楞了,看着柳侠小小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愤怒,听着他毫不客气的斥责毛建勇,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一个多月,柳侠给他们的印象就是一个从偏远贫困农村考到大城市、所以高兴的一天到晚乐呵呵晕乎乎的小孩儿,每天上课都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跟个勤奋好学的中学生一样。 没人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时候。 毛建勇也有点傻了,他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会激怒柳侠,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点害怕柳侠愤怒的样子。 他不知道怎么拿话还击回去,至于打架,他根本就不会。 他来的时候他爸爸特意嘱咐过他,北方人粗鲁的很,一言不合就会动手;但北方人也比较直爽,你只要不主动挑衅,他们也很好相处,所以要他学着谦虚做人,虽然他学习好家里又有钱,但能考上他们这所学校的学习都差不了,不能那么傲气,不能谁都看不起。 可现在…… 张福生犹豫了一下,过来把柳侠拉到了他的床沿上坐下。 他是寝室年龄最大的,也是整个工程测量系新生里年龄最大的,比柳侠大快五岁,他还是寝室长,他得出面调解一下。 他把柳凌的照片塞到柳侠手里:“柳侠,别生气了,那啥,那毛建勇他也不是那个意思……” 柳侠还在气头上,横眉冷对毛建勇:“那他什么意思?” 黑德清说:“哎,咱一个寝室住的,说话还是注意点,毛建勇你喜欢什么别人管不着,别人想干什么你也管不着,你不喜欢当兵,有人喜欢,是不是?你肯定也不是有意说柳侠他哥哥的,但刚才那话说的确实不合适,你跟柳侠道个歉算了。” 毛建勇红着脸争辩:“我又没有提他哥的名字,凭什么向他道歉?” 柳侠才不稀罕什么道歉呢,他把那些话说出来,气已经出来了大半,他拉着上铺栏杆翻上了自己的床:“你最好以后永远都别提我家人的名字,要不你等着。” 他把柳凌的照片装进信封里放好,拿起枕边放着的一本《控制测量》看起来。 他们现在开的大部分都是大学基本课程,属于公共课,但也开了几门专业课。 柳侠喜欢专业课超过基础课,不过他发现他居然也喜欢别人的专业课书籍,比如宋岩他们的《重力与固体潮》,很多时候,柳侠可以把专业课书籍当消遣的小说来读。 柳侠开始是故意装出自己已经毫不在意,所以可以安心看书的样子给毛建勇看的,但几分钟之后,他就真的完全沉浸在了课本里。 第43章 最近连续下了两场大雨,江城的气温总算下来了。 早上五点,柳侠起床,推开窗户,一阵湿润的微风吹进来,他使劲伸了个懒腰,拿起洗漱的东西跑着去了水房,十分钟搞定晨间既定生理排泄和卫生,然后拿起一本书撒腿跑了出去。 学校的操场非常大,环形跑道中间是一个足球场和好几个排球场,还有其他很多体育设施,操场上已经有几个慢跑的人。 柳侠不会这种保健型的运动,他是甩开了胳膊狂奔。 一个多月了,每天的运动就是做两遍有气无力的广播体操,柳侠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锈了,操场上绕着圈老驴拉磨式的跑步虽然和山间小路自由的奔跑完全不能比,不过聊胜于无,跑完了出一身汗也挺痛快。 跑完十圈,柳侠放慢了速度跑着去游泳池那边,围着池子边走边读英语。 这里也算是鸟语花香,在这里晨读的人很多,尤其是读英语的,柳侠对自己的英语发音十分不自信,所以从不读出声,在绿树成荫和鸟鸣中听别人读,自己默默记也很有意思。 一个小时后,他身上的汗落了,湿透的衬衫后背也已经差不多干了,他溜达着往餐厅走。 今天读书时间稍微长了几分钟,寝室里几个人已经开始吃了,云健嘴里叼着油条指指旁边的本子:“你忘了?今儿第一节《语文》,大地那边专业课。” 柳侠坐下拿起馒头,看看桌子上的笔记本,那是他去听大地测量那边的课时专用的本子:“没,我怕再不上语文,最后考不及格。” 柳侠到了大学依然对语文心有余悸,好在现在没有了考学的压力,他就在语文和其他自己不喜欢的课时去听其他专业他感兴趣的课,听的最多的是大地测量和英语专业的课,逃的最多的是语文,这语文课本他读的飞熟,但去上课却十分有压力,他宁愿课外时间把语文书当小说看。 今儿云健第一个吃完,先去教室占座位,语文课是大课,几个班一起上,去晚了坐大后头,听不清楚。 柳侠都不知道云健是怎么就跟他们几个关系一下好起来的,但觉得这样挺舒服,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人,有一个别扭的,一屋子的人都不痛快。 第一次云健对他释放友好的信号时,柳侠当时还有点不习惯。 柳侠因为寝室的人大部分都有了业余爱好,觉得自己啥都不会也怪没意思,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一个不花钱就能实现的爱好,干脆决定还是继续练自己的毛笔字。 自从去荣泽上学,他就只能在假期里练几天字,全家就属他练字时间最短,其他几个哥哥都至少练了十一二年,他才练了七八年。 柳侠心到手到,马上就去买了一大瓶墨汁和五杆规格不同的毛笔。 过期的报纸从来都不缺,詹伟从学生会给他拿了一大摞,他把报纸全部都撕成边长约三十公分的方块状,放着备用。 不撕不行,唯一的那张桌子本来就不宽,上面又放了一排茶缸,报纸在上面摊不平,影响写字。 柳侠练字的时间固定在午饭后大约一个小时和晚上从图书馆回来后一个多小时。 他开始写字的第二天晚上,正在铺报纸的时候,正好洗漱回来的云健把桌子上所有的缸子都往东边挪了挪,包括单独放在桌子西头的柳侠的缸子。 他对柳侠说:“要不咱们把缸子在这头放两排吧,这样那边地方会大点,你就不用把报纸都撕成那么小的块了。” 柳侠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他就真的把茶缸靠东头摆成了两排。 第二天晚上,柳侠第一个吃完饭准备去图书馆占座位的时候,云健把自己的一本书抛了过来:“帮我也占一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3 柳侠本能的接住了书,也顺理成章地给他占了个位置。 那天云健第一次和他,还有詹伟、沙永和一起在图,然后一路聊天说笑着回寝室,以前所有的隔阂一下就没有了。 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更加宽容大度些。 柳侠最近心情就十分好。 柳凌考上军校这个巨大的惊喜是长效的,是最近柳侠一切好心情的基础。 刚刚收到的大哥的来信里,夹着一张猫儿的画,虽然外人完全看不出那个手脚支棱着的小人儿和柳侠有一分钱的关系,但小人儿两边稚嫩却有模有样的‘柳侠’和‘小叔’四个毛笔字却让柳侠眉开眼笑心旷神怡,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好几遍,每次都会高兴的笑出声。 还有楚小河已经到荣泽高中上学的消息,也让柳侠很高兴。 楚凤河第一次去找柳川时,正好是柳川送柳侠来江城的时候,他没见到柳川,就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愿意让小河到荣泽上学。 柳川回去看到条子后马上去找王占杰,但一直见不到人:想往荣泽高中转学生的太多,学校容纳不下,王占杰被家长和上边一些领导给弄得没办法,干脆躲了,他带的班都由其他老师临时代课。 国庆节一周后,柳川才见到王占杰,王占杰还和以前一样,教高三两个班,一个重点,一个普通。 楚小河三天后去报到,王占杰把他安排到了自己教的那个普通班。 楚凤河现在在新区卫生局的建设工地打小工,白天搬砖、和泥,晚上看场子,挣两份工钱。 活是柳川帮忙找的,柳川说:“他们兄弟俩真的是相依为命,楚凤河说要去往北乡拉煤的时候,楚小河看起来太让人难受了。 看得出来,楚凤河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建筑工地的活虽然辛苦,钱也不算多,但就在荣泽,楚小河不用再来回跑,他们每星期都能安心的团聚一次。” 柳侠的好心情在看到毛建勇的时候会变得有点微妙。 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却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一个寝室六个人都能愉快和睦的相处,让他看毛建勇的时候有点形只影单可怜的感觉。 所以有一天在图书馆看到毛建勇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同学屁股底下垫着报纸坐在地上看书的时候,他让云健去喊毛建勇。 他占的位置还空着一个,詹伟去学生会办事还没来。 毛建勇过来后表情有点尴尬,努力做出比较自然的样子坐下了;柳侠装着一直在看自己跟前的书,他也觉得有点抹不开脸。 过了十来分钟,詹伟来了。 柳侠站起来让詹伟坐自己的位子,他拿过云健面前的一本杂志放地上,准备自己坐。 詹伟把他推回去,自己坐在了地上:“我坐地上,天天看人家坐,早就想试试了,哎,还真不错,别样的感觉啊!” 几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柳侠看着毛建勇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 第一个月过去时,柳侠对自己一个月的基本生活支出就大概有了谱,他基本上是隔两天中午吃一次肉菜,早晚吃素菜或咸菜,这样他一个月大概需要十二块钱的菜票。 三十三斤粮票正好够吃。 柳侠第一个月卖了十八块钱的菜票。 接到柳凌的信后,柳凌和柳川一样对他长身体的担心让他自己也有点担心起来,万一真的因为吃肉少成个小矮子就太不划算了。 他狠了狠心,一个月二十个中午吃肉菜,早晚也不吃咸菜了,都吃炒素菜,这样,他十月份卖了十三块钱菜票。 卖菜票这事在他们寝室内部就解决了,毛建勇 、云健和黑德清每个月都不够吃。 瘦的鸡崽子一样的毛建勇顿顿无肉不开张,隔几天还得去街上吃一顿,就这不停的抱怨北方食物种类太少,连海鲜和蛇肉都吃不到;云健中午总是一荤一素,晚上还经常加餐; 黑德清特别爱吃排骨和红烧肉,每次有的时候都是买两份,如果好几天吃不到这两样,他一定要吃一顿其他更贵的才甘心,比如,烧鸡。 他和柳侠达成口头协议,以后柳侠多出的菜票都直接卖给他。 这么多的钱,让柳侠没法不偷着乐,但他没敢寄回家,他把这些钱和柳长春偷偷塞他皮箱里的五十块钱放在一起,打算除了给猫儿买生日礼物,其他的钱一定不能动,过年时给全家一个惊喜。 柳侠早翻着日历看过了,猫儿生日是阳历十一月十号,那天是星期一,他寄信回家一般需要五天左右,所以,他提前一个星期就要把礼物寄走。 星期六晚上,柳侠跟寝室的人商量,让他们谁帮忙去挑选一下礼物。 张福生最近学吉他走火入魔,连课都不想上,恨不得一天到晚研究他的和弦和六线谱,再说他的眼光柳侠也看不上,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沙永和平日是让人感觉不到的存在,星期天的安排很有规律,洗澡,洗衣服,写信,除了柳侠,219信最多的就是他了,但他和柳侠不一样,柳侠什么时候收到信都是马上就想写回信,沙永和是星期天用大半天的工夫专门写信。 云健自己举手报名:“我,你那眼光不行,到时候看我的。” 黑德清说:“我也想出去转转,咱们一起吧。” 詹伟是不用说的,他总是向导兼翻译。 星期日早上柳侠他们几个出门的时候,毛建勇也跟了上来:“我也想出去看看。” 詹伟带他们来的是江城最大的服装自由市场,柳侠想给猫儿买身衣服。 猫儿的生日,让柳侠想起了邵岩,去年他在猫儿生日的时候随口一句话,邵岩就记住了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礼物,可现在,他连邵岩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几乎可以肯定邵岩没在江城,但对邵岩现在的情况,他也做不出任何的猜测,他心里有点失落,但不再天天惦记了。 学校每天都有那么多新奇的课堂和书籍吸引着他,还有身边的朋友们每天一起说古道今,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他实在没有时间多愁善感。 邵岩的家就在原城,他们以后肯定有机会再见的。 走到服装街入口,毛建勇忽然对柳侠说:“等一下你如果看上哪件,不要喜欢的一下扑上去,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暗示我,接下来看我的。” 然后他又对詹伟说:“一会儿你得沉住气,听我的,他们再说亏了、赔钱了你也要坚持,我让你添钱的时候你再添。” 柳侠不明白毛建勇的意思,云健和黑德清却明白:“他是奸商窝里出来的,讨价还价肯定在行。” 柳侠恍然大悟。 很快,柳侠就看上了一家专门卖童装店的衣服,条绒,裤腿上绣着小狗图案的裤子,类似海军衫的秋衣。 海军衫柳侠只在课本上的插画里见过,那是他们兄弟几个做梦都不敢奢望拥有的东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4 柳侠看上了豆绿色绣着黄色小狗的裤子,云健压着嗓子对他说:“你个土老帽,那土的掉渣怎么穿?那件淡棕色的好看,配海军衫洋气。” 柳侠觉得淡棕色绣黑色小狗的不好看,但他又觉得云健在穿衣服上明显比他们几个有品味,和邵岩差不多,最后决定,两件都买,秋衣也买两件,配成套。 毛建勇示意他们一边去,剩下的交给他。 柳侠、云健、黑德清三人继续往前走,装作看其他衣服,等着毛建勇和詹伟。 二十多分钟,俩人才过来。 詹伟把袋子递给柳侠:“三块七,剩下的给你。” 柳侠仨人真给吓住了,都不相信。 毛建勇故意装作很不介意的样子说:“这算什么,如果咱们再来的早一点,他生意没开张咱们就来,我还可以再让他便宜点,我大姑、大姨是开服装厂的,小姨服装批发、零售都做,我知道他们要价的规律。” 詹伟表情痛苦的说:“我妈跟人家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在旁边都会不好意思,今天跟毛建勇这一比,哎呀,我都不好意思替他翻译,人家推着我们往外撵他都不走,那脸皮……”他摇摇头,表达自己纠结的心情。 毛建勇理直气壮地说:“做生意,讨价还价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毛钱也是自己辛苦挣的,能省下来的时候凭什么要给别人?” 柳侠摸摸自己的脸,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向毛建勇学习,买东西时脸皮一定要厚,能省一分是一分。 后来黒德清看上了一件牛仔裤,詹伟看上了巴拿马裤,毛建勇觉得那件牛仔裤质量不怎么样,但还是以四折的价格给买了回来。 黑德清本来是想买条大喇叭裤的,可听说国庆联欢时那几位特别时髦的学长一下台子就被政教处的老师给请了去,让他们自己把喇叭裤的裤腿给改窄了,要不就处分人。 现在学校还真看不见穿特别宽腿的喇叭裤的。 巴拿马裤是五折,毛建勇回来后一直嫌弃詹伟沉不住气。 柳侠寄走了衣服后,就巴巴的等着家里的来信,猫儿生日后四天收到的来信让他欣喜若狂:猫儿自己给他写了一封信。 猫儿的信夹在柳魁的信中,是用毛笔写的,整整写了四张:小叔: 我是猫儿,今天我七岁了,穿着你给我买的新衣裳,可好看,我可待见。 上一星期期中考试,我语文和算术都吃了一百分。 我天天都可想可想你,你也要天天都可想可想我啊! 此致 敬礼 柳岸 198X.11.10 信纸是白纸上面用铅笔打了细致规整的米字格,柳侠仿佛可以看到柳魁在炕桌上用尺子比着打格子时,猫儿在旁边着急又兴奋的模样,还可以想象到他小脸儿上表情严肃、坐得端端正正,由柳长青或柳魁指导着写信时的样子。 柳侠好好地把猫儿的信跟寝室的人显摆了一圈,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跟张福生借了几张他抄六线谱用的白纸,也开始打米字格。 几个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猫儿所有的字写的都结构合理,大小适中,只有算术的“算”字,因为横太多,猫儿还不能自如的控制每一笔的粗细,‘算’字写的特别长。 柳侠打了三张纸,然后用没有稀释的墨汁开始写‘算’字,写了三张共六十个。 他第一张写出来放在桌子上晾的时候,毛建勇和云健都趴过来看,云健说:“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印的呢!” 柳侠写完了‘算’字,又开始写信,他给家里写了一封,然后单独给猫儿写了一封,也写了四张。 第44章 诗意青春 进入阴历十一月,江城下了几次雨夹雪,气温明显下降,天气潮湿阴冷。 最先受不了的是毛建勇,他最近一星期上午几乎没去上过课,每天都窝在被窝儿里,吃饭和上厕所对他都成了一种负担。 接着开始频繁逃课的居然是云健,他是京都人,除了黑德清,他家是最北方的,大家都觉得他是应该比较耐冻的,他却缩在被窝儿里叫:“我家有暖气,冬天外面再冷,回到家穿个毛衣就行,江城的冬天真他妈可怕,屋里比外面还冷,冻死老子啦!” 柳侠也是每天早上思想都要跟身体做一番小斗争才能艰难的爬起来,他从小住冬暖夏凉的窑洞,同一条被子,夏天睡觉时露出手脚就不会觉得热,冬天盖严实了就暖暖和和,一直到荣泽他才知道住普通房子原来夏天和冬天那么受罪。 而江城,比荣泽更让人难受,柳侠的被褥全套新,是柳川在荣泽买好了东西孙嫦娥和秀梅给他做的,可他老觉得被褥潮乎乎的,一股子霉味,晚上睡觉老半天都暖不热被窝。 他每天都想晒被子,可江城的冬天难得有个响晴天,经常都是阴沉沉的,不时就会来场雨夹雪,他上课的时候也不敢轻易把被子往外搭,怕中途忽然下起来来不及收。 一天,云健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的棉衣柳侠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云健把衣服用力的拍打了几下后才穿上,特惬意的喟叹道:“啊,羽绒服真他妈暖和啊!” 云健的羽绒服让毛建勇羡慕不已,当天午饭后,他和黑德清直奔江城最大的商场,旷了一节课,等回来的时候,俩人穿着和云健几乎一模一样的羽绒服,连脸上舒服的表情都和云健一样,让柳侠不禁怀疑,这羽绒服到底有多暖和啊? 柳侠对又轻软又漂亮的羽绒服也很羡慕,不过他肯定不会买。 他现在的衣服差不多都是新的,是柳川在荣泽扯了布带他去裁缝店做的,一点也不比学校里大部分同学穿的差,之所以他和张福生、沙永和穿着和别人一样的军绿色衣服,却看着比别人土气,主要是他们的肤色和气质。 衣着气质是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显现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效果。 柳侠的肤色在荣泽高中最后几个月每天趴在教室里的日子已经变得白皙了很多,但暑假他回家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尤其是一天三趟去牛家寨挤牛奶,脸很快就又被晒的黑黑的,这让他穿着龙袍也不像个太子,同样军绿色的上衣,肤色白皙的詹伟穿就比他洋气多了。 不过柳侠对此没啥自卑感,学校来自农村的学生不算少,大家都差不多,云健和毛建勇那样的毕竟是极少数,即便是云健和毛建勇,军训时发的训练服他们也经常穿。 不下雨雪的日子,柳侠其他一切照旧,只有每天晚上在图的时间减少了,原来他们吃过晚饭就去,一直到九点多才回寝室,现在图书馆太冷,他们一般八点就冻得坐不住回寝室了。 不过大家都承认,寝室确实不是看书学习最佳的地方。 黒德清练吉他三分钟热度,不到一个月他的吉他就挂在墙上彻底成了摆设,但他却爱惜的很,谁也不许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热爱音乐呢。 张福生现在已经能熟练的弹奏《绿岛小夜曲》、《外婆的澎湖湾》等好几首歌曲了,最近在全力以赴攻克《爱的罗曼史》,除了上课时间,寝室里一天到晚都是他叮叮咚咚的吉他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5 不过好在吉他的声音温婉舒服,即便弹不成什么调子,也不难听,云健说,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张福生喜欢的是板胡,那他们寝室现在的日子可怎么过。 柳侠他们经常会跟着吉他唱几嗓子,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扯着嗓子嚎“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的感觉痛快淋漓。 只要有一个寝室开始跟着唱,其他寝室就会群起响应,然后整个寝室楼都是“呕呕呕呕呕,你何时跟我走,呕呕呕……你何时跟我走”的雄壮男声。 柳侠一般不会被张福生的琴声给影响到,但却经常被云健的诗歌朗诵给刺激的想逃到水房去。 云健现在对朦胧诗的迷恋,和张福生对吉他走火入魔的劲头有一拼。 这天午饭后,219寝室一片肃穆,柳侠被迫暂时停止练字,专注的看着云健。 云健深情地凝望着对面的墙壁:“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提高、加重)——明(拖长音)。” …… 柳侠久等不见下文,只好问:“后边呢?你,忘了?” 云健怒视柳侠。 柳侠无辜的看看其他几个人:“我怎么了?” 云健怒道:“我没忘,完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这首诗就这两句。” 黑德清耸耸肩,摊摊手,表示实在是无法理解。 张福生抱着吉他说:“听着也怪美,就是,有点太短了,就跟话儿说了半截一样,叫人感觉怪不得劲儿哩。”张福生在第一周军训时试图说普通话失败,现在老老实实地说他家乡话,他的家乡话大家都听得懂。 云健环顾一周鄙视道:“精髓,懂么?精髓从来都是只有一点点,多了就成了垃圾了,脑子很小,就那么一点儿吧?但却是最最重要的,没了脑子人就是一行尸走肉。” 柳侠不赞成:“精髓可以啊,精髓少一点小一点没关系,但你这也太小了吧!麦季鸟也很小,但他至少有头有脚有身体是不是?你这样的,就是个麦季鸟的屁股,四肢不全; 你说的那脑子理论就是谬论,脑子是不是身体的精髓还两说,就算它真的是,你也不能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个脑子吧?你要整个人就是一个脑子,没胳膊腿,那不就成了一滩屎了?” 寝室里所有人和正好拿着个笔记本进来找柳侠的宋岩差点没笑断了气。 云健气馁的坐在床上喘粗气,又忽然打起精神:“我再给你们来一首,如果这一首你们还理解不了,那就证明咱们真的没有精神共鸣,无法沟通。都听着啊!” 几个人没办法,再次安静下来,静等云健发挥。 云健再次做深情凝望远方状:“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 柳侠迷茫的看了一圈,他不想让人家觉得就他俗气,不懂诗歌,可是,可是他真没听出来这诗有什么意思啊! 黒德清拿了一本书往门外走:“我老乡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啊,呵呵……七儿,你不是说去看你哥来信没有吗?” 寝室几个人前几天报了下自己的年龄,柳侠毫无疑问的老七,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沙永和,娃娃脸的他居然只比张福生小两个月,排行老二,黒德清比柳侠大两岁多几天,排老六。 柳侠随手抓起一本《高等数学》跟了出去:“啊——哈哈,就是,我怎么忘了,我五哥都快仨星期没给我来信了,宋岩跟我一块去拿信呗。” 柳侠他们跑图书馆占了位置,开始看书,一会儿寝室其他几个人也都来了,他们今天下午第一节没课。 云健坐在柳侠对面的位置一直拿白眼珠翻他,柳侠装作看不见,一会就真的看不见了,他的精神完全的进入了那些奇妙的文字和数字中。 宋岩是来借柳侠的课堂笔记的,他昨天的《物理重力学》翘课睡懒觉,而柳侠原本那节课是《毛、泽、东思想概论》,他跑去听大地那边的课,觉得特好玩,所以听的很认真,还和自己的专业课一样做了笔记。 柳侠没拿那节课的笔记本,但他看着书能回忆起个八、九不离十,就直接给宋岩写在书上。。 几天后的晚上,柳侠他们从图书馆回来后,又被迫做云健的听众。 云健今天背熟了他觉得特深沉有内涵的、顾城的“倾听时间”,来感化几个不懂现代朦胧诗之美的野蛮人:“钟——滴滴答答——响——着,扶着眼镜——,让我去感谢——不幸——的日——子……” 詹伟面无表情; 张福生停止了翻六线谱; 黒德清耸耸肩,摊开手,无奈的环视一周。 柳侠镇静的提起毛笔:“神经病!” 云健大怒,右手食指挨个点了一圈:“你、你、你、你、你,都必须给我听完!今儿谁敢半路逃跑我就跟他绝交! 感谢——那个早——晨的审批, 我——有红——房子了, 我有——黑油毡的——板——棚——, 我——有元咚咚的罐——子, 有——慵——懒的花——朵, 有诗, 有——潮得——(骤然提高音量)发红的火焰——( 加速)我感谢着听着一直想去摸摸木桶的……底——板……” 柳侠咧嘴,痛苦地趴在桌上做垂死状,嘟嘟囔囔的说:“这毛病真可怜,爱摸桶底,我家有四个大木桶,两个大木盆,要不,送他一个让他天天摸?” …… “……呃……啊……哈哈哈……”全寝室的人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云健跳下床扑到柳侠跟前,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摇着:“这是诗歌,是表现诗人内心的痛苦与彷徨,表现诗人内心最深刻的孤独的……不跟你说了,太肤浅,太没有思想了。” 柳侠摸摸脖子,鄙视的看着云健:“你那什么狗屁诗歌,‘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这才叫男人的诗,你刚才念的那个……” “是朗诵的那个!”云健愤怒的纠正。 “好,朗诵的那个,”柳侠从善如流:“你刚才朗诵的那个,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坐屋子里想东想西瞎编出来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6 什么慵懒的花朵啊,你去看看,花儿要不就是迎着太阳开的一片鲜艳,要不就是到了季节蔫了,让风刮落了,然后就长出了果子,哪有他说的花还懒洋洋打瞌睡的,切,瞎编,还喜欢摸人家的桶底!” 云健绝望的回头问那几个:“你们几个听出诗里的希望和雀跃、苦闷和彷徨没有?” 詹伟和沙永和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歉意的看了看柳侠。 张福生想了想,他是寝室长,还是几个人的大哥,他有义务给寝室每个成员的正当爱好予以鼓励,所以也点了点头:“嗯,我觉得顾城家可能比我和七儿家还穷,那他肯定会苦闷,俺大哥跟俺爹就成天苦闷。” 云健默默地看了张福生几秒,然后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拉开被子把头蒙上,在另外几个人正准备反省自责的时候,他忽然怒吼:“我要是再给你们几个朗诵诗,我就是猪!” 柳侠他们马上就坦然了。 但没几天,云健就又忍不住了。 柳侠觉得自己不能太不仗义,每次都不给云健一点革命干劲,所以他这次很诚恳的提前提出一个条件:“你正常的给我们念一遍,我就听完,别带动作和表情。” 云健翻个白眼同意了: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著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 用金黄的麦秸 织成摇篮 把我的灵感和心 放在里边 装好钮扣的车轮 让时间拖著 去问候世界 车轮滚过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 蟋蟀欢迎我 抖动著琴弦 我把希望溶进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 我行走著 赤著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 悄寂的灵魂之旅永恒的生命之歌 …… 几个人这次都听的很安静,他们依然没能感觉出来那首诗蕴含了多么深刻的寓意,但也确实有打动他们的地方。 还是柳侠先忍不住:“这个我比较喜欢,嗯,这是你朗诵的诗里我最喜欢的了,我喜欢那句,用金黄的麦秸,编成摇篮,把心放在里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7 还有那句,嗯……柳枝编成的船,游在有夏蝉鸣叫的河里。 我以前在家,会用树枝编成船,放在凤戏河里,里面放上杏、野梨啥的,在河里冰一会儿,吃起来又凉又甜,特别好吃。 我家猫儿喝的牛奶也都是放凤戏河里冰着,那样就不会变质了。”柳侠现在已经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冰箱,如果他上班,要先买一个,专门给猫儿冰牛奶。 云健的惊喜虽然被柳侠最后两句话给打了点折扣,但他的爱好终于得到了朋友们的认可,尤其是柳侠这个二愣子,居然说喜欢,还是让他特高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特别在意柳侠的看法,反正从那天柳侠对毛建勇一番毫不留情的反击之后,再加上后来看到柳侠的毛笔字,猫儿给柳侠写的信,他就觉得柳侠家和他以前所认为的什么也不懂、愚昧无知的乡下人是不一样的。 柳侠借了云健的那本《顾城诗选》来看,把这首《生命幻想曲》背了下来,不过他喜欢的仅止于这一首。 他被云健拉着去听他们诗社的朗诵会,很喜欢舒婷的《致橡树》。 柳侠非常喜欢这首诗流畅的感觉,尤其是最后两句“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让柳侠产生了发自心灵深处的颤栗。 对爱情还懵懂无知的柳侠,第一次从婉转悠扬的现代诗里感受到了诗人的情绪,诗人对自由平等的爱情追求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浅浅的痕迹。 但《致橡树》成为他一生最喜欢的一首现代诗的原因,还是最后一句,柳侠理解的满怀光明、充满深情的爱国主义情怀。 柳侠喜欢舒婷的诗,他至少知道舒婷在说什么。 至于让舒婷不屑的凌霄花,柳侠在问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说:“你们谁家那里有?以后我去剜一棵,栽在我们家窑洞前,把我们家窑洞外面都爬满,肯定可漂亮。” 最近一周柳侠集中收到哥哥们和家里的来信。 柳海的信里夹了一张柳侠的素描头像,柳侠看着白纸上那个和自己对视的人,很奇妙的感觉。 柳海凭记忆画的柳侠的神态特别像,快乐却带点桀骜不驯的小倔强,眼睛尤其传神,无论从什么角度看,画上的人都在和你对视。 柳凌的信里夹了二十块钱,以前都是十块,柳侠几乎每封信都跟柳凌说,他的钱花不完,但没用,柳凌说那些让柳侠都吃完,他寄的钱让柳侠平时零花。 家里的信是一如既往的全家平安健康,嘱咐柳侠好好学习,吃好穿暖,不用担心猫儿。 猫儿的信除了描述自己的学习和想念柳侠,最后非常洋气的写了一句“祝小叔生日快乐!”,让柳侠嘚瑟的小心肝乱颤。 在雨雪、寒冷、潮湿,在寝室、教室、图书馆,在琴声、诗意、思念中,柳侠渡过了他的十六岁生日。 元旦在一场连绵的雨雪中到来,元旦联欢会,柳侠的贡献是在大红纸上写了“测绘双雄元旦联欢晚会”的横幅,往小礼堂门口一挂,吸引无数眼球。 江城测绘大学是全国重点,虽然不能和京大、清华比,不过但就测绘专业来讲,江城测绘大学在中国可以算得上是一览众山小的地位,大地测量和工程测量是本校的王牌专业,在校内号称双雄没有任何异议。 柳侠的辅导员是个年轻的江城本地人,毕业留校的韩彤,他抱着击鼓传花用的小鼓看了那个横幅半天,问柳侠:“开学后我问你,你那些基本资料上的内容是不是你写的,你说不是,说那都是你哥帮你填写的,因为你的字写的不好,这就是你写的不好的字?” 柳侠看看那几个字:“嗯,我家除了我四哥,谁都比我写字好,我三哥的字没有我爹、我大哥和五哥好,但比我的好。” 柳侠发现用普通话他无论如何把“伯”这个字说不好,干脆用也比较乡土的‘爹’字代替,反正望宁一带,等父母年龄大了以后,很多也都是喊‘爹’和‘娘’的。 韩彤上下把柳侠打量了好几遍:“你们家不会是前朝落难隐居的什么尚书、宰相吧?这字写的,我估计以前的状元也就这样了。” 柳侠挠挠头:“不会吧?看小说,电影里这种人家的老祖宗床角都会放个古老的盒子,哪个儿孙要出远门了,老祖宗就会拿出一样看起来不起眼、其实特值钱的小玩意出来,我们家从我大哥到我全都出过远门,我妈什么也没给过我们,而且据我观察,我家不要说金戒指玉手镯,铜板也没一个呀。” 韩彤和周围一群人都被柳侠给逗得笑了起来。 虽然都是工科生,虽然四个年级的女生加起来也不足五十个,元旦晚会依然热闹精彩,因为比迎新晚会更自由,所以内容更丰富。 张福生给一位学姐伴奏《三月三》,效果相当好。 一位三年级的学长用风琴伴奏,大家围着圈跳起了集体舞,柳侠被张福生和云健拉着,云健本来就很熟练,柳侠没两下就学会了,可被张福生拉的一直踏错节拍。 晚会的最后是录音机放着《让世界充满爱》、《一无所有》、《信天游》等流行歌曲改编的舞曲,大家跳交谊舞,一年级新生没一个会跳的。 都是刚从三年高度紧张的高中生活中跳出来,这个东西是他们以前连想也不曾想到过的。 云健几个明显是城里人的男生比较大胆开放,主动跑过去找那些长得比较顺眼的学姐,其他一年级男生全都做壁上观。 一年级没有突破个位数的几个女生无论姿色如何,都受到不止一个学长的邀请,有几个实在想学又没有舞伴的男生干脆互相配对自己跳起来。 柳侠在外面世界的第一个公历新年,在满怀期待的《明天会更好》的歌声中款款而至。 第45章 回家 元旦临近,柳侠已经是归心似箭,元旦后收到的家里的来信,更让他巴不得当天就考试,一天就把所有科目考试完好回家。 猫儿的信依然是不足百字。 小叔: 奶奶说,明天就是腊月了,腊月就是要过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三叔家的花婶都放假来咱家了,你为什么还不放假?我天天都往东边路上看可多回,我真的可想你啊,你快点回来吧。 此致 敬礼 柳岸 198*.12.30 柳侠软乎乎的心被‘三叔家的花婶’给惊了一下,赶忙先放下了猫儿的信,打开柳魁的。 ‘花婶’和‘花娘’是当地对叔叔、伯伯没过门的媳妇的称呼,结婚后只有最小的叔叔的妻子依然保留这个称呼,其他的都和外面的一样,猫儿这句话代表柳川的对象正式到柳家认门了,这就是说双方家庭都已经认可了两人的关系,接下来就应该是谈婚论嫁了。 柳侠看了没几行,就拍着床大叫:“好啊,三哥你竟然对我封锁消息,我还算你们的媒人呢!” 猫儿信里的花婶就是苏晓慧。 柳魁说,一周前,柳川把柳长青和孙嫦娥接到荣泽,暗暗相看了一下苏晓慧,两人都很满意,然后柳川把父母到荣泽的消息告诉了苏晓慧,苏晓慧当时就请假买了礼物去公安局见了两位老人。 在这之前,苏晓慧的父母和姐姐已经偷偷相看过柳川了,对柳川本人非常满意,对于柳家在南山沟,苏家父母有点顾虑,但苏晓慧表示自己不在乎,她家那里一展平地,她还特别想去山里住住窑洞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8 苏晓慧的父亲是村里的中学教师,很开通的一位老人,柳川正式去他们家拜访的时候,苏家没提什么过分的条件。 苏晓慧趁着元旦多一天假,和柳川一起回了柳家岭,虽然走了几十里山路脚上磨了好几个泡,也没有什么抱怨,和秀梅一起包饺子聊天,没摆大学生城里人的谱儿,全家人都很喜欢她开朗大方的性格。 柳川和苏晓慧的关系已经正式确定下来了。 柳侠心里特别为柳川高兴,三哥的年龄不要说在柳家岭,就是在荣泽也不算小了,能确定婚事,还是他觉得很不错的苏晓慧,柳侠自己都有放下了一桩心事的感觉。 他又把猫儿的信看了好几遍,然后忽闪着信不满的说:“小臭猫儿,人家去家里一回就喊上花婶了,喊恁亲热,哼!” 心里却恨不得现在就赶紧回家,他也想猫儿想的不得了了,猫儿以前站在坡沿上眼巴巴看着他放学那条路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频频逃课的毛建勇、云健这几天愁云惨淡,虽然听说最近两年大学生挂科成为常事,但谁也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年节气赶得早,元月二十九号就过春节了,元旦后一周他们就要开始考试。 所以元旦一过,校园里又呈现出了刚开学时那种让人欣慰的全民爱上图书馆的景象。 不过,再怎么说,大学里的考试也比高中轻松太多了,大家在临时抱佛脚的紧张中依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考试前一天,柳侠收到了柳海的信。 柳海决定听从曾广同的建议,报考艺术生,学美术。 这是从十一月份高考报名开始柳海就一直在纠结的问题,他自己非常想报考军校,曾广同建议他先查看一下各部队院校在中原省历年的招生情况。 一打听,情况确实不好,名额极少,分数要求很高,柳海心仪的海军部队院校,在中原省根本没有名额。 曾广同想让柳海考美术院校,这并不是说美术院校就好考,相反,艺术类院校招生人数更少,条件更苛刻,像曾广同所在的国家美术学院,一年招生才几十人,有时候还一两年都不招生,只通过特殊渠道招收那些在美术方面已经表现出极好天赋的人。 但曾广同敢让柳海报这类院校,却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或打算完全彻底的走后门,而是曾广同从柳海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为他认真的规划过,这两年,他也一直在辅导柳海画画。 而柳海有十一年扎实的画同宗,柳海拿起画笔就有感觉。 柳海觉得的曾广同平日里那些非常随意的指导和点拨,在外人以及曾广同的学生那里都是非常难得的。 曾广同对柳海在绘画上的引导看似散漫,其实非常用心,系统而缜密,他只是不想柳海带着高考的压力去学习绘画,他让柳海报考美术院校,是建立在柳海对书法和绘画良好悟性的信心上的。 当然,还有曾广同自己在美术界的地位。 他敢保证,只要柳海文化课过线,就没有人能顶掉柳海的名额,他保证柳海能进大学,即便不是自己所在的国家美术学院,也会是京都比较好的大学的美术院系。 柳侠从心里觉得男人就应该当兵或学理工科,但既然柳海愿意学画画,他也不反对。 柳侠虽然小,但他经历过柳凌失意的高考和自己家所有人为了他和柳海考上大学付出的曲折和努力,所以他知道,先进入大学,成为商品粮户口才是最重要的。 他回信鼓励柳海,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要认真的跟曾伯伯学画画,他对柳海的文化课很有信心,他听说过,艺术生的文化课分数要求很低,那个分数,柳海闭着眼睛都可以考过。 考试的前一天,学校联系了江城火车站的人到学校专门为学生预定火车票,柳侠、云健和另外几个家在京汉铁路沿线的同学定了十三号晚上的车票,车子到原城早晨五点多,柳侠坐这趟车回家最合理,不浪费一点时间。 柳侠订完票回来时,拿到了柳钰的信。 柳钰信里写的一件事,让柳侠半天都没回过神:牛墩儿他姐牛花萍死了,怀着孕跳崖自杀的。 柳钰写到: 当初花萍姐死活不愿意换亲,村里人都说她没良心,当姐的只要能给自己兄弟换个媳妇,就是死了也该高兴,只要娘家能有后,不断子绝孙,当闺女的受点委屈算啥?跟谁不是过一辈子。 花萍姐坚持了一年多,到后来她伯她妈都骂她,嫌弃她,只有牛墩说啥都不让她嫁给那个男的,自己也坚决不娶那个女的。 可后来也有人给牛墩又说过几次媒,对方一听他家的情况全都不愿意,牛墩她妈就一天到晚不停的骂她、咒她,她在自己家都没法过了,死了心,就同意了换亲。 我从去马寨干活就没见过牛墩,听柳淼他们说牛墩儿成了亲后不和他媳妇一起睡,天天晚上都是自己去睡柴窑里。 今儿我回家,跟柳淼、柳森一起去看牛墩,才知道,他媳妇已经被娘家接走了。 花萍姐死了,没给那家留后,他媳妇家也不让她给牛墩儿家生孩子,他媳妇不愿意走,跑弯河那边藏了起来,但还是被找到了,他媳妇跪着求她伯也不行,就又想往山里跑,她伯和她哥一块把她绑起来背走了。 花萍姐死之前回了一次娘家,跟谁都没提她怀孕的事,把家打扫了一遍,给她妈的屎尿彻底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她死后牛墩才在自己铺盖底下看到她的信,她说,她原本想着就这么过一辈子,老了死了就算了,可没想到会怀孕。 她不知道自己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果是个女孩儿,那长大了就会和她一样,她宁愿一辈子不要孩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跟她一样像个牲口一样过一辈子。 到现在,村里人还有人在说,花萍姐死了也没啥可惜的,一个女的,明知道自己死了可能会叫自己兄弟的媳妇、孩儿都保不住还去自杀,活着有啥用,压根儿就是白养了,早知道还不如当初生下来就直接搁尿盆里给溺死了呢! 花萍姐婆家那边不让她进祖坟,出了门的闺女也不兴葬在娘家,牛墩把花萍姐的尸体拉回来,他伯不让他进村,牛坨叔去劝也没用,就来找俺大伯跟咱大哥,俺大伯过去把牛勺骂了一顿,最后,牛家出了几个男的挖墓,俺大伯和大哥做主把花萍姐埋在了雉鸡岭。 雉鸡岭是柳家岭大队最靠西的一个山岭,过了雉鸡岭,就是邻县的地界了。 柳侠放下信,脑子里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十来岁女子的身影,一身破的不能再破的衣裳,放了学就抱着书本往家跑,看到在学校坡口耍着等柳长青开会的柳侠时,会放慢脚步跟他笑笑,然后又加快步子跑走。 她家里有个瘫子娘,她得赶紧回去给她换屎布尿布。 那时候,村里人会说:“要不是牛勺儿媳妇瘫着,俺就叫俺妮儿跟他家换亲,谁家娶了花萍就有福气了,又好看又勤快。” 柳侠情绪低落,寝室里几个人都感觉到了,张福生问柳侠出了什么事,柳侠把柳钰的信给他,他看完又给了其他几个人。 黑德清说:“我们那边前些年也有这样换亲的,这几年生活好了,就很少了。” 云健说:“我操他妈,这牛墩儿他妈不是女人吗?儿子要娶媳妇儿过日子,女儿就不是人了?” 詹伟说:“柳侠,你们不是属于中原地区吗?又不是西北、西南的大山里,怎么到现在还有这种事啊?” 柳侠讷讷的说:“我们县城离原城只有三十多公里,原城是省会,跟我们那里好像两个世界一样,就是我们荣泽北面几个乡,听说也没有换亲的,只有我们那边几个山区公社……我们那里穷……” 沙永和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人要是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尊严、爱情什么的都是狗屁,只有繁衍后代和吃饱肚子这两种本能会被尊重。” 毛建勇气愤的叫:“那不会跑吗?出去打工,我们那里,还有深圳,到处都是厂子,跑出来不就有活路了吗?她都敢跳崖自杀,怎么不敢跑啊?” 柳侠有点迷茫的抬起头,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那里因为亲事寻死的女子牛花萍不是第一个,为什么她们连死都不怕,却不敢跑出去找一条活路呢? 他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柳凌,考最后一门前,他接到了柳凌的回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89 因为恐惧吧?对外部世界的未知带来的恐惧对她们而言可能比死亡还可怕。 一个户口把我们禁锢在了贫穷闭塞的地方,几十年画地为牢的生活让我们失去了和外面世界的联系,即使今天世界已经敞开了大门,我们中却有很多人不知道该怎样融入外面的世界了。 我们每天去望宁,还听咱伯、大哥、三哥经常说起外面的世界,可当我第一次去原城参加作文竞赛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惶恐不安。 恐惧外面一切自己未知的,不安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生怕自己不得体的举动会当众招致羞辱,那心情,真的是自卑到无以复加。 牛墩和花萍姐她们几年都不会出一次柳家岭,她们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即便知道,你觉得她们被封闭了二十多年的心有勇气面对外面广大纷繁的世界吗? 但更大的可能是:长期的隔绝让她们已经忘记了外面还有个广阔的世界,柳家岭和石头沟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柳侠马上想到了猫儿,想到了柳葳、柳蕤他们,他们的心也会被大山隔绝的只容得下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吗? 考试差不多进行了整整一周,云健和毛建勇每次考完出来都哀叹着可能要补考。 柳侠对考试也颇有点压力,他倒不担心会有不及格的,他是觉得别的同学当初都是货真价实考进来的,只有自己考上这所大学有撞大运的成分,担心自己总成绩垫底,虽然现在不会有留级这种事,可总是有点丢人吧。 但这种担心还影响不到柳侠因为即将回家而产生的兴奋,他每天都要把车票拿出来看好几次。 考完最后一门,他们还有一下午的时间,219全体逛街买东西。 毛建勇对众人说:“再说一遍,不要一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副苍蝇见血的样子,今天我要让你们真正见识一下砍价的高科技含量和由此带来的巨大利益。” 张福生最先看上一件灰褐色的鸭绒袄(其实里面是丝绵),没轮到毛建勇上,就被众人集体否决:老土,难看,窝囊,显老。 张福生最后买了一件灰蓝色的大棉袄,众人为他挑的是暗枣红,他死活不肯要,毛建勇满脸鄙视的去把那条要价三十五的棉袄十三块钱给他买了回来。 卖童装的店很少,柳侠还是在上次给猫儿买衣服的店里挑了几件。 他给猫儿买了一条棕色下面绣着长颈鹿的裤子,一件胸口有个可爱小猪头的藕荷色毛衣,还买了一双中间用一根绳子连着的小手套,一双红色的小棉鞋。 柳莘还小,他不知道买多大的,就没买;给柳葳和柳蕤各买了一条裤子,柳蕤的是蓝色,外侧褲缝那里有两条白道道,柳蕤的是裤腿下面绣着两横道的,都很漂亮。 所有的东西一共花了十一块。 毛建勇觉得很没面子,那件毛衣任他磨破了嘴,人家少于五块不卖,他是打算三块钱拿下的。 回来的路上,他们又进百货大楼,柳侠要买一台收音机。 柳侠看上一个灰白色的,同样大小,别的牌子都要十块左右,只有这个熊猫牌的要十五,百货大楼不搞价,柳侠买了下来,还买了四节最贵的电池。 柳家岭没有收音机,如果坏了也不会有人修,他当然要买质量最好的。 对收音机这类的产品,连毛建勇都赞成‘一分价钱一分货’的说法。 在一片收拾行李的忙乱中,他们的寒假来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让柳侠欣喜不已。 这是柳侠经历的第一次春运,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清当时的很多细节:海潮一样的人流,因为争抢卡在车厢门口却谁也不肯相让的人,被挤的大哭的孩子,占了别人的位置不肯起来而引起的吵闹甚至拳脚相向,蜷缩在行李架上的瘦小青年…… 柳侠是从车窗翻进去的,他和云健一群被人流冲散了。 云健经验丰富,先上了车,柳侠到的时候车门被很多人堵着,他听到云健在大喊他的名字,跑过去,云健把车窗全部推上去,柳侠和另一个同学从车窗钻进去,被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在后面吆喝了几声,但人太多,工作人员也没工夫追究他们。 车厢里寸步难行,柳侠很庆幸自己从早饭后就不再喝水这个决定。 在以后的很多年,柳侠都保持着在上火车前的十个小时左右就不再饮水的习惯,只吃一点硬实的饭,免得在火车上上厕所。 而他这个习惯,让那个在他人生中最重要、陪伴在他身边一生的人心疼不已。 在原城站,他依然是从窗口下来的,原城站的工作人员连吆喝他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们正齐心协力的把挤不上去的乘客像推麻袋一样往车上推。 柳侠他们的座位在车厢中部,如果不从车窗跳出,柳侠估计自己得被拉到京都去。 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冬日的早晨还没有真正到来,霓虹闪烁的晨雾中,传来熟悉的乡音:“荣泽荣泽色金厂,马上开车了啊……” 柳侠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家的味道,他甩开大步,向公共汽车站跑去。 第46章 家 冬日浅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青石板的课桌上,桌后的小人儿双手背后,小身板坐得笔直,乌溜溜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红红的小脸蛋看起来健康结实。 柳侠站在窑洞外,静静的看着单独一人坐一张桌子的他的小宝贝,满心的欢喜变成了夹杂着心痛和酸涩的温暖在心里流淌盘旋。 身后空山静寂,他的眼睛里此刻只有那张冰冷空旷的石头桌子后的小人儿,心里只有渗透骨髓的心疼。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原本聚精会神听讲的猫儿忽然扭头看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然后踢开凳子冲出教室。 柳侠展开笑颜张开双臂,猫儿大喊着“小叔,小叔你回来了”扑进他的怀里。 柳侠紧紧抱着猫儿,把他的小脑袋拢在自己的颈窝,静静的感受着小家伙的温暖气息,心被无尽的喜悦融化得柔软一片。 猫儿紧紧搂着柳侠的脖子,一动不动,小小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柳侠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柳侠轻轻蹭着他的额头问:“孩儿,想小叔没?” 猫儿抬起头,依然抱着他的脖子,小脸笑的像盛开的花:“想了,天天都想,可想可想。” 柳侠用鼻子使劲蹭了蹭他的脸蛋儿:“小叔也可想你,天天都可想。” 猫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眼睛亮晶晶的看了他一会儿,又把脸埋在他颈窝,抱着他的脖子不动了。 柳侠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的喜悦,自己心里也只剩下满满的喜悦和温暖。 关淑萍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惊讶的看着柳侠:“柳侠,您,您可放假了?” 关淑萍是关二平的小妹子,在望宁上过高中,那期间一直住在付家庄她姑姑家,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回村后当了老师,这几年一直教一、二年级混合班。 她回村里的原因是因为和现在也在这里当老师的柳成宾在谈恋爱,不过关麦囤一直不同意,俩人都二十多了,就这么一直耗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0 柳侠说:“嗯,大学都放假早,淑萍姐,我耽误你上课了吧?” 关淑萍笑着说:“没事,课早讲完了,都是复习哩;你是没回家直接过来接柳岸的吧?” “嗯,俺猫儿学习中不中?没气你吧?对了,俺小蕤哩?我咋没看见他哩?” 猫儿抬起头说:“小蕤哥冻着了,光咳嗽,三天都没来学了。” 关淑平说:“柳蕤身体有点瓤,头一回下雪开始就经常请假。”她捏捏猫儿的脸儿:“孩儿学习可好,小蕤他俩都是跟着二年级上课,一年级的柳魁哥跟嫂子早就教完了。柳岸,小叔回来了,这下高兴了吧?不用再天天爬到坡上往关家窑那边看了吧?” 猫儿抿着嘴巴看着柳侠,小脸红红的不说话。 柳侠看看学校东面被挖得像一堵墙那样陡的土坡,捏捏他的小鼻子:“以后小叔一放假就会回来,回来就先来看你,那儿太陡了,以后不敢成天上,知道没,孩儿?” 猫儿轻轻的点头:“嗯,我老想你才……” 关淑萍笑起来:“前些天听柳蕤说,柳岸听长青婶儿说等日历全部完了你就快回来了,他就偷偷把您家哩日历一下撕完了,然后长青婶儿跟他说,得过一天撕一张才算数,柳岸气哩一天都没吃饭。” 猫儿的小脸更红了,把头埋在柳侠颈窝里不肯起来。 柳侠心里软乎乎的又高兴又难受,摸着猫儿的头说:“小傻子,要是把日历撕完时间就能过完,那小叔不就能一会儿工夫把四年大学过完了,还跑恁远耽误四年干啥哩?” 关淑萍说:“孩儿其实就是老想你,唉,咱这地方,真是……没法说; 柳侠,你不知道孩儿成天多巴着你回来,这样吧,你现在领着孩儿回家吧,后晌也不用来了,柳岸啥都会,考试肯定还是双百分,等考试时候叫他来就中,你这一去就是快半年,长青婶儿他们肯定也想你了,有啥话,等你再来送孩儿时候咱再说吧!” 柳侠觉得关淑平话里有单独和他交谈的意思,他大概心里有谱,点点头:“那中,淑萍姐,我先走了,回来咱再说话。” 山里的冬天一片萧瑟,不过今天太阳很好,感觉没那么冷,山坡枯白的杂草地上,成群的麻雀在叽叽喳喳觅食,路边大树的树梢上,站立着一只只漂亮的喜鹊,静谧的风景中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柳侠抱着猫儿往家走,猫儿一直盯着柳侠的脸看,不时嘿嘿傻笑两声拿小脸蹭蹭柳侠的脸,好像不太相信小叔真的回来了。 柳侠在他脑门上使劲亲了几下:“傻孩儿,别看了,小叔真哩放假回来了,再笑就笑傻了。” 猫儿却还是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小叔,我下地自己走吧,你一直抱着我老使慌。” 柳侠把他往上颠颠:“没事,等到老歪梨树那儿你再自己走,现在小叔还能抱动你。” 柳侠知道关淑萍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猫儿自己单独坐一张桌,但他没有问猫儿。 他知道原因肯定不会美好,他不想让猫儿再去回忆一次不好的事情,大哥写信没跟他说过,关淑萍今天当着猫儿的面也是欲言又止,具体发生的事情是啥样柳侠不知道,但原因柳侠大概能猜得出来。 柳侠一路上都在和猫儿说着开心的事情,他在学校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电影,和同学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讲课的老教授有哪些有趣的小习惯,还扯着嗓子给猫儿唱起了《一无所有》,唱起了《明天会更好》。 抱了柴禾准备回窑洞的秀梅看到了山路上一大一小的人影,惊喜的大叫把柳长青、柳长春和孙嫦娥都惊动了出来。 柳侠拉着猫儿开始跑,到了坡口俩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柳侠高兴的喊:“伯,妈,叔,嫂。” 柳长青说:“快回屋里来吧,天冷,别叫冻着了!” 半小时后,柳侠已经坐在暖暖和和的炕上吃上捞面条了,猫儿坐在他怀里端着自己的小碗也吃的呼呼噜噜的。 柳蕤在他们对面拿着自己的新裤子高兴的合不拢嘴:“真好看,比做哩好看。” 柳侠放下了碗,从炕的角落里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刚才他故意不动声色的把这个东西留在了包里。 “呀,收音机。”秀梅惊喜的叫了起来:“这么大,还这么漂亮,比俺大哥买那个看着好哩太多了。” 孙嫦娥过来看着收音机说:“小鳖儿啊,这得多少钱啊?不能吃不能喝你买这个干啥使啊?” 柳侠说:“这有时候比吃喝还重要,这能让人知道外面哩世界都发生了啥事,让咱知道外面哩世界大着哩,出了柳家岭和望宁,别的地方的人也都跟咱一样,没啥了不起。” 猫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柳侠手里的东西:“小叔,这,这是你给咱家买哩?” 柳侠得意的说:"那当然,来孩儿,小蕤,你也过来,小叔教您咋给收音机装电池。” 柳蕤兴奋的爬了过来,还不会走的柳莘也跟着爬过来凑热闹。 柳侠说:“看着啊,平的这头对着金属线圈这儿,凸起的这头对着这边,哎……好了吧,可简单,一下您就都会了,装好了,盖上盖……这是开关……这是选台哩……” 柳长青坐在炕沿上,看着小儿子神采飞扬的教几个小孙子给收音机调频道,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 黄昏时,柳魁和柳葳走到柳长春家东边就听到了自己院子里隐约传来的高亢的戏曲唱腔,俩人对视一眼往家跑,离家越近听的越清楚,这是柳魁原来在五道口打石头时最喜欢听的一段:“……洼洼地里好庄稼,俺社里要把电线架,架了高压架低压呀……” 俩人刚转过坡口,两个黑影就冲了过来,高个儿的一下扑到柳魁身上,利索得跟个猴子一样:“大哥,你可回来了!” 柳魁呵呵笑着,拍拍挂在他身上的柳侠:“孩儿,你回来了?哎呦,你可回来了,咱猫儿可不用天天巴星星巴月亮哩往路上招了。” 柳侠挂在柳魁身上不下来,还伸手把猫儿也给拉了过来。 柳魁一只胳膊把猫儿也抱了起来:“来,您小叔回来了,叫大伯看看俺猫儿嘴笑到耳朵后头没。” 柳葳在旁边笑:“小叔,怪不得俺伯成天担心你搁学校吃不好穿不好哩,你还叫俺伯抱哩,真跟小孩儿样,嘿嘿,跟猫儿样。” 进了屋,柳葳看到了柳侠给他买的裤子,真的笑的快把嘴咧到耳朵后去了:“俺学校就一个穿这种裤子哩,俺都可羡慕,不知道人家搁哪儿买哩,嘿嘿……” 柳侠还挂了柳魁身上耍赖,因为柳魁说“来,叫大哥看看你长高了没。”他不想跟大哥比个儿,就软趴趴的不肯站直。 他这半年没长多少,现在最多也就是一米七二,在兄弟们里头还是老末,他觉得很丢脸。 不过柳侠心虚嘴硬:“我才十七,咱妈不是说二十三还猛一窜哩嘛,我以后肯定能长成咱家第一高。” 一家人看着他那副无赖样儿,都笑,秀梅烙着饼子说:“咦,叫俺都看看,原来大学生就这样?比不过就耍赖?” 柳侠趴在柳魁肩上:“就这样……嫂,我还想吃饼。” 柳葳过来站在柳侠旁边跟他比个儿:“小叔,你再不好好长,我就比你高了啊。” 看看半年不见窜高了不少的柳葳,柳侠特受打击。 柳魁笑呵呵的把他抱到炕上,过去给他拿了一张正好烙出来的热饼放炕桌上。 猫儿没等柳侠坐好就钻进他怀了,被烧的刺刺溜溜的,硬是坚持着撕下一小块饼,吹了吹塞柳侠嘴里:“小叔,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1 收音机在窑洞里信号不好,还有噪音,柳侠把它放在外面的窗户上,朝向东南,声音就非常的清晰。 一家人就在热闹的戏曲声里吃了晚饭。 煤油灯昏暗,柳侠开始没注意,一直到柳魁伸手接秀梅给他盛的第二碗饭时,他才觉得大哥的手看着有点不对劲,拉到跟前一看,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比他在家的时候还粗糙,老茧厚的硌手。 柳侠问:“大哥,三哥不是说您去捡砖头石头往修路那儿送吗?手咋会成这样啊?” 他回来的路上问起家里的情况,柳川说,现在县里正大力修公路,其中有一条是望宁通往杨庙的,修公路前是先把路都规划好了,划出了路基,路基上需要铺上砖头、石头这样坚硬的东西沉淀两三年,然后才能铺成柏油马路。 铺路用的砖头、石头刚开始分给了沿途的大队,每家每户上交一架子车砖头或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头,结果那些大队全部上交之后,杨庙那头还差十来里的路不够铺,现在是出钱买碎砖头、石头,一车三块钱。 柳魁现在经常和柳福来一起,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去望宁东边的山上捡石头,俩人一天能捡一架子车,然后送到杨庙去。 柳魁把手抽回去:“没事,冬天一过就好了。” 柳侠觉得大哥干的活肯定不只是捡石头那么简单,要是那么简单的捡一天石头就能挣一块多,望宁附近的人是傻子吗,他们怎么会让其他地方的人占这个便宜,恐怕他们自己就抢的打破头了。 可柳魁不说,他也没办法。 一家人在堂屋热闹到八点多,第二天柳葳还要起大早上学,柳魁和他一起走,所以虽然三个小孩儿因为柳侠回来都兴奋的不行,柳长青还是让他们都去睡。 猫儿在柳侠的注视下喝了一碗牛奶,俩人回自己窑洞去睡,猫儿快乐的小模样让一家人都觉得心里很舒畅。 柳侠的被褥最近几天秀梅天天都拉出去晒,所以虽然是补丁的旧被子,却依然有着太阳温暖的味道,再加上窑洞本身就比较保暖,被窝儿里暖暖和和。 昏黄的油灯下,柳侠看着猫儿瘦巴巴的身体,胸口、胳肢窝和膝盖等处的黑灰:“等你放假了,烧几大盆水,您几个都好好洗洗,小叔给你搓哩干干净净,咱当个小白孩儿。” 猫儿乖乖的点头:“中,那还咱俩一起洗。” 柳侠靠着墙半躺着,把猫儿顺进自己怀里搂好,摸着他胸口的一小片灰垢:“嗯,咱过一星期就洗一次,身上就不会有这种灰痂了。” 猫儿把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儿里:“嗯,小叔这么干净,可好闻,我也洗干净,小叔,我这回考试肯定还会得双百分,你给我做个奖状吧?俺小葳哥说望宁学习好哩学生现在都发奖状。” 柳侠摸摸他的头:“嗯,小叔给你买了可好看哩纸,给你做最漂亮哩奖状,孩儿,小叔买哩衣裳你待见不待见?” 猫儿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待见,恁好看,哼,等我过年了穿着去学,让他们都看看,他们都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他们哩,他们不跟我耍,我还不稀罕跟他们耍哩!” 柳侠搂紧猫儿,亲亲他的额头:“咱不稀罕叫他们待见,小叔待见你,咱家里人都待见你就中了。” 猫儿到十点多才睡着,紧紧的抱着柳侠的腰,睡梦中小脸儿都带着欢喜,细细的呼吸轻轻扑在柳侠的脖子上,痒痒的,很舒服。 柳侠搂好他,拿出一本《偶像的黄昏》翻开看。 这是云健买的书,买来看了没几页就扔在床上再也不看了,柳侠想着回家后可能的闲暇,就带了回来。 同学中有很多人都在看尼采、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的书,他想知道这些人的书到底有多好,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无论何时,最智慧的人们对生命都做了相同的判断:它毫无用处……无论何时何地,从他们嘴里听到的都是同一种论调——一种充满怀疑,充满忧伤,充满对生命的厌倦的论调…… 柳侠看了大概半个小时,只记住了让尼采痛恨不已的苏格拉底的那个等式:理性=美德=幸福。而这个等式,被尼采认为是和古希腊人的所有本能背道而驰的。 还有一段话他多少看懂一点:整个希腊思想者都陷入狂热的理性表明一种困境:人们已陷入危险,只有一个选择:或者毁灭,或者成为荒谬的有理性的一个人……; 理性=美德=幸福仅仅意味着:人们必须效仿苏格拉底,制造一个永恒的白昼——理性的白昼——用于对抗黑暗的欲望。 人们无论如何必须理智、清醒、明白,向本能和无意识让步会导致崩溃…… 柳侠努力让自己去理解书上的那些文字,可惜,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却觉得晦涩难懂,他没看过苏格拉底的书,不知道苏格拉底的观点,但从他半个小时对尼采的阅读中,他脑子里的苏格拉底丑陋、虚荣、善于狡辩和蛊惑人心,崇尚一切非感性的事物。 柳侠扔了书,他不懂这些哲学家,他觉得,但就他看到的这半个小时的文字来理解,哲学家和牛三妮儿差不多,两个泼妇吵架,而且是一个活着的对一个死去很久的破口大骂,指出她生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狗屁一样的言论。 柳侠揉揉猫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软软的,因为天冷可能好几天没洗头发了,有点淡淡的味道,但柳侠一点也不觉得脏或不舒服。 他用下巴轻轻的蹭着猫儿的头发、额头、柔软的小脸儿:理性吗?村里人厌恶猫儿是本能还是理性呢?猫儿难道不是最该让人心疼的孩子吗?他们的本能不应该是喜欢心疼猫儿这样一出生就没有了妈的孩儿吗? 可他们都选择了厌恶猫儿,只因为他们觉得猫儿会带来灾难;他们对猫儿的厌恶是理性的、出于他们爱自己家人的本能…… 我操,这都什么跟什么?猫儿带给他们什么灾难了?猫儿在我们家,我们家有三个人吃上了商品粮,两个人考上了好大学,猫儿是我们家的福星。 在陷入昏睡的最后意识里时,他感觉到了自己背后空荡荡的炕,没有柳凌,没有柳海和柳钰,他从来不曾这样孤单的睡在这个熟悉的屋子,而猫儿,却坚持一个人睡在这里了几个月。 现在他的怀里还有一个软乎乎的猫儿,柳侠把猫儿绕在他腰间的小腿拢了拢,让他更紧的贴着自己。 让那些理性都见鬼去吧!柳侠在冷笑中沉沉睡去。 第47章 猫儿的事 第二天,柳侠和猫儿起床的时候,柳魁和柳葳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 柳侠和猫儿吃完饭,坐在温暖的炕上,柳侠带着猫儿和柳蕤开始临帖。 柳蕤的咳嗽已经轻了很多,但一出门吸了冷风就会加剧,秀梅打算让他就这样一直在窑洞里养着,到考试时去一晌算了。 柳侠心里很想去望宁一趟,柳魁手上的口子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记得望宁初中隔壁那户人家院墙上爬满了瓜蒌,刘狗剩跟他说过,瓜蒌水泡手脚能防治手脚皴裂和冻疮。 不知道为啥柳家岭没瓜蒌,他打算去跟人家要几个,留点种,明年在自家院子种几颗。 可去望宁太远,把猫儿留家里他舍不得,背着猫儿走几十里山路他恐怕坚持不下来,猫儿肯定也不会让他一直背着,柳侠心里偷偷纠结。 不过这个事第二天就解决了,孙嫦娥的一个堂叔腊月十六八十大寿,她要回娘家去给老堂叔做寿,听了柳侠说的事,她马上说:“你搁家陪孩儿吧,我后儿回来时候去找你说的那家看看,要真是像你说的恁多,我就跟人家多要些,回来给您大哥好好泡泡手。” 柳魁十六一大早用架子车拉了孙嫦娥走,十七黄昏和孙嫦娥一起回来的除了柳魁、柳葳,还有柳钰,不但带回一大兜好几十个瓜蒌,还带回来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好消息: 老堂叔的孙女孙玉芳和柳钰一见钟情,俩人可能表现的太明显了,让孙玉芳的姐姐看出来了,当即就和家人说了,老堂叔旁敲侧击的问了孙嫦娥好多柳钰的情况,态度很明显,至少是不反对。 柳魁和柳葳十六那天拉着孙嫦娥到望宁后,柳葳去上学,柳魁坚持要把孙嫦娥一直送到孙家村,孙嫦娥不让,她说自己才五十多,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十来里不是太陡的坡路还能走。 俩人正争执的时候,柳钰和柳淼、柳建宾一起跑过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2 柳建宾是三太爷的曾孙子。 十月下旬柳钰回来说,马德英俩亲戚的孩子嫌活儿累,不干了,马德英想让他找几个和他一样勤快的年轻人,柳长青当即去找了三太爷和柳福来,节后柳淼和柳建宾就跟柳钰一起去马德英那里干活了。 他们前些天通宵加班忙了一阵子,昨天半夜发完货,今天放假,仨人一大早搭趁了一辆到罗各庄拉煤的三轮车回来,从罗各庄跑到望宁,老远就看到了站在街边的孙嫦娥和柳魁。 柳钰一听柳魁说明白怎么回事,就让柳魁去干自己的活,他陪着孙嫦娥回孙家村,结果就发生了一场颇具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 柳侠一边往脸盆里撕瓜蒌一边说:“看你美哩,八字还没一撇呢,没准人家一来咱家看就不愿意你了。” 柳钰兴奋的说:“不会不会,她说她们那儿哩人现在都可羡慕俺娘,虽然穷了点,可一辈子没挨过打受过气,现在仨孩儿都吃上了商品粮,找遍荣泽恐怕也没有比俺娘还有福哩人了。 她姐叫孙丽芳,婆家是罗各庄哩,地方再好有啥用,她说她姐夫结婚前看着怪好,结婚没一年就变了,开始是喝了酒对她姐骂骂咧咧,现在平时也没个好话,喝点酒就打她姐。 她说她要是找个对她好、不打她骂她哩人,那她一辈子就跟俺娘那样,孝顺公婆,对婆家人都好,再穷也不埋怨。” 猫儿抠着一个小瓜蒌问:“四叔,你说哩是谁啊?他们咋知道俺奶奶哩?” 柳钰说:“现在望宁可多人都知道您奶奶,俩孩儿都考上了大城市哩大学,还有一个是公安局哩正式工,还有一个去京都了,谁不知道啊!” 晚饭后,秀梅洗碗,柳侠把泡了瓜蒌的搪瓷盆在灶上开始煮,瓜蒌煮开后,他把盆端到柳魁跟前,搬了凳子,让柳葳也过来泡一会儿,猫儿站在柳侠怀里,四个人围在一起泡手,一大家人的话题基本都围着柳钰和孙玉芳的事。 柳侠注意到,今儿晚上,是柳长春这些年来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柳钰写信跟柳侠说过好几次他的亲事,不是他看不上对方的人,就是对方一听说他家是柳家岭就不愿意了,柳钰干活的村里有一家特别相中柳钰,那家闺女也不错,但对方想让柳钰招赘,被柳钰一口拒绝了。 孙嫦娥说她那个堂兄堂嫂人都很好,一家人平日里过的很和睦,这样的家庭教出来的闺女应该都是安分过日子的人,柳长春觉得他这个家总算是又有盼头了。 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柳川的婚事上,柳魁有点发愁:“川儿说苏晓慧家没提什么要求,我咋想都不可能,人家一般的闺女还都提一堆条件呢,苏晓慧是大学生,条件恁好,人家家咋会啥都不要就答应把闺女嫁过来?” 柳侠用一块瓜蒌瓤给猫儿搓着手背说:“有啥不可能哩?大哥,俺三哥恁帅气,又搁公安局工作,一点不比苏老师条件差,苏老师要是真哩待见俺三哥,肯定不会要恁多彩礼!” 柳魁说:“孩儿,你还小,不懂恁多,结婚可不是光俩人待见对方就中了,还有好多事是由不得自己哩,彩礼这事从古到今几千年了,你想改也改不了,也有俩人真心好,女方不要彩礼哩,可外人就会说,她是不是有啥毛病,还是做了啥见不得人哩事,要不咋不敢跟男家要彩礼?” 柳侠不屑的说:“我不管那些,等我以后找媳妇,要彩礼哩打早滚一边去;猫儿,你给自己洗孩儿,小叔哩手没事。” 孙嫦娥笑起来:“看你铁哩,中,俺都记住你今儿哩话啊,看你以后一分钱彩礼不出咋给我娶回来个媳妇儿。” 猫儿扭头看着柳侠:“小叔,你,你娶媳妇哩?那,那我黑了咋跟你睡啊?”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柳侠拿了一小块瓜蒌瓤搓着他稍微有点皴的脸蛋儿说:“小叔才不娶媳妇哩,成天要这要那,还不够膈应人。” 他一本正经的对众人宣布:“我是独身主义者,俺寝室詹伟跟黑德清俺仨说好了,俺都打一辈子光棍,没人管,多美!” 柳钰瞥着他看:“你现在随便说大话,等过几年自己就不说了,我一想起二哥现在天天回家都得看着张哭丧脸糟心,也下决心想打光棍哩,”他看看柳长青和柳长春:“你问问……中不中,光家里人就念叨哩你没法过了,外人闲话才多哩,还有人觉得你那啥,……啊,就那啥不中哩!” 秀梅红着脸用鞋底子去抽柳钰:“当着这么些孩儿们,叫你给我胡说。” 热热闹闹说到柳葳把作业全部做完,又临了当天的帖子,柳钰才非常不舍的和柳长春一起下去。 柳侠回来,猫儿的日子圆满了,现在每天一大早就惦记着撕日历的成了柳侠,他明知道柳凌的军校可能不会放假这么早,可还是每天都忍不住查日历,每天都要往东边通往山外的路上看几次。 其实柳侠心里挺纠结,他盼柳凌、柳海回来,光嫌时间过的慢;可他又巴不得时间就这么静止,那他就不用担心开学时把猫儿自己撇下了。 柳钰第二天一大早就跑过来要和柳魁一起去捡石头,他说俩人一块干活好歹有个人说话,大哥天天一个人太没意思了。 牛三妮那条残腿最近犯了病,柳福来已经好几天没和柳魁一起出去了。 柳魁坚持不肯,柳钰只管跟着他架子车后头,甩也甩不掉。 等晚上回来,柳侠把柳钰拉到自己住的窑洞问,才知道,原来大哥根本不是捡石头那么轻松。 望宁附近大部分都是黄土山,根本没啥石头,只有五道口往西有几座山石头比较多,可大炼钢铁时候那里挖的太厉害了,能上架子车的地方都很容易塌方,附近的村民根本就不让外人去随便开山挖石。 柳魁他们都是绕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挖石头,然后再砸成小块装车送到杨庙,他们没有专用的工具,全指望一把镐,一把锤子,全凭锤子要碎开大石头很不容易,柳魁的手就是每天在寒风中碎石给弄成那样的。 柳侠心中的疑问解开了,可却没有解决的办法,他知道无论他说啥大哥也不会放弃每天挣一块多钱的活计。 唯一庆幸的是,柳魁说,石头只收到腊月二十二,祭灶那天开始,负责收石头的人也要回家过年了。 星期天吃晚饭时候,柳长青对柳侠说:“就剩三四天了,明儿叫猫儿去学吧!” 柳侠和正兴高采烈拿勺子喂柳侠牛奶的猫儿都楞了,猫儿不知所措的看看小叔又看看大爷爷,想着是不是自己犯了啥错,要不大爷爷怎么忽然就不让他天天跟着小叔了。 柳长青温和的说:“上学是件正经事,小蕤是生病了才请假不去学,猫儿好好哩,要是因为你回来就不去学,孩儿还小,他会觉得上学没多重要,随便有点事都能不去上学,你开学时猫儿就请了快两星期假,这回再搁家——,你说哩,小侠?” 柳侠用下巴蹭蹭猫儿的头发:“我知道了伯。猫儿,明儿你去上学,小叔去送你,要是你老想小叔,小叔就不会来了,就在您教室外头等你,你下课了就跟小叔耍,中不中孩儿?” 猫儿听懂了柳长青的意思,仰着小脸看着柳侠:“要是没日头,窑外头可冷,你会冻着,小叔送了我就回来吧,我放学跑快回来就能看见你了。” 睡觉的时候,猫儿简直就跟以前柳侠要回学校那样紧张,一直看着柳侠的脸不肯睡。 第二天是个响晴天,柳侠扯着猫儿的手走到学校时,正好该上课,柳侠把猫儿送到教室门口,看着他坐到位置上,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着猫儿自己孤伶伶一人坐一张桌子,他还是心里难受的不行。 关淑萍给孩子们布置了复习的内容就出来了,俩人在背风向阳的窑洞前刚准备说话,柳成宾和张光耀都过来了。 学校五个年级,就这三个老师,三四年级也算是混合班,只有五年级是格外分开的。 柳成宾教三、四、五年级的语文,张光禄教数学,同时还是校长,他年纪大了,这几年课本变动很大,数学是万变不离其宗,到啥时候基本的东西都不会变;而语文,他觉得自己跟不上形势,就和柳成宾商量着分了工。 关淑平先开口:“柳侠,那天你回来就看见柳岸独个儿坐一张桌子肯定心里不好受,俺几个想跟你说说这事,俺想着长青叔跟柳魁哥肯定写信不会跟你说。” 柳侠问:“淑平姐,光禄叔,成宾哥,俺猫儿又咋谁了?” 张光禄摇摇头:“其实叫俺几个看啥事都没,要是那事搁旁人身上就不是个事儿,不过,发生到了柳岸身上……唉,咱这儿的人迷信,封建……” 柳侠有点急了:“俺猫儿到底咋谁了?叔您直说吧!” 柳成宾看张光禄不好意思,干脆接过了话:“我说吧,柳侠,两件事,第一件是你去上学走没多少天,放秋假时候哩事。 跟柳岸坐同桌哩李再换去老鹰岭那儿掰玉米,从坡上摔下来,左胳膊掉了(脱臼),腿上碰了一大块,她妈开学就找来了,说都是淑平让她闺女跟柳岸坐一张桌子,让她妮儿跟着倒霉,家里为给李再换看腿欠了一屁股账,淑平咋解释都没用,就把李再换给调了个位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3 柳侠冷笑一声:“她妮儿放假搁家摔一下,都能把账算到俺猫儿头上,真有本事。” 几个人也都摇头,柳成宾接着说:“出那事后,柳魁哥来说叫柳岸跟柳蕤坐一块儿,可那不中,柳蕤个儿老高,柳岸是最小哩,个儿也是最低哩,没法坐一块儿。 淑平心细,给柳岸调了牛金宝,金宝是牛老桩生了五个闺女后才有哩孩儿,娇得很,不过因着上头一大群姐,他也学的跟个妞儿样,可稳当,不好惹事儿,九岁了才来上学。 金宝是个好孩儿,就是多少笨点,学算术不中,他可待见柳岸,好跟柳岸一块耍;柳岸聪明,啥都是一点就透,他给金宝讲题,金宝总能听明白,因为这柳蕤对金宝也可好。 咱学校啥体育器材都没,这你知道,就一个破篮球,孩儿们都喜欢耍,柳岸人小,可他灵透,每回只要下课早,他跑出去总能先占着那个篮球。 金宝虽然个儿大,每一回都抢不住,都是柳岸抢了跟他一起耍。 十一月十五那天吧,柳岸又抢着了球,跟金宝一起耍,那之前几天咱这儿下了场雪,院儿里的雪都扫到那一片儿了,” 柳成宾指着那个用一棵栎树的树干做成的篮球架子后面:“这边儿都干了,就那儿还都是积雪跟泥,柳岸扔球,金宝没接着,球就轱辘到那边儿了。 金宝跑过去抢,滑倒了,头正好磕到墙上,磕了个疙瘩,还破了皮,淑平看没多大事,疙瘩确实有点大,不过真就是破了一点皮,就领着金宝去找吴大娘给他用红药水抹了抹,大娘也说没事,俺几个也就没多想; 可金宝是他家哩宝贝疙瘩,他姐们天天放学来接他,那天是老三、老四一起来哩,看到金宝就不得了了。 老三金英是个厉害哩,当时就在院子里闹开了,破口大骂非问是谁把金宝打成那样哩,要找到家里让赔他兄弟哩头。 咱这院儿就这么大一点,柳岸跟金宝耍哩时候大家都看见了,几个五年纪的学生就说是金宝自己撵球摔倒了,金英就问他他跟谁一块耍哩,金宝说是柳岸,金英当时就不依了,过去打柳岸。 当时柳蕤和柳岸都已经走到坡口那边了,金英撵过去,柳蕤说,她要是敢打柳岸,他就回家叫了您大哥他们去她家打金宝; 金英虽说没嫁人,可那是个泼货,哪会怕柳蕤一个小孩儿哩话,过去拉着柳岸就打,淑平在教室里听到声音跑过去,就看到柳岸一身泥正从坡下往上爬……” 张光耀拉拉柳成宾,不让他再说,他看到柳侠的眼珠都红了。 柳侠却盯着柳成宾:“后来哩?” “后来,金宝他四姐金荣把她一家都喊来了,俺过去拦着不让他们打柳岸,找了个五年级哩学生跑快去您家喊人,淑平护着柳岸,让金宝他妈把脸都抓了好几道子。”柳成宾心疼的看了看关淑萍的脸。 柳侠回来那天就看到了关淑萍左边脸上几个明显是抓破留下的疤,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留下的,他问关淑萍:“淑萍姐,这疤以后会下去不会?” 关淑平说:“柳侠,我是大人,挖两下就是难看点,没啥事,你别太难受了,金英把柳岸推哩咕噜到坡底下,没磕着石头啥哩,他上来看见金宝他妈跟金梅打我,还拿了块石头把金宝他妈哩腿给砸了两下,把金梅哩手都给咬流血了。 长青叔跟柳魁哥那天都没搁家,长春叔跟长青婶儿、柳魁嫂来了,……” 柳侠打断她问:“俺家人来之前,金宝他家人到底又打俺猫儿没?” 关淑平犹豫着看了看张光耀和柳成宾,欲言又止。 柳侠问:“他们咋打俺猫儿哩?” 张光耀说:“金英说淑萍偏向柳岸,金梅、金荣、跟金凤围着淑平打,金英跟他妈过去打柳岸,我过去拉,不过你知道,那是俩女哩,都泼哩不行,俺还怕万一拉的不对她们胡说八道,光敢拉那个老娘儿们,金英就把柳岸给挤到那边墙那儿,” 他指指坡口那里用石头围成的一米来高的院墙:“给孩儿跺到地上,踢,还用金宝哩书包摔,骂孩儿,孩儿小,还没爬起来就又叫摔那儿了,柳蕤过去跟她打,她把柳蕤也给推到泥里去了……” 柳侠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光耀叔,您都去上课吧,我没事,我搁这儿等俺猫儿下课。” 几个人互相看看,柳成宾拍拍柳侠的肩:“幺儿,咱这儿哩人没文化,迷信,牛家寨专出泼妇,没法,淑平也是为了孩儿好,才叫他自己坐一个桌儿,你可别多想。” 柳侠说:“我知道,您都去忙吧,我搁这儿等俺猫儿一会儿。” 几个人看出柳侠情绪坏的很,关淑萍示意让张光耀和柳成宾先走。 她对柳侠说:“你别难受了柳侠,后来俺柳魁嫂把金英跟她妈哩脸都给扇肿了,头发也给拽掉了好几绺,挖哩金英满脸花;长青婶儿也扇了金梅跟金凤几巴掌,还吐了她们一脸; 牛老桩老实,没动手打柳岸,不过他也不敢说他媳妇跟闺女,长春叔骂哩他狗血喷头,他也不敢吭声。 最后,柳魁嫂还撵着她们一直骂到她家,堵着她家门骂了三天,全大队人都去看热闹,我听说,金英连解手都不敢出来,一出来柳魁嫂就过去打她……我从来就没想过,柳魁嫂那样又漂亮又贤惠哩人,厉害起来恁不要命……” 柳侠呆呆的看着在冬日阳光照耀下依然萧瑟冰冷的远山近水,脑子里却满是猫儿抱着头、满身是泥,爬也爬不起来的画面,他的心难受的无法形容,心疼和愤怒让他整个人都有要爆炸的感觉。 猫儿才六岁,什么事也没有做错,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一次次被无端的欺负,他去牛三妮儿家砸了一通,柳牡丹不敢再欺负猫儿了,可他不可能把柳家岭大队几十户人家挨个儿砸一遍,如果他真那么做,那猫儿在这里的日子不但不会更好,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从柳侠记事起,他家在柳家岭就跟别家有点不一样,柳家岭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家,原因不言而喻,柳长青在大队的地位和身份,还有他们家一大群的男人。 牛老桩的闺女们再泼,恐怕也不敢起欺负柳家人的心思。 可面对的是猫儿的时候,她们却敢。 她们肯定短见识,以为猫儿在柳家肯定也是不招人待见的,所以才敢对猫儿动手,她们不知道‘在家亲兄弟、出门父子兵’的道理。 但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以村人把猫儿当成‘丧门星’为基础的,有了这个认知,她们才会觉得即便她们打了猫儿,柳家其他人也不会当成回事,村里人也不会评她们没理。 张光耀敲了下课的钟。 猫儿第一个冲出来,他再次看到了站在阳光下微笑着的小叔,冲他展开双臂,让他扑进那个温暖的怀里。 柳侠抱起猫儿,来到最靠东边的窑洞前暖和的地方。 猫儿说:"小叔,你咋没回家哩?你搁外头冷不冷?“ 柳侠说:“不冷,今儿日头好,我知道我一回家就该想孩儿了,干脆搁这儿等你。” “嘻嘻!”猫儿开心的搂着他的脖子:“我也可想小叔,嘿嘿,才一小会儿就可想,我将还想着这要是第四节就好了,一会儿就能看见小叔了,嘿嘿,真哩就看见了。” 柳侠看着猫儿快乐无忧的样子,努力让自己也高兴起来。 不大的院子里,十几个学生在争抢那个已经破的掉了一块皮的篮球;还有很多男孩儿们都是一条腿着地,另一条腿被手拽着裤腿,一对一对的互相撞着,玩着“斗鸡”的游戏。 这是一种这一带男孩儿冬天最常玩的游戏,因为不需要任何辅助的东西。 还有很多的男生和女生,靠着窑洞的墙在互相挤来挤去的取暖。 他们几乎无一例外的都穿着非常破旧、打满补丁的衣裳,脖子里都是黑乎乎的灰痂,但一个个却都一样的不知忧愁。 柳侠在一堆挤暖和的女孩子中间看到了柳牡丹,柳牡丹穿了一件红花的布衫,虽然有点太大了不合身,但却是没有补丁的,而且颜色鲜艳,这也是柳侠一眼就看到她的原因。 柳牡丹显然也看到了他,但一和柳侠的目光对上,她马上扭头装着和别人说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4 柳侠还看到了猫儿他们教室门口一个个子挺高,眼神稍微有点傻愣的孩儿,那孩儿和其他很多孩子一样,正用非常羡慕的眼光看着柳侠和猫儿,但却不敢过来。 柳侠肯定那个是牛金宝,他对猫儿说:“来,小叔驮着你,咱做个开飞机哩游戏。” 猫儿爬上柳侠的背,爬的很高,小肚子搁在柳侠的头上,柳侠让他双十合十举向上前方,柳侠的胳膊向侧后方,柳侠叫到:“呜——,起飞喽——”驮着猫儿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猫儿开怀的笑声中,柳侠看着那些羡慕的眼神,心里涌起万丈豪情: 不过三年半而已,俺猫儿会熬过来,以后,猫儿会把这里所有正在诟病他和终将被家人同化视他为猛虎的人远远抛在身后,过上比他们任何人都好的生活。 第48章 过年(上) 阴历二十一晚上,柳侠就兴奋得不行,给猫儿讲故事讲到十点多,还没睡意,俩人又在被窝里折腾着翻跟头耍,他恨不得连衣裳都不脱,好早点去接柳凌和柳海回来。 后半夜起了大风,几天的好天气一下就被刮跑了,柳侠和猫儿早上一出窑洞门就是一哆嗦,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 柳侠和猫儿刚洗漱好,柳钰就上来了,人家收石头的提前两天放假了,柳钰和柳魁昨天就没再去捡石头,他和柳侠一样着急见到柳凌。 几个人连饭吃的都不踏实,放了碗就都跑出来了,柳钰、柳侠、柳葳、猫儿,四人先去拿猫儿和柳蕤的通知书,再一起去望宁,拿柳葳的通知书,接柳凌、柳海。 架子车铺了厚厚的被褥,猫儿包得只露出个小脸儿坐在上面,柳葳坚持自己是个大人,说啥都不坐。 翻过上窑坡顶,柳侠就巴着能看到柳凌和柳海的身影,不过他们走到望宁,也没看到有穿军装的人。 柳葳领了通知书,成绩非常好,他在柳家岭上的三四年级混合班,到望宁测试了一下后,直接上了五年级。 望宁大街尘土飞扬,污泥乱溅,自动形成的春节集市,摊子胡乱的摆到了正当路上,乱的吓人,在这里等人肯定不行,几个人决定到通往柳家岭的那条路上等。 他们把架子车在路边支好,柳侠和柳葳都坐在了被窝里,柳侠刚把猫儿拉怀里把被子包好,就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几个人看到一辆灰色的吉普车飞快的向他们驶来。 没等车子停稳,一个身穿军装修长矫捷的身影就跳下了车,一把把坐在架子车上的柳侠和站在车子边的柳钰给揽住了:“幺儿,四哥,小葳,猫儿。” “啊——五哥,五哥,五哥你回来了!”柳侠大叫起来。 “小凌,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柳钰差不多是带着哭声喊的。 猫儿的小脑袋夹在柳侠和柳凌之间,他仰着小脸,滴溜溜的转着眼珠看柳凌。 柳凌有力的臂膀把柳侠勒的都有点疼了,却高兴的一直嚷嚷:“五哥,五哥,你可回来了。” 柳凌笑着放开柳侠和柳钰,亲热的给了柳钰一拳,摸摸柳葳的头,然后把猫儿从柳侠怀里抱了出去:“猫儿,把五叔忘了?” 猫儿看着柳凌的脸,有点疑惑,扭头又看柳侠。 柳凌笑起来:“哎呀,怪不得您小叔当初咋也不肯去京都哩,看来你真会把他忘了啊!小葳,你不会也把五叔忘了吧?” 柳葳虽然三年没见柳凌,肯定没忘,但看着穿着军大衣异常英俊挺拔的柳凌却有点害羞:“没,五叔,我没忘,俺伯天天都说你。” 猫儿嘟着嘴说:“我才不会给俺小叔忘了哩,我……”他看看柳凌又看看柳侠:“我不认识他。” 柳侠想从架子车上下去,被紧接着从车上下来的柳川过来一把按住了:“别下来了,好好抱着孩儿吧!” 柳凌捏着猫儿的小脸蛋:“中,你敢不认识五叔,五叔带哩好东西回家不叫你吃。” 猫儿鼓着小腮帮看着柳凌,不说话,柳侠每天念叨柳凌,家里人平常也没少念叨,猫儿知道柳凌就是五叔,但没办法把称呼和柳凌本人联系起来。 柳侠跪在架子车上,把柳凌和猫儿一块抱着:“五叔哄你哩,他肯定叫俺猫儿吃最多了,是不是五哥?” 柳凌用下巴蹭蹭猫儿的额头:“嘿嘿,那当然了,我逗咱孩儿哩,猫儿是咱家哩小宝贝,我带哩好东西不叫俺猫儿吃叫谁吃?” 分开三年,柳侠和柳凌之间那几乎是浑然天成的默契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隔离而消减,他们依然不用任何语言和神态的暗示,就能不留痕迹的为对方提供最好的支持或化解危机。 柳川几个对此也是心领神会,几个人一起逗着猫儿, 柳凌把两颗东西分别塞进猫儿和柳葳嘴里,然后又往柳侠和柳钰一人嘴里塞了一颗:“大虾酥,又甜又香。” 柳侠看看柳川开的车,还看不到柳海下来,就问柳凌:“俺六哥哩?” 柳凌说:“曾大伯叫我跟咱伯咱妈说一下,艺术类招生好像有变化,小海可能三月份就要参加专业考试,他不让小海回来了,要趁寒假再辅导他一段,要不我也不会到现在才回来,小海拉着我不让走,我在那里陪了他四天。” 柳侠和柳钰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想到柳海的前途,觉得这样做也值得。 柳钰高兴的一直看着柳凌傻笑。 几个人在寒风里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儿话,柳川说:“变天了,不敢再耽误了,小钰,过来拿东西,装车上您就得赶紧走了。” 柳侠要跳下车帮忙,再次被柳凌按住了:“风老大,你搂好孩儿,别叫给孩儿冻感冒了,小葳,你别起来孩儿……” 柳葳已经利索的跳下车,嘿嘿笑着跑去帮忙搬东西了,有柳凌带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柳川买的年货。 柳侠说:“三哥,咱伯专门叫跟你说,家啥都有,不叫你再买东西了。” 柳川把一兜看上去很沉的东西挂在前头车杆上:“没买啥,大部分都是单位发哩,小钰,这一兜是肉,有油,一会儿拉车别叫蹭你身上啊!幺儿,你脚头上放那一布袋是八零面,特别白特别筋道,您苏老师她家自己磨的,说是专门让给你包饺子吃哩,给咱妈说清楚啊,打甜汤就可惜了。” 柳凌也已经知道了苏晓慧和柳川认识的缘由,看着柳侠直笑:“幺儿,你这媒人当得可真划算啊!” 柳川买的东西让柳侠都有点过意不去,三哥一直这样贴补家里,啥时候才能攒够钱结婚啊? 柳川临开车走又说:“跟咱伯咱妈说,我二十八回来,叫他们别着急,我提前多值几个班,年后就能多搁家几天了。” 柳钰驾辕,柳凌、柳葳在两边推着,柳侠抱着猫儿坐车上包的严严实实。 柳侠说:“这咋看着我跟将生了孩儿哩月子婆娘一样?我不坐了,小葳都能下去凭啥我不能?” 柳葳说:“俺伯说了,你是幺儿,我是老大,老大当然不坐车上了。” 柳侠说:“咱俩不一辈儿,我是您叔,我比你大好几岁啊!” 柳葳说:“那我不管,反正俺伯说了你是家里哩幺儿,我是老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5 柳凌、柳钰看着柳侠和柳葳打这种完全逻辑混乱的嘴官司,都不帮柳侠说话,还故意煽风点火的给柳葳帮腔。 柳侠泄气了,不再和柳葳打嘴仗,转而看着柳凌眼红。 柳钰和柳侠,包括柳葳,看着柳凌穿着军装的英姿都眼馋的要死,仨人一直问柳凌他在部队的事。 猫儿对职业还没有任何概念,但他看到柳凌回来了,小叔特别高兴,也就跟着非常喜欢柳凌。 车拉到上窑北坡不到四分之一,柳凌已经把大衣脱了,柳钰额头也已经开始出汗。 柳侠跳下车,替换了柳葳在旁边开始推车,柳葳去后头推。 这时候,正好有雪花轻轻飘落下来。 柳钰说:“咱得快点了,要不到山顶咱就下不去了。” 柳凌和柳钰都脱了棉袄,猫儿拉开被子要下车,柳侠赶紧又把他包上:“孩儿,你才多重一点,乖乖坐着,要是你冻感冒了咋办?” 猫儿说:“我不会感冒,俺奶奶说我跟石头疙瘩样恁结实。” 柳凌笑他:“再结实也是个小不点石头疙瘩,好好坐被窝里孩儿,你要是敢生病您小叔得急死。” 猫儿看着柳侠,挪到靠近他的那边,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捂着柳侠放在车帮上的手背。 还差几百米到坡顶,几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抬头却正好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南边上到了坡顶,他们同时加快了步子,柳凌激动地大喊:“大哥——” 柳凌回来了,家里喜气洋洋,再加上收音机里欢快的豫剧,真的比别人家娶媳妇还热闹。 柳凌给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柳长青、柳长春一人一身中山装,柳长青灰色的,柳长春深蓝的; 孙嫦娥一件枣红色平开领的上衣,她平时都是穿老式斜襟的衣裳,穿上这件上衣,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止; 柳魁和秀梅、柳侠一人一件高领毛衣,柳魁银灰色的,秀梅大红,柳侠纯白,仨人穿上去看着立马洋气了几分; 柳钰的是一件浅灰色夹克,他给柳凌的信里无意中说起过马小军穿的夹克,特别羡慕。 柳葳、柳蕤、柳莘、猫儿也都是一身新衣服。 柳凌还特地给三太爷买了一顶毛线帽和一个羊皮袄,羊皮袄是柳长青很久以前去看了哮喘加重的三太爷时念叨过的。 柳凌和柳侠一样,都想到了要给家里添置一样全家人都能享受的物件,他买的是一副羽毛球拍和两桶塑料羽毛球。 漂亮精致的球拍让全家人都很稀罕,除了柳魁,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道咋耍。 柳凌说:“明天如果没风,我叫您耍。” 一家人太高兴了,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快九点,山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个时间对很多人家已经算是半夜了,柳蕤和柳莘早就坚持不住睡着了。 柳钰这次咋也不想走了,柳长春也明白他的心思,就让他留下了。 雪已经非常大了,棉絮子一样的往下飘。 柳葳也跟着柳侠他们回到自己的窑洞,离开了大人的几个人马上又亢奋起来。 柳凌等柳侠把猫儿一放到炕上就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来,站直,叫我看看你长高多少?” 柳侠一声惨叫就想往炕上逃,被柳凌和柳钰合伙给架了回来,柳凌把他扶正:“不中,非得比,叫你多吃肉你不吃,我咋看你这三年都没咋长。” 柳葳和柳钰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柳侠,猫儿在炕上抗议:“您才没长哩,俺小叔可高可高。” 柳钰过去揪着猫儿的小耳朵说:“孩儿,你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您小叔明明最低,你就这么睁着大眼说瞎话啊!” 正说着,柳魁推门进来了,他一看柳凌和柳侠的架势就知道怎么回事,呼噜了一把柳凌的头说:“凌,别吓他了,他现在最怕谁跟他比个儿了,再吓几回咱幺儿就真不长了。” 他这么一说,柳侠立马使劲站直了站在柳凌跟前,用手一比划,他到柳凌的下巴上边。 柳凌说:“我和咱三哥一样,整一米八,您六哥现在一米八三,你再不吃肉,自己想吧傻孩儿!” 柳侠把脸鼓得跟个包子样被柳魁抱到了炕上,几个人都上了炕,坐在被窝儿里说闲话,柳魁看着几个兄弟,满心的高兴想压都压不住。 柳魁问的最多的就是柳凌在军校的学习情况,他实在担心柳凌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住过于艰苦的训练。 柳凌告诉他,自己的专业是火力指挥与控制工程,在军校,他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上课学习,训练当然也有,但强度和他原来的部队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柳凌说起自己的战友、朋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起他原来的班长、副班长,现在已经到其他连队当连长的鲁建国,他都非常感谢,尤其是他现在的连长陈震北,柳凌说:“如果不是陈连长当初用那么残酷的方式训练我,我在集团军比武时得不到好成绩,我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不是陈连长在京都给我找的那些参考资料,我文化课成绩也过不了,尤其是英语,他给我找的是高三的课本带老师的教参,对我的帮助特别大。” 他们从柳凌的专业聊到部队的现代化,聊到中国最近的那次对外战争,最后聊到了柳川,聊到了柳川的婚事。 柳魁说:“可惜人家的石头快收够了,要不,我每个月最少能挣四十块钱,如果能这么挣一年……就能给您三哥买个电视机了,听说最近荣泽结婚哩,自行车啥哩都不要了,好多女方自己原来就有,现在女家都是要电视机,我想苏晓慧家肯定也会提这个条件。” 依然精神抖擞的猫儿问柳侠:“电视机是啥?” 柳侠想了想说:“你看过电影是吧孩儿?电视机就是比电影小可多,能搁家里看哩小电影。” 猫儿黑眼睛乌溜溜的转了两圈:“那,咱家都没电视机,咱咋给花婶儿?” 柳侠不知道怎么跟猫儿解释婚嫁过程中‘彩礼’这个不可回避的问题,他知道,如果他说男的娶了别人家辛苦养大的闺女,就应该给人家彩礼,那猫儿肯定会说:“那他家闺女还来吃咱家哩饭了呀!” 柳侠想了半天才说:“三叔要和花婶儿结婚,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要有床,有被子褥子柜子,还要有锅碗瓢盆以后能做饭吃,像缝纫机,电视机,都是能叫人觉得过得更好的东西。 缝纫机做衣裳比手缝要快可多倍,电视机里面会演可多好看的故事,就像你跟三叔和小叔在江城看哩电影那样,电视机还能让你知道外面很远的世界都发生了啥事,能让人觉得高兴。 三婶儿家的人希望咱家能买个电视机,是想让三婶儿和三叔以后每天都高高兴兴过日子。”柳侠这么回答,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 不过猫儿和柳葳都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柳葳说:“俺妈可想要个缝纫机,她说咱家要是有个缝纫机,她给俺缝补衣裳就快可多,俺奶奶眼花了,以后就不用俺奶奶干活了,俺妈有空,光给咱家人纳底儿做鞋就中了。” 猫儿说:“哦,电视机恁好?那我一长大就给你买电视机。”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柳魁说:“中猫儿,您小叔真是没白疼你,俺都等着看你给您小叔买哩电视机啊!” 猫儿很认真的点点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6 第二天柳侠醒的时候,炕上只有他和他怀里睡得正香的猫儿,院子里也静悄悄的,不过看窗户他就知道天早就亮了。 他一动,猫儿也醒了,俩人马上起床。 天气还阴着,不过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已经被清扫过了,大部分的雪都已经被扫到了外面的沟里,一小部分被堆在了院子里的树下。 柳侠往东边看,远远的能看到柳长青和柳长春一人拿锨在前面铲,一人拿扫帚在后面扫雪的身影,他们在尽可能多的清扫通往山外的那条路。 不用说,柳魁和柳凌、柳钰他们在扫通往三太爷他们住的那条路,虽然不可能扫几座山岭,但能多扫点,雪融化的时候就能多一点干净不泥泞的路。 柳侠也想找个扫帚去扫雪,被秀梅拉住,秀梅已经把饭盛到了桌子上,猫儿的奶也已经煮上了,柳侠只好老老实实吃饭。 柳长青和柳长春先回来,过了一会儿柳魁和柳凌他们也都回来了。 柳长青已经准备好了礼物:柳凌从北京带回来的四斤点心;柳川带回来的五斤菜油和一斤香油;苏晓慧说给柳侠包饺子吃的白面是五十斤,柳长青分出了十斤装了个小袋;三斤大肉; 还有一块六尺的宽幅粗布,一块六尺的灰色哔叽尼布,柳凌买的帽子和羊皮袄。 柳魁带着柳钰、柳凌、柳侠和柳葳,带了礼物去给三太爷拜早年,其实也是把礼物送过去,让老人祭灶时供奉灶王爷可以用。 这份礼物,在他们附近几个村子快够娶回一个媳妇了。 柳侠对不让带着猫儿去心里非常不舒服,但他知道柳长青和孙嫦娥是为猫儿好,三太爷已经八十多了,身体又一直不好,万一他们去了之后老爷子正好哪里不舒服,恐怕别人马上就会想到猫儿身上。 柳侠承认,三太爷虽然二十来年没有出过柳家岭了,但老人早年的阅历和见识都还在,对他们说的很多话是非常有益的。 可柳侠心里还是急着赶快回家,他一会儿也不想让猫儿离开他。 他们回来时已经快晌午了,一上坡口,就看到柳茂正和柳福来在堂屋窑洞门前推推搡搡,秀梅两只手上都是黄面,正一叠连声地说着“福来哥你这可使不得,这可是不中,俺可不能再要你哩东西了。” 柳侠看见柳茂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找猫儿,猫儿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迎着他让他心里不踏实。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他住的窑洞门开着一条缝,猫儿正伸出半个小脑袋在看他。 柳侠马上跑了过去,猫儿把门推开一点向他伸出了双手。 柳侠抱着猫儿安慰他:“没事孩儿,今儿是祭灶,是小年,这一天家里人都得回来团圆拜灶王爷,拜完就都走了。”他连柳茂的名字也不愿意在猫儿跟前提。 猫儿蔫蔫的搂着他的脖子:“咱不去那屋吧小叔,咱就搁咱屋里。” 柳侠说:“不去,咱俩就搁这儿,吃饭也搁这儿。” 柳福来是来给他们家送兔子的,五只杀好了处理干净的兔子。 孙嫦娥不肯收,柳福来坚持要留下,正好柳茂回来了,孙嫦娥让他拦着柳福来,不准把兔子放这里。 一家人都知道,柳福来是为了感谢柳长青让柳淼去柳钰的那个地方上班,可是,他们真觉得不应该要柳福来的东西,不说柳福来为了感谢这件事,现在一天两趟的往家里送牛奶,就是看看他家也穷成那样,他们也不能收, 柳魁过去,接了两只兔子,另外三只推了回去:“福来哥,这两只我留下了,你要是还想过来咱一起说话,中,你要是再拿着东西过来,俺可就不给你开门了。” 柳福来脸色通红的走了,他是真的很感谢柳长青一家,有了牛三妮造猫儿的谣言这事,人家不记恨他家就够好了,还主动给柳淼找了挣钱的差事。 午饭是柳凌和柳葳给柳侠和猫儿送过来的。 饭后柳葳拿了书包和写字的东西过来,仨人先临帖,然后柳侠坐被窝儿里搂着猫儿给他讲改编后的《约翰.克里斯多夫》;柳葳写作业。 半晌,柳葳过去给他们端了两碗牛奶过来,猫儿不安的问柳侠:“他咋还不走哩?他咋不回他家哩?” 柳侠说:“不怕啊乖,他后晌吃了饭就回去陪爷爷了,大爷爷都说过了不会让你跟着他,小叔也不会,乖乖的喝奶,喝完小叔还给你讲故事。” 晚上特意做的供奉灶王爷的金丝缠元宝,还是柳凌和柳葳给他俩端过来的。 柳茂是昨天雪下大之前回来的,比柳凌他们晚一会儿,不过他没上来,今天是祭灶,他没法了才过来的,现在雪封了路,他肯定是走不了了。 柳侠吃了饭就给猫儿脱光俩人钻了被窝,柳凌和柳魁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给猫儿讲自编版的《木偶奇遇记》。 猫儿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柳魁,却不问什么。 柳魁解开棉袄,把光溜溜的的小家伙抱过去裹好,用下巴蹭着猫儿的脸儿说:“小叔给你讲啥好故事了,给大伯说说。” 猫儿被柳魁的胡茬子扎的直叫唤,精神却一下放松了,推着柳魁的脸往一边推:“大伯胡子老扎慌,小叔呀……大伯,哈哈……我不敢了,我给你讲故事!” 柳魁说:“穿一下去那屋吧幺儿,今儿是祭灶哩,那屋热闹。” 柳侠听话音就知道柳茂应该是下去了,马上拿过了猫儿的衣裳:“来孩儿,他走了,咱去堂屋,小叔给你做奖状。” 堂屋窑里今儿特别亮堂温馨,除了灶台上边的一盏煤油灯,炕桌上还点了两根蜡烛。 柳长青坐在炕桌的东面,指导柳凌和柳钰用白萝卜刻章,他自己已经刻了一个隶书体的,现在指导柳凌和柳钰刻小篆。 没有趁手的工具,柳凌和柳钰用的是削铅笔的小刀和秀梅纳鞋底儿用的锥子。 柳侠端坐在炕桌西面,猫儿、柳葳、柳蕤、柳莘围在他身边,柳魁也坐在他身边的炕沿上,看他把一张张好看的明信片粘了细细的红纸条当边,改造成袖珍型的奖状。 柳侠已经试了一个,用的是楷书,大家都觉得奖状用隶属看起来更庄重,柳侠现在就在写第二个明信片。 柳长青说:“幺儿,你写好基本格式,名字我给孩儿写。” 柳侠高兴的点点头:“中伯,嘿嘿,我还怕你不待见我瞎胡弄哩!” 柳侠的奖状终于都出来了:兹有——学生——,在本学期,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被评为三好学生,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他问柳魁:“大哥,底下的名称写啥?” 柳长青说:“就写柳家全体成员。” 柳侠马上照办。 柳侠写了两张,猫儿和柳蕤一人一张。 柳葳有学校发的奖状,望宁的小学再穷,毕竟还是乡政府所在地直管的学校,奖状还发得起。 可柳葳看柳侠制作出来的小奖状那么漂亮,眼馋的很,敲边梆说:“俺学校发哩奖状真不好看,太不好看了,是不是,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7 柳侠在他脑门儿上屈指凿了一记:“想要直接说,还给小叔来这个!” 他又挑了一张黄山云海的明信片写了起来。 等柳侠写的字晾干,柳长青把奖状拿到自己跟前,郑重的提笔填上了孩子们的名字,不过他写完了,柳魁才说:“伯,好像得写大名儿吧,你这个写哩是猫儿。” 柳长青恍然大悟,他问猫儿:“你要是不待见,叫您小叔再写一张,大爷爷给你写成大名儿,中不中孩儿?” 猫儿趴奖状上看看,很金贵的拉到自己跟前:“我可待见,不叫改。” 柳凌和柳钰的萝卜章也刻好了,大家,包括柳钰也觉得应该用柳凌刻的那个。 柳长青就拿过柳凌的章,仔细的沾了印泥,在“柳家全体成员”那里郑重的按了下去。 柳凌刻的是:柳家岭大队柳长青全家。 下面的时间是:198*年,1.24 猫儿的奖状背景是个大漠落日图,非常壮观漂亮,猫儿爱不释手。 柳侠说:“以后每学期小叔都给你做一个,你说贴到哪儿孩儿?” 猫儿看了看堂屋长年累月被熏得黑黄的墙说:“嗯——,贴到咱那屋儿。” 于是,柳侠他们的炕头,就贴上了猫儿的第一个奖状。 第49章 过年(下) 二十四,扫房子。 腊月二十四,是当地传统大扫除的日子,平时再懒再窝囊的人家,这天也会把家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 天已经彻底放晴了,因为要把窑洞里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腾出去打扫,柳侠他们早早就起床了。 柳茂早饭是和柳长春、柳钰一起上来吃的。 猫儿从柳茂进堂屋就不再发出一点声音,想让柳侠喝奶也是眼睛乌溜溜的看着柳侠,让柳侠不忍拒绝,喝了大半碗,猫儿自己也喝了大半碗,然后就非常乖的坐在柳侠腿上吃饭。 柳侠不想让猫儿一直躲着柳茂,他要让猫儿知道,就是在柳茂跟前,猫儿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带走,这里是猫儿的家。 柳茂话很少,柳魁、柳凌都拼命没话找话和他说,他是问一句说一句,不问就一直坐着不吭声,他能感觉到因为他的存在让屋子的气氛有点压抑和尴尬。 柳茂放下了碗,柳凌站起来要再给他盛一碗玉米粥,他用手按着碗:“我饱了,您接着吃吧,我跟俺伯套兔子去。” 孙嫦娥说:“孩儿,茂,我听柳钰说,你今年过年还不回来?这一年一年哩,你老不回来过年咋中啊,孩儿,你还是跟东菊说说,就是多走几个钟头路,回咱家热热闹闹多好,回来俺也不用她动手干活,您嫂子俺俩就都干了……” “嫂,她不回来拉倒,咱一家人过还高兴哩!”从进来就一直闷声吃饭不说话的柳长春开口说,语气很冷淡。 柳侠注意到,柳钰不满的对柳茂翻了个白眼,把腌咸菜里的一个黄豆挑出来放到柳蕤的嘴里,然后看也不看柳茂,继续吃自己的饭。 柳茂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 柳长青说:“不说这个了,过年回不来就算了,工作要紧,不过茂啊,这两天这路你不能走,好好在家陪陪您伯吧,一会儿咱一起去下套。” 柳茂轻轻的应声,看柳长青不再说了,起身走了出去。 套兔子人不用太多,柳凌也想去,柳魁让他在家教几个孩子打羽毛球。 家里平常就被孙嫦娥和秀梅收拾的很干净,今天又有柳凌和柳钰帮忙,不到吃晌午饭就全部打扫完了,剩下的事秀梅不让他们管,让他们只管高高兴兴的耍。 接下来几天,柳家大院里都是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打羽毛球发出的‘蓬蓬’的声音,还有“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知心话……”的热闹喜庆的戏曲声。 猫儿一直没法习惯柳茂的存在,只要他在猫儿就特别安静,连吃饭都不发出一点声音。 柳侠心疼了,决定放弃对猫儿的强心训练计划,孙嫦娥和秀梅干脆每顿都提前让他俩吃饭,等柳茂来的时候俩人就回自己窑洞练字或讲故事。 二十七早上吃过早饭,柳侠安置好猫儿在屋子里临帖,他把炕上的铺盖拉外面曝晒,一出来,正好和往厕所走的柳茂迎在了一起,两人之间不足两米的距离,而且眼光正好撞在一起。 柳侠楞住了。 柳茂也楞在那里不动,就那么一直看着柳侠。 柳侠看到柳茂的喉结在动,好像是紧张的在咽吐沫,还有点像想要跟他说话。 不过,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柳侠抱着被褥站着,等柳茂走过去,自己才到院子里搭被子。 二十八,帖嘎嘎。 花嘎嘎是这里对一切色彩缤纷和喜庆的东西的称呼,对子在小孩子嘴里也被称为嘎嘎。 一大早,一群孩子就在柳魁的带领下就把对子贴上了,红艳艳的对子一上墙,过年的喜庆气氛马上浓烈了起来。 天气特别好,窑洞前最暖和的地方摆上了石桌和凳子,村里求对子的人都会在这天过来,虽然柳家人的字都写的很好,但村人还是都想让柳长青写。 八点多点,柳福来领着三个儿子第一个到了,跟着是柳长兴和关二平带着家里几个孩子也来了,接着村人就络绎不绝的都来了,他们一边等对子,一边围着柳家打羽毛球的孩子们看。 柳侠和柳钰在院子中间拎着拍子打,猫儿和柳葳、柳蕤高兴的跑来跑去捡球,柳魁、柳凌帮柳长青裁纸,招呼乡亲邻居,空闲的时候过来跟柳侠他们对打一会儿。 柳淼和柳建宾羡慕的对柳钰说:“您家老美呀,咱马厂长家怪有钱,也没您家美。” 柳钰骄傲的说:“那当然,他家有钱却成天生气,俺家可不会。” 十点半,柳魁和柳凌换上了最破旧的衣裳,带上绳子和铁锨,出发去接柳川回来,顺便送柳茂离开。 柳侠抱着猫儿,站在院子的坡沿上让他看着柳茂渐行渐远:“你看,小叔没骗你吧,咱家才不会让他把你带走哩!” 不过,柳侠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柳茂的背影,想着大家都在想办法回家想过个热乎乎的年的时候柳茂却一个人离开,心里莫名的难受起来。 猫儿却立马变得生龙活虎,缠着柳侠要和他对打羽毛球,正在对打的柳葳和柳钰马上把球拍让给了他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8 柳魁、柳川、柳凌天快黑才到家,三人都是一身的泥,柳川又带了几样年货回来,让孙嫦娥好好给数落了一顿。 秀梅烧了两大锅水,兄弟仨在柳川的窑里洗了澡。 柳川回来,让家里的感觉更热闹充实起来,不过正因为这样,全家人都更想柳海了。 二十九,剃个头。 柳侠回来的第二天就给猫儿洗了一次头,不过今天要理发,还得洗。 秀梅烧水,全家人排队洗头,柳魁在院子里负责剃头。 从最小的开始,柳莘、猫儿、柳蕤都是经典儿童发型——茶壶盖,柳葳是小平头。 柳家的大男人们长年都是干净利索的平头,但今年柳川在荣泽的理发店理的碎碎的偏分头,不但帅气利索,还有一点别样的柔和,柳魁决定把柳侠和柳凌也给理成了那个样子。 剃完后,柳凌的头发因为短,分的很不明显,显不出偏分的特点。 柳侠和柳川就给他的头发沾了点水,用手使劲抿着给分开,结果干了之后自然回拢一点,效果居然非常好,柳凌原本就清俊的脸更加俊逸超群。 柳钰的头发特别长,他想学着外面的年轻人,留个香港电视剧里那样的‘大包头’,所以他不想剃,但柳长春一个眼神,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树疙瘩上了。 柳魁笑着对他说:“没事,你要是待见,大哥就给你留长点,我看望宁大街上可多孩儿都那样,也不丑。” 柳川和柳凌也都帮着柳钰说好话。 柳魁最终给柳钰理的发型,让柳川、柳凌、柳侠这三个比较熟悉‘大包头’的人都觉得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包头都漂亮,柳钰自己也非常满意。 柳魁的手艺当然不错,但最主要的还是柳钰本来就长得挺好,虽然不能和柳凌的俊逸脱俗比,但也绝对是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 因为是柳魁主动给柳钰理的发型,柳长春就是不满意,也不会说什么,对这个侄子,他现在从心里有和对大哥柳长青一样的尊重和信任。 午饭后,柳侠和猫儿一起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坐在靠南边院沿树疙瘩上的柳魁、柳川和柳凌好像在商量什么事,声音却很小。 柳侠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因为那仨人开心的表情带着点只有彼此才知道内幕的神秘感。 他牵着猫儿走了过去:“哥,您说啥哩恁高兴?” 仨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地说:“保密,明儿你就知道了。” 柳侠不忿的对离他最近的柳川蹦跳:“啥?保密?对我保密?不中,我非得知道不可,您都知道,凭啥对我保密?” 柳川捏着柳侠的脸颊说:“就凭你是幺儿,还没长大。” 柳侠还没来得及抗议,猫儿在一边不愿意了,用小手打柳川的腿:“不叫捏俺小叔哩脸,老疼!” 柳凌看猫儿那小模样实在好玩,就想逗逗他,一把把他抄了起来,把他两只小手固定在身体两边,高高的举在空中:“哎,您三叔就捏您小叔哩脸了,小猫咪你能咋着?” 柳川那边非常配合的又揪住了柳侠的两只耳朵,做出用力往两边拽的样子:“我不光捏您小叔哩脸,还拧他哩耳朵咧,哎哎哎,使劲拧……” 猫儿挣扎着大叫:“不叫拧俺小叔耳朵,大伯,三叔恁孬,你打他呗,他拧俺小叔啊……” 柳魁在一边呵呵笑,就是不动。 猫儿急了,冲着柳凌又踢又蹬,柳凌大笑着把他高高地抛了起来。 猫儿从小就被柳魁这么抛惯了的,一点不害怕,可他看着柳川还在笑着拽柳侠的耳朵,就想过去救人,急的一直大叫。 柳凌等他一落下来马上又给抛出去,连着抛了七八个来回,才把他接稳了抱着。 猫儿一被柳侠抱过去就摸着他的脸问:“小叔,你疼不疼?” 柳侠做出委屈的样子:“疼!” 猫儿愤愤的瞪着柳川,“呼呼”对着柳侠的脸吹气:“吹吹就不疼了,咱不跟三叔耍了,他老孬,光欺负你。” 柳川笑的前仰后合。 一院子的人也都在笑,正好出来倒垃圾的秀梅说:“凌儿,川儿,您可不敢欺负咱幺儿,猫儿现在厉害哩跟个小老虎样,咱伯拍幺儿两巴掌,他还敢拧着脖子跟咱伯犟哩!您谁敢?” 太阳还没落山,孙嫦娥和秀梅就开始包饺子了。 柳川给家里割的是十五斤肉,孙嫦娥剁了六斤肉馅,所以今年的饺子格外香。 最先煮出来的饺子被精心的一个个挑过,没有一个烂的才装碗。 院子正中央摆了张石桌,一大碗饺子放在桌子中间。 除了饺子,今年的供品还有四个盘子,一个是自家晾的柿饼,一个是柳凌带回来的大虾酥糖,还有两个是柳川带回来的五香瓜子和炒花生。 炒花生柳川带回来不少,除了给三太爷送过去大约五斤,还剩下一簸箩大概十五斤。 柳长青和孙嫦娥、柳长春、柳魁、柳葳跪下,向天地诸神和柳家列祖列宗行大礼,祈求他们保佑全家人有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来年。 其实,猫儿作为柳长春那边的长子长孙,也应该跪拜的。 其他人是真的没想那么多,因为猫儿从小就是在这边长的,他们都忽记了。 柳长春却是不会忘的,但他没说出来,他不想让柳侠想起来这事,他知道柳侠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不安,比起那个长孙的礼仪,他更愿意看到俩孩子高高兴兴的样子。 除夕夜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夜晚了,柳家堂屋窑洞里这次除了一盏煤油灯,还点了三根蜡烛,屋子里温暖明亮。 柳家一大家人都喜欢吃饺子,柳侠和猫儿也不例外,柳侠号称,哪怕是野草,只要包成饺子他就待见。 所以,今儿在柳侠的带领下,俩人都吃得有点撑,吃完都坐不下去了,站着掀起衣裳在那里比谁的肚子圆。 全家人评的结果是猫儿获胜,柳侠自己觉得撑的要死,肚子看着却没什么变化,使劲鼓着也鼓不出猫儿那小肚皮圆溜溜的效果。 吃完了饺子,秀梅利索的收拾了锅灶,然后两个灶都烧起来,给孩子们准备热水洗澡。 孩子们夏天的时候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凤戏河里洗多少回,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洗澡的事就不再提了,可他们每天都要跑山路上下学,风沙、灰尘、汗水,身上有些地方很快就会有灰垢,尤其是胸前、胳肢窝、膝盖和脚,是最容易积下灰垢的,但天气太冷,也不可能洗澡,最多过两天晚上泡泡脚。 窑洞都不可能有后窗,所以空气没法对流,如果在里面用木盆洗澡,会在屋里溅很多水,窑里很多天都是潮的,气味也很难闻,所以,整个冬天,他们基本就洗这一次,就是除夕的晚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99 大人无所谓,孩子年幼,经不得病邪,一定要洗干净了,把这一年不好的东西都带走,一身干净的迎接来年的好运气,这绝不仅仅是迷信,更多的是祈愿。 家里已经提前好几天把灶里的草木灰留着,洗完后用来吸地上的水。 柳莘太小,不敢受凉,用个洗脸盆盛了热水快速擦一遍,就赶紧给擦干了包上。 接下来猫儿是最小的,第一个洗,柳侠把他脱的光溜溜的,猫儿刺刺溜溜的坐在木盆里,等着柳侠进去。 柳侠难得的居然知道害臊了,不好意思脱衣裳,他对猫儿说:“小叔都是大人了,今年就不跟您一起洗了。” 秀梅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啥样俺谁没见过?赶紧吧,还有个更大哩盆咧,您大哥去拿了,以后咱都洗两遍,从灰汤里出来再摆一遍,跟洗衣裳一样,干净。” 正说着,柳魁就拿了一个大得夸张的木盆进来了。 柳侠脸一抹,一下就把裤子褪到了脚脖那里,柳魁从他身边过,在他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十分响亮。 柳侠一进来,猫儿就乖乖的仰着脸等他给自己搓灰。 一会儿工夫,猫儿浑身上下就给搓得像个小胡萝卜一样。 “咕……咕……咕……”水盆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柳侠用手弹了一下猫儿的小鸡鸡:“放屁把小鸡儿都熏臭了,等出去再放。” 猫儿小声说:“不怨我,你后晌非叫我多吃个红薯,我一吃红薯多就光放屁。” 柳侠说:“那个红薯特别红特别软,比别的红薯甜我才叫你吃哩,别吭声,没人听见。” 俩人都搓了一遍后,柳魁把猫儿提溜到另外那个大盆里,柳侠也嘚嘚瑟瑟的赶紧跳进去洗第二遍。 柳魁把柳侠他们洗过的那个盆里的水起走了两洗脸盆,秀梅又往里面添了十来瓢热水,喊柳葳和柳蕤过来洗。 柳蕤脱着衣裳问:“猫儿,你将往水里放屁没?” 猫儿还没说话,秀梅就把柳蕤给拉过来了:“别假干净了,去年你先洗哩时候还尿盆儿里了呢!” 猫儿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柳侠,俩人会心一笑,吐吐舌头。 柳蕤一看俩人的表情就明白了,扭头就想跑:“肯定放了,后晌俺奶奶蒸哩红薯好吃,我看见小叔喂他吃了俩红津红薯。” 柳葳听了秀梅的话也不脱衣裳了,准备往门外逃,被柳川一把给揪住:“黑水照样洗出白孩儿,过来吧你!” 坐在炕沿上的柳凌也拦腰抱住了柳蕤,柳蕤使劲踢腾着:“我不啊,猫儿放屁给水都崩臭了……” 柳凌说:“反正一会儿你还往里头尿哩,全当他提前给你消毒了!” 柳葳一听更想逃跑了。 在众人畅快的笑声里,柳葳和柳蕤被柳扒光了按进澡盆里。 初一的早上,柳侠和猫儿是被鞭炮声惊醒的,外面还很黑,柳侠摸摸,身边的柳凌已经不在了,他摸索着点着了灯,给猫儿穿新衣裳。 猫儿的棉袄也是全新的,很厚,猫儿的胳膊给架的都放不下来,柳侠给他套上了小猪毛衣后,俩小胳膊架的更高了。 毛衣有点大,得往棉袄里窝一圈;裤子也有点长,卷起一个边正好,还不会挡着长颈鹿。 柳侠端详着猫儿穿上新衣服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好看,在小家伙脸蛋儿上亲了一下:“俺猫儿长大肯定会跟五叔那样帅!” 猫儿说:“我想跟小叔一样,小叔最帅。” 柳侠让他坐在炕沿上给他穿新棉鞋:“那中,就跟小叔一样帅!” 小红棉鞋一穿,猫儿都不舍得下地了。 柳侠背着他跑到了堂屋,一看,除了柳莘,他俩是起来最晚的,柳蕤都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灶台上了。 柳长青和柳长春盘腿坐上炕上,柳钰和柳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昨晚上他们自己刻的萝卜章在研究; 柳凌在擀饺子皮,孙嫦娥和秀梅在包饺子。 柳川看见柳侠俩人进来,马上从大锅里起了两瓢水倒进洗脸盆:“来孩儿,洗脸刷牙,洗完了给咱伯咱叔磕头。” 今年是柳长青、柳长春、孙嫦娥一起坐在炕上接受孩子们拜年。 原本宽敞的堂屋因为孩子们都长成大人显得很窄据,地上放了一排整齐的蒲席,柳魁、秀梅、柳川、柳凌、柳钰先给三位老人磕头拜年。 然后是柳侠、猫儿、柳葳、柳蕤、柳莘,柳莘还不会跪,柳葳抱着他。 后来的这几个有压岁钱,柳长青一人发了五毛,柳长春一人一块,轮到柳侠,他给的还是一张崭新的十块钱。 柳侠说:“叔,现在我每个月哩钱比俺柳钰哥还多,你以后别再给我这么多了。” 柳钰马上抗议:“最后一个月俺厂长给了我五十,我现在平常哩工资也是三十,俺厂长不叫我吭声,不过咱家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俺大伯跟俺娘。” 柳长春笑着说:“幺儿,你那钱是国家给你叫你吃饭穿衣哩,这是叔给你叫你零花哩,大地方儿花钱的地方也多,拿住吧孩儿。” 柳侠只犹豫了一下,就双手接了过来。 他看得出柳长春眼里的欣慰,不想自己本来是为二叔考虑,最后却还让他难过。 柳侠他们还没站起来,院子里就传来了很重的脚步声,跟着门被推开,柳福来提着个包进来了,他看到屋里的情况稍微楞了下,紧跟着就满眼羡慕的笑着说:“叔,您家,您家……这可真好啊!” 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孩子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还都抹了雪花膏,柳长青、柳长春深色的衣裳还不显啥,孙嫦娥的外衣,还有因为屋里暖和直接穿着毛衣的秀梅、柳魁、柳侠,看上去特别扎眼,柳川、柳凌、柳钰站在那里不动就是让人眼热的小伙子,所以就怪不得柳福来吃惊了。 柳魁接过柳福来手里的包把他往炕上让:“福来哥,大过年哩还让你这么早跑一趟,炕上坐,饺子马上就出锅了,咱吃着饺子说会儿话。” 柳福来连连后退:“不了不了,七叔、七婶儿,八叔,俺家也都包好了,等着我回去吃哩,柳魁,你把那俩瓶给我,您吃饭吧,我吃完了饭带兆淼他们来耍。” 他晚上住在饲养室,早上直接挤了奶过来,没来得及回家,身上还穿着平常又破又脏的衣裳,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坐人家家那么干净的炕。 自从柳淼跟柳钰去上班后,柳福来坚持每天给猫儿挤牛奶送牛奶,天热的时候一天三趟,进了冬天改成一天两趟,每次都是把新挤的奶送过来,把秀梅消过毒的空瓶子带走。 开始时候柳魁怎么也不肯让他送,柳长青说:“您福来哥是个厚道人,你要是不让他干点啥,柳淼那事他总觉得欠了咱的人情,就让他送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0 柳魁看拦不住柳福来,就往装瓶子的布袋里给他抓了一把糖,捧了几捧花生。 柳福来走后,柳川叹了口气:“男的要是娶错了人,真不如自己过哩,福来哥这一辈子真亏死了。” 柳侠说:“那只能怨他自己,牛三妮那种女哩,打光棍也不能娶。” 吃过了早上的饺子,柳凌大概知道昨天下午柳魁他们是在商量啥事了。 因为最后一个吃完饺子的柳蕤一放下碗,柳川和柳凌就把准备洗刷的秀梅给推出了堂屋:“嫂,今儿过年哩,你歇一天,今儿做饭哩事俺大哥俺仨包了。” 秀梅咋说也没有用,柳川拦着她,柳魁和柳凌已经笑嘻嘻的在那边开始刷碗了。 孙嫦娥拉着秀梅说:“走孩儿,你伺候了他们这么多年,叫他们干一天也中,咱俩去日头地儿暖和听戏去。” 秀梅说:“不中啊妈,都是些汤汤水水哩,给小凌跟川儿哩衣裳都弄腌臜咋办啊?” 柳魁甩着手上的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对秀梅说:“你不是也想打羽毛球?去耍吧,叫小钰跟幺儿教你,其他别管了,我把你前儿洗的那两件旧衣裳给小凌跟川儿围上就中了。” 秀梅看着柳魁给柳凌和柳川围上两件旧衣裳当围裙,才不放心的过去坐在孙嫦娥身边去听《七品芝麻官》了,不过她过一会儿就要跑堂屋门口看一眼。 柳侠中间领着猫儿跑堂屋想看看哥哥们今儿到底打算做点啥稀罕的,一进去先看到正在切菜的柳凌和正在摆盘的柳川,俩人都一身草绿色,腰里围着旧衣裳在忙碌却依然英俊挺拔。 柳侠嫉妒的眼睛发绿,冲正剁煮好的兔子肉的柳魁说:“哼,这也跟我保密,我也会做饭。” 柳魁把一块兔肉塞进他嘴里:“用不着你做,你会吃就中了,爬出去耍吧!”说着又把一块肉塞进猫儿嘴里:“孩儿,出去耍吧,一会儿您五叔准备爆个香辣味的菜哩,光呛着你。” 午饭是柳侠从没想象过的丰盛。 以前他们过年时都是一大锅带点肉的熬菜,今年是十二个满满当当的盘子,小家伙们急得直流口水。 柳莘在柳长青怀里撑着,非要去够一盘摆的莲花瓣似的变蛋,柳长青用筷子给他夹了一点,变蛋上浇了姜汁醋,小家伙酸的把脸揪成一团,一过去那股劲却还撑着要。 猫儿指着一盘颜色特别漂亮的问:“小叔,那个是啥?” 柳川说:“八宝饭,可甜,一会儿你尝尝孩儿,要是好吃,三叔带回来哩江米还有三斤多,过几天再给您多做点。” 全家人围坐在了一起,柳川又变出了一瓶酒,柳凌拿出了几个小酒盅,柳魁把酒杯一个个摆开。 除了柳侠,全家的大人都有酒,孙嫦娥和秀梅连着说不会喝,柳川和柳凌也硬着给她们倒了一杯,说她们喝不完自己替着喝。 柳侠抗议:“我也要,我都上大学了,我也是大人了。” 柳凌笑,模仿着电影里外国人的腔调说:“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饮品是犯罪的行为。” 柳侠不干:“我不管,您都有,我也要喝,我是大人了。” 他们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非常正式的家宴形式,柳侠想体验一把电影里大家举杯相碰的感觉。 柳长青对柳凌点点头:“给他一杯吧,叫他试试他就知道了。” 柳凌笑着给柳侠倒了满满一杯,猫儿看着吧咂了吧咂小嘴巴。 柳侠说:“等一会儿,小叔要是喝了好喝,给你多倒点喝。” 柳魁端起酒杯:“伯,妈,叔,今儿过年哩,您都辛苦了一年,小海跟老二不在家,俺几个代表他俩,给您敬杯酒,俺啥也不求,就希望您来年,以后年年都健健康康哩。” 柳侠和大家一起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啊——咳咳咳……咳咳咳……”柳侠跳了起来,蹦跳着跑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又蹦又叫:“啊……咳咳咳……辣死我了……啊,大哥……五哥……您骗我……咳咳咳……” 猫儿先追了出来,吓的要哭了:“小叔你咋着了?小叔哇……” 柳凌端着一碗水和其他人一起撵出来:“赶紧喝水,哎……慢点,别呛着了,猫儿,没事孩儿,您小叔喝酒给呛着了,喝口水就好了。” 柳魁把一块馍塞进柳侠嘴里:“吃口馍沾沾嘴,幺儿,你可真中啊,咱伯还慢慢抿着喝哩,你就敢跟武松那样痛饮啊!” 柳侠的脸揪得跟苦瓜似的:“我哪知道酒又苦又辣恁难喝啊,大哥,五哥他是故意哩!” 柳凌嘿嘿笑着屈指给了柳侠脑门一下:“是谁将将非要不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人了?呵呵,以后在学校要是有人喊你出去喝酒,就知道厉害了,这还不算难受,喝醉了听说比这难受一百倍一千倍呢!” 柳侠装绿林豪放派丢了脸,回到桌上,把所有对酒破碎的美好期待都挪用在了饭菜上,和猫儿又重演了一遍昨晚上吃饺子的历史。 说起来也不怪柳侠和猫儿贪吃,实在是因为今天的菜确实做的挺好。 不但是八宝饭,香辣鸡块,姜汁变蛋,姜汁莲菜,芹菜烧腐竹,蒜苗炒肉片,回锅肉,全家人一个个都喜欢的不行,尤其是一道看上去很肥的粉蒸肉,最受欢迎,吃完了几个孩子都说:“真好吃,还有没了?” 柳凌笑:“没了,还想吃,明年五叔给您多做几盘。” 这道菜是他在集团军比武回来后,团长请他和连队其他参加比武的战友到家里吃饭时吃过一次,当时他就觉得父母和二叔肯定喜欢这种香烂软滑却不腻口的味道,后来就问了他们连队的炊事员怎么做,从没真正做过,没想到第一次实验居然非常成功。 柳侠发现猫儿也非常喜欢吃粉蒸肉,对他说:“江城那边出产江米,等暑假回来,小叔带点,我也给您做。” 猫儿马上点头:“嗯,小叔做哩肯定比五叔做哩还好吃。” 柳侠大言不惭:“那肯定。” 根本没想过自己压根儿连个稀饭也没煮过,哪可能做这种高难度的菜。 一个和往年处处都有点不同的春节在和以往每年都相同的快乐中过去了。 第50章 意外来客 祭灶前夜那场雪太大,虽然后面都是晴天,背阴路上的积雪也化的差不多了,但走人却还是非常困难,所以初二应该是闺女携家带口回娘家的日子,柳家岭附近村子却没有外面热闹亲热的场面,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当然也进不来。 柳侠他们很高兴柳魁不用出去一天,但很失落云芝和玉芝不能回来,虽然云芝女婿让他们有点不舒服,可云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他们还是惦记的很。 三十到初五,柳长青给孩子们放假,作业、练字都停了,一门心思的玩耍高兴就好。 初二中午刚吃过晌午饭,柳淼三兄弟就来了。 他们姥姥家就在本大队,串门不耽误,不过三兄弟特别不喜欢姥姥家,窝囊的要死不说,一大群亲戚在一起,只会说别人家这个秃了那个瞎了,听着都烦,所以他们就自己早早跑回来,来柳侠家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1 柳淼、柳森都已经算是大人了,对有些事也能想得开了,柳侠去他家闹的事,大家都默契的不提,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一过,后面自然而然就顺当了。 柳钰问柳淼:“您咋没去荡大秋哩?” 柳淼说:“恁多人,就那一个秋,一天也轮不上一回,没意思,还没您家耍着美,建宾他们也都想来您家耍,又不好意思,俺只管来了。” 附近村子都是一年到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有过年的时候,每个村子都会架起一个非常大的秋千,供全村人玩,一直出正月才拆掉,那可以算是全村人每年一度的狂欢节。 柳家岭大队的大秋就在三太爷家门口,秋架高十五米,能同时容五六个成年人玩,荡起来的感觉跟飞一样。 柳侠从有记忆就每年跟着家里人去荡大秋,一直到猫儿出生,他再也没去过,不仅是他,柳长青一家都没再去过。 柳侠前两年跟柳长青提过,说他想让猫儿也荡荡秋,问能不能在自己家坡下也架个大秋。 柳长青说:“那不中孩儿,那大秋不光是叫人耍哩,那还是您六爷为了您太爷特意让架到他家门口哩,您太爷年纪大了,身子不济,您六爷说多聚拢点人气,阳气足了,小鬼就不敢往那里去了。” 今天听了柳淼的话,柳侠又起了念头,猫儿都六七岁了,连秋都没荡过,他觉得心里不得劲,他决定去找哥哥们说。 柳魁和柳川正坐在太阳下看柳凌用很小一块萝卜刻章,听了柳侠的话,仨人互相看了看,柳魁说:“你先领着孩儿去耍吧,俺去跟咱伯说说。” 柳侠和猫儿看着柳淼和柳钰打羽毛球没一会儿,柳长青、柳长春、柳魁、柳川、柳凌都过来了,在院子里那棵大栎树下看,柳侠赶紧跑过去。 柳长青对他说:“你想叫孩儿荡秋,咱就搁咱院子里架个小的吧,就咱自家人荡,中不中幺儿?” 柳侠高兴的嘿嘿笑起来:“中,只要猫儿能坐上就中。” 几个大人以战士执行任务的速度在大栎树下架起了一个秋千,只有三米高,但经柳长青、柳魁的手做出来的东西,不但结实,还非常精致。 架子是三根榆木树干去了皮,下面用石块砌起来,把架子固定的非常稳当,小孩儿手臂粗的麻绳在最下面分成了两股,正好把一个小板凳稳稳当当的固定在中间。 柳侠把欢天喜地的猫儿抱上去,猫儿笑的嘴都合不住了:“嘿嘿,可美,我坐这上头吃饭都不会掉下去。” 吃晚饭之前,柳长春用玉米帽把小板凳给编了一遍,不但看上去很漂亮,坐上去不会觉得冰屁股了。 这样,家里除了羽毛球,孩子们又有了个新玩具,家里一天到晚更热闹了,柳淼兄弟几个恨不得住在柳侠家。 初六开始,孩子们每天恢复了练字任务,柳凌、柳侠也不例外,不过这丝毫不会给他们带来负担。 欢乐的日子继续,只是柳魁、柳川、柳凌、柳钰他们每天都要出去一段时间,找同龄的同学、朋友叙旧。 初八午后,太阳很温暖,没有风,一家人吃完饭坐在院子里,敲石头的敲石头,临帖子的临帖子,做针线的做针线,两点多,秀梅起身去给猫儿煮牛奶的时候,看到东边山路上一个绿色的人影。 一家人都被陈震北这个不速之客给弄得有点手忙脚乱,不光因为他当初主动给柳凌提供了从军机会让全家人感激,还因为这个只比柳凌大三岁的年轻军人身上那种不容忽视的气势,不是富贵逼人,也不是高傲骄矜。 事实上,陈震北一头大汗风尘仆仆却喜笑颜开的样子跟个大孩子一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给人以被褐藏辉的感觉。 柳家山里人家,蓬门荜户,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无措。 陈震北可以清楚的指出柳家每一个人,一口京片子叫起人来顺溜又亲热。 柳侠跟着柳凌一起带着他到他们住的那个窑洞时,还担心陈震北会被他们简陋的摆设和带着补丁的铺盖给吓住,谁知道陈震北却一头躺倒在炕上叫着:“这么大的炕啊?舒服死了,这窑洞可真暖和。” 猫儿看看陈震北脚上被泥沾满的皮鞋,又看看柳侠,对正舒服的大吸气的陈震北说:“你得把鞋脱了,要不被子就腌臜了,我早都不尿床了,俺家被子可干净。” 有柳凌和柳川这两个穿军装和警服的帅叔叔在先,没有任何杂念的猫儿对陈震北这样的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再忙再冷,每年过年前,孙嫦娥和秀梅都会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拆洗一遍,加上今年晴天多,被子几乎天天在外面晒,虽然看着破旧,但却干净暖和。 陈震北昨晚上坐了一夜火车,刚刚又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穿着皮鞋的脚疼的很,所以此刻见到炕才这么放松舒服。 他一听猫儿的话立马坐了起来,伸手把猫儿拎到床沿上:“猫儿,你家法可够大的啊,叔叔的脚又没放到炕上,这样也不行?” 猫儿离了柳侠的身边,其实心里有点发虚,但他还是鼓着小脸对陈震北说:“不中,上炕就得脱鞋,俺小叔不待见炕上腌臜。” 陈震北看着柳凌嘿嘿的笑:“这小家伙怎么这么有意思呢?你看他严肃的,是不是快赶上马家政做报告的样子了?” 柳凌无奈的对陈震北说:“连长,就算不是团政委,也没谁愿意别人穿着鞋子上自家炕上吧?好了,您把鞋脱了躺好,我妈跟嫂子正包饺子呢,一会儿给你端这屋儿吃。” 陈震北一听赶紧下了炕:“哪有阿姨给我做饭,我倒大爷似躺着等人送的,会折寿的,我过去吃。” 本地风俗,‘十九封口’,也就是除夕的饺子馅到正月十九都不能断了,中间不停的往里面续东西,一直坚持到正月十九,正月十九的晚上把饺子捏严实了,相当于把这个年圆圆满满的过去了。 这中间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哪个冬天不够冷,饺子馅不好保存,会变酸。 柳家的做法是把盛饺子馅的粗胚大陶盆放在凤戏河里,上面盖上一块石板;今年就是这样,跟猫儿的牛奶一样的低温储存。 不过尽管这样,前天刚往里面续了两只兔子肉和槐花的饺子馅儿还是多少有点发酸了。 秀梅不安的问陈震北:“要不,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擀面条吧?” 陈震北把一个饺子咽下去:“嫂子,我就喜欢吃稍微酸点的饺子,比这个再酸点更好,这馅儿里是什么肉啊?特别好吃,筋道又香。” 坐在他对面的柳凌说:“风干后又蒸开的兔子肉。” 陈震北点头:“等回部队咱们也去逮兔子,让炊事班做这个,真好吃。” 陈震北用吃两大碗的实际行动让孙嫦娥和秀梅因为觉得怠慢了客人而不安的心彻底放下了。 陈震北比柳家人想象的要好养活太多了,他和柳川、柳凌、柳侠一个调调,特别强调自己吃烦了白馒头大米饭,玉米面馒头和蒸红薯、烤红薯才是他的最爱,这让孙嫦娥和秀梅都松了口气。 晚上安排陈震北住的时候,孙嫦娥觉得他和柳凌最熟悉,想让柳凌和他一起住柳川的屋子,可柳侠不肯,他三年了才见到柳凌,坚决不肯把柳凌让出去。 柳凌当然也舍不得柳侠,虽然只比柳侠大了四岁,柳凌对柳侠却是非常疼爱的,尤其是现在柳侠平时又离他最远,几天后他们又要分开,他非常珍惜每天晚上单独和柳侠相处的时间。 而且他觉得,大哥和三哥都是军人出身,和陈震北相处完全没有障碍,让陈震北和柳川一起住最好,俩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陈震北也是先当兵后上军校的,而且陈震北原先所在的部队和柳川同属一个军区。 事实证明柳凌的感觉没错,陈震北不但和柳魁、柳川非常投缘,甚至和柳长青谈起话来也很合拍,他知道柳长青曾上过朝鲜战场,所以和柳长青说话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在围绕着那场战争在谈。 陈震北非常尊重柳长青,柳长青也很欣赏陈震北,只是半天时间,陈震北就和柳家的男人们建立起了属于男人之间的信任和友谊。 晚上几个年轻人离开堂屋后回到柳侠他们住的房间继续聊天,陈震北问柳川的第一个问题是:“柳川哥,你原来是XX军12*师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2 柳川点头:“嗯,怎么了?” 陈震北说:“柳凌说你是7*年的兵,又在XX军,可他说从不记得家里说你曾上过越南战场,这怎么可能?当时XX军是东线第一批的主力,全员出战啊! ” 柳川看看窗户,外面没人,又看看柳魁,对陈震北笑笑:“呵呵,你不懂!” 陈震北也看看窗外,等他看柳魁的时候,柳魁伸出手臂抱住了身边的柳川。 柳侠和柳凌一下就明白了,最近几年熟读军史的柳凌还瞬间明白柳川了可能经历过些什么。 陈震北也明白了,他伸出手臂搂住了眼睛有点发红的柳凌:“没事了,三哥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嘛!没事了!当时12*师损失那么严重,三哥能平安的回来,说明他福大命大,以后肯定越过越好。” 柳川笑着说:“当时都写了遗书的,呵呵,还好没用上,”他也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了大哥柳魁的肩膀:“只有大哥知道这件事,我给大哥的信是在同一个信封里单独标出一张的,虽然不封口,但我父母和嫂子都不会看,他们习惯了我有时候和大哥单独说几句话。” 柳侠后来长大,想起柳川转业后以那样从容平和的姿态出现在自己和家人面前,还有以后生活和工作中不管有多么困难,柳川都能平静的面对,是不是和柳川曾经上过战场有关? 柳侠后来遇到最大的困难,面对最艰难的选择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想起柳川今天说的话:“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我眼前再难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平常。” 柳川反问陈震北:“你对XX军怎么这么熟悉?” 陈震北看着柳川,笑而不答。 柳川心里一阵激动:“你原来是XX军的?你也参加了自卫反击战?" 陈震北笑的有点无奈:“我被我爸爸扔进XX军的时候刚满十六岁,因为在家和一群朋友打架差点闹出人命,和我一起打架的兄弟们也都被他们老爹扔进了部队,为了防止我们再聚在一起闯祸,还把我们扔在了不同的部队。 我入伍后不足半年我们就发起了自卫反击战,当时身边的老兵都鄙视我这种少爷兵,我赌一口气,和其他战友一样写了血书要求上战场,我爸和大哥要把我调走的时候,我拿枪对着自己威胁他们,后来受了点伤,“ 他指了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的一块弹片离心脏太近,一直没取出来。回家后我狂补了一年功课,我爸又帮了我一把,我进了XX学院。 三年前,家里为我联系了一个英国的医生,让我回京都准备做手术,我都快忘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块弹片了,可我爸他们没忘,天天都提心吊胆,怕哪一天我突然就没命了。 我回京都后,那医生临时有事推迟行期,让我在医院调整身体和心情准备手术,建国哥,就是鲁建国,他要下来招兵,顺便到医院看我,我正好不想在医院闲呆着,留了张条子就和他一起出来了,纯粹是跟着玩,没想到遇到了柳凌,那天遇到柳凌后没一会儿,我爸的电话就辗转到了望宁,英国医生已经到京都了,让我赶快回去……" 柳侠真想不到,三哥和陈震北居然都真正的上过战场。 可后来的话题让他感到非常沉重,虽然柳川和陈震北、柳凌对某些事的表达比较隐晦,但柳侠依然听得出,那场战争的结果并不像他所知道的那样是一场伟大的胜利,那其中有多少让人无法直视的纯人为因素或技术因素导致的灾难,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 柳川和陈震北都有失去最亲密的战友的经历。 柳川所在的侦察连幸存人数不足一半,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连长、排长和十几个战友倒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 陈震北则亲眼看到自己的班长和最好的朋友被地雷炸得支离破碎。 一支三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在安乐窝里靠虚假的演习把自己吹捧到高处的军队,是个人的灾难,更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柳川和陈震北都上了军校,他们希望那血淋淋的历史从自己这里开始改变。 只是经过两天,柳家人面对陈震北时就完全没有任何距离感了。 窑洞前的开阔地上,柳家一家大小高高低低紧挨着坐在一起,除了柳海和柳茂,家里算是齐了。 陈震北随身带了台相机,他建议柳家照张全家福,因为柳海和柳茂不在家,大家都觉得没法照。 但陈震北坚持,说今年这个不算全家福,就是照着玩,明年他还来,到时候再照一张真正的全家福。 柳长青夫妇坐在中间,柳长春坐在柳长青身边,秀梅坐在孙嫦娥身边,他们身边是四个小的,身后是柳魁五兄弟。 一家人照完,开始自由组合。 柳长青夫妇;柳魁夫妇;柳魁夫妇和三个儿子;柳家五兄弟;四个小家伙;柳长青夫妇和四个小家伙;柳家全体男性成员;孙嫦娥和秀梅婆媳俩…… 柳凌给柳侠和猫儿照了好几张,俩人站在窑洞前的;柳侠坐在秋千上、猫儿坐在他怀里的;俩人坐在树杈上的…… 陈震北后来还给家里每个人都抓拍了几张。 他又教了柳川用相机,让他给自己和柳凌照。 然后又让柳侠学,给柳长青、柳魁、柳川、柳凌和陈震北这五个曾经和现在的军人合影。 陈震北的爷爷、爸爸、哥哥也都是军人,他对柳长青这种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充满敬意,他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场规模比较大的战斗而已,还是一场明赢暗输的战斗。 然后又教了秀梅,让她给陈震北和柳家全体男性成员照。 陈震北大部分时间都是成熟稳重的,但有时候又完全是个孩子,他因为听柳凌说起过‘摸柿猴’的游戏,看到柳家院子周围那几颗大柿树时便跃跃欲试。 柳魁、柳川好久都不玩这个游戏了,柳凌也不肯陪着他疯,他就喊着柳钰和柳侠他们一块玩。 最后,参加这场游戏的人是:陈震北、柳钰、柳侠、柳葳、柳蕤、猫儿。 第一场柳葳猜手掌输了,当‘瞎子’,十分钟后柳蕤被抓,柳蕤不肯当瞎子,要求退出游戏。 陈震北主动要求替柳蕤当瞎子,被蒙上了眼睛。 二十分钟过去了,陈震北急的汗都下来了,他觉得刚才柳葳做的挺容易的顺着树枝爬的动作,他蒙上眼睛后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失去了眼睛的帮助,他连平衡都保持不了,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树干爬,还几次都差点掉下去。 柳侠则是通过正在进行的游戏才知道,猫儿这小家伙现在胆子比他还大,不但敢在两棵柿树之间随意跳跃如履平地,还敢在上面的树枝上倒挂金鸡捉弄‘瞎子’。 有一次柳侠在他下面的树枝上,陈震北就和他们隔着一根较大的树枝,他把自己倒垂下来,指指自己的小脸蛋让柳侠亲一下。 柳侠装着生气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亲了他一下,还故意发出响声,等陈震北不管不顾扑过来,猫儿和柳侠都已经跳到了更远的树枝上,陈震北却差一点掉到树底下。 这次游戏玩了快一个小时,最后以陈震北主动认输宣告结束。 孩子们对这两棵树的每一个枝枝丫丫都非常熟悉,蒙起眼睛的陈震北真的是没有任何优势。 陈震北下来后抹着汗对柳凌说:“紧张死我了,不过真好玩儿……唉,我们家要是有你家十分之一有意思,我也不会大过年的来打扰你们。” 柳凌说:“没什么打扰的,能有外面的人进来我们特别高兴,我们一直想让家里孩子多见见外面的人和世界,连长,你如果喜欢,以后只要你有时间来,我们家随时都欢迎!” 陈震北说:“柳凌,这可是你说的啊,可不是我赖着非要来的,以后你的探亲假我都跟着你回来。” 初十,柳葳开学了,两天后柳蕤和猫儿也要开学,柳侠心里开始难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3 这几天,他每天和猫儿除了玩,就是教他临帖、认字和算术,他从千字文或其他帖子上找适合猫儿练习的字,先教他读,然后是解词释义,最后才教他临摹。 猫儿又多认识了好几十个字,简单的除法也已经会了。 猫儿为此非常兴奋,还让柳侠出了题去跟柳葳切磋,他每次都大败而归却士气高昂:“小叔再教两天我就会超过你,小叔说我最聪明了。” 猫儿睡熟的时候,柳侠看着他心疼又发愁,他还有三年半才毕业,这三年半,猫儿在学校得受多少委屈? 柳侠不断的告诉自己:我已经上大学了,毕业就会有工作,有工资,猫儿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以后,我还可以养活猫儿一辈子,叫孩儿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学习不好也不怕。 可是,不管他把以后的生活想象的多美好,猫儿现在在学校被人孤立嫌弃却是摆在眼前的现实,多少的自我安慰都不能让柳侠的心疼难受减少一点。 猫儿越是像现在这样乖巧懂事,柳侠越是心疼,他越是在自己跟前无忧无虑的快乐,柳侠就越是无法忍受即将到来的分离。 柳葳开学的第一天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了,天早就黑透了。 陈震北对柳凌轻描淡写说过的每天跑着去望宁上学有了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撼,他都开始替柳家下面这几个小孩子发愁了。 柳莘平常很喜欢柳葳,今天一天没见,看到柳葳回来特别兴奋,伸手一直要柳葳抱。 柳葳肯定是又累又饿,大家都想让他先吃饭,他抱了柳莘几分钟孙嫦娥就把柳莘接过去了,结果柳莘不干,非撑着要柳葳,孙嫦娥就让柳蕤和猫儿给他唱个歌,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柳蕤和猫儿也不会几个歌,柳家岭小学没音乐课。 俩人商量了一下,一起对柳莘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他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 这是俩人这几天从收音机里学的,有些词还不太对,但柳莘一下就高兴起来。 孙嫦娥拍着柳莘随口说:”小莘,你长大也得当个好孩儿,听见没,拾到钱,也要交给警察,不是咱哩东西不能要。“ 秀梅说:“咱家哩孩儿要是拾了钱,交给川儿就中了,咱川儿就是警察嘛!” 猫儿很遗憾的说:“没人丢钱啊!俺班可多人都没压岁钱,一分钱都没,俺咋拾钱交给俺三叔哩?” 柳川逗猫儿:“你把你哩压岁钱交给三叔,三叔去给您关老师,我让她在班上表扬你。” 猫儿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小口袋:“不,我哩钱不是拾哩,我还想给俺小叔买烩面吃哩,不给你。” 柳葳忽然问:“三叔,您公安局不光管抓坏蛋跟特务,还管抓流氓跟女破鞋?” 众人集体愕然,看着柳葳,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 柳葳吃着馍说:“今儿俺老师说,初中三年级有个女哩怀孕,寒假里偷偷去卫生院做啥……流产了,卫生院哩人给她吆喝出来了,今儿一开学,学校就把她开除了。 俺老师说她是破鞋,说要是俺学校有人敢当流氓,当女破鞋谈恋爱,就不光开除,还叫公安局给他抓去游街住监狱哩。”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从柳葳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嘴里说出这话,让他们都有点无法接受。 孙嫦娥说:“这年头哩孩儿们是咋了?那还都没结婚哩呀……唉,这以后咋找婆家呐!” 柳侠想起了自己在荣泽高中时的那个吴红娟,心里奇怪的不得了,但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个时候问,就没吭声。 猫儿问他:“啥是流氓?啥是女破鞋?” 柳侠皱着眉头,想着要怎么跟猫儿解释这两个非常贬义的名词:“就是,男哩不学好,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对着人家小妮儿们吹口哨;或者毕业了不好好干活,游手好闲,那就是流氓; 女哩不好好上学,跟着男生半夜翻墙出去耍,烫羊毛头,就叫女破鞋。” 柳川和柳凌听了柳侠的解释,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 陈震北一下子笑出了声:“幺儿,你这一说,京都那女破鞋满大街都是,哎呦……烫羊毛头的就是女破鞋……幺儿你可笑死我了。” 柳侠想想自己江城大学的几个女老师,也觉得自己这个定义有点不准确。 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纠正,猫儿就很认真的对他说:“小叔,我好好学习,不对小妮儿们吹口哨,长大了也跟俺大伯样好好干活,我不当流氓。” 柳侠说:“俺猫儿这么好,长大还得去京都上最好哩大学呢,哪会成流氓!” 猫儿骄傲的点点头:“嗯,我长大了还会当好孩儿孝顺你,等你老了我还会喂你吃饭,给你端尿盆儿。” 老了有人端饭、端尿盆儿,是这一带人对老有所养的最有代表性最具体的形容或着说是要求,那是每个有孩子的人最值得期待也最值得欣慰和骄傲的事。 一屋子的人都被猫儿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柳侠虚荣心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在猫儿的小脸儿和脑门儿上亲了好几口,以资鼓励。 秀梅说柳葳和柳蕤:“听见没,不好好学习,对着人家小妮儿吹口哨,会成流氓,会叫学校开除,咱家哩孩儿可不能成那种人。” 一直沉默的柳长青忽然咳嗽了一声,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柳侠他们马上坐直了,连陈震北都把身体又挺了挺。 柳长青抬眼看了一圈,沉声说:“您几个都给我听着,我虽然现在不经常出去,也知道现在哩世道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外面那些孩儿们不知道从哪儿学了恁多坏毛病,说是啥开放。 人家家哩孩儿啥样我管不着,开放不开放哩我也不懂,不过我知道,那不好哩东西,不管到啥时候,不管你给他换个啥好听哩名头,里头哩芯子还是一样,他变不成啥好东西。 当男人得能吃苦有担待,当女人得识大体守本分,这到啥时候都是好德性,都不会变。 啥是男人哩担待?就是:是自己哩事儿,再苦再累再难,你都得扛着,不能往后躲,有一口气在,就得撑起自己的家,养好自己哩老婆孩子一家人; 啥是女人哩本分? 做闺女时刁蛮任性些不算啥大毛病,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从也不是罪过。 结婚是要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哩,自己想做主找个称心如意哩人是对自己负责,没啥错。 我跟您妈俺从来都没觉得在婚姻上不从父母之命是啥伤风败俗、忤逆不孝哩事,” 柳长青提高了腔调:“但是,外人哩闲言碎语你可以不管,父母之命也可以不从,自己哩清白之身却必须要守住。 嫁了人,就一定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安于妇道; 现在外面有些个人,拿着啥自由恋爱当由头,去做些见不得人哩腌臜事,你们都不准跟着学。 是个人就得有节操,贞操不是光说女人哩,男人也得把自己的身子看得金贵些,不能把自己当成个畜生连自己那二两肉都管不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4 我跟您妈会为您几个哩婚事操心,但不会强迫您,在婚姻大事上,牛不喝水强按头哩情况咱家永远都不会发生。 不过您也都给我记着:自由恋爱可以,都要规规矩矩哩恋爱。 为啥说是谈恋爱?就是让两个人在一起多说说话,人那心里想哩啥,说哩多了,自然慢慢慢慢的就都露出来了,这时候一个人是好是坏,适不适合你,你就都知道了。 其他哩事,是结婚以后才能做哩事。 您就是觉得跟人家闺女再投缘,你再待见她,没领结婚证,没拜堂成亲入洞房,就不许碰人家闺女。 您不管谈多长时间,到哪一天觉得不合适了,想退了,只要没碰过人家闺女,您妈俺俩都支持您,以前花过哩钱啥咱都不说,俺俩也不会埋怨您一句。 钱咱以后还会再挣,要是娶个搅家不贤哩女人,那祸害哩不光是你哩一辈子,还会连累下一代孩儿们。 可要是人家闺女说你碰了人家一个小指头,您都给我听着,那对方就是个憨子傻子、瞎子瘸子,您也得把人给娶回来。 娶回来后,您俩人就给我滚出去自己过去,我看不得俩不懂羞耻没节操哩东西在我眼前晃荡。 而且我活着一天,您就别想离婚,咱家容不得那始乱终弃哩腌臜事,听见没?” 柳川、柳凌、柳钰赶紧站起来:“听见了。” 柳长青威严的看向柳侠:“你哩?你咋不说话?” 柳侠抱着猫儿,急忙站不起来,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伯,我才十六啊,再说了,俺班里一共才俩女生,都比我大好几岁,我根本就没想过谈恋爱呀!” 柳长青说:“现在你还小,以后等你长大了,也是这个规矩,听到没?” 柳侠赶紧回答:“听到了。” 柳长青看了看一群孩子,对陈震北说:“我怕他们年轻不懂好歹,啥都学,多说了他们几句,俺乡下人不懂恁些大道理,说话粗鲁,让你看笑话了。” 陈震北说:“怎么会呢?叔叔,我觉得您说得特别有道理,是我在您这里受教了,我还得谢谢叔叔的教导呢!” 回到柳侠他们住的窑洞后,几个人还接着原来的话题说。 柳侠对柳凌说:“五哥,你找个京都媳妇呗,到时候我带着猫儿去看你跟五嫂,六哥来信一直说京都多漂亮,猫儿想去京都耍,要是我带着猫儿去京都住在曾大伯家,咱伯肯定觉得给曾大伯添麻烦了。” 柳凌捏着猫儿的小脸蛋说:“看您小叔他多偏心,为了让你去北京耍,就叫五叔找个心比天高的京都姑娘做媳妇,那五叔一辈子还不得可怜死。” 猫儿说:”俺小叔才不偏心哩,俺小叔最好了。“ 陈震北笑起来:“我算看出来了,柳侠在猫儿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儿。幺儿,你什么时候想带着猫儿去京都,给你五哥写信,我去接你们,你们在京都的一切包给我,让你五哥自由的找他的媳妇儿吧!” 柳凌说:“我毕业之前都没恋爱计划,幺儿那班好歹还有俩女生,我们队一水儿的和尚,我跟谁谈去啊!” 柳川说:“这个可不好说,没准哪天你上街买包方便面,正好对面走过一个女孩子,你就一见倾心了呢!” 柳凌说:“不可能,一,我从来不买方便面,二,外貌对我的吸引力持续时间过短,我的心还来不及反应呢,脑子已经忘了眼睛带来的视觉兴奋,故,三哥该推论不成立。” 柳钰说:“小凌,你别找京都哩妮儿,要是结婚后人家看不起你,那日子也没法过,还不如找个咱老家哩妮儿,只要对你好就中。” 于是几个年轻人又就外貌和内涵对爱情的重要性讨论了大半夜。 猫儿和柳蕤阴历十二那天报到,当天就直接上课。 柳侠接送了猫儿和柳蕤两天,这两天,猫儿只要一放学,就一步不离的跟在柳侠身边。 十三的晚上,柳凌和柳侠开始收拾东西,猫儿一声不响的在柳侠身边帮他拿,帮他递,柳侠找话和他说,猫儿也只是点头或“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猫儿不敢说话,他一张嘴就会哭出来,他知道小叔必须去上学,他不能赖着不让小叔走,那样会让小叔心里更难受,猫儿不想小叔难受,所以他不哭。 那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说话到半夜,柳侠他们回到自己住的窑洞后,猫儿就搂着柳侠的脖子,一动不动。 一晚上猫儿睡的都不踏实,他不想睡着,他想多看小叔一会儿。 陈震北看着柳侠和猫儿低落的样子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柳凌对他说过猫儿在村子里的处境,这几天他也发现猫儿从来没有离开过柳家的院子。 因为过年时人们本来就有很多特别的忌讳,柳侠连猫儿从别人家门口过都尽量避免,省得万一谁家正好出点啥不好的事又赖在猫儿身上。 陈震北一边觉得猫儿很幸福,一边又觉得他真的太可怜了,他对柳凌说:“让柳侠毕业去京都吧,到那里谁也不认识谁,猫儿的日子就好过了。” 柳凌说:“连长,京都是那么好进的吗?我听曾大伯说那些上大学特意挑京都的学校的人,毕业后也都被派遣回原籍了。” 陈震北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第二天清早,柳钰、柳魁和猫儿把他们送到了望宁。 等了十来分钟,车子来了。 柳钰一直拉着柳凌的手,不想让他上车。 猫儿把眼睛睁大大的,不让眼泪流下来,隔着窗户看着柳侠:“你给我写信,写可多。” 柳侠点头: “嗯,小叔一下车就给你写,写可多张,叫俺孩儿看一黑也看不完。” 柳魁把猫儿举起来,让他在柳侠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向远处。 柳侠隔着玻璃看着猫儿给自己挥着小手,到底没让泪流下来。 他们一到荣泽,陈震北先在十字路口的邮电局打了个电话,然后才跟着柳川来到公安局。 柳侠原来认识的那些柳川的队友几乎都不在,柳川说他们在新区盖的集资楼今天要奠基,那些人都报了新房,今天都过去看热闹了。 中午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才碰到那些人回来,一个个都很兴奋的议论着,什么三室一厅,两室一厅,柳侠也不懂,只是奇怪这么多人都高兴的事情,怎么好像跟三哥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下午四点,柳川开车送他们到了原城火车站,在候车室门口,两个穿军装的人把几张火车票交给了陈震北。 柳侠拿着陈震北给自己的那张淡红色车票,非常吃惊的看柳凌和柳川:原城至江城,硬卧下铺。 陈震北敲了柳侠的头一下:“现在坐车比你放假时还紧张,就你这小身板,如果是硬座,我估计你都不一定挤得上车。” 柳侠对一个月前的经历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肯定能挤得上车,但不一定能挤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且,他们也不一定能买到有座号的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5 柳凌虽然有点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 他和几个战友回来时的车票就是陈震北给买的,全都是卧铺,陈震北到柳家岭的那天就告诉柳侠不用担心火车票的事,当时柳凌就想到了陈震北可能会做点什么。 柳侠年前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陈震北也看过,信上柳侠说了自己的开学时间。 柳凌对柳侠说:“既然买好了你就坐吧,正好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挤车。” 柳侠第一次看到地毯,红色的铺满整个贵宾候车厅的地毯。 工作人员的声音不再尖利嘶哑,身边没有大包小包的人挤来挤去,里面的人都安静的坐着,有的在看报纸杂志,有的在闭目养神,说话的人声音也都很轻。 有人该进站了,从宽敞的大门里轻松地离开,不需要搏命一般争抢着才能上车的人从容的走在宽敞安静的站台上。 柳侠想,以后我挣了工资,猫儿再坐火车的话一定也要坐卧铺。 柳凌他们的车将近十点开,可能因为有陈震北在柳凌身边,所以柳凌上车的时候柳侠和柳川没那么难受。 柳凌临上车对柳侠说:“别恁担心孩儿,有咱伯咱妈咱大哥,咱猫儿肯定没事。”他又对柳川说:“三哥,家里以后有我呢,你以后把工资攒起来吧!” 柳川笑着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好好上你的学,别瞎操心。”又对陈震北说:“以后麻烦你多照顾小凌,有时间一定再来啊!” 陈震北点头:“放心,一定” 柳侠的车是凌晨一点多,柳川等他的车启动了才离开。 火车驶出原城站,柳侠趴在铺位上向外看,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浩瀚星空。 第51章 柳侠没想到,他一开学就能迎来那么大一个惊喜 柳侠返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写信,他给猫儿的信刚写了一个开头,生活委员王四平就来了,笑嘻嘻的让柳侠在一张纸上签字,柳侠看到自己名字后的数额时吓了一跳:一等奖学金,一百元。 和他相反的是毛建勇和云健、黑德清,毛建勇两门不及格,云健和黑德清各一门,都得补考,仨人看着柳侠,眼睛里简直要伸出把小刀子将柳侠凌迟。 柳侠对着仨人嘚瑟的仰头大笑:“哈、哈、哈!不用补考还有钱拿的感觉真好。” 柳侠晚上坐在床上仔细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发现他从家带来的皮箱夹层里,又多出了五十块钱。 不用说,一定是柳长春放进去的,可柳侠怎么也想不出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决定不纠结那么多,来日方长,以后挣了钱好好孝敬二叔就可以了。 柳侠把自己原来攒的钱也拿出来,这些钱他回家时没有拿出来,他知道,拿出来,父母和哥哥们不但不会高兴,还会担心他在学校是不是省吃俭用过的很艰苦,柳侠把钱留着,有自己的打算。 柳侠在这边一遍又一遍的数钱,云健在对面铺上鄙视他:“你葛朗台转世啊?就那一、二百块钱你至于吗?” 柳侠看都不看他,又数了一遍:“你不懂,不跟你说。” 星期天,219全体逛街,毛建勇说,春节后是一年里销售最惨淡的时候,现在出去买东西特容易成交。 果然,回来时七个人都有收获。 柳侠给猫儿买了两套秋衣秋裤和两双小鞋子小袜子,另外还给柳葳和柳蕤各买了一套秋衣秋裤、袜子和一双塑料底的鞋子。 春天的气息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了,猫儿他们除了棉裤就是单裤,没有过渡的衣服,春秋天都是两条单裤套着穿,不舒服;塑料底的鞋子在下雨的时候不容易湿透 过了一个学期,柳侠对大学生活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的课程考完即过,没有中学时翻来覆去复习考试的过程,这点柳侠特别喜欢,这学期一开学他们就进入了专业课全新的领域,让柳侠非常兴奋。 云健他们把柳侠对新知识狂热的喜爱理解为补偿作用:柳侠以前所处的环境闭塞如原始社会,没有机会接触新知识,现在骤然进入全新的、全面开放的知识爆炸时代,他潜意识里对过去贫乏生活的恐惧被激发出来了,总害怕下一秒这些书和课堂就没有了,所以才会跟个二傻子似的,出了这个教室进那个教室,对图书馆的热情永远高于对隔壁学校的美女。 柳侠对此的回答是:“下次让你们一人补考五门。” 毛建勇仰倒:“你这个诅咒太恶毒了,换个其他的。” 柳侠想了想:“下辈子让你们长的都跟毛建勇一样高。” 几个人扑过来按着柳侠揍了一顿。 柳侠又回到了年前那种繁忙而充实的生活中,不过,他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很多。 首先,他被学生会和一些社团的人给惦记上了,不时的被拉去写各种活动的宣传告示,柳侠从不推辞,他喜欢拿起毛笔的那瞬间,就好像他喜欢翻开书的瞬间一样。 他按照学长学姐们的要求,写出他们想要的各种字体。 他觉得经过这个寒假,自己的字长进了很多,说不出的原因,就是顿悟,尤其是行楷,他写的得心应手,自己看着都很舒服。 每次写完,都有人开玩笑说要把他写的告示给拿回去装裱起来,说他的字比卖的那些字帖一点也不差。 柳侠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字比书店出售的字帖好,到目前为止,他还保持着对铅印字的尊敬和崇拜,认为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春天悄然而至,柳侠的身体也跟自然界的植物一样跟着季节在生长。 他春节返校后没几天开始腿疼,其实春节在家时他就不时有这种感觉,但不严重,他也不想让猫儿害怕,就没吭声。 现在疼的比以前厉害,虽然也不至于难以忍受,但却一直不好,尤其是晚上睡觉,感觉更明显,有时候会疼的睡不着,他就去校医那里看。 校医问了他一堆问题后基本确定:“生长痛,应该是要窜个子,长的太快了有人会感觉到疼,多吃点排骨,要不就吃钙片,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柳侠心中狂喜,选择了吃钙片,他自己也发现他的衣服裤子好像都有点变短了。 三月底,柳侠接到柳钰的信,打开一看,着实给吓了一跳:柳川确定在“五一”结婚,家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柳钰写信的这天,柳川和苏晓慧进行了结婚前必须履行的一个仪式:换东西,也叫交换彩礼。 但事实上并不存在交换的问题,而是男方单方面给女方买衣服,女方最后象征性的给男方买一条手绢做为回礼即可。 柳钰说:二嫂看来人真不错,她只要了四身衣服,现在咱们望宁最不咋样的女人也要四身呢,还有不少要六身、八身的。 二嫂说衣服要多了放着容易过时,她喜欢穿比较时髦的,想以后流行啥自己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6 她给三哥的回礼是一块做西装的涤纶布和一条领带,我看她们那边请的媒人都有点不高兴了,不过她姐倒没说什么。 媒人说自行车和手表二嫂自己有,不用咱家买,缝纫机二嫂也不要,说她不会做衣服,要了也没用,媒人想让咱家买一台电视机,得差不多的,不能买最小的…… 柳侠看完信,把自己剩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一共是二百七十六块三毛。 犹豫了很长时间,他还是没能开口跟寝室里的人借钱凑成整数,家里长年欠账让他对借钱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第二天,柳侠喊了詹伟一起去了一趟邮局,他没有寄过钱,第一次怕出错,得找人指导一下。 柳侠不知道柳川为什么这么匆忙的决定结婚,但他信任三哥,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足够的理由,他现在担心的是柳川把他寄回去的钱给退回来。 一星期后,他同时收到了柳川和柳钰的信。 柳川结婚的原因很简单,他和苏晓慧彼此都觉得很好,俩人年龄又都不算小了,何必拖着呢? 当然,也有一点其他的原因:荣泽高中扩建的时候,同时在家属院又加盖了一排房,房子不多,至少现在单身职工一人一间是不可能的,单位决定,现在在单位没房子的已婚职工一人分一间,单身的至少三人一间。 公安局的规定也是有结婚证才能给一间单独的房子。 柳川和苏晓慧都觉得,公安局和荣泽高中离得不远,即便两间房不在一起,也比一间好得多,他们可以一间当厨房一间当卧室,吃了饭回卧室的过程全当饭后百步走的锻炼了。 柳川对柳侠寄回去二百七十块钱确实非常介意,但也没有退回来,这让柳侠松了口气,同时还非常得意,很有成就感:他也可以帮得上家里了。 柳钰信里很委屈,因为柳川把他给好好训了一顿,说他嘴松,不该把他结婚的事这么早告诉柳侠和柳凌,柳川打算到结婚前几天再写信给他们说,等他们知道,他婚早就结完了。 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班主任在星期六下午的班会上宣布了一个消息:国家为了提高高等技术人才的英语应用能力,从今年开始,教育部要在高校推行英语的全国统一的单科性标准化教学考试,颁发独立的合格证,今年年底第一批考试正式开始。 也就是英语四级考试。 这个消息发布的时候在学生中引起的反应很大,但等弄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强制性的考试,并且拿不到证书也不影响他们毕业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侠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别不安,可当他知道决定权在自己手里的时候,马上迸发出了高昂的斗志,他决定考,并且一定要拿到证书,他的逻辑很简单:如果没用,国家干嘛要给已经进入大学的天之骄子们添堵? 柳侠不但决定自己考,还要拉几个人垫背的,先被他说服的是张福生和黑德清,詹伟和沙永和是本来就想考的。 这样一来,219只剩下了云健和毛建勇,两个人架不住那五个人每天在耳边叨叨,最后,219决定到时候全部报名,一口气冲过去。 詹伟说:“高中那点东西现在还没忘完,趁热赶紧给卖了吧,要不再懈怠两年,普通的单词都给忘了,考起来更费劲。” 不过,大部分同学跟他们想的都不太一样,刚刚经历过三年高中地狱式生活好不容易轻松一点,又不影响毕业,何必再去给自己找罪受呢? 他们隔壁两个寝室都不打算考,对面218只有宋岩决定跟着他们起哄,态度是:考过最好,不过拉到。 柳侠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英语上和别人差距很大,所以他非常努力, 本来每天他除了自己的必修课,还为自己挑选了各种相互之间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课程和一大堆待读的书籍,有一点时间他还要练字和写信,时间被安排的已经很紧张,现在再加上单独的考英语证书,他又哪个都不想放弃,忙得他简直快要回到高中时代了。 他现在除了自己的专业课,最多的是去外语系那边蹭英语课,学校宽松的教学模式给了他很大方便,去听专业的英语课程让他受益匪浅。 不同的教室,图书馆、餐厅、操场、传达室,是柳侠每天的生活轨迹,他的每一天都忙碌而快乐,他在踏踏实实的履行和柳凌当初的约定,不辜负大学的时光,把所有能学到的知识都学到自己手里。 他每天都沉浸在如饥似渴的学习中,完全忽略了最近几天有一种神秘的情绪在校园里暗流涌动。 ‘五一’前,柳侠收到家里的来信,信封里除了柳魁和猫儿的信,还有柳海的。 柳魁的信一如既往全家都好,只是多了柳川结婚准备一切都很完美的内容。 柳海说他已经回到家了,‘五一’参加完柳川的婚礼后,就到荣泽高中开始上课。 五月份就要填报志愿了,柳海提前回来适应一下环境。 柳海三月份的绘画专业考试自己感觉很不错,只看最后的文化课了,他已经决定报考曾广同所在XX美术学院了,XX美术学院今年在中原省有一个招生名额。 柳侠对柳海是又担心又期待,写信时想鼓励他,又怕让他感到太大的压力,每次给柳海写信耗费的心思都快赶上高考写作文了。 猫儿在信里给柳侠报告:柳葳哥去荣泽参加算术竞赛,得了一等奖,也奖了一个日记本,不过没有你给我的日记本好看。 猫儿最后写道: 这一回期中考试柳蕤哥和我还是双百分,关老师说俺俩以后一定也能考上大学。 小叔,我考上京都的大学,带着你去看天安门,去划船,去看可多好地方,你等着我啊。 柳侠把信折叠起来放好,把一张猫儿的照片拿出来看。 这张照片是陈震北抓拍的,镜头有点歪,上面的猫儿坐在秋千上,看着前方正笑的开心。 柳侠看着照片心里说:不管你去哪儿上学,小叔回回都给你买卧铺,再也不叫你挤车受罪了。 收起照片,柳侠又画了三张米字格,把‘蕤’字写了三十六个,猫儿的‘蕤’字写的结构很好,但比其他字大一圈,柳侠知道那肯定是柳长青或柳魁指导着猫儿写的,但他还是想自己给猫儿辅导一下。 “五一”那天,柳侠起来的很早,想想一家人都在热热闹闹给柳川办喜事,就他和柳凌想看看三哥结婚时的样子都不能,他就有点憋气。 219寝室其他几个人今天也都起的比较早,不到八点就全体吃完饭上街了,他们集体去买换季的衣服,按毛建勇说的,要赶在卖衣服的开张前到,有利于讨价还价。 这时候的江城已经有点闷热了,柳侠去年开学时的两身衣服真的不能再穿了,裤子和上衣都短了一截,秋衣秋裤倒还能穿,因为有弹性,再一个,里面的衣服短一点也没人能看到。 他现在唯一还算合身的就是军训时发的那套训练服,也不能说是合身,只能说是勉强够长,宽处倒是绰绰有余。 他觉得自己那两件上衣还能再将就俩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先买两条裤子,裤子的要求很简单:结实,舒服。 毛建勇很干脆的拍板:“牛仔裤!” 柳侠给吓了一大跳:“牛仔裤?我要是回家穿着牛仔裤,我家人肯定会觉得我学坏了,在荣泽,长头发和牛仔裤是流氓坏小子最重要的两个标志。” 其实很有一个原因,牛仔裤比其他裤子都要贵啊! 柳侠其实心里挺喜欢牛仔裤,尤其是他们前几天刚刚看了《霹雳舞》这个电影,他发现电影里那些不显眼的配角都穿着牛仔裤,也就是说牛仔裤其实在外面的世界应该是一种非常普通又普及的服装。 而且,他喜欢影片里那些人活力四射的舞蹈,但却不喜欢那些人的发型和衣服。 可在电影里,那些人也都有着和平常人一样平凡却善良的心,他们只是爱好和成人的期待不太一样而已,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以衣服的款式来判断一个人的品行是错误的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7 张福生的个子在北方也算是很高的,在江城很难买到合适的衣服,他刚刚买了一条土黄色裤子,大家和他本人都不喜欢,难看又老土,但只有那一条他穿上勉强能盖住脚面。 现在他一副时尚先锋的模样对柳侠说:“对,就是牛仔裤,你这身材,穿着肯定可得劲,最主要的是,牛仔裤结实,跟帆布差不多,咋磨都不烂。” “牛仔裤确实很结实,一条可以顶其他裤子几条!” 柳侠看看黑德清身上那条怎么穿都不嫌脏也不皱巴的牛仔裤,咬咬牙:“好,就牛仔裤。” 于是,毛建勇用六块钱给他买了一条裤缝是用暗红色线来缝的微喇牛仔裤,又花三块二买了一条普通的裤子。 柳侠是又喜欢又难受。 喜欢牛仔裤厚实,一看就很结实;难受一下子花了那么多钱,一个月的余钱一下就剩不到一半了。 几个人又在一个摊子上看上了一种圆领T恤衫,毛建勇二十块钱拿下七件。 柳侠本不想要T恤,可其他六人坚持他们寝室这次算集体活动,谁不穿就是想吃里扒外背叛219,他只好选了一件海蓝和白色相间的宽条横格的,其他人的都一样,除了颜色。 几个人买了衣服回到寝室就开始试穿。 他们里面穿衣服最有型的是虑搴驮平。德清身材高,肩膀宽,把衣服撑的正好。 张福生虽然个子高,但说不了为什么,穿衣服总是有点松垮的感觉,总之就是不好看。 云健有大都市男生的气质,穿什么看着都洋气。 不过今天,大家公认穿着牛仔裤和T恤的柳侠看上去最出彩,如果不是他那张脸给人的感觉比较少年儿童,皮肤也有点草草的黑,绝对算得上玉树临风。 柳侠穿上衣服和云健比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比云健还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这个发现让他太高兴了,却让云健很是郁闷。 星期一早上五点半,柳侠和往常一样起床去跑步,在游泳池边读英语,然后和寝室里的人汇合吃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吃完饭,云健和毛建勇还催促他赶紧去大地那边蹭《地球形状及外部重力场》,并交代他第二节一定要回来准时上,因为是他们的专业课《工程力学》。 柳侠到了大地的教室,发现偌大的教室没几个人。 这种专业课是必修课,如果考不好,老师是不会像有些辅助课程那样网开一面给及格分的,柳侠因为经常过来蹭课,和大地很多人都很熟,尤其是218的,他们平时偶尔也会旷课溜号,但很少敢在这种课上马虎,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218居然一个人没有。 不过柳侠的疑惑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老师一开始讲课,他的注意力马上就全部回笼了。 下课后,柳侠问和他一起出教室的大黑框眼镜学长:“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缺课呢?” 学长惊奇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柳侠迷茫:“知道什么?” 学长抱着书继续走:“回寝室等着吧,他们中午肯定回来吃饭。” 柳侠注意到今天校园里格外安静,下课时间外面也没几个人,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回到他们本班的教室,正好到上课时间,教室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黄有光教授问他:“咱们是就在这里上课,还是找个其他比较适合谈心的地方去聊天?” 黄有光四十来岁,有五年国外求学史,为人风趣幽默,但教学态度非常严谨,柳侠看得出,他虽然和自己开着玩笑,心情却并不好。 柳侠问:“黄老师,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黄有光说:“今天是五月四号,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现在全国各大城市的高校学生应该都在街头,他们的口号是‘反贪污、反腐败’,你怎么没参加?” 柳侠睁大了眼睛:“游行?我……我说吃饭的时候怎么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原来是这样……,他们,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还鼓励我去大地那边蹭课呢!真不仗义。” 如果不是老师在跟前,柳侠真想一脚把课桌踢飞。 黄有光看着外面沉吟了片刻:“为国分忧是大学生最起码的觉悟,如果连大学生都不再有热血和激情,那么这个国家基本也就完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安排好课业,世界已经过了只凭热血之躯就可以安邦兴国的时代,科学技术的力量将在国与国的竞争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他收回目光看着柳侠:“对我来说,一个学生听课和一千个学生听课是一样的,坐下吧,我们开始讲课。” 柳侠听了他从开始上学以来最令他难忘的一节课,一个教授,一个学生,一个一丝不苟的讲,一个聚精会神的听。 下课,柳侠恭恭敬敬地给黄有光鞠了一躬。 黄有光的眼神变得温和平静:“打算去找他们吗?” 柳侠点点头:“嗯,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我自己也想参加这样的活动。” 黄有光说:“课业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 柳侠跑出教室,飞奔回寝室,把书本扔到床上就又跑了出来,几步跳下楼梯,往外面冲,可是…… 他看到了远处的人群,源源不断的人向寝室楼这边走过来,他懊丧的站在那里,等着,心里有被排斥在外的失落。 先到的是218的几个人,宋岩一看到柳侠就跑了过来,非常兴奋的对他说:“我们跟你们寝室的刚刚走散了,不过没事,他们也快回来了,你不知道那场面多壮观,啊,不知道八十年前的今天和我们今天是不是一样!” 柳侠气愤地瞪着宋岩:“你们都不告诉我,什么意思啊?” 宋岩一点也不内疚的笑:“ 五四青年节,青年你懂吗?你才多大啊?十八岁都没有,你去干什么?嘿嘿,主要是你们寝室几个,他们想让你在家听课记笔记呢,毛建勇害怕再补考。 ” 正说着,柳侠就看到张福生出现在人群中,柳侠放过了宋岩,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寝室那几个人。 被几个人拉回寝室,柳侠的气还没有消。 他是喜欢读书上课,但今天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知道,这种被朋友摒弃在外的感觉真是太糟心了。 自从他和毛建勇和解之后,他们寝室几个人就相处的很融洽,柳侠对自己的寝室和班级非常有归属感,可今天这件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黑德清把一小包东西递给柳侠:“热干面,皮蛋,别生气啊,我们几个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主要是知道今天有黄教授的课,不想让你耽误,再就是你太小了,你这个年龄基本上都在读高一、高二呢,不是干这个的年龄!” 柳侠愤愤的说:“可我就是大学生啊!我虽然没有十八岁,但我思想成熟啊!我十七岁的身体二十七岁的思想和意志,比你们都坚强。” 张福生打哈哈:“行行,你比我们都坚强,下次有事一定带上你,快吃面吧,那是我们给你赔礼道歉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8 柳侠很喜欢吃热干面,他们的学生食堂,一天三顿主食都是大米干饭为主,也有馒头,但真的很难吃,不知道是因为面不好还是师傅手艺不好,看着还不错的馒头,吃到嘴里一点面的香味都没有。 面条就更不用提了,一是很少有,再一个有了也是被水煮的过了头,软趴趴的,不过柳侠还是得天天吃,所以,热干面就成了他的最爱,不过他很少买,贵,一份吃不饱,两份钱太多。 至于皮蛋,他只在黑德清生日的时候吃过一次,特别喜欢吃,但因为一个就要一毛五,他再也没吃过。 现在,他就着皮蛋吃着热干面,听着那几个人情绪激动眉飞色舞的说着刚才上街游行时的事情,没一点享受的感觉,一肚子都是气。 第52章 快乐大学 游行后的大约一周时间,学校都在找活动的组织者个别谈话。 219寝室詹伟、云健和张福生也被喊过去了,但回来后都很平静。 学校对他们的行为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劝导他们应该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做为大学生,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学校很支持,但发动同学集体旷课参加,即便是爱国活动也是欠妥的。 测绘大学是专业性非常强的理工类学校,学生平时课业比较繁重,没多少时间参与其他活动,这次活动的发起者是他们隔壁的师大和江城大学,他们学校只是响应,并且这次江城的学生游行秩序很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一个星期后,柳侠他们学校对这件事的反应基本就过去了。 不过,这次活动带给219寝室的影响却远远没有过去。 这次活动受益最大的是张福生。 张福生在游行时,和他在本校仪器仪表专业二年级的女老乡乔艳芳建立了比较亲密的关系。 张福生和乔艳芳的老家相距不远,但分属两个不同的市,他们寒假回家的时候需要转好几次车,张福生那时候就非常照顾乔艳芳,俩人那时候就比较熟悉了。 这次游行,身为校学生会成员的乔艳芳是主要组织者之一,本来是和詹伟交往比较多,不知道怎么一来二去的张福生也参与进去了,而且鞍前马后的对乔艳芳交待的事情格外上心。 游行那天乔艳芳穿了个高跟鞋,脚磨破了,在艰苦朴素上仅次于柳侠的张福生看到后,马上借了毛建勇十块钱,去给乔艳芳买了一双回力鞋送过去,并一路护送回学校。 从那天开始,张福生练习吉他的时间明显缩水,脱离219小集体单独活动的时间明显增加,并且把云健对朦胧诗的痴迷全盘接受了过去。 他给乔艳芳写的情诗被云健抢过来,柳侠和另外几个人也扑过去看了。 和张福生憨厚粗犷的外貌截然相反,他写的现代朦胧派情诗极致的细腻婉约。 柳侠觉张福生写的比那些著名诗人还好呢,不过……:“你干嘛把每一句话都分那么多行?要是这样,你直接按中国以前的传统行书习惯,右起竖写不就可以了?” 张福生说:“这,这个……可现代诗不都该这样吗?” 张福生和柳侠真都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老话。 张福生看着憨直木讷,写出来的文章和诗歌却都行文流畅、语句优美、感情细腻充沛。 柳侠看着精灵鬼透,说起话来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可一旦提笔写作,出来的东西都是干巴巴的,主谓宾一个不少,粗看什么毛病没有,整体一读,每篇都像是比较精密一点的用具的说明书,任何修饰语都没有,总是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直奔主题而去。 另外一个因为这次事件有重大改变的是云健,而且受云健所累,柳侠最近也不得安宁。 游行那天,云健和隔壁师院一个男生杠上了,原因居然是因为跳霹雳舞。 云健第一次在学校看《霹雳舞》这个电影,就被里面那奇异而多姿多彩的舞姿给迷住了,干脆彻底的抛弃了他诗人的梦想,不惜旷课,追着电影在江城的影院看了十来场,看完回到寝室就开始根据记忆模仿练习。 云健确实对霹雳舞入了迷,那天游行队伍在一个街口临时停留,他下意识的滑了两步,不知怎么就被旁边师院几个人给看到了。 其中一个男生过来,在云健面前滑了好几步,还做了两个机器人动作,那神态,那眼神,炫耀和不屑直接写在脸上了。 云健原来自觉自己的舞姿已经颇有了点模样,但看到那个男生的动作后,被气得满脸通红却一点办法没有,那个男生的动作确实非常有感觉,比他跳的好。 回来后的云健决定发愤图强,一定要练得比电影上那些人还要牛逼,到时候一定要去师院把场子找回来。 但练舞是件很枯燥的事,他得找个人跟自己一起练,摽着劲才能更快进步,也更容易找到感觉,而且有个人一起就好像有了一面镜子,从伙伴身上看到自己可能出现的问题。 柳侠不幸被云健挑中。 原因是他们一起看完《霹雳舞》那天晚上回来,柳侠一时激动,比着和云健蹦高儿,虽然他学人家登山步的动作被云健笑话更像锄地,他却依然蹦跶的很欢快惬意。 柳侠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事,坚决不肯陪云健跳舞。 但云健铁了心要拉他下水,施展出从毛建勇那里学来的厚脸皮功夫,一天到晚缠着他。 柳侠中午练字他就站在柳侠跟前,脚就差没直接踩柳侠脚面上了,各种扭动摇摆咔咔咔,各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嘴里还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来伴奏,整个寝室都被他祸害的不能睡午觉。 张福生第一个受不了,他要给乔艳芳写情诗,他要为乔艳芳练习一大堆出自不同国家的‘爱的小夜曲’,云健这么闹腾直接影响他的创作灵感啊! 跟着炸毛的是毛建勇和詹伟,这俩人要是一天不午睡,下午就跟丢了魂一样,走路都是用飘的。 于是219另外几个人迅速达成共识:“幺儿你得陪老四练,原因,一,看完电影回来就是因为你和他一起瞎起哄他才上劲的;二,你年龄小瞌睡少,所以有时间;三,你年龄小适合学跳舞,愚兄们老胳膊老腿儿的,如果学那个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柳侠说:“毛建勇和黑德清呢?”这两人都比云健小。 毛建勇马上躺倒拿起一本书看:“愚兄属于斯文俊雅型谦谦君子,历来是动口不动手。” 黑德清摆出健美先生标准姿势:“愚兄乃赳赳武夫,”换成电影中武人打斗之前的开场动作:“哈——,只练武,”一扭腰,一翘兰花指:“不练舞。” 云健对着他吼:“滚!” 沙永和摊开手:“看,你要是不同意,多影响咱寝室的安定团结!” 柳侠就这样被迫上了贼船,每天牺牲了中午练习毛笔字的时间陪云健滑步,抽筋,伸脖子,晃脑袋,擦地板,抹玻璃…… 躺地上打滚的暂时没练,柳侠是因为坚决不肯让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揉搓,云健是因为试了一次,左腿给磕得青了一大块——地方不够大。 进入五月后,江城的气温迅速升高,那种潮湿闷热的感觉又来了,柳侠每天早上跑步后都要到卫生间用凉水冲个澡,晚上睡觉前那一冲是必须的,否则身上粘兮兮的根本没法入睡。 他现在半月给柳海写一封信,都不长,他不想耽误柳海的时间,所以跟柳海说如果太紧张,不用回信。 柳侠在信封里给柳海夹带了十块钱,让柳海一定要吃好饭。 柳海回信让柳侠不用再给他寄钱,他每天的中午饭都是三嫂苏晓慧给送的公安局的饭,非常好,而且柳凌每个月都给他寄十块钱,并交代他不要接三哥柳川的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09 三哥结婚了,为了办婚礼还借了不少钱,他们不能再让柳川花钱了。 柳侠现在的体育活动除了早上的跑步和每天的霹雳舞练习,偶尔还会和詹伟打打乒乓球。 学校里打乒乓球的人不少,詹伟算是比较好的,能和柳侠走几个回合,但他的水平比邵岩相差很远。 柳侠有时候会想,邵岩是在原城哪个地方复读吗?今年他会参加高考吗?还是他此刻正在某个军校的训练场上汗流浃背舞刀弄枪呢? 虽然每天都很忙,但有一项活动是柳侠再忙也从来都不肯错过的,那就是学校每个周末在大礼堂放的电影。 学校放电影每次都是两到三个片子,其中一定有一部是译制片,《三十九级台阶》,《汤姆叔叔的小屋》,《莆田进行曲》,《开往克拉列沃的火车》,《胜利大逃亡》,《茜茜公主》,《幸福的黄手帕》,《第一滴血》,《伦敦上空的鹰》,《迪斯科舞星》,《霹雳舞》…… 《海市蜃楼》,《南北少林》,《密令截击》,《直奉大战》,《女驸马》…… 因为《胜利大逃亡》,柳侠认识了足球; 因为《茜茜公主》和《幸福的黄手帕》,柳侠知道了爱情; 因为《第一滴血》他给柳凌写了一封快十页的信; 因为《海市蜃楼》他对西北沙漠心生向往; 因为《霹雳舞》和云健在寝室里比着蹦高儿; 因为《南北少林》决定暑假回家就去少林寺看看,要不,让猫儿去少林寺学武? …… 绿草如茵的足球场据说基本上都在欧洲和南美; 茜茜公主和光枝的爱情属于白日梦系列; 幻想中的西北沙漠风光被现实中的沙永和几句话给摧残得避之唯恐不及; 给柳凌的回信倒是有了真实的反应,柳凌回了他七页信。 不过,信最后原本应该是空白的地方有一句龙飞凤舞的话:幺儿,你是嫌你五哥还不够累吗? 信里还有几张照片,都是柳凌训练或读书时的。 柳侠不得不承认,军校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尤其是他五哥这种从部队考进去的,亚历山大。 柳凌在后面补充的一句话让柳侠对某人多管闲事的不满一下子就变成了开心:陈连长刚刚挨了训从家里被赶出来,此刻脆弱如失恋少女,幺儿咱大人不记小人过。 关于他对少林寺的遐想,猫儿回信是这样说的: 俺大伯说少林寺里都是和尚,和尚都得住在庙里,不能回自己家。 俺大伯还说,小和尚每天都得起来可早,去给大和尚端尿盆。 小叔,我不想当小和尚啊,我会可想你,光想回家,我也不想给别人端尿盆…… 柳侠觉得自己那个玩笑开的简直就是缺心眼,还有大哥,他什么时候居然学会恶作剧了? 柳侠赶紧回信补救: 宝贝猫,小叔跟你说着玩呢,小叔才不舍得叫你去当和尚呢,当和尚还得在头上烙戒疤,肯定很疼,咱不当小和尚,光去少林寺看风景,好吧? 听说那里风景可美…… 为了安慰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当小和尚的猫儿,最后的落款是:非常非常想你的小叔。 柳侠和云健在寝室里练习那些抽筋、滑步、擦玻璃和偷鸡贼一样的动作有了点模样后,经常引起围观,偶尔还会有人架秧子起哄,鼓掌叫好加吹口哨,最后终于把辅导员韩彤给招来了。 不过韩彤是忧心忡忡来,笑嘻嘻走的。 他要把他因为痴迷霹雳舞连课都不上的正在读初三的弟弟给带来,让他看看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们学出来的霹雳舞是什么样子。 没有知识做铺垫,连玩儿你都玩儿不出水平,这是韩彤准备给他弟弟的忠告。 柳侠在练习的过程中慢慢体会到了跳霹雳舞的乐趣,现在是真正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于是,每天他的午饭和晚饭都吃的像打仗,吃完马上回寝室练习。 他的“爆砰”真的像触了电,每次都引得张福生抱着膀子想躲远点怕自己也触电。 他跳“机器人”时关节活像是安装上去的,连眼神都是机械的感觉。 虽然他和云健天天都在寝室跳,每次他们跳的时候另外几个人还都是看得非常投入,黑德清和毛建勇现在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练。 沙永和则是每次看完后专门负责夸奖,他的经典动作是慢慢的挑起大拇指:“嗯,好的哼嘛!” 连张福生都有点跃跃欲试,因为对面穆伟民告诉他,女孩子对潇洒的男生更容易动心:“跳舞绝对是潇洒男人的标准之一哦!” 云健则信心大增:“暑假前咱就可以去单挑师院那傻逼了,幺儿你这一手管保直接震死那丫的!” 五月底,柳侠接到柳海来信,他的摸底考试全年级排名97,和他同在一班的楚小河排名一百六十二。 柳海对自己的成绩非常担心,柳侠却对他信心十足。 荣泽以前没人学过弹琴、画画,所以也没有人报考艺术生,他们对艺术生的录取一点也不了解。 但大城市报考艺术生的多,云健和詹伟对此比较了解,他们说艺术生文化课分数比正常录取的要低很多,一二百都是有可能的。 柳凌打听的情况也是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柳海的成绩绝对没问题,何况这还是柳海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考试,难免有点不适应,柳侠相信,一个月后柳海的成绩还会更好。 楚小河的成绩柳侠觉得今年基本没希望,但再复读一年的话,他觉得楚小河肯定能上线,因为楚小河到荣泽高中不到一年,这点时间不足以弥补他以前落后的部分。 楚小河刚到荣泽高中时和他跟柳海当初的情况一样,都是排在六百名以后,一年多的时间楚小河能进入前二百名,说明楚小河绝对是有潜力的。 他给柳海回信的时候,在里面给楚小河带了一张单独的信,他当然不敢说自己的判断,只是鼓励楚小河努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0 时间进入六月后,柳侠的心开始不安定,他想猫儿,他想父母、大哥和家里每一个人,他还担心柳海,反正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柳侠着急担心的结果就是拼命学习,等着考试,好像只要他好好学习了,考试就能快点到来一样。 在这样迫切的心境下,江城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候变得更加煎熬,到第一门开始考试的时候,柳侠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把皮箱提前都收拾好,随时准备走人。 柳侠在考完第一科的时候同时收到了柳凌和柳钰的信。 柳凌告诉他,暑假自己不能回家了,他们要回原部队进行训练。 柳凌当初报考的时候,就是打算还回到自己所在的部队的,所以才会报了和自己部队兵种相吻合的装甲兵学院,其他两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很喜欢自己的部队,他们部队对战士的军事技能素养要求很高,三个人都担心他们在军校的训练量和强度都不够,毕业后回去会被战友落下。 而且按军校的规定,军校学员本来就要求至少有一年的假期必须到部队进行实习,柳凌他们所在部队的首长也明确提出了要求,他们以后每年都只有寒假可以回家,暑假全部归队训练。 柳侠看完柳凌的信很失落,他已经准备了好几本书,准备回家后和柳凌一起看,大部分都是目前大学生里最热门的哲学书,他看不大懂,他觉得柳凌肯定可以理解这些书里蕴藏的深刻思想,然后指导他。 还有,他好几年没有和柳凌一起在凤戏河里肆意玩耍了,那种感觉他很想念。 柳钰信里说,刘冬菊自从怀孕后,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前几天他从家回厂子里的时候,奉柳长春的命令去看柳茂,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刘冬菊正在对着柳茂撒泼,把柳茂的脸都抓了好几道血檩子,原因是她听说柳川结婚时柳茂上了二十块钱的礼。 望宁现在一般同事之间结婚随礼都是五块钱,特别要好的会上十块,但已婚的哥哥姐姐通常都要上五十左右。 柳钰说:其实,二哥提前还给了俺伯二百块钱,让给三哥买个梳妆台,这是最后过礼时三嫂家提出来的。 三嫂娘家临时决定多陪送一台双缸洗衣机,陪送的家具就要减少,希望咱这边多买一件,就是梳妆台。 俺大伯和俺伯商量事那天正好二哥回来了,他当时没吭声,过了两天让长兴叔捎回来二百块钱。 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刘冬菊知道了这事,会跟二哥闹成什么样。 幺儿,我现在跟你一样,特别想当独身主义者,我害怕孙玉芳要是过了门也变成这样,那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幺儿,你是没见过刘冬菊,她平常看起来一点也不泼妇,长得也比较漂亮,刚开始见她的人还都会觉得她可有文化,是跟大嫂一样贤惠的女人呢。 接触时间长了才知道,她特别自私狭隘,还嫌贫爱富的很,撒起泼来跟牛三妮差不多,只不过是她上过高中,看的书多点,比牛三妮会装洋蒜。 我真怕孙玉芳也是这样的人,俺大伯又说过,咱家的人都不准离婚,如果孙玉芳变成刘冬菊这样,我不得倒霉一辈子? …… 柳侠放下信,脑海里全是猫儿的小身影,还有柳茂举着猫儿要摔死的样子。 那时候柳茂还没有再娶,他已经那么嫌弃猫儿,现在,他有了一个泼妇老婆,还将要有一个孩子,他应该更不会想起猫儿了吧? 柳侠是七月一号晚上坐的车,依然是和云健他们一起。 夏日清晨耀眼的阳光里,女售票员用亲切的荣泽话喊出“荣泽新汽车站到了,下车啦”的时候,柳侠看到了站在只有很小一片的法国梧桐树的树荫里的柳川和猫儿。 他跳下车,在静悄悄的小城边缘,把他黑泥鳅一般的小宝贝举得高高的,听着他咯咯的笑,听着他欣喜的喊“小叔,小叔你可回来了!” 柳侠的心瞬间被快乐充满。 第53章 柳海的高考 被柳侠迅速窜高的身体惊住的不光是猫儿和苏晓慧,已经一米八三的柳海也不太相信,但他很快就喜笑颜开的抱着柳侠抡了一圈:“跟五哥一样,太瘦,不过幺儿,你竟然敢穿牛仔裤?真牛!” 柳侠很跩的摇摆了两下:“只要有一颗火红哩心,穿啥都是社会主义好青年!” 柳川骄傲的看着自己两个无比帅气的弟弟,把打来的四份菜放在树荫下的小桌上:“猫儿,帮三婶儿拿筷子,幺儿,小海,吃饭。” 猫儿高高兴兴的给大家分发碗筷,每发一个就看看柳侠,柳侠就对着他龇牙笑,猫儿也嘿嘿的笑。 他也不知道为啥,反正从看见小叔开始,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老是想裂开嘴笑。 苏晓慧把一个落地扇放在他们旁边,从屋子里拉出一根很长的电线插座,猫儿看着电扇摇着头转了一圈,就蹲下去慢慢把电扇挪了点,看看吹风的方向正合适,才站起来坐在柳侠身边。 柳川对柳侠说:“特别聪明,看您三嫂摆弄了一回,每次只要一挪动,他就会过去把方向调整到最得劲的地方,晌午您三嫂要是做面条,他就帮忙剥蒜,您三嫂买菜回来,他大老远就跑过去接着。” 苏晓慧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变化,还是用手绢扎着马尾巴,漂亮开朗,只是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幸福,她看着猫儿说:“嗯,清早起来还自己叠毛巾被,叠哩可齐整了,我跟您三哥说,要是俺俩有了孩儿,能跟猫儿这么乖这么聪明就好了。”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真这么乖?” 猫儿小脸儿有点红,不好意思,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柳侠,有点骄傲的小模样。 柳侠把一块红烧肉放在猫儿的碗里,猫儿端起小碗,把肉扒拉到嘴里,闭着嘴,跟个小松鼠一样嚼着,眼睛却一直看着柳侠。 柳侠干脆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猫儿有点吃惊,但也不动。 苏晓慧笑起来:“这么热,再让他坐你腿上,你腿上非出痱子不可,吃了饭你跟猫儿去屋里睡会儿吧,地上铺着大凉席呢,孩儿老想你,知道你今儿回来,夜儿一黑都没咋睡,光听您三哥说你老疼猫儿,今儿见了才知道,可真是呢!” 柳海说:“三嫂你不用管他,猫儿就是幺儿养大的,半年不见,他肯定想哩慌,就叫他抱着吧!” 猫儿是上星期柳川回家时候带过来的,他们考试完了,老师要批改考试卷,七月一号去领通知书就放假了,柳川路过关家窑去给关淑萍说了一声,直接就把猫儿带回来了。 柳侠回来后肯定要在荣泽陪着柳海到高考结束,但让柳侠回到荣泽了还不跟猫儿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这么热的天,柳川不想让柳侠来回跑,从望宁到柳家岭的那段路,他现在走一趟都热得几乎要中暑。 柳川和苏晓慧结婚后并没有把卧室和厨房分在两处,单位分给柳川的这间房子在家属院的最东头,旁边还有几米空地,他们在那里加盖了一间单独的小厨房,有时间的话俩人就做顿饭,大部分都在公安局的食堂吃。 柳川忙,苏晓慧今年第一次带高三也忙,没办法按时按晌做饭。 苏晓慧在荣泽高中分到的房子现在柳海住着。 柳侠看了看柳川婚后的小屋子,一张朱红色的大床,一张有单位标记的三斗桌上放着一个电视机,床对面是一个大立柜,上面放着一个皮箱,一个梳妆台,门后放着一个浅绿色的双缸洗衣机,洗衣机旁边竖着一个卷着的凉席。 房子不大,这些东西就把屋子塞得满满的,中间只剩下一块可以铺一张双人凉席的地方。 但房间收拾的干净整齐,透着股宁静的温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1 柳侠松了一口气,至少看起来三哥的房间并不比别人的新房寒碜。 柳侠回来了,猫儿就不用再和柳川住在一起了,柳侠带着他和柳海一起住。 猫儿特别懂事听话,柳海回来的时候,他连话都很少说,绝对不打搅柳海看书或休息,让柳海都不好意思,他对猫儿说:“六叔没那么娇气,考好考不好,也不在你跟六叔多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尽管想咋就咋,中不中?你要是再这么小心翼翼哩,您小叔非揍我一顿不可。” 猫儿这才放松了些,终于肯大声跟柳侠笑闹了。 柳侠回来的第二天,就趁柳海吃中午饭时领着猫儿去找楚小河。 柳侠穿着牛仔裤,上面是一件放假前毛建勇去给全寝室买回来的纯白圆领T恤,这样的打扮在荣泽是很时尚的,柳侠本人虽然完全没感觉,但他本身也是非常显眼的。 所以楚小河老远就看到了他,却只是端着碗站了起来,并没有过来,一直等柳侠喊他的名字,他才跑过来。 楚小河的模样应该说变化还挺大,主要是带上了近视镜,他看柳侠的眼神又高兴又羡慕:“我还以为你会不认识我了哩,您放假了?” 柳侠看了一眼楚小河碗里拌了肉臊子的面条,笑着说:“嗯,夜儿清早回来哩,搁俺三哥那儿,到黑才过来陪俺六哥,你咋样?凤河哥哩?” 楚小河看看周围那些蹲在树荫里吃饭的同学说:“我就这样呗,使劲学,听天由命;俺哥搁工地上哩,他给人家看现场,一天到晚都不能离开。” 柳侠说:“要是听天由命就不用使劲学了,小河,你肯定中,真哩,我就是这么感觉哩,觉得你一定会考上大学,使劲学吧!” 楚小河用力点点头:“我知道。” 柳侠和楚小河说了没多久就离开了,楚小河和柳海他们现在分分秒秒都金贵,他不能耽误他们。 吃晚饭的时候,柳侠试探着问了一下苏晓慧:“三嫂,就这几天,能不能叫小河跟俺几个住一起?寝室里实在是热的睡不成觉。” 柳川把话接了过去:“他不住,您六哥回来没几天就跟您三嫂说过想让小河过来一起住,寝室里热的住不了人,小河说啥都不肯,您三嫂跟他说他也不过去住。” 苏晓慧说:“小河跟他哥其实都是挺讲究哩人,不肯给别人添麻烦。” 既然这样,柳侠也没再去劝楚小河,他想,如果换个位置,他自己应该也不会去住。 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邵岩的影子也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柳侠又跟柳川说,最近都不能让柳海吃饭店的东西。 219寝室里只有张福生不是应届考上的,他复读的原因说起来让柳侠都有点后怕,是高考期间食物中毒,考英语的时候根本就没进考场。 张福生那个表哥在县城工作,人非常好,张福生高考的时候,他请了假专门照顾张福生,和柳川当初让柳侠每天中午吃他最喜欢的烩面一样,张福生他表哥也是每天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饭馆给他占了位置,让他吃最喜欢的肉丝炝锅面,每顿还特意给他买一盘肉吃。 结果,就是那盘肉出了问题,张福生中午吃了饭,下午进考场前就上吐下泻,肚疼的厉害,最后浑身关节都疼,被送进了医院。 柳川听了张福生的事也有点后怕,决定柳海一直吃公安局的食堂就好,胖师傅做饭很讲究,不但味道好,锅灶也特别干净,肯定出不了问题。 看着柳海吃了晚饭去上晚自习,柳侠提了一兜东西和猫儿一起出来。 王占杰的校长办公室还在原来的地方,柳侠敲敲门,里面传出王占杰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柳侠推开门,叫了一声:“王老师。” 王占杰手里拿了两本书正准备出去,看见柳侠笑了起来:“柳侠呀?一年就长成大小伙子了?还是个帅小伙哩!”他看到了旁边一直牵着柳侠手的猫儿:“这是——猫儿吧?咋不吭声哩孩儿?” 猫儿看看柳侠,还是不吭声。 柳侠说:“猫儿,叫,叫……”他也不知道该让猫儿叫王占杰什么合适。 王占杰爽朗的大笑:“叫爷爷吧,我长得老相,叫爷爷看着合适。” 猫儿居然就真的叫了声:“爷爷。” 柳侠也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双手递给王占杰:“王老师,这是我从江城捎回来哩皮蛋,嗯,剥开了,切成几牙倒点酱油拌拌就中了,用热馍夹着可好吃,后味儿特别香。” 王占杰楞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你这是给老师送礼来了?” 柳侠一愣:“送礼?就是几个鸭蛋做成哩皮蛋,这……” 王占杰再次大笑:“没事没事,我收下了,不过就这一回啊,以后你回来来看看老师,老师就可高兴,不要再拿东西了。” 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王占杰打开口袋看了看:“只听说过没见过,要真像你说哩恁好吃,我拿回家叫俺娘跟您师娘他们都尝尝。” 王占杰又问了柳侠几句在学校的情况,听说他上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非常高兴,鼓励他继续努力。 柳侠很快就告辞出来了,王占杰晚上还有课。 皮蛋是詹伟让他妈帮忙买的,是熟人家自己做的,比商店里一个便宜三分,柳侠不敢乱花钱,买了五十个,除了毛建勇家乡那边也有所以没买,寝室其他人都买了,黒德清一下买了两箱子,二百个。 柳侠还给猫儿买了两身衣服和一双凉鞋,柳葳、柳蕤一人一双凉鞋,不过他一见到猫儿就看到了他脚上穿的也是凉鞋,柳川给买的,猫儿还美滋滋的伸着脚给他看。 以后的几天,柳侠和猫儿过的很有规律,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后俩人沿着街道到泽河边跑一圈,回来到公安局正好赶上吃饭。 吃完后给柳海带一份回荣泽高中,柳海吃完饭去上课,他人就在屋子里看书或写字,猫儿一到荣泽柳川就给他买了墨水和两支毛笔,一天也没耽误他练字。 写大概一个半小时,两人去街上闲逛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了就去公安局吃饭。 黄昏吃过饭,柳海去上晚自习了,柳侠和猫儿一起出去,出了老城不远就是庄稼地和小树林,俩人摸‘老古龙’,一晚上大概能摸五六十个。 把“老古龙”交给柳川,柳侠就和猫儿准备看电视了。 猫儿总是搬个小板凳,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视机正前方大概三米远的地方,一只手放在柳侠的手里,乌黑清澈的眼睛专注的看着那小小屏幕上的神奇世界。 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给他带来无限的惊奇和快乐。 看到喜欢的地方,猫儿就会看柳侠的脸,想知道他喜欢的,小叔是不是也喜欢。 每当这个时候,柳侠就捏捏猫儿的小脸蛋儿或鼻子,给他一个会心的笑。 柳海每晚上能吃到二十来个老古龙,柳侠说这是给他补充营养的。 柳侠这几天对荣泽高中最大的感觉就是紧张和压抑,校园里只剩下三年级一千八百多名学生了,比他测绘大学的校园看上去还空旷,但所有的学生都是一天到晚抱着书本,老师们也都是神情严肃行色匆匆,宽敞的空间给人的感觉却沉重逼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2 虽然是更年轻的高中生,但学校却没有测绘大学那种青春飞扬的气氛。 还有苏晓慧,她甚至比柳海和楚小河更紧张,她第一年带高三,学生考不好是一个人的事,如果她带的班成绩不好,她觉得没办法给学生和家长交待,心理压力非常大。 七月七号一大早,柳海,柳侠和猫儿一起去公安局吃饭的时候,一出学校门就看到了提着两个饭盒过来的楚凤河。 楚凤河看上去比以前在望宁时好了很多,至少脸色不那么灰暗了,只是左下颌的伤疤在他瘦削的脸上非常扎眼。 柳侠带着猫儿和楚凤河一起,在原来邵岩租住房前的大槐树下等柳海和楚小河的时候,楚凤河告诉他: “从去年小河来荣泽到现在,我一次都没叫他回过望宁,俺俩哩地都是我趁他上学时候请假回去收拾,星期天和放假,小河就跟我去工地住,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叫俺小河回望宁了,那老杂种心完全黑了,他听说柳川哥给我找了事干,可能挣了钱,就趁我回去干活时候去找我,说他现在身体不好,我是他孩儿哩,该养活他,他不让我端屎端尿伺候他,让我以后每月给他交20块钱,要不就去乡里告我。” 楚凤河现在白天晚上干两份活,一个月挣四十五块。 柳侠说:“这种王八蛋,跟他说啥都白搭,直接拿脚把他踹死就妥了。” 楚凤河说:“我怕真可能有那么一天。” 等待柳海考试的三天,柳侠觉得比他自己高考时还紧张,自己上场时至少心里有底,现在他觉得有劲用不上,只能干着急。 楚小河对考试的反应和其他大多数考生差不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 柳侠安慰他说是他太紧张了,其实大家都是这样。 楚小河说:“我听柳川哥说你就不是,你每场下来都觉得考哩可好,柳侠,我今年肯定考不上。” 柳侠没办法了,不知道该说啥。 楚凤河说:“考不上你接着复习,哥到啥时候都供着你。” 柳海没觉得题太难,但整体感觉也不好。 柳海考完数学出来,王占杰过来问了一下他情况,听他说完后,王占杰说:“我觉得挺不错,如果你其他几科发挥的都跟数学这样,应该没问题。” 话虽然这么说,大家的心却都还提着,毕竟这是高考,多少平时成绩优异的学生折戟沉沙在其中,所以在成绩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过线。 像柳侠那样考完后自我感觉那么好的,王占杰说他教了八年高中毕业班,只此一个。 十号,柳海给曾广同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的感觉,信直接放进了邮电局门外的邮箱里,然后柳海、柳侠、猫儿搭车回家。 和他们一起被柳川送到车上的,还有两布袋面,一袋玉米面,一袋白面。 柳侠问:“三哥,你往家买粮食干啥?咱家没了?” 柳川摆摆手:“没事,您都回来了,多往家带点保险。” 在望宁下车,柳魁和柳葳拉着架子车等在路边,回去的路上,柳海、柳侠知道了柳川这个时候买粮食的原因。 原来去年一年,因为天气干旱,望宁南部山区好几个大队粮食基本算绝收,柳家岭只有少量的头道坡地通过人工挑水浇灌多少收了一点,麦子平均一家不到五十斤,秋天的玉米好一点,人均有五十斤。 望宁新来的县长据说是城里人,认为荣泽这样一个农业大县向国家申请救济粮丢了望宁县政府的脸,大幅度削减了救济粮的数量,望宁乡发放的救济粮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一,导致冬季来临时,南部几个山区大队差点出人命。 猫儿被牛家姊妹欺负那天,柳长青和柳魁就是跟牛坨和另外几个大队书记去乡里说救济粮的事了。 原来土地没承包给农民的时候,粮食要有集体统一分配,大一些的劳动工具也归集体所有,村民如果使用需要经过干部批准,大队干部对村民还有一定的威信,大队干部本身也有一定的特权,所以虽然不热心,但弯河几个大队的干部还有人勉强愿意干。 现在土地归村民所有,集体财产全部分发给了村民,干部们没有了任何权利,却还要他们每年无数次跑几十里山路去看别人的脸色给村民要救济粮,要不回来或要的少了还要听人村民们的抱怨甚至怀疑诬陷,弯河、石头沟几个大队的干部都甩手不干了。 乡里干部有事需要大队书记们配合的时候,才一改往日的冷面孔,让人捎信给那几个大队书记,让他们去乡政府开会解决一下他们的问题,那几个人理都没理,乡里也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人家只是不想当干部,又没有杀人放火,能把他们怎么样? 柳长青他们以前去要救济粮的时候还有个互相帮忙说话的,现在,牛坨和柳魁他们去,孤掌难鸣,乡里管民政的干部总是爱答不理,经常是他们跑了几十里山路去,连管事的人都见不着。 那一次,柳长青提前让柳魁去找了望宁附近的几个大队书记,跟他们约好同一天去乡里,一起给给乡里施压,怕临时有事柳魁和牛坨处理不了,柳长青也跟着一起去了。 那一天,乡里干部大概给了个发放救济粮的日子和数目,柳长青才离开,回到家已经晚上快十点了。 柳侠他们在家快乐的过春节的时候,家里大人其实一个个的心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直到春节后乡里又追加了一部分救济粮,他们才算就着春天的野菜和嫩树叶度过了春荒。 柳魁没有跟柳海和柳侠说,乡里现在管民政的年轻干事宣布完追加给各大队的救济粮转过身后那句牢骚:“靠,鸡巴要饭哩倒有理了,敢坐乡政府耍赖,都是从前叫王长民那帮人惯下来哩毛病。” 赵永祥的儿子赵学林今年十一月中旬拉着粮食和蔬菜、粗布来到罗各庄,柳魁把风干的兔子给他时,赵学林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罗各庄拉煤了。 这几年政策放开了,北边几个乡粮食多,又卖不出去,家家户户现在都开始养猪养鸡,他们现在不用跟城里人争肉吃了。 但最主要的是,最近两年,望宁和三道河这边往北边倒卖媒的迅速增多,现在不光有三轮,还有大卡车往那边送的,现在北面几个乡的人家只需要多出几块钱,就会有人把媒送到家门口。 虽然送过去的煤没有自己来罗各庄拉的好、干净,里面的石头、树枝多了点,但和寒冬腊月两三天来回在路上奔波受罪到罗各庄拉煤比,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赵永祥比柳长青大好几岁,已经六十出头了,这两年来罗各庄的都是赵学林。 赵学林说:“今年五月俺来哩时候就想跟您说这事,路上听说这边旱哩老厉害,麦子可能都要绝收,我就没好意思说。 柳魁兄弟,真对不住啊,这是俺最后一次来这儿了,跟我一块来哩都是最早跟长青叔换过兔子哩几个人,他们也觉得老不得劲,觉得对不住您,可俺也是没办法,来一回就得几天几夜,老难呐。” 柳魁已经注意到这两年和赵学林一起来拉煤的人越来越少,这次更是只有五六辆架子车,他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并没有多吃惊。 柳侠和柳海听完柳魁的话,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家里咋弄?三哥以后每年得花多少钱给家里买粮食啊! 柳魁看着两个原本因为回到家兴高采烈的弟弟面色沉重,马上笑着说:“别操心孩儿,日子总是往好里奔呢,听说望宁往三道河那条路也要铺成柏油路,到时候我就能挣钱了,现在有了钱,哪儿都能买到粮食,大哥能养住咱一家人。” 柳葳说:“要是现在他们就开始修路,我也能跟俺伯一块去挣钱,我现在啥都会干。” 猫儿坐在架子车上,他大概听懂了大人的意思,鼓着小脸说:“我好好学习,考上京都哩大学,挣可多钱,给俺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娘,还有您,买可多好东西吃。” 在凤戏河边,柳侠他们重复着往年夏天所有快乐的事,只除了柳海和柳侠不能再脱光了在凤戏河里洗澡。 他们毕竟还年轻,来自生活的压力还压不住他们充满活力的心,他们不会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些沉重的事情。 柳莘已经跌跌撞撞会跑几步了,对什么都好奇,看叔叔哥哥们在河里玩的那么高兴,一眼看不住他就想自己往河里跑,柳海简直跟前几年的柳侠一样,老妈子似的一直背着抱着他。 柳葳的狗刨儿已经很熟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3 柳蕤也行,但速度比不过猫儿,猫儿在水里真跟个泥鳅似的,从来不知道害怕,能在水里憋好长时间不露头。 猫儿的牛奶出现了断档,柳侠在荣泽给他买了五袋最贵的奶粉带了回来,每天让猫儿喝三次,这在他们这里是一个堪称奢侈的消费,但全家人都没意见,柳侠自己省下的钱,他想一分一厘都花在猫儿身上,家里人也觉得应该。 星期六晚上,苏晓慧和柳川一起回来了,柳川在家过了一个星期天就回荣泽了,苏晓慧留在柳家岭。 苏晓慧不会缝衣服,所以除了帮孙嫦娥和秀梅择菜、做饭,她没什么事干,于是就辅导柳葳和柳蕤做暑假作业。 柳葳暑假后开学就要开英语课了,望宁初中的英语老师水平柳侠他们都领教过,很不怎么样。 苏晓慧提前给柳葳开小灶,从最基础26个字母开始教,柳蕤和猫儿也在旁边跟着学,他们对自己的新婶婶都很喜欢。 柳侠回来后的行书练习第一次得到柳长青正面的表扬,因此得瑟了好几天,主动把每天练习毛笔字的时间增加了一个小时。 猫儿现在练字是由柳长青辅导,他说柳侠现在的隶书有点散神,得认真的临帖归拢,更需要静心体会,现在让柳侠指导猫儿,会把猫儿教瘸。 所以这个暑假大部分的时候,几个小家伙的毛笔字都是柳长青和柳魁在监督练习。 柳海每天和柳侠他们一起爬树摘野果、粘麦季鸟、找枸杞子吃,看上去很轻松,但柳侠非常明白他心中的不安。 柳海在家里其他人面前都表现的很轻松愉快,好像对高考的结果一点也不介意,只有每天晚上回到他们住的窑洞,只有猫儿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柳海才会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 曾广同来信说,他可以保证柳海的专业课成绩没问题,就等柳海的文化课了。 柳海填报的志愿,是曾广同提前为他参谋过的,全部都是京都的大学。 七月下旬的一个早上,苏晓慧吃早饭时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难受,柳魁急忙跑去请来了吴玉妮,吴玉妮给苏晓慧摸了脉后笑眯眯的说:“害喜哩!您家又要添人了。” 这个消息让全家人都非常高兴。 猫儿问柳侠:“咱家又该有小弟弟了?” 柳侠说:“也可能是小妹妹。” 猫儿睁大了眼睛,然后皱巴着小脸儿说:“咱不要小妹妹中不中?” 柳侠惊奇:“为啥?咱家都是孩儿,您奶奶跟娘都想要个妞啊!” 猫儿说:“那妞要是跟柳牡丹样咋弄啊?” 猫儿的担心柳家其他人都没时间想,因为苏晓慧一开始反应就非常严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勉强吃进去的东西一会儿就又都吐出来了。 家里除了野菜,就只有在院子里和河边种的不多的几种蔬菜,野果子现在还都不到成熟的季节,一家人觉得还是让苏晓慧回荣泽养胎更妥帖些。 苏晓慧当然很想和柳川守在一起,但她知道柳川非常忙,她这样回去,除了给柳川添麻烦,没一点用,到了荣泽妊娠反应也不可能消失。 而且她也非常喜欢住在凉爽的窑洞里,回到荣泽,又是一天到晚都热的没地方去。 柳川星期六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到家,知道苏晓慧怀孕后,高兴得只知道傻呵呵的笑。 柳长青把他叫到自己住的窑洞,告诉他以后不要再给家里买东西,也不用再给柳海钱,柳川马上也要有自己的一家人了,得为自己的孩子和家多考虑一些。 柳川没说什么,星期天一大早就起来,想去望宁给苏晓慧买点瓜果,孙嫦娥告诉他,柳海和柳侠四点就已经去了。 猫儿因为柳侠说天气热没让他跟着去望宁,第一次和柳侠怄气,柳侠走之后他就自己坐在炕角里,早饭也不吃,柳侠从望宁回来后他不和柳侠说话,也不吃柳侠买回来的番茄和西瓜。 柳侠洗好了番茄,拿了一牙西瓜坐在他身边,怎么逗猫儿都不张嘴,一直气鼓鼓的瞪着他。 柳侠一看猫儿是真生气了,心疼的不行,他故意喘着气说:“热死我了,孩儿,今儿太热了,小叔快叫热死了,你拿着西瓜,小叔得去河里洗个澡。” 猫儿一下急了:“不敢,俺奶奶说哩,正出汗哩时候不敢下河,凤戏河哩水老冰慌,要是激着了会生大病,骨头会成天疼。” 柳侠一下笑了:“还是俺猫儿心疼我,那你给小叔扇扇子吧,小叔老热呀!” 猫儿看着柳侠一头的汗和被汗水湿透的T恤,撅着嘴拿起扇子,使劲给柳侠扇起来。 柳侠把西瓜放在他嘴边,猫儿鼓着小脸说:“你先吃我才吃。” 柳侠咬了一口,然后再次喂猫儿吃,猫儿咬了一口,俩人这就算和好了。 柳长青是无意中听到柳海说柳川单位同事都集资买楼房的事,柳川从来没有跟家里提过。 柳长青第一次听说,以后上班的人房子国家可能就不给分了,可能都要让自己买,他看看自己的家,除了窑洞和里面的土炕,什么都没有,他拿什么去帮懂事顾家的柳川去买楼房呢? 柳川走后两天,柳钰回家了,他连续三星期赶工,没有回家,这次回来要多呆几天,他给柳海买了一个漂亮的硬皮日记本和一双白色回力鞋,他坚信柳海能考上大学,提前把礼物送了。 柳侠拿出二十块钱给柳海,让他隔两三天就去望宁买些瓜果蔬菜回来,让苏晓慧吃。 柳钰一把就给他推回去了:“现在家里哩事还轮不到你管,我有钱,我给咱三嫂买。” 以后每隔两天,柳钰和柳海去一趟望宁,买回来的东西在凤戏河里冰了给苏晓慧吃,猫儿和柳莘也可以跟着吃点。 苏晓慧开始几天觉得吃进去还得吐出来,吐的时候又太难受,不肯吃东西。 孙嫦娥对她说:“只要是吃进肚子里了,就是再吐出来,孩儿搁肚子里也多少会吃着点,你啥都不吃,孩儿咋长哩?” 苏晓慧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以后就坚持吃,吃了吐,吐完继续吃。 她真的挺想得开,再难受也不愁眉苦脸,还坚持教柳葳他们英语,她说:“反正也没听说过妊娠反应有吐死人哩,再难受也就是半年呗,熬过去就好了。” 苏晓慧的表现让家里所有人都更喜欢她了。 这几天的晚上,柳侠好像又回到了在望宁上学的时候,柳钰、柳海、自己和猫儿挤在一个大炕上睡觉,你蹬我一脚我踹你一下,说着各自班里发生的新奇事,然后出出某个同学的洋相,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如果不是缺了一个柳凌,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现在,他们的话题不太一样了,柳钰基本上都是在说孙玉芳。 因为看到柳茂的第二次婚姻,柳钰现在对结婚是既渴望又恐惧,他的婚事已经被家里提上了议事日程。 柳钰二十一岁周岁了,按照家里的算法,已经二十三了,村子里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有不少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他不是柳川,没有正式的工资,不是商品粮,他耗不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4 柳钰把头抵在柳海的背上,喃喃的说:“小海,幺儿,我以后要是过哩不好,您可别笑话我啊!……我也想谈个跟咱大嫂那样漂亮又贤惠哩媳妇,我也想找个跟咱三嫂那样知书达理哩,她孝顺俺伯跟俺大伯俺娘,我对她也会可好,心疼她,不叫她干重活,她把家收拾哩干干净净哩,我一回到家就觉得可美…… 可,谁叫咱穷呢,谁叫咱生到这大山窝儿里呢,出去了才知道为啥外面哩人都不愿意把闺女嫁到咱这边……我不知道孙玉芳是不是真哩会像她说哩那样孝顺,可我不敢挑了……错过了这个,我可能连个愿意嫁到咱这里哩女哩都找不着……我现在可后悔我原来不好好学习……可后悔可后悔……” 柳钰回来的第六天中午,柳川带着柳海的通知书回来了:XX美术学院,中国画系。 在柳钰、柳侠和柳葳兴奋的狂呼乱叫声中,柳海拿着录取通知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抱住了站在他身边的柳长青。 他已经比柳长青高出小半个头了,所以他是低着头,趴在柳长青的肩膀上,眼泪慢慢的流下来,然后越哭声音越大。 一贯大大咧咧的柳海抱着父亲哭,让柳侠他们一下都住了声,柳莘伸着手喊柳海:“六叔,六叔。” 猫儿拉着柳侠的手,轻轻问:“小叔,六叔是不是不想去京都?他想一直搁咱家,是不是?” 柳侠把猫儿抱起来,蹭蹭他的额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柳长青拍着柳海的背:“小海,好了孩儿,好了,我知道你每天都害怕,其实没事孩儿,你就是考不上大学,去京都几年长长见识也是好事,你就是考不上大学,家里也没一个人会嫌弃你……好了孩儿,咱不怕了!” 柳海去京都读书,让人羡慕,但同时也是个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在柳侠和柳凌都考上大学的情况下,柳海承受的压力只有阅历够深的柳长青能体会。 柳海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的冲全家人笑笑,眼泪却一直往下掉,他跳进凤戏河里,撩起河水往脸上洒。 秀梅放下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儿,起身往家走,一边走一边笑:“擀面条擀面条,今儿咱还吃捞面条,去年给幺儿擀,今年给小海擀,要是以后年年都擀多好哇!” 苏晓慧拿着柳海的通知书对柳川说:“我要是能教出一个跟小海这样哩学生就中了。” 柳侠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把猫儿放地上,拉着他的小手就滑了几步。 猫儿睁大眼睛呆了几秒,随即抱着他的腿大叫:“小叔,小叔你刚才是咋走路哩呀,可好看,你再走一回呗,再走一回呗。” 柳侠惊觉自己在全家人面前暴露了秘密,有点心虚,装着若无其事的对猫儿说:“你看错了孩儿,看错了,小叔就是往回退了几步,没走好,有点……” 柳海却一下就看出了门道,被大学录取的快乐和轻松让他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但他也怕生活在柳家岭这个闭塞山区的家人不能接受那么新潮的东西,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跳上来拉着猫儿说:“来,看看六叔的录取通知书。” 猫儿虽然疑惑,但小孩子的注意力非常容易被转移,柳海教他认识信封上的字,他很快就把这一章给忘了。 柳钰也看到了,差点大叫起来,但他看到了柳侠警告的眼神,及时闭上了嘴。 他听说,荣泽最近正在演一部叫《霹雳舞》的电影,里面的人跳舞就跟飘一样,荣泽现在的年轻人对这部电影都疯魔了。 晌午饭后大人都回窑洞睡午觉了,柳蕤身体瓤,柳莘还小,秀梅不让他们在河边睡,也给带上去了。 柳海和柳钰根本不担心柳葳和猫儿,俩人逼着柳侠跳舞。 柳侠对猫儿和柳葳都是绝对信任的,只交待了一句“不敢跟大爷爷他们说小叔跳舞,大爷爷会打小叔哩屁股”,就放心的给他们表演了几段。 猫儿和柳葳看的两眼发直,柳海和柳钰也羡慕的要死。 柳侠得意中又飘出一串太空步,抬头却突然看到柳长青和柳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子边的大柿树下,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第54章 幸福的暑假 柳侠的动作当时就僵了,正看得如痴如醉的柳海、柳钰他们觉得不对,回头也看到了远处正看着这边的两个人。 柳海和柳钰不由自主对着柳长青和柳魁立正,却又忍不住咧着嘴看柳侠,俩人觉得要坏大事了。 猫儿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从柳侠和柳海他们的表现他却能感觉到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马上站在柳侠身边抱着他的腿,远远看着上面的大爷爷和大伯。 柳葳结结巴巴的大声说:“那、那……伯,爷爷,这不是俺小叔想跳哩,是我,我跟猫儿俺俩非叫他跳,我搁学校听人家说过霹雳舞可好看……猫儿俺俩老想看,就……” 柳长青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坐在了柿树下的树疙瘩上,柳魁对着他们摆了一下头,也过去坐下了。 柳侠牵着猫儿,和柳海他们老老实实的往家走。 猫儿担心的问:“小叔,咋着了?大爷爷不待见你跳舞?他不会打你吧?” 柳侠外强中干的说:“不会,小叔又没干啥坏事,大爷爷打我干啥哩?”心里却想,以后再不敢在家里烧包了,都是柳海跟柳钰这俩家伙给害的,一会儿要是挨了打,晚上非找机会在他俩身上打回来不可。 几个人规规矩矩站在柳长青面前。 柳长青对猫儿说:“孩儿,你来大爷爷这儿。” 猫儿一下慌了,上一次大爷爷打小叔,还让他跪在院子里,就是先把他叫过去的,猫儿马上抱着柳侠的腿:“我不,你,你想打俺小叔哩。” 柳长青不急不缓的说:“您小叔咋了我会想打他?” 猫儿抬头看看柳侠的脸,柳侠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猫儿又回头看着柳长青:“你,你跟大伯不待见俺小叔跳舞。” 柳长青看着柳侠:“小侠,猫儿说哩对不对?” 柳侠鼓起勇气说:“伯,我虽然搁学校学跳舞了,不过,我哩学习也没落下,”他看到柳长青稍微仰起了一点头,做出静听他解释的神态,信心又足了点:“这是外国,就是美国一个电影,叫《霹雳舞》,现在大城市都正演哩,那里头哩孩儿们都好跳舞,不是跳那些正宗哩舞蹈,是在随便啥地方,大街上也中,跳自己喜欢哩舞。 我开始看哩时候觉得他们穿那么怪,肯定都是跟小流氓一样,可看到最后,一点也不是,他们跟咱一样也都可好,就是业余时间待见跳舞而已,电影哩最后,那些舞蹈家们也都觉得他们跳哩特别好。 俺寝室哩云健我不是跟您说过吗?他特别待见霹雳舞,想找个人跟他一块练,不知道咋看上我了,我……我其实心里也可待见,就……就跟他一起练了。 不过,伯,大哥,我都是趁歇晌跟晚饭后哩时间练,一点没耽误过学习,就是每天练字时间少了一个多小时……我,我这次考试肯定还会得一等奖。” 柳长青一直安静的听柳侠说,柳侠说完了他也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懂你说哩这个舞蹈,这样吧,等一会儿您三哥三嫂起来了,你再跳一回,叫俺都看看,要是您三哥三嫂说你跳哩不是啥不正经哩东西,那就算了。 要是他们说你这是不学好,我这回也不打你,你以后给我改了就中。 你都上大学了,啥好啥赖,我想着你自己也该心里有个数了,不能看见啥稀罕都想试试,有些事儿试多少回都没事,有些事儿不能试,试一回,后悔一辈子,知道没,幺儿?” 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柳川已经听到声音从窑洞里出来了,他问了一下柳魁怎么回事,柳魁简单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柳川看着柳侠笑:“您三嫂还得再睡一会儿,你好好准备准备,叫俺都看看俺幺儿在大城市都学了点啥新本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5 苏晓慧一觉睡到四点多,家里人都知道她反应辛苦也不舍得叫醒她,她起来洗了脸慢悠悠的过来坐在树荫里,才知道一家人都在等她做裁判,她一听是霹雳舞马上来了精神:“柳侠你会跳霹雳舞?哎呀赶紧,现在就开始。” 柳侠真的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白色力士鞋都换上了,大栎树和椿树的树荫里铺了四张大凉席。 全家人都坐在南边柿树的树荫里,跟观众席一样,只有猫儿站在席旁边,紧张的拉着柳侠的手。 柳川看了看苏晓慧,然后故作正经的宣布:“下一个节目,请柳侠同学为我们表演霹雳舞。” 苏晓慧热烈鼓掌。 柳海和柳葳跟着拍手。 柳魁对柳葳轻轻挑了下大拇指。 柳川偷偷观察着柳长青的反应,不管柳侠今天表演的是什么,他都不会让柳侠受到过多的责难,幺儿是个懂事的,如果错了,过后他和大哥一起说说他,孩儿一定会改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提前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气氛,让父母觉得即便是他们不太能接受,但至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侠觉得自己比进高考考场还紧张呢! 他轻轻松开猫儿的手,一串流水似的滑步飘到了席子中央。 苏晓慧鼓掌:“啊——,漂亮死了……” 柳侠最喜欢的就是电影里的‘小马达’托尼那种随意却漂亮潇洒的各种滑步和快速的机器人动作,影片开始时那两个近似于反派的黑人青年的‘爆砰’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他跳的最好的也是这些动作。 柳侠和云健学的绝对不专业,他们就是根据记忆来练习,所以有很多是根据自己的想象补充的。 但柳侠对这种随意的街头舞蹈感觉非常对路,不一样的动作,却跳出了一样的感觉。 他看到柳魁和孙嫦娥脸上惊奇中带着笑容的神情,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放下包袱也就摆脱了拘束,他开始快乐的发挥,把他练习过的各种动作随意的糅合在一起。 跳的兴起,他一长串滑步飘到了窑洞跟前,模仿着托尼把家里扫院子的扫把拿了起来。 他们这里所有人家的扫把都是用山坡上到处都是的一种叫“扫帚苗”的草自己稍微加工成的,形状更像一支超级大的毛笔,只是把短很多,除了不能像托尼用的扫帚那样立起来,其实柳侠的扫把更漂亮。 他滑着步做出扫地的动作,到了席子上后,用右掌心的一点力让扫把保持平衡站立,他围着扫把做出各种滑步和机器人的动作。 苏晓慧看的非常投入,秀梅在柳葳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柳葳飞快的跑向河边,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番茄一根黄瓜。 秀梅把番茄递给苏晓慧,示意她边吃边看。 柳侠人来疯的把自己所有会的动作都跳了一遍,大部分都是他现在即兴混合在一起乱来的。 柳川对柳长青说:“伯,幺儿跳这我看怪好哩,不是啥不正经东西。” 柳长春也说:“哥,以前我跟你去公社,公社大院里恁多人一起跳‘忠’字舞,不也跟这差不多,孩儿跳哩多好看。” 柳海、柳钰、柳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今天这事情圆满解决了,大叫着跑过去和柳侠一起胡蹦乱跳。 柳侠扔了扫把拉起猫儿:“来,跟着小叔跳。” 柳莘也从孙嫦娥怀里撑了出去,跑过去凑热闹,柳葳拉着他乱蹦一通。 柳侠拉着猫儿滑了两圈后,忽然快速的滑到柳长青跟前,蹲下来趴在柳长青膝盖上:“伯,你别生气,我真哩搁学校从来没有因为跳舞耽误过学习,我还旁听其他专业很多课,天天晚上都去图。 俺隔壁师院有个孩儿跳哩好,看不起云健跳哩,俺俩使劲练了一段,大家都觉得我哩太空步跟机器人跳哩特别好,云健想叫我去师院跟那个孩儿比,我没去。 我跟他说,我跳霹雳舞是因为我自己待见,自己跳哩高兴,师院那孩儿好显摆叫他随便显摆,他只要不主动过来找俺挑衅,我才不会搭理他呢!有去找他显摆的功夫,我还想多练一会儿字哩。” 柳长青伸手把柳侠头上的汗擦了擦:“伯是怕你将去大地方,会叫乱七八糟哩东西迷花了眼,把学习给丢了,你只要好好学习,这些能锻炼身体,又叫你耍哩开心哩事,你随便做。” 猫儿说:“俺关老师说,俺小叔是学习最好哩!” 柳长青把猫儿拉怀里,对柳侠说:“孩儿都知道你是学习最好哩,你得给孩儿做好榜样,知道不?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咋教孩儿哩?” 柳侠把猫儿搂过来:“小叔一直都会是学习最好哩,你信不信孩儿?” 猫儿非常干脆的说:“信!” 苏晓慧等吃晚饭时候才记起来自己下午吃了一个番茄、一根黄瓜居然没有吐,晚饭她吃了一碗稀饭,然后努力想象着下午自己高兴时的感觉,不让自己想反应这事。 柳侠的舞蹈让家里一直兴奋到晚饭后,月亮正好,一家人吃完了饭都坐在院子里凉快。 柳侠他们就在院子正中央最开阔的地方随意跳着玩,柳海他们基本上都是在练习登山步。 柳莘发现大人们看着叔叔和哥哥们的动作很高兴,也跟着起哄,他不会滑步,就跟着跑,跑几步就故意摔个屁股墩儿,把大人们逗的乱笑,他自己也跟着笑,然后继续。 柳侠他们跳着跳着就变了样,柳侠想起在学校时因为地方太小不能练习的那些地面旋转动作,他试了几下,不行,那些动作技巧要求都挺高的。 他干脆打起了‘马车轱辘’,这是本地男孩子里最常见的一种徒手游戏,不需要任何配合和规则,就是自己把胳膊尽量伸展开,还要尽可能把角度分布均匀,然后助跑几步或利用身体本身的姿态,借力让自己的身体连续地侧翻。 一看柳侠打‘马车轱辘’,柳海、柳钰、柳葳、柳蕤和猫儿都跟着开始打,除了柳蕤,其他几个人都不需要助跑就可以翻起来,不过他们能连续侧翻的次数不一样。 柳魁和柳川已经好些年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柳川看柳侠他们玩有点手痒,喊柳魁一起起来活动一把。 柳魁摇摇头:“你去耍吧,我觉得自己可能翻不起来了。” 柳川一上场,把柳侠他们一下都盖了,他臂力特别好,只需要开始的第一下稍微摆动双臂借一下力,就能从院子这头一直翻到那头,而且翻的还特别直,咕噜的特别均匀。 柳川翻了两个来回后开玩笑说:“伯,我觉得咱家院子快不够使了。” 柳长青回答:“嗯,我看也是,您大哥俺俩最近正合计着往两边再下下土,加几间窑哩!” 柳侠赖上了柳川,自己描述着霹雳舞里那些地面动作,尤其是他最喜欢的‘风车旋“,让柳川做。 没想到柳川居然根据他的描述真的做出了和电影里差不多的动作,当然没电影里那么花哨,也没那么长时间。 柳侠臂力不够,第一次练习自己真做不了,柳川就托着他的腿帮他摆姿势,柳魁过来帮柳海和柳葳。 猫儿他们三个小的不可能做这种高难度动作,跟着大呼小叫的瞎起哄。 兴奋的全家人在院子里热闹到快半夜,还意犹未尽,彻底放松的柳海还在缠着柳侠让他再’触‘一回电,柳长青不得不站起来,让家人都回窑洞休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6 柳侠回到自己住的窑洞,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忽然想起来没给猫儿喝奶粉, 他让猫儿等一会儿,他跑到堂屋去烧水冲奶粉。 等他把一大碗奶弄凉端过来,猫儿已经靠在炕角瞌睡的睁不开眼了。 已经迷糊的猫儿在他喂奶时还坚持让他先喝了两口,自己才闭着眼睛把剩下的奶喝完,喝完的同时就呼呼的睡着了。 柳侠搂着猫儿,看着柳钰和柳海分别给柳凌和曾广同写信,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柳侠也说不清自己做了个什么梦,好像有点像梦到了前些天在柳川那里看的日本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女主角美丽温柔,微笑的时候总是不看男主角,看着其他地方说着看似并不是那么恩爱的话,那明明是非常炙热但看上去却浅淡含蓄的样子,非常吸引柳侠。 他是在非常舒服的情形中突然惊醒的。 窗户已经大亮,太阳照在窗台上,猫儿光溜溜的坐在他身边,右边小脸儿还有在他胳膊上硌出的红印,但眼睛却亮晶晶的非常清醒,他看着柳侠,用十分惊奇的表情问:“小叔,你……你咋尿床了呢” 然后回头对站在门口的柳川说:“三叔,俺小叔尿床了,你看,他裤衩都湿了,给我腿都沾湿了。” 柳川走过来,伸长了脖子看,等他看清楚柳侠的蓝裤头中间那一片深色,再看看柳侠脸色通红去拉被子的样子,忽然大笑了起来:“幺儿,你,你不会是……啊哈哈哈……,幺儿你钻被窝儿里干啥?” 柳侠用被子蒙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到无。 猫儿拉着被子不让他盖头:“小叔,盖住头老捂哩慌,你才尿床上,被窝儿里可骚,我不笑你……” 柳川笑的躺倒在柳侠身边,隔着被子揉着柳侠的头:“听见没,猫儿说被窝儿里骚,叫你别捂了……啊哈哈哈……幺儿,你……你可真中啊,哎幺儿,你不会是头一回吧?” 等不到柳侠吃早饭,连过来叫人的柳川也不回去,柳魁就自己过来喊,在外面就听到柳川笑,进来看到床上的情形,他吓了一跳:“幺儿这是咋啦” 猫儿很不忿的给柳魁告状:“小叔尿床了,三叔笑小叔,小叔觉得老羞,就藏被窝儿里不出来。” 柳川刚忍下的笑又让猫儿给逗了出来。 柳魁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就坐在炕沿上,把猫儿抱怀里,伸手去拉柳侠的被子:“尿床了?夜儿黑耍哩时间确实长了点,孩儿,你做梦找不到厕所了?” 柳侠不吭声,把被子拽的更紧了。 柳魁觉得不对,看着柳川,用眼神询问这是咋了。 柳川也不敢笑了,坐起来拍拍柳侠的屁股:“幺儿,没事孩儿,男哩长大了都有这一回,你跟三哥有啥不好意思哩?来,把裤头脱了,我去给你洗洗,不叫他们看见。” 柳魁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笑了起来,伸手就把柳侠下面的被子给掀了起来:“来,叫大哥看看,俺幺儿是不是真长大了。” 柳侠反抗无效,被柳川扒了裤头,只好掀开了点上头的被子,贼头贼脑的看着柳魁:“不准跟别人说!” 柳魁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哥又不是二百五,跟谁说去啊?”他从炕角那里拿了一个干净的裤头:“来,伸腿,嗯,这条腿……呵呵,还不少呢!好,屁股起来一下,好了;咱妈跟您大嫂摊了几个煎饼,一会儿起来去吃吧,猫儿,咱先去喝奶,叫您小叔呓怔一会儿。” 猫儿说:“我想跟俺小叔一起过去。” 柳侠央求一样说:“孩儿,你先过去,小叔一会儿再过去,中不中?”说着又把连蒙得只剩下个头顶。 柳魁说:“你看着您小叔不好意思起来,咱先过去等着他,猫儿可乖。” 猫儿还是不想先出去,但看看柳侠难得别扭的样子,觉得小叔可能真是羞的很了,得自己藏一会儿才能过来劲,就乖乖的让柳魁给抱了出去。 柳川扑过去又揉了几把柳侠的头,才忍着笑也出去了。 柳侠觉得没人了,把头露出来,掀开被子,拉着裤头看着里面粘糊糊的东西,不知道该咋办。 他正发愁的时候,柳川又回来了,端了一盆温热的水,笑嘻嘻的问他:“是叫三哥给你洗哩,还是你自己洗哩?” 柳侠红着脸问柳川:“哥,您也都这样过?” 柳川说:“是个男的都得这样,不过要是从小就给阉了当太监,可能就没了;你这是头一回,慌张是难免哩,以后习惯就好了。” 柳侠一下又给吓住了:“以后还经常得这样?那……那咋弄啊?那要是我在寝室……那啥,那……” 柳川拿着热毛巾坐在炕沿上,:“以后你自己就知道了,您寝室那几个哪一个都经过这事了,有啥好害臊哩?不过,幺儿,这事儿再舒服,也不敢经常有,太多了伤身体,你还小着呢,可不敢想起来就自己瞎摆弄啊!给,自己擦擦。” 柳侠用毛巾使劲擦着下面,嘟着嘴看柳川:“谁没事摆弄这呀,丢死人。” 柳川站起来,笑他:“咱大哥说哩没错,你还真是个生瓜蛋儿呢,呵呵呵!” 柳侠这两天都疑神疑鬼,总觉得全家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他偷偷问猫儿有没有跟别人说。 猫儿非常震惊的看着他:“我咋会出卖你哩?我小时候尿床小叔都没有笑话过我,我才不会叫他们笑话小叔哩!” 柳侠暗自庆幸自己那天是天亮时候才做的那个梦,柳海和柳钰早就已经起床去望宁寄信了,这要是让他俩知道,还不得把大牙给笑掉。 柳川平时天气不好不能回来的时候经常替其他人值班,所以这次回来多休息了两天,星期一一大早和柳钰、柳淼他们一起走,柳钰他们直接去上班,柳川先去望宁乡政府去给柳海办户口和粮食关系,然后回荣泽。 柳侠、柳海他们这几天轻松愉快的无法描述,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柳川偶尔一个人的时候无意中露出的愁容。 柳侠的学校是不收费还发钱的学校,而柳海的通知书之外另外那些纸张里,有一张上面有几个简单的数字,这些数字让柳川着急为难的饭都吃不下,那几个数字加起来,是他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柳川拿回通知书的时候,同时带回来一个口信,柳海他们这批考上大学的人也要和去年柳侠他们一样回荣泽高中一趟,和老师照相留念,时间是八月二十号。 到了这天,柳海、苏晓慧、柳葳和柳蕤四点就起床了,苏晓慧该回去上班了,妊娠反应再厉害,也不可能现在就请假不上班,柳川已经把她的情况去跟王占杰说过了,今年开学不会安排苏晓慧再带三年级毕业班。 柳葳和柳蕤跟柳海一起去荣泽玩两天,他们平时出去的机会太少了,现在柳海没有任何负担了,可以带他们在荣泽看看。 猫儿已经去过江城和春城这样的大城市了,还去荣泽住过好几回,柳侠又在家,他就不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柳侠和猫儿玩的非常开心,除了练字,猫儿差不多所有的时间都在跟着柳侠学偷鸡贼一样的登山步。 第四天黄昏时候,柳海他们回来了,他带回来的几个消息,让柳侠的心情剧烈起伏。 让柳侠特别高兴的是,楚小河被阳城师专录取了。 还有一个算是和他们有关的好消息:望宁高中虽然已经改成了职业高中让望宁人绝望了,望宁初中今年却出人意料的有两个女生考上了小中专。 最后一个消息是柳海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后,又想办法让柳葳把柳魁和秀梅叫过来才开口讲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7 “俺二哥添了个妞,十三号那天添哩,十天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秀梅问:“原来不是说预产期是九月十几号吗?咋提前这么多哩?” 柳海说:“我跟柳葳俺几个从俺二哥那儿出来,碰见二平叔了,他说刘冬菊因为隔壁哩小孩儿歇晌时候哭,跟人家大吵了一架,那天俺二哥去矿上不在家,她觉得自己受了欺负,跑矿上去找俺二哥。 那天是上头哩领导去矿上检查工作,可重要,俺二哥哩字好,跟着领导做记录。 刘冬菊去哩时候有人拦着她,让她等一会儿,她又跟人家吵起来了,二平叔说,拦她哩人是个小妮儿,刘冬菊就说人家是故意不叫她见俺二哥,想勾引俺二哥哩,骂人家不要脸破鞋啥哩,最后就打起来了……” 秀梅说:“亏她以前还当过老师哩,咋就不知道丢人?” 柳魁说:“小海,你把我跟您嫂子叫过来,肯定不光是想跟俺俩说这事,刘冬菊是不是趁着你去,又敲着边梆儿提啥出格哩要求了?” 柳葳气愤地接过话说:“她说摆满月酒得搁望宁哩饭店,要是不搁望宁,就是俺二叔嫌弃她生哩是妮儿;她妈搁那儿伺候她哩,她妈说她生哩孩儿以后姓柳,是咱家柳家哩人,咱家不去人伺候她闺女,她就忍了,摆酒哩钱咱家得拿出来。” 柳侠差点跳起来:“满月酒得搁望宁摆?啥意思啊?” 柳家岭附近村子几乎没有摆满月酒的习惯,因为穷,摆不起,乡亲邻居最多就是送几个鸡蛋去表示一下。 添孩子的人家也不用回礼,反正大家都一样,人家家生孩子的时候自己多送几个鸡蛋还回去就行了。 但望宁附近都会摆满月酒,尤其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的时候,再穷的人家也会意思一下做几桌饭招待亲戚和乡邻。 但柳侠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满月酒要在饭店里摆的,望宁以前就一个国营饭店,现在倒是有两三家烩面店,但都很小,都是只有一间房。 本地人结婚时候酒席还稍微讲究点,招待的也只有亲戚;满月酒不同,只要上了礼的,不管上多少,哪怕就是一毛钱,也都是全家老少全部出动去赴宴,酒席动辄就是十几桌,望宁哪个饭店能坐得下那么多人? 柳魁说:“您不知道,我搁那儿捡石头哩时候听说,这两年望宁附近很多人往北乡倒卖煤赚了钱,去年有一家孩儿结婚时候请哩国营饭店大师傅掌勺,很长脸,今年就又有几家结婚和摆满月酒哩跟着学,最近不再是把大师傅请家里,是在国营饭店做,酒席就摆在饭店和门外街边上,门外哩一桌少收两块钱。 可一共也没几家这样办过,搁家找村里人帮忙做比饭店里便宜哩太多了,有几个人愿意花那冤枉钱?咱家啥条件,刘冬菊就想跟人家一样,真是……” 猫儿一动不动窝在柳侠怀里,他知道大人们说的是谁,他觉得心里有点害怕,为啥害怕,他也不知道。 柳侠拍拍猫儿的背,和他顶顶额头:“你是咱家哩孩儿,他以后有妮儿了,正好,他老了也有人养活他了。” 猫儿抱紧柳侠的脖子,不说话也不动。 柳侠就那么一直轻轻拍着他,不时蹭蹭他的头发或亲一下额头。 柳茂又有了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永远瞒着猫儿,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知道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甚至有可能是好事。 柳海问:“大哥,咱真得出二哥摆满月酒哩钱?要是他搁五道口做还中,要是真搁望宁,那得多少钱啊?” 柳魁问:“您二哥咋说?” 柳海说:“俺二哥送俺几个出来时候说,回来不用提他添妮儿哩事,全当俺今儿就没往他那里去。” 柳魁和秀梅交换了个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小海,小葳,小蕤,记着,不准搁您爷爷奶奶跟前提这件事,啥时候我说了,您才能说。我这两天找个理由出去一趟,回来再决定咋办。” 柳侠说:“有啥决定哩?大哥,刘冬菊家好排场叫她自己出钱,想咋弄都中,咱没钱,她想闹就叫她随便闹吧!” 柳魁说:“孩儿,您二哥得跟她过一辈子哩,咱能帮上哩,就尽量不叫他们生气。 不过,我这回得先去看看情况,人家说不养儿不知道报娘恩,要是刘冬菊生了孩儿,打算以后经常回来看看咱叔,也有以后照应咱叔哩心,我就劝劝她,搁五道口摆酒,钱咱家出一部分;要是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不打算进柳家岭一步,还坚持非搁望宁摆酒,那她随便吧,咱一分钱也不会出。” 第三天,柳葳开学,因为是升初中了,柳魁说他想去见见柳葳的新老师,和柳葳一起去了望宁。 午后最热的时候,柳魁和柳川一起回来了,柳川带回了柳海所有需要办的手续,他们还带回了柳凌和曾广同的信。 还有一张二百元的汇款单,柳凌寄的。 柳魁念完曾广同的信后,柳川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身上还带着自己工资攒起来的一百五十块钱和跟同事借的五百块,这是XX美术学院要求交的额外费用。 曾广同的信里除了恳切的请求柳长青他们和柳海一起去北京,还专门交待,不让为柳海准备任何东西,他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 最后的几句话非常重要,他说,学校对贫困学生有特殊的政策,柳海这样的情况,到学校只需要如实填报家庭状况,那部分额外的费用会全部免除,如果柳海以后成绩好,还会和柳侠一样每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 家里人这才知道原来柳海每年还要单独交六百块钱。 柳长青看着柳川,半天没说话。 柳长青让柳魁写信谢绝了曾广同的邀请,说过两年再说,今年家里有点事,他们不方便出门,其实,他们就是不想去给曾广同添麻烦,也舍不得买车票的钱。 晚上在柳侠他们住的窑洞,柳魁跟除了父母和二叔之外的所有人说,柳茂闺女摆满月酒的事,他决定瞒着父母,一分钱也不出。 在五道口,柳魁听了刘冬菊母女两个小时的哭穷、摆功劳和自恃高贵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愤怒。 柳茂是他的兄弟,为了柳茂,他可以忍受很多。 但当刘冬菊一脸鄙夷的看着柳茂说:“你会弄啥?没一分钱哩本事,干了这么些年连个小领导都没混上,让你跟人家样倒卖点煤赚点外快都不会,嫁给你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柳魁站起身对刘家母女说了一句:“俺兄弟从来都不是个死缠烂打哩人,您既然这么嫌弃他,不知道您为啥还一直搁这儿?”说完就转身回来了。 柳侠原来不知道柳海那张单独的通知单,所以没把自己攒的三十七块钱拿出来,他有很重要的用途,不是非常紧急的事情,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但现在他知道,家里比他想的更困难,所以他临走之前偷偷把钱放在了柳长青的枕头下,身上只留了两块钱。 他和柳海的车票柳川已经买好了。 猫儿这个暑假简直太快乐了,小叔每天都在身边,每天都陪他一起练字,教他算术题,陪着他在凤戏河里打水仗练习狗刨儿,教他跳好看的舞,晚上搂着他睡。 猫儿没听说过天堂这个词,如果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里,如果小叔永远不用离开,猫儿的天堂就永远都在。 柳侠是和柳海一起出发的,柳魁带着一群孩子把他们送到望宁,柳川送他们到原城火车站。 柳海乘坐的是春节时柳凌和陈震北他们坐的那趟车,比柳侠的早三个小时,柳川送走他,又等着柳侠上车,才一个人在后半夜开车回荣泽。 第55章 毛建勇的生意经 柳侠因为离开家、离开猫儿而导致的低落情绪在推开寝室门的那一刻被惊飞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8 他看到沙永和、黑德清、毛建勇床上都放着一个特大号的包,云健在自己的床上被各种磁带包围,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收录机,正发出虽然不大但足以让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几个人高兴的和柳侠打着招呼,黑德清接过他的皮箱直接放在那张空铺上说:“我们以为你退学了呢,怎么到现在才来?小五正准备开张营业呢!” 柳侠傻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寝室怎么忽然就改了批发市场呢? 张福生笑呵呵的的给他解释:“小五带了一千多盒磁带来卖,磁带是他自己家做的,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歌,比外面商店卖的便宜一半,我们每个人都挑了好几盒,你要不要?” 柳侠抹了一把汗:“当然不要,我家又没录音机,要磁带干嘛?” 毛建勇说:“行,七儿不要,你们都挑过了,我现在开张了啊!” 黑德清和詹伟马上跑着放消息去了。 柳侠汗淋淋的坐在张福生床上翻弄那些磁带,他发现,这些磁带全部都和商店里卖的正品一样包装漂亮、做工精细,不同的是这些磁带不是哪一个歌星的专辑,而是现在那些最流行的歌曲的集合,还有一部分是柳侠从来没见过的,磁带包装纸上的画面光怪陆离,上面写的名字是“荷东的士高”、“猛士的士高”、“野人的士高”、“发烧的士高”…… 柳侠看着费翔炫目的红衣裳、程琳甜美可人的样子,感到非常震惊,他知道有原声带和复制带,他一直以为复制带是非常低劣粗糙的东西,可毛建勇带回来的这些各种流行歌曲大集锦,肯定不可能是正规的原声带,但却依然外观漂亮细致,音色纯净平稳,比起云健在外面买的一点都不差。 外面最流行的磁带已经卖到十二块钱一盒,毛建勇的一律五块,不还价,三天不到就被抢购一空。 韩彤第一次给他弟弟买了五盒,第二天过来给他弟弟的同学和他自己的朋友们买了五十盒,大部分都是‘的士高’系列的,因为这些磁带上的音乐江城还没有,他拿回去一放,朋友们都非常喜欢。 不过,在其他人因为买到便宜又称心的好磁带而惊喜的时候,219的人当初高兴激动的心情却越来越淡,反而对毛建勇生出了点说不出的其他情绪。 219除了柳侠,其他几个人都买磁带了,包括张福生,他一下买了三盒‘的士高’,因为乔艳芳他们组织周末舞会时候要跳快节奏的集体舞和交谊舞,每次都得两个人守着录音机负责换带和倒带,挑其中适合跳舞的那几首来回放。 而毛建勇有三种带都是只收录同一节奏类型的歌曲,非常适合舞会时候用。 云健每样都要了一盒,花了一百多;黒德清和詹伟也都买了好几盒,张福生把适合舞会用的各买了一盒,准备送给乔艳芳。 所有这些,毛建勇都是一分钱也不便宜。 柳侠一直认为好朋友之间是不应该把钱和东西分得那么清楚的,那样太生分了,这件事,让柳侠觉得毛建勇很不近人情,寝室其他人当然也都有同样的感觉。 但毛建勇坚持到底,每拿出一盒磁带,一定要收回五块钱。 不过,柳侠他们也仅只是心里不舒服,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毕竟,算起来,在毛建勇这里买比在外面商店买便宜的太多了。 毛建勇也跟没事人一样,每天撇着他怪腔怪调、软不拉几的温州普通话和他们一起去上课吃饭。 星期六中午,柳侠和云健练机械舞热得浑身湿透,看时间差不多了,俩人就去水房用凉水冲了个澡,回来正换衣服,毛建勇忽然说:“下午下课后都别安排其他活动啊,我晚上请客,咱们去鸿宾楼搓一顿。” 睡眼惺忪的几个人眼神瞬间就清澈通透了,一个个都直愣愣地瞪着毛建勇。 鸿宾楼是他们学校附近最好的一个饭店,出入的都是他们眼中的社会成功人士,囊中羞涩的大学生们是绝对不会去那里吃饭的,即便是对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毛建勇和黒德清,鸿宾楼也有点过于奢侈了。 毛建勇翻了个白眼:“看屁啊,就是鸿宾楼,柳侠,你别找借口跑啊,图跑不了,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鸿宾楼我可不会天天请,今天吃不上,过后我绝对不会给补的。” 柳侠看了看另外几个人,说:“放心吧,我没打算给你省。” 其实柳侠心里不想去,吃饭管饱就行,吃那么贵的地方,不是糟蹋钱吗?但其他几个人都很兴奋,他也不好扫兴。 在鸿宾楼,柳侠第一次知道,原来饭店还有单独的叫做雅间的地方。 毛建勇坚持让每个人都点一个自己喜欢的菜。 云健第一个点,毫不客气的点了一个五块钱一份的大盘红烧排骨。 德清点了个糖醋鱼,江城的鱼因为伟人的一首词而名声大噪,他点的这个菜非常符合其他几个人的心意。 詹伟、张福生对吃毛建勇这个大户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都是拣着价格高的肉菜狠狠的点。 柳侠点了一个清炒空心菜,因为这个最便宜。 沙永和点了一份姜汁皮蛋。 毛建勇看他们点完,把菜单拿过去说:“我前几天赚了你们那么大一把,你们今天都不想吃回去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服务员,沔阳三蒸,皮条鳝段,东坡肉,散烩八宝,格瓦斯来二十个,先这样,不够再要。” 柳侠被那一大桌五颜六色的的菜和饮料给震住了,这得多少钱啊! 毛建勇给一人打开一罐格瓦斯:“来,碰一下,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边,这是我做生意赚了钱请兄弟们吃饭,不是赔礼道歉的,我做生意赚钱天经地义,没做错的事我绝对不道歉,来,先喝了这杯咱们再说。” 几个人都热坏了,冰冷的格瓦斯一口闷下半罐子,连脚心都是清凉舒服的。 毛建勇让大家吃菜,同时解释他今天请这顿饭的初衷:“我刚才已经说过,这顿饭是我卖磁带赚了钱请兄弟们吃饭,而不是赔礼道歉。 我知道我把磁带用和其他人一样的价格卖给你们你们心里不痛快,不过,你们听我说,要如果我说完了你们还不痛快,我就把你们的钱一分不少的给退了。” 几个人不由地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惊讶的看着毛建勇,却没人开口。 毛建勇接着说:“我的磁带卖的比商店便宜一半,质量和他们一样好,而且我选的歌曲都是你们最喜欢最想要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们不想着这些磁带是我这个同寝室的哥们儿卖的,你们应该很高兴自己买到了物美价廉的东西。 现在,你们省了钱,却还心里不痛快,只因为我们认识,是熟人,觉得我应该用比其他人都更便宜的价格把磁带卖给你们,或者干脆不要钱,兄弟们,我说的对不对?” 几个人被说破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互相看了看。 黑德清点点头:“有点吧,但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有时候想想你给我们的磁带一整盒都是我们喜欢的歌,不用像其他磁带那样来回倒带挑自己喜欢的听,还比去外面买便宜那么多,也挺高兴。” 毛建勇点点头:“反正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意见。兄弟们,这是不对的,为什么呢? 先不说我的磁带是有成本的,就只说我们是熟人这一条,你们想想,因为我们是一个寝室的,关系最好,所以我不要你们的钱或给你们再便宜两块。 那对面218呢?宋岩和七儿关系特别好,他会想让七儿给他以和你们一样的价钱买,对不对? 就是没有宋岩,218,还有咱们隔壁217、221的,平时咱们关系都不错,我如果给你们一个价,给他们又一个价,他们肯定心里也不舒服。 如果我也给他们便宜,那咱们系的同学呢?还有你们老乡呢?你们老乡寝室的人或好朋友再托他们让你们给买,那我给不给便宜呢?如果都便宜了,那你们不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吗?” 柳侠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云健说:“我靠,让你这么一说,你丫赚了兄弟们的钱,还有理的不行,是不是?” 毛建勇说:“云健你不应该这么想,你应该想的是你在我这里买,比在外面买省下了六十多块钱,而且我那些磁带收录的歌曲,都是以前你想要却没办法同时得到的,这么一想你不就高兴了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19 可你们偏偏不这么想,那按你们的想法,我吃苦受罪地那么大老远的把东西温州捯饬到江城,让你们提前挑选,让你们便宜那么多钱买到手,最后却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似的,把你们一个个都得罪了,你们觉得这应该吗?” 詹伟笑笑说:“我们老想着咱们是一个寝室的兄弟,平时关系这么好,你收我们和别人一样的钱,却没反过来从你的立场想这件事,所以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毛建勇说:“对啊,所以说这次的事情是你们的问题呀,我爸爸经常跟我说,在商言商,这次带这一千多盒磁带,是我第一次独立做生意,是我拿暑假里赚的钱跟我爸爸批发的,虽然他给我的是最低价,但也是有本钱的,我必须把自己的本钱还有船票、火车票以及我为了带这些磁带受的辛苦给赚回来。 我爸爸经常和香港人做生意,他们最常说的是:大家合作,每个人都只能赚属于自己的那份钱,不要眼红别人的,要想着怎么在赚最多的情况下,还能为以后的生意铺路,这样才能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 如果不守信用,活做的太劣质,以后就没有人要我们的货;如果我们眼红香港人只是给我们提供点母带就能拿到大头,我们就得不到最新流行的歌曲和电影,这样的结果,是大家都没钱赚。” 几个人听的都有点发呆,觉得毛建勇说的有点不近人情,但又很有道理。 毛建勇忽然问黒德清:“你们家给人家介绍煤,肯定自己也卖煤,你们卖给亲戚朋友煤要钱吗?” 黒德清明白毛建勇的意思,他据实回答:“我爸爸和我两个叔叔合伙包了一个矿,给他们同学的煤价比其他人稍微低一点,很少,就是你说的,要不生意就没法做了,价格相差太多,一旦传出去,不但讨好不了人,还得把一圈人都给得罪了。 我爸他们刚开始吃过这种亏,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做了个大好人呢,最后把自己弄得没办法收场,亲戚和朋友还都不满,里外不是人,后来他们商量了一下,趁着春节放假,过完年回来后就宣布了新规定,好几个朋友都掰了,不再来我们家矿上进煤,但过了几个月又都回来了,因为别家的矿连那一点优惠也不给他们。” 几个人都是心思还很单纯的大学生,毛建勇话里的道理他们想想也就明白了,想开了,心里也就不再有疙瘩了,几个人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菜。 柳侠特别喜欢吃东坡肉和皮条鳝段,还有那个粉蒸肉,和柳凌做的一样好吃。 他想,要是猫儿在就好了,猫儿那么瘦,还总是馋的很,一次吃‘老古龙’和麦季鸟能吃二三十个,肯定也爱吃这些。 以后,自己也应该和三哥、五哥他们一样,学做几样好吃的菜,逢年过节做给家里人吃,那个小馋猫吃自己做的菜应该会更开心吧? 毛建勇把话说出来,自己也不堵心了,放松心情和几个人聊他爸爸的生意经:“你们以后要是也自己做生意,一定要提前把规矩立好,亲兄弟明算账,这个是最重要的,要不最后不但做不了好兄弟,还会成仇人哦! 再就是最好不要用亲戚和朋友在自己厂子里做工,很麻烦的,本来是好朋友最后闹翻脸,不合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质量,就算是盗版、仿制也要做出水平,这样你才有信誉,有了信誉就不愁没有客户……” 柳侠觉得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自己做生意的。 不过他想到了柳钰说过,马德英刚开始办厂时用的亲戚家的孩子,好像现在都走了,虽然说不上反目成仇,可也差不多。 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家和马德英的关系是最特殊最亲近的,所以不管是干活还是报酬,他们都觉得自己理应受到更多的照顾,结果和他们的期待不一样,最后便生出了各种抱怨和诸多龃龉。 所以他觉得毛建勇的话可能确实有点道理,尤其是他关于质量和信誉的说法,柳侠也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做生意干工作就是做人的一部分,诚信是做人的底线之一,当然也是做生意和工作的基本道德。 云健在暑假里一直在找人学习和切磋霹雳舞,他家刚买了一台松下彩色电视机,还买了一台录像机,他找到了几盘专门跳霹雳舞的录像带,其中有一盘是迈克杰克逊演出时的现场录像,云健可以说是为之疯狂。 他现在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父母对他百依百顺,暑假学霹雳舞,也不再被当成不务正业,而成了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典范,亲戚朋友见了都是一顿夸奖,羡慕得不行,让云家父母大感欣慰。 回到江城,云健的热情不减,他急需找人显摆一把,可他们学校又不是艺术院校,在校园里跳有卖弄炫耀之嫌疑,于是寝室就成了他的专业演出场地,219每天都要经受无数遍‘的士高’狂野的洗礼。 柳侠发现,云健现在的水平甩他一大截。 云健和其他几个人都觉得霹雳舞就应该和电影上那样,一群人一起跳才带劲,所以云健就继续抓着柳侠不放,每天热心的做免费教练。 柳侠其实非常想继续跳,但又对十二月就要进行的英语考试有压力,所以只肯每天午饭后和云健一起练习,晚饭总是快速吃完,好逃脱云健的魔爪跑到图。 星期六吃完晚饭他又打算跑,被黑德清和张福生给抓了回来,几个人对着他一顿数落:“你是在致力于把当代大学生打造成标准的书呆子形象吗?” “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我们伟大的革命导师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我们现在是大学生,大学生,懂么?大学生代表自由、热情,知识和潮流,不要老把自己往农民伯伯上靠,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 于是,柳侠又恢复了每天午饭和晚饭后跟云健一起飘来飘去、蹭来蹭去的生活,只是那些需要较大空间才能做的“风车旋”各种旋依然不能实现,这让云健很郁闷,让柳侠很庆幸。 他也觉得那些动作很带感,但他不想让自己的衣裳破那么快。 云健经过几乎可以说是专业的练习,现在跳的确实非常棒,他有自己的体会在先,指导柳侠时就能直指动作关键,让柳侠不走一点弯路。 可能跟以前长年的跑山路有关,柳侠的运动感觉非常好,动作出来潇洒漂亮,他随意的连续后滑和“爆砰”结合,跳出来的感觉让同寝室几个人都看呆了,他模仿杰克逊飘着太空步扶着礼帽装酷的动作让附近几个寝室围观的人口哨声一片。 云健一副专家的说:“这还是穿的衣服不对呢,要是穿上条紧身斑马裤,再弄个金色爆炸头,那效果更震撼。” 柳侠对紧身裤和爆炸头敬谢不敏,他现在基本就是两件T恤、两条发白的牛仔裤换着穿。 柳川送他和柳海去原城坐火车的时候,带着他俩在原城火车站的批发市场转了一圈,那批发市场真叫一个大,卖衣服的摊子铺满了好几条一眼看不到头的大街,柳川给他俩一人买了一条牛仔裤。 柳侠发扬了毛建勇还价时的厚脸皮精神,把要价十五一条的硬是给搞到了十五两条,过后还在想,要是毛建勇在没准可以再省几块钱,让柳川和柳海都对他刮目相看。 和云健一起跳霹雳舞,柳侠纯粹是因为喜欢和好玩,他如果知道有朝一日要被学生会那一帮学长学姐给抓到迎新晚会上现眼,打死他也不肯学的。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他被张福生和詹伟架着胳膊按在凳子上,乔艳芳和另一个女生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柳侠被那股子香味给呛得直打喷嚏。 乔艳芳收了粉盒,歪着头眯着眼睛,端着柳侠的下巴端详了好一阵,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嗯,真好看,如果不是你比我小四岁,我现在就直接撒开脚丫子追你了。” 柳侠嘴唇被抹了东西,他不敢闭嘴,但还是很高兴的对乔艳芳说:“唯(没)关系,我嗯(们)那里说,女大三,奥(抱)金砖,我务(不)嫌弃你。” 乔艳芳咯咯笑起来:“哎,看不出来啊,七儿,你还挺会占姐姐们的便宜,我一直以为你老实的很呢!” 张福生把柳侠拉起来推到桌子上的镜子跟前:“这年头像我这样的老实人不好找啦。” 乔艳芳装作没见张福生的话,拿出一个镜子举在柳侠面前。 柳侠一看到镜子里面那个红嘴巴妖怪就跳了起来,手背一抹嘴就往外跑:“这也太恶心了,老子又不是女的,我不跳了。” 从门外抱着衣服进来的云健正好把柳侠堵着,他看到柳侠右边腮帮子上那一抹红,吓了一跳,又看看柳侠被描的又粗又黑的眉毛,大笑起来:“我说乔艳芳,你这什么眼光啊?我们这么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怎么让你们给画成白骨精了?” 柳侠被几个人摁着又把脸上的东西都给擦了,只在两个颧骨上擦了点腮红,这就已经把柳侠给别扭的要死了。 但乔艳芳她们坚持,说要不被舞台上的灯光一照,那脸都跟死人脸一样瘆人。 云健、柳侠和其他系五个男生穿着松儿吧唧的军训服装跳的霹雳舞让晚会现场掌声震天疯狂一片。 柳侠下场后换衣服,发现只有不足五分钟的时间,他把借张福生的那套军训服装都快给湿透完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0 云健气喘吁吁地对柳侠伸出大拇指:“你绝对是临场发挥型的,你以前说你在高中最好成绩是全年级八十多,我还不信,今儿信了,超水平发挥啊,地球引力对你都快不起作用了。” 另外几个和他们临时组队的人过来,也都夸柳侠跳的好,几个人也都是二年级的,和云健一样也是去年看了电影后特别喜欢霹雳舞,他们用在这上面的时间都比柳侠多得多,不过他们都觉得云健和柳侠跳的最好。 云健和那几个人商量着要不要也组织个社团。 柳侠先声明他不参加,高兴时玩一把可以,把业余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他可不愿意,他在图书馆给自己罗列出来的书至少还有一百本没时间看呢! 几个人正商量着要不要直接回寝室楼冲个凉水澡的时候,韩彤领着几个人过来了,他把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子一把推到柳侠和云健跟前:“刚才他们跳什么样你也看见了,现在你自己问问,看人家是不是每学期都是最高奖学金。” 柳侠和云健一下就想到了这男孩子是谁,云健笑着对他说:“你是韩阳吧?来,对着他,他才是回回拿一等奖的。” 柳侠嘿嘿笑着说:“系里拿一等奖的好几个呢,每天多看一会儿书就行了,嘿嘿,你也喜欢跳霹雳舞啊?” 韩阳用带有浓重江城口音的普通话说:“喜欢有屁用,家里和老师都不让跳,说我们不务正业,你,你真的每次到考全专业第一?” 柳侠挠挠头:“我们专业人少,不像高中,一个年级上千人,我高中时最好成绩是全年级八十多。” 韩彤一看柳侠没能领会他的精神,话题好像有和他预想的方向背道而驰的趋势,马上把韩阳拉回了身边:“我没骗你吧?柳侠每学期都是第一,听见他怎么说没有?每天多看一会儿书就行了,他就是每天比第二名多看一会儿书,所以他是第一,你要是考到我们学校,你不用得第一,你倒数第一天天跳舞我都不会再说你一句。” 柳侠心里说,辅导员这是什么狗屁要求啊,即便是重点大学,倒数第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国庆节后一星期,柳侠接到家里和柳钰的来信。 柳钰说:我和柳淼、建宾前天回家的时候去看二哥,我到那里还没十分钟,刘冬菊竟然从娘家回来了,我还以为她是回来和二哥离婚的呢,谁知道她居然吊着个脸坐在床上让二哥去给她做饭。 二哥一直坐着跟我们几个说话,没搭理她,她就把床边的一个凳子给踢翻了,小孩儿哭的时候,我听见刘冬菊喊她娜娜。 我在那儿就停了不到一个小时,二哥出来送我们的时候,我对他说干脆离婚去球,这种女人恶心死人不偿命,二哥笑笑啥都不说。 幺儿,看那样子刘冬菊是一辈子也不打算来柳家岭一趟,更不会养活俺伯了,二哥要是一直不离婚,以后肯定也就没法管俺伯。 我想好了,以后俺伯我自己管,全当他就生了我一个儿子,要是孙玉芳结婚后敢不孝顺俺伯跟俺大伯俺娘,我一天也不会和她多过,马上离婚…… 柳钰上一封信说,刘冬菊母女因为柳魁那句话,非要柳茂给她们一个说法,就是让柳茂回去找柳魁去,给她们母女俩出口气,不然就不过了。 柳茂肯定不可能回去找柳魁。 事实上,她们母女二人的话没说完,柳茂就起身去上班了。 刘冬菊不顾自己正在坐月子,撵着柳茂又哭又骂又打,大闹了一通后,刘冬菊她妈去雇了一辆三轮,拉着刘冬菊和刚出生十来天的孩子回了娘家,并且放出话永远也不会让她闺女回来了,所以满月酒啥的也就没了下文。 当时柳侠也以为,刘冬菊既然那么嫌弃柳茂,柳魁又把难听话当着她妈的面说到她脸上,柳茂还不肯替她讨回颜面,她一定会十分傲气的要求离婚吧,没想到,她居然自己回来了。 “给脸不要脸!”柳侠轻轻的骂了一句,打开了家里的信。 柳魁说,家里一切都好,这一个多月家那边下了两场偏小点的中雨,这种强度的雨对他们那里的坡地是最合适的,地里有了足够的墒,又不会冲毁田地,今年的秋粮应该会比往年好很多,让柳侠不要操家里的心,只要自己吃好喝好就行了。 柳侠知道,从大哥的信里永远不可能看到任何不高兴的事,家里真实的情况,他只能从因为柳魁疏忽没有交待的太详细而露出口风的柳钰信里了解一点。 他把自己靠得舒舒服服半躺着,然后打开了猫儿的信。 小叔: 我是猫儿,我和小蕤哥今天放秋假了,放学前,关老师给俺全班每人发了一个糖,可甜,不过没有五叔的糖甜,大伯说,关老师和柳老师明天结婚,给我们发的是喜糖。 我今天摘了一大捧枸杞子,都可红可好吃,我可想给你吃,可你不在家,我没法给你。 我天天都可想可想你,你也要天天都可想我啊! 此致 敬礼 柳岸 198*.9.30 柳侠把信看了好几遍,又把猫儿坐在秋千上的照片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在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心里想:你才七岁,那么小,你想我的,肯定没有我想你那么多。 第56章 柳侠在迎新晚会后又忙了好几天,因为学生会和各个社团招新,他们的公告大部分都出自柳侠之手,介绍人就是乔艳芳。 乔艳芳后来发现柳侠确实忙,她这么做让柳侠每天晚上固定的读书时间都被占用了一部分,她有点过意不去,就许诺等学生会招新完毕,他们组织几场舞会,她负责教会柳侠跳交谊舞,以后再有人找柳侠写东西,她也会负责挡驾。 柳侠其实对跳交谊舞一点兴趣也没有,两个不认识或者说不熟悉的男女搂在一起慢慢晃,他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哪有霹雳舞跳起来酣畅淋漓的痛快劲。 不过他们寝室几个人都非常支持,起哄说要是乔艳芳食言,以后就不再也让七儿给学生会扛长工了。 乔艳芳说:“绝对不可能,我们校学生会的成员都在积极学习,争取多学几种花样来,到时候,小学弟们,姐姐带着你们玩哦!” 乔艳芳还给云健找了个练习霹雳舞的好地方,学校的小礼堂平时晚上没人,她和负责这块的老师谈好了,给云健他们一把钥匙,只要小礼堂不举行活动,他们随时都可以用。 柳侠终于开始练习霹雳舞中那些大幅度的地面旋转动作了。 柳海和柳侠现在半个月一封信,柳海对自己的大学十二万分的满意,艺术生单独的那部分学费学校审核了他上交的家庭状况表以后当即就全免了,他现在每个月都有助学金,但没柳侠的多,每个月二十六块钱。 不过柳海和柳侠一样,根本花不完,每个月都能换上十块钱左右的现金。 柳海在学校宿舍有床位,但大部分时间都还住在曾广同家里,倒座里又有一家搬走了,曾广同的房子更宽敞了。 他们住的那个四合院整个都是曾广同家的,只是在他被遣返回老家期间,除了正房的三间北屋,东西厢房和倒座都被其他人占了。 曾广同回北京后曾找有关部门要求这些人搬走,退回属于自己的房子,后来街道居委会也专门来人做那些人的工作,但只有原来第一个占了他们家东厢房的那个造反派头头什么也没说,一个月后就搬走了。 其他几户也知道这是曾广同家的房产,他们占着于理不通,所以他们不吵不闹,但就是不搬。 住在倒座西屋的那对老夫妻还来了个哀兵政策,一有人找他们说他们就抹泪,说自己多不容易,活了大半辈子了,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1 可曾广同听说,他们在自己的厂子是有房子的,只不过那里的环境没有曾广同家好。 曾广同家宽敞又安静,院子里还有两棵西府海棠,一棵石榴树,西厢房和倒座之间的空地上还有一小片竹子,旁边还有几棵凤仙花,每到春天,一院子的花红柳绿,只是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住在西厢房的是那个造反派头头的亲戚,当初就是造反派让他们住进来的,但现在这个造反派劝他们搬走时,他们却理也不理。 曾广同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他们的东西扔大街上,把人给打出去吧? 柳凌现在每个月都会去京都看柳海一次,曾广同专门和他说过柳海的生活不用他操心,但柳凌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曾广同的帮助,所以不管柳海怎么说自己的钱都花不完,他每个月都会按时给柳海十块钱。 柳侠现在的生活平静快乐,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节奏轻快的前进,偶尔增加几个音符,也都是欢快的小插曲。 阴历十月,他给猫儿的生日礼物寄走后十天,收到了猫儿的回信,小家伙居然有了烦恼:他现在的语文考不了一百分了。 猫儿和柳蕤在一、二年级混合班跟的是二年级的课程,每次考试都是双百分,所以暑假后直接上了三四年级混合班。 三年级开始,就开作文课了,猫儿对此特别新鲜,开始时也非常喜欢,因为柳成宾知道孩子们刚接触作文,肯定不怎么会表达,为了鼓励他们,他给孩子们的作文分总是很高。 因为猫儿比别的孩子小的多,柳成宾对他也更宽容。 但那种宽松和鼓励只是开始时引导孩子兴趣的一种手段,不可能一直那么不加区分的给所有学生同样的高分,开学三个月后,柳成宾开始按照学生实际的作文水平来打分。 第一次,猫儿就惨了,他得了65分,全班倒数第三,主要原因是:字数相差太多。 老师要求不少于三百字,猫儿写了几十个字就完了。 猫儿为了说明自己吃不了一百分是被冤枉的,还把自己的作文一字不差的抄了一遍,让柳侠给评理。 柳侠看着猫儿那只占了一张作文纸不到三分之一的文章,觉得头疼牙疼又心疼。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家乡》,猫儿是这样写的: 我的家乡在凤戏河岸边。 这里有很多柿树、梨树、杏树,还有很多能结野果子的小树,还有野兔和野鸡。 我的家乡很美丽。 我爱我的家乡。 柳侠想起他小时候写《我的家乡》前老师再三强调的写作要点: 第一,要用一个著名的风景来点明家乡的位置,比如,我的家在黄河岸边;我的家在太行山下……等等;虽然望宁离黄河几十里,离太行山好几百里。 第二,要重点描绘家乡的风景和特产,这就不需要举例子了,因为每个地方的风景和特产都不一样,而且谁都知道自己家附近出产什么东西; 第三,文章最后一定要对家乡的总体面貌做一概括,然后带出自己热爱家乡的感情,结束。 猫儿每句话对应老师一个要点,他觉得自己完全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写的,又没有错别字,老师凭什么不给他吃一百分? 柳侠苦思冥想了大半夜,最后终于想到了两个能够慰藉猫儿受伤的小心灵的理由,他给猫儿的回信写到: 宝贝猫,小叔也觉得你的作文完全符合老师的要求,但小叔知道,老师肯定不会给你吃一百分。 因为,作文跟别的东西不一样,是不能吃一百分的,你现在语文书上的那些课文,也是别人写的,就是他们的作文上了书,也是不能吃一百分的。 小叔的作文平常也都是吃六十分,要是不信,你问问大伯。 猫儿的下一封信就又变回了兴高采烈,他才不管给他们写课文的人吃多少分呢,小叔学习那么好,作文都是吃六十分,说明作文吃六十分就是最好的。 一贯爱显摆猫儿聪明学习好的柳侠这次没敢让寝室里其他几个人知道猫儿写的作文和他的回信,他多少有点心虚,虽然他真心觉得猫儿写这样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柳侠把猫儿所有的信单独叠好放在一起,闲的时候就拿出来挨着看一遍,每次看完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的舒服,他的小宝贝真是聪明可爱又贴心。 十一月下旬,江城下了第一场雨夹雪,冬天来了。 毛建勇又开始了冬眠,不过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被窝里老老实实地把柳侠的笔记抄一遍,虽然大学补考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但如果能,他还是不想补:“过个春节还得惦记着补考,那感觉一点都他妈不美好。” 十二月的英语考级,219七人全体上阵,结果要到下学期才知道,柳侠心里有点不踏实,他一直记着柳凌关于学习的那些话,如果可能,他想把所有自己能考的证书都拿到手。 经过乔艳芳多次手把手的教,在踩了她不知道多少次脚尖后,柳侠和219所有人都可以熟练的跳交谊舞了,三步、四步、自由步,元旦联欢会上,柳侠和学生会的学姐们挨个跳了一遍。 柳侠和黑德清、云健是最受欢迎的舞伴,除了舞姿潇洒漂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个子高。 柳侠现在已经和黑德清一样,比云健高出三厘米,这样的身高在南方人比较多的学校里是非常显眼的。 原来买的牛仔裤柳侠为了不破坏裤型不肯剪掉长出来的那部分,现在事实证明他是非常有远见的,他的两条牛仔裤现在穿上都正合适。 发白的微喇牛仔裤配上白色或黑色的高领毛衣,简单,清爽,洋气,再加上高挑匀称的身材,柳侠现在十足十一个小帅哥。 乔艳芳抱着胳膊上下打量柳侠:“如果这小脸儿再多少成熟几分,姐姐我就豁出去老牛吃嫩草了。” 柳侠得意的吹了一声口哨,转身和云健他们一起去边上跟着自由步的音乐随意跳霹雳舞去了:就那么几个女生,他们几个如果从头跳到尾,会成为全系男生的公敌。 乔艳芳笑着和一个向她邀舞的学长旋进了舞池中央,眼睛却看着边上和一群男生随意摇摆着的柳侠:“这么招人的小学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给谁呢?” 寒假一如既往的快乐。 柳长青回答柳川‘打马车轱辘’时说院子不够大的那句话,柳侠他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可柳侠他们回到家时,现在住的窑洞向东已经下了二十米的土,向西也下了将近十米。 柳长青打算增加七孔窑洞,这对一个家庭而言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这小半年他和柳长春、柳魁除了雨雪天真不能干活,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在忙这个。 柳福来也每天带着柳森和柳垚过来帮忙。 柳魁这半年没在外面找到挣钱的活干,望宁和三道河之间的公路现在又没人提了。 但柳魁一直也没闲着,除了挖窑下土,他还找时间收集了附近树上、灌木棵子上的蝉蜕;又买了一支手电筒,晚上在石头缝里捉蝎子;十月份又挖了很多白茅根。 他把这些东西拉到卫生院让王君禹帮忙看看怎么样,王君禹那时候正好有事要去荣泽一趟,就趁了一个星期天,柳川开车回来,带上王君禹,俩人一起把东西送到了县医药公司。 一麻袋白茅根,一编织袋蝉蜕,一编织袋用盐水煮后晾干的蝎子,卖了一百出头。 因为有这一百多块钱,柳长青这半年没接过柳川一分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2 柳凌、柳海、柳侠一回到家就加入了挖窑推土的行列,猫儿和柳葳、柳蕤也没闲着,柳葳已经能和大人一样用铁锨掏土了。 猫儿和柳蕤一人拿一个小箩筐把挖出来的土往沟里运,俩小家伙每次运的土真的非常有限,和大人一次一架子车或两大箩筐根本不能比,但他们却干的非常欢快,家里人也都鼓励他们这么干。 猫儿只运柳侠身边的土,每次拿了空箩筐回来就高兴的冲柳侠笑,柳侠如果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小耳朵,他就扑进柳侠怀里撒个娇,要求再亲个脑门儿,然后继续干劲十足的运土。 柳长青和柳魁原本到二十二下午就要停工,柳凌他们却想趁自己在家多干点,结果一直干到阴历二十六下午,在柳魁的强硬干预下,柳凌、柳海和柳侠才罢手。 这几天柳侠和猫儿睡的特别实在,猫儿还差一点尿炕。 他们白天干的实在太累了,柳侠搂着猫儿,俩人都是一躺下就睡着了,柳侠是睡梦里觉得自己左腿有点发热,一下惊醒了,一把抱起猫儿,把正睡得香的柳海踩的哇哇叫,鞋子也没穿就冲出了窑洞,猫儿无知无觉的让柳侠把着在门口尿了一大泡,柳侠把他放回炕上他都没醒。 猫儿是整个贴在柳侠身上睡的,所以只尿在了柳侠腿上一点点,柳侠把裤头脱了随手擦了一把,很快就又睡着了。 陈震北没能像他说的放假就跟着柳凌回来,他是连长,部队不成文的规矩,越是到节假日,领导必须留值,他的指导员刚有了孩子,趁着春节休一年一次的探亲假,陈震北就得留下和战士们一起过节。 柳凌带回了陈震北的相机和好几盒胶卷,不过他们还是没有照成全家福。 苏晓慧现在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拖着那么笨的身子没办法回柳家岭,柳长青也不许柳川今年回家过年。 苏晓慧的预产期是阴历二月初十左右,可她却比一般孕妇看上去笨的多,柳侠在荣泽看到她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 原来纤细苗条的苏晓慧,现在成了一个圆球,自己洗个脚都不能,因为肚子太大,她看不到自己的脚。 柳长青和孙嫦娥元旦后特地去了一趟荣泽看她,孙嫦娥看儿媳妇实在行动不便,觉得自己应该留下照顾她。 可柳川坚决不让,快过年了,家里有那么多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的事需要做,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不能都扔给大嫂一个人。 其实还有一条,柳川没说出来,家里的窑洞住着很舒服,柳川他们的房子却冷的要死,柳川怕住了几十年窑洞的孙嫦娥受不了。 那个寒冷的冬天,留在猫儿记忆里的除了一家人热火朝天的挖土开窑扩大家园,还有柳侠在温暖的窑洞抱着他坐在炕上给他读书、做奖状的情形。 柳侠这次给猫儿用的明信片背景是蔚蓝的大海,海边沙滩上有两个人相伴而行的背影。 因为猫儿的语文吃了八十六分,达不到“三好学生”每门都要在九十分以上的要求,所以他给猫儿的称号是“本年度最勇敢的好孩子”。 猫儿对这个称号的喜爱远远超过“三好学生”,他觉得男孩子勇敢才是最重要的。 柳葳和柳蕤分别获得“最勤奋的好孩子”和“最团结友爱的好孩子”称号。 猫儿拿着自己的袖珍小奖状往床头贴的时候对柳侠说:“小叔,我以后会越来越勇敢,我长大了还得保护你哩!” 作者有话要说:  伯:音bai,父亲。 第57章 家庭教师 柳侠开学后的第三个星期接到了柳川的信,他高兴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对寝室其他几个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人说:“我三哥当爸爸了,嘿嘿,双胞胎,我一下又多了俩小侄儿。” 苏晓慧生了对双胞胎男孩儿,母子平安。 俩小家伙出生那天正好是农历的二月初二,清晨五点半落地,在那之前两三个小时,天空中雷声滚滚,这一年又是农历的龙年,所以两个小家伙的名字分别是柳雲、柳雷,取民间传说龙行云端,龙抬头而风雷动的意思。 柳侠坐在床上纠结了半个小时,终于开始给柳川写回信,他的某些计划必须做点小变动。 中原省人口密度很大,计划生育政策在这里执行的非常严厉,原城周边,包括荣泽在内的各个县区双职工家庭,除非第一胎孩子有残疾,否则几乎没有申请到二胎的可能。 柳川一下生了两个儿子,这样的大喜事,在单位不摆满月酒是不可能的,可他肯定没多少钱。 苏晓慧是在县医院生产的,虽然公费医疗报销大部分,自己也还是要拿出一些钱。 柳川因为家里半年不要他的钱,心里非常愧疚,春节时给父母、二叔和大哥大嫂以及三个孩子一人添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很多年货,包括给三太爷的点心和一百斤白面,他手里攒不下多少钱。 柳侠写到:“三哥,你不能把钱退给我,我根本就用不着,我一直都是拿最多的助学金和奖学金。 听我们辅导员说,下学期我们的奖学金还要往上涨,一等奖要涨到二百块,所以三哥,我有钱,吃的也非常好,要不我不会长这么快……” 柳侠把开学后领到的一百块钱奖学金和寒假一个月的全额助学金,又加上卖给黑德清菜票的十三块钱,一共凑了一百五十块钱寄给了柳川。 柳侠从邮局寄钱回来,云健正等着拉他一起去小礼堂练舞,詹伟拦住了他们:“让我先跟七儿说点事,非常重要,十分重要,是能从根本上改变七儿目前经济生活状况的大事。” 寝室几个人都支起了耳朵等,柳侠也非常期待的看着詹伟。 现在学校里有勤工助学项目,但名额非常少,一般都比较适合女生做,比如周末舞会的时候临时充当服务员端茶递水,过后打扫卫生之类。 柳侠一直希望得到一个勤工助学的机会,詹伟是学生会的,在这方面能说得上话。 。 詹伟说:“我以前跟你们提过我小姨的儿子车杰,记得吧?比我小三岁,现在上高二,原来成绩挺好,现在越来越差,我小姨和姨夫给他找了好几个老师补课,就是他。” 柳侠奇怪:“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詹伟说:“马上就有了,我小姨、姨夫给他找的老师都不肯再教他,说他自己不肯学,人家也没办法。 寒假里我妈逼着我去给他补课,我跟他以前玩的特别好,可自从我考上咱们学校,我小姨天天拿我跟他比,他现在看见我就跟仇人似的,我说什么他都翻白眼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七儿,我觉得,你教他肯定行,为什么呢……” 云健打断了詹伟:“等等,你的意思是让咱们七儿去给车杰当家庭教师?” 柳侠还没从詹伟的话中回过味来,就听到家庭教师这个词,脑海里马上出现了几个名字和电影人物形象:简.爱,罗切斯特;于连,德瑞那夫人;曼希沃(约翰.克里斯多夫的父亲),梳着复杂的欧洲十九世纪少女发型、坐在有漂亮的旋转楼梯的客厅里钢琴边的傲慢女子…… 他马上摆手:“不行,那么洋气的活我干不了,那啥,咱中国有家庭教师吗?” 黑德清说:“咱国家没这个称呼,但以前有这个职业,叫私塾先生。” 张福生发愁的看看柳侠,对詹伟说:“你看看七儿那模样儿,你确定他能对付得了你那上高二的表弟?” 詹伟没能理解张福生的意思,非常满意的看着柳侠说:“对,他对他家猫儿多有耐心啊,车杰好歹是高中生,肯定比猫儿好管。” 柳侠一下跳了起来:“狗屁,我们猫儿多乖多聪明多听话,你那表弟都高二了还不知道好好学习,怎么能跟我们猫儿比?” 詹伟说:“车杰小时候也挺乖挺听话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3 柳侠不服:“不可能,又乖又听话现在能成这样?我家猫儿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变成他那德行。” 詹伟还想替自己表弟辩护。 沙永和伸出手:“打住兄弟们,跑题了,咱们现在说的是七儿是不是适合做车杰的家庭教师的问题,不是在讨论你们谁家孩子更可爱。” 柳侠说:“这根本不用讨论,当然是我家猫儿可爱。” 云健和沙永和翻着白眼看天花板;柳侠对着他俩翻白眼。 毛建勇从被窝儿里坐起来:“詹伟,谈工作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谈报酬的问题啊?香港那边有家庭教师,都是按小时计费的,你打算怎么给七儿计费?” 詹伟想了想:“我姨夫以前给车杰找的,都是有点名气的高中老师,每次两个小时,三块钱,一星期有时候三次,有时候四次;咱们七儿不是老师,没有什么经验,我想……” “打住兄弟,”毛建勇学了沙永和的口气打断詹伟:“你如果想的是七儿不是高中老师,所以钱就应该比以前那些老师少,就别说了,你的逻辑思考有问题。” 詹伟问:“什么问题?” 毛建勇说:“你小姨他们给车杰请老师补课,是为了让他能学会功课、提高成绩、考上大学,对吧?那些老师显然没做到。 现在你们想让七儿教车杰,过程和目的都没有改变,凭什么报酬要变? 你们要的就是车杰的成绩提高,如果这个目的达到了,你们何必管教的人是谁呢?你们只需要出当初你们希望达到这个成绩时认为可以付出的合理报酬就可以了。” 连柳侠都有点愣,因为他们几个,柳侠觉得甚至是他认识、他知道的所有人在听到詹伟的话时,都会觉得他不应该和高中老师有同样的待遇。 但毛建勇的话显然是对的。 云健对毛建勇说:“我发现,只要是和钱沾点边的事,你反应就特灵敏,特一针见血,你丫真他妈天生的奸商材料啊!” 毛建勇躺倒缩回被窝儿里:“七儿,少于两小时三块不干,降低身价不一定能赢得机会,自贬身价只会让人家觉得咱水平低,不值那么多钱。 即便经过一段时间,事实证明你教的不错,那时候你和他们都已经熟悉了,你肯定也不好意思要求再加钱。 所以,丑话得说在前面。” 柳侠心里的想法和毛建勇截然相反,就是一小时五毛,他也想试试啊。 这样,如果一个星期他给车杰上八个小时的课,就有四块钱,一个月他最起码能挣十六块啊,一年下来就是快二百,二百块钱在家里可以办多少事啊! 但在和钱有关的事上,柳侠跟寝室其他几个人一样,觉得听毛建勇的肯定不会吃亏,所以,他保持沉默。 詹伟晚上就回了一趟家,第二天早上一来,就对柳侠说:“两小时三块,我姨夫答应了,试用期一个月,如果车杰有进步,他说还有奖金,一个月后如果不合适,这个月的钱他也会如数给你。” 柳侠心里真如同揣了十五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百爪挠心,他觉得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怕自己教不好,却又特别想快点试一下,如果可以,以后他就有固定的收入可以贴补家里了,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就都轻松了。 让他忐忑的还有另外一个他说不出口的理由:他还没有去过大城市人的家里,他怕自己到人家家里举止会不合时宜,让人笑话。 事实证明,柳侠想的太多了。 车杰的父亲虽然是一家大型机械厂的工程师,但他们家一点都不富丽堂皇。 柳侠想象中的波斯地毯和曳地金丝绒窗帘都没出现,旋转楼梯和钢琴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车杰的妈妈既没穿旗袍也没带珍珠耳环,红色带提花的七彩缎棉袄和黑裤子是江城大街上中年妇女最常见的打扮。 车父除了金丝眼镜多少有点显眼外,气质比王君禹和曾广同要差很多,很平常和气的一个人。 柳侠一下踏实了。 车杰的父母却一看到柳侠却开始忐忑了,等詹伟把柳侠送进车杰的房间又出来,车母马上忧心忡忡的对詹伟说:“怎么找了个小娃子,虽然个子够高,可脸一看就还嫩的很嘛,还没杰杰大吧?” 詹伟说:“比小杰小四个月,不过你们放心,他对小孩子特别有耐心。”说完了他才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点不大对头,如果一定要说小孩子,恐怕也是柳侠对车杰来说是小孩子吧? 车家父母一点也不放心,可到了这时候也没办法了,只好坐在客厅里干等着,想着如果一会儿儿子又闹起来怎么收拾烂摊子。 车杰从柳侠进屋后就没动弹一下,他懒散的半靠在床上,看也不看柳侠,詹伟给他介绍柳侠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柳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硬着头皮把桌子上的数学书打开,问:“是我挨着讲,还是你先把自己不懂的地方告诉我,我有重点的讲?” 车杰眼也不睁的说:“#¥%…………” 柳侠无奈的看着车杰,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詹伟是江城人,但詹伟平时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尽可能说普通话,虽然不算太标准,但一般人都听得懂,而车杰故意的快速说江城土话,柳侠就没办法了。 不过他知道,车杰听得懂自己的话:“你是不喜欢你爸妈给你找家庭教师呢,还是纯粹是不喜欢我当你的家庭教师?如果是前者,你应该提前告诉你爸妈,如果是后者,我现在去告诉他们。” 车杰睁开眼,看到柳侠的瞬间跳了起来:“詹伟这是啥子意思?你,你……” 虽然他没说出来,柳侠知道他一定是想问“你多大了”,柳侠故意不往那上面说。 车杰虽然身材比较瘦小,但一看脸就知道比他大,他不想跟车杰纠缠年龄的问题,他坚持自己的问题:“我一次就来两个小时,不想浪费时间,现在,是我从头开始挨着给你讲一遍,还是你提出问题我有重点的给你讲?” 车杰眼神不善的看着柳侠,用和詹伟差不多的普通话说:“你不是我爸妈花钱请来的老师吗?怎么讲课你都不知道,还要问我?” 柳侠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决定就顺着他这句话走,。 柳侠拿起书,翻到第一页,放到车杰面前:“从这里开始到——这里,挨着一字不落的给我读一遍,除了标点符号和书的页码,一个字都不能错。” 车杰恢复了他懒洋洋的样子重新坐回床沿上,看着柳侠一动不动。 柳侠眼睛直视着他,不说话。 过了大约三分钟,车杰拿起书,开始有气无力的念;念完一遍,看柳侠。 柳侠说:“再读一遍。” 车杰又读了一遍。 柳侠说:“继续。” 车杰一下把书扔到了桌子上,用大人教训小孩儿的口吻说:“你个小屁娃子啥意思?不是你来教我的吗?就是读,也应该你给我读吧?” 柳侠说:“我是你爸妈花钱请的老师,教课的时候老师和学生谁说了算你总该知道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4 车杰揪揪头发,气的想撞墙,可看着明显比他还要小的柳侠,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柳侠说:“我读,你不听,你脑子想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没办法你; 你自己读,你再不愿意,也得把那些字看在眼里读出来,你再不认真,读个十遍八遍也能记得住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 你说吧,是我讲,你认真的听,还是你接着一遍一遍读,直到你把这些东西背下来。” 詹伟提前给柳侠说过,车杰原来学习挺好的,高一下学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开始逃学旷课,成绩一落千丈,他父母脾气都很绵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问他,他什么都不说。 他父母跟老师谈话后,费了很大力气给他转了一个学校,到了新学校后,他倒是不旷课了,但整天没精打采,学习也一直没有起色,前面给他找的三个老师,都是刚刚退休、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可都是不到一个月就都提出不教了。 车杰自己不学,神仙也拿他没办法。 柳侠那时候还不知道叛逆期这个名词,他和几个哥哥都不知道这个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的就是最笨的办法,让车杰把书上的例题多看几遍,看得多了,意思自然就明白了,一旦他看出了门道,就会有兴趣了,有了兴趣就什么都好说了。 他在想办法努力保住这个挣钱的机会。 车杰看柳侠一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好不耐烦的拿起书,又懒洋洋的开始念,柳侠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念。 柳侠的第一次家庭教师体验就在学生一遍一遍念例题中过去了。 柳侠回去后没向詹伟抱怨,如果不是有问题的学生,谁家吃饱了没事花那么多钱请家庭教师? 詹伟只是正好遇到他小姨想给车杰找家庭教师,而柳侠家庭条件差,需要挣钱,就好心给自己介绍了这份工作,他不能让詹伟因为好心而摊上麻烦。 车杰的父母不知道车杰和柳侠这对师生之间是什么样的情况,车杰没有吵闹的坚持完了两个小时,这就让他们很欣慰了,所以也没说柳侠合不合适,等于默认了。 以后的半个月,柳侠在学校的一切照旧,只是星期一、三、五晚上去图书馆的时间缩短了,八点就得出来,跑步半个小时到车杰家里。 他为此正式跟云健说,他以后晚饭后都不会再去练霹雳舞了,他得把这三天耽误的看书时间挤出来。 车杰的家离学校不远,他下了晚自习八点半之前就能回到家,一到家俩人就开始那种特殊的教学,十点半柳侠离开,每次都是回到寝室正好熄灯,他摸着黑洗漱一下,然后上床睡觉。 柳侠每次去,车杰都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连带着让柳侠的心情都受影响,如果不是为了那一小时一块五毛钱的高薪,柳侠真不想教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学生。 柳川给柳侠回信了,没有把钱给他退回来,但柳川说:如果你再这样,三哥会生气,幺儿,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要委屈自己。 我和你三嫂的单位都不错,不但有工资,还有奖金,我们的生活比荣泽绝大部分人都好,这样的情况下,你和咱家里人还都担心我的生活,还想着要拿钱来贴补我,让我非常难受。 柳侠回信说:以后不会了,这不是你一下生了两个儿子嘛,特殊时期跟平时怎么能一样呢?你如果宁愿去借别人的钱也不要我们的,我和咱伯、咱大哥也会很难受的。 车杰给柳侠情绪上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他收到大哥和猫儿的来信时一下就被治愈了。 大哥说家里那边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庄稼到目前为止都很好;还有就是关家窑那头牛前几天生了,猫儿现在每天又有牛奶喝了。 猫儿信里说,他又长高了,证据就是柳侠去年生日时给他买的小胖猪裤子下面都不用卷起来那一个边了。 为了长得更快点早日赶上小叔,猫儿说他最近每天都吃一满碗蒸白蒿,大爷爷还给他吃了好几个野兔肝。 猫儿说:“我天天都吃这么多好东西,一定会比六叔长的还高可多,到时候,咱们过上窑坡的时候,我就能背着你了,你高兴不高兴,小叔?” 柳侠把信使劲往脸上捂了一下,又忍不住抖开看了一遍,高兴的嘴巴差点没咧到耳朵后去:“小臭猫儿!” 第58章 紧张的生活 星期天给车杰补课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到十点半,第二个星期天柳侠去的时候,家里只有车杰一个人。 “我姥姥病了,我爸妈今天不回来,我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想教我,我正好也不想学,你直接走人吧,我爸妈回来我不会告诉他们,你照样可以拿到这节课的三块钱,怎么样?”车杰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笃定了柳侠巴不得不和他较劲又能得到补课费。 柳侠听他念了半个月例题也真够了,跟这么个不死不活的高中生较劲让他非常无奈。 他想了想,说:“你不想学,我也不想教,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干白拿你们家钱。 咱们商量一下,前半个小时咱们玩,玩高兴了,你后面一个半个小时认真学习,怎么样?” 车杰乜斜着眼看他:“就你?小书呆子一个,你会玩什么?” 柳侠说:“你说吧,你想玩什么,我奉陪,但只有三十分钟,一分钟都不能多,完了就开始学习,你比我还大呢,都快成年了,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车杰上下打量了几遍柳侠,然后用调笑小孩子的腔调说:“你不是老师吗?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吧!” 柳侠把外面号称鸭绒袄的丝绵棉袄扔在了沙发背上,然后把沙发推到靠近门的地方,把餐桌折叠起来先放在车杰的房间,几把椅子也放其他地方,把客厅腾出了一大块空地。 柳侠一摆头:“我开始玩了啊,你最好跟上。” 说着就是一个飘逸的连滑,在车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柳侠的身体如通了电的机器人,从左臂到躯干,再到右臂,如波浪般流动。 “你,你你……你会跳霹雳舞,啊——你居然会跳霹雳舞,哎呀%¥#……,你教我吧,柳侠,你教我呗……哎呀,太牛了!”车杰退到自己卧室门口,身体贴在门上,不让柳侠大幅度的“风车旋”踢到自己。 柳侠只做了几个地上旋转和支撑的力量型动作,就跳了起来,然后是故意做出来的各种眼花缭乱的动作,前后不到五分钟,他已经浑身是汗。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柳侠对车杰说:“该你了,喜欢玩什么都可以,还有二十分钟。” 车杰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被柳侠挪到冰箱上面的茶具,他过来给柳侠倒了一大杯水:“你先喝水,多喝点。” 这是车杰第一次用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对待柳侠,不过口气更像对待小孩子。 柳侠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开玩笑说:“孺子可教。该你了,开始吧,过时不候。” 车杰站在那里忽然有点沮丧,有点茫然。 他玩什么呢?他会玩什么呢?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七岁上学,到现在十七岁,他一直都是在读,写作业写作业。 从初中开始,和好朋友一起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高中上了一年多,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玩。 曾经快乐的一切随着年龄的增加,随着考大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全部都在以加速度的方式离他远去,他已经不会玩了。 柳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我也是去年看过《霹雳舞》这个电影后,和我们寝室同学一起学的,以前都没有听说过的,更不用说会跳了,什么事都有个开始,你就乱扭就行,自己觉得像,慢慢的就真的很像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5 车杰问:“你们在寝室里学这个,没人管你们吗?” 柳侠说:“辅导员去看过,看了俩小时,说要是有录像带,借给他,他也想学。” 车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这样的举动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没敢学这个,我就是去了几次同学家,听着录音机记了几首歌词,我妈就找人家家里去了,让人家以后不要总叫着我去玩……意思就是人家把我带坏了……” 柳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听詹伟和张福生说过家里干涉他们和同学交往的事,一贯老实木讷的张福生因为这个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差点离家出走。 所以柳侠想,那一定是特别丢脸的事,他问车杰:“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逃学的?” 车杰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全是,我妈找的是我在一中时最好的朋友,他妈为这事非常生气,他也不理我了,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跟我爸妈说。” 柳侠点头:“绝对不会。” 车杰说:“我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知道这件事后,都跟我疏远了,我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同桌对我挺好,我……挺喜欢她,可她却喜欢隔壁班一个差生,那个人就是比我高点,没你高,听说会弹吉他,其他什么都不行,学习在班上还是倒数,可我同桌就是喜欢他,我心里不舒服,没人理我,我也没人可以说……我现在不想上学,不想回家,不想看见我妈……” 柳侠没有恋爱过,和父母家人相处的方式也跟车杰的家庭完全不同,没办法给车杰提供任何有建设意义的解决方案。 他是从另外的角度来考虑这种事情的:“我妈对我们特别好,我不知道你的感觉,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真想离你妈远点,只有一个好办法,就是考上远处的一个大学,要是你考不上大学,就得一直呆在江城,找不到好工作,就只能等着顶你妈或你爸的班……” 车杰差点跳起来: “我才不顶我妈的班呢,她那破厂,里面全是跟她一样的老女人,打死我也不会去那里上班。” 柳侠说: “那你就只能靠自己了,我知道的就是:一个人如果想要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不听别人说三道四,那就得凭本事给自己闯出一条路。 你的路,就是考大学,上了大学,你有很多时间学唱歌,弹吉他,甚至跳霹雳舞,只要你完成自己基本的课程,不做违法的事,没人管你。 我们寝室云健是京都人,他妈妈特别啰嗦,每天对他没完没了的紧迫盯人,为了摆脱他妈,他报了我们学校,我的霹雳舞就是跟他一起练的,他现在和其他系的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霹雳舞社团。” 车杰很低落:“可我都落下快一年了,追不上去了。” “能!”柳侠斩钉截铁的说:“从现在开始,我好好教,你好好学,明天你到学校,每一节课都认真的听讲,记着,这点比什么都重要,每天晚上挤出一个小时时间预习功课,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你就能集中精力听你不懂的部分了。 如果还是不懂,回来问我,以后,不是我给你讲课,改成你给我讲,讲不下去的地方,就是你不懂的地方,这些地方我给你讲,可以吗?” 车杰有点不自信的点点头:“我曾经考过全年级前五十,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我是全年级第三十六名,可现在我觉得连数学书都看不懂了。” 但柳侠觉得,车杰大有希望。 从那天以后,柳侠给车杰补课就顺利起来。 车杰爸爸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就在柳侠又一次去给车杰补课的时候和他商量,想让柳侠以后每天都给车杰补两个小时。 他还当着詹伟他爸妈的面,让他们作证:如果柳侠能让车杰高考时候数理化成绩加起来得到这三科总分的百分之七十,不管车杰总分能不能过线,他都另外给柳侠三百块钱的奖金。 柳侠知道,车杰总体来说不偏科,文科甚至还要好于理科,但他爸妈都不想让他考文科。 他爸爸是工程师,现在工资高奖金高,他们家人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法的,他的数理化是在这一年里面突然下去的,只要把这三科赶上来,车杰肯定能过线。 可柳侠自己的课业也很繁重,虽然他非常需要钱,但舍本求末的事情柳侠却是绝对不会干的。 他建议把上课时间调整成每周的一、三、六和星期日,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他可以多加一个小时的时间,其他两天不行,会耽误他自己上课。 车爸爸答应了。 以后,只要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柳侠都按时给车杰补课,这让他的生活非常非常紧张。 四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柳侠把车杰的补课时间调整到了下午。 他们学校这天上午在大礼堂进行了一次专场讲座,主题是“大学生毕业新趋势——双向选择”。 这是一次完全自愿参加的讲座,但那天的场面,丝毫不亚于以前邀请到的诺贝尔获奖者演讲时受欢迎的程度。 柳侠他们都被这个标题唬住了,其他几个人也都放弃了星期天的赖床福利早早起来去占了位置。 他们之前也听到了一些有关大学生以后毕业国家不再包分配的传闻,但没有人相信这个消息,从他们考上大学的艰巨程度和周围人群中大学生所占比例来判断,他们觉得大学生还是非常稀缺的物种,不包分配,双向选择,这意味着什么呢? 从大礼堂出来后,大家讨论的很热烈。 这次讲座是他们本校一位姓李的副校长主持的,他讲的中心意思大家都听的很明白:从今年开始,进入大学不再意味着端上了金饭碗,以后能不能端上金饭碗,就看你自己的了。 测绘大学绝对是业界翘楚,但出品的学生是不是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精品人物,决定因素在学生本人。 测绘大学以前的毕业生非常抢手,那是学校过去几十年无数位老师和优秀毕业生用他们出色的专业能力为学校铸就了一个黄金的脸面,让后辈毕业生收益至今; 未来的后生者是否有这样的幸运,则依赖于现在在座的各位同学。 国家已经正式出台了大学生毕业分配双向选择政策,即:不再是国家把大学生指定给哪家用人单位,人家就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你,如果你的专业水平无法让接受单位满意,人家也可以拒绝; 以后的大学,会开放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成绩单供需要的单位参考,所以,经常挂科,或仅以及格的分数取得毕业证的同学,有必要考虑一下自己未来的时间要怎样学习。 李校长还说,清华大学去年就已经向需求单位提供了学生的基本学习情况,还组织了学生和需求单位的双方见面会,让学生和工作单位进行直接的接触,让双方自由的选择自己所需要的。 测绘大学今年开始也会组织这样的活动,能进什么样的单位,就看你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李校长又大量列举了国外在大学生就业方面完全开放自由的选择方式的例子,向他们证明,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是国际通行的规则,让他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说李校长的话对学生们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确实也并不怎么担心,测绘大学是国家重点大学,同类大学中站在最高处的,去年分配还供不应求,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无人问津了呢? 中国有多大,需求的单位有多少,学他们这种专业的人又有多少,他们也是大概心里有个数的。 不过,最近跳霹雳舞过于投入的云健和曾经挂过三门的毛建勇还是觉得不能大意,以后要在专业课上多用点功了,要不如果过两年毕业了,居然没有单位要,那也太丢人了。 虽然云健他爸所在的单位就和他们专业对口,而毛建勇他爸对他是不是要找个单位上班也不当成一回事,但这事关尊严。 云健根本不打算进自己老爹的单位:在家被他管,好不容易进了单位还要被他领导,那感觉太憋屈了。 柳侠多少有点担心,他听人说现在很多福利好的单位都想方设法只招收自己单位内部子弟,排斥外人进入,柳侠知道自己家没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戚朋友,一切都只有靠自己的成绩来说话。 他觉得,就是再护短再保守的单位,总得需要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来干活吧,如果他们只要一些不学无术的内部子弟,谁来支撑起一个单位专业技术方面的那块天呢?他们内部子弟要得到优厚的福利,总得有些脚踏实地干活的人把这些福利给挣出来吧! 柳侠想:自己就来做那个撑起专业技术一片天的人吧,为别人挣下福利,自己肯定也能分一杯羹。 柳侠单纯,但并不幼稚,尤其是在和他以后的生活关系非常大的工作和收入方面,他一直都非常留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6 柳川在单位里,即便不敢说是以一顶十的好手,可说他以一顶五或顶三,周围同事心里绝对会认可的,但柳侠知道,刑警队那些靠关系进去、工作能力很差的,和那些经常偷懒耍滑的人发的工资和奖金一点也不比柳川少。 当然,在金钱和福利待遇上,也没人亏待柳川。 前几天他刚收到柳川的信,公安局的办公机构已经全部迁入新址了,家属楼要到“五一”分配好房子后才能入住。 柳川给他写信前一天,单位把原来的十二间办公室和在新家属楼买了房子的那些职工的房屋统一进行了再分配,即将空出来的家属房采用自愿结合原则,需要继续住在老城的人和即将搬到新楼房的人自己协商,老职工优先,每家可以再分到两间屋子。 原来的十二间办公室由剩下的相对年轻、资历浅的人抓阄决定谁分到哪一间,结果,柳川抓到了最宽敞、光线和位置都最好的、原来的刑警队大办公室。 虽然只有一间,但比起那些老职工的两间也不差什么,面积甚至比家属房的两间加起来还大些,只是因为房间非常方正,不好隔成两间,如果硬要间隔,两间都是窄长,感觉很不舒服。 柳川说,负责让他们抓阄的是主抓他们刑警队的一位副局长,他开会前和柳川闲聊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抓阄这种纯粹是撞大运的事,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的机会是一样的,川儿,别跟人家抢,最后一个抓还显得咱有风度哩!”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愿意得罪养活自己的人;当领导的人,即便不是清明公正的典范,对能干的部下通常也会多一些欣赏,多一些照顾。 柳侠他们的英语考级成绩出来了,柳侠、云健、张福生和詹伟四人过线,毛建勇、黑德清和沙永和三人很失落,不过三人决定放弃六月份的考试,等十二月再来一次。 学校已经有小道消息,四级后还有六级,可能要到明年才开始,柳侠毫不犹豫的决定继续考,因此,他刚刚轻松了一点的神经马上又绷了起来,随即就拟定了继续去旁听英语课的计划,并立即开始执行。 五月中旬,车杰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数学从过去半年多一直在30——45之间徘徊,上升到了52分。 车杰妈妈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但车杰本人感觉很好,他对他爸爸和柳侠说:“虽然我没考到及格分,但我自己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拿起卷子脑子里一片茫然,现在我看到题就有思路,虽然我很多都没做对,可我心里觉得我其实可以做出来的。” 月底结算补课费的时候,车父多给了柳侠十块,柳侠不肯接:“等车杰高考成绩出来,您一起给我吧!” 六月底,柳侠的考试结束前一天,詹伟给柳侠带来了车父的口信,让他无论如何抽时间过去一下。 柳侠星期三上完课后告诉车杰和他爸爸,他星期五考试完,当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回家,下次上课就要等到九月份开学了,所以,他就不再过去了,车父当时就把柳侠六月份的补课费给结清了。 柳侠吃过晚饭后跑步到了车杰家,车杰全家都在,包括他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她们现在和柳侠已经很熟悉了,看柳侠来,都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车父给了柳侠一个红包,对柳侠说:“这是这四个月的奖金,杰杰期末考试数学得了六十七分,物理和化学也都及格了,我以前和杰杰他妈就商量过,如果这个学期你能让杰杰数学及格,我们就给你另外发奖金。” 柳侠推辞无效,车杰在旁边笑嘻嘻的帮他爸硬把红包往他手里塞。 就这样,柳侠拿到了他这一生第一笔奖金,回到寝室后他打开红包看了看,是一百五十块钱。 从五月份开始,云健和毛建勇就开始做全寝室人的思想工作,想219全体去海都玩一趟。 黑德清最先响应,写信跟家人一说,家里马上又给他汇过来一千块钱充作旅游费用。 沙永和明确表示他不能去,他家里人早就来信催他一放假就赶紧回家,他弟弟上高二了,让他回去辅导弟弟功课。 张福生又兴奋又犹豫,他和柳侠一样,很向往那个有无数神奇传说的城市,但又不舍得花钱,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如果他去海都,就不能和乔艳芳一起坐火车回家了。 炎热的夏天,频繁倒车、长途坐车都是给女孩子献殷勤的好时机,错过太可惜。 柳侠不肯去,除了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想家,想父母,想大哥、三哥想家里所有人,当然,最想的还是猫儿。 只要想起猫儿每封信最后必定有的那句“小叔,我每天都可想可想你,你也要可想我啊。”,他的心就化成了一汪水,恨不得马上把他的小宝贝抱怀里揉搓一番。 如果去海都,至少要耽误一个星期,看云健和黑德清的架势,恐怕一星期也打不住,要晚一个多星期才能见到猫儿,柳侠只是想一下就觉得不能忍受。 “我今年不能去,我六哥要回来,我不能那么不仗义,他大老远的回来了,我却跑出去玩了,不合适。”柳侠如是说。 张福生看柳侠不去,也决定不去了。 云健和毛建勇几天看柳侠他们几个都不顺眼; 詹伟和黑德清也很失落,但如果不是全寝室一起去,他们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最后,219的海都集体旅游计划流产。 柳侠带着他给猫儿买的遥控小汽车和两套漂亮的小衣服、一双海蓝色的小凉鞋,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第59章 柳侠的小心愿 柳川开着车,柳侠在副驾座上把头伸出窗外,老远就看到了站在望宁供销社门口凉荫里的柳魁和猫儿,车子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一把抄起猫儿举了起来:“啊哈哈……,小臭猫儿,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猫儿被抛在空中又落在柳侠怀里,大笑着搂住柳侠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我老想你嘛!” 柳侠蹭蹭猫儿的额头,扭脸笑嘻嘻的喊了声:“大哥。” 柳魁上下打量着柳侠,笑着的对柳川说:“这臭小子,窜起来可真快,我咋觉得他比咱俩还高点哩?” 柳川说:“可不是嘛,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居上,咱俩搁咱家马上就成了小矮子了。” 柳侠专门又靠着柳川,使劲挺胸抬头抖了几下:“哼哼!” 柳川哭笑不得的看看柳魁,柳魁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对着柳侠说了一句:“臭小子!” 柳川捏着猫儿的小脸蛋扯:“猫儿,看长高了多烧包,你以后得长得比您小叔还高,比他还烧包,再说了,您大伯俺还都等着老了你养活俺哩,长不高没劲干活可不中。” 猫儿鼓着小脸说:“还有俺小叔,还有俺大爷爷奶奶他们,我长大了都养活,我长可高,啥都会干,还会挣可多可多钱。” 柳侠使劲在猫儿的脸上亲了一口:“真能干!” 柳川说:“中,您大伯俺俩可记住了啊,以后你要是不养活俺,俺就赖到您小叔家不走。” 猫儿说:“你不说俺小叔烧包我才养活你、孝顺你。” 柳川投降:“好好好,您小叔不烧包,您小叔最好最好,我老烧包,中了吧孩儿?” 今天是星期六,柳川和领导打了招呼,多休息半天,现在和柳侠他们一起回家。 柳川在荣泽买了很多容易存放的菜,土豆,番茄,包菜,还有一些马上就要吃掉的新鲜蔬菜,黄瓜,豆角,小青菜之类的,还有三个大西瓜。 望宁这边水浇地少,金贵,都是用来种庄稼,蔬菜都比较娇贵些,少了水活不了,所以坡地也不怎么种菜。 结果就是望宁一个乡下地方,菜竟然比县城和省城还贵些,柳家除了苏晓慧怀孕时买过菜,其他时间从来没买过,现在家里会在河边种一些,不过品种很少,所以柳川每次回家都会买很多菜带回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7 他们把菜和其他东西装到柳魁拉的架子车上,柳川把车开到付家庄村头那户人家大门外,那家人现在已经认识柳川了,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让他们放心的走。 柳川完全不担心有人会偷车或破坏车,不仅因为望宁一共也找不出几个会开汽车的,还因为附近村民都十分淳朴,如果看到,稀罕还来不及呢,根本不可能起任何坏心眼。 猫儿开始不肯坐架子车上,非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柳侠说他也不行,就要拉着柳侠的手和他一起走。 柳川说:“你得坐上去看着咱哩西瓜不让乱骨碌,要不,等回到家西瓜瓤就给晃溏了,不中吃了。” 柳侠在一边附和:“就是,天这么热,我可想吃搁凤戏河里冰过哩西瓜。” 猫儿马上就跳上了架子车,把三个西瓜挤在一起不让动。 猫儿一路上都非常兴奋,不停的跟柳侠说他在家、在学校发生的各种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个主要内容就是他的作文。 柳侠从猫儿和柳魁的信里已经知道,猫儿现在每星期一篇的作文,清一水的六十分,猫儿对此非常自豪:“小叔,我跟你一样作文每回都吃六十分,长大了肯定也会跟你一样考上重点大学。” 柳侠推着车气喘吁吁,笑的跟花一样,揉揉猫儿的头以示鼓励:“那当然了,俺猫儿这么聪明,小叔知道你肯定能考上最好哩大学。”心里却想一头栽进山崖下缓缓流淌的凤戏河里去。 猫儿以后要是不在柳家岭上学了,人家别处的老师不给猫儿的作文吃及格分可怎么办啊? 柳侠的车晚点,本来应该清晨五点多到站的车七点半才到,到柳川那里已经十一点多了,俩人买东西又花费了些时间,到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盛夏的阳光此刻依然炙烤着大地,他们几个人被晒的流油。 在上窑坡顶一趟一趟往下面送东西的时候,柳侠就把猫儿的衣服给脱光了。 小家伙在北坡走到一多半、路的坡度又陡然变大的地方下了车,不肯让柳侠背,牵着柳侠的手一直坚持走到这里,现在和他们一样,浑身上下连一根线都没有干着的了。 被脱光后,猫儿光着屁股,浑身淌着汗却非要跟着柳侠一趟一趟来回跑,每次还帮忙抱一点东西。 他们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候,柳侠在凤戏河里洗了个澡后就瘫倒在炕上不动了,他觉得自己这纯粹是欠锻炼,看来在江城的生活太堕落了,把去车杰家路上往返那点跑步时间顶以前早晨的锻炼,真是自欺欺人啊! 六月初气温开始急剧升高的时候,柳川就把苏晓慧和两个儿子送回了柳家岭。 柳莘已经两岁半了,会说会跑却不知道危险,正是让人操心的时候; 柳雲和柳雷刚过了百天,苏晓慧奶水非常好,俩小家伙吃得白白胖胖,哭起来那嗓门绝对对得起他们的体格,非常高亢洪亮。 所以现在柳长青家天天比柳侠他们几个小的时候还热闹。 柳侠到家后的第二天,早早就起床和柳长青、柳魁、柳川、柳葳开始一起挖窑洞,新开的窑洞经过柳长青、柳魁他们近五个月的努力,现在已经有了点模样,但离竣工还远着呢,两年都未必住得进去人。 原因很简单,柳长青和柳魁都不打算将就,想把每一间窑洞都挖得比原来那几间更宽敞些,窑洞的宽度增加了,高度和窑顶的跨弧度也必须做出改变,柳长青和柳魁为安全考虑,每间窑洞的后墙都打算用石头砌到顶。 柳长青这些年有一点空闲就打石头,就是在为现在做准备,但石头依然还差很多。 天太热,干到十一点柳长青就命令停工休息,柳侠他们跑到凤戏河里洗完了,就躺在河边席子上凉快。 秀梅把一直冰在凤戏河里的西瓜抱了一个过来切开了让大家吃。 柳侠在江城第一次吃西瓜的时候就想着,以后他挣了钱一定要买给家人买好多西瓜吃,这东西真是太好吃了。 他在外面从来没敢和别人说过,因为他觉得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一个乡下出来的人居然没有吃过西瓜。 但事实是,他们村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吃过,他们不种这种奢侈的瓜果,更没有钱来买,吃不到再正常不过。 一个西瓜看上去挺大,可一大家十几口人一分,一个人就两小牙。 柳侠只吃了一口,就停下专心看着猫儿吃。 猫儿昨天跟着柳侠来回跑了好几趟,真给累坏了,昨晚上又兴奋的厉害,睡的很晚,所以早上柳侠起来时他没有醒。 当他自己睡醒发现柳侠不见了,吓的差点哭起来,跑出来看到柳侠在挖土,还心有余悸,抱着柳侠半天不松手,然后就一直跟在柳侠身边,把他挖出来的土一点一点运到窑洞外,但再远点往沟里运他就不干了。 这会儿他坐在柳侠两条长腿圈出来的圆圈里,拿着一牙西瓜吃得特别开心,把一牙儿瓜啃得都没有一点红的了,还不舍得扔掉。 柳侠把自己手里那块递给了他:“我今儿肚子不得劲,不想吃,你帮小叔吃了呗。” 猫儿马上忘了西瓜,掀开柳侠的衣服看他的肚子:“你咋着了小叔?是老疼?”猫儿乌黑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柳侠趴在猫儿耳朵上说:“小叔夜儿黑吃轰柿饼子太多了,撑着了,你可不能跟他们说啊,他们该说小叔没出息了,你帮小叔把这牙儿瓜吃了,省的他们笑话小叔。” 猫儿听说是吃撑了,才放了心,但却又为柳侠不能吃这么甜、这么好吃的西瓜遗憾:“我去给这两牙瓜搁篮儿里头,放河里冰着,等你肚子不撑慌了再吃。” 柳侠说:“那可不中,瓜没切开能放可多天,一切开坏哩可快,你要是现在不吃,到后晌就不中吃了。” 猫儿没办法了,拿起柳侠咬了一小口的西瓜,慢慢的吃起来。 柳侠发觉猫儿吃的样子不符合他一贯狼吞虎咽的风格,即便是舍不得太快把西瓜吃完,猫儿也不会这么秀气的吃东西,他端起猫儿的下巴:“张开嘴叫小叔看看你咋着了。” 猫儿睁大了眼睛,然后马上用右手捂住了嘴,拼命摇头:“嗯嗯~,嗯嗯~,老丑,不叫看。” 柳侠把他的小手拉开:“俺孩儿才不丑哩,叫小叔看看。” 猫儿是永远都不可能真跟柳侠犟的,他龇着牙让柳侠看了一下:“这个牙活络了,小蕤哥说我该换牙了,没牙壳可丑,小叔你别看。” 柳侠捏着猫儿上面右边的门牙晃了两下,真活络的挺厉害,过不了几天就得掉了。 果然,柳侠回来第四天晌午,大家干完了活坐在树荫里吃最后一个西瓜时,猫儿一口下去,那颗牙就翘了起来。 柳侠一下就把那颗牙给拔了出来。快速拔出来的一点不疼,慢慢薅才难受的很呢。 猫儿牙根儿稍微出了点血,漱了几口凉水就没事了。 柳侠让猫儿拿着那颗牙,扔到正对着堂屋窑洞的院子外的沟里。 猫儿扔完了觉得奇怪:“小叔,为啥得扔正对着堂屋最深哩沟里呀?” 一边裁切着高粱杆准备编席子的柳长春说:“你掉哩那是上牙,上牙得往下长,还得长周正了以后才好看,所以得对着正门往下扔;等你下边哩牙掉了,就得往上扔了。” 柳侠还记得很清楚,他下面的牙掉的时候,就是柳魁抱着他,让他用力往窑顶上扔的。 柳海一直到六号才回到家,除了他放假后先跑去看了柳凌一趟,主要原因是曾怀琛八月中旬要结婚了,最近找了人收拾东厢房给他当新房,曾广同正在赶一个省级博物馆制作大型壁画的设计,根本没时间,曾怀琛每星期只能调休一天,也没时间,柳海要监督施工队干活。 曾广同已经写了好几封信,请柳长青一家到时候一定要去京都参加曾怀琛的婚礼,柳长青一直不答应,他已经让柳魁给柳凌写信交待清楚,到时候给曾怀琛上一份厚礼。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8 家里人都知道,他之所以不肯去,除了钱的原因,主要是怕给曾广同添麻烦,他和孙嫦娥不去便罢,如果去,就想带上孩子们。 带着一群孩子去别人家做客,柳长青觉得,就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合适。 这次,曾怀琛执笔写了信,让柳海给柳长青带回来,信中曾怀琛非常恳请的邀请柳长青和全家人去京都,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认识一下柳家人。 曾怀琛可能知道,正面的邀请柳长青还会拒绝,他最后这样写道:柳叔叔,您和阿姨不是一直希望家里的孩子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下眼界吗?在中国,还有比京都更适合的地方吗? 让人既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辉煌,同时还能看到现在的时尚与繁华?这样的经历,即便是只有几天,可能都比他们辛辛苦苦往望宁跑几十年的印象还深。 柳长青终于有点动摇了。 柳海一看有门儿,马上开始舌灿莲花的鼓动家里人:“伯,妈,叔,大嫂,您是不知道京都现在啥样,比我去哩时候都变了可多,你要是去皇宫,到处都是外国人,你就是啥不干,光看看外国人长那模样,一天到晚都不会觉得没意思。” 秀梅不信:“外国人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啥看哩?” 柳海说:“人家那鼻子跟眼和咱不一样啊,人家那鼻子,啊,这么高,”他用右手在自己鼻子前面大概二寸之外的地方比了比,又把手使劲抠住自己的眼睛:“那眼这么深,啊……没法比,我给眼睛抠出来也没他们哩深,还有啊,那外国白种女人哩屁股,这么大,”他用手比了个至少一米见方的大圆形:“喏,就跟那个簸箩样。” 孙嫦娥笑着骂他:“你个小鳖儿出去两年还学会说大话了,谁哩屁股能长恁大?牛也长不了。” 柳家的簸箩都是柳长春用去了皮的柳条编的,最小的跟个七寸盘子一样,最大的直径能有一米五靠上,各种尺寸一应俱全,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十分精致漂亮。 柳海指的那个是从大开始排,能排第二位的。 柳侠说:“真哩,俺学校前些天来过一波外国人,一个个白哩跟剥了皮的猪一样,有一个女哩,又高又胖,一个能超俺大嫂、三嫂还有俺妈她们三个。” 猫儿问:“他们家那儿没日头吗,小叔?” 柳侠说:“呃——,有,他们就是那样哩人种,孩儿,那是白种人,咋晒都晒不黑,还有一种是黑种人,黑哩日头一落山就找不着了。” 柳海说:“就是就是,还有哩头发是红哩,哎呀,乱糟糟哩跟猴屁股样,您是没看见……” 柳葳、柳蕤和猫儿都睁大了眼睛听柳海和柳侠一唱一和的在那里说着关于外国人的天书。 柳长青对柳魁说:“等这个星期天川儿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咋去,怀琛阴历初九结婚,阳历是二十号,小葳到时候该开学了……” 一直含笑看着柳海和柳侠唱双簧的苏晓慧突然接话道:“伯,柳川怕你跟俺大哥不答应,一直不让我说,说到时候只管开车把小葳拉走就妥了,今儿说起这事儿,我就不再瞒着您了。 小葳过了暑假就去县中上二年级,俺俩已经跟县中那边说好了。 不住校,住在俺学校分给我哩那间房子里,柳川又分哩那间房您也都见过,俺俩现在住哩地方足够宽敞了。 县中离老城跟柳川单位新地址都不算远,走路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如果骑自行车,最多十来分钟,以后平常日子就叫他在柳川单位吃饭。 县中没有麦假和秋假,往年都是二十六号左右报到开学,正式上课也就二十八九号了,您带着他去京都吧,真晚回来个一两天,柳川俺俩去跟他老师说一声就中了。” 秀梅说:“那咋中啊?你还有咱这俩小哩呢,小葳再去你咋照应得过来哩?” 苏晓慧说:“小葳都十来岁了,哪儿用得着我照应,没准他还能帮柳川俺俩哩!” 柳葳去荣泽上初中的事柳魁和秀梅纠结了几天,一直到星期天柳川回来,算是尘埃落定,柳川说:“哥,大嫂,我都已经去望宁初中给小葳开过转学证明了,铺盖啥也准备好了,您再说啥也没用,暑假一过,我肯定得把孩儿带走。” 柳长青说:“那就这样吧!小葳到了荣泽懂事点就中了,咱望宁那英语听人说是真不中,孩儿一直搁咱这,以后考大学还是个问题,叫孩儿去荣泽上学希望大些。” 柳川星期一早上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跟他说,让他想办法通知柳钰回来一趟。 四天后,柳钰回来了,他是和马德英一起去东海的省会给客户送货回来后,在荣泽直接下车去看柳川,得到了柳川的口信,知道有可能是让他和家里人一起去京都,高兴的要发疯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想柳凌。 柳钰因为长的好,又勤快踏实,再加上字写的好,马德英现在见客户、签合同、送货都要带着他给自己长脸。 柳钰还带了个柳川的口信,说柳川让柳魁这个星期天拉着架子车去望宁接他。 一家人都有点奇怪,上星期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黑着脸命令柳川以后回来不许买那么多东西了,柳川为啥还要让柳魁去接? 只有柳侠偷偷的在心里兴奋。 猫儿对柳侠的情绪非常敏感,他小声问柳侠:“俺三叔叫俺大伯去接他,你咋这么高兴哩?” 柳侠拉着猫儿离开众人,来到大栎树下面的秋千上,自己坐上去,让猫儿对着脸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耳朵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猫儿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真哩小叔,你真哩给俺……” 柳侠捂着猫儿的嘴:“不敢说不敢说,说出来就不能算惊喜了。” 猫儿嘿嘿笑起来:“就是,到时候,肯定咱全家人都可高兴。”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柳魁和柳川、柳钰、柳海汗淋淋的拉着架子车回来,家里人看到了车上一个被瓦楞纸包得很严实、形状有点奇怪的东西。 柳魁和柳钰把东西抬下来,看看秀梅,笑呵呵的说:“过来,看看咱幺儿给你买哩啥好东西。” 秀梅疑惑的看看坐在秋千上抱着猫儿悠闲晃荡的柳侠,又看看那东西,等她看清楚那上面写的字,捂着嘴大叫起来:“啊——缝纫机,啊——,真哩是缝纫机……嘿嘿,我也有缝纫机了……幺儿……” 秀梅眼圈有点红,自己不好意思的装作若无其事擦了一下眼,抚摸着还没有拆包装的缝纫机看向柳侠。 柳侠轻轻摇晃着秋千,十二万分嘚瑟的看着大嫂,对猫儿说:“跟娘说,那缝纫机是啥牌子哩!” 猫儿用因为掉了两颗牙所以有点跑风的声音大声说:“福(蝴)蝶牌!” 第60章 缝纫机被拆了包装后放在大栎树下、秋千旁边的树荫里,秀梅装上了线,用一只纳了三分之一的鞋垫儿试着用,孙嫦娥、苏晓慧和一群孩子围着看,男人们坐在南边柿树下的树荫里看着笑。 柳魁、柳川他们几个都光着膀子,柳川说:“幺儿回来在荣泽一见我,就先给了我二百块钱,说要给大嫂买个缝纫机,还特别强调一定要海都生产哩蝴蝶牌,当时商场这个牌子断货,要不,早就买回来了。” 柳魁眯着眼睛看坐在秋千上抱着猫儿晃悠的柳侠,柳侠冲他做个鬼脸,嘿嘿一笑,然后让猫儿抱紧他的腰,他就坐在秋千上往两只脚后退到极限,脚使劲蹬了一下,猛地离开地面,秋千就高高的荡了起来。 猫儿高兴的叫着:“再高点,小叔再高点,我都能一下荡哩和上面架子平。” 柳侠用力,很快他就带着猫儿荡的和秋千架的横梁一样高了,猫儿大笑,柳莘在下面拍着手又蹦又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29 对这台缝纫机最满意的,不但是秀梅,还有柳长青夫妇。 这么多年,他们觉得亏了贤惠的老大媳妇儿,搅家不贤的刘冬菊结个婚啥都齐全了;现在正在商量柳钰的婚事,要买的东西也不少。 柳川有工作,虽然结婚的钱大部分都是柳川自己的工资和他自己借的钱,但也基本算是满足了苏晓慧娘家的要求。 就只有秀梅,当初两床铺盖就成了家,这么多年没抱怨过,一个人再贤惠明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秀梅一直心心念念的,也就是一台缝纫机而已,他们都想不到,他们对老大媳妇儿的亏欠,竟是由最小的幺儿给弥补了。 第一次,柳长青觉得,自己老了,也许自己可以喘口气暂时歇歇了。 事实证明,机械化确实比纯手工作业效率要高很多,原来需要秀梅一天才能纳成的一个鞋垫儿,在缝纫机上只需要几分钟,而且匝出来的针脚特别密实均匀。 秀梅高兴的拿着鞋垫让一圈子人看:“看看多细致,还这么快,妈,以后你啥都不用管了,就拆洗被子哩时候帮我絮絮花抻抻布,以后做衣裳做鞋啥哩我独个儿就干了。” 午饭后歇晌,除了柳雲和柳雷,其他几个小的都不肯睡,坐在河边石桌旁集体练字。 柳长春今天也说不瞌睡,和他们一起在河边编席子。 柳侠回来时在柳川那停了一会儿,看到柳川已经把那间办公室改成了卧室,地做成了平整的水泥地面,墙也重新刷了石灰,雪白雪白,但那屋子最耀眼的,却是当顶棚用的凉席,乳白色的底色,一圈红色的“卍”字图案非常完美,中间是几个用一个个小“卍”字图案组成的大图案,看上去非常漂亮,再加上高粱杆的自然结节形成的独特的波浪形突起,柳侠个人觉得那大大的顶棚简直就是一副图画,让房间的档次一下提高不少。 柳侠写完了字,看着猫儿他们继续练习,他和柳长春闲聊:“叔,我看你给俺三哥当顶棚的席子编哩特别漂亮,你会编恁好看哩图案,会不会编小动物图案?” 柳长春问:“啥小动物?” 柳侠说:“比如猴子、兔子啥哩,我就是瞎想哩,想着编成那可能也会可漂亮。” 柳钰说:“不会老好编喽,高粱篾都是直哩,又不能拐弯,出来咋也不会老像。” 柳海想了想说:“不一定,近看也许效果不那么好,远看没准特别好呢,咱三哥那顶棚中间的图案,仔细看是一个个小'卍’字,远看就是一大朵花,特有中国传统艺术感。” 柳长春对柳侠说:“你要是待见,我回来试试,等你上班了,要是跟您三哥样分了房子,我也给你编个顶棚,你量好了尺寸,我给你编个大哩完整哩。” 正在写字的猫儿忽然说:“那你就编可多狗吧爷爷,我可待见狗。” 柳长春非常高兴的点头:“中孩儿,你说想要啥爷爷就编啥,你想要多少爷爷就给你编多少。” 柳侠却觉得非常奇怪:狗是吃粮食的动物,柳家岭附近的村子根本就没有人家养狗,柳侠第一次看到“柴门闻犬吠”的诗句时,还曾经想过:“这些人家看来一点也不穷,还能养得起狗哩!” 猫儿从小在柳家岭长大,一共也没见过几次狗,他咋会那么待见狗呢? 柳侠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猫儿非常认真的说:“小叔你属狗啊,你这么好都属狗,那狗肯定也可好,我当然会可待见狗啦!” 柳海咧咧嘴:“老天爷,猫儿你这爱屋及乌哩范围也太广阔了吧,全世界哩狗都跟着您小叔占便宜啊!” 柳侠替猫儿辩护:“猫儿又没说错,狗是最忠诚哩动物,当然招人待见了,俺孩儿真有眼光。” 柳长春在一边呵呵的笑。 柳侠他们四点开始继续接着挖窑。 猫儿和柳蕤、柳莘特别喜欢听《小喇叭》节目,但猫儿又一分钟也不想离开柳侠身边,这几天到了点柳魁就把收音机放在柳侠把的那个窑洞门口,猫儿就搬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坐在柳侠身边,把《小喇叭》听完了,再把收音机送去给柳葳听《星星火炬》,然后回来开始接着往窑洞外运土。 柳海回来那天就开始和大家一起挖窑,他和柳侠、柳钰都不想让柳葳挖,柳葳虚岁才十三,胳膊上没力气,柳侠发现他这几天吃饭都不用手端碗,而是把碗放在桌子上趴着吃的。 柳侠他们从小就被教育不准伸着脖子趴桌子上吃饭,柳葳当然也不例外,他这样肯定是胳膊累的抬不起来了。 但不论柳侠怎么劝,柳葳还是坚持自己把一个窑洞挖。 于是,柳海回来那天下午到五点多点,柳侠趁着出来喝水的时候嚷嚷:“唉——,我可想多吃几个老古龙啊,江城到处都是水泥地,根本找不着老古龙,小蕤每天就摸那半茶缸,还没吃哩就完了。” 柳海也跟着喊:“就是,京都也是,一个也找不到,我也可想吃啊。” 猫儿当时看着柳侠就开始纠结了,他想去多摸点老古龙给柳侠吃,又不想离开柳侠。 柳侠给猫儿使眼色,让他不要出声。 猫儿虽然不太明白柳侠的意思,但还是很乖的不说话。 柳葳看了看自己一圈,家里现在适合干摸老古龙这个活的,好像就只剩下他和柳蕤了。 猫儿是肯定不肯离开小叔的,柳莘只会跟着捣乱。 这样,从柳海回来那天开始,柳葳下午就不再挖窑了,练完字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去粘麦季鸟,黄昏时领着柳莘和柳蕤一起去摸老古龙,秀梅和孙嫦娥把麦季鸟和老古龙煎好后,他就端着碗挨着让全家人捏着吃。 如果柳雲和柳雷不哭闹,苏晓慧也会拿个大搪瓷碗在附近摸几个,她现在经常会让俩小家伙也吃一点老古龙背上的瘦肉。 猫儿很稀罕两个小弟弟,总想过去摸摸捏捏他们的小脸。 柳侠总是不留痕迹的阻止,用其他有趣的提议吸引猫儿的注意力,带着他去做别的事,让他尽可能远离家里几个最小的侄子。 他知道,如果柳雲和柳雷有任何一点小小的不妥,都有可能被村子里的人强加在猫儿的头上,而那些话迟早会传到三嫂耳朵里去,柳侠不想让苏晓慧对猫儿有任何偏见。 柳侠现在已经不再去想村里人为什么看不到他和柳海、柳凌在猫儿出生以后能考上大学,为什么看不到柳川生下了双胞胎儿子这样大的喜事,而只看到那些本来就是生活中发生几率很高的不好的小意外。 那些被自己的臆想蒙蔽了心智的人,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或者说他们为了成全自己业已做出的荒唐结论,故意对不支持他们结论的事实视而不见。 柳侠知道他改变不了这些人的想法,他现在能做的还太少,时间是不可逾越的存在,不管他心里有多少想法,都必须等到自己毕业能独立生活的那一天,在这之前,他只能忍耐。 黄昏时河边蚊子很多,晚饭柳家都是在地势高的院子里吃,微微一点过山风,让人觉得很舒服。 柳侠他们收工后去河里冲了冲,回来时走到坡的上口,远远看到东边路上有三个人影,是柳茂和柳福来、柳垚。 关家窑那头牛开始下奶后,柳福来马上就来找秀梅要了瓶子,继续开始一天三趟给猫儿挤奶送奶。 柳福来一家最近白天都不在自己家,牛三妮的娘快不行了,他一起过去帮忙。 牛三妮这两个多月都住在娘家,她娘家有两个哥哥,但一个比一个窝囊废,还懒的很,柳福来曾经让他们下雪时出去套几只兔子,说自己会帮他们换成粮食或布,他们却都嫌大冬天出门套兔子受罪,总是拿话刺吧牛三妮,让牛三妮把柳福来套的兔子给他们送过去,自己是饿死也不肯动一动的。 原来柳福来家的日子因为柳长青帮忙的缘故,就比别人家稍微好点,那时候牛同乐和牛同宝就三不五时过来划拉点吃的回去,都是亲戚,柳福来再心疼也没说过啥。 这两年柳淼在外面挣了钱,日子比以前更好了,也让他俩舅舅更惦记了。 不过,柳家三兄弟也长大了,对他们好吃懒做还爱占小便宜的做法很反感,并且会直接表现在脸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0 这牛家兄弟俩不想自己过来看脸色,就让孩子过来踅摸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就没有他们不想要的。 柳淼出去后变了很多,不仅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爽利,回家后还教着柳森他们学着收拾自己,还经常会把家也拾掇拾掇,只不过他出去一段家就又会被牛三妮给弄回原来的样子。 他自己买的衣服和马德英给他们发的工作服柳淼都不敢往家放,表弟、表妹们看见就跟牛三妮要,牛三妮在自己家厉害的不行,在娘家哥哥那里却屁都不敢放一个,外甥们要什么她都不敢拒绝。 柳淼把他和柳森、柳垚住的窑洞换了个门,加了一把大锁,这让他的舅舅和妗子抓住了把柄,拿这个把柳福来一家说的臭狗屎不如,什么白眼狼、吃独食、不管老婆娘家死活,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牛三妮她妈病重之后,牛同乐和牛同宝就把她所有的事扔给了几个嫁出门的闺女。 柳福来不但要出老岳母所有的医药费,还得每天和牛三妮一起过去伺候人,因为牛三妮两个姐姐伺候了几天后,就找个借口走掉,回到婆家后死活不回来了,牛三妮离娘家最近,她一天不过去,她哥哥嫂子就让外甥们上门叫。 过完年柳侠开学后没几天,柳森和三太爷家另一个孩子柳松宾、还有牛坨的大儿子牛春发都跟柳钰他们去马寨干活了,松宾在马德英的厂子里,柳森和春发在另外一个厂里,也是做阀门。 当初是那个厂长看上了柳钰,想挖过去,柳钰很干脆的拒绝了,那人也没生气,还让柳钰帮忙找几个和他一样能干的,柳钰求之不得,马上就把柳森他们带过去了。 柳福来因此对柳长青家更是感激,不放过一切能帮柳长青家做点事的机会,他没文化,力气活是他唯一擅长的技能,近两个月没来帮忙挖窑,让他觉得很愧疚,所以送牛奶的事他再忙也没耽误过一次。 柳福来和柳垚放下牛奶,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柳侠他们听到柳垚没走出几步就跟柳福来说,打死他他也不再去他姥姥家了,要自己在家做饭吃,没事就过来帮忙挖窑。 柳侠和柳海他们觉得柳垚他们摊上那样的亲戚真是倒霉又恶心。 柳茂回来了,猫儿马上就有点异常,他老是想躲回他们自己的窑洞去,不想让柳茂看见他。 柳侠趁家里人招呼柳茂吃饭的时候,拉着猫儿一起进了堂屋,秀梅正在给他和猫儿煮牛奶,看见他们进来就问:“孩儿,你饿了?娘还没有把奶煮开哩。” 猫儿摇摇头,木蔫蔫的说:“他不是才回来过没几天嘛,咋又回来了哩?” 秀梅隔着帘子看了看外面,看见柳茂正被柳魁按在石桌旁的板凳上,又把一碗饭推到他跟前,秀梅看了看柳侠,笑着对猫儿说:“其实,他心里也可想你,不过他不想叫你跟着后妈过,就自己回来看看你,他不会把你带走猫儿,他就是回来看看您爷爷跟你,看您都好好哩,他就走了,你别怕啊孩儿。” 柳侠把猫儿抱到炕沿上坐着,猫儿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小叔,我不想叫他想我,他都又有个妮儿了,他想我干啥哩?” 柳侠轻松的笑着说:“俺孩儿这么好,谁都会想你,不过他们再想也没用,大爷爷说了,你就是咱家哩孩儿,是小叔哩孩儿,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孩儿,咱现在出去吃饭,你得表现哩勇敢些,你忘了,过年时小叔给你做哩奖状是‘最勇敢哩好孩子’?” 柳侠知道,猫儿现在对柳茂的情绪已经不是害怕不安,而是别扭,不自在,只要有一两次开个头,让他在柳茂面前该怎样怎样,完全无视柳茂的存在,以后柳茂对猫儿的影响就会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淡。 “勇敢的孩子”这个称号鼓舞了猫儿,他主动跳下炕,拉着柳侠的手往外走。 家里人多,晚饭经常都是随意的分开坐在两张石桌上。 猫儿拉着柳侠坐在没有柳茂的那张桌子上,自己端起小碗开始吃饭。 柳侠听见那边柳茂在说:“……我知道您可能从收音机里也会听到天气预报,可又怕您万一忘了听……他们说是暴雨……” 柳侠明白了,柳茂突然回来,是因为在单位听说天气预报他们这里有暴雨,他怕家里出事,以前,附近不止一家的窑洞在大雨或连阴雨时滑坡,出人命也不是三两回了。 柳侠抬头看看星辰璀璨的夜空,有点不相信今天会下雨。 吃完饭后,猫儿做了一件让柳侠又高兴又心疼的事,他不但帮孙嫦娥和秀梅收拾自己这张桌子上的碗筷,还鼓起勇气主动去把柳茂那张桌子上的馍筐给端走送到了堂屋。 从堂屋出来,柳侠把猫儿举得高高的大笑着抱进了自己的窑洞,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好几口:“俺猫儿真是最勇敢哩好孩儿,嗯呣——小叔再亲一下。” 猫儿小脸红红,得意的看着柳侠:“我,我一点都不怕他。” 晚上,柳钰、柳葳、柳蕤和柳莘都要先来柳侠他们的窑洞玩好长时间才走,柳侠给猫儿买的那个自动小汽车让一群孩子稀罕的不得了。 猫儿坐在柳侠怀里,先玩了一会儿,然后很大方的给了柳莘:“您都挡好,别叫掉到炕底下,光摔坏。” 小汽车比柳侠的巴掌长些,装了电池后会自动跑,碰到障碍物会自动调整方向或后退,孩子们对这个东西爱不释手,这都玩了二十多天了,还兴致不减。 猫儿拿过一本柳葳四年级的数学书让柳侠给他讲,柳侠给他讲一道例题,然后让他看后面的练习题,自己和柳海、柳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猫儿和柳侠一样,数学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能力相当强,一个晚上柳侠能教他好几道例题,这才十来天,四年级的数学课本就快讲了一半了。 暴雨来的没一点预兆,如果不是刚刚柳茂说,他们家又从收音机里听了天气预报,柳侠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那乍然响起的急骤如山呼海啸的声音只是下雨了。 暴雨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不足一个小时,然后就转成了大雨,第二天一天都没停。 柳魁披了编织袋站在坡沿上看凤戏河,发现他支在河边的两张石桌已经看不到了,凤戏河的河面比平常足足宽出一倍有余。 雨当时来的太急也太大,柳长春和柳茂、柳钰甚至来不及回他们那边,这样的雨只要几分钟,黄泥的坡路就不敢再走了,所以这天晚上他们三人就睡在堂屋炕上。 柳葳大了,早就不想和柳魁他们住在一起了,柳侠回来前他已经来这边和猫儿住了两个多月,柳侠回来后他就更不想走了,现在柳侠的窑洞住着柳海他们四个人。 第二天在堂屋吃午饭时,柳侠无意中看到柳茂左脸颊和脖子那里隐隐的疤痕,心里忽然特别的愤怒和难过,那是给刘冬菊抓破后留下的。 柳茂多好多坏,那也是柳家的人,刘冬菊那个臭女人凭啥打? 柳侠原本对刘冬菊只是非常厌恶的心里又加上了近乎仇恨的感觉。 猫儿这天的表现让柳侠几乎忘记了这场雨即将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一直都很高兴:猫儿每次吃饭时到了堂屋,都大大方方的叫爷爷奶奶,然后先把柳侠的奶端给他,再去端自己的奶喝。 一间屋子那么狭窄的地方,他每次来回走时都要从坐在靠西墙石桌边的柳茂前面不足三十公分处过,他表现的非常淡定,小身板挺的直直的,端着碗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炕前,该干什么干什么,再也没像以前那样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 柳侠很用心的观察柳茂,却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当然也没看出秀梅说的‘他心里可想猫儿’。 比起前几年的抗拒与沉闷,现在的柳茂像深秋清晨淡淡的薄雾,你能看到他的存在,却感觉不到他的任何影响。 柳侠忽然觉得,柳茂的思想和情绪好像随着徐小红一起被埋葬了。 雨是第三天后半夜停的。 柳侠一觉醒来没有听到雨声,推开窗户,看到了满天星辰。 第二天一大早柳侠他们一起来,就看到柳长青站在坡沿上向远处看。 柳长青家的护院坡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外出的坡路这几年已经被他用碎石完全铺了一遍,所以院子几乎没受任何影响。 但阳光照耀下,柳侠他们看到了北面很多黄土岭上都被水流冲刷出了深深的沟壑,原来的沟,现在都成了沼泽池;凤戏河水黄澄澄的,水流之湍急柳侠第一次看到。 柳长青说:“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离开咱家院子一步,外面很多坡都被水掏空了,坡沿也都被水渗透了,一步不小心就得出大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1 柳川说:“伯,那咱哩玉米咋弄啊,我跟俺大哥、二哥去地里看看,没准还能扶起来些哩。” 柳长青说:“玉米咋也没有命要紧,等过两三天,路叫日头晒哩差不多能走了再去扶吧。” 这情况,最起码四五天柳川和柳茂不能回去上班了。 雨停后,气温很快就又上来了,第三天,地势高的坡路已经被晒的白花花的硬,低处的却依然泥泞不能走人。 柳侠已经很清楚问题有多严重,他们今年的秋季主要粮食作物都可能绝收。 孩子们感觉到了大人们的沉重,连柳莘都不再对着柳雲和柳雷叽叽喳喳的要求抱抱了。 猫儿除了跟着柳侠挖窑、只有他们两个时和柳侠正常说笑,吃完饭荡秋千时都没什么声音。 第四天,柳长青、柳长春、柳魁、柳茂、柳川每人腰里拴着一根绳子去地扶玉米和高粱了,绳子很长很结实,是为了万一滑下深沟泥地里,可以迅速把绳子甩出来方便其他人营救。 几个人都有丰富的经验,没出现什么危险,只是回到家时全部一身泥,表情是再硬撑也装不象的若无其事。 他们十几亩地,花了三天时间扶起来的玉米和高粱,不过几百棵。 第六天,柳川和柳茂准备走了。 柳侠正在担心他们去京都的计划可能会被取消的时候,听到柳长青对柳川说:“现在咱就是坐在地里对着庄稼哭也没一点用,还不如一边好好过日子一边想办法。 川儿,你回去就想法买火车票吧,买十七号、十八号哩都中,您妈俺俩还有晓慧和俩孩儿这回先不去,您叔跟您大哥大嫂带着他们去。” 柳魁和秀梅异口同声:“伯,那咋中哩?俺妈您俩要是不去,曾大伯非生气不可,他最想见哩是你呀!” 柳长青说:“别说这些了,您俩也准备准备,看给您曾大伯都带点啥。” 苏晓慧忽然问孙嫦娥:“妈,你跟俺伯不去,其实是怕您都走了我搁家不会做饭吃吧?”看孙嫦娥的表情,苏晓慧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她接着说:“妈,大嫂,您该去只管去,我只是做的饭不好吃,不是一点不会,您放心吧,我保证饿不着自己。” 秀梅说:“晓慧,带孩儿可不是说话哩,你现在觉得自己一个人带着俩孩儿却一点也不忙,那是因为咱家人多,不停哩有人抱小雲和小雷,你不觉得;等俺都不搁家,你自己肯定连上个茅厕的工夫都没有,啥也干不成,叫咱妈跟咱伯去吧,我搁家给你做饭。” 关于柳长青夫妇去还是柳魁夫妇去的事情一直说不出个真章,最后柳长青让柳川只管先买票,到时候再说。 柳长春却又开口了:“川儿,不用买我哩,买了我也不会去,过几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我得搁家给您婶儿他们上坟哩,哪儿都不去。” 最后,一直到第二天就该出发了,最终去的人才确定下来,柳魁和秀梅拗过了柳长青和孙嫦娥,秀梅留下照顾家,柳魁还得去地里干活,尽可能多收起来些庄稼。 柳魁不去的原因还有一个,柳魁现在在大队算是干部,这次暴雨庄稼绝收,他现在就得开始往乡里打报告申请提前发放救济粮。 在流火一般的盛夏季节,柳家老老少少一大家踏上了他们第一次去京都的路程。 第61章 初至京都 晨霭朦胧中,两辆车子走过一条条宽阔的街道,在第一缕阳光照耀京都的时候,停在一条幽静的巷子里。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映入人眼帘的是一个疏朗宽敞的院子,蓝瓦的房子精致优雅,房顶有几棵草稞子轻轻摇曳,砖雕的五脊六兽已经流露出岁月沧桑的陈旧,却依然漂亮生动。 抄手游廊把正屋和东西厢房接了起来,朱红色的柱子和栏杆跟大门一样,应该都是最近重新油漆过的,把有些陈旧的房子凭空增添了许多的活力和喜气。 两棵西府海棠看来是颇有些年头了,但却依然枝叶茂盛,翠绿的枝叶映出大片的阴凉,再加上西厢房和倒座之间那一片小竹林和竹林周围随意散落的凤仙花,让古朴的院子显出一派盎然的生机。 柳海和陈震北像曾广同和增怀琛一样,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把柳家人往里面让。 免去了正常情况下初到一处陌生地后必须有的慌乱忙碌和客套,一进屋,孙嫦娥和柳蕤就被送到了正屋西套间的床上,俩人已经晕得走不成路了。 他们中有好几个人晕车,包括柳侠和猫儿,但孙嫦娥和柳蕤晕得最厉害。 孙嫦娥在付家庄坐上柳川开的车时就开始难受,没到原城就已经吐得没什么可吐了;柳蕤多少好一点,快到原城才坚持不住开始吐。 因为这次要来的人太多,柳川开一辆车坐不下,刑警队队长陆建华和马小军开了一辆车帮他送人,陆建华看到孙嫦娥的情况,再看看柳川担心牵挂的样子,就说他回去后帮柳川请假,让柳川踏踏实实的陪着家人去,玩好了再一起回来。 原本只是送人的柳川就这样直接上车补了一张票和他们一起来了,他坐火车的经验十分丰富,上车后把家人安置好,说要上厕所就离开了,半个小时后回来,告诉大家,在邯郸有卧铺车厢的人下车,他已经提前订了一张卧铺。 卧铺也没能拯救孙嫦娥和柳蕤的晕车,柳川可能是因为穿着警服的缘故,卧铺车厢的乘务员没有让他离开,一路上他都没能睡一眼,一直在照顾觉得难受的要死的孙嫦娥和柳蕤。 孙嫦娥现在难受得严重到听见人说话都不舒服,所以让她和柳蕤喝了几口水后,众人就退了出来,关上门让俩人睡觉,晕车这事,没治疗的办法,只有慢慢熬过去。 柳钰则一进屋就自觉趴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对柳凌他们说:“叫我趴会儿,我不吃饭,您一会儿别叫我了。” 柳钰这两年经常跟马德英出差,他本来就特别喜欢坐车,所以在火车上非常适应,柳侠他们因为怕在火车上上厕所,提前就开始禁食节水了,只有他,一切照旧,沿途还隔着窗户买了好几包站台上当地人卖的瓜果。 可不知是哪一种瓜果让他吃坏了肚子,车过石家庄他开始肚子痛,后半程路他就是守着厕所熬过来的。 曾怀琛给他拿了片泻痢停,他吃下后就捂着肚子睡觉了。 曾广同在去接他们之前已经熬了一大锅小米粥,回来走到街口曾怀琛下车买了一大袋子油条,家里平日就有不少种类的酱菜,曾怀琛、柳海、柳凌、陈震北给众人盛了饭,大家就在院子里海棠树下吃。 猫儿晕车,虽然不吐,但一直难受,他坐在柳侠身边,摸着脖子说不想吃饭。 柳侠其实也头晕恶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觉得不舒服的情绪会传染,而且会形成恶性循环,所以他坚持着表现的一切正常。 他没勉强猫儿,只是自己喝两口稀饭,就把碗放在猫儿的嘴巴,让他就着碗沿喝一口。 猫儿再不舒服,柳侠喂的东西也一定会吃一点。 在席间伺候场子的算是曾怀琛、柳海和陈震北,只要看到一个人饭碗空了,这三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抢着起来去给添。 柳川买好车票后,分别给柳凌和曾广同发了电报,因为半个月之前收到的柳凌的信里说,他们部队的夏季演习马上开始,柳川以为柳凌可能收不到电报,没想到那么巧,那天柳凌正好演习结束,他看到电报后马上去请假,陈震北知道他请假的原因后,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过来。 陈震北为了演习的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过星期天了,休息几天也正常,而且他说的理由听着还很合情理:“我去柳家岭的时候你们家人那么热情的对我,现在他们来京都了,我如果连个照面都不打,那我成什么人了?白眼狼吗?” 陈震北除了自己开的军车,还另外找了一辆车,由柳凌开着,这真的是救了命了,否则以孙嫦娥当时路都没法走的状态,让她再去挤公交,可真够让曾广同和柳家一大家难为的。 他们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柳海信里经常提起的霸占了西厢房的那对夫妻和住在倒座里的那对老夫妻。 西厢房那个男人叫周金恒,中等身材,有点谢顶,穿着一个破了洞的白色跨栏背心,下面一条灰色大裤头,脸上那表情,用柳海当初描述他话就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钱一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2 女的叫韩翠英,原来在街道一个小厂上班,去年刚退休。 周金恒在一家轴承厂上班,但经常都不去,据说是有病,一身的病,不能累着不能气着只能养着的金贵病,也就是因为他这个病,曾广同父子虽然看见他就生气,却一直不敢用强硬的态度赶他走。 周金恒看见了在树下吃饭的柳家人,一脸的鄙夷冷哼了一声就摇摇晃晃出门了,韩翠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柳家兄弟看见周金恒那一张脸的感受非常一致:欠揍。 住在倒座的老两口都姓罗,都是快七十的人了,看见柳家人,笑着和曾广同说:“曾教授,家来客人了,参加怀琛的婚礼来的吧?” 曾广同笑着应了声,老夫妇就笑呵呵的提着鸟笼子出去了。 猫儿虽然坐在柳侠身边,却一直不停的转着身子四处看,神情明显的不安,柳侠轻轻问了他两次有什么事,他都只是摇头。 曾广同从猫儿看的方向上发现了问题,猫儿关注最多的是东西厢房和正屋之间的地方,他问猫儿:“猫儿,这边就一个厕所,一棵小柿树,那边除了一棵桂花树什么都没有,你是想过去看看吗?” 猫儿看了看柳侠,忽然问曾广同:“那就是您家没有楼房?” 曾广同笑起来:“原来你是在找楼房啊,爷爷家还真没有,我家就这一个院子,都是这种瓦房,你要是真想住楼房,爷爷给你和你小叔去宾馆开个房间去。” 猫儿却霍然松了一口气,高兴的对柳侠说:“没楼房小叔,你别害怕了啊!” 他的这句话让柳侠和在座的所有人都一愣,柳凌问他:“猫儿,您小叔害怕楼房?我咋不知道哩?” 猫儿抱着柳侠的胳膊说:“俺小叔搁江城就是住哩楼房,我跟三叔去送俺小叔上学哩时候,俺小叔热哩都快哭了,楼房不美,老热,我知道俺小叔肯定不想住楼房。” 柳侠真的特别怕热,现在想想自己当初刚到江城的情形,他还是心有余悸,不过让猫儿说出他当时热的差点哭,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他人想的和他却不一样,曾怀琛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我和冬燕如果以后有了孩子,能有猫儿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吃完了饭,曾广同的意思是让大家都睡会儿觉,昨晚在火车上肯定睡不好,再加上孩子多,他估计大人们都没有睡。 但几个年轻人和柳葳都很兴奋,压根儿睡不着,柳长青也说不想睡。 于是,曾广同和陈震北到正屋客厅陪着柳长青和柳川说话,曾怀琛和柳海领着柳凌、柳侠、柳葳、猫儿和柳莘挨着参观一下,顺便告诉他们晚上怎么住。 最先进的是东厢房,一进屋,柳海就发现不对劲,他走的时候曾怀琛的家具已经买了好几年,都摆在他住的南头的房间,可现在,后天就是婚礼日了,中间和北边的房间却只有沙发,床和大立柜什么的都不见了。 曾怀琛诡异的笑着对柳海说:“一会儿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现在,先帮我把沙发放倒,让猫儿和小莘看看他们晚上睡哪里。” 北套间的两个三人沙发都是两用的,白天直起来是沙发,晚上放倒了就是一张宽绰的双人床,这样的沙发中间房间还有一张,再加上南套间里柳海原来睡的那张双人床和孙嫦娥现在睡着的床,住柳家一家人绰绰有余。 猫儿看着可以当床又可以当沙发的家伙,眼睛闪闪亮,他指着靠西北角的那张沙发说:“咱俩睡这个吧小叔,睡这儿还能看见外面哩树哩,跟咱家一样,可美。” 房间的装饰也让柳侠他们几个心里非常喜欢,因为本来是给曾怀琛结婚准备的新房,所以曾广同是很费了一番心的。 房顶先棚了一层木板,木板上又贴上了浅黄色底子印各色绿豆大小的点的花纸;墙用白色涂料粉刷了好几遍,下面还做了八十公分高的木质墙裙,墙裙油漆成了稍微偏暗一点的朱红,整个房间看起来干净素雅又温暖大气。 柳侠终于看到了柳海在京都生活的地方,比他以前所能想象出来最好的生活还要好,他心里特别舒服。 看完了东厢房,曾怀琛把他们往西厢房门口领,柳海疑惑的说:“怀琛哥,你来周无赖这屋干什么?” 曾怀琛说:“这本来就是咱们家的房子,我来不是天经地义吗?”他说着就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柳侠他们因为不知道原来这里是什么样的,所以没什么表示,柳海却大叫起来:“我靠,这,这……,怀琛哥,我走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怎么让周无赖给腾的地儿?” 柳侠和柳凌终于注意到,西屋中房间的家具和其他东西从房间正中间分开,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房间北边是全新的一套沙发和茶几,还有洗衣机、电视剧和录音机,都是全新的; 而南半部,各种陈旧的家具挤的非常满,摞起来很高,一套很旧的木沙发只有一个单人的空着能坐人,其他的上面都摞满了东西。 曾怀琛说:“总算把西屋收回来一半了,你们嫂子冬燕的主意,小海走那天她过来了,姓周的往外泼水浇了她两腿,随随便便一句‘对不住了我没看见’就想完事,冬燕当时没吭声,回屋后跟我和我爸说,她想了很久,如果不趁着我们结婚时候把房子要过来,以后肯定就更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我和冬燕就过来跟周金恒谈,说我们收到了大哥的来信,说他最近会和我嫂子、孩子回来住一段,我大哥是长子,理应住东屋,我们不能因为他不经常回来就坏了规矩,让周金恒腾房子给我们结婚。 周金恒特横,又是那一套无赖把戏,他整天装病,我和我爸不敢动他,可冬燕不怕她,她是女的,豁出去了周金恒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周金恒说什么也不腾房子,冬燕就抄起他家的东西往外扔,周金恒过来想跟她耍横,还没走到她跟前她就开始大骂周金恒耍流氓,直接上巴掌抽他……呵呵呵,不说了,反正闹了一出子,周金恒把他儿子也叫来了,我把我一群同事和哥们儿也叫来了,连派出所都来人了,最后,喏,你们也看到了,居委会做主,我们各占一半,周金恒五年之内搬走。” 柳凌伸出拇指:“冬燕姐,女中豪杰!” 柳侠伸出拇指:“巾帼英雄!” 柳海说:“杨门女将!”冬燕姓杨。 柳侠:“带刺的玫瑰。” 柳凌:“巾帼胆气若此,令我须眉男儿汗颜!”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谁这儿夸我呢?这听着简直忒舒心了。” 随即,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烫着时髦的大卷发的漂亮女子出现在柳侠他们面前。 第62章 祝福 虽然早已经听柳海说过杨冬燕很漂亮,但第一次看到她的柳侠几个人还是有惊艳的感觉。 后来柳侠见多了大城市里漂亮洋气的女孩子,回过头来想想,才觉得这次的惊艳更多的来自于杨冬燕那和小城荣泽以及望宁那样的乡下地方年轻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和装束,还有就是杨冬燕那神采飞扬的快乐情绪也相当感染人,若单单就相貌而言,其实杨冬燕比不上秀梅和徐小红。 至于自己的娘孙嫦娥,柳侠从记事起,孙嫦娥都是一个样——穿着粗布斜襟布衫、头发整齐的卡在耳后的中年妇女,他根本就没想过孙嫦娥的容貌这个问题,所以不存在比较。 不过不能否认,杨冬燕确实也挺漂亮。 柳海和杨冬燕非常熟悉,柳凌也见过她几次,所以两人都高兴的和杨冬燕打了招呼。 柳侠说了声:“冬燕姐好!” 杨冬燕一边脆生生的答应着,一边毫不顾忌的打量着柳侠:“哎呦,我还说小海已经帅到顶了,小凌已经俊秀的无与伦比了,原来这儿还有一个更俊俏的呢!这是幺儿,柳侠吧?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 “咳咳咳……”柳侠剧烈的咳嗽起来,心里说我靠,老子是男的好不好,有这么夸人英俊潇洒的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3 曾怀琛笑着说杨冬燕:“看你把幺儿给吓的,柳叔叔家的阿姨和嫂子们可都是文静贤淑的人啊,他受不了你这种夸人的风格。” 杨冬燕格格的笑起来:“没事,听多了就习惯了,长的是好嘛,还不兴人夸?” 柳凌拍拍柳侠的肩膀:“冬燕姐,我们幺儿这样的,一般人都会说玉树临风、逸群之才,您那个还是留着夸别人家小姑娘吧。” 杨冬燕笑嘻嘻的说:“ 行,那就玉树临风吧!怀琛,你领着他们看,我过去见见叔叔阿姨去。”她又拍了拍柳莘和猫儿的头:“随便玩儿啊,自个儿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完一路高跟鞋的‘哒哒’声往正屋去了。 柳侠他们接着看曾怀琛的新房。 家具全部是中国传统红的颜色,沉稳而不沉闷,古色古香中氤氲着一点富贵绵长的味道。 家具的款式和尺寸柳侠他们听柳海说过,全部是曾广同自己设计的,基本保留了传统家具的样式,简化了传统家具的雕刻工艺,没有老家具的雕花那么华丽细腻,但简化后的雕刻非常流畅大气,做工依然精致,并且因为尺寸是根据房子的大小量身定做的,所以每一样家具放在那里都会让人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柳侠除了觉得双人床有点小,其他的感觉就是完美。 他见过的比较好的家具,除了柳川结婚时的,就是车杰家的。 柳川的虽然也是新家具,但从任何方面都不可能和曾怀琛这套比;至于车杰家的,柳侠觉得和曾广同设计的家具一比,他们家的也就是装东西这一基本功能差不多,其他什么款式、做工,根本不用提。 猫儿似乎有点看花了眼,看了好几遍才对柳侠说:“这屋真好看,小叔你看,这个镜儿连我哩脚都能照出来,哎,你哩脚也照出来了小叔,这咋这么美哩?” 柳侠说:“等小叔上班有了房子,也在咱屋里买个这么大哩镜儿,你天天都能照;你要是待见这样哩柜子、床,等你结婚了小叔也找人给你做一套,叫曾爷爷给你设计。” 几个人听见柳侠的话都笑了起来,曾怀琛说:“怎么,猫儿想娶媳妇了?现在你小叔就要替你准备老婆本了?” 猫儿马上否认:“我才不娶媳妇哩,俺小叔说他也不娶,娶媳妇还得睡俺家哩炕上,那俺小叔俺俩咋睡哩?” 几个人笑的不行了,柳海说:“猫儿,你可真跟您小叔学哩一点没走样啊,他是想娶媳妇还不想出一分钱彩礼,你竟然连咱家哩炕都不想叫人家睡,人家闺女要是嫁到咱家,还得自己带着床或者让人家娘家人来给砌个炕么?幺儿,猫儿,您俩是打算联手开创一个吝啬鬼的新时代吧?” 猫儿还听不懂柳海全部的话,他鼓着小脸说:“反正,反正我不娶媳妇,娶媳妇就没法跟俺小叔睡了。” 柳侠看着柳海不忿:“孩儿就是待见怀琛哥这屋里哩家具,你竟然就能引申到吝啬鬼身上,你那神经到底有多长啊?” 柳海说:“没你哩长,猫儿就是待见怀琛哥哩家具跟那个落地镜,你就开始计划给他做结婚家具了,猫儿现在才八岁,到底咱俩谁神经长?” 柳莘奶声奶气的说:“俺哥那那……长,他说他长大了也给俺妈买大立柜,还买大镜儿,叫俺妈照着穿衣裳。” 柳葳有点不好意思的拉拉柳莘:“我是看这家具老好看,瞎胡想哩,嘿嘿!”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看完了曾怀琛的新房,回到正屋,看到杨冬燕已经在准备做中午饭了,柳钰还蜷缩在沙发上睡,表情痛苦。 中午饭是杨冬燕和曾怀琛一起做的炸酱面。 柳钰吃了药终于不拉了,但柳长青还是不准他多吃饭,只吃了半碗面,却喝了一大碗面汤。 吃出来的毛病,受累的总是胃,所以得让胃歇歇,养一养,这是农村对付拉肚子最常用的方法。 孙嫦娥和柳蕤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才起来,孙嫦娥虽然还是难受的厉害,但她不想因为自己一点不舒服让一大群人都围着她转,所以她起来吃了点面条后,硬撑着和大家说笑。 柳蕤小孩子一个,装不了假,还是什么也不吃,喝了点水后柳川一直抱着他,蔫的不行。 杨冬燕等孙嫦娥吃完,收拾了锅灶才离开。 按京都的规矩,结婚前几天女孩子就不能再到男方家里来了,可杨冬燕大喇喇的性格,想起有事就跑过来了,规矩什么的一点也不顾忌。 还有一天就要办事了,柳长青他们想看看有什么活要干,他们可以帮忙。 曾广同摆摆手:“就明天把喜字和对联贴一下,其他不用咱们管,饭店那边根本不用咱们插手,怀琛和冬燕的同事朋友已经安排好了。” 他转向孙嫦娥:“弟妹,我有个不情之请,您也都看到了,我家里现在是人丁凋零,我原本的意思是想在家里摆酒席,让喜气把家给撑一撑,可孩子们都嫌麻烦。 这一两年京都时兴在饭店办婚事,还有很多举行集体婚礼或旅游结婚,怀琛和冬燕原本的打算是领了证就出去旅游,他们嫌传统婚礼太繁琐。 我不愿意,旅游结婚实在是太随意了,俩人过一辈子呢,基本的婚礼仪式是一定要有的,俩孩子答应举行个简单的传统婚礼仪式,完了第二天出去旅游。 酒席在饭店摆,家里就太冷清了些,我想让家里也热闹喜庆点。 咱们老家不是有结婚前压床的风俗吗?弟妹你帮忙照应着给怀琛压压床,也热闹了,也正好给我们家下一代讨个好孩子来,像现在你们家这几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就行。” 孙嫦娥说:“曾大哥,那都是乡下哩风俗,土气哩很,怀琛媳妇是城里长大哩孩子,要是人家不待见咋弄哩?” 曾广同说:“不会,冬燕那孩子性子挺豁达的,知道是为他们以后好,又是那么一个花不了几分钟的简单仪式,她肯定会觉得挺稀罕的。” 柳家人都有点遗憾,柳雲和柳雷太小了,要不,早知道要给曾怀琛压床,一定想办法把俩小家伙也带来。 压床是荣泽一带婚礼程序中一个看似随意却非常重要的仪式,通常是婚礼当天的晚上,有些家里人丁太稀薄的话也会结婚前三天的晚上就开始,找附近人家的男孩儿到家里,在新床上闹腾,闹的越欢实越好。 孩子们闹腾的时候,旁边还要有新郎一个儿女双全、被普遍认为有福气的女性长辈在旁边念叨祝福的话。 孙嫦娥不是儿女双全,却是柳家岭大队替新人主持压床仪式和搀扶新娘子最多的人之一,只要不是属相犯冲,柳家岭娶媳妇的人家都会请孙嫦娥。 搀新娘子的喜娘人选也是对儿女和属相有要求的。 搀扶新娘子这个仪式本身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年龄稍长、儿女双全、丈夫健在、属相相合的喜娘搀扶着新娘子跨过新郎家的门槛,把她领进新房里,通常只有三五分钟的时间。 但这个仪式里面包涵的寓意很深远:什么样的人领什么样的路,进什么样的门,过什么样的日子。 凡是娘家本来就是柳家岭的新娘子们,几乎都会提前跟婆家要求,请孙嫦娥搀着进门,让孙嫦娥看着压床:其实比起还没影儿的儿子来,她们更希望自己成为孙嫦娥那样被丈夫尊重怜惜的、有福气的女人。 猫儿听说要给曾怀琛压床,兴奋的晚饭都不想吃了。 他长这么大,只在自己家里给柳川压过一次床,而柳长青和柳长春家的其他男孩子却是经常给别人家压床,就连刚刚半岁的柳雲和柳雷,都已经给人压过不止一次床了。 柳侠是从有了猫儿之后再没有给人压过床,在猫儿出生之前压过多少次,他早就记不清了,柳家岭大队以前几乎所有人家孩子娶亲,都会邀请柳长青家尚未结婚的孩子过去压床。 柳侠搅着猫儿碗里的大米粥说:“先吃饭孩儿,得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开始压床哩,到时候你站小叔身边,使劲蹦,小叔扶着你,不会让你摔着。” 曾广同和曾怀琛已经决定,他们要压三天床。 八点半,所有人都跟着孙嫦娥进了曾怀琛的新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4 陈震北一听说只要是童男子都可以,马上举手要求参加,还非要拉着柳凌一起参加:“人多力量大,咱都上,把怀琛哥的福气压瓷实点,最好给他压出一打子儿子,最不济也让他跟三哥一样直接来对双胞胎。” 柳凌哭笑不得:“连长,你以为怀琛哥是猪啊,一次能生出一打子儿子来。” 但他看到陈震北跟个小孩子似的兴致那么高,又不忍心让他扫兴,反正这个风俗对人数的要求是越多越好,柳凌就答应了,还拉了柳钰、柳海一起参加。 结果,1.5*2米的新床上,挤着躺了柳钰、柳凌、柳海、柳侠、陈震北五个大男人,还站着柳葳、柳蕤、猫儿和柳莘四个男孩子。 曾广同在旁边还一直遗憾柳川没把柳雲和柳雷给带来,要不就更热闹了。 柳侠侧躺着,让猫儿站他怀里。 孙嫦娥看他们都准备好了,勉强挤着坐在床沿上,拍着床头说:“送子观音娘娘,俺们怀琛要成亲了,请您保佑他成亲后的日子顺顺遂遂,送他几个好孩儿吧!就跟现在这一群给您送热闹的孩儿们一样就中。 孩儿,都准备好了吧?给娘娘送热闹喽。” 柳侠他们大喊:“准备好喽!” 孙嫦娥轻轻拍着床说:“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 柳钰、柳凌、柳海、柳侠大叫:“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嘿嘿哈!” 柳葳、柳蕤、猫儿和柳莘蹦着高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孙嫦娥继续:“压压床压压床,压出一室好儿郎。” 孩子们继续:“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嘿嘿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压铺压压铺,压来兴旺门户!” “哈哈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压铺压压铺,压来万代福禄!” “哈哈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个过程反复三次,猫儿蹦的满身大汗,却兴奋的停不下来:“小叔,给人家压床真美,嘿嘿,我使劲蹦使劲蹦,蹦哩可高。” 柳侠给他擦着汗说:“嗯,俺孩儿蹦哩越高,以后曾叔叔生出来哩孩儿才会越壮实。” 曾怀琛开始的时候简直害怕床会被几个孩子给蹦塌,但听着孙嫦娥清清淡淡却充满诚挚的的祝福语和一大群人越来越响越来越兴奋的吼叫,他自己也兴奋的跟着吼了起来。 柳长青和柳川站在新房门口,在孙嫦娥念叨第三句的时候,他们看到对面南套间的门打开了,刚开始是一条缝,后来韩翠英站在门口伸头往这边看。 最后一遍的时候,周金恒和一个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女人也出来了,那女人长的和周金恒非常像,也是一副万事都看不惯都不耐烦的嘴脸。 柳长青和柳川判断,这应该就是周金恒的闺女周丽娟,柳海说起过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和他爹一样的为人。 孙嫦娥全部结束后,周金恒不屑的哼了一声,进屋就把门给摔上了,跟在他后面也准备进屋的韩翠英差点被门打了脸,扭脸看看自己女儿,满脸的憋气无奈。 周丽娟没劝慰韩翠英,却对着柳长青和柳川突然发难:“干嘛啊你们?这儿还住着别人呢你们不知道?你们吵那么大声别人还过不过日子了?真她妈的乡巴佬,没一点教养。” 她嗓门十分响亮,刚刚吼够了安静下来的一群人都听到了,柳侠第一个跳下床,就打算往外冲。 柳川伸出胳膊拦住了他,也拦住了屋子里其他准备往外走的人,他含着笑对周丽娟说:“是啊,真他妈太没教养了。 但凡有一点教养的人,就他妈不会赖在别人家老宅里不走,但凡有一点教养的人,就他妈不会赖在人家家里还对主人家的事说三道四大放厥词,你这个城里人真他妈教养太好了,才能做出他妈这么下作的事来,真让我们这些乡巴佬长了见识。” 周丽娟气得哆嗦,手指着柳川大叫:“你说谁没教养?你说谁下作?你……” 陈震北挤了出来,先吹了一声口哨,也含着笑说:“当然说你了,要不然你出去在京都给我找出一个比你更没教养更下作的货色来,我们把这话转赠给他,怎么样?忒难找了吧?无法完成的任务吧?” 陈震北虽然穿着陆军夏季常服,帅气挺拔,但此刻却是一脸的痞子相,口气十足的无赖。 无赖对泼妇,谁怕谁啊? 韩翠英拉着周丽娟往自己屋里拽:“走吧,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听到柳川强硬的答复,又看到陈震北那副模样,周丽娟已经明白自己今天是挑错了时候招惹错了人,但为了面子她却不愿意就这么走,她回头说:“我跟你们说,我爸要是……” 陈震北笑着打断了她:“你爸要是死了也是你出钱烧,跟老子一个钢镚儿的关系没有,好走不送啊您呐!” 对面南套间的门一声巨响关上了。 柳川冷笑一声回转身,笑嘻嘻的把巴掌拍的啪啪响:“嗨嗨,打起精神,不就是让疯狗对着叫唤了几声吗?挺调节气氛的,来,咱再来一遍。” 柳侠他们齐声把孙嫦娥的祝福语又吼了一遍,猫儿他们也可着劲儿又蹦了一会儿,实在热的受不了了,才停下来。 第一天的压床仪式在经历了一段意外的小插曲后,反倒以更让人痛快的方式圆满结束。 昨晚柳家人在火车上都没有睡好,曾广同让曾怀琛把他特地新买的几条凉席都拿出来,让大家冲个澡后都早点休息。 孙嫦娥其实晕车的劲还没有完全过来,头还在晕,她其实早就想去躺着了;柳莘年龄小,压床的时候太兴奋,他也跟着起哄,一旦消停下来,没三分钟就躺在柳川怀里睡着了。 柳长青和孙嫦娥抱了柳莘一起去正屋西套间休息。 柳侠他们冲了澡后全都是挂着条裤头,来到东厢房。 京都的夏天比江城好受些,但也够热的,柳侠坐在包了海绵的沙发上觉得特别热,他提议干脆睡在地上,柳钰、柳海、柳葳都积极响应。 柳葳和柳蕤一天窑洞以外的其他房子也没住过,今天他俩都热的难受,席子一铺好,俩人马上就躺下了,青砖铺的地接地气,躺一会儿就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 猫儿第一次给人压床实在太高兴了,傻乎乎的好像根本不知道热,柳侠先躺下,伸出胳膊让他枕着躺下的时候,他还跟在家时一样搂着柳侠,把一条腿搭在他腰上,絮絮的跟柳侠说着自己的快乐:“我回去就跟老歪他们说,也有人叫我压床了,哼,我压哩床还可好看哩,比他们压哩那破炕美多了,咱家哩人都一齐儿压,可美可美……” 陈震北本来看沙发床没他的位置,已经打算等他们都安置好了就回自己家去的,可一看柳侠他们把三条大蒲席铺在地上,柳家兄弟打算全部睡在北套间,那肯定是大家一起聊大江东的意思啊,他马上就改了主意:“我不怕热,你们都睡地上,那我就睡沙发上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5 柳凌说:“连长,不是我赶您走啊,这都回京都了,你不回家一趟不合适吧?” 陈震北说:“我回去才不合适呢,老头儿看见我回去肯定认为我偷懒溜号一顿训斥,我们俩人都得生气,你们说合适吗?” 柳川在部队见过自己的首长整天板着一张脸教训孩子,差不多能想象出陈震北说的情况,他说:“不想走就不走吧,咱们一起接着聊。” 柳钰一定要挨着柳凌睡,柳侠也想和柳凌亲近亲近,于是柳凌就靠着墙坐在他俩之间。 猫儿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柳蕤中午睡了那么长时间,比他多坚持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柳葳却一直很精神,他趴在席子上,托着下巴,看着叔叔们或躺或坐一派安然,听着他们在黑暗中对床风雨,海阔天空。 第63章 曾怀琛的婚礼 中原地区和京都的婚礼仪式大同小异,可能原来还是有些区别的,但经过前些年那几乎是席卷全国每一个角落的、强势的文化大洗礼,许许多多的个性化风俗都被视为封建文化糟粕惨遭遗弃,各种仪式都呈现出全国大一统的局面,具体到婚礼仪式上也一样。 柳家岭因为太过闭塞,还保留了结婚时跪拜天地高堂以求以后的日子得到神明保佑祖宗庇护、夫妻互相跪拜以期以后的岁月扶携相行举案齐眉的意思; 而京都处于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一展展的新礼仪,几个国际风范的鞠躬礼就代替了过去的种种繁文缛节,婚礼基本上也就成为了一个纯粹是公告一对男女以合法方式结为夫妻的仪式,不再蕴涵诸多的幻想与期待。 虽然在柳长青夫妇眼里,结定终生的大事就这样随意的一弯腰就算完事了实在太过草率,但身为当事人的曾广同却在儿子儿媳对着他鞠躬时热泪盈眶,直到一对新人被簇拥着送进洞房,曾广同的情绪还无法平复。 柳长青和柳川扶着他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曾广同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抓住柳长青的手臂,颤抖着说:“以后……以后我就又有了一家人了,又有了……家了。” 经历过无数苦难都不曾皱眉的柳长青和柳川听到这句话,蓦然动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曾经在风华正茂时美妻娇儿环绕身侧其乐融融,曾经的浪漫誓言还在耳边犹如昨日私语,只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风云乱舞,便葬送了所有美好的一切。 仿佛昨天还在身边细语温存的妻子转身之间便已另觅良人,捧在手里疼在心里的儿女一夜之间阴阳两隔。 一个曾经被身边无数人羡慕过的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对外人来说,波澜不惊,兴不起哪怕一点点涟漪,而对年届六旬的曾广同,对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柳长青和柳川,那是一场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怀琛是个孝顺孩子,冬燕也是个懂事哩,您的福气在后边哩。”柳长青劝慰人的话不多,简单而直白。 柳长青第一次见过杨冬燕后,曾广同就问他的感觉,然后告诉他有关杨冬燕的一切。 杨冬燕是曾怀琛那个商场的部门会计,比曾怀琛小五岁,也已经二十八周岁了。她原来有个男朋友,是同住一个大院的孙培成,两人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真真的青梅竹马。 杨冬燕长的漂亮,孙培成从情窦初开时起,就对她非常好,两人的恋爱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后来他们同时参加高考,孙培成第一年就考上了京都一所重点大学,平时学习也很不错的冬燕却落榜了,复习了一年后考上了所很一般的财会学校,虽然在外人眼里已经很不错了,但和孙培成比确实差了些。 不过两人的恋爱关系倒没有因此受影响,杨冬燕的学校是两年制大专,所以虽然晚考上了一年,却比孙培成提前一年上班,孙培成对她的工作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冬燕上班之余有时间去会孙培成的学校找他玩,孙培成也没有表现出对她有任何异常。 直到孙培成研究生毕业前夕,杨冬燕几次去他们家找他,他父母都说他有事很忙,具体在忙什么,他父母却不肯说。 住在一个大院里,杨冬燕知道孙培成出国留学的消息时,人家的飞机票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可见为了瞒住她孙培成一家费了多少心思,在有个孩子能出国留学恨不得昭告天下的京都平民家里,这样刻意的隐瞒意味着什么,杨冬燕就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杨冬燕是在机场和孙培成见的最后一面,在孙培成和他父母、家人、亲戚紧张尴尬的面面相觑中,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不就是出国留学嘛,多大点儿事啊,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国总统秘密访问两伊呢! 孙培成,我杨冬燕又不是没人追没人求,你就那么肯定我非你不可?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寻死觅活非要吊死在你这棵歪脖树上?你好像自信的有点过度了啊! 好了,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连半点寻死的心思都没有,从今儿往后你们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炫耀你出国留学了,我也终于可以不必心怀愧疚一直装作对你无比满意的模样打发你高兴了,不用装的感觉真不错,bye。” 嘴上逞强成功并不能治愈受伤害的心,杨冬燕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直到遇到比她大五岁的曾怀琛。 经历过家破人亡和上山下乡的曾怀琛乐观、豁达、包容,对杨冬燕的追求不热烈却坚定持久,终于赢得了杨冬燕的信任。 而杨冬燕一旦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坚持和偏执多么不值得,接受了曾怀琛的感情,便抛开了所有的心结,以成熟开放的心态经经营这段恋情,恋爱几个月后,她觉得曾怀琛确实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便主动提出了结婚。 柳长青对杨冬燕的评价是:“有血性,明事理,有时候会固执,但不钻牛角尖,这样的女子能撑起家。” 柳长青一直都不觉得只会附和男人意见的女子就是温柔贤淑的。 温柔是表达的方式,遇事有主见是思想和性格,强硬的态度也可以用温婉的方式来表达,这样的女子才值得尊重。 柳长青喜欢遇事有主见的女子,杨冬燕就符合这一条,同时,杨冬燕开朗的性格也让他替曾家父子高兴。 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性情好非常重要,如果家里有个一天到晚什么事都闷着让人猜心思的人,那恐怕不会有一天真正开怀快乐的日子过了。 在曾广同心情激荡为往事伤怀的时候,柳侠和猫儿他们正兴致勃勃的看一群年轻人让曾怀琛和杨冬燕一起咬一粒用红线绑着的花生米,每次他们即将咬到的时候,花生米就会突然被拉起来,俩人的脸就会撞在一起,这时候猫儿就高兴的直蹦:“哈哈,又没咬住,那个花生肯定可好吃人家才不舍得叫他俩吃哩!” 柳蕤对猫儿抽抽鼻子:“嗯,我也可想吃。” 柳海去给他们端了一盘子花生,猫儿说:“我想吃那个呀!” 柳海说:“哦,那得等你娶媳妇那天才能吃,你得等二十年吧孩儿?” 猫儿和柳蕤失望的互看了一眼,二十年,实在太长了,俩人更想吃那个花生了。 柳侠瞪柳海,然后给猫儿和柳蕤剥花生吃,柳海嘿嘿笑着看把他的话当真了的俩小家伙在那里郁闷。 猫儿的郁闷连一分钟都没坚持够,就又兴奋了起来。 他对看花媳妇儿特别特别好奇,因为他长这么大见过的花媳妇就苏晓慧一个,但苏晓慧结婚后只在家住了一天就回门了,以后的绝大部分时间也并不住在柳家岭,这让猫儿对娶了花媳妇就成了自家人这个说法有点不确定,他也有点想不通女的长大了为啥要去住在别人家。 猫儿是一点也不待见去别人家住的,哪里都没有柳家岭好,没有自己家的炕好。 对于婚礼后去饭店,孙嫦娥一直心里愁的慌,曾广同家附近都是成片的胡同四合院,而京都上档次的饭店都集中在高楼林立商业繁华区,离这里挺远,她特别害怕再坐车。 但今儿一大早,曾家门外就来了三辆装饰得喜气漂亮的脚踏三轮,车夫是几个穿着汗衫的年轻人,他们是杨冬燕娘家一个大院的,平时就是蹬三轮车的,杨冬燕提前预定了他们的车,专门接送柳家人去饭店。 柳长青、孙嫦娥和柳莘坐一辆,柳海和柳葳、柳蕤一辆、柳川和柳侠、猫儿一辆,陈震北和柳凌开车帮忙送其他客人去饭店,柳钰和曾广同坐着柳凌的车一起去。 柳侠他们来那天早上一是都有点累,有点晕车,再一个就是当时天还没亮,所以除了看见京都的街道很宽敞,其他没什么印象。 但今天,柳侠看到了比江城和原城都繁华许多的京都城,这繁华,不光是比江城和原城更多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人流,还有许多他说不出来的细节,这个城市以无所不在的时尚和喧闹昭示着它在中国超然不凡的地位。 猫儿一直紧紧地拉着柳侠的手,他这时候真的是个十成十的小乡巴佬,眼睛完全不够使,没完没了的街道和车流,没完没了的楼房和人群,匆忙而过的和惬意悠闲的,都让他兴奋的同时又非常惶恐。 这样的地方,如果他和小叔分开了,丢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6 柳侠心里也震撼于京都的无边繁华,他也有置身茫茫大海的一时的茫然,但他感觉到猫儿抓着自己的小手传达出的紧张,马上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捏捏猫儿的小耳朵说:“京都可美吧孩儿?您学校没一个人来过,就你跟咱家哩人来了,等你回去跟他们好好说说京都啥样,羡慕死他们。” 猫儿使劲点头:“嗯,小叔,这儿哩人老多,你可拉紧我,咱要是一松手就该丢了。” 柳侠说:“没事孩儿,你只管想看啥看啥,小叔一直看着你,不会给你丢了。” 柳川看着猫儿紧张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玩,故意逗他:“我听说如果小孩儿在这里丢了过几天找不到家人,公安局就把他送给其他没有小孩儿哩人家,以后他就是人家哩孩儿了,猫儿,你不是老想来京都上大学吗?干脆,您小叔俺俩一会儿把你丢下车,让个京都人把你捡走,以后你就成了人家哩孩儿,成了京都人了。” 猫儿一下抱住了柳侠的脖子:“不,谁稀罕当京都人,我是俺小叔哩孩儿!” 前面蹬车的小伙子笑了起来:“傻小子,多少人为了成京都人费了老鼻子的劲都没弄成,你还不稀罕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京都的狗生的都比外地人金贵些,成了京都人,那好处是多了去了。” 柳侠知道那句话是老舍先生《四世同堂》里的话,虽然车夫的理解有些歪,但柳侠看着眼前这充满生机的地方,却有点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现在他对京都,是真心的喜欢和羡慕。 以前对于京都他只是有点天马行空的想象,让猫儿来这里上大学的话有真切的希望也有玩笑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急切的想让怀里的小家伙考上大学,然后能永远地生活在这里。 终于到了饭店,饭店古朴庄严的外观让柳侠他们吃惊,也有点忐忑。 猫儿拉紧了柳侠的手,柳莘干脆伸出小胳膊让柳川抱,柳葳和柳蕤也有点胆怯的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该怎么走,就连原本自觉最近两年颇见了些世面的柳钰,也非常拘谨不安的看着柳海和柳凌。 柳凌扶着孙嫦娥,招呼着柳钰;柳海牵着柳蕤的手走在柳长青身边。 陈震北笑呵呵的接过柳莘:“走,忙活了大半天,咱们该吃饭去喽!” 柳川扯着柳葳,柳侠牵着猫儿一起跟上。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和穿梭在其中、衣着光鲜亮丽的时尚男女, 曾广同已经在等着他们,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大雅间,他一开始就考虑到孩子们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可能会觉得拘束,所以让柳家人单独成一席。 猫儿一进屋就被那个非常大的两层餐桌给惊住了,坐在餐桌边好一会儿,才轻轻对柳侠说:“小叔,还有给吃饭桌子做哩跟楼房一样好几层哩?” 柳侠也只在鸿宾楼见过一次这样的餐桌,但这足够安慰猫儿了:“都是只有两层,桌子老大,咱这边的人够不着大爷爷他们那边哩菜,你看,”他用手轻轻一推,上面那层小圆面转动了起来:“上面这层会转,这样就不用站起来去够那边的菜了。” 柳蕤和柳莘对着转起来的桌子非常惊讶,一动也不动的看着。 柳侠抱起猫儿:“来,你转一下,轻轻转就中,如果上面放了汤,转快了汤会洒出来。” 猫儿高兴的连转了好几圈,柳蕤和柳莘也高兴的一起转。 冷菜很快就上来了,几个小家伙看着摆放的跟艺术品一样精致的冷拼盘子,都没动。 他们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让吃的,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些盘盘碟碟都是干什么的。 柳凌、柳海和柳侠、曾广同干脆把不需要的东西给收起来放在了旁边,只在孩子们面前留了一个小碟子、一个茶杯和一双筷子。 陈震北和柳凌给大家分别倒上了酒和饮料,众人一起举杯向曾广同表示祝贺。 柳侠把一块酱的看起来非常有食欲的红鸭放在猫儿面前的小碟子里:“这些菜上来就是让咱们吃哩,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敢动手去夹桌子上的菜,他觉得那么漂亮的东西好像不应该弄乱。 服务员推开门进来上菜,柳侠隔着门缝看到了外面华丽喧嚣的大厅。 这里和柳家岭只隔着一夜的路程,但柳侠的感觉却比从远古洪荒走向现代文明的路程还要遥远。 此刻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讲究的餐桌上吃着山珍海味的人们,不知道在离他们只有一千多里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易衣而出,并日而食,那里的孩子为一块橡皮、一根铅笔而喜悦,而发愁,他们的思想因为过于贫乏的见识和阅历变得和他们身上的衣衫一样褴褛不堪。 最可悲的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悲哀。 柳侠看看身边的猫儿,小家伙正夹了一块油鸡往柳侠的碟子里放,发现柳侠正看着他笑,就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也冲柳侠笑:“嘿嘿,这个可好吃,可香,小叔你多吃点。” 柳侠揪揪他的小耳朵:“嗯,好吃乖猫儿也多吃点。”他也给猫儿夹了一块。 猫儿吃的样子非常心满意足,柳侠想:终究有一天,我会让你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每天都过着这样日子,而不是让这样的日子成为你生命中昙花一现的美好回忆。 第64章 京都游 最后一次压床仪式在曾怀琛的同事朋友们震耳欲聋的助威声里结束时,已经半夜十二点了,送走了闹洞房的年轻人后,曾广同和柳长青两家人都还兴奋着,也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说话。 曾怀琛和杨冬燕是清晨六点的火车,他们除了要去中国最北部几个著名的景区游玩,还要去看看曾怀珏。 曾怀琛结婚,曾怀珏寄回来了二百块钱,人却没有回来,柳家兄弟几个对此颇为不解,即便当初在京都受了些伤害,但快二十年过去了,即使过去的怨恨不能完全消解,唯一的弟弟结婚都不肯回来参加也太过分了。 柳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从心里认为曾怀珏是个心胸狭隘而自私的人。 多年后,柳侠见多了人世间的辜负与背叛,知道了更多曾怀珏当初所经历的一切,真正见到曾怀珏的时候,再看到他变形扭曲的右腿,才真正体会到曾怀珏的心情,在最美好的年华被最信任的朋友打残了身体,在身心都最痛苦的时候被一直疼爱自己的母亲抛弃,那种痛苦,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的。 柳凌和陈震北也该回部队了,他们决定凌晨四点就出发,这样他们八点多就可以归队了,柳凌一个星期后结束训练就可以回京都郊区的学校报到了。 杨冬燕进屋收拾旅行带的东西时,柳凌提出想让家人趁陈震北和他的车去部队看看。 没等柳长青说话,柳钰就跳了起来,扑到柳长青跟前摇着他的胳膊央告:“就是啊,大伯,咱都来京都了,咋能不去看看小凌哩部队呢?你跟俺娘不是成天惦记小凌嘛,幺儿跟三哥他们也成天担心小凌搁在部队受罪呀,咱一起去看看不就放心了吗?”柳钰怕柳长青不答应,拉了柳川和柳侠做同盟。 陈震北也趁机发出邀请:“柳叔叔,阿姨,柳川哥,既然都来京都了,就去我们部队看看吧,柳凌一直想让你们看看他现在的生活呢?柳叔叔您不是也想看看我们国家部队现在的武器装备吗?我们部队的装备基本可以代表我们国家常规武器装备的最高水平,您一定会觉得这一趟去的挺值得的。” 柳长青看看拽着他胳膊的柳钰,又看看柳侠和柳川期待的眼神,点点头:“行,那咱就一会儿跟小凌他们一起走吧,不过到了那里不能多停,小陈和小凌已经请了三天假陪咱们了,不能再耽误他们训练。” 大家合计了一下,孙嫦娥和柳蕤晕车太厉害,柳莘太小,出了京都往北没多远就进入燕山,盘山公路更容易让人晕车,所以他们仨就不跟着一起去了。 柳海去过两次了,这次也不去,在家陪着孙嫦娥他们在附近几个景点逛逛。 曾怀琛说:“如果你们再去小凌那里一趟,回来后就只剩下七八天的时间在京都玩了,京都景点特别多,这点时间根本就不够用,柳叔叔,你们也不用把时间赶太紧,走马观花看景致没什么意思,你们回来后就慢慢悠悠的看几个地方,剩下的明年暑假咱们接着玩儿。” 他从饭店回来后就和杨冬燕一起找柳长青商量,让他和柳家人无论如何等他和杨冬燕回来后再离开,要不家里就剩下曾广同和柳海两个人,刚刚经历过热闹的曾广同肯定会很失落,他觉得不放心。 柳长青略一掂量就答应了,这次来京都,他看到了外面世界不可思议的变化,这是他待在柳家岭根本无法想象的,他几十年如一日让孩子们每天跑几十里山路去见识的世界,可能还没有让他们来京都一天的感受深。 柳长青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顾虑让孩子失去这么好的机会,而且他也能感觉到,曾怀琛小两口对自己一家人并不是敷衍的热情,这两个孩子跟曾广同一样是真心的对待他们一家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7 曾怀琛的话让大家想到了柳葳、柳蕤和猫儿,还有柳侠他们几个上学的事。 柳葳没问题,苏晓慧看到他没按时回去,一定会去和县中的老师打招呼请假。 问题是柳蕤和猫儿,他们俩今年该去望宁上学了,农村学校转学不需要什么手续,找个熟悉的、有点头脸的熟人说一声就可以,所以他俩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去望宁上学,而是猫儿去望宁后上几年级,是不是要和柳蕤上一个年级一个班。 来京都之前柳侠已经把四年级的数学给猫儿教完了,四年级语文猫儿和柳蕤在柳家岭上三、四年级混合班时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如果抛开作文,只考知识部分的话,柳侠觉得猫儿考个八十分是有把握的。 这样一来猫儿其实是可以直接上五年级的,但他还不满八周岁,跟其他该上五年级的孩子一比实在太小了。 柳侠对这个问题很纠结,他这两年放假回来后,柳葳都还没放假,每天回到家都已经天黑了,可柳葳还有大量的作业要做,就为这个,柳侠想让猫儿能少上一天学是一天,这次如果猫儿能跳过四年级,他是非常高兴的。 可他又怕别人欺负猫儿,猫儿虽然打起架来一点不含糊,但如果他上五年级,其他孩子一般都会比他大四到五岁,这个年龄的差别在身体上表现出来会是非常悬殊的,猫儿再厉害也打不过比他高一头壮一倍的孩子。 还有,他也不舍得让猫儿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几十里山路每天跑两趟可不是说着玩的。 柳川的担心和柳侠不一样,他问柳蕤:“小蕤,要是猫儿上五年级,你才上四年级,你不会觉得不得劲吧?” 柳蕤很干脆的摇摇头:“不会呀,猫儿成天都想快点长大撵上俺小叔,跟小叔一起去上大学,我又不想,我跟永宾、关强他们一起上学也可美。不过三叔,要是回去叫我跟猫儿俺俩去望宁上学,你去跟校长说说,叫他把猫儿俺俩哩教室挨近点,咱猫儿小,谁要是敢欺负他,我还得给他向锤哩!” 柳葳说:“谁敢!谁敢欺负咱孩儿,我星期六回来你跟我说,我去修理他们。” 猫儿坐着个小竹板凳在柳侠怀里晃悠,听到这话很勇敢地说:“谁敢打我,我就拿石头给他头上砸个大窟窿,我才不怕他们哩!” 柳长青看出来柳侠左右为难的情绪,摆摆手:“小蕤跟猫儿哩事您都不用操心,回去后我跟您大哥商量着办,孩儿能跟上五年级就跟着走,不中就拐回来上四年级。” 曾广同说:“我也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猫儿还小呢,不用让他赶的太吃力。幺儿,你学生证带着呢吧?如果带着,你就不用再折回原城了,三十号晚上你们坐京都到江城的车,你直接到江城就行了,这样不用来回折腾,你还能和猫儿多待一天呢!”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猫儿小傻子一个,听到他可以和柳侠多待一天就特别高兴,完全没留意到这句话同时还意味着他和柳侠马上就又要分开了,:“嘿嘿,小叔不先走了,小叔跟我一齐儿走。” 柳侠看着小家伙开心的样子,也不忍心让他扫兴:“嗯,咱还能再一起坐一回火车哩!” 凌晨四点,两辆车准时出发,一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进入了京都北部的崇山峻岭。 柳侠和猫儿下车吐了三次,柳葳吐了两次,他们才在晕头转向中到达了目的地。 宽阔的现代化军营,一排排掩映在碧绿的白杨树中的红色营房,来来往往穿着军装精神抖擞的年轻军人,都让柳侠和柳钰热血沸腾。 柳侠又想起他夭折了的军校梦,邵岩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柳钰恨不得把军营所有的一切都塞进自己的眼睛里带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让他羡慕,每一间房子每一棵树都让他向往。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军人梦了,即便是现在有当兵的机会,柳茂现在这样几个月回一次家的情况,他也不可能撇下父亲离开家。 柳长青来的目的非常明确,陈震北和柳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和柳川商量了一下,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就带着柳长青他们来到了训练场。 柳长青看着那一排排绿色长龙一样排列的坦克和军车,良久未语。 当年,他们在冰天雪地中看着联合国军仿佛永远消耗不尽的车辆运送着兵员和充足的补给,他们只能靠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点干粮度日,无比渴望自己的部队有能够拥有这一切,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 柳凌说:“这是我们刚刚配置到位的XX式主战坦克,比刚刚淘汰下去的XX式坦克时速提高了八公里左右,我们最近所有的训练都和他有关。” 柳川看着阳光照耀下震撼人心的武器队列,目色暗沉。 只是经历过一次短暂的战争,已经让他变得足够理智,先进的武器装备在战场上至关重要,但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却绝不仅仅是武器,指挥员先进的战争理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敏锐的观察、准确的判断和指令很多时候比武器更重要,而战斗人员个人的战斗技能则在关键时刻决定自己和战友的生死。 他曾经怀着澎湃的热血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和指挥员,但……他现在在一个小县城当一名为生计忙碌的警察。 晚上吃饭的时候,柳川笑着对柳凌和陈震北说:“我知道你们训练特别紧张,不过,小凌,你在学校除了专业书,有时间看点中外军事将领的回忆录或战争纪实类书也不错,即便是毕业后做文职,你也是军人,多学些战场上的东西不会有坏处。” 柳凌诧异的说:“哥,我没打算做文职,我有机会在野战部队,当然是想成为一个真正浴血沙场的军人,我学的专业也更适合在部队做基层指挥。” 柳长青说:“不管是啥职务啥专业,部队既然安排了,肯定是有用,踏踏实实干好就对了,军人当然是要准备随时上战场的,小凌,您三哥说哩对,当兵哩多知道点真正的战场上是个啥样有好处。” 陈震北把他们安排在部队招待所,并让柳凌晚上也陪着他们住在这里。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要离开,陈震北派了一辆车送他们回去,该上车的时候,柳钰突然跑到柳凌身后,说什么都不肯上车:“大伯,我不想看京都哩风景,我真哩是老想小凌,我就搁这儿住着,不会耽误他训练,小凌每天训练完了过来我们说一会儿话就中,过几天他回去哩时候我跟他一起走。” 柳钰和柳凌年龄只相差几个月,俩人感情真的是非常好,柳凌参军后柳钰对他的挂念,全家人都知道。 柳长青看看陈震北。 陈震北说:“叔叔您只要同意,我们这里没问题,部队经常有家属过来探亲,住招待所不算搞特殊。” 柳凌也说:“伯,四哥过几天跟我一起走吧,我也可想他,趁这几天,我正好跟他说说他结婚哩事。” 柳长春一直想让柳钰今年年内结婚,柳钰因为柳茂的婚姻心有芥蒂,总是找理由往后推,按他的意思,他打算到二十五、六跟柳川那么大再结婚,这成了柳长春的心病。 柳长青点点头:“那中,你好好劝劝他吧,结婚早晚跟以后过哩好不好没多大关系,遇到个可心哩人,早结婚早享福。” 柳侠他们回到京都后,集体晕车睡了大半天,第二天开始了正式游览各个名胜古迹。 第一天,柳长青要求的:伟人纪念堂。排了大半天队,看了一眼躺在水晶棺里的伟人遗容,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第二天,皇宫,一家人都被那巍峨华贵的建筑给吸引住了,黄昏时从里面出来,大家还都意犹未尽。 第三天,皇家家庙。 第四天,皇家陵园。 第五天休息一天,曾广同带大家去吃京都小吃和名吃,猫儿和柳葳、柳蕤吃得小肚子滚圆,柳侠回家后给猫儿揉了半天肚子,怕他吃太多积滞了晚上会难受。 曾广同给他们安排的游览很松散,一大早三辆三轮车就过来,一家人趁凉快出去游玩,中午热了就回家。 吃过午饭,大人午休,包括柳川在内的孩子们在北屋客厅练字。 练字是柳长青的要求,他在曾广同家里看到许多他以前没见过的碑帖,柳海这两年跟着曾广同不但画画的好,毛笔字也进步很大。 曾广同虽然以画为主,但书画不分家,他毛笔字也相当好,洒脱大气,柳长青觉得孩子们多学学总是好的。 如果有时间,曾广同还会兴致勃勃的指点孩子们绘画的入门技巧,柳侠他们都学的很有兴致。 第六天,海子里划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8 这是因为柳侠给猫儿的那个笔记本上,有一张带红领巾的孩子在海子里划船的图,猫儿他们也从收音机里听过《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对划船非常期待。 这天回来后,猫儿兴奋的连字也不想练了,坐在海棠树下的凉席上给柳侠讲他的伟大理想:“我以后要买个可大可大哩船,咱去大海里头划,想划多长时间都中,也没人跟咱要钱。”划个船居然还要钱,这是猫儿今儿这一天幸福生活的最大缺憾。 第六天晚上,柳凌和柳钰回来了,所以第七天他们去皇家园林的队伍更加壮观了,这天曾广同没和他们一起去,他已经六十出头了,天天跟着他们这么跑确实有点吃不消。 半下午柳侠他们回来的时候,曾广同笑呵呵的递给柳侠一幅画,柳侠打开一看,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喔,这,这也太像了。” 猫儿马上伸长了脖子去看,只看了一眼,也叫起来:“这,这,这是我?” 众人都围过来看那副长两尺、宽大约一尺半、画面简单却温馨有趣的画:一个模糊的树的背景,树下一块大石头,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随意的靠石头坐着翻看一本书,他面前是一个正歪着头看着他的小孩儿。 即便不看画上“柳侠和他的猫儿”几个字,大家也都一眼就看出曾广同画的是柳侠和猫儿。 柳侠画的很像他本人,猫儿也很像,但像的感觉却很奇特,小孩儿明明是个人的模样,可他微微歪着头看柳侠的样子,却活生生就是一只乖巧可爱到极致的小猫咪,。 大家对小人儿的感觉就是:这就是只真的小猫儿,可他就是他们家猫儿。 在众人赞叹的时候,猫儿忽然大声抗议:“曾爷爷,我不是这么小,我现在都可大了,你看看,我都到俺小叔哩腰这儿了,你给我画恁小,我,我……我不想恁小。” 曾广同笑嘻嘻地看看猫儿本人,再看看那张画上的猫儿:“哟,敢情小猫儿是想长成个大猫儿啊!那行,等爷爷有时间再给你画一张,小猫儿你想要你长多大时的样子?” 猫儿看了一圈,着重看了柳海几眼,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柳侠身上:“我想要长哩跟俺小叔这样儿。” 柳海用一只大手把猫儿的脑袋给转过来看着自己:“猫儿,您六叔我现在可是一米八五,比您小叔高三公分,比他胖二十五斤,你就是再待见您小叔也得尊重一下我这个客观存在吧,你哩理想至少应该是长成我这样、超过您小叔才中啊!” 猫儿拉着柳侠的手:“不,我就想长哩跟俺小叔样。” 柳海泄气的趴在柳川肩膀上:“三哥——” 柳川拍拍他:“我回去教小雲跟小雷,让他们都树立远大哩理想,都想长成你这样,中吧孩儿?” 曾广同哈哈大笑:“小海你争这个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在猫儿跟前和柳侠比,你傻了呀!” 国殇园的断垣残壁和遗落在乱草落叶中的精美石刻给柳家几个孩子上了生动的一课,一个泱泱大国珍贵的国之瑰宝能轻易地被一些来自万里之外国家的普通士兵肆意的掠夺践踏,说明当一个国家贫穷落后时,即使是这个国家最高当权者,他的脸面也比不过一个发达国家普通士兵的欲望和一时的心情。 这是何等可悲的事实。 当一个国家没有了尊严和体面时,她的国民们又怎么可能得到任何的尊重和礼遇? 所以,让自己的国家富裕强大起来,才是硬道理。 但究竟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国家富裕强大起来,他们却都感到茫然。 柳长青说:“再强大哩国家也是一点点积攒起来哩,我别哩不知道,我就知道,一个家,谁做好谁该做哩事,所有人劲儿往一处使,这个家就会别人家过哩好,我想着,国家大概也该是这样吧!” 八月二十九号,他们去柳凌在京都郊区的学校看了看,照了好多照片,回到家,曾广同给他们拿出一叠火车票,三十号晚上的,五张到原城的,一张到江城。 曾广同说:“这么多卧铺不好买,这是小陈帮忙买的。” 陈震北在部队不能来给他们送行,是他在京都的大哥派人把车票给送过来的,他只是让柳凌给柳长春、柳川他们带了口信,说欢迎他们明年暑假再来,他一定提前安排好时间,陪他们多玩几天。 车到原城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猫儿从上车开始就很少说话,他和柳侠睡一张中铺,一直到该下车都一眼没眨,一直搂着柳侠不放手。 柳侠对他说:“还剩不到两年小叔就毕业回来了,到那时候小叔就再也不给俺孩儿自个撇家里了,咱天天都在一起。” 猫儿点头,不说话。 柳侠说:“小叔一到学校就给俺好孩儿写信。” 猫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嗯,写可多。” 柳侠说:“好,写可多可多叫俺孩儿看一天也看不完,猫儿,小叔每天也都可想你,你也得给小叔多写信。” 猫儿终于哭了起来:“你咋还不毕业哩?我不想叫你去恁远啊……" 柳川把猫儿抱了过去:“咱该下车了孩儿,你一哭您小叔心里该难受了,来,高高兴兴跟小叔说再见。” 猫儿擦了一把泪,摇着手跟柳侠再见,他努力想笑一下给柳侠看的,眼泪却不听话的又掉了下来。 柳侠给他擦擦泪,捏捏他的脸蛋:“走吧孩儿,车该开了。” 火车重新启动,柳侠从车窗把头伸出去,一家人都还站在站台上看着他,柳侠突然大声的喊到:“伯,妈,您别担心,我一到学校就寄钱回来,叫俺三哥买粮食给您送回去,俺几个不会叫您搁家饿着。” 柳长青一手提着皮包一手牵着孙嫦娥驻立在站台上,平静地看着柳侠被火车带向远方。 第65章 大学进行时 柳侠是下午四点回到学校的,他汗淋淋的跑进寝室,和比他早一步返校的云健、沙永和一个招呼没打完,张福生就把一叠钱拍在了他手里:“七儿,你发大财了。” 柳侠和以前几个学期一样得到了一等奖学金,而且今年的奖学金真的增加了一倍,他连自己暑假两个月的全额生活费一起,一下子领到了将近三百元钱。 柳侠一蹦三尺高,太空步飘了好几圈:“喔——哇,发财了发财了,勤快带来财富啊,苍天有眼啊,菩萨显灵啦……”转身看到提着皮箱进门的黑德清,没等黑德清弄明白怎么回事,柳侠就把他的皮箱扔在了那张空铺上,拉起他就往外跑,毛建勇在他后面喊什么他也没听清楚。 赶在邮局下班之前,柳侠不仅把刚到手没几分钟的钱给寄走了,还同时寄走了坐在邮局里写给家里和猫儿,还有柳川的信。 从邮局回来,寝室里迎接柳侠的除了热的发烫的空气,还有毛建勇的白眼:“我以后该称呼您为孔方弟吗?” 柳侠嬉笑着给毛建勇道歉:“暑假我们那里下了一场大暴雨,秋庄稼差不多绝收了,我爹娘和大哥他们在家等米下锅呢,对不起啊五愚兄!” 毛建勇装模作样‘哼’了一下想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却没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sorry,错怪了你了,七贤弟!”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皮包,拿出几条牛仔裤和一摞各种颜色的短袖T恤:“我就是想让你当模特给我做个街头广告,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毛建勇带的这几条牛仔裤比以前他们买的那些稍微发白些,但看上去很顺眼,他让柳侠穿一条试试。 柳侠和黒德清都是一身汗,俩人跑去水房冲了个凉水澡,回来后穿上毛建勇为他挑好的牛仔裤和一件胸前有摩天大楼图案的白色圆领短袖T恤。 牛仔裤长短正合适,稍微有点宽,柳侠自己觉得这样最合适,感觉也很舒服,其他人却都觉得应该再紧一点,绷着屁股才时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39 白色的T恤配上发白的直筒牛仔裤,再加上柳侠瘦削挺拔的身材和干净清爽的模样,那感觉真的像是一棵雨后青竹,十分的养眼。 柳侠觉得T恤应该再宽一点,可毛建勇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显身材。 柳侠忽然想起在曾广同家电视里看了几眼的一个时装展上的模特,嘿嘿一笑,然后脸色突然一变,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双手插兜,僵着步子走了几个来回,还摆了两个木偶似的造型动作。 云健跳起来抓了一件大红色带骷髅头图案的T恤套上,照着柳侠那副德行也来了一趟,然后靠在柳侠肩膀上摆了个造型,引得寝室里另外几个人拍床大叫再来一次。 毛建勇和詹伟俩人嫉妒得两眼发绿:柳侠身材高挑,臀窄腿长,把衣服衬托的恰到好处,他们俩的身材是怎么也不可能穿出这种效果的。 黑德清也拿了一条牛仔裤穿上,稍微有点长,但他本人很喜欢这种效果,认为这样看上去特时尚,毛建勇给他配了一件有乱七八糟头像的黑色T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帅气有型。 云健现在的身高在寝室已经沦为老四,他穿上牛仔裤后需要卷起一个边才行,不过他表示自己就愿意这么穿,坚决不剪短。 毛建勇歪着头打量了他们三个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有点我想要的感觉。” 詹伟和张福生急的围着毛建勇团团转,但毛建勇很坚定的摇头:“绝对不行,必须得过几天,一星期后你们俩都有,现在是我的新产品广告时间,你们现在穿会直接降低我的广告效应。” 柳侠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毛建勇还有后手。 以后的几天,柳侠和黑德清、云健每天都穿着毛建勇为他们配好的牛仔裤和T恤,招来无数羡慕的眼光和询问,其中也包括他们的辅导员韩彤和车杰。 柳侠在詹伟的催促下,返校的第一天晚上就开始去给车杰补课了。 暑假他不在的时候,车杰和他妈妈又发生了冲突。 车杰妈妈看儿子进步了,刚开始是特别欣慰的,但人总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车杰学习和精神都好起来后,车母很快便忘记了当初车杰每天不言不语不死不活那样子给她带来的恐慌,不再满足于车杰每天有规律的学习和玩耍,又恢复了以前不停地唠叨车杰择友不慎,不知道用功,没谁谁家孩子懂事,没谁谁家孩子学习好等等等等。 车杰因此情绪反弹,八月初和他妈大吵了一架,跑到詹伟家住了快两个星期;经过詹伟和家里人的劝解,他倒是回家了,但从此拒绝看任何书,每天什么也不干,就对着录音机听流行歌曲,一副破罐子破摔,要和他妈杠到底的架势。 车爸爸夹在妻子和儿子之间非常生气和无奈,几乎每天都要问詹伟几遍柳侠什么时候返校,弄得詹伟不胜其烦,简直后悔当初把柳侠介绍给他们。 柳侠一到他家,车爸爸就把柳侠拉到他的卧室说车杰的情况,柳侠已经听詹伟说过一些了,他也有点发愁,怕车杰这次铁了心和他妈对着干,如果是这样,恐怕自己的话他也未必听。 不过好在车杰对柳侠还是和从前一样,看到柳侠回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指望了,主动关了录音机把课本拿了出来,但学习的时候他却一直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做题老是出错,而且不敢听到他妈的声音,一听到就暴燥的要炸。 第一天从车杰家回来,柳侠想了很多,车杰和车母之间的矛盾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改变的,他得想办法改变车杰的思路。 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单独和车爸爸说了一会儿话,征得了车爸爸的同意,柳侠邀请车杰第二天到他们学校来玩,车爸爸瞒着车母去学校给车杰请一天假。 车杰诧异又兴奋,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柳侠的学校,詹伟领着他找到柳侠的时候,柳侠刚好围着操场跑完了十圈,浑身透湿,正拿着英语书准备去游泳池那边读。 车杰比柳侠还要大两个月,虽然柳侠比他高一头,但如果只看脸,车杰比柳侠还要成熟些,所以柳侠没有对车杰进行任何说教,他带着车杰过了自己最普通的一天大学生活:上课,记笔记,吃食堂,和云健他们一起跳一个小时舞,去图,研讨有难度的作业,洗衣服…… 一天下来,不算多紧张,但也不轻松。 柳侠提前和寝室里的人已经打过招呼,詹伟又是车杰的表哥,所以寝室几个人非常配合柳侠对车杰的教育,毛建勇这天没翘一节课,在课堂上还表现的特别认真。 晚上九点半从图书馆出来,车杰准备走的时候,柳侠对他说:“大学也不是你妈妈想的天堂,我们依然有很多作业,有压力,但比高中确实轻松很多,你如果想拥有这样的生活,就不要被你妈妈的情绪左右,按自己的计划学习,直到达成自己的目标。只有这一次了,如果下次你再因为外在因素随意的放弃学习,我就不再教你了,我的辅导员给我介绍了另一份家教,正等着我的答复呢!” 柳侠没有骗车杰,韩彤确实给他介绍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每节课还比车杰家多给五毛钱,但柳侠没答应。 和车杰家的约定虽然只是口头的,但柳侠觉得自己承诺过的事情,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做出的,都要信守到底。 接下来的补习很顺利,车杰虽然冲动叛逆,却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如果他压根儿就没有目标、没有一点自制力,柳侠早就放弃这份工作了。 一星期后,毛建勇趁晚上校园里人比较少的时候,雇了一辆三轮车,从码头把他寄存的东西全部拉到了219。 他这次带的东西很多,牛仔裤两包,T恤两包,还有一大包磁带。 磁带还都是高质量的盗版,收录了当下最流行的歌曲,李玲玉、韩宝仪、张蔷、费翔、陈百强、谭咏麟、邓丽君、罗文等当红明星们的最新金曲都在其中,尤其是草蜢的,柳侠他们以前都没听说过。 毛建勇还带了个小巧精致的录音机,关上门,《忘情桑巴舞》、《失恋阵线联盟》一放,满屋皆惊,张扬轻快的节奏,热情幽默的歌词,让几个人一下就喜欢上了。 ‘勇士的士高’依然狂野激荡,让人热血沸腾。 毛建勇很满意自己的广告效果,他宣布:“磁带还是以前的规矩; 至于牛仔裤和T恤……六儿,七儿,云健,你们几个穿过的那些你们自己先收着,还想要什么现在你们就先拿了放起来,钱咱最后再算。 兄弟友情价限购两条,多出来的和其他人一样,但你们有优先挑肥拣瘦权。 你们挑完了,我开始对外开张,牛仔裤一律四十,不还价,女式的只有四十条,大哥你要给我们乔嫂子拿就快点,还有谁打算给老乡买也提前拿走,我估计不够卖;T恤不分号码和颜色,统统二十一件。” 几个人又惊喜又肉疼,但还是忍不住去扒拉着去找适合自己的号码。 柳侠因为每天早上晨练和去车杰家时都要跑步,衣服每天至少要湿透两回,所以这几天毛建勇给他穿着做活体广告用的牛仔裤和T恤有好几套。 现在毛建勇让他们先放着,柳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给自己买一身,他真的是非常喜欢这种牛仔裤和T恤,舒服简洁、时尚漂亮。 不过他和张福生都觉得这个价格太贵了,柳侠说:“我听说咱们毕业第一年的工资是四十六,你一条牛仔裤就敢要人家大半个月的工资?” 毛建勇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着他们:“这是我大姑给人家代加工多出来的,就这一百多条,在欧洲是放在专卖店里卖的,专卖店你们懂吗 ?只有非常著名的品牌才敢以专卖的方式经营,在香港,知名品牌的专卖代理竞争是很激烈的。 我这些牛仔裤,除了没有那个商标,绝对的正品,如果放在专卖店里卖,一条的价格至少是我现在定价的五倍,而且,你们还没地方买呢,我告诉你们,三年之内内地城市都不一定能买得到我这款式的牛仔裤。 这是最新流行的款式,布料也比以前的透气性好,我估计要按正常速度流行到这边至少得到明年这个时候或几年以后,我跟我姑姑要的时候,她还不想给我呢,随便一个销售商都比我给她的价格高。 这些T恤,现在欧美和香港最流行的款,我跟我大姑去香港时看到的,回来后马上仿制,费了我多少力气你们知道吗?我一个暑假一天都没玩过,全在摆弄这些T恤了。” 几个人看毛建勇的眼光马上又多了一层羡慕嫉妒:“你去过香港?” 毛建勇为几个人拎不清重点而气愤的同时也很嘚瑟:“香港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人全都去过。” 接下来大家就在毛建勇对香港的天堂描述中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虽然裤子需要截掉三寸多,詹伟还是拿了两条,T恤两件,他这学期得了二等奖学金,所以花起钱来也很大方。 云健拿了两条牛仔裤,T恤一个颜色一件,共五件。 黒德清财大气粗,直接拿了五条牛仔裤十件T恤,让柳侠星期天跟着他一块去邮局,他要寄给他弟弟几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0 张福生得到了唯一一条毛建勇特意给他带的特号牛仔裤,他大姨为北欧一家客户代加工的产品,然后张福生又拿了两条女式的,先给了毛建勇四十块。 他说如果最后有多余的卖不出去,让毛建勇三十块钱一条再卖给他两条女式的。 毛建勇非常自信的说:“只能是抢购,不可能滞销,你等着看吧!” 但是,毛建勇这次的预测出现了偏差。 磁带本来就不多,一天不到全卖完了; 牛仔裤和T恤却只卖出堪堪三分之一,对面218和隔壁几个寝室的家伙们占着东西,却都不肯出钱,一个劲跟毛建勇磨着让他便宜点,厚脸皮的程度直追毛建勇本人。 四十块钱,许多小城市国家正式工作人员的工资都不一定有这么高,拿来买一条裤子,真的是有点太浪费了,能卖出三十多条都已经让柳侠很吃惊了。 柳侠他们知道大家都很喜欢衣服,但又嫌太贵,只要毛建勇松口便宜几块钱,肯定很快就能卖完。 但毛建勇却非常坚持,其他人都离开,只剩下219几个人的时候,他毫不掩饰的说自己心里也有点没底,但降价却绝对不可能:“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的东西值多少钱我知道,我现在降价只会让前面买过的人觉得自己买亏了,后面买的人看到我降价后,会觉得我现在是漫天要价,他们会要求更低的价格。 才只卖了一天而已,知道的人也只有咱们学校,你们等着吧,过不了几天,肯定会有人找上门来跟我要货的。” 两天后,毛建勇的预言就成真了。 先是韩彤,他是最早先买了牛仔裤和T恤的人,给自己买了两身,现在他拿了五百多块钱回来,给他的同学朋友买。 然后是乔艳芳,她穿着张福生送给她的牛仔裤上了两天课,又参加了几次其他院系学生会的活动,结果招来了仪器仪表和外语系一大群女生,剩下的三十五条女式牛仔裤转眼就只有四、五条了。 柳侠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伸手就拿了两条放在了自己床上。 没等他考虑清楚要不要再拿几件T恤,寝室门口就被另外一拨人给堵上了。 乔艳芳她们抱着衣服叽叽喳喳离开了,那群柳侠从来没见过的、大部分都跟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一下就把他们寝室给挤得风雨不透。 寝室长张福生代表219提出了疑问:“你们是哪个系的?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我们学校的?” 云健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领头的那个个子不算太高的人说:“隔壁体育系的。薛林,你干嘛?带人来我们学校砸场子?” 柳侠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领头那人就是那次游行时挑衅云健的薛林,云健后来特意找人打听过他的情况,本来是为找回场子做准备的,但柳侠不肯去跟人比,云健的情报也没用上。 薛林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大方的和云健打了招呼,然后对张福生说:“我一个老乡是你们学校土建的,昨天我们一起玩,看到他穿的衣服特帅气,听说是你们寝室的人在卖,我们过来看看还有没有。” 柳侠简直想不明白,什么时候满大街都变成了和黒德清那样的有钱人了? 薛林和他的一帮兄弟一人两条牛仔裤,至少两件T恤,薛林和云健一样,每个颜色一件,掏钱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 临出门,薛林回头对云健和柳侠说:“我听我老乡说你们俩舞跳的特棒,我去你们小礼堂那边看过两次你们练习,真比我们好,哪天咱们一起玩玩呗。” 云健下巴指指柳侠:“我没问题,得凑他的时间,他一星期有四天给人做家教。” 薛林爽快的说:“柳侠是吧?行,我们那边场地比较好,哪天你们俩有时间过去,我们随时都有时间。” 柳侠也想去看看传说中十分有特色的师大体育馆,所以很干脆的答应了。 薛林这群人的加入让218和其他人感觉到了危机,再不买就没有了。 剩下的衣服在几个小时内被抢购一空,测绘系几个学姐闻讯而来时已经只剩下几个空皮包了,她们拎着毛建勇的耳朵骂他没良心,胳膊肘往外拐,毛建勇哇哇叫着不停的赔不是。 柳侠对毛建勇做生意的眼光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估计,毛建勇这次至少能赚八千块。 不过柳侠羡慕归羡慕,却不眼红,毛建勇做生意当然有自己的胆识在里面,但也有人家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是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比的。 而且毛建勇是真能吃苦,从温州把那几个大包袱倒腾到江城,中间得转好几次车和船,在这样的三伏天,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罪。 打扫干净了寝室,关起门只剩下自家兄弟了,柳侠他们等着毛建勇宣布内部购买价。 毛建勇说:“云健、六儿、七儿,你们几个穿过的那几件自己留着吧,另外,你们每个人有两条牛仔裤和两件T恤的友情价,牛仔裤一件二十,T恤一件七块,多余出来的和其他人一样。” 柳侠楞了,他穿了毛建勇四套,就这么一分钱不给算什么啊? 毛建勇狡黠的笑着说:“你知道欧美和香港的模特一场演出要多少钱吗?我这次全部的利润加起来还不够他们一次的出场费呢!哈哈,六儿、七儿,你们基本上算是白白给我扛了一季长工,啊哈哈哈……" 云健和黒德清扑上去把毛建勇摁在床上:“你是早就计划好了坑我们俩对吧?你给七儿换了四套,我们俩只有两套。” 毛建勇大笑着辩解:“我肯定要把投资用在最值得的地方,七儿穿上比你们俩招人嘛……哈哈,云健,我的计划里根本没你,你是跟着蹭的便宜……” 柳侠多拿的两条女式牛仔裤先欠着毛建勇钱,等一个月后车杰家把补课费给他后他再给毛建勇结账。 其他人都把钱如数给了毛建勇,经历过第一次买磁带的事情,大家对毛建勇这次给他们如此优惠的友情价非常开心。 柳侠过了好几年后回过头才发现,毛建勇在经商方面真的是非常有天分,他第一次不惜冒着得罪全寝室人的危险立下了规矩,让大家清楚他的底线。 在大家都接受了他看似势利无情的生意原则后,他却又自己主动打破了原则,给寝室的人非常优惠的价格,同时又划定了一个尺度,不让自己吃太大的亏,他这样做同时兼顾了生意和同学之间的情谊,有了现在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 柳侠从这件事认识到,做任何一件比较重大的事情之前,先立下规矩是非常有必要的,否则到最后可能落得个吃力不讨好、两头不是人的结局。 疯狂购买的结果就是219和附近几个寝室的人都过了好几个月节衣缩食的生活,219除了黒德清和毛建勇的生活依然滋润,只有沙永和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吃饭档次。 沙永和这次什么也没买,从头到尾都是带着一脸平静到诡异的笑容,看着柳侠他们几个大呼小叫的各种纠结,他不时伸手帮毛建勇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整理一下。 柳侠他们几个猜测,沙永和是不是谈了个异地的女朋友,如此节俭难道是为了攒恋爱经费? 但看沙永和那状态,又太平静,怎么也看不出陷入爱情后应该具有的那种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的相思成疾状,而他在本校绝对没有任何恋爱的迹象。 于是几个人又猜:难不成这家伙是订了娃娃亲,而且非常好运的蒙上了一个才貌俱佳的闺女,所以现在离毕业还有两年他就开始攒钱准备成亲了? 沙永和对几个人的科幻系列故事报以神秘莫测的微笑:“想破头你们也想不出来,贤弟们,尽情的享受你们的青春时光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 娃娃脸的沙永和说出这样的话,让柳侠他们几个好一通乐。 新学期开学没几天,他们就开始了大量的实践课,制图和制作地理模型让柳侠兴致高昂,和毛建勇及云健的三天热度不同,柳侠对制图和制作沙盘的热情几乎和对英语考级一样执着。 同学之中骚动的情绪对他也有感染,但他对知识的渴求比对其他东西更坚定,他赞赏周围同学对政治的敏感和热情,他也参加学生会组织的一些政治活动,但前提必须是不影响到他的课业,至少不能要求他在自己本专业的必修课和他自己最喜欢蹭的大地测量的那些课时候溜号去听演讲或写告示。 他听学生会干部的演讲时一样情绪激动热血沸腾,但一到课堂上马上就能专心听讲,认真记笔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1 柳侠特别高兴黄有光教授又开始带他们的课了,教他们《遥感地学分析与制图》,而黄有光对柳侠这个性格开朗活泼,却每每能在关键时刻安静下来专注于一件事的学生也十分喜欢。 黄有光同时兼大地测量系的课,柳侠有时间也经常去听,制作沙盘时,因为学生多材料少,每个学生得到的机会并不是很多,黄有光为柳侠提供最大的便利,还把自己的相机和一些原版英文书借给他,柳侠和自己的教授俨然成了忘年交。 第66章 柳侠最近心里有点不安,因为他在开学第一周收到家里和猫儿一封平安信之后,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都没他们的消息。 柳川从京都回到荣泽的第二天给柳侠的来信里说,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马上就出发,和一位同事一起去外地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培训,估计现在还没结束,所以柳侠也没办法从他那里得到家里的情况。 国庆节前两天,就在柳侠打算请假回家的时候,他同时收到了家里和柳川的信。 原来,九月十号,凤戏山一带局部地区又下了一场短时间的暴雨,后来又跟着连续下了几场雨,大哥他们根本没办法出来寄信,他们九月八号写给柳侠的信也被隔在了望宁,阴差阳错,那封信和九月二十二号的竟然赶在一起被送到了江城。 柳魁告诉柳侠家里一切都好,他们申请救济粮的事已经有了眉目,那场大雨受灾的是原城西部所有山区,并不是只有望宁一带,所以上面很重视,救济粮可能用不着他们像往年那样去乡里求爷爷告奶奶一趟趟找人了,柳魁让柳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只管好好学习就行。 柳魁送柳蕤和猫儿去望宁上学后,有两天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学校观察了猫儿几节课,小家伙真的是非常聪明,能够轻松地跟上五年级的课程,柳魁说:幺儿,我看咱猫儿长大了跟你一样,也是个上重点大学的材料。 柳侠知道家里平安,人就踏实了,又看到大哥夸猫儿聪明的话,心里乐开了花。 他打开柳川的信。 柳川说:幺儿,我已经联系了足够咱们全家人吃一年的粮食,以后你就别再想家里的事了,好好上你的大学。 从京都回来的时候,小凌已经给了我二百块钱,这本来是他给你四哥结婚准备的,听说家里今年秋粮绝收,就先给了我,他和你的想法一样,怕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再往咱们家贴钱会让你三嫂不高兴。 幺儿,你一直养着猫儿,所以对于父母养大孩子有多不容易,你可能比我的体会还要深。 小侠,我想对你和小凌说的是,既然父母养大孩子如此不易,如果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小家后就不能再帮助自己的父母和家人,那世上还有谁会愿意生养孩子呢? 我身边就有不止一个总想摆脱父母和老家,只想一心过好自己小家庭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和家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做不到。 咱伯咱妈,咱大哥大嫂,还有你们,是我心里最大的牵挂和依靠,只要想起你们,包括咱叔和二哥、柳钰,我就觉得这世界真好。 你们现在这样对待我,让我觉得自己在你们心里好像已经变成了外人,只是想想有一天我可能会和你们越来越远,越来越生分,我就觉得心里空的难受。 幺儿,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曾经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你知道我上战场前和活着回到祖国后是什么心情吗? 上战场之前,我心里是深深的期待和恐惧,期待着自己像书本和电影上的英雄那样在战场上为国杀敌建功立业; 但同时也在恐惧,恐惧死亡,以前觉得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但当战争真正的摆在面前,死亡可能将在不远的某个时刻真正降临,我内心无比恐惧,恐惧自己可能永远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恐惧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对家、对家里每一个人多么牵挂留恋,那一刻我开始期待人真的有转世轮回,那样,如果我牺牲了,我可能还有机会和你们再做一家人。 幺儿,世界很大,人多的数不清,但能影响我们生活的,只有身边的这些人而已,能让我们牵挂的,更是寥寥无几,家人、亲戚、朋友、同学,对于我,还要加上战友,而这之中,只有家人是会陪伴我们走过一生的。 我知道自己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做丈夫和父亲的义务和责任,但这和我尽自己做儿子、做弟弟和做兄长的责任并不冲突,你三嫂和小雲、小雷跟你们一样都是我最亲的家人,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和咱们全家人一样的、幸福的日子。 如果没有了你们,三哥的生活还剩下些什么呢?你觉得我会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看着你和小凌、小海快乐的享受你们的大学时光,是我现在身为你们的兄长最高兴的事情。 所以幺儿,在你们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之前,放心的把家先交给三哥吧,咱伯在那么艰难的岁月都把咱们家照顾得那么好,我现在还有个很好的工作呢!不要再给我寄钱了,你们就这么信不过三哥吗? …… 愣怔了好半天,柳侠才嘟着嘴把柳川的信折叠好放起来:“我们没有信不过你,我们只是觉得你和大哥太辛苦了……” 云健在对面床上听着柳侠自言自语,和黒德清、沙永和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他们其实都很羡慕柳侠经常可以收到那么多信还每天都盼着来信的样子,也一直很好奇柳侠那个大山沟里的家到底有多么好,会让柳侠那么留恋。 他们对家也是依恋的,但和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享受比,那点依恋非常有限。 柳侠盘腿坐好,把放在枕边的猫儿的信打开……没一分钟,就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他妈的这是什么狗屁老师,啥狗屁不懂,她也配给我们猫儿当老师?” 寝室几个人都把手里的事停了下来,张福生站起来拍着柳侠的腿说:“七儿,啥事生这么大气,谁惹了咱猫儿了?说出来让哥哥们给评评理。” 柳侠拿起信坐直了:“气死老子了,我给你们念念我们猫儿的信啊,嗯,宝贝小叔你好……” 众人集体白眼:“呕,腻歪!” 柳侠不满的瞪眼:“不是跟你们说过了,这是为了和我的信对仗,对仗懂不懂?” 自从上次因为作文六十分事件柳侠用“宝贝猫”这个称呼安慰了猫儿一次后,猫儿就用同样的词语来称呼柳侠,他说这是大爷爷教的,写信就跟写对联一样,要对仗,对仗也是对等和平衡,这样读起来感觉才舒服。 张福生连连点头:“懂,应该对仗应该对仗,七儿你接着念。” 柳侠清了清嗓子继续: 宝贝小叔你好: 我今天很难过,因为今天我的作文吃了五十分,不及格,被老师当反面教材在课堂上念了一遍,同学们听了都乱笑一气,我可气愤,回家后大伯让我给你写信说说,他说你一定知道我的作文写的好不好。 作文的题目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想了好长时间,写的是跟小叔一起去粘麦季鸟,黄昏摸老古龙给全家人吃,我觉得这可有意义,因为咱家的人都喜欢吃呀! 可是老师说我写的这不是一件事,也没有一点意义,说咱们这里谁都摸过老古龙,要写只有自己做过、和别人不一样的事; 他还说我写的事一点都不高尚,不是助人为乐,对了,他还说我写‘老古龙’土气死了,要写也得写‘知了’或者‘蝉’,所以他只给我吃了五十分,还说要不是看我的字写的还不赖,书面干净,连五十分都不会给我吃。 小蕤哥他们班也写这个作文,他写的是咱家挖窑洞时候,他帮着运土,他们老师也说他写的不高尚,也没啥大意义,给他吃了六十分。 小叔,为啥我给咱家人粘麦季鸟吃不高尚,非得帮老大爷推车才高尚呢?可我没有给老大爷推过车,要是那样写不就成了撒谎吗? 小叔,我可不待见这个语文老师,他没有关老师和柳老师好,他光好叫人罚站,有时候还揪着耳朵把有的同学往教室外面拉。 不过小叔你别害怕,他没有揪过我的耳朵,俺大伯说他不会打我骂我,可是他光骂别的学习不好,穿的不好的同学,骂的可恶心。 我想,他要是是咱家的人,俺大爷爷非叫他跪着打死他不可。 ……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2 此致 敬礼 最想你的柳岸 198*.9.21 那句“我天天都可想你,你也要可想我啊”和最后的落款,柳侠舍不得给别人听,没有念出来。 “我靠,合着全中国的老师教的作文都一样啊!”云健首先发表感言:“我还以为就我们老师总是让我们写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新学期的打算,我最难忘的一件事什么的,你们那儿也一样啊?” 柳侠愤怒:“重点不在这里好吗?重点是我们猫儿写的事情明明很有意义,他那两只狗眼是干嘛使的说我们猫儿写的事没意义不高尚?我们猫儿一天能粘一大茶缸麦季鸟……看什么?哦,就是知了,我们那里叫麦季鸟,知了没从地里出来之前我们叫老古龙,我们猫儿一晚上也能摸一大缸子,让全家人都能吃到肉,怎么就没意义了?” 张福生说:“我们都是写帮农民伯伯推车,拾到同学的橡皮还给他或者交给老师,我也写过一次扶老奶奶过马路,吃了九十八分,不过,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城里的柏油马路呢!” 詹伟说:“我是写帮学习差的同学做作业,还有扶老奶奶过马路,也写过一次拾到二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咱猫儿这个好像是不太符合老师的要求啊。” 黒德清关注的重点是:“靠,咱猫儿好像是攻守不平衡啊,七儿,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理科好,文科差呀,咱得赶紧纠正啊!” 他和詹伟暑假在家都看了欧冠赛的转播,现在一天到晚的念叨足球的战术、阵型、攻防转换和荷兰三剑客、普拉蒂尼、马特乌斯,什么事都能和足球扯上关系。 柳侠怒:“我家在大山沟里好不好,我们那里其实根本就没什么路,我们村一共也没几辆架子车,要不是去公社拉救济粮根本就用不着,我们猫儿去哪儿给农民伯伯推车?他给我大哥推车老师更不能给算吧? 还有,谁说我们猫儿攻守不平衡?我们猫儿只是没机会看那么多电影、电视和课外书,我们家是我们那一带藏香门第了,也就是我爹用过的那些碑帖; 你说橡皮?在我们村上学时,我们猫儿那班有橡皮的一共不超过五个人,还包括我们猫儿和小蕤,谁舍得把橡皮丢了让他捡?帮差生写作业?……” 柳侠心里一下难受起来,猫儿聪明,虽然比别人都小好几岁学习却特别好,但永远不会有人让猫儿帮忙,所有的人都把猫儿当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来的时间迅速跑题,大家都开始说起自己以前上学时班上同学写的各种奇葩作文。 柳侠也和大家一起说,但心里却总是出现猫儿又被老师拎到一个角落,自己孤零零坐一张桌子的画面。 柳侠给猫儿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告诉他自己觉得他写的作文是最好的,但老师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告诉他在老师眼中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写完了,柳侠又默念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写的很多都是扯淡话,可他没办法,遇到个扯淡的老师,他也只好跟着一起扯了,要不然吃亏的是猫儿。 猫儿的下一封回信情绪就好了起来,他说他摘了好多熟透的枸杞子,现在都晾好了收着,等柳侠回去给他吃; 因为前一段雨水多,猫儿和柳蕤有半个多月都没去上学,在家的时间一部分是柳魁在辅导他俩功课,更多的时间是练字,猫儿说大爷爷每次都夸他写的有进步。 猫儿生日的时候,柳侠提前给他寄回去了两身新衣服和鞋子,猫儿回信里问:小叔,等到我十一岁的生日,你就会跟我一起过了吧? 柳侠说:除了你明年的生日,以后你所有的生日小叔都会和你一起过。 车杰的月考数理化都超过了七十分,车爸爸给柳侠发了十块钱奖金。 到柳侠的学校过了一天大学生活后,车杰好像一下就想明白了柳侠的话,虽然后来和他妈妈一直在怄气很少说话,但学习上非常努力,柳侠教起来觉得很轻松。 十一月中旬的其中考试,车杰的数学得了八十三分,总分排全年级第二百三十名,他高兴的非要让柳侠给他跳霹雳舞庆贺。 柳侠最近每星期最多会跟云健他们一起练习三次,有时候忙起来,一次也不练,他觉得自己现在和云健他们的差距非常大,但车杰和他爸爸却看的非常高兴。 柳侠跳完了,刚准备开始和车杰一起预习第二天的功课,车家来了客人,是车爸爸单位的领导,也是他们单位的总工顾平山。 柳侠没想到,顾平山居然是为了他而来。 顾平山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他有个和车杰一样上高三的女儿顾小婷,小时候学习非常好,现在勉强够的上中等,因为她理科整体都比较差。 车杰的情况一个大院的人都知道,顾平山暑假后见到柳侠来车杰家里的时候,就想让顾小婷也过来跟着听两节课试试,后来觉得还是再观察一段车杰的成绩再决定,现在车杰的进步有目共睹,顾平山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过来找车爸爸了。 车爸爸当然更希望柳侠全心的教车杰一个人,但顶头上司主动上门请求帮忙,这事放谁身上也不可能拒绝。 顾平山提出让柳侠和车杰以后去他们家和顾小婷一起上课,因为他们家比车杰家宽敞,补课费他每节比车家多出一块钱。 柳侠委婉但坚决的拒绝了去顾家上课的要求,理由是他已经习惯了车家的环境,车杰自己一个房间,顾小婷过来没什么不方便的。 柳侠从心里排斥顾平山在车爸爸面前明显的优越感,他能感觉到顾平山提出这个要求时车杰的憋屈,车杰是他第一个学生,他肯定更重视车杰的感受。 顾平山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坚持,他笑着对柳侠说:“我听车工说,如果车杰能上本科线,他打算给你五百块钱奖金,如果你能让我们家小婷数理化平均达到六十五分,不管她上不上线,我给你八百块的奖金,七十分以上,一千块。” 柳侠暗暗握了握拳:“我会努力教,但最终成绩怎么样,主要还得靠她自己,车杰现在就非常努力。” 虽然是补同样的课,但顾小婷和车杰的问题却不太一样,车杰脑子够聪明,只是因为赌气耽误了一段,柳侠把那部分空缺给他补上以后,他自己基本上就能跟得上了,不用柳侠特别费心。 顾小婷不一样,她不笨,只是压根儿对数理化不感兴趣,她心心念念想上的是中文系,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她的数理化成绩从升入高中开始,稳步下降,现在已经是稳定在四十分左右了。 柳侠真的有点头疼了。 他给顾小婷上了三节课后,打算跟车爸爸说一下,让他跟顾平山说,他教不了顾小婷。 没想到顾小婷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主动跟他表示:“我虽然特别讨厌数理化,但我也知道高考考的是总分,我以后会尽最大努力学,你别把我给开除了。” 顾小婷比车杰还大半个月,瘦瘦小小,带着个厚厚的近视镜,可能城里女孩子都比较早熟,她在柳侠跟前表现的挺成熟大方的,跟在她父母跟前又闷又犟的模样判若两人。 柳侠欣赏努力的人多过聪明的人,顾小婷这个表态让他有了信心,他对顾小婷的方法和车杰差不多:自己读题,完全读透了后,给柳侠讲,讲不下去的地方,柳侠给她讲。 再一个还是预习,这个柳侠规定的非常死板,顾小婷每次都得当着柳侠的面看第二天要学习的内容,任何情况都不通融。 真正的寒冬来到江城时,柳侠十八岁的生日也来到了,这天他正好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猫儿在信里给柳侠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三叔带奶奶和娘去荣泽买新衣裳,回来的时候抱回来一个菩萨,菩萨可好看,不管我走到哪儿,她都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可待见她。 奶奶说,菩萨是保佑好人平安的,要是我好好学习,不淘气不气人,当个好孩儿,我想啥菩萨都会保佑。 小叔,我数学考试又吃了一百分,我也不撒谎不淘气,那我跟菩萨说,让你早点放假,她会保佑我吗? 柳侠对猫儿的问题很无奈,很心疼,对菩萨则充满好奇,他回信说:猫儿,菩萨保佑合理的要求,小叔现在是学生,上学是应该的,如果菩萨让小叔回去,小叔就得先被学校开除,猫儿你想让小叔被开除吗? 猫儿下一封信就修改了自己的愿望:我跟菩萨说,让她保佑小叔冬天在江城不冻慌了,小叔你觉得暖和了没有? 当天是星期六,晚上柳侠和车杰、顾小婷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上午的补课时间往后推两个小时。 星期天一大早,柳侠硬是把毛建勇从被窝里拖出来,俩人去第一街买了个羽绒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3 虽然毛建勇发挥出色,但羽绒服的成本在那里放着,毛建勇又坚持说这种衣服一定要买品牌的,所以柳侠还是花了一百多块,这简直跟割柳侠大腿上的肉一样让他痛。 不过羽绒服真的很暖和,所以他给猫儿的回信里写到:小叔现在非常暖和,手心都有点出汗呢! 他刚刚跟云健学习了两个新动作,这会儿可以说是汗流浃背。 柳侠在紧张的学习和兼职中,在寒假来临前,迎来了英语六级考试。 云健对霹雳舞的痴迷一直不减,已经放弃了考六级;张福生现在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献给了乔艳芳,吉他都不怎么弹了,六级的事根本就没想过。 报名考级的人本来就不多,考六级的就更少了,柳侠和詹伟都很紧张,临考前出门,寝室里另外几个人挨个和他们击掌加油,祝他俩好运。 考试结束后,所有参加的人都觉得实在是太难了。 柳侠的感觉也不好,他和詹伟约定,明年再战一场,不过不休。 第67章 回家 柳侠回家这天是星期一,柳川开车把他送到望宁,俩人一起来到望宁小学,他隔着玻璃窗看到猫儿的时候,猫儿正好扭头要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不知怎么就看到了他。 小家伙一下站了起来,书包掉在了地上,不过他随即就被讲台上老师严厉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眼巴巴的看着柳侠,却没敢往外跑。 柳侠和柳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同时走向教室门口,柳川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有反应,就把门推开了。 带着近视镜的年轻老师看到他们俩,吃惊的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他们。 “不好意思,老师,我是柳岸的小叔,可以让他先出来一会儿吗?”柳侠微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看上去彬彬有礼,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优越做派。 看人下菜碟儿是很多人的通病,这种人通常会对比自己处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各种嫉妒诟病,但对比自己境界高出比较多的就会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巴结谄媚。 柳侠他们因为家里穷,从小在外面上学就遭受歧视冷落和其他各种复杂的待遇,对人的感觉非常敏锐,他们因此在练就一颗水火不惧的心的同时,也学会了无视一些人。 这种无视里其实有着理解体谅的成分:没有人是天生喜欢以卑贱的姿态去面对别人的。 同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柳家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但却了解其中的无奈,但对这种人的另一个特质——歧视欺凌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嫉妒诟病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非常鄙视。 柳侠从猫儿的信中可以大致勾勒出他语文老师的人格形象,很符合这类人的特征,而现在黑板上板书的内容是语文复习题,柳侠决定临时发挥一把,给猫儿撑撑腰长长脸,虽然他对这样做的效果有点不确定。 柳川则满脸疼爱的直接冲猫儿喊:“孩儿,都看见您小叔俺俩了咋还不出来,不知道小叔想你了?” 猫儿在第一排中间那张课桌的外面位置上,闻言一下就扑了过来,直接挂在柳侠的脖子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小叔!小叔!” 柳侠紧紧抱着他,下巴在他的小脸儿上狠狠揉蹭了几下:“好了乖,小叔回来了。”他抬起头对有点尴尬的老师说:“老师,我好几个月没见柳岸了,现在想带他出去一会儿,可以吗?” 老师脸上换上了殷勤和善的笑意:“中中,当然可以了,正好也快下课了,耽误这一会儿不影响啥。” 柳侠抱着猫儿,和柳川三个人一起站在背风的地方等柳蕤,猫儿高兴的一直搂着柳侠的脖子傻笑。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有风,柳侠发现猫儿的小手被冻得冰凉,就解开了羽绒服,把他给裹了进去。 他的背包里有给猫儿和柳葳、柳蕤他们买的东西,柳川帮忙把他给猫儿买的一顶有两个小球球的绒线帽子拿出来,猫儿带上后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了。 猫儿嘻嘻笑着把脸在柳侠的颈窝里来回蹭,柳侠的心简直都要化了,感觉猫儿还是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软乎乎的小婴儿,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让他喜爱心疼。 柳蕤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大叫着跑过来,被柳川给一把拎起来扛在肩上,柳侠把给他买的新帽子让他带上,叔侄四人出了学校,说说笑笑的跳过一路大大小小的黑水坑,来到了望宁大街上的一家烩面馆。 望宁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今年夏天终于关门了,同时,大街上新开了好几家个体小饭馆,这家烩面店的生意是最好的,据说老板在原城一家很有名气的烩面馆帮过厨,学到了人家的配方后就回老家自己开了店。 烩面确实很不错,几个人吃得很满足。 柳川吃完面就回荣泽了,他还得再上将近两星期的班,为了春节后能在家多待几天,他下星期就不回来了,他已经和柳魁约好了,阴历二十二他把年货送回来,柳魁拉架子车到望宁来接。 下午猫儿和柳蕤还有两节课,柳侠本来想给他们请了假现在就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但又想到他们这两天就要考试了,决定还是等他们正常放学。 他领着俩小家伙慢慢往学校回,一路和他们说着话看着周围的景色。 望宁大街比以前更脏更乱了,以前的这个时候,虽然也到处都是臭水坑,风一刮满世界的黑色灰尘,但周围都是绿色的麦田,沟沟坎坎上是各种老树,只要出了望宁大街就可以看到满眼的丘陵风景。 现在,老树已经没剩几棵了,麦田上盖了不少房子,大部分都是红色的单砖墙,上面搭着灰色的石棉瓦,据说大部分都是来收购矾土矿石的。 卫生院外面那一大块麦田上摆满了预制板,这几年学着城里人盖平房和小楼的人越来越多了,本地传统的起脊房大家都嫌土气。 望宁高中东面那块麦田里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看上去像大兴土木的征兆。 柳侠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很冷清,望宁小学基本算是望宁大队的小学,收的都是附近的孩子,没有住宿生,中午学生都回自己家吃饭, 柳蕤是四(3)班的,柳川找过校长和他们老师,专门让柳蕤配了一把他们班的钥匙,平时别人放学回家吃午饭时,猫儿和柳蕤就在四(3)班教室吃他们早上从家里带的馒头或饼子。 这一切柳侠都很熟悉,当初他和柳海、柳钰他们就是每天去柳凌那班的教室度过每天中午的时间。 柳魁给柳蕤和猫儿的有钱,让他们中午可以去饭店里买碗带汤的热饭吃,俩人吃了几次,觉得太贵了,天天那么吃,谁也吃不起,现在如果不是有家里大人正好来望宁带着他们去街上吃,他们就吃自己带的东西。 教室里的情况和柳侠他们那时候一模一样,讲台边的墙角里有一个土灶台,生着火,旁边一个破筐里放着半筐蜂窝煤,但教室里还是冰冷,水泥板做成的课桌让冷的感觉更强烈了些。 柳侠拉过讲台上老师的椅子坐在灶台边,把下面挡风的塞子拔掉,往灶里一次加了两块煤,然后把猫儿抱怀里裹着,柳蕤坐在他身边,柳侠把他的两只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暖着,三个人高高兴兴说话。 柳蕤现在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期中考试得了全年级第十三名,他的数学几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作文进步也很大,总成绩好理所应当。 一提到作文,猫儿就有点郁闷,他那一次之后作文又得过三次不及格,不过现在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六十分,他现在已经知道六十分不是个好成绩,觉得自己很给柳侠丢脸,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和柳蕤有三个上大学的叔叔,其中小叔还是重点大学。 “俺语文老师那一回嚷我说:您小叔还是重点大学哩,就把你教哩给作文写成这鳖样?俺校长正好搁俺班门口过,把他叫出去了,也不知道给他说哩啥,他回来就没有再搁班上念我哩作文,现在都给我吃及格分了。” 猫儿有点撒娇的跟柳侠诉说,很明显,他觉得自己那及格分好像有走后门的嫌疑,所以小家伙有点心虚,想从柳侠这里讨点安心。 柳侠说:“小叔不是哄你哩,小叔是真觉得你哩作文写哩可好,至少咱不编瞎话,不过,你跟小叔以前哩毛病一样,写得确实有点太短了,形容词老少,没事孩儿,以后咱多看点小说课外书,慢慢就写好了。” 柳侠的话是真心话,他就是觉得猫儿写什么都好,虽然形容词啥的少了点,叙事直白,但他就是能从中看出无限的乐趣。 柳侠一句肯定的话就抵消了语文老师一学期的批评,还有剩余,猫儿得意的对柳蕤说:“小叔学习最好了,他都说我写哩可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4 柳蕤冲猫儿皱皱鼻子:“小叔是老待见你,看你干啥都比别人好,你那作文每回都是不几句,你还好意思美成这样?” 猫儿把小帽子上的球球摇得乱晃:“就是美就是美,小叔都说我写哩好了,我咋不美?”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刮过树梢发出尖锐的呼啸,灶台里的火终于着起来了,窜起橙色的火焰,把教室那小小的一角照得都温暖了起来。 柳蕤在家时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教室里很冷,他睡不着,今天火很旺,他又偎在柳侠身边,不一会儿就靠在柳侠身上睡着了。 柳侠把猫儿换到右腿上,用半边羽绒服包着他,又把柳蕤拉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胸前睡,这样羽绒服也能把他包着些。 猫儿一点不瞌睡,一件一件如数家珍的给柳侠汇报他来这里上学后遇到的有趣、但在信里却没有给柳侠说过的事,柳侠以前自己想象的猫儿在这里上学时的画面不停的被修改充实,更加清晰完整起来。 一点半以后,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看到柳侠他们三个都非常惊讶,连一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柳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好柳蕤也睡醒了,三个人就一起来到外面,刚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走了过来。 柳侠紧走了两步过去,恭恭敬敬喊了声:“曾老师。” 曾老师呆愣了好几秒钟才发出声音:“你,你是柳侠呀?哎呀孩儿,你这是放假了?你来接您俩小侄儿哩?哎呀,老师这都不敢认你了,咋长这么高哩?” 柳侠三人被热情的让进了教师办公室。 曾老师是柳侠四年级的班主任,教他语文,那时的柳侠野孩子一个,又有三个哥哥撑腰,没少气曾老师,不过曾老师对他一直挺好,就为着他那一手好字,还因为他有个总是考全年级第一的哥哥柳凌。 柳侠回到自己的小学校,竟然带来一阵热闹,教过他和熟悉他的老师几乎都跑过来看他,虽然柳侠考上大学是离开望宁小学以后好几年的事了,但他们还是为自己曾经教过这样一个学生感到自豪。 猫儿正发愁院子里太冷,自己要是上课小叔去哪里等他们呢,现在放心了。 猫儿和柳蕤去上课后,柳侠就待在曾老师他们的办公室,大部分老师下午都有课,办公室只剩下四五个人,其中两个都教过柳侠,他们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和柳侠说话拉家常,气氛十分融洽,这让柳侠想起当年自己把笤帚点着后扔到学校隔壁人家被人家找过来,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罚站数落的情形,心中不禁莞尔。 其实老师也是普通人,在学生跟前的声色俱厉只是他们树立威信的一种方式,离开了教室和学生,他们也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大多数都是平和随性的人。 下午第一节课两点开始上,第二节下课正好是四点整,冬天天黑的早,柳侠他们最多走到上窑坡顶天就黑透了,当初教过柳侠他们兄弟几个的老师都知道这种情况。 所以第二节课大概到一半的时候,曾老师说:“柳侠,我去跟您侄儿哩老师说说,叫他们出来,您早点走吧,我看这天没准要下雪。” 柳侠有点犹豫,他主要是怕回家柳长青觉得他这样做会误导猫儿和柳蕤,但他看看阴沉沉的天,决定还是早点走。 俩小家伙对能提前回家很高兴,猫儿背着书包拉着柳侠的手急不可待的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他的语文老师。 柳侠看着在寒风中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老师,心里忽然有点后悔他上午的行为,他刚才听曾老师说过这个老师的情况:他家不是望宁的,是北边尚武乡的,荣泽师范毕业后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有背景的亲戚朋友,就被分配到了谁都不愿意来的望宁,原来在学校谈的女朋友因为这已经和他分手了。 柳侠拉着猫儿和柳蕤走了过去,笑着用非常尊敬的语气说:“老师,天气不好,我得带着柳岸他们早点回家,我家柳岸年龄小,也有点皮,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以后还麻烦您多费心!” 年轻的老师有点尴尬的笑着:“孩儿其实挺好哩,就是年龄小,跟大孩儿们比,可能看哩书少点,写作文哩时候有点跟不上趟,我也是觉得他聪明,总希望他能快点进步,有时候可能说话急了点,柳岸,你没记恨老师吧?”老师很配合的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猫儿摇摇头:“没,俺大爷爷说,不能记恨老师,老师嚷我都是想叫我学习更好哩。” 柳侠在心里暗暗给猫儿伸了个大拇指。 和语文老师的遭遇让柳侠心里意外的感到轻松,人跟人都差不多,看在他这个当家长的如此尊重老师和通情达理上,老师应该会对猫儿少一点批评多一点鼓励吧? 出了学校,离大街还有好几十米的时候,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两个背着包往正打算过马路往他们这边来的人,柳侠拉着猫儿和柳蕤跑了起来:“五哥六哥!” 柳凌和柳海也看到了他们,柳凌冲他们摆手表示看到他们了,柳海蹦跳着冲他们做出夸张的‘快过来’的动作。 柳侠高兴坏了,他今天早上和柳川在一起的时候还在猜柳凌和柳海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柳凌和柳海也见过柳川了,但没让柳川送,他们正好赶上了一点半的公共汽车,俩人估计柳侠会在学校等猫儿放了学再一起走,所以刚才下了车打算去学校找他们。 五个人一路说笑拐上了通往柳家岭的路,结果刚过付家庄就远远地看到了来接柳蕤和猫儿的柳魁,几个人一起大叫着跑起来。 柳魁看到他们后没再往前走,等他们跑到跟前,伸开双臂接着了扑过去的柳海和柳侠。 两个比大哥还高的大小伙子这会儿都变回了小孩子,争着给柳魁说自己什么时候下的火车,什么时候见到的柳川等一串子啰嗦事。 他们没走到上窑坡顶天就黑透了,还飘起了雪花,不过他们回到家时雪也没下大。 三个在外面上学的孩子都回来了,家一下就热闹的了起来,尤其是柳侠把那条女式牛仔裤放在最后压轴出场的时候,一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秀梅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试。 另外一条已经留给了苏晓慧,柳侠不知道苏晓慧看到牛仔裤会是什么表情,大嫂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好玩。 柳侠还给了柳川一条毛建勇让他当活动模特时穿过的牛仔裤,柳川问明了原委,挺高兴的收下了。 柳侠当时没把牛仔裤寄回来,除了邮费的原因,还因为他觉得信里说不清楚这事,说了柳川他们也未必信,怕柳川他们担心自己又是省吃俭用给他们买东西,心里会难受。 现在他自己穿着同样的裤子,还有漂亮的羽绒服,不用多解释家里人也能看出来他在江城应该过的很好。 最后,在柳凌和柳海的大力鼓励下和柳魁含笑的目光里,秀梅回自己住的窑洞里换上了牛仔裤,等她一回来,柳侠和柳海故意夸张的表现出惊艳的模样。 秀梅身高有一米六七左右,苗条匀称,穿上牛仔裤确实很漂亮,可大家也承认,秀梅纯朴的气质和她身上的蓝底碎花棉袄和时髦的牛仔裤确实不搭调。 不过,秀梅的高兴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对柳侠而言,这就够了。 柳侠还打算把一条裤子给柳钰,柳钰和他身高差不多,比他壮实点,穿上肯定可合适。 柳海拿着给柳钰的那条牛仔裤,郁闷的不行,他比柳侠高三公分,穿上短,要不他就直接抢过去自己穿了。 猫儿穿上了柳侠给他新买的全套新衣服就坐在炕上不下来了,新上衣颜色是牙白色的,他怕下去在灶台那里会弄脏。 柳侠坐在炕上抱着猫儿和家人聊天,说起毛建勇的事,全家人都挺佩服的,觉得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家里又有钱,能那么吃苦真难得。 柳魁感叹道:“咱啥时候也能跟人家那样做点生意赚钱呢?吃苦受罪都不算啥,人家一个小孩儿都能赚几千块,咱这边一个乡也没几个万元户,真觉得自己没用。” 于是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因为地域差别引起的贫富问题。 猫儿中间和柳侠一起去了趟厕所,回来后柳侠给他搓冻凉的小脸时,他觉得柳侠的手特别温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柳侠说:“小叔,我跟菩萨说让她保佑你不冻慌,你哩手真哩就这么暖和了,那我要是跟菩萨说我想赶紧长到你这么大,她会愿意不?” 柳侠看向放在窗台正中央的菩萨。 窑洞的墙很厚,玻璃窗是在靠外侧的那一边,所以里面的窗台很宽敞,以前上面经常放孙嫦娥和秀梅做针线用的东西,现在被腾的干干净净,菩萨端坐在正中央的位置。 柳侠回来时一进屋就发现了,这尊端坐在莲花座上的菩萨真的是非常漂亮,仪态端庄,面容秀丽,微微带笑的眼神,说不尽的慈祥平和,而且真的像猫儿信里说的那样,无论你在什么方向,她总是看着你。 柳侠对猫儿说:“小叔也不知道,要不咱只管跟菩萨说说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5 猫儿连连点头:“中,那,你跟我一起跟菩萨说中不中,你是大人,菩萨肯定更信大人哩话。” 柳侠说:“来,咱一起说。”他把自己和猫儿转向菩萨的方向坐着,把猫儿的小手捂在自己的大手里,两双手重叠着合十,柳侠的下巴抵在猫儿毛茸茸的脑袋上:“菩萨,俺猫儿是好孩儿,请你保佑他快点长大吧!” 猫儿扭过头对柳侠说:“我还想长哩跟你样这么好。” 柳侠哭笑不得:“孩儿,要是小叔这么说,菩萨会不会觉得小叔脸皮老厚啊?” 猫儿想了想:“那,你还捧着我哩手,我跟菩萨说中吧?” 柳侠重新捂着猫儿的小手合十,猫儿轻轻说:“菩萨,我想快点长大,还可想长大了就跟俺小叔这样好,你会保佑我吧?” 柳长青和柳长春原来就坐在柳侠的对面,这会儿看着俩人在菩萨面前许愿,都满脸含笑的看着,也不说话。 佛教信仰在中原一带很普遍,但这种信仰并不是宗教意义上狂热的信仰,也没有几个人会懂高深的佛法教义,这种信仰,是一种世俗化生活化了的信仰,人们知道的也就简单明白的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具体的信仰对象一般都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之前几十年那场浩大的运动中,所有具象了的宗教信仰物品均被列为封建迷信被打破埋葬,但对于一种在民间传承了一千多年、已经渗透到人们潜意识里的信仰,一场运动的力量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最近几年自由的市场经济活动带动了人们对精神领域自由的追求,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各种民间信仰开始复苏,各种宗教物品也应运而生。 孙嫦娥的母亲是懂点佛法的虔诚的佛教徒,但孙嫦娥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解放和后来的反封建运动,她没有什么佛法知识,但母亲的信仰对她却依然有着深刻的影响,尤其是现在上了年纪,子孙满堂,她对自己这个大家庭骄傲的同时也难免有着担忧,请尊菩萨回家,让她从精神上觉得有了保障。 柳长青对妻子的行为没有异议,除了他本身就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心里对此也有认同感,还有一点,他觉得做人本来就应该心有敬畏,如果人什么都不信,那么就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的人是很可怕的。 如果这种信仰能在劝人正直向善的同时,还能让孩子们心里有个约束,那是最好的。 柳凌他们对猫儿的这个要求非常能理解,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柳凌还鼓励猫儿说:“你要想快点长哩跟您小叔这么大,得多吃饭多吃肉。” 猫儿苦恼的说:“我每一顿都吃可饱,肚子都吃哩可圆,还是长不快。” 柳侠他们的窑洞变化很大,他们以前住的炕没有拆,可窑洞不但向上加高了近一米,还加宽了一米多,原来放柴草的小窑洞被合并在了里面,并且向西又新挖了一间,和他们现在住的窑洞之间开了一个门,形成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套间。 晚上柳侠他们在煤油灯下只看到用红砖砌的新炕超级宽大漂亮,等到第二天早上把猫儿和柳蕤送过上窑坡后又回来,看到了冬日阳光下的家,柳侠有点震惊的感觉。 不但是新窑洞进展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打算以后做新堂屋的中间的那间和东边的一个大套间已经完全竣工,还因为已经接近竣工的那几间窑洞里红砖砌成的后墙和蓝色大板砖与石块砌成的门框和窗框,漂亮的像柳侠最近从杂志彩页里看到的国外一些别墅的装饰。 修改扩大新窑建设计划是从柳魁听柳川偶尔说了一句希望让两个儿子能在家里长大开始的。 柳长青也觉得,孩子们即便以后都生活在城里,回家后也应该有个舒服的住处,不能回到自己家了还像个客人一样将就。 父子俩都是善筹划又重行动的性格,一旦想好了,马上就开始动手实施,而柳川买回来的三万块砖让工程的实际进展比计划快了许多。 柳川是觉得父亲打石头实在是太辛苦了,效率也低,他觉得用青砖砌出来的门框和石头效果差不多,所以他用柳凌和柳侠寄回来的钱一下就买了三万块砖,这其中包括柳长青计划为柳钰改造结婚用的窑洞需要的那部分。 新窑洞比原来的高大宽敞,门窗也跟着按比例扩大,原来五孔窑洞门上的石头拆下来后可以拼出现在三个门用的,柳长青这几年打的石头够大概四个门用,窗户全部用大青砖,后墙和内门一律用红砖。 柳侠他们被新改造过的窑洞刺激的血液沸腾,虽然他们屋里的新炕因为潮还暂时不能住,可只是看看就觉得很舒适。 昨夜的雪没有下起来,被风给刮没了。 柳侠和柳魁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柳凌和柳海已经在挖窑了,两个昨天还时尚帅气的大学生换上干活的补丁衣服,转眼就又成了山里孩子。 让柳侠感到意外的是,和柳凌他们一起挖窑的,除了柳福来父子四人,还有建宾和牛墩儿,一问柳魁才知道,原来两个月前,牛墩儿也跟着柳钰去马寨干活了。 柳钰他们前几天做完今年最后一个订单,已经放假了,柳淼、牛墩儿他们都已经回来两三天了,一回来就开始来柳家帮忙了。 只有柳钰被马德英留下,接待一个从外地来的客户,陪那人去少林寺玩,然后签合同。 柳侠也换上了旧衣服,和柳魁一起加入了挖窑的行列,最东边还有四孔窑没挖成,柳侠他们下决心在寒假结束前把土方的活干完,剩下砌墙和粉刷墙的活就没那么累了,柳长青和柳魁可以慢慢干。 一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些闲话,山里人没什么隐私的概念,一天的时间,柳侠他们就知道了很多他们之前不知道的村子里的事。 牛三妮她娘在柳长青他们从京都回来前一星期就下葬了,一直厚道老实的柳福来现在命令牛三妮儿,没事不许让她娘家的人来他们家。 柳淼已经有过好几次说亲的经历,但都是连面都没见就结束了:附近村子里好点的闺女人家父母一听说是牛三妮儿的儿子,说啥都不愿意; 马寨有两个姑娘对柳淼有意思,可和柳淼回来一次,都是没走到上窑北坡一半就不走了,回去后事情就黄了。 柳淼对柳凌说:“我基本决定打光棍了,人活着真没意思。” 柳凌自己光棍一个,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牛墩儿他妈也已经死了,没有了牛花萍隔三差五地过去给她翻身擦洗,她身上很快就生了褥疮,褥疮传染起来很快,感染起来也很厉害,她能熬到今年,村里人都觉得有点意外。 牛墩儿他妈的死也没能缓和他和牛勺之间的矛盾,牛花萍死后牛勺不让她进村,牛墩儿至今对这事耿耿于怀,父子俩每天一个锅里吃饭,却形同路人。 让他们吃惊的还有一件事,就是牛墩儿那个被父亲和哥哥绑回娘家去的丑媳妇杨书焕,她现在一个人住在远离石头沟的一个小窑洞里。 杨书焕被绑回娘家没多少天,就又被父亲用来为哥哥换亲了,成亲那天,她挣脱了捆绑,一头撞在院子里当凳子用的一块大石头上,当时真的是血溅三尺。 男方看到那种情况,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人了。 杨书焕没死,额头上留下一个很大的疤,变得更丑了,他父亲和哥哥不再管她,也就是不再养活她了,她主动离开家,自己挖了个仅能容身的小窑洞独自生活。 柳森和建宾说这事时大家都在一起休息喝水,牛墩儿就在旁边端着一碗白开水慢慢的喝,始终没说一句话。 柳凌忽然对柳魁说:“大哥,咱那本《简爱》在哪儿搁哩?等牛墩儿走哩时候给他看看吧!” 柳淼说:“在俺家哩,我跟柳森俺俩正看哩。” 柳凌想了想,又说:“那,《青春之歌》哩?” 建宾说:“柳魁哥借给我了,我看完本了正想来还哩,金环她几个看见了,非看不可,我就……” 喝完了水大家又继续干活,后半晌牛墩儿一直都闷声不响。 该吃晌午饭了,柳福来他们都要回家,柳魁也没有巧让客,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干点活很正常,这种情况大家都没有留饭的习惯。 牛墩儿说他有点事,下午就不过来帮忙了。 他和柳福来他们一起走到坡口的时候,柳凌忽然跑过去叫住了他:“牛墩儿,我觉得,其实,不光是那些长相好哩姑娘懂得,懂得——” 柳凌权衡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而‘爱情’这个词,他对着家人和村人真的说不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6 “我的意思是,就跟好多漂亮的女人其实性子又刁又泼一样,也有可多长相平常,或者说有点丑的人,其实心里有情有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明白我哩意思吧?” 牛墩儿怔怔的看了柳凌一会儿,低着头,慢慢的沿着坡走了。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的时候,柳魁忽然问:“小凌,你咋忽然想起来对牛墩儿说那些哩?你是觉得那闺女老可怜吧?” 柳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大哥,我说哩不都是事实吗?生成啥样谁也不能自己做主,而且还没法通过后天努力去改变,谁也不能说,长相丑的人就没心没感情,你说对吧?” 柳长青吃完饭出去的时候,拍了拍坐在小凳子上的柳凌:“孩儿,你长大了。” 第68章 在家里 柳侠一回家,猫儿早上去学时就变得特别艰难,如果不是柳长青在那里镇着,柳凌他们估计柳侠真敢让猫儿不上学,只等考试时去一晌拉倒。 柳侠对荣泽的学校都在阴历二十二以后放假真的是颇有怨念,猫儿每天早上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时睡不醒的模样都让他的怨念更加深一层,不过好在也就三四天时间,猫儿他们星期四一上午时间考完两门课。 星期四早上,柳侠想直接和猫儿一起去学校,等他考完中午再和他一起回来,柳魁抓着脖子直接把他拎到炕上:“今儿你别去送孩儿了,你搁教室外等着,孩儿还会有心考试?” 柳侠以为柳魁跟他开玩笑呢,可等猫儿吃完饭真该走的时候,他发现大哥是真的不让他去送猫儿,猫儿也认真的对他说:“小叔,你别去送我了,你要是在外头,我肯定光想跑出去看你,就该考不好了。” 柳侠想了想,答应了:“那你乖乖考试,今年小叔给你做个漂亮哩大奖状。” 猫儿十二点考试完从教室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光秃秃的大杨树下冲他笑的柳侠。 风很大,柳侠短短的碎发也能被吹乱,猫儿被柳侠抱的高高的,用小手给柳侠梳头发。 他们站在柳蕤的教室外等他出来的时候,猫儿的语文老师和另外两个年轻老师从旁边走过,他笑着说:“咦,柳岸都这么大了还一直让叔叔抱着?” 柳侠笑着回答:“今儿太冷了,我给他暖暖,他的手都冻僵了。” 今天差不多就算放假了,只要等到二十二来拿通知书就可以了,和柳侠他们一路回柳家岭的,这次还有柳长兴的二儿子永宾和关二平的儿子关强。 永宾和关强都是今年该上四年级才来的望宁,他们平时不回柳家岭,晚上去罗各庄住,柳长兴和关二平虽然不是正式工,没有单独的宿舍,但住一个大屋子的都是长年在一起的同事,对孩子晚上去住也没人说啥。 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柳家岭多远大家都知道。 同是一个大队的,柳长兴和关二平对柳长青家又有着特别些的情分,所以永宾和关强对柳侠并不陌生,但看着现在穿牛仔裤、羽绒服,时尚英俊的柳侠,他们开始还是有点拘束,不过也就一会儿,柳侠和猫儿的语文老师说普通话,出了学校还是一口地道的土话,俩孩子让他问了几个问题后,马上就随意了起来。 猫儿年龄还小,不能让他过长时间走山路,过了付家庄,柳侠就背着他走,猫儿是不想让他背的,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拗不过柳侠,就老老实实地爬上去了。 柳魁平时来接猫儿和柳蕤的时候,都是从上窑北坡下面把猫儿背到坡顶,其他的路猫儿自己走,柳侠从付家庄开始背,打算把猫儿背到北坡一多半的地方,最后的三分之一路程坡度迅速变得陡峭,猫儿肯定不会乖乖让他背着的。 可他们刚走到上窑坡一半的地方,拐过一个非常急的弯,柳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头上、靠着西边崖壁休息的柳茂,他们之间距离不足二十米。 柳茂扭头也看到了他们,片刻的愣怔之后,他站了起来,立在原地。 柳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和柳茂说不说话他都不自在,他也感觉到了背上的猫儿有点僵硬。 把猫儿往上颠了颠,柳侠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在柳茂跟前停下,但没说话。 柳茂和柳侠对视了一下后马上就转开了头,他身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背包,他把背包往前面转了些,蹲下身体,对柳蕤说:“来孩儿,二叔背你一会儿。” 柳蕤也还不满十岁,又从小身体比较弱,平时柳魁也都要背他一段路,柳侠本来是打算过了上窑,下了过于陡峭的南坡后把柳蕤背到弯河的。 柳蕤也确实有点累了,乖乖的过去趴在了柳茂背上。 没人再说话,几个人加快了步伐赶路。 柳茂和猫儿之间的关系整个柳家岭大队没人不知道,永宾和关强都已经十岁多点了什么都懂,他们也觉得有点不自在,一路上都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头赶路,刚开始时因为放寒假而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到了最陡的那段坡,猫儿和柳蕤都下来自己走,等下了上窑坡,六个人全都是满头大汗。 到了往弯河去的岔道口,关强突然说:“柳茂叔,柳侠叔,俺伯叫我回来哩时候去看看俺三姑奶,我搁这儿拐了啊。” 柳侠和柳茂几乎同时说:“柿树口那坡老陡,你可小心点啊!” 永宾说:“我跟关强一起走吧,反正从娘娘庙那里翻过去回俺家跟从这儿走差不多。” 关二平的三姑确实就嫁在弯河,不过,柳侠总觉得关强和永宾是不想和他们一路走。 没有了那两个孩子,气氛更尴尬压抑了。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早,柳魁他们还都在挖窑运土,柳茂放下背包就拿起一把锨进了柳魁把着的那个窑洞里。 柳长青对柳侠说:“你今儿跑了两趟也累了,去洗洗,吃点饭,陪着孩儿耍吧。” 人已经够手了,柳侠进去会转不开身,他也不想跟柳茂再相处,吃了饭就和猫儿、柳蕤一起坐在堂屋炕上,看着他们写寒假作业。 这两年学生们的寒暑假作业不再是老师布置课本上的内容,而是有印得跟杂志一样现成的作业,柳侠想让他们早点做完就能随便玩了。 柳茂回来对猫儿有影响,但跟放了假能和柳侠每天在一起的快乐比,那点郁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柳茂的包里装了三件新衣裳,是买的成衣,柳长春、柳长青、孙嫦娥一人一件,孙嫦娥拿着衣服对他说:“孩儿,你现在养活一家人也不容易,冬菊也没工作,以后你光给您伯添就中了,您大伯跟我都有衣裳。” 柳茂露出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没说话。 柳钰在柳侠回来的第二天就回来了,天天穿着一身破衣服和全家人一起干活,对柳茂回来,他没任何表示,直到看到柳茂给柳长青夫妇买的衣服时,他才偷偷松了口气,对柳茂的态度亲热了点。 柳钰对柳侠的那条牛仔裤简直欣喜若狂,他早就想穿牛仔裤了,但怕柳长青和柳长春修理他,一直不敢买,这次柳侠给他的这条,他穿上非常合适,而且比他在荣泽自由市场看的牛仔裤上档次太多了。 再一个,因为是柳侠送给他的,他穿了也不会被数落成是烧包儿。 阴历腊月二十二,一大群人跟着柳魁一起去望宁接柳川送回来的年货,下午等他们一回来,家里更热闹了:苏晓慧和柳雲、柳雷回来了,柳葳也放假了。 柳雲、柳雷长的很像,但柳家人却都能轻易的分清楚他俩。 俩小家伙十个多月了,能吃能睡能折腾,一眼看不见就可能爬到炕沿掉下去,回家的第一天,有奶奶和大娘、妈妈三人看着,俩人还都各自掉了一回炕,哭得惊天动地。 孙嫦娥让苏晓慧什么都不要干,就只管不错眼珠的看着俩孩子就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7 苏晓慧说:“妈,你还是叫我干活吧,只要别叫我看他俩,干啥都中。”她是真被俩儿子折腾惨了。 苏晓慧上班,孩子没人看,孙嫦娥这边一大家人去不了,苏晓慧娘家哥哥刚生了个闺女,所以她妈也不能去给他帮忙,苏晓慧是请了她大姨家的表妹帮忙看孩子的,每月给表妹二十块钱。 不过她表妹刚满二十,一天到晚就想着看电视,只有苏晓慧上班的时候她才看孩子,而且她总是想办法把俩孩子哄睡,苏晓慧只要一下班,她就对着电视机什么也不干了,更不可能帮苏晓慧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苏晓慧每天下班比上班更忙,到了晚上,白天睡够了的柳雲和柳雷精神特别好,不到凌晨以后不会睡,苏晓慧和柳川每天晚上都得陪着他们熬,连四个小时都睡不了。 于是,秀梅接过了照顾柳雲和柳雷的事。 二十三祭灶,晚上,一家人吃完祭灶面,在堂屋坐着说话,柳长春说他和柳茂有点事,先下去了。 柳茂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罗各庄,临走前和柳长春说些事也很正常,大家都没介意。 过了一会儿,柳钰说他也有点事,得回家一趟,柳凌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柳凌一个人回来了,并且把柳长青和柳魁叫了出去。 柳侠和猫儿一起上厕所回来,正好听到柳凌在和柳长青、柳魁说话:“……我就听见这一句,然后就是俺叔一直叹气,我本来不想过去,怕二哥会觉得尴尬,可地上那么凉,二哥一直跪着,我觉得……” 柳魁说:“伯,刘冬菊这娘们到底又咋啦?要不柳茂那性儿不会说这话呀!” 柳长青说:“要不,你明儿去罗各庄一趟吧,打听一下到底咋啦,说啥也不能叫柳茂出事。” 柳侠牵着猫儿走了过来:“伯,哥,今儿后晌建宾走哩时候,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长兴叔今儿黑可能也回来祭灶哩,去问问他吧,别叫俺大哥往罗各庄跑了。” 柳魁说:“不用等明儿,我现在就去找长兴叔去。”说着抬脚就走。 柳凌跑着赶了上去:“大哥,等我一下,咱俩一起去。” 回到自己住的窑洞,柳侠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现在再不待见柳茂,柳茂也是他原来当亲哥哥一样相处了十年的人,他也不想让柳茂出啥意外,而且,那天他和柳茂一路回来,虽然没说一句话,但他看到柳茂头上这几年时间就那么多白头发,心里还是难受的很。 柳茂是那种外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的长相,可现在,柳侠感觉他比大哥柳魁还要大好多。 柳魁和柳凌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柳侠正好给猫儿读到圣地亚哥和鲨鱼搏斗那段(老人与海),听到声音他对猫儿说:“小叔去找大爷爷有事,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你乖乖等着,小叔回来接着给你念。” 猫儿正窝在柳侠怀里听的入神,不情不愿的挪出去,拿起书看着柳侠。 柳侠披上棉袄裤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堂屋灯还亮着,他跑进去,柳长青和孙嫦娥都在,还有柳魁和柳凌、柳海。 柳凌看到他那两条光腿,赶紧让他坐炕上用被子给他包着。 柳长青他们没受柳侠的影响,柳魁给柳侠掖掖被子继续说:“柳茂可能攒哩钱不够,就去单位账上借了五百块,小钰现在说啥不结婚,俺叔就把钱又给了柳茂,柳茂也已经还给单位了。 长兴叔说他后来听旁边哩人说,那个出纳给刘冬菊说这个事哩时候,她当时没有闹,还冷笑着说,‘只要他有本事还,想借随便借,我才不稀罕管他那狗屁闲事咧’,话说哩好像他跟小茂不是一家人一样。 说过这话几天,刘冬菊就又回娘家了,不过这回住哩时间短,不到一星期就回来了,回来后跟以前不老一样,以前她就是整天吊着个死人脸摔摔打打,要不不说话,要不一句话不对就撒泼乱骂。 这回不知道咋回事,不摔东摔西吊着脸给别人看了,自己坐着发愣,楞一会儿就自己跟自己说话,有时候还咬牙切齿哩好像在和谁吵架,跟神经病一样。 就那样过了三四天,不知道咋就又忽然发起了疯,那天晌午,小茂下班一回到家,她就对着小茂又叫又骂,开始时好像还跟那五百块钱有点关系,说小茂把她娶回来了,她是啥样哩人小茂也得认,也得养活她,说小茂跟她结婚后,她一共也没花过小茂五十块钱,小茂居然敢一下拿出五百给别人。 后来骂哩完全莫名其妙,旁边哩人都听不明白,大概意思就是,要不是小茂,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她到现在这种地步都是小茂给害哩,她骂骂哭哭,越闹越厉害。 小茂刚开始一直没理他,自己去食堂打了饭坐院子里吃,可刘冬菊泼哩狠,她把小茂哩饭碗给扒拉到地上,跳着脚地对着他骂,小茂这时候还没搭理她,饭也没吃,就又去地磅那里上班。 刘冬菊真是泼妇惯了,她居然不依不饶哩一直撵到地磅那儿,也不管路上还有恁些人,也不怕排着队等过磅哩司机们看笑话,跟疯子一样对着咱小茂骂,最后还连咱家哩人一起给骂上了,结果小茂恼了,过去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长兴叔听别人说,刘冬菊被扇哩躺到路边哩煤灰里,脸都肿了。 她恁泼,啥时候吃过这种亏?可小茂是真恼上来了,她想打又打不过,就跑到小茂矿上领导那里,又哭又闹,闹腾哩人家一个楼都没法办公,矿上领导让人把小茂叫过去,说让他先不要上班,把家庭问题解决好了再说。 小茂过去后,当时就拉着刘冬菊要去离婚,刘冬菊又是撞墙又是说要喝药,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最后她把娜娜扔给咱小茂,一个人回了娘家。 第二天她娘就来了,接着跟咱小茂闹,说咱小茂是嫌弃刘冬菊生哩是闺女……” 柳侠恼了:“二哥咋恁窝囊废哩,一个赖娘们也收拾不了,一顿打哩她半残废,看她以后还敢没事找事不!” 柳长青沉下脸:“大人说话你别插嘴,回去搂着孩儿睡去。” 柳侠还想再听几句,但柳长青看着他,柳魁就不说话,他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知道了还是因为刘冬菊的事,柳侠就不再关心了,他如果听到后面,知道刘冬菊又怀孕了,肯定不会这么不当回事。 柳侠不知道,柳茂回到罗各庄,听到的就是刘冬菊在娘家割腕,被送到卫生院的消息,他只好放弃了离婚的计划。 二十四,家里的卫生打扫完,柳家几个成年的男人换了干净衣服,提了礼品,由柳长青带着,一起去看三太爷,今年的救济粮比往年都多些,柳家岭的人不用担心会饿死,但大部分都是粗粮,柳川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按柳长青的要求给三太爷买了二百斤白面给送过来了。 挖窑洞的活祭灶那天下午正式停工,是柳长青下的命令,孩子们懂事孝顺想帮他多干点,但他不想孩子们辛辛苦苦在外面上了几个月学,放假了回到家还要整天忙碌干活,连一天轻松的日子都不能过。 今年冬天风多,羽毛球没法玩,在院子里如果不是做强度非常大的活动会很冷,停止挖窑后,柳侠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屋子里看书练字,所以他们一家也没觉察到外面其他异常。 一直到二十八那天早上,吃完早饭正在准备写对联的东西时,听到从柳福来家传过来的哭喊和吵闹声,柳侠他们才知道村子里关于猫儿的新谣言竟然已经传开了。 牛三妮的哭声非常响亮,柳淼的怒吼声嘶力竭。 “我说啥了你就打我呀,柳福来,你把我打死吧,关强跟永宾就是跟猫儿一起回来才出哩事啊,他俩都快死了,全村人都知道,我说一句咋了你就打我,我不是怕您去他家会染上霉气吗……哎呀我哩亲娘哎……” “叫你闭嘴你听见没?你一天到晚除了搅三祸四传闲话你还会干啥?长青爷家比咱过哩好一百倍你看见没?猫儿就搁人家家里长大哩人家还有三个大学生,柳川叔还是商品粮哩,您眼瞎了这些都看不见?成天自己家出有点屁大哩事都说到人家猫儿身上,你是猪脑子啊?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柳侠过来把你打死我也不会再管了……” 柳长青一家除了柳川都站在院子里,孙嫦娥抱着柳雲,秀梅抱着柳雷,苏晓慧手里还拿着刷锅用的小笤帚。 苏晓慧轻轻的问秀梅:“他们家这是啥意思啊?咱猫儿咋谁了?” 秀梅咬牙切齿地说:“咱猫儿没咋谁,到哪儿都有这种嘴比屁股还骚臭哩泼妇,牛三妮儿这是作死哩,喂不熟哩狗。” 柳侠抚摸着抱着他的腰站着的猫儿的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眯着眼睛看着柳福来家的方向。 猫儿仰着脸问柳侠:“小叔,关强跟永宾叔咋着了?我那天回来一直拉着你哩手,你还背着我走恁远,我一下都没招他俩呀!” 柳侠把他抱起来:“对呀,咱谁都没招,听那些长舌妇们瞎扯淡干啥孩儿?走,跟小叔回咱屋里,他们嫌看见咱就沾了霉气,我还嫌看见他们腌臜了俺孩儿哩眼呢!” 柳长青说:“小侠,不准搁孩儿跟前胡说,抱着孩儿去屋里等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8 柳侠抱着猫儿进了堂屋,柳长青很快也进来了,后面跟着柳凌和柳葳,柳凌摸摸猫儿的头,对柳侠说:“别想恁多,记着自己的目标就行。” 柳葳捏捏猫儿的脸,跟他笑笑,没说话。 今儿风大,柳长青决定就在堂屋炕上写对子,柳凌和柳葳坐在炕前面的石桌上负责裁纸,并把写好的对子放在旁边晾干墨迹。 柳长青坐在炕的东头,把一张已经裁好的红纸抻开放在炕桌上,对柳侠说:“教教孩儿在我写字哩时候帮我抻纸。” 柳侠诧异:“伯?” 柳长青平静的看着他:“谁要是嫌弃来咱家沾了啥霉气不吉利,那他不来就中了,记住,这是咱家,没道理咱在自己家里还得躲着他们。” 柳侠高兴的点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才是个窝囊废,刚才居然想带着猫儿躲自己屋里不见来写对子的人。 柳侠和猫儿坐在炕桌西边,柳长青先给自己家写了两幅对联。 炕桌不够长,柳侠教着猫儿,在柳长青写完一个字蘸墨的时候匀速的把纸拉到最适合写下一个字的地方。 这样简单的事情,只教了一次猫儿就会了,柳侠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兴致勃勃的帮大爷爷干活。 柳侠转过头,看到了观音菩萨宁静祥和的眼神,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说:菩萨,请你保佑我快点毕业,早点带着俺猫儿离开这个地方吧!保佑俺猫儿离开这里后,再也不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干扰,快快乐乐过一生。 柳长青不动声色把柳侠的一举一动都看着眼里,再看看兴高采烈地等着给他抻纸的猫儿,心里一声长叹。 他们都没想到,今年最早来写对联的会是关二平。 看着柳长青写完了他要的全部对联放下笔,关二平说:“叔,柳侠,您别听外人那些闲话,是我让关强去俺三姑家送膏药哩,从俺三姑家出来,他看天还早,就叫着永宾去弯河耍,滑冰时候冰裂开了,幸亏他是在河边上滑,水浅,俩人自己又爬上来了,不过真给吓坏了,又吹了风,受了寒气,发烧说胡话,我就把他送卫生院去了,现在已经快好了。” 柳长青说:“孩儿只有没事就中,你也别多想,这么多年了,叔还不知道你是啥样哩人?” 关二平刚走,柳长兴也拿着红纸来了,后面还跟着建宾和穿得跟个圆球一样的永宾,永宾脸上还有几道细细的血痂,那是河边的芦苇给划的。 永宾一来就去找柳蕤玩,柳蕤气呼呼的拿白眼翻他:“你跟关强您俩自己淘力掉河里头,害哩他们都说俺猫儿,你还来俺家干啥哩?” 永宾嘿嘿笑着说:“俺伯非叫我来,俺妈说我才好,怕一吹风又发烧,俺伯说烧死我也得来,不过我正好想来您家哩,俺建宾哥成天说您家老美,我早就想来耍哩,今儿正好,叫我看看您小叔给猫儿买那个会自己拐弯哩小汽车呗。” 柳长兴等对联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围在炕前看柳长青写字,同时看着柳侠把那张有着蓝天白云青草地和两只非常非常漂亮的雉鸡的画粘上一周淡金色的边,然后写上奖状两个字。 柳长兴忍不住问:“幺儿,你这是——,自己做奖状哩?” 柳侠目测着写正题内容的最佳距离说:“嗯,俺猫儿数学吃了一百分,语文八十一,不符合他们学校三好学生哩条件,可俺家里人都觉得他是好孩儿,比三好学生还好,我给俺猫儿做个奖状,俺也会给奖状上盖上章,以前哩章都是俺五哥用萝卜刻哩,今年是俺伯刻哩。” 曾广同让柳海给柳长青带回一整套刻章用的工具,还有几块品质不错的石头,其中一块比较大的,柳长青把它刻成了“望宁乡柳家岭大队柳长青全家”,昨天晚上才完成。 围在炕前的几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看柳长青,又看看柳侠正在精心制作的奖状,再看看认真地在给柳长青抻纸的猫儿。 柳长青抬了一下头问猫儿:“孩儿,一会儿您小叔就给你哩奖状做好了,跟大爷爷说说,你今年想当啥称号?” 猫儿歪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呀,我就想当俺小叔哩好孩儿。” 柳长青写着字说:“这没法写吧?大爷爷觉得你每回算术都考一百分,应该得个最聪明也最勤奋哩好孩子。” 柳侠说:“嗯,我也觉得是,还应该再加上个最诚实的好孩子。” 柳长青说:“对,孩儿从来不说瞎话,应该加上这个称号,字有点多,你可计划好,盖章哩地方不能留小了,章必须得看上去非常显眼才中。” 在灶台前负责烧火的苏晓慧问秀梅:“我看见幺儿他们屋里猫儿那些奖状了,嫂,猫儿考试不够分,柳侠自己给他做奖状,会不会太惯孩儿了?我听柳川说咱伯以前对他们要求可严,幺儿这样咱伯咋不管呢?这对孩儿不好。” 秀梅把一个大油糕放进锅里说:“咱伯说了,规矩都是人定哩,孩儿哩分儿不够,学校不给他们三好学生奖状咱没意见,可孩儿搁咱家可好,咱自己给孩儿做个奖状咋不中?学校那分儿不也是老师们自己定哩嘛!” 苏晓慧想了想,秀梅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求对联的人里面有两个轮到的时候试了好几次,想跟柳长青说他们自己帮着抻纸,但看着柳长青一边写还一边温声给猫儿讲解着其中某些间架结构特殊的字的写法时,都有点张不开嘴。 柳侠非常清楚的看到了两个人纠结的表情,而且他还很清楚柳长青也看到了,但柳长青的表现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一样。 猫儿对那两个人没感觉,他太高兴了,他可以帮大爷爷干活了,而且小叔一直在他身边,给他做一个最漂亮的奖状。 下午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不过比起往年,今天来的人少了很多。 黄昏柳长青准备收摊的时候,柳钰忽然跑了进来:“大伯大伯,牛墩儿来了,他,他还领着他那个媳妇,他想让你给他写个喜庆哩对子。” 柳钰话没落,柳侠就从窗户里看到了牛墩儿,他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很瘦小的女的,柳侠还没看清她脸的时候,先看到了她明显是刚做的新裤子裤腿下边露出的破棉絮。 杨书焕真的是很丑,又黑又瘦,嘴很大,还有两个大龅牙,额头上一块很大且突起的疤,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知道了她以死抗争包办婚姻的事情,柳侠一点没觉得有讨厌的感觉。 杨书焕很沉默,只在刚进来牛墩儿给他介绍柳家几个人时,低低地对柳长青和孙嫦娥喊了句“叔 ”、“婶儿”,然后就是秀梅端出瓜子花生让她吃的时候,她都没再说话。 牛墩儿看上去并不勉强,说话之间他们才知道杨书焕外面的新衣裳是牛墩儿昨天领着她去望宁新扯了布做的。 柳长青对牛墩儿说:“既然想通了,就好好过,遇到个好闺女不容易。”又对惊讶地看着他的杨书焕说:“闺女,日子都是人过哩,你自己过成啥样,日子它就是啥样。” 孙嫦娥对杨书焕说:“就是啊闺女,这一个家全跟女人操持哩,牛墩儿现在会挣钱,你再把家操持好了,以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牛墩儿和杨书焕离开后,苏晓慧对秀梅说:“她要是生到咱家,再丑也不可能活成这样。” 秀梅说:“那是,咱家云芝跟玉芝可是从小就搁咱这山窝儿里长哩,嫁到外面照样当老师,云芝现在都转正吃上商品粮了,穷死咱伯也不会把闺女当牲口跟别人换。” 因为下雪,秀梅已经两年的初二都没回过娘家了,这几天天一直有点阴沉,家里决定让柳魁和秀梅他们二十九回娘家,提前把这个礼数走到了。 按这一带的风俗,已经定亲但没结婚的男女,到对方家里拜访的时间一般是正月初四以后的双日子,但男方也可以放在年前最后的一两天去,不分单双日,家里让柳钰也在二十九这天去。 秀梅她们蒸的纯白面大油糕就是新定亲的男女双方必须要带的礼品,数量从十二到二十不等,只要是双数都可以,当然,越多越有面子。 不过,最近二年开始有人用点心代替大油糕去拜访未来的岳父母,更有面子。 柳家给柳钰准备的是十二个大油糕和四斤柳凌从京都带回的点心。 柳凌每次回来都一定会带点心和三元奶粉,这些在京都很平常的东西在望宁很稀罕,望宁供销社货架上长年就那几包落满灰尘的麻饼或猫屎撅(京枣),据买过的人说,一打开就是一股子霉味,不过吃到嘴里很甜。 而望宁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买到其他任何品种的点心。 柳凌今年回来带了二十斤点心和五袋奶粉,奶粉猫儿已经喝了差不多一袋了,点心只给三太爷送去了四斤,今天,要给秀梅和柳钰各带四斤。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49 秀梅当初十七岁的年龄自己拿着个小包袱来到柳家岭,被娘家村子里的人笑话了好几年,她伯也因此不准她和柳魁上门,如果不是她妈和她大哥何家梁一直跟他伯抗着,秀梅可能真的就成了泼出去的水,永远也回不了娘家了。 现在,家里日子好了些,包括柳侠在内的家里所有人都希望能给秀梅长些面子,所以,如果秀梅正式回娘家串门,家里总是会为她准备最好的礼品。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礼品,秀梅现在回到娘家也不再是被人笑话的对象了:秀梅和孩子们身上明显比周围人洋气的衣服,秀梅婆家三个大学生和一个在县公安局当正式工的小叔子,这些都已经给秀梅争足了面子。 二十九早上,天还没亮柳家院子里就热闹起来,要想当天去当天回,还能中午轻松地在秀梅娘家和孙玉芳家吃顿饭,柳魁他们和柳钰必须六点以前就出发。 柳侠他们早就习惯了家里一直有大哥和大嫂的生活,他们一天不在家,柳侠他们就觉得家里空了很多,哪里都不得劲,所以柳侠、柳海一个劲跟柳魁说:“大哥,您可早点回来啊,要是晚了天黑了,俺大嫂跟小莘过上窑可危险。” 柳魁说:“我咋觉得这还没走哩您俩就想叫我回来呢!” 秀梅说:“放心吧,五点半之前肯定到家,您搁家多看着点小雲跟小雷,白天想法别叫他们睡。” 另一边,柳钰正在和柳长春斗争:“这牛仔裤是幺儿给我哩,他都穿二年了,我咋不能穿啊?” 柳长春说:“幺儿是城里哩大学生,你是啥?你穿个这把屁股兜恁圆,您丈人一看就会觉得你是个二流子烧毛兔,谁会愿意把闺女嫁给个二流子?” 柳钰找救兵:“小凌小海,您快跟俺伯说说呗,您跟他说城里可多孩儿都穿牛仔裤了也没变成二流子!” 柳凌笑着说:“四哥,不中你还是换了吧,万一因为一条裤子把亲事给耽误了,不划算。” 柳海也说:“你还是听俺叔哩吧,咱这儿穿牛仔裤哩人老少。” 柳钰跺着脚跑回柳侠他们住的窑洞,他的衣服大部分都在那里。 过了好几分钟,柳钰都没出来,柳凌和柳海只好过去喊他。 柳钰被俩人推进了堂屋还在别扭,他身上穿的是现在荣泽最流行的黑色萝卜裤,可他现在看到这条他本来最喜欢的裤子简直是万分嫌弃:“穿上这裤子叫人显哩屁股大腿短,这么窝囊,伯,你看看,这哪儿有我刚才穿牛仔裤好看?” 柳长春说:“你刚买哩时候我跟您大哥都说穿上老难看,不是你说哩穿这种裤子显得洋气,荣泽满大街哩孩儿们都穿这种裤子吗?” “啊——,我咋这么倒霉哩?我没事买这破裤子弄啥呀……”柳钰背着装满大油糕的柳凌的背包,走到他家那边坡口还在叫唤。 柳钰的坏心情并没有坚持到他下午回来的时候,他是跟柳魁、秀梅和柳川他们一起回来的,进家的时候驮着柳莘又蹦又笑,这让全家人都坚信他不愿意结婚绝对不是因为孙玉芳的原因,纯粹是无理取闹,在作。 于是吃晚饭的时候,柳魁和柳川从幸福的已婚男人角度对柳钰进行了苦口婆心的教育和引导,秀梅和苏晓慧则从已婚女人的立场对柳钰进行了劝慰和警示,向他说明明明喜欢一个女孩子还找各种借口不结婚对女孩子的心灵伤害有多大,这种伤害在以后的婚姻中可能会引起多种不良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婚姻不幸的严重后果。 可柳钰在听了哥哥嫂子的耐心教育后居然还企图负隅顽抗,柳长春一拍桌子:“你说吧,明年你到底结不结婚,你要是决心不结,人家那边是闺女,耽搁不起,过完年您娘就去跟玉芳家说去,让人家赶紧另外找。” 柳钰傻了:“我我我……” 最后的结果,算命先生说了算,如果算命先生给俩人合完八字说后半年但不包括“十一”有好,那就结,如果后半年没好,后年结,但必须是后年的前半年。 绕口令似的协议猫儿居然就听懂了,他兴奋地对柳侠说:“小叔,俺四叔是不是快结婚了?” “嗯。” “那我就又能压床了是吧?” “对孩儿。” “那咱还给他压三天中不中?” “孩儿,你就恁喜欢压床?” “嗯,我可待见压床,压床可美可美。” “那中,小叔跟您奶奶说说,等小叔结婚哩时候,咱压一个月床,叫俺孩儿一回压个痛快,中不中?” 小傻子被脑补出来的漂亮的朱红色大床和跟小叔一起在大床上蹦跳的场面冲昏了头脑,大声的说:“中!” 第69章 热血青春 柳川一回来,家就算齐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也在外面多少见过些世面了,在家庭一些大事上,柳长青现在都会问问他们的意见。 三十这天吃过午饭,外面还在刮大风,柳长青和柳长春、柳魁、柳川一起下去,现场商量一下柳钰的婚房应该怎么改造。 柳侠、柳葳、柳蕤和猫儿坐在炕上,柳葳在写作业,柳侠三个人练字。 猫儿今天临的是欧阳询的《心经》,这是暑假从京都回来时曾广同给他们带回来的几十本书法碑帖之一中的一篇,孙嫦娥偶然发现,非常喜欢,就让几个孩子没事多写写。 猫儿现在还不懂其中的意思,但他非常喜欢欧阳询的楷书,最近一直都在临写,奶奶喜欢这一篇,他就认真的写了给奶奶看,让她高兴。 柳蕤也已经在柳长青、柳魁的指导下临写过不止一遍了。 孙嫦娥年纪大了,辛苦一辈子,从来没为自己要求过什么,柳川、苏晓慧想给她和柳长青买件衣服,都是趁着离过年还早把她给骗到荣泽的,如果到了年前,让她知道去荣泽就是为了花钱买衣服,她是肯定不会去的。 所以柳魁他们巴不得她有个什么念想,这样自己也有机会成全她的心愿,她喜欢一篇文章,让他们写,对他们简直就不是个问题,举手之劳就能满足她的心意,全家人都乐得成全。 至于迷信不迷信的,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就算是迷信,孙嫦娥也只是在自己家迷信,不碍着别人什么,谁也管不着。 柳葳大点有了自己的审美后,一直对钟繇的字情有独钟,柳蕤也跟着他喜欢上了钟繇,他今天临的是《汉都灵》。 柳侠看着俩人写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就自己翻着《兰亭序》看。 柳长青说他的字最近大有长进,现在需要提高的是写整篇时的格局,柳侠最喜欢看的就是《兰亭序》和《祭侄文稿》,他觉得哪怕是那些印章的位置和涂抹的痕迹,看起来都让他觉得舒服。 柳海让柳莘坐在腿上,就着炕沿教他画小鸟,柳莘看着柳海画的站在树枝上歪着头鸣叫的小鸟,问:“六叔,你画哩小虫儿(麻雀类小鸟的方言)就一只眼,为啥我看着它还是觉着可像哩?” 柳海这几天已经被柳莘类似的问题给锻炼出来了,顺嘴说:“一只眼哩小虫儿也是小虫儿,六叔画哩好你就会觉得可像呗。” 柳凌正在用一块老榆木学刻章,抬腿踢了柳海一下:“你再给我顺嘴瞎诌,好好教孩儿。” 柳海皱巴着脸说:“我用专业术语给他讲,你说他听不懂,叫我用通俗哩话给他讲,我想不出来啥通俗哩话能代替专业术语嘛!” 窑洞里面的那一头,各种花卷馒头、择洗好的菜、柳凌和柳川准备好的扣碗摆了一大片,过年的感觉满满当当。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0 孙嫦娥抱着柳雲,柳钰抱着柳雷,和秀梅、苏晓慧一起围在灶台前,研究怎么用给十几口人做饭的大铁锅炒出一盘火候合适的花生米。 苏晓慧说花生米是男人们最喜欢的下酒菜之一,荣泽的男人们喝酒时这个菜必不可少,她们想明天过年的时候炒一盘,让男人们下酒用。 柳钰因为对结婚态度不端正,说起给他扩大美化婚房的事情时态度消极,不停地拔气门芯,引起公愤,家里大人去给他计划新房却把他给排除了,他自己也乐得自在。 柳钰不想最近这两年结婚,除了柳茂二婚对他的影响,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觉得家里得休养几年,柳茂结婚欠的账还没还完,柳川就结婚了,家里和柳川都继续欠账,跟着柳川又有了双胞胎,想省吃俭用攒钱就更难了。 柳钰非常清楚,如果自己结婚的钱不够,到时候作难的还是大伯柳长青,最后,所有的事还得落在大哥、三哥和小凌的头上,现在还得再搭上一个幺儿。 柳魁一直在打听往三道河修路的事,不就是想赶紧挣钱给他办婚事吗?如果不用管他,光小凌每月寄回来的钱就够养活大伯一家人了,何况幺儿现在还会挣钱,挣得比自己还多。 柳钰想多攒几年钱再结婚。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柳钰出去后发现,其他地方的男的一般都是二十四五岁结婚,他才二十二周岁,真的觉得自己还没长大,想就这么自由自在的再过两年。 秀梅终于下决心试试手,按照苏晓慧从别人那里听过的理论经验,花生米不再噼里啪啦响的时候,就算好了。 苏晓慧把火烧的很旺,木柴爆裂噼噼啪啪的声音把花生米的声音都给淹没了,几个人拿不准火候,凭感觉炒,觉得差不多了,秀梅有点手忙脚乱的往盘子里盛。 因为锅太大,炒菜用的铲子扒拉花生米不得劲,一次弄不上来几个,光把花生米弄到盘子里就用了好几分钟时间,出了锅就赶紧往上面撒盐。 刚出来的花生米红艳艳的,几个人觉得做的很成功,但过了一会儿,花生米的颜色越来越深,秀梅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咧咧嘴:“额——,咋这么苦哩?” 苏晓慧也捏了一个尝尝,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是炒哩时间太长,火也太大,熰了。” 柳雲和柳雷看见妈妈和娘都在吃东西,却不给他俩,急的哇哇叫,柳雲的口水都下来了,孙嫦娥随手拧了一口馍塞进他和柳雷嘴里,俩小家伙马上就消停了。 大家都挺可惜那一盘子花生米,孙嫦娥说:“一会儿碾碎了过去撒在沟里,喂鸡吃吧。要不,咱再试一回?” 她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柳福来拿着一张红纸走进来,看见一屋子人,却没有柳长青,有点尴尬的挠挠头:“七婶儿,我,我来写对子。” 孙嫦娥指指炕边那几个人笑着说:“不中就叫他们给你写吧,您七叔今儿老忙。” 柳凌站了起来:“福来哥,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写吧,俺伯得过一会儿才会回来,回来俺就又该祭祖上坟了。” 柳福来把红纸递给柳凌:“我还怕你不想给我写哩,咋会嫌弃。” 柳侠他们几个把炕桌往东头挪了点,给柳凌腾出地方,正好他们写的时间也够长了,柳侠让猫儿和柳蕤都休息一会儿。 柳葳的作业太多,不敢歇,继续。 柳福来看着柳凌写了一副对子,就开始偷眼观察屋子里其他人,他觉得屋子里所有的人恐怕都在烦他,他害怕柳侠会说出什么难听话让他下不了台。 但一直到他走,什么也没有发生,柳侠让猫儿坐在他怀里,和猫儿一起看《兰亭序》,俩人絮絮叨叨说着话,乐呵的不得了。 虽然前天听到了牛三妮儿和柳淼的吵闹很生气,但柳长青家所有人对柳福来却使不出一点脸色,更不用说说什么难听话了。 就是不想柳福来最近一年多过来帮忙挖窑洞,不想他帮猫儿送这几年牛奶,只凭柳长青把家搬到这边后和他做了三十多年邻居,柳长青和孙嫦娥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并且这么多年他对柳长青多有依赖和信任这一点上,孙嫦娥就不会允许孩子们对柳福来说什么出格的话。 柳福来走后半个小时,柳长青他们回来了,祭祖的供品早就准备好了,外面风太大,仪式进行的非常紧凑,结束了之后柳长青马上带着家里的男丁去上坟。 回来的路上,他看着被柳侠给包得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整个人跟个圆球一样的猫儿说:“长春,明年你祭祖哩时候,叫猫儿也一起吧,孩儿大了,这些事都该知道了。” 柳侠把猫儿往身边又拉了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一大群人刚走到柳福来家坡口,就看见柳福来从凤戏河南边踩着河里的石头往这边跑,看见他们就大叫起来:“七叔,八叔,柳魁,您快帮我找找兆淼吧,他跑了。” 柳淼跑了,就在柳福来去柳长青家写对子的时候,柳福来是回家后听柳牡丹说的,他一出门,牛三妮儿就说:“不听我哩话,去吧去吧,回头咱一家都叫猫儿给克死了,看他咋弄。” 柳淼当时正在洗自己的衣服,听到这话,连衣服带盆一下就给摔了,回自己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和两件衣服就走了,柳牡丹当时给吓傻了,也不知道追,所以她也说不清柳淼出门后往哪边去了。 柳福来跺了牛三妮儿两脚,让柳牡丹去找吃完晌午饭就跑出去玩的柳森和柳垚回来,自己跑出去找人,可到现在眼看着天就黑了,也没看到柳淼的影子。 柳长青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把人分了几组,柳长青和柳川,柳魁和柳长春,柳凌和柳钰,分几个方向去找。 柳海和柳侠不用找,赶紧跑到关家窑,问问住在路边的那两家看到柳淼从那里过没有。 柳长青本来是让柳海跟着自己,让柳侠领着猫儿直接回家去,不让他跟着找人,柳魁和柳川都不愿意,柳长青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们不放心他这个时候在山里跑。 他俩的意思是让柳长青和柳长春都回家,他们几个年轻的出去找,柳长青看看柳福来那塌了天的样子,不答应,柳川干脆自己和父亲一组。 猫儿一定要跟着柳侠,没人反对,柳侠就牵着猫儿的手和柳海往关家窑跑,走了十多年的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 他们跑到那两户人家问了,人家都没看到柳淼。 柳侠他们猜不到柳淼会去哪儿,天黑了也不敢乱跑,柳长青专门跟他们交待的,不管问到没有,都得先回家,不准拐弯。 柳侠他们回到家时,家里除夕的饺子已经包满了好几个拍子,女人们就等着他们回来好下锅开煮呢! 几个人一起骂牛三妮儿作死,大过年的把孩子们弄得连家都不愿意呆,然后忧心忡忡的等柳长青他们回来,这黑灯瞎火的,要是家里几个人再出点事可怎么办? 八点半,柳凌和柳钰把一头碎树叶的柳淼给带回了自己家,半个小时内,柳长青他们也都回来了:他们出发的时候约定,谁先找到柳淼,就对着其他方向大喊。 山里的夜晚,声音能传出很远,听到的人就可以回来了。 柳凌他们是在娘娘庙把柳淼找到的,柳淼只有一床破被子,地上睡着很冷,他抱了很多干树叶堆在墙角,就蜷缩在那非常非常小的小庙里,对着那个已经斑驳的看不出模样的泥胎娘娘发呆。 柳淼在柳长青他们回来之前,就坚决的抱着被子回自己家了,他觉得自己呆在柳侠他们家里,人家不恶心他,他自己都恶心的不行,特别是猫儿担心的问他睡地上冷不冷的时候,柳淼心里难受极了,他真就想不明白,他妈怎么就恶鬼附身,不胡说八道就没法过日子呢? 柳淼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对柳侠说:“小侠,老不得劲啊,俺妈那嘴,俺当孩儿们哩也没法她,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对不住啊!” 柳侠笑笑说:“你别想恁多,俺孩儿只要好好哩,我现在不在乎别人说啥。” 一家人终于可以安心的吃饺子了,可柳侠刚端起碗,一个饺子没吃下去,就听到西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这声惨叫十分短暂,就好像老母鸡半夜被黄鼠狼突然咬住了脖子时发出的声音。 柳长青还没说话,柳魁、柳川、柳钰、柳凌就已经放下碗跑了出去,虽然只有一嗓子,但他们都能听得出是牛三妮儿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柳福来家要出人命了。 不过没几分钟,几个人就轻轻松松说笑着回来了,柳魁端起碗吃着饺子说:“牛三妮儿可能又胡说八道了,福来哥给了她几巴掌,她又想撒泼哭爹喊娘,柳淼说了声‘你再敢出一点声音我现在就走,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她一下子就不敢哭了,呵呵,人要是不主贵,真没法治。” 一大家人听着收音机说着话,一下热闹到十点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1 柳侠他们回到自己的窑洞,躺进被窝儿里,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轻轻对他说:“小叔,你别不美了,牛三妮儿又不是咱家哩人,她又管不住我,我不怕她。” 柳侠从二十八那天听到柳淼和牛三妮的吵闹后一直心里都很难受,但他觉得自己掩饰的非常好,刚才柳淼跟他说话时,他也表现的很轻松豁达,他没想到猫儿会有感觉,所以他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猫儿的话。 他轻轻拍着猫儿的背说:“没事孩儿,只要你好好哩,小叔现在是真的不在乎别人说啥。” 除夕夜一场中雪把连日的大风天给赶走了,新年在阳光照耀下来临,以后的几天都是晴天,迅速融化的积雪并没有让天气更冷,阳光和残雪里,春天的气息悄然而至。 初十苏晓慧和柳葳要开学了,初七晚上,苏晓慧第一次跟个大孩子一样趴在炕沿上发愁,唉声叹气。 她不想开学,她在家的这十来天轻松愉快,柳雲和柳雷除了晚上八点半以后和吃奶,其他时间根本不用她操心,家里这么多人,这个抱一会儿那个抱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回到荣泽她该怎么办啊? 孙嫦娥说:“其实孩儿十一个月断奶也差不多了,要不,你把俩孩儿撇家里吧,您大嫂俺俩带着,平常多贴补几个鸡蛋就出来了。” 苏晓慧舍不得还不满一岁就给孩子断奶,而且孩子在她跟前她不抱可以,真让离开她,跟挖她的心一样。 还有一点,婆婆为自己照顾孩子天经地义,妯娌之间可没有这个义务,时间长了,秀梅会愿意吗? 秀梅也替苏晓慧发愁,不过她觉得苏晓慧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两个孩子了,当然得让孩子多吃几年奶,所以她说:“你再难为这几个月吧,不中等放暑假给他们搁家里,咱妈俺俩以后就能看着了,孩儿现在断奶老可怜。” 初八中午快该吃午饭的时候,柳侠他们练完字在院子里打羽毛球,柳葳看到东边山路上有一个人影。 半个小时后,两脚黄泥的孙玉芳被柳钰搀扶着进了家。 因为柳家岭实在太远,这一年多逢年过节都是柳钰单方去孙家沟拜访,说好了孙玉芳不用来回礼,所以柳家人都没想到她会来,家里也没准备,秀梅和苏晓慧一时有点忙乱。 柳侠他们则是兴奋,成天听柳钰说孙玉芳,他们一直都没见过。 孙嫦娥的父母都过世了,家里哥哥们也早就分家单过,当初孙嫦娥要嫁到柳家岭家里都不同意,娘家和她断亲很多年,所以家里孩子们从小都没去过姥姥家。 等孙嫦娥和娘家关系缓和开始往来,孩子们也很少和她一起去,没有感情,去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只有柳魁近几年因为要送孙嫦娥回去,去的稍微多些,但孙玉芳的父亲和孙嫦娥只是即将出五服的堂兄妹,并不是很亲密,柳魁去的时候也没见过孙玉芳。 孙玉芳穿着望宁时下年轻女孩子里最流行的横条纹西装式上衣,头发在后面束成马尾,还带着根颜色很浅的橙色发带箍,人很漂亮,就是和苏晓慧站在一起,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反倒显得比较土气。 柳家人太多,孙玉芳开始有点拘束,但因为有熟悉的孙嫦娥坐在她身边问长问短,她又主动接过了柳雲抱着玩,所以很快就没那么不自在了 一家人对孙玉芳都很满意,姑娘熟悉起来后人挺大方,说话也很实在,家里人特地让她说说想把准备结婚的窑洞改成啥样,她说:“现在这样就中,我没见哩时候还以为咱家哩窑跟望宁附近那些人住哩窑一样,都是不大点儿,黑洞洞的哩,现在一看,咱家哩窑比俺家房子还宽敞呢,不用改也可得劲。” 望宁一带地质结构复杂多样,并不是所有的山都适合挖窑洞住,孙家沟一带就没有住窑洞的人家。 当天孙玉芳肯定是回不去了,晚上孙嫦娥陪着她住在堂屋,第二天早上她和苏晓慧、柳川、柳葳他们一起离开。 走的时候已经说定,回去后她家那边找先生看结婚的好日子,柳钰过些天会去她家一趟,到时候把情况带回来,这边好做准备。 孙嫦娥特意交待了,日子最好选在后半年,因为窑洞扩建后需要干燥一段时间才能住。 柳家目前最大的一件事基本算是有着落了,一家人心里都很高兴。 猫儿是最开心的一个,花婶儿都已经正式登门拜访了,这不就意味着压床的美好时刻指日可待了吗? 送走孙玉芳回到堂屋,小家伙爬上炕就围着炕桌蹦了起来,一边蹦一边喊:“压压床压压床,压来子孙满堂,压压床压压床,压来一室好儿郎……” 柳侠怕他摔着,站在炕边牵着他的一只手看着他绕着圈蹦,顺便给他助兴:“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嘿哈……” 柳侠是正月十四那天和柳凌、柳海一起离家返校的,他几乎每次都是寝室里最后一个回来的,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次寝室里等着他的,除了自己寝室的六个人,还有车杰。 车杰看到他时笑的那开心模样,让柳侠觉得有什么好事,果然,车杰说:“我们学校期末考试数学题超级难,理科班八十五分以上的只有十八个人,我得了八十四分。” 车杰除了数学进步很大,物理也算是真正赶上来了,期末考试得了九十三分,车家一家人都对柳侠表示感谢的方式听从了詹伟的建议,从原来的打算请柳侠大吃一顿改成了给钱:五十块。 顾小婷的成绩柳侠和她家人都有点说不清,数学四十九,物理和化学分别是五十和四十七,这个成绩比柳侠辅导她之前的考试成绩都好,但因为进步幅度实在不明显,很难说就一定是柳侠辅导的结果,也可能就是顾小婷自己正好蒙对的呢。 考试成绩浮动个五六分七八分还是很正常的,虽然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顾小婷的数理化一直都是非常稳定的一次比一次考的差的状态。 “什么事都可能有个意外的时候,对吧?”顾小婷的妈妈如是说,因为车爸爸委婉的暗示希望他们能对柳侠有点表示。 顾平山没给柳侠奖金,但从他提前找到车爸爸,让他催柳侠返校后能马上开始给车杰和顾小婷补课的举动看,他还是倾向于柳侠的补课有效果。 边上学边打工虽然辛苦,但给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善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柳侠回来的当天虽然江城下着雨夹雪,非常阴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车杰一起回家,去给他和顾小婷补课了。 但柳侠要备考英语六级,他希望这次无论如何要考过去,所以,他想把车杰和归小婷的课每星期减少一到两节,以车杰现在的成绩,柳侠觉得他其实已经用不着自己再辅导了。 可他和詹伟一说,詹伟马上就是一连串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姨夫和顾平山本来还想让你再加一节课呢,我替你拒绝了,我爸妈也跟我姨夫说,你现在已经够辛苦了,这学期你还要继续考六级,不让他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张福生也说:“七儿,现在对车杰他们来说,已经进入高考最后的冲锋期了,你这个时候要求减课,他们可能会觉得你是故意摆谱,想提高课时费呢。” 詹伟连忙澄清:“这个倒不会,我姨他们一家都对咱们七儿印象特别好,不会把他想成这种人的。” 毛建勇却摸着下巴说:“嗯——,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是提出加薪最合适的机会啊!七儿,你可以考虑一下老大的建议哦。” 几个人一起对着毛建勇:“奸商!” 柳侠听了张福生的话,想想,这个时候提出减课,好像确实有要挟人家的嫌疑,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事也就不再提了,而且他也觉得,和自己考六级相比,肯定是车杰和顾小婷的高考要重要的多。 柳侠推不掉家庭教师的责任,只好尽力挤自己的时间,他有选择的放弃了他觉得比较容易的几门课的上课时间,去外语系那边旁听,然后再利用自己边边角角的时间,配合着詹伟他们的听课笔记,高效率的学习这几门课。 可能詹伟把柳侠的想法跟车家父母说了,车家和顾家人对柳侠的态度更好了,这让柳侠原本打算和他们商量一下,希望在考级前一星期暂时停课一周、自己好集中力量赴考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江城雨多,柳侠买了一把黑雨伞,风雨无阻的一周四次按时去车杰家补课。 一个星期天,柳侠补完课回来的时候正好下起了雨夹雪,他站在轮渡上,看着雨雪纷飞中烟波浩渺的长江,忽然就滋生出了一股诗人般的纤弱气质,心中涌起了一股近乎于悲怆的情绪,回到学校后,他一时激动,就给柳凌写了一封充满少年迷茫与哀愁的信。 从柳侠出生起,柳凌就不知道他居然还有多愁善感这种体质,估计是被柳侠那堆砌了好几个属于风花雪月系列成语的信给吓着了,柳凌的回信充满了自责和愧疚,深刻的检讨了自己刚考上大学时给柳侠的那封信中诸多观念的狭隘与不合时宜,鼓励柳侠以当代大学生更加开放和热情的心态自由快乐的度过大学时光。 柳凌说:幺儿,离开柳家岭这几年,见识了世界的多姿多彩,才知道我当初让你到了大学后,一定要抓紧一切时间读书的想法是非常短见和狭隘的。 我因为自己的经历所限,只知道从书本里可以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却忘记了那些知识本来是来自于哪里,如果所有的人都像我对你要求的那样,终其一生只知道蜷缩在方寸斗室里看书,恐怕我们现在也就没书可看了。 知识本就来源于广阔的世界,是前人自己在行走世界的过程中发现的自然规律和对世界的感悟,他们把这些加以总结整理就成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书本。 古往今来,恐怕没有一个科学家是坐在屋子里一门心思读书,然后闭门造车就有了伟大的发明,先贤们的光辉思想肯定也不是每天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就形成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2 所以我觉得,在完成自己课业的前提下,多抽出一点时间,和朋友们一起走出校园,在大自然中享受自由和快乐,在真实的世界里历练心智充实知识,才是现在最适合你的生活和学习方式。 柳侠接到柳凌这封信已经是十天以后了,那天抽风般不期而至的少年情怀早已被他忘在了九霄云外,看完柳凌的信,他多少回忆起了一点自己写的那封信的内容,揪着自己的头发牙疼似的发表了一下感叹:“我……靠哇!” 他感觉得到柳凌的担心,所以马上就回了一封信,这封信恢复了他一贯的写作风格,每句话除了干净明了的主谓宾,其他一概没有,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老老实实地告诉柳凌他那天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想装一下深沉,现在他过的就非常快乐自由,至于从真实的世界中充实知识丰富阅历,他说: “我们寝室几位老大就能构成一个真实的世界了,我从他们那里就能学到很多知识,每天听着着云健对我不练习霹雳舞的抱怨,听着张福生写给乔嫂子的各种体裁的求爱信,听着毛建勇念叨他下一个五年赚钱计划,我觉得这就很能历练我的心脏。” 柳凌接到他这封信后放松多了,他对正在他们学校担任特邀临时军事技能教官的陈震北说:“我就说嘛,我家幺儿肯定是那天受了点什么意外刺激临时脆弱了一下下,不用别人管自己就能很快的恢复正常,我家幺儿的心里素质绝对不比你手下最优秀的战士差。” 陈震北说:“我手下最优秀的战士就在我跟前站着呢,刚刚经历了极限地形下的动态射击强化训练,头晕眼花的还在跟我炫耀他亲爱的弟弟有多牛逼,哎我说,幺儿已经十八岁成年了吧?你不用跟对待小孩儿似的接到他的信赶紧就得写回信吧?” 柳凌问:“我自己都没感觉,您从哪儿看出来我头晕眼花了?别说十八岁了,就是八十岁了他也是我最小的弟弟,我及时给他回信是应该的,连长您有意见?” 陈震北受邀担任临时教官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柳侠的下一轮回信还没到他就已经返回部队了,否则柳侠有可能还得在柳凌信的后面看到陈震北那句“你是觉得你五哥还不够忙吗”。 抽冷子发了一回少年愁的柳侠依然过着对他而言非常正常的大学生活,现在他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都贡献给了英语,每天和詹伟一起,至少要专心地学习英语两个小时以上 ,同时他还保持着去外语系蹭课的习惯。 四月初的一天,他在他们班黑板上看到了公布的考级成绩:他和詹伟的六级都没过;黑德清和毛建勇、沙永和的四级都过了。 “噢嗬——”黑德清振臂欢呼:“这值得庆贺,必须得庆贺,说吧,你们想吃哪家酒店,我请客,大家随便点。” “要不,咱俩联袂?”毛建勇试探地问黑德清。 云健和詹伟同时说:“想的美,你们俩一人一回,开学时你欠我们那一顿,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找你要利息呢!” 毛建勇寒假开学带了一百盒录像带,全部是英文原音的奥斯卡获奖电影,他的卖点是:没有经过国内有关部门的剪辑。 录像带一盒二十元,因为测绘大学不为学生提供录像机,毛建勇没办法证实他所说的卖点真实存在,詹伟给他出主意让他找韩彤帮忙。 韩彤先拿了两盒回去自己看,三天后,他给毛建勇拿来了两千块钱,连毛建勇装录像带的大提包一块给买走了。 毛建勇数着钱对柳侠他们说:“韩老师赚的没准比我还多,真看不出,韩老师道貌岸然,内心居然还挺火辣。” 鉴于除了他本人之外的219全体成员都觉得他赚的钱应该共产一部分,毛建勇只好又请了大家一顿鸿宾楼。 黑德清是趁星期天中午,去市中心最有名气的江城大酒店请的,这次,终于轮到柳侠看云健他们的笑话了:除了毛建勇,那五个人看着豪华雅间的印花地毯不都敢往上面踩。 柳侠在曾怀琛的婚礼上经历过那么一回,所以这次他没露怯。 柳侠感觉,大酒店的装饰真漂亮,菜也摆放的真精致,但味道和小饭馆真没什么两样。 后来柳侠自己承认,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真的知道自己没考过的时候还是挺失落的,这种心情影响了他那天的胃口。 草长莺飞四月天。 江城的四月却已经不再是春风拂面春色宜人,而是有了夏天的味道。 柳侠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柳魁说,柳雲和柳雷这个星期天被柳川和苏晓慧一起送回家了,俩小家伙已经满了一岁,断奶了,柳川和苏晓慧决定他们俩以后就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带。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好消息,柳川提了刑警队副队长,消息是春节前就有了,但三天前才正式宣布。 柳侠握了握拳头,心里说:我就知道三哥是最能干的。 猫儿最近的信开始慢慢写的长了些。 他说,他这次期中考试语文吃了八十五分,三十分的作文,他和月考时一样,吃了十六分;数学依然是一百分,年级第一。 语文老师对他说,可惜了,这次两门都考八十五分以上也没用,期中考试不发奖状。 猫儿说:我才不稀罕俺学校发的奖状呢,一点也没小叔你给我做的好看。 对于柳雲和柳雷,猫儿的描述是:弟弟爬的可快可快,小雷都是倒着爬,我把小汽车放在他前面可远的地方,他看一下,转个圈,把屁股对准小汽车,可快就倒爬过去了,我再让小汽车跑远点,他再把屁股对准,可快就又爬过去了。 小雲不好吃蒸榆钱跟槐花,每回奶奶喂到他嘴里,他都吐出来,奶奶给他炒的可香他也不吃,光好吃肉,奶奶说他是老虎托生的。 最后猫儿写到:小叔,今天离你放假还有七十三天,为什么你一不在家,时间就过的这么慢呢?我可想可想你啊,你想我没有? 柳侠说:小叔也可想你,恨不得把这最后的一年多变成一天一下过完,以后就再也不叫你每天这样等小叔了。 年前那件事让柳侠清楚的知道,他以为的因为他们兄弟三人考上大学就可能会让村人对猫儿放下成见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如果那些人能正视现实,当初就不会对猫儿有那样的偏见。 清楚了这一点,柳侠心里的目标更加清晰起来。 时间进入五月,离考级的日子越来越近,在整个校园或者说全中国的高校都在酝酿一场震惊世界的狂风巨浪时,柳侠依然每天穿梭在校园的各个教室和长江两岸,过着他忙碌而充实的大学时光。 他挤时间给学生会誊写了好几篇宣传稿,所以他知道最近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学生爱国运动,他也打算参加了,但他不打算耽误功课。 科学救国是柳侠所信奉的。 在京都看过柳凌他们的军营后,柳长青又给他们讲过一次他和战友们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很多事情,柳长青说,如果当初他们有和联合国军一样的武器装备,就不会有那么战友永远地倒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柳凌暑假后阅读了很多战争类的书籍,和柳侠通信时也不止一次的说起过科技在战争中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当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就是一个最直接的证据,我们国家八年艰苦的抗争,无数人付出了生命,都没能把日本人从我们的土地上赶走,美国两颗原子弹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柳侠当然知道自己学的这点知识代表不了什么科学,他一个人学好专业课对提高国家的科技水平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但做好当下的事情,做好该做的事情,是从小柳长青教给他们的基本生存常识,柳侠在无意识中坚持着。 最近,云健在考虑考托福,他在京都的同学很多都在想办法出国,云健也有这个意思,他家里人也同意了,但云健对考托福信心不足。 他想去美国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的专业和更高的文凭,而是想亲眼去看看霹雳舞的故乡是什么样的,这让寝室一众兄弟都觉得汗颜。 张福生最近高度兴奋,乔艳芳开学后两星期就回济城实习了,一周前刚刚返校,她原来是各种社团活动的活跃分子,组织能力出色,回来后就被现在学生会的学弟们拉去组织各种演讲活动,张福生则是跟着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柳侠他们都觉得,乔艳芳虽然说不上多漂亮,但在他们学校为数不多的女生中,也算得中上姿色,肯定看不上个大心实的张福生。 可张福生却一直乐呵呵地坚持给人家献了近三年的殷勤,所写情书的总字数累计起来够一个长篇小说了,情诗更是写了无数,什么五言七律朦胧诗,偶尔还填首蝶恋花、满庭芳之类只需要听个名字就能让人联想到一个个凄美动人爱情故事的古词,最近更是连国外的什么十四行诗都上阵了,以至于让作文废柴柳侠都要对他产生类似于个人崇拜的情绪了。 不过,这些可以称作是张福生一个人的百花齐放的文学成果,都严严实实地存放在他自己的枕头下面和箱子底,他连拿给人家乔艳芳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让219几个兄弟都替他丢人; 他每天回到寝室就替乔艳芳他们宣传,让大家一定要参加即将到来的、表达大学生对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利益深切忧虑的重大活动。 219的人全都决定参加,柳侠当然也不例外,两年前那一次他没能参加,到现在他还遗憾着。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柳侠和往常一样,四点五十起床,绕着操场跑了十圈,然后围着游泳池和詹伟一起读英语一个半小时,他跑步回寝室去水房冲凉水澡换干净衣服,詹伟直接去餐厅占位置,柳侠冲完澡后和刚刚起床的其他几个人一起去餐厅。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3 吃过早饭,柳侠和黑德清、沙永和、毛建勇一起去上《地下工程测量》课,张福生、云健和詹伟去学生会商量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事情,三个人很兴奋的让柳侠他们几个做好笔记。 柳侠他们三个人也很兴奋,如果不是今天有三大节必修课,大地那边还有一节《空间大地测量》,柳侠都想跟詹伟他们一起去看看,他即将置身其中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前期是如何推动的。 所有人都隐约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所以这一天即便是身在教室的人,其实也没心听课,下课和进餐时间,所有人都在议论即将发生的事,充满兴奋和期待,校园里的气氛热到几乎要燃烧起来。 柳侠可以说是热血沸腾,但上课的时候他还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注意力,并且还坚持认认真真的做笔记。 毛建勇他们几个一下课就都跑学生会去看热闹了,只剩下柳侠自己去餐厅吃晚饭,看到其他人都在扎堆热烈地讨论,而自己过一会儿就得离开充满激情的校园,去给车杰和顾小婷补课,柳侠就有点泄气。 柳侠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集体,而且非常市侩,在其他同学都满怀热情准备为国抗争的时候,他却还在为了一节几块钱的课而纠结。 但这些心思只是柳侠一个人在餐厅和轮渡上的时候纠缠着他,一进车杰家拥挤而且热的让人窒息的房间,他马上就把心收到了车杰和顾小婷拿回来的模拟试卷上,很快地浏览了一遍,又把顾小婷做错的地方简单归纳了一下,动手给她出了两道综合题,让顾小婷给他讲。 车杰感觉到了柳侠似乎有心事,以为他是热的很了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请假耽误了给他们补课,就去给他端了一大杯冰镇的绿豆水过来,还问他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这让柳侠意识到到,自己还是有点跑神了,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两个小时的时间好像比平时的两天还要漫长,时间一到,柳侠一分钟也没多留,一出家属院的大门他就跑了起来,他急切地想融入到学校那激动人心的氛围中去。 轮渡上的人很少,柳侠站在船舷边,迎着江风,看着黑夜中的长江滚滚远去,他的心情远比此刻的长江水激荡澎湃,他渴望着高兴着,自己也能像书上写的那些先辈爱国学子一样,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出一份力了。 第70章 风云 下了轮渡,柳侠一路飞奔往学校跑,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这个季节路上还是有不少人,柳侠所过之处,路人都忍不住会多看他几眼,早上晨跑很正常,这个点跑就有点奇怪了。 柳侠没心情理会路人的感觉,一口气跑回了学校,然后……他就楞在了校门口。 没有成群结队兴奋的同学,他幻想中满校园的激情昂扬根本不存在,学校甚至比平日还要安静。 今天是星期六,以前这个时候礼堂应该正在演第二场电影,总有结伙出来买汽水饮料的同学在晃悠,但今天没有,连图书馆和教室都不像往常那样灯火通明,只有寝室楼那边一如既往,每个窗口都透出灯光。 柳侠满心疑惑地穿过校园,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校园里的人比平日少的太多,接近他们寝室楼时,外面连一个人都没有,他却隐隐听到了楼上传来吉他和男子的歌唱声,不是录音机里那种经过处理的声音,倒像是张福生弹着吉他,他们其中一个人跟着随意唱歌的那种感觉。 寝室楼的大门和平时一样开着,门口寝管住的那间小屋也和往常一样亮着灯,柳侠闻到一股灭蚊片的味道,同时他还觉得门口好像有淡淡的白烟。 他心里的疑惑更强烈了,走进去后才发现,推拉式的防盗门后面居然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韩彤,另一个是宋岩他们班三年级新换的辅导员王志,柳侠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脚边几个燃烧后的灭蚊片,而王志此刻还正弯下腰点一摞好几个灭蚊片,看样子,他们俩人是打算在这里长坐了。 柳侠叫了声:“韩老师,王老师!” 韩彤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回来了?今天还坚持着去了啊?”柳侠去补课的事他很清楚,也一直在尽可能的为柳侠提供便利。 柳侠笑着回答:“嗯,学生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一节课也不想耽误,我觉得没法推。” 韩彤笑着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让你加课就是好的了,快上去洗洗吧,看你热的。” 柳侠问:“你们,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多蚊子,还这么热。” 王志苦笑着看看楼上说:“上去你就知道了,要不是你们,我们哪会这么傻,坐这里喂蚊子啊?” 韩彤对他摆摆手:“别问了,上去你就知道了。” 柳侠走到二楼,发现二楼楼梯口居然也坐了两个年轻的老师,但他都不熟悉,就礼貌的跟老师点点头,往自己的寝室走。 路过213,213的门没关,他看到教过他们《环境科学》的郑教授正坐在中间的桌子边和一大群学生在讲着什么,同时他听到了从219传出来的吉他和歌声,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好像是英文歌。 柳侠心里诧异,几步就跑到自己寝室门口,立马被屋里的情形吓了一大跳:他们寝室挤满了人,他根本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 柳侠拍拍挤在门口的人,都是附近几个寝室的,看到是柳侠,他们就尽可能的让开点,让柳侠侧身费劲的挤了进去。 黄有光教授坐在毛建勇的床沿上,正熟练地抱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那把吉他是黑德清的红棉。 看到柳侠进来,黄有光没有停下,只是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继续唱。 柳侠跑了一路,停下来后浑身发烫,这会儿满身大汗热得要死,但他觉得黄有光正在唱的这首歌特别好听,忍不住想听下去,而且,他也着实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出现目前这种状况。 张福生拉着他在自己的床沿上挤了一个位置,柳侠本来特想问问张福生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老师唱歌时自己说话不礼貌,所以就忍着,专心地听黄有光唱歌,很快就被歌声吸引住了,忘了自己的问题。 他大致可以听得懂歌词:像天堂一样的弗吉尼亚,碧绿的群山和谢纳多河,那里古老的生命比森林更悠远,比山峰更年轻,像风一样自由的成长,乡村路,带我回家,回到我生活的地方,弗吉尼亚,大山妈妈…… 一曲终了,鼓掌声和叫好声一起响起来,柳侠使劲的拍着巴掌,问黄有光:“黄老师,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你从哪儿学的?教教我们吧!” 黄有光等学生们安静下来,才说:“这是美国一名叫John Denver的乡村歌手自己写自己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做TakeHome, Country Road,通常的翻译是乡村路带我回家,我在美国留学时学的,这首歌在美国曾经非常流行,堪称经典,都谁想学,举手让我看看。” 屋子里举起一大片手,穆伟民和宋岩两只手都举着。 黄有光笑的非常开心:“嗯,看来小生魅力不减当年嘛,柳侠,我念,你把歌词……,柳侠小同学,你先去洗一把,回来我念歌词,你记录,然后,我们来上一节别样的外语课。” 柳侠高兴的答应着,弯腰下去把洗脸盆拉出来,扯了搭在床头上的毛巾就跑了出去。 他高速度接了几盆凉水把自己淋了几遍,温度降下来了,只套上裤头和牛仔裤,把T恤泡在脸盆里就端回来了。 柳侠现在只要有时间,还会练字,所以他们寝室有现成的墨汁和毛笔,但没有大张的纸。 寝室门后有詹伟从家里拿来的一本明星挂历,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前五个月已经没用了,撕下来,朱琳、张瑜、宋佳、龚雪几个大明星的脸被毫不怜香惜玉的贴在了墙上,她们后面雪白的纸上用毛笔写上了英文歌词。 写的时间有点长,效果有点惨不忍睹,因为这种类似于照片的纸不吸收墨汁,写上去老半天也不干,一大群人着急学,看差不多了就急着往墙上贴,结果过了一会儿,没干的墨汁又慢慢的流了下来,虽然最终不影响他们辨认单词,但看上去着实很恐怖。 黄有光一点也不着急,他一直含笑看着一群年轻人大呼小叫的折腾,不时拨出一个和弦,婉转动听。 柳侠刚开始还注意到张福生纠结的表情,想起来今天晚上张福生和其他人应该有重大的行动,柳侠也有点替他着急,但一大群人跟着学歌的气氛特别好,他很快就把其他事给忘了。 他们的歌声把更多寝室的人给招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龄比黄有光大得多的教授,柳侠、张福生、宋岩、穆伟民几个人唱着歌站起来,把他们占着的张福生的床让出来给两位老教授坐。 柳侠干脆上了自己的上铺,宋岩也跟着他上来了。 柳侠虽然学歌很用心,但依然越来越觉得怪异,平时都是十一点准时熄灯,现在恐怕十二点都不止了,不但年轻的辅导员们都守在这里,连学校那些著名的教授都分散在了各个寝室。 学了五六遍,张福生最后好像死了心,也跟着大家一起开始唱,最后干脆拿了吉他跟着黄有光一起配了两遍和弦 快一点的时候,黄有光把吉他递给了黑德清,寝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4 黄有光说:“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把学校的决定告诉了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因为碍于我们几位老师的面子不好意思有其他表示,想等我们走了以后再出去商量明天的活动。 我再次明确的告诉你们我个人的看法:我不赞成你们参加这次活动,你们如果坚持,明天是星期天,是属于你们自己的自由假日,我没理由反对,但今天晚上,你们不能离开学校,学校有纪律,没有请假,不准外宿。 现在离明天你们预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七个小时,六点钟学校的大门会准时开放,到时候你们要出去我们不会强行阻拦。 现在,如果你们谁想坚持,告诉我和孙教授、张教授你们的想法,让我们听一听,咱们也可以辩论一下,辩论结果不影响你们明天的行动,你们觉得怎么样?” 过了大约十秒钟都没人说话,柳侠忍不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着急。 “黄老师,孙老师,张老师,我们明天参加的活动是爱国行动,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啊?” 黄有光说:“柳侠,你们给自己的活动定义的是爱国行动,那你先告诉我,如果我说我坚决反对你们参与这次活动,那你会不会认为我是反对你们爱国,进而认为我是卖国者?” 柳侠赶紧摇头:“不会,您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学校反对我们参与的原因。” 黄有光点点头:“好,只要你们不把不认同你们行为的人都当成汉奸卖国者就好,有了这个前提,我就可以坦率的表达我的想法了。 大道理我们不说了,我只问问你,詹伟,你是学生会副会长,你应该参与了这次活动的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那你告诉我,你们这次活动,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们通过什么手段来达到这些目的?你们这些手段都是合法的吗?” 詹伟听了黄有光的问题,有点发愣,过了有快半分钟才说:“我们的口号是‘反贪污,反腐败,反对官僚主义’,我们国家目前贪污腐败现象太严重了,已经严重的影响到我们国家的发展。 而官僚主义更是成为我们国家各个领域实现现代化的最大障碍,那些不懂专业技术的人占据领导岗位,他们自以为是的官僚思维随随便便就能决定许多人的前途和命运,他们以唯我独尊的气势决定一切,即便他们的决定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也不会受到任何有实际意义的惩罚。 我们就是希望通过我们这次活动,警醒……警醒国家的上层领导,让他们能重视这些问题,严厉惩处贪官污吏,官僚主义者也要受到法律层面上的惩罚,从而从制度上彻底铲除官僚主义。” 黄有光问:“还有吗?” 詹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有光说:“好,如果你说完了,现在,我们就按你们的思路来走一遍。 你们希望通过这次活动警醒我们国家的高层,通过他们铲除贪污腐败和官僚主义,从而让我们国家更加健康的发展。那,你们觉得怎样算是警醒了高层?具体指标呢? 某个高层领导出来表态坚决严惩那些贪官污吏?还是他宣布马上制定有关严惩贪官污吏的法律?亦或是他宣布马上逮捕那些贪官污吏? 官僚主义就更抽象了,没有一个官僚主义者会承认自己的官僚作风,就好像没有一个学习差的学生会承认自己成绩差是因为自己不努力一样,他们总能找出一大堆自以为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辩护。 当然你们也可能还有其他更多的目标,但这些目标,是短时间内可以实现的吗?领导表完态后,谁来监督他的表态是不是执行了?如果没有执行,你们打算怎么办?每天都这样上街**吗?据我所知,要把一个罪犯送进监狱,如果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没三个月恐怕是不可能的,你们对此有什么打算?” 詹伟和张福生、云健互相交换了一个茫然的眼神,都看着黄有光。 黄有光继续说:“我看你们的样子,好像没考虑到这一层,你们还年轻,想不到这些可以理解。 那么,我再问你们一些具体的事情:你们组织这次牵扯到全校每一个同学的大型活动,自己都没把活动的整个步骤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怎么来保证活动中同学们的安全呢?” 张福生说:“我们都这么大了,安全肯定没问题。” 黄有光摇摇头:“不一定,你可以保证你自己的行为,但你能保证参加活动的所有人的行为吗? 我在美国的时候,见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活动,大多都是因为种族问题,美国人要举行这种活动是必须提前到警察局申请的,具体的路线、时间、人数等等都要提前报备,警察到时候会进行现场监控,即使这样,最后还经常出乱子,刚开始井然有序的活动最后演变成暴乱,打、砸、抢,本来是为自己争取权益的行动,最后变成了危害其他民众的行动,……” 张福生急切的说:“不会的,我们这次参加的全都是大学生,我们不可能去打别人,抢别人。” 黄有光说:“那好,那你给我说说,你们有哪些措施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张福生跟詹伟一样,也楞在那里不说话了。 柳侠说:“黄老师,不做那种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们就是走上街头呼吁民众,又不是打架,怎么可能发展成您说的那种情况呢?” 一直沉默地在翻柳侠一本字帖的张教授突然说:“怎么不可能?你们还年轻,不懂得人性,有些人平时看上去温和有礼,那只是因为他没胆子作奸犯科,而不是真正的内心恭良,一旦让他觉得有可以发泄罪恶又可能逃避法律制裁的机会,他就会疯狂的发泄,这种人还不少,你们有能力控制或者说约束这部分人吗?” 张福生、詹伟、云健再次茫然对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这样的人,怎么约束? 黄有光说:“同学们,我刚才听了詹伟的话很高兴,虽然我觉得你们的考虑不够周全,但我仍然为你们感到骄傲。 但我想说的是,你们希望通过一次大型活动来彻底改变在一个国家根深蒂固地存在了几千年的丑恶现象和思维方式是不现实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你们,你们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能从自身做起,来改变这种风气。 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但很快你们就将踏上工作岗位,你们中间许多人可能也会走上领导岗位,成为能左右其他人命运的那部分人,我希望真到了那一天,,你们能经常想想今天,想想今天令你们如此激动的原因,这样也许你们就不会成为今天让你们如此愤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那种人了。 不管是根深蒂固的陈规陋习,还是备受推崇的良好风尚,最初的形成和最后的结束总是由人来完成的,当每一个人都能检点自身,陈规陋习自然会无疾而终。 如果从你们这一代大学生开始,每一个人都做到克己奉公廉洁自律,不任人唯亲,不嫉贤妒能,那么终究有一天,那些现在被认为是积重难返的丑恶现象将彻底消失。” 黄有光看看神情肃穆的学生,觉得自己好像太严肃了点,他换上轻松的笑容对他们说:“我觉得,如果你们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时期的觉悟,以后能管好自己成为我刚才所说的那样的人,比你们参加多少次**活动都更有价值。 好了,已经一点多了,你们也累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累了,在离开之前,我再重申一次学校的有关纪律:明天是星期天,你们去参加活动学校管不着,但晚上必须按时返校; 星期一,你们如果要离开学校,必须提前当面把请假条交给你们的辅导员或班主任,如果旷课,等着你们的将会是严厉的处分。 我做为你们的老师,还是希望你们在完成自己的课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之后再参加其他活动。 为了防止你们今天晚上离开学校发生意外,学校要求今天晚上你们的辅导员老师通宵值班,如果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今天晚上离开学校被发现,他们也会受处分。” 柳侠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外边那么多蚊子,韩老师他们坐一晚上怎么行啊?” 黄有光说:“他们是你们的老师,这是他们的责任,如果你们不希望给他们带来麻烦,那今晚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寝室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黄有光这是拿辅导员的前程来要挟他们吗?连其他几个院系的人都知道,工程测量专业的辅导员韩彤和学生们关系特别好。 挤在门口的几个学生伸头看了看坐在楼梯口的两个老师,回头又看看其他同学,表情纠结。 黄有光说:“如果没事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事,现在不要走,留下来我们可以单独谈话。” 没人留下,219很快就清净了下来。 黄有光临走对柳侠说:“我记得你每星期天上午还要去给两个高考生补课,明天你会按时给他们补吧?” 这回轮到柳侠楞了,他才想起来,自己一心惦记着学校这边的情况,竟然忘了跟车杰和顾小婷请假。 黄有光拍拍柳侠的肩膀:“虽然只是补课,但你们之间也是师生关系,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请假,可能明天你给他们讲解的某一道题,高考的时候他们正好用上,一道题的对错可能带来什么结果,你参加过高考,不用我说,对不对,柳侠?” 柳侠点点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5 黄有光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和两位老教授一起走了。 第71章 风云 黄有光他们一离开,张福生就想跑出去找乔艳芳,被柳侠一把抓住:“韩老师他们就坐在咱们进门的地方,快被蚊子给吃了。” 另外几个人也都拦着张福生不让他出去,詹伟说:“黄老师不是说学校明天不会强行阻止我们的行动吗?你现在出去除了让韩老师他们挨处分,没任何作用。” 他们都知道,张福生是怕乔艳芳忙活了这么多天,最后测绘大学却没几个人参加,会难受。 张福生心神不宁地留了下来,寝室一晚上都没断电,他们几个开着灯说话到快天亮。 星期天早上八点二十,柳侠已经来到车杰家,虽然心里跟猫抓一样着急,但他还是和平时一样,非常认真的听车杰和顾小婷给他讲习题,在他们卡住的地方,他反过来给他们讲。 柳侠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老是去看墙上的石英钟。 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前走,他越来越兴奋。 分针过了十点二十,他心中暗自雀跃,但却神色平静的看着顾小婷对着一道车杰刚刚稍一思索就做出来的物理题苦思冥想,想着把这道题给她讲完自己正好可以走了。 终于到了十点半,柳侠几乎是跳起来跑出车杰的房间的,可他一来到客厅,车杰的大姐车红梅就笑嘻嘻地把一杯凉茶递到他跟前:“柳侠,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柳侠心里都要着火了,哪有心情听车红梅说什么事,他着急的对她说:“红梅姐,你来的早可能没看到,我同学现在在街上举行一个特别重大的活动,我和他们商量好了我这边一结束就过去找他们,有事咱们明天再说吧。”柳侠没接茶杯,说着话就想往外走。 车母拦住了柳侠:“就一点小事一点小事唦,不着急不着急,不会耽误你好长时间的。” 柳侠对长辈说不出太急躁的话,只好站着:“那您快点说,我今天真有急事,我同学在外面等着我呢。”机械厂家属院离江城大的主干道比较远,柳侠不确定车家人是否知道今天外面发生的事。 车母说:“是这样的唦,我们想让明丽跟着你学书法,这不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嘛,我们想今天就开始,这样等你放假的时候,明丽已经学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暑假里就可以根据你教的自己先慢慢练着,等你回来,她也算有点基础了,继续跟着你学,我们老早就想跟你说的,你车叔叔不让,说现在不能让你分心,小杰高考才是最要紧的,可我们想着,就像今天,你既然来了,辅导完小杰和小婷不正好也没事嘛,再教明丽一个小时其实对小杰他们……” 柳侠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车母:“阿姨,我再有几天就要考英语六级,我其实都想请假暂停给车杰和小婷他们补课,自己专心备考,您说这个真的不行,我现在必须走了。” 车母还是不放他走:“怎么就不行呢?只是多一个小时,再说了我们也不是让你白白教的,跟你给小杰补课一样,给你钱的。” 车杰听不下去了,烦躁的对着车母和车红梅说:“妈,大姐,詹伟哥不是特意和你们说过,他和柳侠这几天准备第二次考英语六级,不让你们跟他提其他要求吗?小丽才六岁,你们想让她学书法等柳侠过完暑假回来再说不行吗?你们就是再着急,至少也得等他过几天考完级再说吧!” 顾小婷也说:“阿姨,您让柳侠先走吧,他今天肯定是真的有急事,刚才他来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他有事了,因为我们快高考了,他自己也要考试都不好意思请假,咱们要是再让他多加那个啥,真的不合适。” 车母对车杰的话很不满:“什么叫小丽才六岁?你没听你詹伟哥说,柳侠那个叫什么,啊,叫猫儿的小侄,五岁多给他写信都是用毛笔的,写的比大人还漂亮,小孩子学东西就是要趁早……” 柳侠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趁车母对着车杰的时候只管往外走,他拉开门……车爸爸和车红梅的丈夫严宏伟站在门口,车爸爸正举着右手准备敲门。 两人看见柳侠,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车母追到了门口,对严宏伟说:“哎呦你可来了,我们和柳侠说了半天,他都不答应教小丽写字,你自己跟他说吧!” 柳侠简直要爆炸了,他直接对门口的两个人说:“严大哥,车叔叔,我今天有急事,先走了,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说着从车爸爸和严宏伟之间径直走了出去。 他走到楼梯转角处的时候,严宏伟说:“柳侠,你不用去了,刚才我走到临江路那边的时候,**的大学生已经开始散了。” 柳侠一下站住了:“**的队伍散了?” 车爸爸说:“对啊,今天江城37°,人站在树荫里都烤得难受,在马路中间走几个小时谁受得了啊,再不散那些女学生恐怕就得出事了,女孩子这样的天气就该在家里吹着电扇喝冰水,上街干啥子嘛。” 柳侠心里不愿意相信车爸爸两个人的话:“就是解散了我也想去看看,车叔叔,严大哥,我走了。” 站在烈火炙烤一般的街头,柳侠非常失落。 泛着热气的大马路上除了恢复正常交通后来来往往的汽车,连行人都很少,路边的阴凉里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疲惫而兴奋地在喝着冷饮说笑。 柳侠一个人慢慢往学校走,他很希望能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可一直没有。 柳侠走到师大附近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一回头,看到薛林满头大汗笑吟吟地正看着他,身边还有一大群身材高大的男生。 薛林问:“你怎么一个人呢?云健他们呢?” 柳侠十分不情愿地回答:“我去给学生补课了,现在刚回来。” 薛林旁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夸张的叫起来:“我靠,柳侠,你这什么觉悟啊,今天这活动你都不参加?多少课以后补不了啊,今天这活动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是见证我们无悔的大学时光最辉煌的记忆啊。” 另一个人给了青春痘一肘子:“你拉倒吧,他倒想参加,一个月后就高考了,人家学生家长能愿意吗?高考啊,决定命运的时刻!” 薛林这一帮子在柳侠他们寝室买过牛仔裤后,219曾全体去师院找他们玩过一次,还在他们那个漂亮的体育场飚了一场舞,都是热情奔放的年轻人,一次这样的交往就足以让他们成为不错的朋友,这些人现在都知道柳侠家是山里的,也知道他给车杰补课的事。 薛林说:“今天这活动没参加我估计你得后悔一辈子,不过呢,如果你现在辅导的是我弟弟妹妹,我也不能让你请假。走吧柳侠,难得你有时间,咱们去我们学校再跳会儿舞呗。” 柳侠摇头:“我过几天考六级,心里没底,我得回去看书。” 薛林他们此刻也正亢奋,并不真的多想跳舞,所以也没坚持,挥挥手就走了。 虽然薛林和他的同学善解人意的主动为柳侠开脱,但柳侠心里却非常非常不舒服,两次这样的行动,他一次都没参加,他上的这是什么大学啊?他是不是真把自己上成个自私迂腐的书呆子了? 回到寝室后,另外几个人兴奋的模样让柳侠更郁闷了,他们对柳侠当然没有任何成见,但柳侠自己却越想越生气。 下午,柳侠难得的空闲,却一点也不想看书,百无聊赖,汗津津的靠着墙坐在床上听另外几个人说上午行动过程中那些有意思的事。 毛建勇打开收录机,每个台都在播报当地城市的大学生现在的状况,几乎无一例外,每个城市都在举行声势浩大的**活动,柳侠更觉得自己没意思了。 詹伟和张福生也坐不住了,其他城市的大学生还在坚持,他们却早早就结束了,这是不是表示他们比其他地方的大学生缺乏爱国热情和毅力呢? 他们俩让其他几个人等着,他俩去和其他学生会成员商量下一步行动。 柳侠没等到詹伟他们要求他写告示的消息,却等来了他们现在的班主任戚老师和黄有光等几位教授。 戚老师是个年近五十的女教师,因为小儿子有点智障,她平时下了班就回家,柳侠他们见着她的时候都不多,班级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韩彤在做,这次她过来坐镇,证明学校对这次活动的重视程度在加强。 不出所料,戚老师把自己班的学生召集在一起宣布:“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要离开学校必须找我请假,如果没有拿我签字的请假条就随意离校,回来后请直接去校政教处报到。” 整个晚上,守在楼梯口和寝室里的辅导员和其他老师都没有离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6 黄有光等人是协助有他们任课的专业的班主任维护寝室秩序,他明确的告诉柳侠他们:“一直到学校宣布禁足结束,你们都要呆在寝室里,不要再有其他想法,我们周围其他几所学校的情况跟咱们一样,相信我,学校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官僚和腐败,而是出于对你们的爱护。” 学生们在背后可以群情激昂,但具体面对一个教过并且现在还正在教自己最重要的必修课之一的老师时,是没办法用那些政治性的大道理和口号来进行抨击和批判的。 这天晚上,所有学生都必须呆在自己的寝室里,不准互相串门,老师们每人负责几个寝室。 黄有光负责的寝室包含219,他挨个寝室和学生们谈话,最后来到219。 他和柳侠他们说了很多国外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以及****之后的各种结果,和他们辩论学校这样做是不是官僚和独裁。 柳侠想不到,一贯木讷老实的张福生一旦发挥起来,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柳侠因此对爱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但最后不知怎么着,话题扯到了中国现行教育体制的利弊和当前的出国热,然后就说起了托福考试,说起了《围城》,说起了方鸿渐的克莱登大学与文凭,不知不觉就偏离了主题,凌晨两三点时,黄教授已经在和他的得意弟子讨论粘知了的技巧以及蚊子与苍蝇相比谁危害更大的问题了。 总之,跑题跑的很彻底。 多年之后柳侠回忆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形,才能体会到黄有光用心之良苦。 柳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斜躺在自己床上,脖子痛的要死,黄有光眼睛布满红血丝,在拿着一本他写满了字的《工程制图》在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星期一。 白天的校园看上去一切正常,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课,但老师们知道,学生们的心都不在教室里。 收音机里不停的有关于大学生****最新动态被播报,有几个城市的**声势越来越大,校园里所有的话题都在围绕这次席卷全国的****展开,一股前所未有的高亢情绪在测绘大学的学生中流荡,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对学校的做法表示反感,他们认为,学校领导和老师在这种时候不准他们请假的行为,性质比那些贪污腐败分子还恶劣,他们这是禁锢大学生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 但学校方面没有因此妥协,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所有班主任同时宣布:学校昨天发布的禁足令继续有效。 柳侠晚上还要去给车杰和顾小婷上课,黄有光毫不犹豫的说:“今天你不能离开校园,这件事没有争论的余地,柳侠,我知道你确实是要去给两个高三学生补课,但今天我不会让你离开,过后,他们的家人会理解你今天的行为,而你,也会理解我的。” 柳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收录机里正在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京都大学生的行动已经升级成静坐绝食,江城肯定也有,而他们现在被老师看着,连寝室楼都不能离开。 柳侠是真的想参加一次这样的活动,来证明自己也是个充满激情与热血的当代大学生,哪怕只是走在其他学校浩荡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也觉得安心了。 黄有光干净利落地断了他的念头,柳侠却没办法对他生出怨恨,黄有光是他的良师益友。 柳侠自认为是个很普通的学生,但自从大一那次特殊的一对一授课后,黄有光对他非常照顾,各种实践课,柳侠总能得到更多动手的机会,虽然谈心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和黄有光谈话后,柳侠都觉得受益匪浅,他能感觉到黄有光对他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关怀。 对这样的老师,如果要怀疑他的动机和目的,柳侠会觉得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玩意。 星期二早饭时,学校通过广播宣布:暂时停课,学生除了吃饭,其他时间全部呆在自己的寝室,不准互相串门。 学校几乎所有老师都出动,分成小组,二十四小时在寝室楼值班。 这一天,柳侠和寝室其他几个人都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柳侠想,反正也不让出去,看英语书不是正好吗? 他拿出黄有光借给他的英文原著书籍看,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把精神集中在书上。 晚上,收音机里的消息让他们越来越激动,可以说是群情激奋,所以当星期三学校继续拒绝他们走出校园的要求时,学生们都有点出离愤怒了。 但学校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妥协的表示。 张福生和柳侠他们商量,想联合其他寝室,只管往外冲,如果老师们正面拦截,他们只管想办法跑掉,不还手就是了。 柳侠听了收音机里的消息,对学校领导也生出了很大的不满,但让他直接冲撞自己发自内心尊重的老师们,他真做不来。 黑德清、沙永和也表示自己不会和韩彤以及其他教授们正面发生冲突,别的不说,就冲他们跑出去会给老师们招致处分这一条,他们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张福生说着说着其实自己先就没劲了,凭他那副软心肠,估计只要看到韩彤被蚊子叮得满是红包的胳膊,他自己就退回来了。 凌晨,天下起了雨,天亮时,雨越下越大。 吃过早饭回到寝室,柳侠坐在自己的床上横竖都不是滋味,看书看不进去,云健喊他下去跳舞他也提不起精神,正烦躁的想大吼几声的时候,戚老师进来把一封信交给了他。 柳侠一拿到信所有毛病都自动痊愈,乐呵呵的盘腿坐在枕头上看信。 信很厚,是家里来的,现在,猫儿写信的厚度超过柳魁很多,他的信内容增加的倒不算太多,不过他一直都是用毛笔写的,肯定比用钢笔写费纸。 柳魁说,家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了,收成还不错,一亩地平均大概有近一百一十斤,玉米在麦子收割前已经套种进去了,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风调雨顺,今年秋天能有个好收成,这样他们去申请救济粮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堪了。 因为猫儿自己会给柳侠写信,柳魁每次的信里都只是概括性的给柳侠说两句猫儿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是猫儿很好,能吃能喝能玩能睡。 这次依旧,只是最后多了一句:孩儿每天都在挂历上写个数,刚开始我跟咱伯咱妈都不明白是啥意思,问他他也不肯说,现在我们都看明白了,那是你放假回家日子的倒计时。 猫儿的信也证实了柳魁的话,他说: 小叔,今天离你回来还有整三十天,我起床后看日历的时候,奶奶说:“猫儿,不敢再笑了孩儿,再笑嘴就咧到耳朵后回不来啦。” 我觉得自己没有笑啊,可全家人都说我一直咧着嘴在笑,不过,我心里真的可高兴可高兴,小叔你终于快回来了。 我天天都可想可想你,知道你快回来就更想了,小叔,你也要天天都可想我,你要早点回来呀! 柳侠翻来覆去把猫儿的信看了好几遍,云健在对面床上终于忍无可忍了:“七儿,不敢再笑了哦,再笑你那嘴可就开到耳朵后回不来了,那就可怜了你那一口洁白的牙齿了,以后得天天接受大自然的风吹雨打,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柳侠把这封信收起来,把猫儿以前的信和一沓子照片拿出来:“切,嫉妒了吧你?没有我家猫儿这样可爱的小侄儿,了无生趣吧你?” 黑德清说:“七儿啊,不能这么炫耀幸福,说的好像我们这些没侄子的人都应该剖腹以谢天下似的。” 柳侠翘起高高的二郎腿,看着一张猫儿在国殇园站在白色石柱边的照片说:“至少,没有小侄儿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沙永和慢慢悠悠的说:“不一定哦,幸福的人生多种多样啊!” 柳侠说:“比如呢?” 沙永和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毛建勇说:“比如,在我们老大心里,为我们乔嫂子当牛做马的人生,就是最幸福美满的人生。” 张福生嘿嘿地笑,不说话,他今天吃早饭时找到了乔艳芳,知道她今天不打算出去,所以心情非常好。 学校对即将毕业的四年级限制没那么严,如果真请假,写了假条就可以出去,但晚上十一点前必须返校,乔艳芳他们一大群四年级的学生天天出去和江城大学的人一起**,今天下雨,休战一天。 因为家里的来信,柳侠渡过了愉快的一天,下午他干脆什么也不想,专心的开始学习英语,但晚上詹伟问黄有光的一句话,让柳侠的心凉了半截:“黄老师,现在这种情况,英语考级还能按时进行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7 黄有光摇摇头:“不知道,我觉得可能不行,这几天几乎所有高校的正常教学秩序都被打破了,你们也听到了,京都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想的起考级的事来?” 几天来一直表现的相对平静的沙永和突然说:“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头呢,你们想想黄老师星期六晚上跟我们说的话,他们这样坐着抗议,到底想坐到什么时候?达到什么目的?他们要求的,哪个领导人会当场答应啊?退一万步说,领导人答应了,那,那说明了什么?” 黄有光赞许的看着沙永和:“你能自己看出这些问题,耽误这几天的课也值得了。” 经沙永和这么一提醒,柳侠也慢慢琢磨出了其中的意思: “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其实要求的是依法治国,而不是以人治国,如果出于对现在这种特殊情况的考虑,领导人当场拍板逮捕那些贪官污吏,而不是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来制裁那些人,那他的行为不正好就是我们这次要求彻底废除和严厉惩治的行为吗? 那,我们现在要求他们所做的、所承诺的,和我们举行这次活动原本的目的,不就成了一个悖论了吗?” 黑德清挠挠头:“对啊,如果上面答应了,那我们是不是更应该抗议了啊?可上面如果不答应,”他指指正在报告相关新闻的毛建勇的收录机:“那,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黄有光拍了几下巴掌:“小伙子们,我为你们感到高兴,你们终于学会了自己思考,而不是被那些表面正义华丽,实则经不起轻轻一击的言论蒙蔽了所有的理智。” 也许是雨天让人冷静,也许是过长的时间和反复播放的、相同的新闻把年轻的大学生们的热情消磨光了,也许是很多人和219的几个人一样自己想通了,星期四,测绘学院恢复了正常的教学, 当这场震惊全世界的学生运动彻底结束的时候,规定的英语考级时间已过,学校写了一个正式的公告:本次的英语考级将推迟到暑假后,具体时间等上级部门通知。 柳侠和詹伟看到公告的时候,整齐的说了声:“我靠,这个暑假怎么过啊?” 等学校教学秩序全面复原,课程进度追上了计划进度的时候,也该准备期末考试了,紧张的备考之余,暑假去海都游玩的话题被毛建勇重新被提了出来。 第72章 海都之行 对于去海都游玩,态度最积极的是毛建勇、云健和黑德清,最不积极的是柳侠和张福生。 除毛建勇以外的六个人都觉得海都人傲慢冷漠歧视外地人。 柳侠承认自己从没见过海都人,更不用说交往了,他纯粹就是听别人说的,先入为主有了这个概念,所以对海都人没一点好感,对于那个充满传奇的绮丽之地他也很好奇,不过真让他去他就不那么热心了。 张福生不积极的原因只有一个:去了就不能和乔艳芳同路回家了,失去了一个在乔艳芳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态度最淡定的要数沙永和,娃娃脸一副世外高人的沧桑神情:“我随意,你们不去,我就打包袱回家陪——父母共享天伦之乐,你们去,我就陪着你们领略一番冒险家乐园的迷人风光,我年纪大了,以后出门的机会不多了,全当陪年轻人疯一回。” 柳侠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海都。 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像其他寝室的人那样,几个人结伴出去玩几天,无忧无虑痛痛快快。 219这几年结伴出去最远的也都在江城市区内,这几乎全都是因为他的原因,他们好几次计划‘五一’或‘十一’结伴出去玩,刚开始是因为他怕花钱,不肯出去,后来是他要给车杰补课,不能出去,那几个人觉得他们结伙出去逍遥快活,把他一个人撇下不仗义,所以计划屡屡流产。 柳侠觉得对不起寝室里几个兄弟。 可是,他只要想想猫儿好不容易巴到自己要放假了、却又收到自己的信说要晚回去好几天时失望不安的样子,他就又犹豫了。 他安慰自己:这几个家伙都是大人了,完全能够自我调节,我不去他们一样能玩的很高兴,可如果我晚回家,猫儿该多难受啊! 做出了决定的柳侠心里轻松了,他开始坐下来安心的写信。 家里有收音机,大学生停课上街**的事他们能从广播新闻里听到,家里也可以,家里人肯定会担心他现在的情况。 柳侠先给家里和猫儿、柳川写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现在已经正常上课,准备考试。 他给猫儿的信最后写到:乖乖在家等着小叔,小叔会买考试完后最早的一趟车回去,那时候你还没放假呢,小叔还会到望宁小学去找你,咱们一起回家。 想想很快就能看到我的宝贝猫儿了,小叔高兴的也是忍不住直想笑,小叔想你的,一点也不比你想小叔的少。 写完了给家里的信,接下来给柳海写。 他这几天一直特别挂念柳海,柳海五月上旬给他的信里说,他们马上就要跟着老师去陕北采风,可能要去二十天左右,那封信后,柳侠就没再收到过柳海的信,他估计柳海应该是还没有回来,但又害怕柳海已经回来了,是因为参加了这次活动出了什么事所以没办法给他写信。 从新闻里可以知道,京都的活动还没结束,这两天各种谣言铺天盖地而来,他特别害怕柳海像别人说的那样被抓捕,然后永远失去消息。 四月份曾广同应邀出国讲学同时举办画展,说是要半年左右才能回来,没有他的约束,柳侠真的怕柳海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柳侠自己想参加的时候觉得那是应该的、必须的,可到了柳海,他就觉得还是不要参加的好,他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 对柳凌,他很放心,军校的管理比部队还严格,柳凌不可能参加这种运动,柳侠给柳凌的这封信,主要是问他最近几天去看过柳海没有,他还跟柳凌说了自己寝室的人打算去海都的事,把自己的决定和想法都跟柳凌说了。 柳凌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觉得柳凌一定会支持自己的想法。 学校禁足令解除的当天晚上,柳侠就去给车杰和顾小婷补课了,他必须提起精神,督促自己把这件事善始善终地做好。 因为三天没去补课,柳侠感觉非常轻松,他知道这和在地里干农活以及每天早上的跑步一样,你一直干,会乐在其中,至少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一旦停下,那种紧绷后的放松,很容易让人上瘾,再也提不起劲继续。 他怕自己会给自己找借口,所以他在老师宣布可以自由出入校园的时候,马上告诉詹伟,他晚上就去给车杰补课。 这等于他把自己的鞋子先扔进了篱笆里,逼着自己不得不跳进篱笆里去捡。 柳侠重新回来给车杰和顾小婷补课,两家人都没什么抱怨,车杰和顾小婷还非常兴奋的问柳侠他们游行的情况,听说柳侠根本没参加,俩人替他好一顿遗憾。 车爸爸已经知道柳侠暂时不考级了,就谨慎的向柳侠提出能不能每天晚上过来给车杰补课。 柳侠痛快的答应了,原因很简单,他前天偶尔听张福生说了一句,他一个同学师范毕业后分到县城,已经工作三年了,还是住的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柳侠当时就想到,如果他毕业了也要住集体宿舍,那猫儿怎么办? 他想了一天的结果是:努力多挣钱,自己租房子住。 车杰现在的数理化成绩都很稳定,数学和化学保持在八十五分以上,物理基本都在九十分以上,柳侠觉得,车杰对他的需要纯粹是心理上的依赖,但车家人不管这些,他们觉得只要柳侠教,车杰就会一直进步。 顾小婷的数学从期中考试突破六十五分后,就再也没有不及格过,顾平山高兴的摩拳擦掌,说如果高考顾小婷数学成绩也能在七十分以上,暑假后他就把柳侠介绍给他弟弟顾云山。 顾云山的儿子顾钊今年暑假后上高二,也是理科比较差,至于补课费,顾平山说:“我跟他说,一节课至少得比我现在给你的多一块。” 柳侠对顾平山的提议没有太上心,因为韩彤也给他介绍了一个暑假后该上高三的学生,家离他们学校比较近,不用每天来回坐轮渡,柳侠更倾向于那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8 乘坐轮渡一天两天还挺有意思,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负担,尤其是现在这种酷暑天和寒冬腊月,跑来跑去挺遭罪的,如果可能,柳侠还是很愿意善待自己的。 柳侠不知道,在他去给车杰补课、张福生去找乔艳芳献殷勤的时候,寝室里另外那五个人已经密谋好了一个计划。 十天后,柳侠先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知道他现在平安无事,家里都很欣慰,至于他没能参加那次活动,家里人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介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柳魁说:高考不是别的事,一点不能儿戏,你少给车杰和顾小婷补了两次课,没准就正好耽误人家高考时候少得几分呢,咱答应了给人家补课的,就不能让人家吃这个亏,你再忙,也得把这两节课给人家补回来。 猫儿的回信只有傻高兴一种情绪,他一样一样跟柳侠说着他为迎接柳侠回去都做了哪些准备: 我现在在新炕上睡,奶奶说,新屋子新床得有人气暖着才好,娘说我是小孩儿,阳气壮,暖新地方最好,我把咱的新炕暖好了,你回来睡着才舒服。 我还叫哥哥和弟弟他们来咱炕上打了几个滚,他们也是小孩儿,阳气也可壮,给咱暖暖炕肯定会更好,小雲和小雷光尿床,我不敢让他们在上面睡,翻几个滚我就把他们抱下去了。 还有咱的秋千,上面的板凳有点小,我让大伯换了个大的,你回来试试,坐上去肯定可美。 …… 柳侠喃喃地说:“小傻猫儿,那么大的炕,你那么小个人,一个人睡上边多可怜。 又过了两天,柳凌的信也到了,他说,柳海还没从陕北回来,他给柳凌的最近的一封信也是三天前刚到,给柳侠的估计还在路上,带柳海他们去采风的老师是曾广同早年的学生,对柳海非常照顾,让柳侠不用为柳海操心。 对219想集体去海都游玩的事,柳凌的态度出乎柳侠意外,他非常支持这个想法,并且鼓励柳侠一定要去: 幺儿,前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走出去发现世界的过程和读书看得一样重要,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书里看来的知识和自己发现、自己感受到的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见识和阅历是书本无法替代的。 也许你会说,你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外出,增长见识也不在这一次。 是啊,去一次海都也未必就能增长多少见识,可你们这次出去游玩的性质不同啊! 你觉得,你的朋友们想去海都,仅仅只是想去看看那里繁华的商业区和著名的海滩吗?如果只是这样,他们谁不能买一张车票或船票自己去呢? 毛建勇、黑德清、云健他们的家庭条件都非常好,如果他们自己去,在路途上、在海都游玩的过程中,他们都能够随心所欲享受最好的条件,可他们坚持一定要你们一个寝室的人一起去,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迁就你和张福生的选择,只能坐最便宜的火车或轮船,住条件最简陋的旅馆,你想想,他们为什么明知道这样,还会想要和你们一起去呢? 幺儿,你们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朝夕相处的朋友各奔东西,很快,各自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想再聚在一起很难很难,你们其中的某一个人,甚至是所有的人,可能这一辈子你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觉得,你的朋友们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珍视你们之间的友谊,所以希望你们能留下一些共同的、特别的回忆。 幺儿,好好珍惜你现在和朋友相处的每一天吧,现在这一切都即将成为过去,和最好的朋友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这也是你一生最美的记忆之一。 我知道你不愿意出去玩是因为挂念猫儿,害怕他因为你晚回去会担心失望,猫儿对你的依赖和想念我都知道,但我觉得,猫儿的失望是暂时的,你最多会晚十天左右,你回到家后,猫儿所有的失望都会很快弥补回来。 但如果这一次你不去海都,你和你的这些朋友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一次一起外出游玩的机会了,以后想起来,你可能会遗憾一辈子呢! 柳侠看完柳凌的信,当即就提笔给家里和猫儿又写了一封信,他特别给猫儿强调,他晚回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天,回去后他哪里都不去,天天在家陪他一起玩。 他把信寄出去后,正打算和张福生谈谈,想说服他也一起去,可他还没等到张福生回来,毛建勇就把一叠东西拍在他面前:“船票,七张,二十九号的,你要敢说不去,咱们以后就不是兄弟,就绝交。” 柳侠笑嘻嘻的拿着票看:“我干嘛不去?喂,我靠,买什么三等舱,散座不就挺舒服的吗?” 黑德清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毛建勇你还想买二等舱,七儿肯定觉得站着走到海都都没问题。” 张福生的表现和柳侠差不多,不过多出一句:“能不能让艳芳跟咱们一起去?” 其他六个人异口同声:“不能!” 车家一家和顾平山听到柳侠二十九号就要离开的消息后非常失望,他们本来商量好了打算一起跟柳侠谈谈,让柳侠多留几天,辅导车杰和顾小婷一直到高考前一天呢! 不过两家人现在对柳侠都很好,失望归失望,却也都觉得柳侠去海都玩是好事,车爸爸当场表示,他会提前把这个月的补课费给柳侠结清。 柳侠最后一门考试是二十九号中午,所以二十八号晚上是他给车杰和顾小婷最后一次补课,十点钟他该走的时候,车爸爸塞给他一个红包:“多出来的是多加的那些课的补课费和奖金,小柳,你不要推哦,我们单位还给发降温费呢,这么热的天天天让你跑,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只要小杰过投档线,暑假你回来还有奖金。” 柳侠回到寝室后拿出来看了看,车爸爸果真是把最后几周他增加的几节课的钱给翻倍了,奖金单独折了一下,是一百块。顾平山前一天已经把六月份的所有钱给他了,也另外给了五十块奖金。 柳侠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大富翁。 第一次站在客轮前端迎风而立,俯瞰滚滚长江,柳侠忽然想起了某个电影中男主角就是这样乘着轮船,从山城走进海都,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心中顿时涌起了万丈豪情,仿佛自己不是去海都游玩,而是去开创一番革命大业似的。 沿途的风景很美,消散了柳侠因为不能按时回家而生出的大部分愁绪,但进入传说中的城市时,所有的好心情都被一个小小的意外给毁了。 离开码头后,连毛建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以前总是在这里中转一次轮船,每次都是在码头附近活动,从没进入过海都市区,几个人背着包走在炙热的街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他们反正也没什么目标,就是来玩的,干脆找个比较著名的地方过去,然后在那里找个旅社住下再说,至于哪个地方比较有名,七个人想到的几乎是同一个地方,那条据说是海都最繁华,繁华到能让人思想变质的陪都路。 可他们不知道怎么去,公交车牌很多,但找不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毛建勇和云健主动要求去问路,问路当然是问当地人最靠谱,俩人看中了一个六七十岁、满头银发,看起来是很标准的城市退休工人模样的老人。 云健先用标准的京片子问了一遍,老人只是上下打量着他,没说话。 云健觉得可能老人听不懂普通话,就让毛建勇上,他们都认为温州和海都同属南方,说话当然是一样的。 毛建勇带着满脸的笑容,用他们认为是鸟语的语言又问了老人一遍。 那个几秒钟之前还被他们认为是代表工人阶级朴实与善良形象的人瞬间流露出的轻蔑眼神和他伸出的两根手指,永远定格在了柳侠的记忆中,让他后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肯踏足这个南中国最繁华的城市。 云健不敢置信的看着老人的两根手指,再次确定:“大爷,我们就是问一下去陪都路怎么坐车。” 那个老人也用更加轻蔑的眼神和更坚定的摇晃两根手指的动作让他们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软糯的普通话也很清楚:“两块,两块钱就告诉你们。” “我操他妈,这丫都他妈什么玩意儿!”云健大怒,气得原地转了两个圈:“老子就是问个路,问个路而已!” 柳侠、张福生、詹伟、沙永和、黒德清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老头,他们想都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毛建勇气得满脸通红,对着那个老头叽里呱啦吼了起来,他说什么柳侠他们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他们知道那肯定是骂人的话,因为他们看到那个老头脸上的不屑现在变成了恼羞成怒。 毛建勇骂完就跑了过来,跟着怒气冲冲的云健往前走,走出了十几米又回头冲那老头骂,这回柳侠他们都听懂了:“老不死的,活该你穷一辈子,要穷死了才会这么老不要脸。” 柳侠说:“很多人穷死也做不到这么不要脸!” 沙永和抹着头上的汗说:“早就听说海都人看不起外地人,还不知道海都人还能这么恶心人,谁能一辈子不出门呢,没见过还有这样的。” 张福生说:“好像大城市的人都这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59 云健的右胳膊一直举着招呼出租车:“不是,京都就不这样,不信咱们放寒假去京都,你们找个人问路,如果不是太远,京都那些退休的老爷子老太太能给你领到地方去,也不会跟你要一毛钱。” 毛建勇不加入关于这场地域人品的讨论战,他抹着汗说:“咱们先找宾馆住吧,都别跟我别扭啊,我要住有空调的房间,住宾馆的钱我包圆,这是我今年带那一百盒录像带时就计划好了的。” 柳侠只在学校的实验楼里感受过空调的清凉,他觉得在生活中空调离他们还很远很远,所以脱口而出问道:“那贵不贵啊?” 云健说:“肯定会贵点,不过就这么决定了,听老五的,不过钱也算我一份。” 黒德清热的简直要哭了:“还有我,再这么热一会儿我就直接交待在海都了,没空调我在这里没法活。”山西夏天也很凉爽,黒德清和柳侠一样不耐热。 在海都五天,他们白天看着地图找从电影和书上听说过的海都有名的地方,晚上一身臭汗的回到宾馆,冲个澡,在凉爽的房间吃带回来的各种方便面,除了毛建勇,连詹伟都吃不了海都全部带着甜味的食物。 去过一次京都,柳侠对海都鳞次栉比的高楼没有太多的感觉,他对海都仅有的向往,其实就是心里某个地方那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挽着低低的发髻,穿着碎花旗袍,手拿小包,优雅的从黄包车上下来,走进朱红色大门的窈窕女子。 他曾经想:那样的女子走进去的地方,该是怎样一处温馨雅致的家呢? 五天的游玩,柳侠觉得这个人潮涌动、生机勃勃的城市真的有许多让人喜欢的地方,江头风格别样的建筑,清幽雅致的豫园,繁华时尚的陪都路。 但浑浊的浦江水没有他想象中蔚蓝色的浪奔浪流,和平饭店门口也没有头戴黑色礼帽的翩翩绅士挽着身着素雅旗袍的南国丽人,他梦想中的海都和现实几乎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柳侠在海都这几天最满意的一件事是他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变形金刚擎天柱,原装进口的,六十八一个,连毛建勇都觉得太贵了,柳侠却一边肉疼的龇牙咧嘴一边给人家掏钱,回到宾馆后还对着乐呵了半天:“真有意思,我们猫儿肯定喜欢。” 而柳侠这次感受最深的,不是海都的繁华富裕,而是毛建勇。 这几天他们在外面游玩时,只是随身背一个小包,还都觉得热的要死,挤公交车十分费力,而毛建勇却一个人带着几大包货物,在海都几次中转轮船。 通过这几天的体验,柳侠对毛建勇说的“只有背后受罪,才能人前显贵”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们返程的车票和船票,是黑德清买的,柳侠要给他钱时,黒德清说:“咱一个寝室的兄弟,哪算得了那么清啊,要是你家有钱,我们跟你一起出来,就你那性子,能让我们拿钱吗?” 柳侠想象了一下,不能,但现在不是那种情况,这么占别人的便宜他心里过不去。 毛建勇在旁边打哈哈:“开学再说开学再说,现在说这个伤兄弟情分。” 七号下午,柳侠和黑德清、云健,张福生、沙永和上火车前,云健又强调了一遍,谁要是再敢去京都不跟他联想,他就跟谁翻脸。 柳侠去年暑假去京都时,不知道云健家的地址,所以没去找他,俩人开学坐的车只相差几个小时,云健为这个很是生了柳侠几天闷气,他觉得如果柳侠想,肯定能找到他家。 这次,他们每个人都记下了其他六个人的地址,说定了暑假有事随时写信联系。 柳侠他们五个的火车最早,然后是詹伟的船,毛建勇把詹伟送走后自己再坐船走。 柳侠坐在车窗前看着站台上詹伟和毛建勇,忽然意识到送他们走的两个人此刻也是在异乡的土地上,他又想到了柳凌信里说的那些话,心里忽然难受起来,现在他们分开了,两个月后还会再见,可一年后的分离,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第73章 回家了 因为不是前几天学生放暑假的高峰期,火车上没那么拥挤,五个同窗好友乘一趟车,前所未有的轻松。 柳侠上车后整理自己的东西,沙永和看着他那个大盒子笑话他:“四毛钱一份的糖醋排骨不舍得吃,买一个玩具几十块,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柳侠两眼发亮的拍拍那个大盒子:“我晚回去这么多天,我们猫儿肯定不高兴了,这么帅气的玩具我还怕哄不过来他呢,嘿嘿,我家猫儿特聪明,能把魔方两面都转齐。” 张福生这次买的最多的是衣服,全部是给乔艳芳买的,一路上都在担心乔艳芳会不会嫌弃他的眼光,让几个人对他无比嫌弃,云健说:“知道自己眼光臭还不听别人的意见,活该你!” 张福生挠着头笑:“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不是想表达我自己的心意嘛,都让你们做主,我就觉得好像自己不够诚心。” 黑德清重重的点头:“嗯,对,老大您挑的那件小孩儿屎黄衬衣,牛粪黄裙子,鸡屎绿裤子,一看就非常诚心,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张氏风格。” 张福生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要去行李架上拿他的包:“不会是你说的恁难看吧?我觉得都是可别致、可洋气的颜色呀!” 和他们邻座的一个三十来岁、挺时髦的女人笑的把刚喝进去的水都喷出来了。 云健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觉得没人穿的颜色就是别致洋气吧?那是因为那些颜色太难看了,没人能看得上好不好?” 张福生看着自己买的那几件颜色奇特的衣服嘟嘟囔囔:“穿的人多不就是俗气吗?就自己一个人穿不就是别致吗?” 云健这次给他妈买了件半袖衬衣,自己买了两件T恤。 沙永和给他姐姐买了条花裙子,几个人一致认为一个农村中年妇女穿那个有点太花哨了,他说他姐就喜欢花哨的衣服。 另外,他还给他一岁多的小外甥买了两套小衣服。 黒德清是花钱最多的,各种衣服买了一大堆,为了装这些衣服他特地又买了个大皮箱,如果不是云健拦着,柳侠估计他还能再买一皮箱。 柳侠这次除了给猫儿的这个变形金刚,就给猫儿买了两身夏天的小衣服和一包大白兔奶糖,其他什么都没买。 他必须开始攒钱了。 车到徐州,张福生第一个下车,他从这里转车到济城,然后再转两次汽车才能到家。 张福生临下车,不停的叮嘱柳侠他们几个下车时别忘了东西,路上要小心之类的,最后云健把他推到车门口说:“张大妈,您放心地走吧,再不下车您就跟我去京都得了。” 第二个下车的是柳侠了,火车正点到达原城本应该是十二点十二分,柳侠还想着抓紧一点时间可以赶得上一点半荣泽到望宁的公共汽车,但火车晚点,到达原城已经一点了。 柳侠从行李架上把他的包拿下来时,黒德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给,让你晚回家这么多天,送给猫儿,给他赔罪的。” 柳侠看着那个盒子惊奇的问到:“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 黒德清说:“我看你盯着这个眼馋了老半天,趁你上厕所时买的,只有一个猫儿玩起来多没意思啊,送他个小的给那个大的做伴,就当这个大的是你,小的是他吧。” 黒德清送给猫儿的这个还是个擎天柱,只不过小了好几号。 当时柳侠也非常喜欢这个小家伙的造型,可这些进口的小玩具着实太贵了,他纠结了半天,还是理智的只给猫儿买了一个大的,没想到让黒德清给补齐了。 柳侠和三个人告别,冲出火车站,上了一辆已经启动、没有了座位的开往荣泽的车。 到荣泽的时候已经三点出头了,千鹤山路口新汽车站外面都是等着拉客的三轮车,柳侠问一个看上去面相厚道、年纪比较大的人:“到公安局多少钱?” “两毛,拉到门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0 柳侠跳上去:“快点啊,我有急事!” 新修的主干道很宽敞,两边的建筑物还很少,大部分都在建设中,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还没长大,树荫连不成一片,柏油路被烤的泛着隐隐的扭曲的气体,空气燥热,但柳侠看着哪里都觉得亲切。 火力发电厂的大烟囱在刺眼的阳光下看着有点倾斜,省电磁电缆线厂的大广告比两层楼还高,从色金厂过来的私营公交车售票员拿着小喇叭在拼命的吆喝,背着编织袋的乘客上了车发现没座位后又跳了下来,泼辣的售票员小姑娘跟着跳下车又把人给拽了回去…… 柳侠擦了把汗,用力深呼吸,泛着黄土味道的空气是这么的舒服。 他忽然看到路东一个很大的拱门上写着“中原省地质勘探水文一队”的大字,他现在学的跟这个有关,所以对这个比较敏感。 他好像以前从来不记得荣泽有这个单位,但看那大门却不像最近刚修建起来的,而且那个院子大的有点一眼望不到头的意思,里面树木郁郁葱葱,和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柳侠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里面应该挺凉快吧。 新汽车站离新公安局不远,都在千鹤山路上,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柳侠一跳下三轮车,就看到了马小军正在院子的树荫下用力蹬着一辆摩托车,他蹬一下车子响一下,发动机就是启动不起来,他狠狠的踢了摩托两脚,扭头正好看到柳侠。 柳侠对马小军笑笑,喊了声:“小军哥。” 马小军恶狠狠正要咒骂的嘴脸马上换上了笑容:“哎,柳侠啊?回来啦,川哥将还在念叨呢,说你回来就是这两天,怕他万一有事出去,你回来了没人接。” “那俺哥现在搁哪儿哩” “刚在局长办公室开完防止返乡学生继续闹事哩专项部署会回俺办公室了,走,我领着你过去。” 柳侠心里吃惊,但他现在顾不上问,他只想快点回家,就跟着马小军往西边一个单独的小院走。 他们刚进了月亮门没走几步,柳川就从一个屋子里跑了出来,过来就把柳侠抱住了:“你可回来了孩儿!” , 柳川的举动让柳侠非常诧异,哥哥们虽然对他都很好,但他们之间是不习惯用这样亲密的方式表达感情的,他没敢乱动,问到:“三哥,咋了,你……不是咱家出啥事了吧?” 马小军在旁边说:“不是,你前头那封信在路上耽搁时间长了,川哥前些天担心你哩不行,差点请假去看你,后来收到你哩信了,还是一直心里不踏实,今儿可算是见着人了。” 柳川觉察到自己失态,已经放开了手,有点不好意思:“你给我那上一封信不知道咋回事,半个月才到,俺前一段忙,我跟您三嫂连着两星期都没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家里收到你哩信没,那些天吓哩觉都睡不踏实,你回来就好了孩儿,您五哥跟六哥也都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三哥现在真放心了。” 柳侠听的有点迷糊:“俺六哥还没回来哩?俺五哥今年也回来?” 柳川拍拍他的手:“一会儿路上再跟你说,我知道你急着回家,走吧,现在我就送你,不过把你送到望宁我就得回来,局里刚布置了新任务,我晚上还得值班。” 他扭头对马小军说:“军儿,你先别出去了,守着办公室,外出的人回来后让他们都在办公室等着,我回来后咱们再把值班表统一排一下,郑局说领导随时查岗,让他们都操点心。” 马小军应着腔,柳侠和柳川一起出来。 从荣泽到望宁的公路已经全线贯通,路比以前加宽了一倍,柳侠看到沿路的农田边有不少房子,明显不是居家住的民房。 柳川一上车就先给他解释了柳凌和柳海的事:“您五哥放假前他们学校接到一个命令,让他们学校挑选两个最优秀的学员参与接待一个国外的军事考察团,时间大概就是这几天,命令是京都军区下的,人是他们校长亲自选的,您五哥被选上了,他说任务结束后,可能会给他们两个参与的学员半个月假期; 您六哥是因为曾大伯从国外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七月八号回国,让您六哥等他几天,他给咱伯带了几件东西,您六哥就决定干脆等您五哥任务结束了一起回来。” 柳侠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高兴,柳凌不在家的暑假他总觉得不够完美。 汽车转上了山路,柳侠他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色越来越心急:“三哥,猫儿咋样?孩儿生我哩气没?” 柳川笑到:“他哪儿舍得生你哩气,就是想你想哩不行,咱大哥说,看完你那封信,孩儿半天都没吭声,大哥逗了他半天,他才说话,问咱大哥:海都离咱家多远?俺小叔独个儿去恁远哩地方,要是丢了咋办? 呵呵呵,你真是养孩儿见了功了幺儿,就是亲孩儿我也没见过几个跟咱猫儿这样惦记爹娘哩,孩儿一心二心的都是你。” 柳侠的心软成了一汪水。 加宽了的路跑起来很快,一个小时多一点,他们就翻过了千鹤山顶,望宁遥遥在望。 柳侠看到了一辆辆装满煤的大卡车,看到了从罗各庄煤矿通向望宁的那段尘土飞扬的路,他兴奋的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从千鹤山最高处的槐树顶往下走,柳川开的非常小心缓慢,连续的急转弯,大块原石铺成的路,陡峭的坡度,每个路过的司机都万分小心。 柳侠看着外面熟悉的山山岭岭和路边的泡桐、白杨树,觉得特别舒心。 急切的张望中,一个人慢慢地进入了他的视线,虽然只见过一面,那一面还只是在拥挤的望宁大街年前集市上短暂的几分钟,但柳侠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女人的样子:刘冬菊。 刘冬菊坐在路边一棵大槐树的树荫里,正低头逗着怀里一个很小的小孩儿。 柳侠带过猫儿,这几年又见过柳莘、柳雲和柳雷小时候的样子,知道那个小孩儿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他扭头轻轻的喊了一声“三哥”,就把自己的身体紧靠在座椅上,让柳川从他前面看刘冬菊。 柳川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专心的开车:“他们生了个男孩儿,前天刚满月,叫柳登科,呵呵,因为起这个名字,刘冬菊又跟您二哥大闹了一通,您二哥第二次打她,好像打得比第一次还厉害,不但打,还破口大骂了她一通,最后还把她的东西都给扔了出去,让她滚。 可刘冬菊脸皮也真够厚,平时动不动就回娘家,这次月子里被您二哥当着那么多人骂,又抽了好几巴掌,撒泼打滚儿人都丢尽了,居然硬是不走。 估计她那德行,在娘家也不招人待见,平时她妈厉害,护着她,可这次她还没出月子,不兴进别人家的门,娘家也不行,她如果回去,她嫂子们要真是不让她进门,她妈也不一定拦得住。 不过我有点想不通,二哥那脾气,在咱家兄弟里算是最好的了,刘冬菊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在刘冬菊坐月子的时候下那么狠的手打她?” 柳侠轻轻的哼了一声说:“有什么用,那孩子不还是跟着别人家起的名字?咱伯跟咱叔得多生气?柳茂……没种哩怂货。” 从后视镜中,柳侠看到刘冬菊抬起头,好像看着他们的车在张望,但很快,车子一转弯,镜子里面就只剩下脏乎乎的路了。 柳川回去还有工作,不敢耽误,把柳侠放在上窑北坡下就调头走了。 柳侠把鞋带又紧了紧,背起包跑了起来。 跑上坡路非常消耗体力,容易累,柳侠跑了十来分钟,背上已经全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不过没关系,回到家跳凤戏河泡一会儿,所有的疲惫都会马上消失。 柳侠大口喘着气继续跑,心里还一直在想:不知道猫儿现在在干啥,不会又傻乎乎的站在坡口等吧,现在才五点多,坡口那里还都是日头,热的很着呢!小傻孩儿也不知道会不会找个凉荫儿躲躲。 拐过一个坡,就快到上窑北村了,这一段路和凤戏河伴行,但落差迅速变大,路越来越陡,弯越来越多。 柳侠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一个声音,本来就跳的很快的心跳的更快了,他把背包换了个肩,加速跑了起来。 “小蕤,腿直起来走;猫儿,头抬起来,没接到小叔也不能这样垂头丧气,就是心里垂头丧气也不能低头弯腰哩走路!” “哦!” “猫儿,你是不是不得劲了孩儿?来,大伯背着你走吧,我看你是没劲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1 “大哥,猫儿,小蕤……猫儿——”柳侠气喘嘘嘘的边跑边叫,他看见大哥了,他看见猫儿了。 柳魁转过身。 猫儿已经转身跑了回来,他带着哭腔大叫着:“小叔……小叔……小叔你可回来了……小叔……” 柳侠展开双臂,让猫儿扑进来,挂在他的脖子上,滴着汗的下巴蹭着猫儿湿漉漉的额头:“嘿嘿,猫儿……猫儿,乖乖猫儿,嗯……小叔回来了……乖猫儿,小叔回来了孩儿……” 柳魁笑呵呵的跑过来,把柳侠的包拿过去,看着猫儿跟个小赖皮一样挂在柳侠身上。 柳蕤跑过来拉着柳侠的衣裳:“小叔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猫儿天天都可想你,你要是再不回来俺伯说就先把他送到三叔那儿呢,那样,你要是回来他就能早点看见你了。” 柳侠托着猫儿的屁股把他抱好,伸手摸摸柳蕤的头:“光猫儿想小叔,你不想?” 柳蕤笑:“我也可想,不过我知道猫儿最想,嘿嘿,伯,你说是不是?” 柳魁用手把柳侠脸上的汗擦了擦,又摸摸猫儿的额头:“嗯,是,你看,猫儿,小叔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下不怕小叔不回来,不怕小叔不要你了吧?” 猫儿黑黑的小脸儿有点红,眼睛溜溜地看着柳侠,不说话,只是咧嘴笑。 猫儿每次相隔时间比较长再见到柳侠的时候,都会有点害羞,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这让柳侠更加心疼,他用力抵着猫儿的额头蹭了几下:“小叔快想死俺孩儿了,咋会不回来、不要你哩?” 柳魁拉着柳蕤的手,对柳侠说:“走吧,咱慢点,这天太热了,你出这么多汗别让中暑了。” 猫儿想让柳侠抱,可又怕柳侠累着,纠结着想下去。 柳侠舍不得:“别撑,小叔抱你走一会儿,累了就让你下来。” 猫儿这才安心的趴在柳侠肩膀上,黑瘦的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柳侠说:“大哥,这么热的天,您搁家等着我就中了,以后别再来接我了。” 柳蕤抢着说:“俺夜儿个就来一天了,俺要是不来,猫儿就独个儿来了。” 柳魁笑着拍拍猫儿的小屁股:“我要是不跟着,给咱猫儿丢了,你回来不得把大哥给吃了啊! 孩儿天天算着日子呢,前儿就说你该回来了,你说哩不超过十天,他从二十九号您坐船那天开始算,到夜儿个对头八天了,他前儿跟我商量要来望宁接你,我说不会那么准,你也可能多耍两天,他当时也没吭声。 夜儿清早吃饭时候不见他,俺还都以为他又是去给你找枸杞了呢,可您大嫂站在坡口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可把俺都给吓坏了,以为孩儿掉那个沟里还是河里了呢。 还是咱伯觉得不对,去您那屋儿翻了翻,在枕头底下找到一张纸条儿,孩儿说他去望宁接你了,叫俺不用等他吃饭,他接着你就回来,我跟小葳撵上他哩时候,他已经跑到付家庄了。” 柳侠把额头轻轻抵在猫儿的脑袋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孩儿,以后可不敢自己不吭声跑了,你要是丢了,叫小叔咋办啊?” 猫儿蹭蹭柳侠的脸,然后把小脑袋使劲往柳侠颈窝里拱了拱说:“我,我老想你!” 第74章 在家的日子 当夕阳完全隐没在起伏的山峦后面时,柳侠他们回到了家里。 扩建后的新堂屋十分宽敞,因为墙壁刷了白石灰,虽然还是蚕豆大的一盏煤油灯和一根蜡烛,屋子里却亮了很多。 四个人都热的够呛,吃不下饭,和家里人坐着热热闹闹说着话,落了一会儿汗,就一起去凤戏河里洗澡。 猫儿和柳蕤都是在家里就脱成了光溜溜的一条儿,到了河里跟小鱼似的,猫儿永远不会老老实实地洗澡,他一直围在柳侠身边,在水里钻来钻去,不时地摸柳侠一下,嘿嘿的傻笑着喊一声‘小叔’,柳侠应了声或拧拧他的小脸、揪揪耳朵,他就高兴的继续钻水里玩。 洗完了澡再次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在炕桌上了,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吃过,只有他们四个围着炕桌。 猫儿坐在柳侠怀里,麻利地用薄薄的饼卷了鸡蛋炒槐花和粉条,递给柳侠:“小叔,给,娘搁里头放了花椒面,可好吃可好吃,我一回都能吃仨。” 柳侠说:“真哩?那叫小叔也给你卷个。” 猫儿把饼塞进他手里:“你先吃,我自己卷,奶奶说我卷哩最好了,都不会乱掉菜。” 孙嫦娥把在她怀里出溜得泥鳅一样的柳雲递给柳长青,拿过一张饼,用柳魁的筷子夹菜,卷好了给猫儿:“天不亮就起来了,又跑了一天,快吃吧孩儿,奶奶给您几个卷。” 猫儿因为坐在柳侠怀里,反倒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他吃几口饭就会扭着头看看柳侠,然后回头继续香喷喷地吃饭,好像要证实一下自己现在这种快乐的现状不是错觉。 秀梅说:“猫儿,您小叔这一回来,你一下就长了精神了,吃饭也香了,走路也有劲了,比吃肉还管用。” 猫儿夹了一筷子豆角放进嘴里,看着一屋子的人,摇晃着小脑袋嚼,用实际行动表明:小叔回来了,他就是吃青菜比吃肉还香香。 鸡蛋甜汤,烙馍卷菜,就着炒豆角,柳侠吃了个沟满壕平,撑得都快坐不住了,他让柳魁把他放在炕角的包拿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 大小两个擎天柱震惊全家。 猫儿抱着大擎天柱,高兴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叔,这,这,这真哩是你给我买哩?” 柳侠看到了期待的效果,十分得意:“那当然,小叔不给你买谁给你买?美吧孩儿?” 猫儿使劲点头:“嗯,可美。” 柳莘大叫:“我也要我也要。” 柳蕤把小擎天柱递给他:“你先耍这个,那个大哩是小叔专门给您柳岸哥买哩,叫他耍一会儿你再耍。” 柳雲和柳雷也急的不让大人抱,撑着想要猫儿手里的大擎天柱。 猫儿非常舍不得,他看了看柳侠,把手里的大擎天柱递给了柳莘:“给,你耍这个大哩,慢点哦,别摔着,你把小哩给弟弟耍吧。” 柳雲和柳雷拿到了小擎天柱,十分高兴,俩人对了一个全家人都无法正确理解的眼神,然后柳雷忽然拿起小擎天柱对着炕沿猛摔,嘴里还带着伴奏:“啊啊啊啊” 孙嫦娥和秀梅手疾扑过去,孙嫦娥把小擎天柱夺到了手,秀梅把柳雷远远地抱到了一边,点着他的额头数落:“小祖宗,你是待见啥就摔啥啊,你看家里还有一样好东西了没?” 柳侠这才注意到,他回来后就没听见收音机响,他扭着头找。 柳长青说:“别找了,收音机、手电筒,您几个哩墨盒,还有毛笔啥哩,都叫小雷给摔了,猫儿他几个现在用哩毛笔都是您三哥上星期才买回来哩。” 柳侠冲柳雷挑了个大拇指:“破坏大王,有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2 柳雷指着柳莘手里的大擎天柱撑着对秀梅叫:“娘,娘。” 秀梅抱着他坐在离大家最远的一个板凳上:“喊娘也不中,敢叫你拿着,一会儿就成了片儿箩了。” 猫儿看到柳雷远离了他的大擎天柱,松了口气,对着柳侠咧咧嘴:“吓死我了。” 柳魁吃完饭就过来坐在了柳侠身边,把对面让给了柳长青和柳长春坐,他先从猫儿手里接过大擎天柱看了看,才递给柳莘,然后歪着身子靠在柳侠身边轻轻问:“多少钱一个啊?” “嗯?”柳侠一惊,眨巴着眼睛看柳魁,心虚的想把这个话给绕过去:“没多少啊,没多少。” 他看到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除了新砌的灶台边多了一个朱红色的新橱柜外,用的几乎都还是以前的旧东西或自家通过下力气就可以得到的东西:石头打的桌子,树枝折的凳子或非常简易的板凳,从老堂屋拆下来砌在新灶台上的大铁锅,陈旧的说不出年头的、从来没刷过漆的炕桌,高粱杆编的围席…… 精致漂亮威风凛凛的变形金刚和这个屋子是如此的不般配。 可骗大哥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所以,他还得实话实说:“六十八。我知道老贵,大哥,我就买这一回,以后我肯定不会再买了。” 柳魁是真被吓了一跳,他又把大擎天柱从柳莘手里拿过来看了看:“做哩是怪好,咱想都想不起来这个样儿,不过可真够贵了,快顶上半个洗衣机了。” 柳侠是贴着柳魁以耳语的声音报的价格,屋里几个孩子又一直在高兴的说笑,坐在炕沿上的孙嫦娥没听到柳魁的话,她也觉得这东西挺有意思的,就也问了柳侠同样的问题:“孩儿,这东西贵不贵呀?” 孙嫦娥只是随口一问,柳侠却忽然间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以前在家里人面前从来没过这种感觉,他去了一趟大家都认为是全中国最繁华时髦的地方,却连一点小礼物都没给家人买。 柳魁抢先回答了孙嫦娥的问题:“有点贵,二十多块,要不幺儿咋就买了一个哩!” 孙嫦娥半天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敢相信,最后也是把大擎天柱从柳莘那里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老天爷,这么个小耍货儿,不能吃不能穿哩,就二十多?” 柳侠感激的看看大哥,对孙嫦娥说:“妈,我去海都了一趟,啥都没给您买。” 孙嫦娥把大擎天柱还给柳莘,奇怪的说:“买啥呀?你看看咱家,现在啥没?咱啥都不缺,那儿哩东西又这么贵,咱花那冤枉钱干啥? 她心满意足地环视了一遍宽敞明亮的屋子:“以前您都小哩时候,我跟您伯说,咱要是啥时候能安个大玻璃窗就好了,亮亮堂堂哩,天气不好哩时候,我坐到窗户底下做针线活也能看得清楚,刮风下雨哩时候也不用担心会潲雨,风会给刮烂了,后来,您大哥长大了,就给咱家安了大玻璃窗; 现在哩,咱还有了砖砌哩炕,砖砌哩灶台,小炒锅,这么多细瓷哩盘子、碗,也不用发愁粮食不够吃了,您也都长大,还会给家里挣钱了,再没比咱家哩日子过的更顺心哩了,俺还都想要啥哩? 不过小侠,以后你还是给孩儿买衣裳鞋子啥哩吧,这么贵哩钱,买个耍货儿,老可惜。” 秀梅接着说:“就是幺儿,你出去耍就开开心心哩耍,记着给猫儿买点好东西就中了,你不搁家孩儿老委屈,其他哩你啥都不用想,俺都搁孩儿们跟前哩,他们想要啥俺就都给弄了,他们啥都不缺。” 柳魁看透了柳侠的心思,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别瞎胡想,好好陪着孩儿耍吧。” 猫儿看到柳侠和奶奶他们说话,没看着自己,就爬起来跪在柳侠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晃悠着:“小叔,耍货儿我也待见,你买啥我都可待见。” 孙嫦娥拿手指点着猫儿的额头说:“你呀,您小叔放个屁都是好哩。” 柳长青就着柳雲的手研究了一会儿小擎天柱,对柳长春说:“人家咋能把个耍货儿给做的这么讲究哩?咱正经用哩东西都做不了这么好。” 柳长春说:“要不人家就卖这么贵哩,咱几亩地哩麦子也抵不上人家一个小耍货。” 七月的天,即便夜晚也酷热难耐,但窑洞里却温度适宜,柳侠四脚拉叉地躺在自己屋里超级无敌的大炕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猫儿躺在他身边,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非常期待的问他:“小叔,咱哩新炕是不是可美?我天天搁上头打骨碌,暖好了等你回来。” 柳侠翻了个身趴着,胳膊正好搭在猫儿身上:“嗯,美死了,小叔现在舒服哩一动也不想动了,俺孩儿暖出来哩炕真舒服啊!比小叔搁江城住哩床舒服一万倍。” 猫儿高兴极了:“那你快点毕业吧,到时候你就能跟我一样天天睡咱家哩炕了。” 柳侠一侧身,把猫儿捞到了怀里:“小傻孩儿,小叔毕业了也不能回咱家工作,得搁城里上班呀。” 猫儿一下迷茫了:“那……你不回家咋弄啊?我想天天都看见你啊!” 柳侠哈哈大笑,一下把猫儿举了起来,一只脚顶着他的肚子,让他在空中俯视着自己:“你跟着小叔去城里呀,以后,俺孩儿就是城里人了,高兴不高兴孩儿?” 猫儿显然不太相信,他快九岁了,已经有了点社会常识,知道农村人想当城里人是很难很难的,但他又没办法不相信柳侠的话,所以他眨巴着眼睛看了柳侠好一会儿才说:“你要是能天天搁咱家,我不当城里人也可高兴,小叔,你快毕业了吧?” 柳侠把他放下来,直接放在自己肚子上趴着:“不到一年了孩儿,去掉这个暑假和寒假,再有九个月小叔就毕业了,到时候,小叔就天天跟你在一起了。” “嘿嘿!”猫儿高兴地往上爬了爬,抱着柳侠的脖子:“真美,小叔快毕业了。” 第二天清晨,柳侠真正看清楚了家里巨大的变化:十一孔窑洞一字排开,青色石头和大板砖券起的屋门和窗户漂亮凝重,所有的门和木棱格的窗户都被刷成了稍暗的朱红色,从东到西一条一米半宽的由碎石头和砖头铺成的小路把所有的屋子连在了一起。 院子中间的大栎树和椿树冠如伞盖遮蔽出大片的荫凉,院子周围都是枝叶繁茂的大树,窑洞上的灌木一片翠绿,间或长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柳家院落看起来一派生机勃勃。 柳侠他们原来那间屋子的炕还保留着,但整个加了一圈红砖,炕大出不少;柳侠昨晚上睡的西边套间里的新炕上铺着柳长春按照炕的尺寸编织的一整张的大席子,炕席和当床围的帷席都是由红白两色高粱篾编的,炕席全部是白底红色卍字图案,帷席也是白底,但红色的图案却不仅有卐字和大团花,两头还各有一只小动物,东头的是一只狗,西头的是一只猴子。 狗和猴子近看不觉得,远看特别像。 大炕把屋子窗户下那一头全部给占据了,可着三米八宽的窑洞砌的,宽两米,超级大的炕上铺着花席子,放着花被子,看上去特别的温暖舒服。 但猫儿却有点不满意,他鼓着小脸对柳侠说:“我想叫爷爷给小猴儿和狗编到一头儿,爷爷说要是编哩老小,就不像了,现在看着倒是像,可我觉得狗和猴儿不搁一头可不美。” 柳侠说:“这就可美了孩儿,咱今儿睡狗这头,明儿睡猴儿这头,天天都可新鲜。” 猫儿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遗憾的说:“嗯,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可想叫小猴儿跟狗搁一头。” 吃过早饭,柳侠、猫儿、柳葳、柳蕤和柳莘一起跑到下面看柳钰的新房。 柳钰准备结婚的窑洞也扩建成了套间,和柳侠他们住的窑洞格局完全一样,但里面的东西不一样:炕被拆了,现在放在那里的是一张崭新的红色双人床,屋里还有好几件新家具,写字台,大立柜,高低柜。 柳葳说:“上星期这些家具才弄回来,俺大舅、二舅跟俺爷、俺二爷、俺伯、俺四叔,还有福来大伯他们好几个人,弄了两天才搬回来,咱堂屋那个橱柜也是俺大舅做哩,他还想给俺妈做个梳妆台,说俺妈当初结婚哩时候啥也没陪,他一直觉得老对不住俺妈。” 猫儿爬上新床,坐床沿上颠了两下:“不美,没小叔俺俩哩炕美。” 柳蕤也坐上去试了试:“就是,小葳哥俺俩哩炕也可美。” 柳魁和秀梅的窑洞这次也扩建成了大套间,柳葳和柳蕤住在外间的炕上,柳莘和柳雷晚上跟着柳魁夫妇睡。 柳雲晚上跟着柳长青和孙嫦娥。 孙玉芳家的人不想提过多的要求,但觉得睡土炕还是太委屈了女儿,希望柳家能给做个床。 中原地区住窑洞的地方很少,住窑洞被视为极度贫穷的象征,炕也不是本地的特色,本地人没有床的,一般都会直接铺了玉米杆或麦秸睡地上。 望宁附近住窑洞的,确实都是穷的连一间低矮的泥坯草房也盖不起的人家,而且很多人的窑洞,都十分狭窄逼仄,勉强可以住人,连个窗户都没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3 柳长青家的窑洞和炕,是柳长青根据自己曾经见过的和当年战友们的描述,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和理解改进后的产物,超出了本地人对这两种东西的认知,孙玉芳家的人认为女儿住窑洞很委屈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要求做一张床也很正常。 本地的风俗,结婚时新床必须是男方家做,其他家具一般是女方家陪送。 但在望宁和三道河、杨庙一带,所谓女方家的陪嫁,大部分都是男方给钱,女方家买,甚至还有要求男方直接买好或做好了家具提前送到女方家,然后在结婚前一天或婚礼当天再当着乡亲邻居的面作为陪嫁送到男方家的。 其实就是女方家不想出钱,但还要面子,男方得把这个面子给女方家攒足了。 当然,柳家岭附近几个村子很少有这种情况发生,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比望宁附近的人们有更高的觉悟,而是因为他们太穷了,大部分人家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不值商店里卖的一个洗脸盆架子的钱,女方家就是把男方逼死,他们也拿不出钱来给女家装门面。 柳钰现在的房间已经是柳家岭附近其他人家想都不敢想的高档漂亮,但柳侠看着还是有点发愁,望宁附近最近几年有不少人靠着罗各庄煤矿富裕了起来,婚嫁的档次也被这部分人迅速拉高。 像孙玉芳那样的漂亮姑娘结婚时,通常家里对男方的要求也会比较高,如果孙玉芳家在结婚前突然提出些什么要求,为难的最终还是柳长青。 柳钰的婚期已经确定了:阳历八月一号,建军节。 这个黄道吉日不是孙家长辈、也不是柳家长辈找人看的,而是柳钰自己看的。 因为柳钰在结婚时间这件事上特别难说话,双方长辈决定让他自己去找人看,结果柳钰就给算了这么个日子。 他信誓旦旦说是算命先生按照他和孙玉芳的生辰八字推演出来的,双方长辈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都依了他。 孙家装糊涂是因为自己闺女铁了心非柳钰不嫁,他们本身对柳钰也很满意,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他的心意,落个通情达理的好印象,为女儿以后在婆家的生活做个有益的铺垫。 柳长青和孙嫦娥装糊涂是有了柳茂第二次婚姻的教训,让柳长青觉得在婚姻这样的事情上,还是让孩子们自己做主更合适。 柳海知道柳钰选定的结婚日子后给柳侠的信里说:我忽然觉得可难受,四哥看来是真的想当兵啊,可现在,他注定只能遗憾一辈子了。 柳长春家的窑洞,只扩建了堂屋和柳钰结婚要用的三间,东边两间柳长春说什么都不让动。 其实,按柳长春的打算,连堂屋他都不打算动,但柳长青说:“就算结婚是大喜事,柳钰也是晚辈,他住的房子比堂屋和长辈住的房子门头还高,这不合规矩。” 柳长春只好把堂屋也让改建了,为了减轻柳长青的负担,他说他以后就住在堂屋了,所以他原来住的那间也就不用扩建了。 而柳茂和徐小红的那间窑洞,连十三岁的柳葳都知道,一定不能动,否则二叔会发疯的。 看过了柳钰的新房,几个人又一起去粘了一会儿麦季鸟,等天热起来,他们就回家,坐在树荫下开始练字、写作业。 猫儿今年小学毕业,没暑假作业,他除了每天多练一个小时的字,还自己要求学初一的课本。 柳侠决定对他采取和对车杰一样的教学方法,让他自己先预习,然后给柳侠讲,不会的地方,柳侠再反过来给他讲。 柳葳作业多的让柳侠都发愁,同时更为去年让猫儿直接上五年级的决定感到庆幸,要不猫儿现在也得跟柳蕤一样做好几本作业,虽然没柳葳的多,可也够呛。 秋千果然如猫儿说的那样,已经改造过了,当初专门给猫儿坐的小板凳换成了一块大的、油过红漆的榆木板,柳侠这样的大人坐上去舒服多了,秋千架也换成了更高的架子,将近五米高,荡起来更高更过瘾。 猫儿就坐在最靠近柳侠的地方,写一会儿字就要抬头看看柳侠,冲他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继续写。 柳侠不想让猫儿太紧张,猫儿写完字后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的书,他就催着让猫儿起来和自己一起荡秋千。 猫儿坐在柳侠腿上,俩人越荡越高,猫儿又笑又叫,结果把柳雲和柳雷给招来了。 俩小家伙已经磕磕绊绊会跑了,不肯让大人抱,自己到处乱跑,秀梅一直得追在俩人后面,以防一眼看不见俩人跑到沟里去。 这也是柳侠他们不去凤戏河边写字看书的原因,俩小家伙如果在河边玩,秀梅一秒钟也不敢分神。 俩人咿咿呀呀要求荡秋千,但他们太小又不会自己荡,就伸着胳膊让柳侠抱。 猫儿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把柳侠让出来,让他抱着俩小家伙玩了起来。 可荡了没多大一会儿,猫儿不愿意了,小叔一直抱着弟弟让他很不舒服。 柳侠对猫儿的情绪是一点点也不会错过的,他停下秋千,让猫儿也上来,从他后面站在板凳上,抓紧秋千绳子,四个人一起荡。 这下猫儿高兴了,他把秋越荡越高,几乎要冲到和秋千架持平,把柳雲和柳雷吓的哇哇直叫,他却越玩越高兴,一直荡到秀梅喊他们吃午饭。 午饭后,柳蕤和柳莘都跟着秀梅去睡午觉了,柳葳坐在堂屋炕上继续写作业,柳侠和猫儿又去粘了一会儿麦季鸟。 回来的时候,他看到柳长青和柳魁还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说话,柳侠让猫儿把麦季鸟拿进堂屋,先用盐水泡起来,自己喊了父亲和大哥去他住的屋里。 猫儿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时,看到小叔和大爷爷、大伯坐在他们的新炕上,炕桌上放着一大摞钱。 柳侠伸手把猫儿拉上炕,直接坐在自己双腿圈出来的空隙里:“伯,大哥,您数数呗,我怕自己记错了。” 柳长青和柳魁交换了一个眼神,伸手把钱往柳侠跟前推了推:“孩儿,你还小哩,家里不给你零花钱就够亏欠你了,还总是叫你拿钱贴补家里,以后,你挣了钱就自己花吧,花不完就先存起来,以后日子长着哩,不定啥时候你就用着了。 您四哥哩婚事,你也看到了,都准备好了,家具是小葳他姥爷跟舅舅帮忙做哩,就只收个本钱,您二哥不知道咋听说了,提前就去把钱给小葳他大舅了,还多给了五十,前些天送家具哩时候,小葳他大舅又把这五十块钱给送回来了。 您四哥其实可懂事,就那两件自己买的时髦衣裳回家哩时候来回换着穿,平常穿哩都是厂里给发的工作服,工资奖金都一直攒着哩! 前些天您三哥拿回来三百块钱,他知道了,又拿了三百块跑到荣泽,硬把钱又还给了您三哥,说啥都不让您三哥再欠账了。 您二哥前几天让您长兴叔又捎回来三百块钱,再加上您五哥寄回来哩,我估摸着办完您四哥哩事还有剩余,到时候就把家里这些年所有的账一齐还了,咱家以后就再也不欠账了。” 柳侠嘿嘿笑:“伯,大哥,我一个月国家发恁多钱,花都花不完,您亏欠我啥啦?我是咱家哩孩儿,我会挣钱了就该贴补家里哩,要不光兴您挣钱给俺几个花?那您养俺弄啥哩?”他把猫儿的小手拿起来搓巴了几下:“嗯,干净了,孩儿,你帮小叔把这钱给平分成两份。” “中。”猫儿答应着,乖乖地先拿了大概五分之一的钱开始数,他把钱认真的数了两遍,对柳侠说:“小叔,一共是八百四十块钱,我给你分好了,这是四百二,这是四百二。” 柳侠从左边一摞钱上拿过了二十放在右边那摞上,自己把多的一摞拿在手里,把另外那四百整推到柳长青跟前:“给伯,我就你四百,俺五哥是孩儿,我也是孩儿,你总不能光要俺五哥哩不要我哩吧? 俺四哥结婚要是用不上,您就放着自己花,小葳搁荣泽上学哩,不能穿老赖,也不能光叫俺三哥给他买,没事叫俺大嫂去荣泽转转,让她给小葳多买几件衣裳。 剩下这我自己存着,如果我参加工作后分不到单独一间宿舍,我跟猫儿俺俩就租房住。” 猫儿在一边为柳侠帮腔:“就是,俺小叔说,他挣钱就是孝顺大爷爷跟奶奶哩,还给我买好东西。大爷爷,你拿着呗,等我长大了也跟俺小叔样挣可多钱,也孝顺你跟俺奶奶,还有爷爷,对了,还有你,大伯,我也孝顺你,也给你买可多好东西,” 柳魁说:“中孩儿,有你这句话,不给大伯买好东西大伯也可高兴。” 他拿起桌子上的钱放在柳长青手里:“伯,孩儿给你哩,你就拿着吧,小钰结婚到底是大事,手里有点钱总是踏实,以防万一呗。 不过幺儿,你以后别再给家里花钱了,我过不了多少天就有事干了,付家庄西边那里要开了个石子厂,等十月份就能开工了,现在正准备着哩,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到时候大哥挣了钱,家里哩事您就都不用再管了。” 柳长青把钱反手放在了柳魁手上:“我现在年级大了不咋出去,平时出去办事哩都是你,钱你拿着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4 等柳长青和柳魁离开,猫儿忽然问柳侠:“小叔,啥是租房?” 租房的概念很简单,但柳侠不想给猫儿那个正确的解释,于是他说:“租房啊,就是咱离咱家老远,没法住咱自己家哩房子,先去住别人家。” 猫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有质疑柳侠的觉悟,所以他只是说:“我不待见住别人家,小叔,咱俩就住咱自己家呗。” 第75章 在家的日子 柳侠回家三天,最大的感受就是:“乖猫儿,你真是个好孩儿呀,当初你要是跟小雲和小雷这样,小叔恐怕命都没了。” 不过家里其他人的看法和柳侠完全不同,秀梅说:“猫儿一看见你,要多乖有多乖,可你知道你不搁家哩时候,他有多气人吗? 几个月哩时候咱就不说了,咱就说他会走以后吧。 那时候,只要你不搁家,家里人一眼看不见,他就自己往东边路上跑了,越追跑哩越快,每天都得追着他撵好几趟。 再后来,你去荣泽上学,每回你该回来却没回来哩时候,还有你回来了又走,他都哭哩嗓子哑,哭哩哕,咋哄都哄不住。 后来倒是不哭了,就是天天站坡口看着往东边哩路等你回来,跟丢了魂儿一样,咱妈说,他那样,还不如哭哩,叫俺看哩心里都可难受。 这些当时咱妈都不准俺跟你说,说了怕你就再也不会去上学了。 等他再大点,野大胆儿,上树敢一直上到树梢梢上去,把咱伯跟您大哥吓哩,喊也不敢喊,叫也不敢叫,上去吧,那树枝儿老细又撑不住大人,只能站在树下头等,等着万一他掉下来了好接着他。 咱伯说您大哥小时候就够淘力了,可都没猫儿胆子这么野。 你回来前几天,他看见对面倒栽崖有串儿枸杞特别红,就又爬上去了,小葳管不住他,叫小蕤回来叫咱伯跟您大哥,俺都跑去哩时候,他已经都快爬到顶了。 这回连咱伯都给吓住了,您大哥带着绳子上去想把他弄下来,他怕您大哥撵上他,越爬越快,吓哩您大哥也不敢动了,咱妈俺俩吓哩腿都软了。 他下来后咱妈打了他屁股几下,他还皮着脸对着咱妈笑,给俺显摆他摘哩枸杞多大多红,说你快回来了,他要留着给你吃。 你说,那倒栽崖恁高,下面都是乱草棵子跟石头,他要是掉下来,还得了吗? 哎呦,不说了,他平常多淘力你是不知道,吓死人不偿命,不信你问问他,猫儿,跟您小叔说说,娘冤枉你了没?” 猫儿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柳侠,然后一头扎在他怀里,秀梅再怎么喊他就是不抬头。 柳侠把他抱起来,他把头扎在柳侠颈窝里还是不起来,柳侠下巴蹭着他的头发说:“孩儿,以后可不敢恁傻大胆儿了,倒栽崖多危险,那上面连草都不好好长,也没几棵蒿子让你抓,你万一要是掉下来,你说咋办?” 猫儿闷着声说:“那一棵上结哩枸杞可大可大,你不是还说可好吃嘛!” 柳侠把他的小脑袋硬给扳了起来,看着他说:“枸杞再大再好吃,要是你给摔着了,你说小叔还会再吃它吗?” 猫儿看柳侠好像有点生气了,就顶着他的额头蹭来蹭去地撒娇:“嗯~,我就是想给你摘枸杞哩嘛!那枸杞恁好,我就是老想叫你吃嘛!” 柳侠被小家伙蹭得心里软乎乎儿的,想严肃地端起来教育他一下的心思还没形成就直接瓦解了,拍着他的小屁股问:“奶奶打屁股疼不疼?” “不疼,奶奶才舍不得打我呢,她吆喝哩可厉害,打哩一点都不疼。”猫儿一看柳侠脸色恢复了正常,马上就生龙活虎起来,回答问题的小模样十分得意,还冲正在喂柳雲吃鸡蛋羹的孙嫦娥做了个鬼脸。 孙嫦娥笑骂道:“小鳖儿,成精吧你!你要是再敢给我那么淘力一回,我拿鞋底儿把屁股给你打成八瓣儿,我看你还给我成样儿不,您小叔知道我拿鞋底儿打人疼不疼,你问问他。” 柳侠认真的点点头:“奶奶哩鞋底儿可厉害,打起屁股又响又疼,以前要不是您大伯、您三叔他们替我挨,我哩屁股早就被打成八瓣儿了。” 猫儿更得意了:“俺奶奶想打我哩时候,俺小葳哥也会替我挡住,奶奶打不着我,哈哈,奶奶打不着我。” 正帮秀梅把柳雷按在小板凳上吃鸡蛋羹的柳葳扭头说:“你要是再敢上倒栽崖,奶奶打你哩时候我就帮她摁着你,让奶奶把你裤子脱了打屁股。” 柳葳及时的拆台总算让猫儿多少认识到了点自己的错误,他对柳侠说:“那一棵枸杞叫我连根儿薅出来了,以后那儿就没枸杞了,我以后也不往倒栽崖上了,小叔你别怕了。” 柳侠满意地抱着猫儿往河边走:“这才是好孩儿嘛,走,老热,咱俩去凫会儿水。” 看着柳侠和猫儿在河里嬉笑打闹,秀梅对柳魁说:“猫儿都这么大了幺儿都舍不得说他一句,这幺儿以后要是自己有了孩儿,那得娇成个啥样啊?” 柳魁说:“那也难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幺儿其实一点也不待见小孩儿,他也就疼猫儿一个,对别哩孩儿们他一点耐心都没。” 星期六晚上,柳川和苏晓慧一起回来了。 俩人买了些柳钰婚礼当天要用的小东西,彩色纸片、拉花和一沓子颜色温馨的花纸,还有给柳雲和柳雷的小玩具,孩子们吃的小零食。 花纸是贴在新床周围墙上当床帏用的,作用相当于柳侠他们那炕一周的帷席; 柳雲和柳雷一看到零食包就老实了,跟着柳莘,三个小不点自己坐在炕角分零食吃,很快就把方便面的碎末和调料洒得到处都是。 看到大小两个擎天柱,柳川跟个孩子似的惊喜,把两个变形金刚摆出各种姿势,大部分都是战斗搏击的姿态,玩了好半天才把大擎天柱还给猫儿。 知道大擎天柱的真实价格后,柳川对柳侠说:“幺儿,你可真舍得呀,你上班一年后正式定级每个月才56块,第一年每个月只有46啊!” 柳侠不好意思的说:“以后不买了,这回主要是回来晚了给猫儿赔不是哩。” 苏晓慧已经三周没见两个儿子了,想的不行,但和俩小家伙相处了没两个小时,她就毅然决然地宣布,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会负责全家和吃饭有关的一起事务,条件是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别让她带俩儿子。 但柳雲和柳雷超额完成了妈妈的要求:该睡觉了,俩人都不肯跟柳川和苏晓慧去他们的窑洞,要不跟奶奶,要不跟大娘,反正就是绕着圈的不肯跟着爸爸妈妈走。 苏晓慧难受的都要哭了。 一大群人帮忙把柳雲和柳雷送到柳川他们的屋子里,孙嫦娥和秀梅哄了好半天,许了一大堆好处,其中包括明天让柳川和柳侠抱着他俩站在院子边的大柿树上撒尿,俩人才眼巴巴的让孙嫦娥和秀梅离开了。 一出柳川的屋子,孙嫦娥就指着猫儿对柳侠说:“都是猫儿个小孬孙干哩好事,成天领着小莘站在树上比谁尿哩高尿哩远,叫小雲和小雷也跟着学会了。” 猫儿理直气壮地说:“俺小叔教我哩,站树上尿让风刮着小鸡可美,俺小叔还说,尿哩越高越远,以后就能生可多孩儿,要是尿不远,以后光会生妮儿不会生孩儿,是不是小叔?” 柳侠同样理直气壮地对孙嫦娥说:“妈,这都是你跟我说哩呀。” 孙嫦娥一巴掌打在柳侠背上:“小鳖儿,我说过尿哩远会生孩儿了,我说过叫你站树上尿了?” 柳侠哈哈笑着把猫儿拎起来放背上,往厕所那边跑:“赶紧跑赶紧跑,您奶奶不讲理了,咱不跟她说,站地上咋也比不过站树上尿哩远,咱明儿去站那棵大梨树上尿,尿二里远,以后生一大堆孩儿叫您奶奶看看。” 猫儿吆喝着起哄:“喔——,尿哩高,生孩儿多,生一大堆孩儿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5 在柳侠和一家人急切的盼望中,七月十六号晚上,柳钰回来了;七月十七号下午,柳凌和柳海回来了。 在柳长春家东边的路上迎着柳凌和柳海的时候,柳侠首先看到的是柳海那看上去感觉比孙嫦娥还要长的头发。 柳海在京都已经五年多了,看起来完全就是城里人了,他这次也穿着牛仔裤,上身是白色T恤,那身材漂亮的没的说,就是头发特别长,如果抓起来,都可以用皮筋儿在脑后抓个小辫儿了,和站在他旁边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陆军夏季军装、头发短的露着头皮的柳凌一比,那真是天差地别。 柳侠摁着柳凌的肩膀跳了一个高儿,抱着柳凌腻歪:“五哥,我快想死你了。” 柳凌回手抱着柳侠紧紧勒了他一下:“五哥也可想你孩儿,那几天把五哥吓坏了,老怕你出事,这就好了。” 柳侠嘿嘿笑着说:“咋会出事?我虽然没能参加,但我知道俺学校**哩队伍秩序特别好,哥你以后别再担心我了,我马上就十九了,早就长大了。” 柳海在一边笑他:“咦,看你长哩多大,你教哩那俩学生都比你大,还吹啥牛哩!” 柳侠转身对着柳海,摸着下巴做仔细端详状,然后故意撇着普通话说:“吔!?颓废的艺术家气质哦!崇拜死我了!” 柳海过了掐着柳侠的脖子,两人扭成一团,柳钰已经把柳凌和柳海的包都抢了过去,俩人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搂着肩膀一起走。 猫儿扯着柳侠的手,看了柳海好几次才说:“六叔,你哩头发真烧包儿。” 柳钰说:“就是,可比我前年留那大包头烧包儿多了。” 柳凌笑着说:“别吓他了,小海正搁这儿想法,看咋能搁咱伯跟前保住他那头发哩!” 俩人是下午六点半到的家,晚饭已经做好了,平时会再多放一会儿等凉凉再吃,今儿就提前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说着话慢慢的吃。 吃完饭,柳凌和柳海把他们带回来的各种礼物全部都摊在了堂屋炕上,一大家人一起欣赏。 柳凌先把一个照相机放在了窗台上:“这个是陈连长让我带回来哩,他说他不能来咱家耍,叫我照点咱这里哩风景给他看看,我本来不想拿,后来想到,四哥结婚,二哥肯定得回来,咱正好照一张全家福,我就拿着了。” 柳凌这次带的东西不多,除了点心,只给柳长青夫妇和柳长春各买了一套夏天的衣服,他的钱大部分都提前寄回来让给柳钰准备结婚的东西了。 给三位长辈买衣服,是因为柳钰结婚那天,他们三个要当众接受新婚夫妇跪拜,不能穿的太寒酸。 不过,他没想到,曾广同回来的时候也买了好几套衣服,不光柳长青他们年长一辈的有,还有柳魁和秀梅的。 衣服只是曾广同礼物的一部分,他和曾怀琛夫妇居然还分开让柳海给柳钰带回来了礼金:曾广同三百块,曾怀琛夫妇一百块。 曾广同让柳海带话给柳长青和柳长春:他是长辈,理应自己出一份礼;曾怀琛来过柳家岭,柳钰也去过京都曾家,曾怀琛和柳钰是同辈人,相处得很好,是朋友,所以曾怀琛夫妇是作为朋友单独上一份礼。 但一大家人都知道,曾广同是担心他们家钱不宽裕,在变相地帮他们顺利的把柳钰的婚事给办了。 可这还不是曾广同礼物的全部,他让柳海等他回来再回家,最主要的是让柳海把他给柳长青的礼物带回来: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整套雕刻工具,五块不同质地和颜色的玉石,一副麻将牌的白坯,一方色彩斑斓而凝重的端砚。 曾广同已经送过柳长青一套雕刻工具了,这次又送来一套,他让柳海捎话说,他不懂好坏,在国外看到这套很漂亮,就买了。 至于玉石和麻将坯子,柳海对柳长青说:“曾大伯请你给他刻俩章,一个刻‘戏凤人’,一个就刻他的名字,刻哪种字体,他说让你决定。 这几块石头你看哪个合适用哪个,他就要俩章就中,他说你要是给他刻坏了,得赔他石头,你要是一块石头把两个都刻好了,那四块石头他也不要了,就当给你的工钱,他说反正就是这么多东西,他要两个好印章,让你看着办。 麻将牌坯子,曾大伯说是让你练手哩,他说你这么多年了没动过手,怕你手生,这些坯子的材料跟玉石比较像。” 对于那方砚台,除了柳莘和柳雲、柳雷,其他人全都小心翼翼的拿着观赏了一番,所有人都发出相同的感叹:“真漂亮!” 柳长青收下了曾广同的礼物,他不想收也没办法,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可这些礼物确实太贵重了,他受之不安。 柳海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伯,曾大伯特意叫我跟你说,他不是倾家荡产给你买哩这些东西,砚台和石头都是是别人送他的,他用不着才让我给你带回来哩;他这次去东南亚那几个国家举办画展,卖出了可多副画,我听跟他一起去哩一个人说,曾大伯哩一副《稚子礼佛图》就卖了二十多万,还有一副荷花图卖了好几万。” 秀梅被惊呆了:“我哩天,就一个画儿,不顶吃不顶喝哩,就多少万?” 柳海说:“大嫂,那是艺术品,艺术你懂不懂?艺术是无价哩!” 猫儿问柳侠:“小叔,啥是艺术?它咋就恁值钱哩?” 柳侠觉得自己理解的艺术肯定没有柳海的准确,所以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兄弟几个亲亲热热闹够了坐在大炕上准备聊天、柳莘领着柳雲和柳雷在炕角玩小擎天柱和一堆小玩具时,柳侠让柳海给他们讲讲有关艺术的问题。 柳海从艺术的发源到现在的艺术流派,说了很多柳侠听着都晕乎的东西,也没搞清楚艺术到底是什么概念,反倒是猫儿理解了:“六叔,你说了半天,就是说,光能看着耍,不能用哩东西就是艺术,对吧?” 其他几个人大笑起来,柳葳说:“猫儿,你要是写作文哩时候脑子这么好使,就不会回回吃六十分了。” 柳蕤说:“那还是老师看他字儿写哩好,要不六十分也吃不了。” 柳海咬牙切齿阴森森的看着猫儿说:“猫儿,你跟六叔是上辈子有仇吧?你咋恁会拆我哩台呢?” 柳魁呼撸了一把柳海的头说:“小海,俺听着你也是那意思,只不过俺都没说,孩儿他小,老实诚,说出来了。”他又扒拉了几下柳海的头发:“你这头发太长了,明儿我给你剃剃吧,要不过两天叫咱伯注意到了,我估计你不好交待。” 柳海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退出去老远,抱着头叫:“大哥,我好不容易留这么长,你不能这么残忍,俺同学都是这样,其实搞艺术哩可多都是这样,我咋就不中?咱伯要是修理我,你帮我说说情呗。” 柳魁说:“可是孩儿,主要是你这样他不好看呀!” 柳侠说:“就是,男不男女不女哩!” 猫儿紧跟着说:“二流子样!” 屋子里接着就是一片鸡飞狗跳,柳海扑过去掐柳侠的脖子,柳侠没防备,一下被柳海压得躺在那里,柳海把他咯吱得笑的喘不过气。 猫儿爬过去骑在柳海身上想要把他从小叔身上揪下来,力气不够没成功,张嘴就在柳海肩膀上咬了一口。 柳海吃痛大叫着跳下炕跑了一圈,回来就把猫儿拎起来,一只手托着肚子把他举在空中当金箍棒转圈,不认错不让他下来。 柳莘看见猫儿被举着转圈觉得可美,大叫着也要让柳海把他举高高; 柳雲、柳雷在炕上又蹦又叫也要高高; 柳凌起来举着柳莘,柳魁和柳钰举着柳雲和柳雷; 柳侠过去救被转的晕头转向还在坚持着和柳海打嘴仗的猫儿。 孙嫦娥在外头喊:“孩儿,窑都快叫您给掀塌了,看看啥时候了,该睡了,明儿再耍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6 第76章 在家的日子 因为前一晚上闹得太晚,第二天早上猫儿睡到七点多才醒,柳侠为了陪他,没有和柳凌他们几个一块起床,等他们俩人洗漱好准备吃饭的时候,秀梅已经打好了糨子,柳魁领着柳凌他们几个就要下去给柳钰贴床帏了。 柳雲和柳雷的小脑袋瓜已经开窍了,看到秀梅拿东西准备出去,俩人就提前跑到院子里等着。 三天后是柳魁带着柳钰去孙玉芳家过礼的日子,柳长青和柳长春、孙嫦娥要把后面所有礼节和婚礼当天的所有细节再仔细滤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秀梅怕俩小家伙闹得他们没办法说话,就领着他们和柳魁一起下去了。 柳侠和猫儿想高速度吃完饭好跟着一起下去凑热闹,无奈给猫儿沏奶粉的水是刚烧开的,天气又热,等了好长时间猫儿才把一碗奶喝完。 俩人吃完了饭,碗一推就往外跑,苏晓慧在后面撵出来喊:“跟咱大嫂说,可看好小雲他俩,别叫他俩偷喝糨子啊。” 柳侠心里想,那俩小子一天吃那么多煎得香喷喷的老古龙和麦季鸟,咋还可能去吃糨子? 没想到,他和猫儿一跑进柳长春家的院子,就看到秀梅提溜着柳雲出来了,柳雲满脸都是糨子,秀梅拿着个小手绢给他擦脸,他却在忙里偷闲地去啃小指头上沾的糨子。 秀梅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您奶奶说哩真没错,您俩就是饿死鬼托生哩,看见个东西就想着往嘴里塞,那糨子一股子生面哩味儿,到底是哪儿好吃叫你惦记成这样?” 柳侠和猫儿跑过去正想帮秀梅一把,却看到柳葳一脸糨子提溜着柳雷也出来了,柳雷不但一脸、一手糨子,手里还抓着一张花纸在挥舞。 柳葳崩溃的叫到:“妈,我就是看见小莘哩鞋扣开了,去给他系了一下,小雷就抓了一手糨子,俺五叔一下没防着,他又撕烂一张花纸,你看,他还糊了我一脸。” 柳侠过去想拉着柳雷让柳葳擦擦脸,秀梅赶忙挡着:“可别,你那汗衫是白哩,叫他俩这黑爪子一抓就没法弄了,你别管了,一会儿一下河俩人就都好了,光好耍水;你领着孩儿去看您大哥贴花纸吧,您三哥跟您三嫂买那纸贴上去可好看。” 秀梅又擦了一把汗:“糨子稍微一干就擦不掉,走,小葳,咱把他俩弄河里洗洗,正好也叫您伯他们能安安生生干活,有这俩阎王爷搁这儿,啥都干不成。” 秀梅换了一下手的工夫,柳雲就去夺柳雷手里的花纸,没夺到,一爪子就挠到了柳雷脸上,如果不是秀梅三天两头给他俩剪指甲,估计柳雷的脸得见血。 柳雷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柳葳也顾不上他满手的糨子会再弄自己身上,把他抱起来哄:“别哭了别哭了孩儿,咱去河里耍水,今儿你想耍多长时间都中,一会儿哥哥还给你粘麦季鸟吃。” 柳雷一听有吃的,马上收了声,把花纸一扔,对柳葳说:“七(吃),又悠(肉肉)。” 柳雲在旁边也大叫:“呀呀,又悠,七七七。” 柳侠真服了这俩小子,除了搞破坏,一心二心的都是吃。 柳侠看秀梅一脸的汗,就想把柳雲接过来:“大嫂,我带小雲去河里耍,你歇会儿吧!” 秀梅把柳雲拎起来夹在咯吱窝里:“别看你个儿怪高,可收拾不住这个小祖宗,你别管了孩儿,去跟您哥他们耍吧,你看着猫儿就中了。” 秀梅说着就随意地夹着柳雲,右手拽着柳葳头发上的糨子,跟柳葳一起往河边走了,而柳雲,那样的姿势竟然还能津津有味的啃着自己手上的糨子在吃,两条小腿踢腾的看着还挺悠闲自在。 猫儿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愁的对柳侠说:“小叔,你那一天还说生一大堆孩儿哩,你看看小雲跟小雷,俩孩儿就没法弄了。” 柳侠也是想起来那俩家伙就头大,他安慰猫儿说:“小叔是气您奶奶哩,我是独身主义者,连媳妇都没想娶,哪儿还会要孩儿!” 猫儿连连点头:“就是,你老了我养活你,给你买好东西,给你端尿盆儿,咱才不要恁些气人孩儿哩!” 俩人满怀感慨的进了柳钰的新房,花纸已经贴了一大半了,确实像秀梅说的,牙白底子带粉红、浅蓝各色小点点的花纸贴上去很漂亮。 柳魁站在套间门口,远远地打量了一番,看了看贴出来的效果:“嗯,没斜,也看不出接缝,还不错。” 贴花纸是个细致活,看起来好像不应该由柳魁这样的大男人干,可全家人都相信,柳长青和柳魁贴出来的肯定是最好的,柳魁在干活上百分百继承了柳长青的风格,做什么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给柳钰的新床周围贴花纸,他提前就准备好了直尺和吊线,细致地画好了轮廓才开始动手贴,贴出来的花纸非常规整,几乎看不出接缝的地方。 柳凌和柳海打下手,柳魁贴,十一点半,计划的地方终于全部贴好了。 几个人又齐动手把房间所有的家具摆放到最合适的位置,把房间打扫干净,双人床占据的那个角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特别温馨舒服的小天地。 但柳侠却发现柳钰对此并不是多兴奋,至少不像他认为的即将结婚的人看到自己的婚事准备越来越趋于完美时应该表现出的那么兴奋。 他轻轻推了推柳钰:“四哥,你是不是哪儿不得劲?” 柳钰好像忽然恍过了神,做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说:“没,我看哩有点入迷了,嘿嘿,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个这么美哩屋子,这么多好家具,咱还会有钱给屋子贴这么漂亮哩纸,我有点不敢相信。” 柳凌过来搂着柳钰的肩膀说:“走,四哥,关上窗户叫糨子慢慢干,咱上去喝点水,我有点热了,吃完饭咱一块再去河里扑腾一阵儿。” 柳侠和猫儿已经跟着柳魁走到坡口了,回头看到柳海还在柳钰窗户底下的老柿树那里磨蹭,就叫他快点走。 柳海犹豫了一下,跑过来拉着柳魁的胳膊说:“大哥,我也有点热,咱去河边耍会儿呗,咱先不回家,中不中?” 柳魁看看柳海的头发,笑着说:“孩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叫我给你剃了吧,你看你,清早老怕碰见咱伯,稀饭都不喝,拿了俩馍就先跑下来了,这会儿又吓哩不敢回家吃晌午饭,你这心虚哩样儿,俺几个都替你难受。” 柳海的脸揪成了苦瓜:“俺同学都这样,我不想剃呀!” 柳凌无奈地说:“小海,你要真是老待见这个发型,如果咱伯叫你剃,你干脆跟他明说吧,要不你就跟咱伯辩论一番,谁赢听谁哩。 咱伯也不是不讲理哩人,幺儿当初报高考志愿那么大哩事,咱伯听幺儿说了他的想法后,不也没说啥吗?你也学学幺儿,只管跟咱伯说说你哩想法,中不中?” 柳海眨巴着眼考虑了几秒钟,一咬牙一跺脚:“中,我就不信我一个大学生说不过咱伯!” 柳海说的很有气势,不过连猫儿都看出来他底气明显不足:“小叔,我咋觉得俺六叔有点外强中干哩!” 柳侠在猫儿头上屈指敲了一下做奖励:“有眼光孩儿!还会使成语了,真能干!” 猫儿扒着柳侠的肩头窜上他的背,把小脸儿伸过去:“这儿!” 柳侠侧过脸在他的脸蛋儿上亲了个响的,猫儿嘻嘻笑。 柳海翻白眼:“关键时刻,您俩不准说风凉话啊,我要为捍卫我哩头发而战斗,都给我鼓鼓劲儿。” 柳侠振臂高呼:“六哥加油,六哥必胜!” 可柳侠他们的精神赞助只能作用到他们家的坡口,拐上坡口,一看见坐在树荫里说话的柳长青和孙嫦娥,柳海立马蔫了,躲在柳魁后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矮脚虎。 午饭是蒜汁黄瓜丝捞面,柳海又用实际行动给猫儿诠释了做贼心虚这个成语:他端了一碗面条就悄没声的躲在秋千后头,因为柳侠坐在秋千上吃饭,猫儿坐在柳侠腿上吃,柳海觉得这俩人可以把他给挡着。 柳长青和柳魁、柳钰、柳凌他们都坐在大柿树的树荫里,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柳海,看着他吃完饭把碗送进堂屋,又对着挂在堂屋门口的镜子看了好几眼后出来,柳长青才把他招呼到跟前,然后很温和地说:“小海,我看你今儿一天就照了有十来回镜子,你是在看你哩头发吧?既然你这么重视你这头发,那你跟俺都说说,你头发留这么长做啥用?” 柳海情知不妙,非常小心的回答:“那个……俺学校哩人……咳咳,俺学校那些高年级哩师兄,还有那个……毕业哩那些前辈都是这样,那个……这样比较容易来灵感……就是,就是比较能激发创作灵感。” 柳凌扶额,使劲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7 柳侠倒吸了一口气,轻轻对猫儿说:“您六叔完蛋了,他敢跟您大爷爷跩专业术语。” 猫儿说:“我早就知道,他一看见俺大爷爷就得喵。” 柳长青温和地点头:“哦——,那孩儿,啥是灵感呀?” 柳海偷眼瞄瞄柳侠和柳凌,求救的眼神一闪而过,然后老老实实地看着眼前的地面:“灵感就是,就是……就是进行艺术创作时……进行艺术创作时……那个,那个……” 柳侠和柳凌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柳海今儿这头发是保不住了:灵感这东西,他俩都觉得好像知道点,但真要用个明确的概念给说出来,俩人都觉得心有余力不足。 而且,他们也真没觉得灵感和长头发有啥联系。 柳凌和柳侠对柳长青非常尊敬,但真遇到让他们拗不过来的事情时,也都敢和他争辩,不过这种时候非常少,而且前提必须是他们觉得自己是占了理的。 柳海现在这模样,肯定不是他不知道书上写的灵感的正确定义,而是即使是在现在这种窘迫的境况中,柳海也还知道自己不能用书上那些概念跟父亲辩论,那绝对是在自讨没趣,灵感那种似是而非的玄乎东西,柳海自己都未必真相信。 最关键的是,柳海他自己就心虚,心虚就说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占理,这种情况下谁替他说话都没用。 柳海现在基本上已经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完全被头发和灵感的关系给难为住了,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站在那里只想低着头抠手指甲。 柳长青看他回答不出来,也不深究,换了个问题:“你是学画画哩,那你说说,古代哩画家,你最喜欢谁?” 柳海马上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吴道子,顾恺之。” “好,那你说说,吴道子是啥出身,啥经历,顾恺之又是啥出身,啥经历。” 柳海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吴道子自幼失去父母,是孤儿,家里非常穷,喜欢书法和绘画,自己找了市井流传的前世名画名作临摹,在民间靠作画和雕刻为生,后来被招入宫廷成为宫廷画师; 顾恺之出身士族,少有才名,在皇帝身边任散骑常侍……” 柳长青连连点头:“中,你再说说,现在的画家你最佩服谁?他们都是啥出身,啥经历。” “现在,我最佩服哩……,齐白石先生,还有,启功先生,还有……曾伯伯;齐白石先生出身农家,早年做过农活,做过木匠,跟民间绘画艺人学过画,临摹古人作品,自己又到处游历学画,最后终于成为一代大家; 启功先生,好像是清朝皇室后人,清朝覆灭后家境中落,自己努力学习,成就现在的作为; 曾伯伯,曾伯伯……您都知道……” 柳长青不停的点头,一直听柳海说完,他才说:“嗯,你看孩儿,你说哩这些人,有出身于贫寒之家哩孤儿,自己游历乡间自学成才哩;也有出身显贵,从小便有高人教导哩; 他们哩出身和经历可以说是天地之别,对吧?可他们最后的成就却一样,都成了让人敬佩的一代大家,是不是孩儿?” 柳海点头:“是,伯!” 柳长青也点头:“你承认就中,那小海呀,要是出身和求学经历这样应该是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大事都不能妨碍这些人画出好画,那你说,就因为你学着哪一个画画儿好哩师兄、或者是有名哩大画家也留一头长头发,就能给你带来啥灵感、就能叫你画出好画儿来了?” 柳海眨巴了几下眼,傻了。 他可没想到父亲让他自由发挥一番后,在这里等着说他头发的事呢。 看着柳海傻呆呆的样子,柳凌和柳魁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孙嫦娥也笑着说:“小海,孩儿,大夏天哩留恁长那头发多热,剃了吧,俺女哩留是没法了,咱明明能舒坦,咋非得找罪受哩?” 苏晓慧是第一次见识婆婆家的家教现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以说,苏晓慧原来她对柳长青和孙嫦娥的尊重,完全来自于柳川对他们的态度,事实上从内心深处,即便有了柳侠这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让柳家的地位提升了不少,苏晓慧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是有点超然的。 不要说在这个贫穷闭塞的山村,就是在荣泽县城,她的学历和相貌也是比较出众的,她对这个家庭除柳川和柳侠以外其他人,刚开始是有些居高临下的。 但在两年多的相处过程中,她的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她希望回柳家岭过节假日的愿望超过了回娘家,娘家哥嫂兄弟对她也很不错,但她却越来越喜欢回到柳家岭,和婆婆、大嫂一起做点家务,看着几个孩子练字写作业,偶尔自己也临摹着字帖写几张毛笔字的生活了。 尤其是有了两个孩子后,柳家岭真成了她的救赎地,她在这里永远不用担心两个儿子的任何事,偶尔睡个懒觉起来吃饭晚了也不用担心会被婆婆诟病、被妯娌冷嘲热讽; 真是累了什么也不想干,只要说出来,一家人都会体谅她,而不是觉得她在找借口或端大学生城里人的架子; 她直爽的性子在单位有时候还会招来几句闲言碎语,可在婆婆家,她不管说了什么话,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本意会被恶意曲解,一大家人都是从善良的角度来解读她的话。 她结婚前,母亲和姐姐特别教了她很多新媳妇与婆家人相处时的禁忌,她也听过不少已婚的同事和朋友诉说结婚后和婆家人相处过程中的种种是非。 不止一个人女同事对她说过,自己只是随意在婆婆家什么人面前说了一句话,多少天之后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却是一番深思熟虑后的算计和因此衍生出来的种种猜疑;婆家人如何在茶席饭桌间,看似无意的说些夹枪带棒的话让自己听; 还有什么偏吃偏喝谁家的孩子;妯娌间怎么算计,怎么联合某一个挤兑另一个;甚至是一个眼神,一声咳嗽,都能被解读出诸多的含义…… 但这些她统统都没遇到,和柳家的人相比,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要成为那些人嘴里所说的心眼太多、太爱曲解别人无心之言的那种人了。 柳家更不是像其他外面的人们所认为的山里人那样,住在阴暗潮湿肮脏的窑洞里,一辈子都不洗一次澡,蓬头垢面,穿着破旧脏污的衣服,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看到外面的人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言行卑微。 除了穿的比外面的人陈旧,吃的比外面的人单调,苏晓慧觉得柳家人在其他所有方面都比许许多多外面的人好太多太多。 而此时此刻,苏晓慧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个本科学历有点让她心虚,柳长青随意家常的言谈之间流露出的见识和想法,比她当中学教师的父亲和她大学时的老师教授丝毫也不逊色。 柳魁看着柳海有点不忍心,他对柳长青说:“伯,小海他还年轻,想赶个时髦啥哩也不是大错,不过,他这头发真是太长了,你要是不待见,我现在就去给他剃短点。” 柳长青问柳海:“你说哩?你觉得你那头发好看不好看孩儿?” 柳海赶紧说:“我现在就叫俺大哥给我剃,伯,你别生气了。” 柳长青说:“我不生气,我就是觉得老难看,男人就该是男人样儿,柳魁,给他剃光。”柳长青说着,搀了一把孙嫦娥,俩人一起站起来往自己住的窑洞走去。 他们年纪大了,这两年听孩子们的劝,每天都要睡一个小时左右的午觉。 二十分钟后,柳海顶着个光的发亮的脑袋冲进了凤戏河里;紧跟着,包括柳魁在内的一大群也都噗噗嗵嗵地跳了进去,午后的凤戏河被搅得一片水花翻腾。 第77章 在家的日子 柳海被剃了大光头,从河里出来后就藏在他们住的窑洞里不肯出来见人了,柳侠对他的举动非常不理解:“咱全家都已经看见你啥样了,你再藏起来还有啥意义?” 柳海把脑袋扎被子上留给他个后背表示抗议。 大家决定不打搅柳海怄包儿,就他那个大大咧咧的脾气,最多两天就啥事没有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8 柳侠领着一群孩子在树荫里开始练字写作业,秀梅和苏晓慧分别带了柳雷和柳雲去睡午觉,不过过了一个多小时还能听到俩小子在屋子里各种折腾的声音。 五点多,太阳不那么毒了,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要去地里锄草,柳钰、柳凌、柳侠都要一起去。 家里没那么多锄头,柳凌和柳钰他几个硬把柳长青和柳长春手里的锄头给夺了过去,让他们俩在家休息,孙嫦娥则让柳侠留下。 柳侠不服气:“俺哥他们都去了,为啥我不能去?” 孙嫦娥问他:“你会锄地吗?” 柳侠一愣,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会锄地。 猫儿出生之前他还小,锄地收割这样的活家里用不着他干,有了猫儿之后,无论地里的活多忙,家里对他的要求就只是看好猫儿,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柳魁指指柳侠住的窑洞:“去看看您六哥吧,别叫他再怄包儿了,你搁家看好猫儿就中了孩儿,一点活儿,其实我自己就能干。” 猫儿看到柳侠落寞的样子,大声说:“我会薅草,俺小叔去地,我替俺小叔薅草,反正您锄地也是想把草锄掉。” 柳钰屈指在猫儿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会捣乱还差不多,你给您小叔说说,娘种哩黄瓜跟番茄为啥一个都没结?” 猫儿被当场揭了短,鼓着小脸儿看柳侠:“我就是看见花儿老好看,拽着耍……” 孙嫦娥说:“恁长两畦黄瓜番茄,叫你个小孬孙给拽哩一个花也没了,恁好吃番茄,这下可连个屁都吃不着了。” 柳侠把猫儿扛起来往自己窑洞里走:“番茄黄瓜也不贵,我明儿去望宁买一大堆回来,走孩儿,看看您臭六叔好了没。” 柳侠早就看见柳海偷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估计是自己在屋里实在无聊,急着出来,又想起来自己在怄气,不好意思出来。 柳侠决定给柳海个台阶。 柳海非常配合,柳侠才劝了两句,他就装作有点不情愿地和柳侠一起出来了,然后叫上柳葳、柳蕤,带着柳莘和柳雲、柳雷一起,拿了一个大茶缸和一个搪瓷盆去馍老古龙。 柳魁他们是八点多天黑透了才回来的,所以一家人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他们刚吃完饭准备坐凉席上聊天,就远远听到有人吹口哨,然后扯着嗓子吆喝:“哦嗬,我回来喽——” 柳川回来了。 现在正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气温还是很高,柳川的背心全部湿透,裤子也湿了大半截,他还没在树疙瘩上坐下,柳葳和猫儿就已经飞快地跑进了堂屋给他端水去了。 柳川一口气喝完了一大茶缸白开水,才把一个方盒子递给柳长青,又把拎回来的那个包抛给柳钰:“给,你哩西装,明儿试试,如果不合适我带回去让他们再改。” 柳长青把盒子打开,是一个收音机,他拨开开关,收音机发出他们熟悉的声音,躺在孙嫦娥怀里已经快睡着的柳雷一下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抓。 柳川的直接把柳雷拎过来按在了自己怀里:“敢再摔东西直接屁股打烂,听见没?” 柳雷大叫着“奶奶”挣扎着想出溜下去让孙嫦娥抱,柳川毫不费力地就把他镇压了。 柳钰抱着包迷瞪了一会儿才说:“三哥,我不是说了我新衣裳都买好了嘛,你又给我做西装干啥?” 柳川一只手按着柳雷,一只手脱了背心递给苏晓慧:“你买的是半截袖,我听人家说,结婚不兴穿半截袖,半截半截,就是过不到头,听着就不吉利;现在荣泽人结婚,男哩都穿西装,夏天热死也得穿,到底有啥讲究我也不知道,咱只管跟着穿就对了。” 柳钰咬牙骂了一句:“柳淼跟建宾这俩笨蛋,我说买那件长袖哩,他俩非说半截袖好看,真是……” 孙嫦娥拍着躺在她身边席子上已经快要睡着的柳雲说:“孩儿,您三哥买回来了,你明儿就试试吧,结婚是一辈子哩大事,咋好咱咋来,不知道哩咱就不说了,知道哩忌讳咱就不能去犯。” 柳钰知道到这时候说啥也没用了,就把西装拿回了柳侠他们住的窑洞:柳凌一回来,他还是住在这边。 柳川这个点儿回来,肯定没吃晚饭,秀梅和苏晓慧去堂屋给柳川做饭了。 柳长青问柳川:“不是说最近会很忙,到小钰结婚前再回来吗,今儿咋回来了?” 柳川说:“因为怕返乡的学生再联合起来搞出啥活动才安排的加强班,现在这都过去快二十天了,啥事都没,学生回到各自家里有大人看着,天又热成这样,谁还会出去串联? 邱队长他妈住院,我替他连值了一星期班,他让我歇两天,后儿不是大哥要带着小钰去过礼吗?我开车回来接送他们一段,要不一天赶个来回太紧张了。” 柳长青点点头,伸手把委屈的想哭不敢哭的柳雷从柳川怀里抱过来:“看你给孩儿吓哩,咱大人知道收音机是拿钱买哩东西,孩儿他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金疙瘩跟石头疙瘩是一样哩,他摔收音机跟摔土坷垃也是一样哩; 以后不能因为这种事再辖巴孩儿了啊,这样辖巴出来哩孩儿胆子小,干啥都怕错,以后见个人都畏畏缩缩哩; 孩儿没大错哩时候不用管他,长大他知道好赖自己就改了,现在他多少懂点事了,你不想叫孩儿干啥,得直接跟他说清楚。” 柳川看着一到爷爷怀里就恢复了精气神的柳雷说:“中,我现在就跟他说。 小雷,你看,这是收音机,是您爷爷听新闻用哩,你跟小雲还能听故事,听歌儿,不敢再摔了,听见没?” 柳雷自己在柳长青怀里躺好,翻个身,留给柳川一个小屁股,自己拽着柳长青的扣子玩,不理柳川。 柳长青说:“小孩儿也有心,你嚷他太多,孩儿就会觉得你是不待见他;他要是做错啥了,有时候你不用说,教着他做一回对哩,他以后就知道了。” 柳川挠挠头,笑:“我知道了伯,主要是这俩货太气人了,我看见他俩就发愁,所以……嘿嘿。” 秀梅和苏晓慧给柳川做了鸡蛋甜汤,炒了个茄子,馍是现成的,柳川吃完已经九点多了,柳雲和柳雷都已经睡着了。 柳长青几个上了点年纪的先去休息了,苏晓慧也带着俩孩子去睡了,兄弟几个和柳葳、柳蕤一起来到柳侠他们住的窑洞。 柳侠坐在炕中间,猫儿挨着他坐,和柳蕤、柳莘围在一起玩变形金刚; 柳葳和他们围坐在一起,修理被柳雷摔坏的会跳的青蛙。 柳凌歪在被子上翻柳侠的《摄影测量学》;柳钰坐在柳凌身边。 柳川刚才从付家庄开始几乎是一路跑回来的,这会儿真有点累了,靠在炕西头伸长了腿休息。 柳海从煤油灯照在墙上的影子又看到了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勾起了伤心事,趴在柳魁腿上哀嚎:“没法见人了,大哥——,咱伯原来恁开放,为啥现在学成老封建了啊——” 柳魁摸着他的光脑袋笑呵呵的安慰:“没,没啥不能见人哩孩儿,你长这么帅,剃个光头也不丑,呵呵,小海,咱伯叫你剃光头不能叫老封建,中国古代人都是长发,咱伯要是逼着你留条大辫子或用头巾扎个发髻,那才叫老封建哩!” 柳川逗柳海:“咱伯应该叫大哥把你前边给刮光,后面留着以后扎辫子,郑板桥一样,多有艺术家哩样儿。” 柳海用下巴磕着柳魁的腿表示不满:“啊、啊、啊——,你们都是嫉妒我现在又时髦又帅气,咱伯叫给我剃光头您都不救我,啊呀呀——丢人死了,这头明儿咋见人哪——” 柳侠故意挤兑柳海:“你这和尚头咱全家都看见了,人都已经丢完了,还怕啥?还说啥嫉妒,哼,我就算是嫉妒也是嫉妒五哥,五哥这叫英俊,叫潇洒,叫玉树临风,你那假娘们儿头有啥好嫉妒哩?” 柳海想翻身起来和柳侠干架,柳魁忙按着他:“俺小海也英俊潇洒,也玉树临风,咱长头发那是艺术家气质,咱光头这叫爷们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69 柳凌眼睛盯着书,不紧不慢地说 :“小海,你不是说你这个大学生要战胜咱伯吗?咋一个回合没结束就投降了?” 柳海气哼哼地瞪着柳凌不说话。 柳侠说:“六哥,你还吹牛你一个大学生一定能说过咱伯哩,结果呢?咱伯啥都没说,叫你自己随便说,你一会儿就把自己说的一点理也没了,你剃光头怨谁?” 柳海大叫:“那咋能怨我呀,实在是咱伯太狡猾了……哎呦,哥……哎呦哎呦……” 他话音没落,几个巴掌前赴后继地落在了他的光头上,柳魁、柳川、柳凌几乎同时出手,柳川说:“你个臭小子,你咋说咱伯哩?” 柳海懵了:“我我我,我说啥了?” 猫儿忽然跳起来,从柳侠、柳凌、柳钰的腿上爬到柳魁身边,没等众人明白他想干什么,他已经毫不客气地在柳海的光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你敢用贬义词说俺大爷爷,打你不亏。” 那边柳蕤大叫:“就是啊,俺老师说了,贬义词都是形容反面人物跟坏人哩,你敢说俺爷爷,打哩轻!” 柳海冤枉得简直要哭了:“大哥,我……我不是那意思啊,我哩意思是,我哩意思是说:不是我老笨,而是咱伯他太……他太,哎呀,我哩意思就是,不是国军太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啊!哎哥哥哥……” 柳魁把举得高高的手轻轻放在柳海头上:”孩儿,你剃光头真比你留恁长哩头发好看,你别再生咱伯哩气了,头发剃光了也没事,等你开学就又长起来了,到时候大哥再给你稍微收拾一下就中了。“ 柳海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忽然想通了似的说:“就是啊,我有啥可怕哩,反正头发还会长出来哈,到时候我再偷偷留起来就中了。猫儿,小葳小蕤,您说说,六叔是留长头发更帅还是剃光头更帅?” 几个人都被柳海忽然发出的神问给震住了,这个问题可真够厚脸皮的。 柳葳和柳蕤看看柳海,又看看其他几个人,眼睛滴溜转,不吭声。 猫儿看看柳海又看看其他几个人,说了句:“小叔这样哩头发最帅。”说完就忙着去给小擎天柱摆造型去了。 柳海眯着眼静默了几秒钟,一跃从柳魁身上直扑过来,从后面抓着猫儿:“你这只没良心哩猫儿,说句六叔长哩帅会少一块肉啊?” 猫儿被掀翻在柳侠的腿上,咯咯笑着,又被柳海一路从柳凌、柳钰、柳魁腿上拖过去,就是不改嘴:“小叔就是比你帅,啊哈哈哈……六叔,啊,小叔……小叔就是最帅,啊——六叔,老痒……啊哈哈哈,六叔也……六叔也有一点儿帅……” 柳海不罢休:“我才有一点儿帅?不中,非得说我最帅才中。” 柳魁几个人看着柳海把猫儿咯吱的喘不过来气,也不去拉,只是看着笑。 柳侠喊:“猫儿,挠他哩腰,他腰那儿最怕痒。” 猫儿跟条泥鳅一样翻过身,却怎么也挠不到比他高大许多的柳海的腰。 柳侠跃过柳凌和柳钰扑了过来,帮猫儿按住柳海,猫儿的小手开始挠柳海,柳海马上蜷成一团,笑的只想岔气。 秀梅正好端着给猫儿沏好的奶粉和半碗煎好的老古龙过来,把柳海给救了出来。 柳侠驮着猫儿爬回原来的地方,他端着奶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就捏了个老古龙丢猫儿嘴里。 猫儿喂柳侠又喝了两口奶,然后才自己就着奶吃了起来。 柳海吃了几个老古龙又趴到了柳魁腿上委屈:“幺儿,咱伯偏心眼儿,光待见小哩,你才去上大学一年,穿喇叭腿牛仔裤这么出格哩事他都舍不得说你一句,我就是头发长了一点就叫剃了个光头。” 秀梅拍拍柳海的屁股:“小海,咱不委屈了哦,咱伯不是偏心幺儿,咱伯说幺儿穿哩那劳动布裤子结实,就是不去地里干活,也能多穿几年,幺儿那是给家里省哩,咱伯咋说他?” 柳海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啥?” 一群人都看着秀梅和柳魁,。 柳魁笑呵呵的说:“嗯,前年幺儿穿着牛仔裤回来,咱伯对俺几个说:‘幺儿虽然小,可懂事哩很,去城里了还是买劳动布穿,不过现在那劳动布衣裳做的怪好呢,以前都是跟大腰裤一样,现在做哩好看多了。’,所以您看,现在您谁穿牛仔裤咱伯都没说过啥,还可高兴哩!” 柳海“啊”的一声躺倒在柳川身上:“三哥,你说这是啥世道啊,幺儿穿恁烧包哩牛仔裤还挨夸,我头发长一点就挨嚷,咱伯为啥不想着我也这么懂事,我头发长了可以当帽子使,也能给咱家省钱啊!” 柳川敲着柳海的光头说:“你要是个妮儿,你把头发留到脚后跟咱伯也不会管,我跟你说吧,接到你跟您五哥哩时候我就知道咱伯得修理你,不纯粹是头发哩事,就凭你留长头发那理由,咱伯也饶不了你。” 秀梅发现,屋子里这么多人,这么热闹,柳钰却始终不像以前那么跟他们一起嬉笑打闹,她伸手摸了摸柳钰的头:“小钰,你咋了孩儿,生病了?不舒服?” 柳钰摇摇头:“没,大嫂,我没事。” 秀梅看了看柳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小钰,我看你回来这几天了都不高兴,孩儿,你要是有啥一定得说出来,今儿您三哥也正好回来了,咱家哩人差不多齐了,有啥事都能商量着解决,你可不敢跟您二哥一样,啥事都闷到心里,等到没法挽回了,那可就真没法了。” 柳钰摇摇头,靠在了旁边的柳魁身上。 柳魁拍拍他的肩:“小钰,我大概知道你是咋想哩,孩儿,我没跟你多说,是觉得,空口说白话有啥用?以后这日子长着哩,你结了婚,慢慢过着就知道了,咱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你结了婚也还是咱家哩孩儿,咱还是亲兄弟,知道不?” 柳钰憋着气抽噎了几下,忽然哭出了声:“大哥,三哥,小凌,我,我不是不想结婚,我是……我是老怕我一结婚,您就把我当成外人了,我就再也不能跟今儿这样跟您搁一起了,您也不会再待我这么亲了……大哥,我不想跟咱家哩人分开,我只要想想以后咱可能会生分,我就不想结婚,我就可害怕……” 柳魁转过身揽着柳钰:“永远都不会孩儿,你看看,咱家谁是那样哩人?咱从小就是亲兄弟,咋会因为结个婚就生分了呢?” 柳钰哭着说:“可多家都是,一结婚,就谁过谁哩日子,谁也不管谁了,还会为了争一点东西弄哩跟仇人一样,我知道您都不会,可我就是可不美,一想着小凌以后回来我就不能过来跟他一起睡了,我就难受,想着不能一回家就来找你,找俺娘俺大伯,我就觉得以后跟没家、没人要我了一样。” 柳凌红着眼圈说:“你说啥哩四哥,我啥时候回来你都能过来啊,你从小就是搁这儿长哩,你要是不过来,俺伯俺妈恐怕还难受哩,我这几天咋跟你说你都拗不过来,你今儿看看咱大哥,还有三哥,他们都结了婚有孩儿了,你觉得他们跟咱家生分了吗?” 柳川说:“小钰,只要你心里对咱家不生分,别说你结了婚还在咱家哩,就是离家十万八千里,咱也一样亲。你看看您大伯跟您伯,他们都有孙子了吧,现在不还是跟亲兄弟一样,你觉得他们生分了吗?” 柳钰抽噎的说不出话:“我都知道,可……我……就是老难受。” 秀梅松了口气,在炕沿上坐下:“孩儿,你不是嫌弃玉芳就中,您大哥俺俩这几天一直害怕你是不待见玉芳,又觉得她是您娘哩侄女,不好意思说,要是因为这原因你就委委屈屈哩结婚,那你叫您大伯跟娘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因为您二哥哩事,您大伯成天心里难受,觉得对不住他,觉得自己没看准人,给您二哥找了个搅家不贤哩媳妇,你要是再结了婚过不好,您娘也得成天觉得愧了心。” 柳钰擦擦泪:“没,不是大嫂,我没不待见玉芳,我就是害怕一结婚咱就不亲了。” 秀梅说:“不会孩儿,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儿,大嫂也帮你看,就跟您娘原来帮您妈看您几个一样,咱还是亲亲热热哩一家人。” 猫儿看着柳钰哭,有点不知所措,连大擎天柱也不玩了,一直窝在柳侠怀里,一动不动。 等两个人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猫儿问柳侠:“小叔,结婚肯定可不美吧?” 柳侠反问他:“你咋这样想哩孩儿?” 猫儿说:“四叔该结婚了,他成天都可不高兴,还有,还有……他,您都说……他可不美,他每一回回来,也都没高兴过。” 柳侠说:“不是,您四叔不是不高兴,他是害怕结了婚跟咱就不亲了,那个……他,他是正好娶了个孬孙女人,要是他跟您大伯、三叔一样,娶个跟您娘,还有三婶儿这样的女哩就不会了。” 猫儿说:“那你哩,你要是娶个孬孙女哩咋弄?我可不想叫你不高兴,我待见你天天都可高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0 柳侠把猫儿拎起来放在肩上:“小叔是谁?小叔多英明神武火眼金睛,咋可能娶那种膈应人哩东西,放心吧孩儿,小叔肯定给你娶个美若天仙又贤良淑德哩好花婶儿,然后再给你娶个倾国倾城温柔娴淑哩好媳妇。” 猫儿不屑地说:“我才不娶媳妇哩,一娶媳妇就不能跟你睡了。” 柳海果然如大家所料,第二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光头,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还非常嘚瑟地跟柳侠他们罗列光头的种种好处,比如不用洗头,让河水冲着凉丝丝的特别舒服等等,鼓捣大家都跟他一样剃光头,遭到所有人的拒绝。 猫儿对柳侠说:“小叔,俺六叔诳人哩,他是知道自己剃个光头老丑,想叫您都剃个光头给他作伴哩!” 柳侠说:“小叔知道,放心吧,小叔不会上他哩当。” 柳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好像整个人都轻快了些,结果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柳长青走过他身边,拍着他的头叹了口气说:“孩儿,你咋想恁多哩?”害得柳钰又哭了一鼻子。 过礼的日子和柳魁、柳川一起去孙玉芳家,柳钰看上去精神非常好,和孙家商量的各种婚礼细节和红封也都很顺利,两家都本着为孩子以后好的原则,一方不想给对方出难题,一方希望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所以谈起来就非常合拍。 过礼的礼金孙家就按以前商量好的,要了二百块,柳魁为预防万一多带的二百没用上,柳侠给家里的四百块钱就可以放着让家里慢慢用了,至少三年,不用柳川和柳凌再往家里贴补钱了。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离“八一”就只有五天了,家里办喜事的气氛已经显现了出来。 从八年前翟玉兰和徐小红出事起,柳长春家就冷冷清清,柳茂不如意的婚姻无形中也加重了这种气氛。 这次柳钰结婚,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商量了一下,全当是借借人气冲冲喜,在柳长春的院子里摆个流水席,来上礼的人每人一碗肉丝面。 这听着十分寒酸的食物,在柳家岭却是非常难得的。 柳家岭所有的婚丧嫁娶几乎都不摆酒席,只有不是换亲那种情况下的结婚,男方会招待女方送亲的人一顿午饭,其他的乡亲邻居,都是不管饭的。 虽然只是一碗面条,但吃的人多了也是一个大工程,柳长春家里原来的灶台肯定不行,大家决定在他的院子里临时垒一个大灶台。 柳魁负责技术含量最高的砌砖部分,柳钰他们负责和泥,并担水把院子里彻底洒扫一遍。 虽然只是自己一大家人在这里做前期准备,按柳魁的习惯,也必须把周围环境给拾掇的干干净净才舒服。 柳侠是幺儿,虽然现在个子比大哥还高,柳凌他们还是不让他做担水这种据说干的太早了容易长不高的活,柳侠只好领着猫儿,提了个篮子,去柳福来家西边的一个小打麦场里,运和泥时往里面掺的麦秸。 他牵着猫儿刚走到坡口,就看到柳茂背着一个大包站在坡下,右手牵着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 第78章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看着放在地上的一大包洋葱、包菜和豆角,再看看不到两岁的柳娜娜和衣服全部湿透的柳茂,一家人判断,柳茂应该是早上和刘冬菊生了一场气后领着孩子出来,一路上来回替换着,背了东西背孩子,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一天才回到家的。 至于为什么说是和刘冬菊生气后出来的,看看柳娜娜一只高一只低、一只靠前一只靠后的小辫子就能知道,那肯定不是刘冬菊给梳的,如果刘冬菊愿意让柳娜娜跟着柳茂回来,肯定会把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柳茂去凤戏河洗了个澡回来,秀梅已经把捞面条给他放在炕桌上了。 苏晓慧用小瓯单独給柳娜娜盛了点,小姑娘怯生生的不肯接,就坐在柳茂身边,就着柳茂的碗沿让他喂着吃,。 柳雲和柳雷在旁边急的流口水,嗷嗷叫的去抢那个小瓯,秀梅接过了小瓯喂柳雲和柳雷。 柳长青问一句,柳茂答一句,大家都听明白了:柳茂请了一星期假,回来参加柳钰的婚礼。 关于刘冬菊和那个小孩子,柳长青没问一个字,柳茂也没有提。 柳钰回来后随口说了几句他路过罗各庄时去柳茂那里的事,无意中透露了一些情况,其中包括刘冬菊给儿子起名的事。 几个大孩子都知道,柳登科这个名字让柳长青很生气,不管他平日里多宽厚大度,他从小接受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对一些传统的家族传承有天然的执念。 柳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但在中原一带,除非家里的男孩子公开的入赘,他的孩子会随着女方家族的姓氏取名,否则下一代男孩子一定是会随着自己家族其他同辈份的兄弟来取名的,即便是大狗二狗三狗子这样粗俗的名字,那也是一个家族的标志。 刘冬菊知道这些,柳茂当然也知道,刘冬菊让儿子跟着娘家那边起名字,是明目张胆地蔑视柳家;柳茂在这种事情上的沉默退让,让柳长青对他愧疚之余,终于生出了些失望。 柳茂吃过了饭就要下去帮柳魁干活,一家人都看得出他非常疲惫,劝他休息一会儿,他只是沉默的笑笑,还是下去了。 柳娜娜也给累坏了,她吃着饭就开始一栽一栽的打瞌睡,没吃完就睡着了,孙嫦娥就把她放在堂屋的炕上,自己看着她。 柳侠带着猫儿弄了两篮麦秸,赶在柳茂下去帮柳魁干活之前就回了他们自己住的窑洞。 如果单独面对柳茂,猫儿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无视他的存在了,但多出了一个柳娜娜,柳侠发现,猫儿又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不是失落,更不是什么嫉妒,就是单纯的不自在,柳侠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孙嫦娥在娜娜睡安稳后,来找柳侠和猫儿,他对正给猫儿剪脚趾甲的柳侠说:“幺儿,您二哥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可是孩儿,咱是一大家人,家里又是要办喜事了,你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故意给您二哥脸色看,叫家里头这么多人都跟着别别扭扭哩。 人活着都不容易孩儿,对猫儿,您二哥他确实有错,可他也不是故意哩,当时一下没了您二婶跟您二嫂,他跟您二嫂俩人又恁好,伤心过头哩时候人会犯浑。 大长的一辈子,谁没个三晕三迷的时候哩?等他慢慢的迷过来了,跟孩儿也已经生分了,补不回来了。 后来,是您伯俺俩没看准人,又给他找了个不是东西哩女人,他现在哩日子比谁都可怜,他搁那个女人那儿没个贴心哩日子过,要是回到家里咱再不体恤他,给他脸子看,让他以后连个念想都没了,孩儿啊,你说说,他搁这世上还有啥活头哩?” 猫儿的脚趾甲剪完了,柳侠坐在炕上,把他完全拢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摇摇晃晃:“妈,我没故意难为他,猫儿俺俩就是觉得看见他没法说话,尤其是今儿他又把那妮儿给带回来了,我觉得可别扭,我就是怕孩儿俺俩搁下头会叫他尴尬,才领着孩儿回来哩。” 孙嫦娥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不待见娜娜,不过孩儿,刘冬菊再不是东西,娜娜也是您二哥哩孩儿,何况她才那么大一点儿,啥都不知道,说起来,摊上个那么个泼妇娘,妮儿也够倒霉了; 现在看不出来,她以后长大就知道了,你想想柳淼、柳森他们,就该知道有个不主贵哩泼妇娘,孩儿们有多丢人,多受罪,没准儿后半辈子都得被她连累。” 柳侠想了一下牛三妮儿,心里对柳娜娜的一点不舒服马上消失了。 才一岁多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柳侠对她的嫌弃完全是因为柳茂和刘冬菊,想明白了小姑娘是无辜的甚至可能是不幸的,柳侠心里那点芥蒂自然也就没了,但是,想让他对柳娜娜表现得多亲热友好,那也完全做不到。 他对孙嫦娥说:“妈,你别操心了,我就是心里有点不得劲,也不会搁咱家瞎闹腾,你别叫我跟二哥一块干活就妥了,那妮儿,我全当没看见,我都这么大了,还会去欺负她一个不到两岁哩小孩儿?” 孙嫦娥点点头,站了起来,摸了摸猫儿的脸:“孩儿,这是咱家,谁来也不能顶了你,搁咱家,你想咋耍就咋耍,想咋高兴就咋高兴,谁都不用怕,知道不?” 猫儿点点头:“嗯。” 孙嫦娥离开了,柳侠把猫儿转过来对着自己:“孩儿,你要是不想搁家看见他,咱明儿去望宁吧?您大伯给王伯伯准备哩枸杞咱给他送去,小叔再领着你吃一顿烩面,咱俩耍一天可回来了,中不中?” “中!”猫儿高兴的回答,能不用看见柳茂,还可以单独跟小叔在一起一天,猫儿怎么可能不愿意。 吃晚饭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插曲,柳雲和柳雷本来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让秀梅和苏晓慧喂着吃饭,结果看到孙嫦娥抱着刚刚睡醒的柳娜娜出来了,俩人马上跑过去,一人抱一条孙嫦娥的腿,等孙嫦娥一坐下,俩人同时伸出小手去抓柳娜娜的脸,孙嫦娥趔趄着身子把柳娜娜举起来,柳娜娜的小脸才逃过了俩小阎王的魔爪。 柳雲和柳雷一看孙嫦娥怀里空了,马上挤进去占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1 柳海接过柳娜娜递给了柳茂,俩小阎王就站在孙嫦娥怀里,让苏晓慧和秀梅给喂着吃完了饭,只要孙嫦娥、秀梅和苏晓慧三个人里边有任何一个人打算照顾一下柳娜娜,俩小家伙就嗷嗷叫着跑过去霸占着这个人,坚决不准她们碰柳娜娜一下。 柳侠吃着饭跟柳长青、柳魁说了自己明天的打算,柳长青说:“去吧,银花您大哥也晾好了一大捧,一块给王先生送去;望宁街上车多,看好孩儿。”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点,柳侠和猫儿就起床了,柳侠的打算是到了望宁吃胡辣汤和油条的,可他们一出屋门,就看到柳魁从堂屋里出来了:“幺儿,猫儿,您嫂子把奶粉沏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今儿柳侠享受了和猫儿一样的待遇:一大碗奶和鸡蛋香菜煎饼,奶粉是柳凌从京都带回来的三元奶粉。 柳侠快吃完的时候,柳魁把十块钱放在他面前:“回来哩时候买二斤花生米和粉芡,咱伯说明儿黄昏想请三太爷跟六叔他们提前过来吃顿饭,喝点酒。” 柳侠没吭声,点点头,等吃完饭的时候却拉起猫儿提了装东西的包就跑出去了,柳魁在后面喊他,他边跑边说:“我哩钱比你多。” 柳魁拿着钱撵出来:“你那钱以后还得用哩。” 柳侠大笑着说:“那我以后还会挣哩,想让我补课哩人现在都在排队等着呢,我一回去就能大把哩挣钱。” 猫儿一下了坡口就跟个小兔子似的撒着欢的开始跑,没几分钟就头上冒汗,柳侠把他的背心给脱了,想了想,把自己的T恤也给脱了,俩人就这么光着脊梁在山路上跑跑走走,一路欢歌笑语的往前走。 爬上上窑坡的时候,柳侠发现猫儿喘着气,汗淋淋的,居然还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原地蹦了四个四拍,然后才开始继续走。 柳侠问他为什么,猫儿说:“俺大伯说,以后小蕤哥俺俩大了,要是他不送俺了,怕俺俩坚持不住,上坡哩时候光弯着腿走,他说每次俺爬上来后,就蹦几下,这样就会想起来,继续走哩时候一定得把腿蹬直,俺就不会变成罗圈腿了。” 柳侠对猫儿伸出大拇指:“真是好孩儿。” 俩人来望宁,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一路上柳侠并没有像以前上学时那样不停地赶路,他和猫儿边走边玩,他还用柳条给俩人各编了一个柳条帽带着,俩人一路悠悠闲闲的到了望宁。 望宁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尘土飞扬,柳侠拉着猫儿,跑着穿过了大街,一直到乡政府大门口才停下,在江城和柳家岭这样干干净净的地方待习惯了,满身灰尘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柳侠自从到江城上学后,没有再来过卫生院,猫儿现在却对卫生院很熟悉,去年柳葳到荣泽上学了,平常给王君禹送东西的任务就交给他和柳蕤了,只有送柿饼和当中药卖的银花、白茅根时柳魁和柳长青才会亲自来。 一进卫生院,猫儿就熟门熟路的领着他进了门诊处的一间屋子,不是柳侠当初送猫儿来看病的那间,卫生院前年翻修改造了一次,门诊处整个格局都已经变了。 正好给一个病人量完血压的年轻医生看见猫儿就说:“柳岸,放假了还来给王大夫送东西啊?” 猫儿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说:“我跟俺小叔一块来哩,王伯伯没搁这儿?” 年轻医生看看柳侠,回答:“他夜儿黑值夜班,现在应该查完房休息了,你去后头看看吧。” 柳侠冲年轻医生点点头,和猫儿一起穿过走廊往后走。 病房楼已经翻盖成了两层,给柳侠的感觉却和以前差不多,红砖红瓦的两层新楼,门和窗却都还是很破旧。 这种情况柳侠并不陌生,他自己家也是这样的。 刚刚富裕起来的望宁很多人家翻盖房屋也是如此,房屋主体盖起来,基本上家里也就财力枯竭了,门窗也换不起新的了,房子里的家具摆设更不用说,很多看上去崭新漂亮的家庭,走进去就会发现,满屋子都是破烂不堪的陈旧物件,即便这样,房屋的主人也已经很满足了,最重要最费钱的房子都有了,添置家具什么的还会太难吗? 不过,柳侠一眼就发现了一楼最西头那间屋子的门窗都是很新的朱红色,二楼中间有一间的窗户也一样,他看着一楼那间屋子问猫儿:“那是王伯伯的屋儿吧?” “嗯,上边那一间新哩是小敏姨姨哩。” 王君禹和小敏房间的门窗是柳魁带着何家梁帮忙做的,猫儿在信里给柳侠说过。 王君禹还没有休息,正在洗衣服,看到柳侠,他楞了有几秒钟,然后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和猫儿在一起,我真不敢认你了,柳侠,这才几年,就长成这么英俊一个小伙子了。” 他把柳侠和猫儿让进屋子,柳侠把给他带的东西拿出来,王君禹捏了一撮银花放在鼻子跟前闻了一下,感概地说:“我当时只是不想让您大哥为难,想着让他用这些东西代替那十块钱,没想到倒讹上你们了,这么多年都在用最好的银花和枸杞,猫儿和小蕤放假前还给我送过一次杏仁,特别好。” 柳侠说:“俺这些东西都是山里天生天长哩,不费俺啥,你帮俺那可不止是十块钱,你还救了俺猫儿哩命。” 猫儿早已经知道了他小时候牛奶中毒的事,知道柳侠为了送他来卫生院跑的差点断气,但每次别人说的时候柳侠都不在跟前,他想不出小叔当时的模样,今儿他听到柳侠的话,过来靠在了柳侠怀里,摸着柳侠的心口问:“小叔,你疼不疼?” 柳侠看看王君禹说:“你看俺孩儿,咋跟傻了样?都多少年了,小叔当时过了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哪还会疼。” 猫儿把脑袋靠在他胸前蹭蹭,搂着他的腰,不说话。 王君禹暂停了洗衣服,把两杯水放在柳侠跟前:“我当时给他说你送他后躺在地上喘不上来气的时候,他问我,那你先救俺小叔了没,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嗯,俺猫儿是最好哩孩儿,小时候受罪了,长大肯定有福气。”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王君禹被遣送回来之前是在江城的一家大医院上班的,所以问到:“我听说原来文革中间被冤枉的人很多都又回去上班了,王大夫,你咋不回去问问哩?” 王君禹淡淡一笑:“几年前单位来过人找我,我拒绝了,江城对我早已经成为过去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我打算再干几年,然后自己开个诊所,轻松的度过自己的晚年。”他忽然笑容展开:“哎,怎么把这事告诉你了?我自己还都只是心血来潮想了一下呢,如果让医院知道恐怕就坏了。” 柳侠说:“如果你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那在你开诊所之前肯定只有咱们三个知道,是不是,猫儿?” 猫儿点头:“嗯,王伯伯,我不会跟别人说。” 柳侠正想开口问问小敏今天在不在,帘子一挑,小敏正好进来,她看见柳侠也楞了一下,不过随即就叫了起来:“咦,您家咋净出这么干净漂亮哩孩儿们哩?柳侠,你真长成大帅哥了,这要是不知道,谁能把你现在这样儿跟抱着猫儿来医院那个黑瘦哩小孩儿联系起来呀?” 柳侠还没开口,就听到外面一个女人嘎嘎的笑声,然后是毫无顾忌的高声说笑:“叫他随便请假,有本事去卫生局告我吧,看他到了卫生局咋跟人家说,不就是看了他几本日记跟几封信嘛,他要是没写啥见不得人哩事儿,还怕别人看? 哈哈哈,您是没看呀,还‘亲爱的’哩,呸,不要脸,如果是我,这么丢人哩事儿叫别人发现,我就一辈子把头扎裤裆里走路了,人家学校毕业哩就是不一样,脸皮比城墙还厚……” 柳侠隔着玻璃看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丑女人眉飞色舞地跟另外两个人说笑着走过去,震惊地看看王君禹,又看看小敏:“她,她这是啥意思?” 王君禹摇摇头,没说话。 小敏往门外厌恶地看了一眼说:“去年卫校毕业分来哩一个妮儿小陈,家是古渡口那边哩,她想把人家介绍给她一个表弟,小陈说已经有男朋友了,把她给得罪了,前几天人家下夜班休息,回家了。 咱这卫生院小,地方不够用,给小陈分哩宿舍里还放的有担架、氧气袋、药棉啥哩,值班室有人家宿舍的钥匙,小陈不知道,卫生院哩桌子啥又破,连个锁也没有,她可能有写日记哩习惯,好几年的日记还有男朋友哩信都在抽屉里搁着。 孙春琴跟和她一起值班哩那个妮儿去小陈宿舍拿药棉,发现了她的日记和信,挨着给看了,这几天孙春琴天天给俺学小陈日记里都写哩啥,人家男朋友信里都说了啥亲密话她也到处说,这事只有小陈一个人不知道。 前儿小陈值白班,孙春琴想叫她把一个病人哩好几瓶水一下加完药,然后去打扫手术室,手术室是院长他媳妇负责哩,孙春琴想巴结院长,总是让人家小陈去打扫手术室,她不就是欺负人家家不在这里嘛。 小陈是正规卫校毕业,在原城医学院实习将近一年,操作很正规,跟她说不能那么配药,得输一瓶配一瓶,要不会影响药效。 孙春琴恼了,当场发脾气,可人家小陈说哩又没错,她说不出来啥,就拿着人家日记上哩话揭告人家……” “操他妈她怎么这么杂碎!”柳侠的脏话脱口而出。 猫儿惊讶的看着柳侠:“小叔,你是骂那个丑八怪孬孙货哩,是不是?” 柳侠气得大喘气,点点头:“就是,这个杂碎娘们儿当初欺负咱穷,给你扎针哩时候往死里扎你,我还有一次……”柳侠忽然住了口,不好意思的看着王君禹和小敏说:“我,我……” 王君禹看了一眼门外,淡淡地说:“没关系,有些人不值得尊重,社会赋予她多高贵的职业头衔也掩盖不了她自身的龌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2 小敏说:“跟她一块上班都觉得丢人。”她忽然转向王君禹说:“叔,你出去开个诊所呗,去荣泽或者原城都中,人家可不咋样哩出去开个诊所都能赚钱,你要是出去肯定没问题,我真不想搁这儿干了,看见孙春琴就恶心。” 柳侠和猫儿同时无语地看着王君禹。 王君禹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当初答应王书记至少在卫生院干十年,把这里的基础配置都安置到位,把手术室建起来。” 小敏说:“王书记都走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钱哩家都不当,咋安置东西?手术室你不是已经建起来了吗?这几年,你都做了多少手术了?赵院长调走以后,他们又不配合你,上手术哩时候,不叫我跟小陈上,光叫他们哩亲戚上,那几个人都是只在荣泽卫校学过一年,啥都不会,这样下去,你不得累死啊。” 王君禹点点头:“如果我出去,也就是开一个诊所,做手术哩机会也不多,小敏你到时候也没有啥提高的机会了。” 小敏说:“咱就开个普通诊所,我不想啥提高不提高哩,只要别让我看见孙春琴就中,和她当这几年同事,我得少活好几年,太恶心了。” 柳侠知道小敏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小的还不满一岁,丈夫在城关小学当教师,所以,如果王君禹去荣泽开诊所,对小敏的家庭也是有好处的。 辞职自己开诊所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小敏昨晚上和王君禹一起值夜班,作为护士值夜班更辛苦一些,她说了一会儿话就上去睡觉了。 柳侠想告辞,让王君禹休息,但王君禹精神很好,又和柳侠说了很长时间江城的风景和各方面的变化,一直到快十一点多。 猫儿只要在柳侠身边,多无聊的时光也能过出无限快乐,他一直安静地听柳侠和王君禹说话,一点也不觉得没意思。 十一点半,王君禹站起来说:“走吧,咱一起去吃烩面。” 第79章 坐在小烩面馆里,柳侠的感觉有点违和。 应该说,这个在原城著名的饭店当过帮厨的老板把小店收拾的还挺干净的,至少比望宁和荣泽绝大部分的小饭店都讲究,桌子上没有油腻,地上没有用过的各种纸团和塑料袋,门上挂着簇新的竹帘,所以店里也没什么苍蝇。 可就是这样,柳侠也觉得王君禹坐在这里和环境非常不相配。 王君禹的穿着很平常,深蓝色裤子,细碎格子的浅蓝衬衣,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可看起来就是特别清爽文雅,莫名的就让人觉得这样的小店埋汰了他。 没想到,猫儿的感觉更出奇 ,他坐在柳侠身边的凳子上瞅了一大圈,看看王君禹,又跪在凳子上歪着头趴柳侠脸上看了看,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不知道咋着了小叔,你一来,我觉得这儿没恁美了,不是不是,不是跟你来这儿不美,是,嗯——,就是这儿看着一点也不美了,原来俺大伯领着我跟俺小蕤哥来这儿吃烩面哩时候,我总是觉着这儿可美,有电扇,墙上还贴哩有花纸。” 穿着白色厨师衣服、带着白色厨师帽的小店的老板正好出来,听见猫儿的话大笑起来:“哎呦孩儿,你哩意思就是俺这小店太简陋了,容不下王先生跟您叔这样俊秀哩人物,是吧?” 他把两盘青灿灿的凉拌菜放在桌子上,对柳侠和王君禹说:“确实是太简陋了,我正合计着往后接两间屋子,弄俩雅间呢,王先生,这个小兄弟,您两位别嫌弃啊,虽然我这店面不咋样,咱做出来哩东西保证干干净净味道好。” 柳侠在猫儿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一巴掌:“看你烧包儿哩,才出去吃了几回饭?就开始挑地方了啊!” 猫儿笑嘻嘻的显摆:“我去京都吃过好几回吧,还跟你去江城吃过好几回吧,还跟俺三叔去春城吃过好几回吧,嘻嘻,我就是觉着小叔你搁这儿吃有点不美,这儿还这么热,等我长大了领着你去京都吃,也坐会转哩大圆桌上吃,那才美哩。” 柳侠把他抱下来按在凳子上:“小叔就好吃烩面,京都那大饭店都没有,小叔坐大圆桌上吃饭也觉得可不美。” 老板说:“哎,对嘛,咱吃饭吃哩是个味道,饭不合心意,桌子恁好有啥用,不过哩,要是饭菜味道又好,环境又好,那就更好了。” 猫儿仰着小脸儿对老板说:“我长大给俺小叔做烩面吃,比你做哩还好吃。” 老板笑着说:“中孩儿,中,你要是做哩比我做哩还好吃,你开个店,我去给你捧场去。” 王君禹一直微笑的看着猫儿:这本来是个非常不幸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生父又因此迁怒与他,对他不闻不问,按常理,他应该比望宁街上那些父母不济事的孩子还要凄惨,要不成为一个蓬头垢面、言行粗俗无状的泼皮无赖,要不成为一个满身脏污,因为经常受欺负而变得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但这孩子,穿戴比大部分孩子都要好,都要干净整齐,行为比他见过的几乎所有孩子都快乐自信,不是被惯坏了的孩子那种肆意妄为、惹出祸事还觉得自己蛮有理的自信,而是他在任何乏味的地方都能找到让他乐在其中并坦然享受那一切的自信。。 比起同龄的其他孩子,他可能还要更淘气几分,但却不是令人生厌的惹是生非,而是那些男孩子通常喜欢的游戏总被他玩出让人惊心的高难度花样。 王君禹亲眼看到猫儿给他送完柿霜出来,从树上跳到那堵长长的、摇摇欲坠的土墙,在上面飞奔到另一头,然后隔着一米多宽的距离,跳到隔壁那家人的高墙上,再从墙上跳到树上,猴子似的顺着树溜下来,在臭水坑里打出一溜的水漂后儿,穿过麦田里往学校跑,把和他一起来的柳蕤吓得直吆喝回家要告诉奶奶,让奶奶痛打他的屁股。 但下次再看到猫儿,小家伙在他跟前依然是那副懂事有礼的小模样,一离开大人的视野,依然淘气的吓人,也快乐自在的让人心生向往。 猫儿的自得其乐原本应该是悲剧的延续,因为他没有玩伴,因为他被周围人嫌弃,所以他不得不自己寻找一些只有对他而言是快乐的事情来度过孤单的日子。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因为有家人的关爱,有个把他视若珍宝的小叔给予他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疼爱,孤单对他已经不能造成伤害,而成为他尽情享受关怀与快乐的自由的领地。 因为心中有期盼,所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蔑视孤单,进而忘却了孤单,自信地创造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快乐。 猫儿发现王君禹一直在看他,直截了当的问:“王伯伯,你一直看着我干啥哩?” 王君禹说:“我想看看你一会儿能不能吃完一碗烩面,你不是跟伯伯说,你都长成大孩儿了吗?” 半个小时后,猫儿用圆鼓鼓的小肚皮向王君禹和柳侠证明,他真的长大了,他都能吃一整碗烩面了。 柳侠把他抱到腿上,揉着他肚子说:“孩儿,肚子叫撑疼了没?” 猫儿又使劲鼓了鼓肚子说:“没,一点也不疼,大伯说,我老瘦,得多吃饭,长哩又高又胖,长大了才能保护你。” 猫儿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追得上柳侠、长到和柳侠一样大了,所以修正了自己的目标,要长高长胖,这样长大后他就可以保护小叔,不让小叔再被像那个姓黄的孬孙老师一样的人欺负了。 吃完饭,柳侠跟王君禹说,他去买了花生米和粉芡就带着猫儿慢慢走回去。 王君禹说:“现在你们走,正好把一天里最热的几个钟头都给占全了,晚点吧,到三四点走,这样后面俩小时你们多少还能凉快点,要不就在我这里住一晚上,明天早上趁凉快再走。” 柳侠只出来了半天就非常想家,想大哥和柳凌他们了,晚一会儿能让猫儿少受点罪还可以,但要让他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住在外面,那他真不愿意。 可猫儿也想回家了,他看到柳侠一直在出汗,就想起家里阴凉的窑洞、树荫里的秋千和清澈凉爽的凤戏河,小叔如果不是为了陪他躲开那个人,就不会热成这样了,所以他连一会儿也不想再在望宁待了,非要现在就在。 王君禹看他们真的想走,也没有强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柳侠说:“柳钰结婚那天,你大哥他们如果早上从你们村出发,走到孙家村至少得五个小时,回来还需要五个小时,这样实在太辛苦了,这么热的天,恐怕走不到上窑他们的衣服就全部湿透了,穿着汗透的衣服去女方家多不合适。 你回去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让他们前一晚上提前来,住在我这里吧,一号那天早上早点从这里出发,这样接了新娘后就可以趁凉快往回走了。 女方家送亲的人可不比你们家的人,三十里山路,他们得走到什么时候?当天他们还必须赶回来,你算一下,时间够不够。” 柳侠不用算,这个问题家里早已经合计过不止一次了,没办法解决。 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商量后的决定是:迎亲的四个人凌晨两点半出发,五点多点到上窑北坡下,柳川的车提前停在那里,拉了他们去孙家村。 简短的仪式后,大约七点半,娶亲的队伍返程,柳川开车,从孙家村到上窑北坡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迎亲的队伍走到柳家岭大约需要五个小时,就是下午一点左右。 一个半小时招待女方送亲的人吃饭,然后柳川陪送亲的人返程,再从上窑北坡下面开车把他们送回孙家村,最后,柳川自己返回。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3 这样的话,最辛苦的就是柳川,他一天一夜的时间,需要从上窑北坡到柳家岭往返四趟,可如果不这样,恐怕送亲的人都不一定能坚持走到柳家岭。 商量这事的时候,柳钰几乎抓狂,他说:“别叫俺哥他们跟着我去迎亲了,也不叫她们那边的人送亲,我自己去接玉芳回来,这样就不用来回拐趟了,俺三哥又不是铁打哩,一天四趟谁受得了啊?” 柳长春说:“结婚是一辈子就一回哩大事,要是那样,玉芳不是太委屈了吗?连个迎娶哩仪式都没,可是,叫川儿这样跑也真不中啊,咋办呢?” 最后还是就这么决定了,因为全家人都知道,就算他们不肯,柳川也一定会坚持尽可能周到把女方家招待好,而他一个人跑四趟对女方送亲的人来说就是最周到的安排了。 柳侠听了王君禹的话觉得完全可取,至少柳川可以休息一晚上再跑那三趟。 告别了王君禹,柳侠和猫儿到一家私人开的小铺子买了花生米和粉芡,他还想买个西瓜,但又觉得西瓜太难拿了,回去的路上他一定得背猫儿走一段,那圆咕噜嘟的西瓜就成了很大的负担。 猫儿坚决地把柳侠从西瓜摊子旁拉开:“不买,没架子车,提着老勒手,背又没法背。小叔,咱去邮电所看看呗,我跟俺小蕤哥原来每天都去邮电所看一回。” 因为几个哥哥都在家,柳侠原本觉得不会再有他们家的信,所以才没想过要去邮电所,结果,不但有,还是两封,一封陈震北的,一封张福生的。 俩人过了付家庄,就在路边一棵大柳树下坐了下来,柳侠拆开了张福生的信来看。 张福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就是他们在放假前约好了,没事通个信,彼此熟悉一下地址,不能再出现去年暑假柳侠到了京都却找不到云健家那种情况了,张福生作为老大身体力行,真的给寝室其他六个人都写了信。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事,张福生信里悲喜交加,喜的是他找到了乔艳芳家里,乔艳芳居然没把他赶走,还对他买的那些衣服表现的很喜欢,最后还陪着他在自己所在的小县城逛了一天,让张福生觉得好像自己的男朋友身份被确立了,暗自欣喜。 悲的是乔艳芳和其他一批本科院校毕业生的派遣证被直接发到了所在的地区市,然后乔艳芳他们被通知九月份再去咨询分配情况,张福生预感,乔艳芳的分配应该很不理想。 柳侠也觉得很意外,学校曾经跟他们讲过,这么多年来,他们学校的毕业生分配至少也是省级单位,好与差的区别仅仅是:你进的是只需要坐在办公室喝喝茶翻翻报纸就能领工资的行政单位,还是需要经常进行野外作业的企业单位。 乔艳芳这是怎么回事?直接就派到一个那么小的地级市了? 不过,虽然有疑问,柳侠也并没有太在意,他觉得肯定是张福生想的多了,派遣证毕竟不是最后的分配决定,也许这样做只是为了减轻省级劳动和教育部门分配时学生过于集中的压力呢? 总之,张福生的信只是让柳侠本来就不错的心情更加欢快了。 走到上窑半坡,柳侠要背着猫儿走,猫儿却突然挣脱他的手奋力跑了起来,跑到他前面十来米的地方才停下,回头对他说:“小叔,你看我多有劲儿,跑哩这么快,我不叫你背,你看你都热成啥了。” 正是晌午头上,太阳真的如火焰在炙烤大地,虽然他们这一路大部分都有树木遮阴,但气温在那里搁着,那点树荫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再加上柳侠临时起意,多买了几斤花生米,平时对他不算什么的七八斤东西,此刻也成了沉重的负担,他早就脱了上衣,上身现在真的是汗淋淋的。 柳侠喊着猫儿在一个树荫下休息,猫儿却站在柳侠三米开外的地方不肯靠近他,生怕柳侠突然袭击把他拎到背上。 柳侠坐在地上:“孩儿,过来吧,小叔这一身汗估计今儿是背不了你了,背着肯定乱出溜,走不成路,歇一会儿咱俩慢慢儿走吧。” 猫儿跑过来坐在柳侠身边,看着他发愁:“将将还不如叫你买个西瓜我背着了,现在也能捶开叫你吃点,你出这么多汗,肯定可渴。” 柳侠把他小脸儿上的汗擦了一把说:“小叔没事,你这么小,才不能渴着哩,一会儿前面坡没这么陡了,咱下凤戏河里喝点水。”他又自言自语的说:“夜儿他背着那么大一包菜,还背着那妮儿,也不知道咋走回去哩!” 猫儿不吭声,用小指头刮着柳侠背上的汗珠一下一下的甩飞。 俩人下了上窑坡,在比较平缓的地方下到凤戏河里喝了两次水,到关家窑又到住在路边的那家借了一次水喝,六点半才回到家里。 柳侠和猫儿从凤戏河洗了澡换了衣服回来,一进堂屋窑洞,就看到柳凌正一只手里拿着二十块钱,一只手拿着陈震北的信在给柳长青、柳长春几个人念: “……本来想买件礼物表示祝贺,一是最近训练比较忙,没时间回京都挑选,二是我觉得自己真没什么眼光,怕买了也未必合适,最后一想,干脆还是寄钱吧,二十块钱,不成敬意,你跟柳钰说,让他别嫌少啊。 伯,叔,您都听见了吧,我没特意跟陈连长说四哥结婚哩事,是四哥给我写信说他看的黄道吉日是‘八一’,我觉得特别有意思,那天我正好也收到了陈连长,哦,我叫习惯了,他现在是俺副营长,那天我正好也收到了陈连长的信,回信哩时候我就当笑话随口提了一句,我哪会知道他记性这么好,还会送礼呀!” 柳长春非常为难地说:“唉,就见过几次面,收人家这么重哩礼,多不合适。” 柳长青说:“那孩子是个重情义哩人,既然人家都寄来了,就收了吧,小凌你记着,啥时候小陈这孩子结婚,提前跟我说一声,咱得给人家回礼。” 柳凌把信折起来塞进信封里:“中,我记住了伯,到时候我给他上一份重重哩礼,保证咱不亏欠他就对了。” 柳川第二天天黑前赶到了家,带回了三十斤挂面。 柳侠想到自己昨天提了七八斤东西就走得那么艰难,连猫儿都因为自己那怂样不肯让自己背着走,对三哥真是服气了。 他也偷偷看了看坐在树疙瘩上微笑的看着柳川的柳茂和坐在席子上、跟柳雲、柳雷脚顶脚玩游戏的柳娜娜,心里有点沮丧,算来算去,家里最没用的好像就是自己了。 柳川回来后一个多小时,柳钰的第一次压床仪式开始了。 柳雲、柳雷被放在了床中间,猫儿兴奋地大叫着跳上去围着他俩先蹦了几圈热身,然后柳葳、柳蕤和柳莘也站在了床上,柳侠、柳凌、柳海坐在床沿上,过来凑热闹的柳淼三兄弟和建宾、成宾、永宾都坐不上去了,全部站在床周围准备呐喊助威,柳魁把闹着非压床不可的红宾给放了上去。 红宾比猫儿大两个月,却比猫儿高半头,胖出一大圈,让柳侠羡慕的不行,摸着红宾软乎乎的腰直叹气:“唉,俺猫儿啥时候也能吃这么胖我就高兴了。” 猫儿扑过来跨坐在柳侠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他,气哼哼地说:“我今儿都吃了恁大一碗烩面,我可快就长胖了。” 压床仪式正式开始,猫儿也不肯起来,他就在柳侠怀里坐着,跟着大家一起喊:“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嘿嘿哈;压压床压压床,压出一室好儿郎……” 第80章 柳侠跟家里人说了王君禹的提议,柳长青觉得可以接受,新郎官和迎客一身汗衣去接亲确实有失体面,尤其是可以让柳川休息一晚上再跑那几趟,一家人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就是觉得好几个人去打扰王君禹有点过意不去。 柳魁提议带两张席子过去,王君禹就一张单人床,他们几个铺张席子睡地上就行,柳川说:“我无所谓,大街上我也睡得着,让小钰睡好,到时候精神点就行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 三十号吃早饭的时候,柳钰说:“小凌,你不是带的有相机吗?一会儿咱照一张全家福呗。” 秀梅说:“原来不是说等您姐回来再照吗?” 柳钰说:“又不是就一张胶卷,等她们回来咱再照一张,我想跟俺哥他们单独照一张哩,不想叫大姐夫也搁里头。” 常志杰家的条件在他们当地也算是比较好的,他对云芝也一直都不错,但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常志杰转成了色金厂下面一个附属小厂的正式工后,他对柳家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和云芝一年最多两三次回娘家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让当时年龄不大的柳钰都能感觉得到,柳家从柳钰以下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云芝的民办教师前年经过她公公的努力,也已经转正了,那之后,常志杰再来柳家的时候,反而又恢复了他结婚前对柳家十分尊重的态度。 但柳钰认定他是看到三哥柳川在公安局上班,以后用得着柳川的地方应该会很多,柳侠、柳凌和柳海又都考上了好大学、以后肯定前途无量的缘故,所以柳钰现在对常志杰更烦,如果不是家里大人教育他,他对常志杰的态度会对云芝在婆家的生活带来困扰,柳钰肯定还会一直像常志杰在知道柳凌也考上了军校后、第一次到柳家串门时那样对他恶声恶气。 柳长青问柳凌:“你带哩胶卷够不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4 柳凌说:“足够,十卷呢。 ” 柳长青说:“那一会儿就照吧,您几个多照些,明儿您三太爷来了,给您几位爷爷也照几张,他们都上了年纪,想出去照张像不容易。” 柳家的全家福是柳淼帮忙照的,柳长青、孙嫦娥、柳长春坐在中间,分别抱着柳雲、柳雷、柳娜娜,柳葳跟猫儿他们和爷爷奶奶站在一排,柳家七兄弟和秀梅、苏晓慧站在后面。 全家福照了两次,一次背景是后面的窑洞,一次是绿树葱茏的凤戏山。 柳凌现在对取景颇有心得,他取好了景后让柳淼拿着相机,他跑回去站在自己的位置,柳淼按下快门就可以了。 柳凌说:“这次照的肯定漂亮,啥时候等秋天柿子黄了,山上的树也都变成红色,咱们再照一次,肯定会有画里人家的感觉。” 接下来的自由组合,第一张是柳长青提议的,让七个兄弟自己照一张,柳葳这一辈儿的几个孩子再照一张,照完后就真的是随意组合了。 柳福来也和三个儿子合照了一张,柳凌主动要求给柳淼三兄弟照了一张,还有建宾、成宾他们,也都嘻嘻哈哈跟着照了好几张。 猫儿一定要柳侠坐在秋千上抱着他照一张,柳凌干脆让他俩摆出各种姿势随意照,猫儿坐在柳侠腿上的,柳侠坐在秋千上,猫儿抓着绳子站在秋千上柳侠身后的,俩人都站在秋千上,猫儿在前,柳侠在后的,反正是猫儿异想天开想到的模样,柳凌都给照了。 当最后一张,柳侠坐在秋千上,柳魁把猫儿抱到柳侠脖子上坐着照的时候,柳侠无意中看到,站在大柿树下的柳茂看着他们失神的目光。 午饭后,一大群人都跳进凤戏河里凉快,柳侠仔细看着坐在石头上用脚拍打着水花玩耍的猫儿,小家伙浑身上下一张皮,棕黑色的,小脸儿也黑黑的,但柳侠依然能从他脸上看到徐小红的影子。 柳侠还记得,徐小红不是那种明目皓齿特别扎眼漂亮的女子,但非常耐看,她最漂亮的是眼睛,虽然不大,也不是很明显的双眼皮,但她的眼睛比一般人的都要黑。 秀梅曾经说过:“小红哩眼睛跟黑琉璃似哩,真好看,要是以后生个闺女,把她这眼睛跟细发样儿长了去,再加上柳茂那身材跟俊秀劲儿,不知道咱妮儿会长多漂亮哩!” 猫儿的眼睛像足了徐小红,也是不大,特别黑,给人的感觉特别干净透澈,似双非双的眼皮,看起来非常舒服。 柳侠用脚使劲地拍打着河水,水花飞溅在猫儿的身上,猫儿咯咯大笑。 柳侠轻轻问身边的柳凌:“五哥,过些天鬼节,要是叫猫儿去给二嫂上坟,是不是有点早?我想叫他过了十二岁再给二嫂上坟。 我以前听咱妈说过,小孩儿过了十二岁魂儿才能长稳当,老小去上坟,小孩儿会被待见他哩祖宗们的鬼魂给勾了去,孩儿会生病。” 柳凌看了看双脚拼命拍打着水花还击柳侠的猫儿,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和柳魁、柳川他们一起坐在河水里说话的柳茂说:“你要是不放心,就再晚两年吧。四哥结婚后第二天你别去咱叔那儿,那天四哥和四嫂会去给咱婶儿上坟,二哥肯定也要去。 咱这儿不兴夫妻之间祭奠上坟,二嫂的坟就搁咱婶儿旁边呢,二哥也不能过去看,他肯定心里难受哩不得了,要是再让他看见猫儿,咱二哥那心劲儿,非难受死不可。” 柳侠说:“我是怕会有人因为这个说猫儿不孝顺,那谁家,就是张家堡哩那家嘛,那个孩儿五岁就开始给他妈上坟了,现在村里儿人不都说他孝顺嘛。” 柳凌冷笑一声说:“张富春?他孝顺个屁,他结了婚以后根本就不管他伯,说是记恨他妈哩死是因为他伯给耽误了,多可笑,每次去给他妈上坟就跪半天,装孝顺,回到家却看都不看他活着的爹一眼,世上多的人喜欢看这种虚伪的把戏,幺儿,咱可学不来这种人。 猫儿还小哩,他又没见过咱二嫂,咱没来由的给孩儿增添这心理负担干啥?叫孩儿快快活活的过吧,不要去想那些,只要……” “啊——,我逮住你了小叔,你跟俺五叔说啥哩都敢不理我?”猫儿忽然带着一身水扑进柳侠怀里,笑哈哈地去咯吱柳侠。 柳侠带着他翻在水里,挠着他的肋骨:“说你成天那么淘力,商量咋修理你哩,叫你咯吱小叔……” 猫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啊呀呀,小叔我不淘力了呀……我再也不给小雲跟小雷画眼镜……画大乌龟了……” 柳海扑过来按着猫儿又是一阵猛咯吱:“你个小臭猫儿,你自己招了呀,您三叔他们那么冤枉我你都不承认,我比窦娥还冤啊……” 几天前,柳雲和柳雷在柳川他们的窑洞里睡午觉,看他们睡着了,苏晓慧就出来和秀梅一起去柳钰的新房里收拾一下最后的细节,过了半个小时,孙嫦娥过来看柳雲和柳雷的时候,发现俩小家伙脸上都被用毛笔画上了大眼镜,肚皮上围绕着肚脐,一人一个大乌龟。 因为这几天天太热,院子里的树荫下也烤的慌,孩子们午后练字、写作业都是在凉爽的窑洞里进行。 当时柳蕤和柳莘在柳魁的窑洞里睡午觉,柳葳负责边写作业边照看他们,只有猫儿跟着柳侠在他们的窑洞里。 柳侠中间出去上了个厕所,时间稍微长了点,回来后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孙嫦娥问的时候,柳侠就怀疑是猫儿干的,但猫儿很无辜的看着他说自己一直在乖乖的练字。 柳侠无条件相信猫儿,信誓旦旦地给猫儿作证,说绝对不是他。 猫儿也给柳侠作证,说小叔出去时根本就没拿毛笔,不可能给弟弟画眼镜和乌龟。 所以,和柳魁、柳钰、柳凌一起在下面柳长春那边干活、那个时间正好回家端放了白糖的茶叶水去喝的柳海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柳海大叫冤枉,说自己随手一画就不会是那么拙劣的水平,那么难看的眼镜和乌龟,绝对不可能出自他这个美术学院的高材生之手。 但因为他没有证人,所以柳雲和柳雷那还带着弯腿儿的大眼镜、过于圆胖的乌龟就被大家视为柳海的欲盖弥彰。 因为最终也只是怀疑,所以孙嫦娥也没办法,她指着柳海、柳侠和猫儿说:“这事跑不了您这仨孬孙孩儿,哪一天要是叫我知道了到底是谁干哩,看我不剁了他的爪子。” 这件事本来也不算个啥事儿,俩小家伙睡醒了拎到凤戏河里一洗万事大吉。 可问题是,柳雲和柳雷醒了后,对自己的眼镜和乌龟十分喜欢,爱护有加,坚决不洗,一拉着他们往凤戏河边去俩人就又踢又嚎,柳长青拍板让眼镜和乌龟先留着,别让孩子哭了。 结果,柳雲和柳雷两天里弄得跟脏猴子似的,却死活不肯洗澡,生怕把眼镜和乌龟给洗没了,害得苏晓慧两个晚上和他们一起睡觉时都战战兢兢的,不敢碰他们。 第三天趁着他们午休睡着的时候,秀梅和苏晓慧烧了些热水把俩人身上擦了一遍,俩人醒了后大哭了一场,用大半碗老古龙才哄住。 昨天柳川回来,苏晓慧给他说了这件事,柳川开始也是怀疑猫儿,柳侠起誓赌咒地又给猫儿当了一回证人,于是柳川也把最后的嫌疑人坐实给了柳海。 柳海越是跳着脚的喊冤,大家就越觉得他在装,柳海最后认命的闭了嘴。 没想到,做贼的不打三年自招,今儿猫儿自己说漏嘴了。 柳侠眯着眼抱着膀子对猫儿说:“好啊,你敢骗小叔了哦!” 猫儿过来抱着柳侠的腰摇晃:“我不是故意哩呀,我是怕奶奶一问,你要是承认了,奶奶会打你呀!” 柳凌说:“猫儿,你知道您小叔会替你背黑锅你还成天恁淘力?” 猫儿睁圆了眼睛:“没啊,我没成天淘力啊,我天天都可乖呀,不信你问俺小叔。” 柳凌把他拎过去坐在自己身边的石头上,柳侠跟着他屁股后替猫儿辩护:“猫儿就这一回有点气人,平常都可乖。” 柳海吆喝着说:“大哥、三哥、四哥您都听听哦,猫儿自己都承认了,咱幺儿还搁这儿睁着大眼说瞎话哩,幺儿,咱妈都说了,猫儿成天孬哩屁都放不出来,就你一个人看不见,你这护崽儿护哩丧失理智了啊。” 猫儿拍起水花去溅柳海:“你才丧失理智哩,你连个胖乌龟都不会画,啥高材生,哼!” 一大群人在河里凉快到快五点,云芝和玉芝带着丈夫和孩子一起来的时候才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5 云芝是和丈夫常志杰、儿子常帅、女儿常静一家四口一起来的;玉芝是和丈夫王二峰、大儿子王俊豪一起来的,小儿子俊飞还不到两岁,这几天正好赶上出水痘,就没带着来。 两个姑娘回家,家里办喜事的气氛更浓了,这晚上,孙嫦娥和云芝、玉芝说话到后半夜。 柳魁、柳川几个人陪着常志杰和王二峰喝了点酒,也是到半夜。 柳钰和柳凌、柳海本来也陪着的,因为中间常志杰说了一句“哥,还有小钰、小凌、小海,您以后只要有啥需要我哩,说一声,我二话不说,绝对不打一点折扣哩给办好。”柳钰扔了筷子就起身离桌了,然后柳凌和柳海也找了借口跟着柳钰离开,回堂屋里和云芝、玉芝一起说话。 柳侠和猫儿没上酒桌,他忘不了当初常志杰把奶粉藏起来不让猫儿喝的事,对他装不出笑脸,但对两个姐姐,柳侠一直从心里都非常亲近,云芝和玉芝在家的时候,对他非常非常好。 云芝和玉芝一直想对猫儿亲近些,但猫儿一直坐在柳侠身边,不肯让她们碰,俩姑姑眼圈都红了,孙嫦娥和秀梅都哄着猫儿让他过去给姑姑抱一下,猫儿的回答是拉着柳侠往更远的炕角又挪了挪。 在对待猫儿上面,柳侠对两个姐姐没任何想法,她们离得远,来一次真的不容易,一天都不能打个来回,有时候来了正好赶上变天,被隔在这里十天八天的也不止一次。 没孩子的时候还好,有了孩子,把他们丢给婆婆自己住在娘家这种事,柳侠想想自己想猫儿的时候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就能体谅她们的处境。 三十一号半下午,柳魁和柳川一起,去把三太爷和柳家主支其他几位长辈都请到了柳长春家里,摆了两桌酒席。 菜是柳川、柳凌和秀梅、苏晓慧共同烹制的,六道热菜,六道凉菜,在外面可以说是非常简陋的席面,在柳家岭却是前所未有的奢侈。 柳侠多买了几斤花生米的举动现在看来颇有远见,主支那边跟着过来的几个小孩子就把五斤花生米吃了一半还多。 看到这边热闹,终于忍不住跑过来,躲躲藏藏在坡口张望的柳牡丹也被孙嫦娥喊了过来,用报纸折了一个锥形筒给她装了一筒油炸花生米。 柳牡丹已经十四岁了,上学的时候留了两次级,去年从柳家岭小学毕业了,现在每天待在家里,偶尔会跟柳福来下地干活。 长大的柳牡丹变了不少,虽然没能变成美女,但她现在的面相像柳福来的更多些,比牛三妮要好看多了,同时也比牛三妮高出大半个头,但她却有个非常大的缺陷没能变过来,就是罗圈腿。 柳淼现在很有大哥的样子,他去荣泽买了花布,回来请秀梅给柳牡丹做了衣服,现在的柳牡丹看起来比柳家岭很多同龄的女孩子都还要干净体面些。 柳福来父子四人这两天都在柳长春家帮忙,柳淼看到柳牡丹过来有点尴尬,孙嫦娥给柳牡丹装了花生米后,他马上就过来拉着柳牡丹让她回家去了。 柳牡丹是真的有点缺心眼,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说出些什么没眼色的话来,其他都好说,万一她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又说了猫儿什么过分的话让猫儿不开心,就柳侠的那个脾气,柳淼真害怕他再去他们家砸一通。 柳凌给三太爷单独照了几张相,又给其他几位堂爷爷照了很多,照完相,开始吃饭。 三太爷已经年近九十了,老人家耳朵有点背,还有一点白内障,但却依然乐观健谈,他拍着柳长青的手对柳魁几兄弟说:“当初您伯哩东家说,长青这孩子,不论到啥时候,到啥地方,都不会过哩比别人差。 耿直守信,重情重义,聪慧勤勉,吃苦耐劳,不好高骛远,不急功近利,这样哩人,走到哪里都招人稀罕,都能遇到交心哩朋友,这样哩人,咋也不会守穷抱困一辈子,老天爷不会叫您伯这样哩人一辈子都当人下人。 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两回有眼光哩决定,一回是自己从柳家岭跑出去,到了开城; 一回就是把您伯带了出去,这是老天对我哩照应,叫我后半辈子衣食有靠了,您几个现在都挺有出息哩,不过,跟着您伯,您还都有得学。” 他又拍着柳长春说:“你也是有福人,有个长青这样哩哥。”他扭头指了指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陪着柳长安、柳成宾几个人的柳茂和柳钰说:“您这俩孩儿,也是好命,孩儿啊,您都要懂得惜福。” 柳长春说:“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俺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俺哥。” 三太爷摇摇头:“孩儿,下一辈子哩事谁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能遇着了,成了一家人,成了兄弟,那就是多少世修来哩缘分,这一辈子互相好好照应着过就中了。” 三太爷离开前,对柳长青说:“扶着我去屋里拜拜菩萨吧,我老了,说走就走了,跟菩萨许个愿,保佑我下一辈子还能跟您这些孩子们成一家人。” 柳长青扶着老人进了堂屋,老人对着菩萨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走吧,我这心愿终于了了,走哩时候也安心了。” 柳长青说:“爷,您别这样说,俺还都等着给你过百岁哩。” 送走了三太爷他们,柳魁、柳钰他们也该出发了,除了他们兄弟三人,迎亲的队伍就还有一个代表长辈的柳长兴。 柳川这次特意在其他单位借了一辆十人座的大面包车,孙玉芳家那边也已经说好了,送亲的队伍不超过五个人,这样柳川一车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拉回来。 临出发前,柳钰忽然套上了西装,跑进堂屋,柳凌、柳侠、柳海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跟着他跑了进去,就看见柳钰端端正正地跪在炕上,对着菩萨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看着菩萨好一会儿,然后跳了炕,来到院子里柳长青夫妇和柳长春跟前:“我走了伯,大伯,娘,我肯定会娶个好媳妇回来孝顺您哩,您都放心吧。” 柳钰的身材和柳川非常像,比着柳川量体裁衣做的西装他穿上非常合适,穿了西装,此刻又态度凝重的柳钰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可这样的他,没让几个长辈和哥哥觉得有多欣慰,却没来由的让他们生出了些许惆怅。 小的时候总巴着希望让他们快点长大的孩子,现在真的长大了,要成家了,却觉得失落,觉得还是在自己跟前当小孩子养着更放心。 柳钰对柳凌他们几个说:“小凌,小海,幺儿,祝福我一句呗。” 柳凌上前一步紧紧抱着柳钰:“四哥,你一定会幸福。” 柳侠和柳海过来跟他们抱在一起:“四哥,你一定会幸福,一定会。” 第81章 第二天,柳侠他们又起了个大早,六点钟前就已经吃完了早饭,一家人把所有该干的活都干完,和柳家主支那边过来帮忙的叔叔婶子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等迎亲的队伍回来。 没想到,快九点时,他们首先等来的是光着膀子,满身大汗的楚凤河、楚小河兄弟俩。 楚小河几乎是半靠半躺在那里喝完的一茶缸水,他实在是给累坏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楚凤河比他好点,至少还能礼貌周到的跟人打招呼,还能坐直。 入夏后中原省整个天气偏旱,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兄弟俩这几天回望宁浇地、锄草,活儿前天已经干完了,没回荣泽就是为了今天来给柳钰随礼。 俩人四点就出发了,想趁着凉快早点到,可越走越走不动,在上窑坡顶歇了半个钟头才又接着走。 柳家岭以前没有上礼金的习惯,但礼桌还是要设,礼单还是必须有的,虽然收的礼基本都是几个鸡蛋或一只风干兔子或野鸡,甚至是半碗高粱或麦子,那也是礼尚往来。 可今天楚凤河兄弟俩破了例,他们要上十块钱。 柳长青合上了红本子:“孩儿,您俩哩情况俺都知道,上礼就是个心意,心意尽到就妥了,不能把自己哩日子挤得过不下去。” 楚凤河有点急了:“叔,俺没啊,我现在每月都能挣好几十,有时候好了还能挣一百来块,我没打肿脸充胖子。” 柳凌对楚凤河说:“凤河,我跟你说,你上两块就中,再多俺伯肯定不能收,就这样,两块。” 楚凤河和楚小河死活不干,和柳凌、柳海拉扯的在外人看来简直像打架,最后到底上了五块才罢休。 秀梅给兄弟俩盛了面条,俩人吃着面条和他们聊天,楚凤河说:“柳凌,你不知道,你给我写哩那些信,可给我长脸了,有一回俺那头儿看见了,说,看不出来啊凤河,听说你以前穷哩裤子都光想穿不上,居然在京都还有朋友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6 他看你哩字写得那么漂亮,就问我,我哩字咋样。 我哩字肯定没你好啦,不过也将就能看,现在俺那头儿有活就会通知我,还叫我替他管账,就是每天收发材料,嘿嘿,我就知道交上像您家人这样哩朋友,只有好处没坏处。 俺头儿就是觉得,我能跟你这样哩军校高材生做朋友,肯定我也差不多,要不人家才不会让我管账哩。” 柳凌说:“哪有那么神,还是你自己争气,我听俺三哥说过,你不管搁哪儿干活,都可舍得出力,给人家看现场,总是把东西都收拾哩井井有条,你这样哩人到哪儿都不愁没人用。” 柳侠问楚小河在学校的情况,楚小河说:“俺学校肯定没您学校好,不过我觉得可不赖了。 柳侠,你听说没,今年哩大学毕业生全部都叫下基层了,我跟俺学校咱原城哩几个老乡有联系,他们今年有七个毕业了,这几天给我来信,有五个人都分到乡里了,不过学校还没定,他们害怕自己会被分到村儿里; 还有两个是家里人在找关系想把他们留在县城,他们没去拿分配函,在家里耗着哩,他们都说心里可不踏实,怕万一不中,到最后没人管,连乡里都去不了了。 俺学校虽然跟您没法比,可好歹也是大专,以前大部分都能分到县城,张长喜去年荣泽师范毕业还分到古渡口乡中了哩,俺学校哩却要分到村儿里,今年到底是咋回事啊?” 柳侠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但他想到了乔艳芳分配的事,觉得应该是和那次活动有关,不过他没说出来:那么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国运动,他们家三个大学生都没参加,他觉得很没脸。 楚凤河说:“没事小河,分到村儿里就分到村儿里,只要给你发工资,你不用每天下地干活就中。” 苏晓慧说:“王老师还说今年想再跟教育局要十几个人哩,俺学校学生越来越多,一直扩班,老师也一直都不够,照小河这么说,俺学校今年还不一定要得到啊!” 柳侠问苏晓慧:“三嫂,我给王老师带哩那些东西,他觉得有用没?” 柳侠去年寒假回来时,把车杰他们学校高三的复习资料和各种模拟试卷收集了一部分带回来,当时荣泽高中即将面临期末考试,他没去打扰王占杰,把东西留给苏晓慧,请她转交了。 苏晓慧说:“哦——,我忘了跟你说,今年哩我回来时候王老师还没顾上看,寒假时候那些他觉得挺好哩,他让我跟你说,要是方便,让你今年把一二年级哩也找些带给他。” 柳侠寒假时候带的都是车杰和顾小婷给找的高三的资料,他当时觉得高一高二的用处不大,就没带。 一大群乡亲说着话上来了,手里提着各种准备当礼品用的东西。 秀梅、苏晓慧、云芝、玉芝和帮忙的婶子嫂子们过去忙着盛面条招待;柳长青、柳长春他们去陪着男人们说话。 孙嫦娥坐在树荫里给柳雲、柳雷、柳娜娜剥老古龙的壳,三个小人儿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小鸟一样等着被投喂。 柳成宾今天坐礼桌负责登记礼金、礼品。 柳侠他们几个把楚凤河、楚小河往堂屋窑洞里让,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他们想让这累惨的兄弟俩在柳长春的炕上多少休息一会儿。 柳长青忽然叫住了柳侠:“幺儿你今儿啥也别干,看好猫儿就中,他老淘力,别叫他耍火编。” 柳侠屈指在猫儿的脑袋上嘣了一下:“听见没,你都孬出名儿了,大爷爷都知道你老淘力,再敢偷偷耍火编,小叔就生气了。” 猫儿贼大胆,放一个一个单独的小鞭炮时总是捏着鞭炮的屁股,就让鞭炮在指端炸响,每次都让孙嫦娥、秀梅他们几个提心吊胆。 柳侠他们几个小时候也这么干过,他自己没觉得有多危险,可现在看到猫儿这么干,柳侠却吓的不行,所以他今天一直不准猫儿离开他身边一步。 否则,常帅和俊豪跟猫儿都只相差半岁左右,也都皮的狠,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聚在一起,不知道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呢。 柳葳今儿的任务是看好柳莘和柳蕤,柳蕤肠胃娇气,多吃一嘴都可能出毛病,他还馋嘴的很,光想偷吃点好东西。 猫儿拽着柳侠的胳膊原地蹦跳了几下:“中中中,我不耍,小叔你别害怕了,那你今儿一天啥都不能干,光能跟我耍啊。” 在窑洞里和楚小河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柳侠觉得猫儿该饿了,出来打算给他盛碗面条吃,院子里的情形让他吓了一大跳: 院子里站着、坐着的都是端着碗吃饭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柳侠所认识的,几乎全部是全家出动,两大锅面条已经只剩了一点点锅底。 秀梅、云芝、玉芝和柳家另外两个嫂子已经铺开了摊子,开始擀面条了,柳川买回来的三十斤挂面和家里原来存下的四十多斤挂面看来根本不够吃。 柳侠只管先给猫儿盛了一碗,然后装着跟成宾说话,过去看了看收到的礼品。 除了楚凤河兄弟俩的五块钱,还有几家随钱的:三太爷、张光禄、柳福来、牛墩儿都上了两块,柳长兴和关二平是五块,其他都是鸡蛋和粮食。 鸡蛋从六个到三十个不等,粮食从一碗到五斤不等,大部分是一碗高粱或玉米,但除了柳长兴和关二平、牛墩儿家,其他所有随了礼的人都是一家老少齐上阵过来吃饭。 关淑萍刚刚生了女儿,还没满百天,杨书焕是怀孕了,有这两种情况的女人都不兴到别人家结婚的现场。 柳侠在坡沿上一大群说笑着吃的正起劲的老女人中看到了牛三妮儿和柳牡丹。 柳侠回到窑洞坐在那里发愁:“五哥六哥,这么吃下去,咱家那一缸面我估计都保不住了。” 柳凌掀开帘子看了看:“咱伯主要是想让人多点,给咱叔家里涨涨喜气,再怎么吃也就是这一顿。 没办法,咱这儿穷,这样一顿肉丝面,可多家一年也吃不了一回,有了机会肯定不能放过。” 猫儿看着自己手里的碗有点犹豫:“小叔,要不,我不吃吧,其实我不是可饥。” 柳凌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吃你哩,咱一大家人,再怎么着还能缺了你这一碗饭?” 柳凌今儿得和秀梅一起掌勺儿,负责给孙玉芳娘家送亲的人做一桌菜,十点多秀梅过来叫他,顺便把柳雲、柳雷和柳娜娜给送了进来:“小海你看着娜娜,幺儿你看一会儿这俩阎王爷,今儿人多,他俩疯哩快把咱妈给使晕过去了。” 回来三四天,柳娜娜已经对家里的人很熟悉了,谁抱她她都不抗拒,不过,柳侠从来没想过要照顾她,所以她很自然的把小手伸给柳海,柳海把她放在炕沿上,她就乖乖地坐着,还喊着让柳雲和柳雷也坐上去。 柳雲、柳雷都是只挂了一条小裹肚,浑身上下都是土,俩人一起往炕上扒。 柳侠和柳海看着,就是不伸手抱他俩,俩人也不哭,眨巴着眼睛互相看看,突然同时转身冲向柳侠。 柳侠没防着俩小阎王,猫儿可是非常了解他俩的,他非常干脆的拦住了俩小土匪的去路,揪着俩人的耳朵说:“想去抱小叔哩腿给他蹭一身土?哼,想哩美,给我老实站着。” 俩小家伙被揪着耳朵,不敢动了,转着眼珠瞄柳侠,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柳侠转着圈想找个东西给他俩擦擦,还没找到,门上的帘子被掀开,柳茂端着个大木盆进来了,他没看任何人,把木盆放地上说:“给他俩洗洗吧,要不没法招。” 他直起身又对柳娜娜说:“你搁这屋听叔叔哩话,爸爸今儿忙,你别乱跑。” 娜娜点点头,柳茂转身就出去了。 猫儿从没离柳茂这么近过,等他出去了,猫儿好像才反应过来,有点无措的看着柳侠。 柳侠若无其事的把柳雲和柳雷拎进木盆里,对猫儿说:“来,帮小叔修理他俩,敢故意把水溅出来,今儿黑的老古龙就一个也别想吃了。” 猫儿好像松了一口气,蹲在柳侠身边往柳雲和柳雷身上撩水,柳侠揉了揉他的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7 猫儿扭过来,把小脸儿在他手心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看柳侠,里头透出特别的快乐和得意,然后高高兴兴开始给柳雲和柳雷洗澡。 俩小阎王虽然自己还不会说话,但完全听得懂别人的话,不让吃老古龙对他们而言是个非常严重的惩罚,俩人基本算是老老实实地让洗了一遍,然后坐在炕上和娜娜一起玩独属于他们的数脚趾头的游戏。 楚凤河和楚小河从柳茂进来后就没再说话,只和柳海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一直看着猫儿,发现猫儿几乎完全不受柳茂的影响,楚凤河和楚小河都感到很惊讶。 迎亲的队伍回来的时间出乎柳家人的意料,刚刚十一点,东边路上就想起了三声炮。 楚凤河和楚小河跳下了炕,柳海扯着柳娜娜,抱着柳雲,柳侠牵着猫儿抱着柳雷跑了出来,几个人跟着看热闹的队伍往东边路上跑,很快就看到了柳魁他们。 柳家岭附近的婚嫁双方基本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结婚时,走路最多一个多、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即便是夏天,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柳侠他们从来没见过像柳钰和孙玉芳这样狼狈的新郎新娘。 柳钰的西装上衣拿在手里,身上的白衬衫连一丝干的地方都没有了,整个人像刚从凤戏河里捞出来一样。 孙玉芳穿着大红色的上衣,衣服的布料比较轻薄,现在完全粘在了身上,下身的浅灰色裤子也被汗湿透了大半截。 柳魁、柳川和其他人也都和他们俩差不多,平时柳魁、柳川他们这种温度可以光着膀子,今天是必须穿戴整齐的,柳魁一路还要礼貌周全地和送亲的人说着话,不能让冷场。 柳川一看到柳侠他们就笑了起来,他抱起柳雷,对柳侠说:“今儿热哩真叫个痛快,你快点跑回去,叫咱大嫂给您四哥、四嫂准备好换哩衣裳,一会儿穿着这可没法拜天地。” 柳侠冲柳钰做了个鬼脸,拉着猫儿转身往回跑。 猫儿对柳侠说:“我越看结婚越不美,看俺四叔那样儿,快叫热成傻子了。” 柳侠说:“咱不学您四叔个傻子,咱俩结婚哩时候,都搁春秋天,咋美咋来。” 猫儿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小叔,你不是独身主义者,不结婚吗?” 柳侠一想:“就是哈,那我就不结婚,也不用叫这么多人来咱家吃饭,啥都省了。” 猫儿非常赞成:“我也是,我不娶媳妇,省咱家哩钱跟面条儿。” 柳侠八、九年没去看过村子里其他人结婚,对他们村里人结婚场面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而曾怀琛和杨冬燕的婚礼又比较新潮,很多传统的环节被取消。 所以他看到柳钰和孙玉芳跪在席子上拜天地的时候,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望宁一带,每一对夫妻都是这样结婚的吧,这样虔诚地向天地许下承诺,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两个人,为什么有那么多在成为夫妻以后却总是吵闹不休,甚至反目成仇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柳侠忽然被打断了思路,骑在他脖子上看热闹的猫儿在轻轻拍他的头:“小叔,你看……” 柳侠顺着猫儿的力道看过去,看到站在对面树荫里观看婚礼的柳茂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柳侠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绕过人群往柳茂那边走,他刚走出几步,就看到柳魁和柳川已经同时跑了过去,拉着柳茂进了窑洞。 柳侠把猫儿放下来抱着,猫儿看到柳茂被扶进窑洞了,就又开始专心地看柳钰和孙玉芳跪拜柳长春。 柳侠心里却乱糟糟的,他把猫儿脸上的汗擦了擦,再次仔细的看着他,从他脸上寻找着徐小红的痕迹:二哥是想到了二嫂吗?是想到了他和二嫂当初拜天地时候的样子吗? 他现在还记得二嫂吗?是仅仅记得、偶然想起呢,还是像张福生想念乔艳芳那样无时无刻的牵挂呢? 柳侠难得出现一次的婉转感怀,在十几分钟后看到柳茂带着微笑坐在饭桌上陪送亲的孙家人说笑时瞬间消散,他心里甚至冷笑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什么不满。 柳钰完成了所有仪式,就跑过来和楚凤河兄弟俩打招呼,还狠狠给了柳侠一拳:“我那一会儿快热死了,你还出我哩洋相。” 柳侠大笑:“五哥将将应该把你那样儿照下来,给你留个纪念,以后叫您孩儿看看,他爹结婚时候啥德行,跟打了败仗哩土匪样,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柳钰擦了一把汗:“下八辈子结婚我都不会再搁夏天了,真是自己找罪受,小凌、小海、幺儿、凤河,您可吸取我哩教训,结婚可别自己看个好儿哄自己了,还是指个大概时间叫算命先生给看吧,我靠,热死我了。” 楚凤河说:“俺结婚可能跟你还有点可比性,他仨结婚肯定是搁城里头,哪儿会跟你一样弄得这么惨。” 柳侠说:“谁说哩?俺家哩人不管搁哪儿,结婚肯定都得回来,不回来拜俺伯俺妈,那算啥结婚啊,是不是五哥?” 柳凌点头:“嗯。” 楚小河不太相信他们的话,他对柳凌和柳海说:“您俩以后要是找个京都哩妮儿,也叫人家跟您回柳家岭结婚?谁会愿意啊?” 柳海说:“不愿意就去球拉倒呗,俺再找个愿意跟俺回来哩不就妥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柳凌也说:“连几十里山路都不能陪你走哩人,想让她陪你走一辈子估计也不容易,人生遇到哩好多事,可比走山路难多了,所以这种人不要也罢。” 柳钰嘿嘿傻笑着说:“玉芳就愿意跟我走这么远山路,一句也没埋怨,小凌,你说,那俺俩是不是以后就能可好哩过一辈子了?” 柳凌说:“肯定啊四哥,咱家人都看出来俺四嫂人不错,就凭她是俺妈哩侄女,你说会赖不会?” 柳钰挠挠头:“玉芳只要有俺娘跟俺大嫂、三嫂一半好,我这一辈子就满足了。” 柳侠他们看不到别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但眼前的事情看得很清楚,他们都觉得孙玉芳应该会是个很不错的人。 因为下午,娘家送亲的人走后,孙玉芳就卷起袖子和秀梅、云芝、玉芝她们一起洗刷办事用的锅碗瓢盆了。 而且孙玉芳家来送亲的几个叔叔、大伯、哥哥坚持要自己走,说啥都不让柳川去送他们,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和家里人商量过了,这么热的天,让柳川来回跑不合适,同样是大老爷们,他们几个没那么娇气,六点左右,家里人会骑着自行车到上窑北坡下接他们。 柳侠他们都觉得,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家人,孙玉芳肯定不会太差劲。 天黑后,最后一次压床仪式在柳家一家人和柳钰一大群朋友们欢乐的呼喊声中完成了,柳钰和孙玉芳被单独留在了新房里,想要听墙根儿的建宾和柳森几个人被蚊子咬了一身包,没坚持够半个小时就逃之夭夭了。 至此,柳钰的婚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柳侠抱着睡着的猫儿,和哥哥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纳凉,大家的心情都非常轻松,柳海提议让柳侠跳一段霹雳舞让大家乐呵乐呵。 柳侠欣然应允,把猫儿递给柳魁,在朦胧的月色里,把他拿手的好戏尽情地展示了一番。 柳川拍着手说:“幺儿,你跳哩是越来越漂亮了,您五哥前几天还跟我说,他要不是马上就得归队,都想等您四哥办完事跟你学学哩!” 柳侠本来十分欢乐的心情在听到柳川这句话后马上低落到了极点。 他舍不得柳凌走,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五哥说呢,他觉得他们团聚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又要面临再次的离别呢? 第82章 柳凌明天就要走了,柳侠难受,家里其他人也都舍不得,兄弟几个都睡不着觉,从院子里挪到窑洞里继续说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8 柳侠靠在柳凌身边,锲而不舍地要求柳凌写信续假,柳凌无奈地搂着他说:“孩儿,你不敢再说了,你再说一会儿,五哥就真走不了了。” 柳川说:“幺儿,您五哥现在是军人,你别再动摇军心了,您五哥逾期不归队受到的处分可比你们那样的学校严厉太多了。” 柳侠说:“俺学校你只要去解释清楚,根本就不处分。” 柳海说:“幺儿,你这么粘咱五哥,毕业干脆想办法分到京都呗,你看我多美,过几天就能再见到五哥了,一点儿也不担心。”不过他随即想到什么,立马没精打采地趴在柳魁肩上:“可我也可想咱伯咱妈咱大哥他们,也见不着。” 柳侠说:“你好歹一年还能看见咱家人三个月,五哥一年就能回来一个月,我觉得可不美,咱搁外边吃哩再好穿哩再好,成天见不着咱家哩人,那有啥意思啊。” “所以我说叫你毕业想法去京都嘛,至少咱仨能搁一块儿,能经常见面,来回路上也能顾个伴。 你每回都是自己搭车,俺心里都可不美,咱五哥俺俩一路上都在担心你,总怕你路上会出事,会丢,幺儿,真哩,你是重点大学,没准努努力真哩能分到京都,咱试试呗。” 说到毕业分配,柳侠想到了乔艳芳和楚小河今天说的那几个老乡,他问柳川:“三哥,你搁荣泽,听说今年哩大学毕业生可能要全部下基层这事了没?” 柳川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从海都回来的前两天,我和局长一起去市局开了个会,市局一个朋友那时候就对我说过,今年的大中专院校毕业生,统统不往大城市留,减少不稳定因素。 我当时就想,不知道明年会啥样,会不会影响你哩分配 。 今年俺局里原本也打算要几个原城警校哩毕业生,把刑警队扩大成两个中队,可今年从警校毕业哩学生统统都被分到了原籍地的乡派出所,县城一个都不准留。 一个家本来就在荣泽哩,被分到了城关派出所,听说他家的人也是到处托关系找人,但没人敢给他办这个事,他前两天已经去城关派出所报到上班了。” 柳侠很不理解:“不是说不搞秋后算账吗?这不是秋后算账是啥? 俺又没有做啥违法乱纪、祸国殃民哩事,就是希望通过这样哩运动,警醒国民,警醒当权者,健全法制,消除腐败,只有先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的、法制健全的民主国家,只有一个公平而民主的法治国家才可能从根本上崛起,从而达到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俺又不是要阴谋推翻政府,夺取权力,分裂国家,俺只是希望咱们哩国家能更好,不要让咱们国家毁灭在那些不学无术又利欲熏心的蛀虫手里,哥,俺这样做也有错吗?” 柳海也说:“是啊,三哥,电视里不都说了理解学生的爱国热情,保证不搞秋后算账吗?可现在,参加过哩人都分配到小城跟农村,不跟古代犯了罪流放苦寒之地一样嘛!” 柳川伸长了胳膊揉揉柳侠的头,沉声说:“我没觉得您做错啥了孩儿,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热血的时刻,就好像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年轻过,但是……孩儿,年轻时的愿望大部分都会在现实面前碰壁。 社会是啥?你跟小海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 大学是现实社会最后的净土,我这句话小凌在部队呆过几年多少会明白些,小海您俩现在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或者说根本不信,我希望您能一辈子都不信,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我这话的意思…… 其实,不管这次的事情小海您俩参加还是没参加,我都可高兴,您参加了,我高兴之余多一份担心;您没参加,我高兴之余多一份安心…… 咱们国家很大,许多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哩,这些,以后您慢慢就会知道了,您现在看不惯的事,还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随心所欲地进行评论,进行抨击,等您进入了社会,必须面对这些哩时候,你可能连多说两句的欲望都没了。 到那时候,不要说是兼济天下,您能独善其身,我,还有咱大哥、咱伯、咱全家人就都可高兴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柳魁摸着柳海刚长出来的硬刺刺的头发说:“是啊!当学生其实是一辈子最好哩时候,孩儿,您都好好哩,开开心心哩再耍两年吧,您就是成了商品粮,上班有了工资,以后也会遇到可多不如意哩事,那些事是您现在想都想不到哩。 这世界,可多地方跟您想哩都不一样。” 柳侠说:“可是,世界不是由一个个的人组成哩吗?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独善其身,这世界不就好了吗?跟俺想哩有啥不一样啊?” 柳凌说:“幺儿,你的前提是每一个人都能独善其身,世界才会和你想象的一样好。 你想想牛三妮儿,想想那些把曾大伯的行李扔出来的曾家人,还有咱伯他们去申请救济粮时候民政所那些人,还有卫生院那个丑八怪,想想他们,你就知道为啥咱大哥说这世界有很多地方跟咱想哩都不一样了。” 柳侠摸了摸猫儿的脑袋,把他往身边又搂了搂,有点泄气地说:“我知道了,到哪儿都会有那些赖孙货,都会有趋炎附势、媚上欺下哩人。” 柳川说:“所以呀孩儿,以后您就会知道了,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 只是一个嫉妒,就能叫很多人发疯、不择手段了,何况现实中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利益纷争,那些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人看不得别人洁身自爱,不放过一切把别人拉下水或泼脏水的机会,非得让你变得和他一样腌臜才甘心。” 柳侠说:“我没想着自己能兼济天下,可我洁身自爱谁也挡不住吧?我自己如果不想下水,谁想拉都没用。” 柳魁说:“你能这样想就中了孩儿,这世界老大,咱一个老百姓管不了别人啥样,但咱知道自己啥样,咱到啥时候都不做坏良心哩事,到啥时候咱都踏踏实实干事,咱就能慢慢过哩越来越好,这样就算是明年你真被分回咱乡里,大哥相信你也能干哩比别人好。” 柳侠瞬间信心百倍:“就是,我要是分到望宁,咱孩儿以后就都不用来回跑着上学了,以后都住我哪儿,想想还怪得劲儿哩!” 柳海说:“孩儿,你可是重点大学哩啊,要是分到乡里不是冤枉死了,五哥,我记得陈大哥不是说过,等幺儿毕业哩时候他可以帮忙?这次你回去就跟他说说呗,叫给咱幺儿分到京都呗!” 柳魁使劲揉了一把柳海的头:“傻孩儿,人家那是说客气话哩,小陈就是您五哥哩上级,最多算是好朋友,想分到京都这么大哩事咱咋能跟人家说呢! 以后你得记住孩儿,叫别人难为哩事不能提,你一说出来,就等于是把难题出给别人了,人家答应不答应都为难,答应吧,人家做不到或者不想做;不答应吧,又平白得罪了你,你说你叫人家咋办?” 柳凌坐了起来:“大哥,俺连长他不是……不是,我跟您说吧,俺连长他其实根本就不像啥高干,他比起俺其他的领导要随意、没架子得多,他跩哩不能行的那个劲儿就是搁不认识的人跟前用哩。 他只有训练的时候特别严厉苛刻,除了训练和开会,他跟俺这些普通战士混在一起的时候,跟个地痞无赖差不多。 不过,正事上他是个非常守信用哩人,大事儿上他轻易不给别人承诺,说出来了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办好。 他说小侠毕业哩时候帮忙分配不是客套话,他特别喜欢咱小侠,说咱幺儿又皮又跩的劲头特别招人待见……” 柳侠抗议:“我啥时候又皮又跩了?我是多么一个温文尔雅哩谦谦君子啊,叫陈大哥一说咋听着跟个无赖一样?” 柳凌说:“孩儿,你能把比你还大哩学生修理的服服帖帖,一月挣一百多;兼着职还能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这还不够跩呀?” 柳海摇头晃脑的帮腔:“跩死了,堪称当代大学生哩楷模,是我辈学习哩榜样。” 柳侠冲着柳海龇牙:“滚一边儿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柳魁和柳川笑起来:“孩儿,这又不是笑话你哩,俺也都觉得你可跩可能干,不过就是觉得你这样老辛苦,都考上大学了也没好好耍过几天。” 柳侠有点嘚瑟了:“想耍啥时候不中,我以后上班了随便耍,还有工资奖金拿,多美。” 柳凌把话题拉回来:“我也可想叫咱幺儿分到京都,我回去只管问陈连长一下试试,咱只要心里有个坎儿,知道是咱求别人办事哩,办成了是咱幸运,该感激人家,办不成是正常哩,不能恼人家,这就中了。” 柳川说:“小凌,我觉得这回哩事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你最好还是别问,我看小陈对你特别好,如果你提出来了,他即便觉得为难可能也会想办法找人办。没事拉倒,万一要是因为给咱幺儿帮忙给人家惹出点啥事,你在中间咋办呢?要是出了事,咱也对不起人家啊!” 柳凌笑笑:“哥,我没恁傻,幺儿还有一年才毕业哩,我回去后会先打听一下情况,如果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就能办,那我就说; 如果真是全国都这样,想分到京都特别难,那我肯定不会开口的,就是到时候他想起来主动要帮忙,如果可能给人家带来麻烦,我也不会接受的。” 兄弟几个东拉西扯说到后半夜,柳魁和柳川直接就在这里睡了。 第二天他们是被柳钰叫醒的,孙玉芳和云芝在下面已经做好了全家人的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79 他们要早点吃饭,新婚的柳钰夫妇和柳茂、云芝、玉芝要趁着凉快去给翟玉兰上坟,让她知道,她牵挂的孩子已经成家了。 因为柳凌、柳川、柳茂、云芝、玉芝今天都要走了,虽然吃饭的有两大桌人,气氛却有点低落。 吃完饭柳凌上来收拾行李的时候,柳侠更是闷闷不乐,带的猫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柳钰他们上坟回来才刚刚七点,柳长青家堂屋门前已经摆好了凳子,柳淼和柳森坐在树荫里等着,柳淼还要负责照全家福。 女婿、外孙们也在一起和柳家人照了一张大全家福后,王二峰对常志杰说:“咱领着孩儿们,叫俺姐跟玉芝和家里人单独照一张吧,玉芝成天说,她没跟家里人照过一张相,成天想他们哩不行却看不到,一辈子都是个遗憾。” 于是,柳家又加上了两个已经出门在外的姑娘,照了一张真真正正的全家福。 照完后,玉芝对柳凌说:“小凌,要是还有胶卷,你再给我多照几张吧,我想搁咱家每个地方都照一遍,你也给我多洗几张,我得留着,留着到老了看,我,我……”玉芝突然掉下泪来:“我咋不是个男人呢?我要是个男的,就一辈子不用离开咱家了…… 娘,大伯,我跟俺伯说了,我回去后也请个菩萨,天天跟她说,请她下辈子把我变成个男哩,还投胎到咱家,就是比这辈子还穷,我也愿意一辈子守着这儿。” 云芝也难受的开始掉泪。 秀梅拉着她们说:“别哭了,再哭,您娘该难受了,以后孩儿们都大了,回来就容易点了,咱家现在地方更大了,您啥时候回来都有地方住。” 孙嫦娥对着两个姑娘真的是很难受,当初为了让她们离开这个穷地方,过上好日子,柳长青委托朋友给她们找了山外的婆家,她们现在的日子确实过的比柳家岭甚至望宁附近的人们好很多,富裕很多,可想回娘家一次却很难,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一年最多也就是回来三两次,最亲的亲人反倒经常都见不上面。 剩下的几乎所有胶卷柳凌都给玉芝和云芝用了,还有几张让常帅、常静和俊豪三个跟柳家的几个孩子一起照了两张。 俊豪和常帅这几天在姥姥家玩的非常痛快,都有点不想走,但常志杰要上班,俊飞在家里出水痘还有些发烧,云芝和玉芝留在娘家有点说不过去,把俩孩子留在这里吧,柳家的孩子着实已经够多了,如果再加上他俩,孙嫦娥和秀梅的日子恐怕就没法过了。 常静快五岁了,小姑娘不喜欢柳家岭,嫌这里没有小卖铺,没有雪糕和火腿肠,来了之后已经哭闹了好几次,天天发脾气闹着要回家,这会儿知道要回家了,一直拉着常志杰的手催着他走。 云芝和玉芝去堂屋拜了菩萨后,眼泪汪汪的和孙嫦娥、柳长青告别,先下去了。 柳茂这次回来后一直住在上边的堂屋里,他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柳侠正好进去给猫儿端水喝,看到柳茂站在炕前,默默地对着菩萨,双手合十抵在额前,等他端了水出来,柳茂还站在那里没动。 天气酷热,又是好几个人一起走,所以柳凌不许任何人去送他。 柳侠扯着猫儿,和柳海、柳葳、柳蕤一起把柳凌他们一群人送到关家窑。 柳钰背着柳凌的东西,不说话,只管跟着柳凌,柳凌没办法,只好让他继续往前面送。 柳侠和猫儿他们一回到家里,孙嫦娥就给了柳侠一个红包:“您大姐、二姐非要给你,我咋推都不中,你拿着吧。” 柳侠不接:“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俺大姐、二姐哩钱了嘛,我现在挣哩比她们还多呢,妈,你把这钱给俺叔吧,反正我不要。” 孙嫦娥把红包塞进他手里:“你想想,您叔会要吗?这两年你不要您叔哩钱他就觉得对不住你了,您姐给你跟猫儿哩钱他能拿?拿着吧,您姐她们一人给小钰上了一百块钱哩礼,还一人给了玉芳二十块钱拜礼,您叔最近不会因为钱发愁了。” 柳侠只好接过来,拆开包看了,里面是三十块钱,他嘟囔着说:“以后你别再接俺姐哩钱了,叫常志杰那个势利眼知道了,说不定会跟俺大姐生气哩!” 柳钰六点多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大西瓜,还给柳侠带回了五封信:219寝室除了张福生外其他几人每人一封。 柳侠先拆开了沙永和的信看,他实在想不出沙永和会跟他说点什么。 事实证明,沙永和确实没什么私密话要和他说,因为沙永和的信封里装的是一张宁夏地图,信则只有一句话:七儿,如果有时间,欢迎你到宁夏来。 柳侠挥舞着地图叫:“我靠,老沙他以为自己是宁夏旅游局的代言人吗?” 柳长青和柳魁、柳海却兴致勃勃地拿过了那张地图开始研究,柳海从地名上就推断出了好几个采风写生的好地方。 柳长青说:“过些年,等小雲、小雷都长大了,我就带着您妈出去看看,她一辈子窝在咱这个地方,委屈了。”他又对柳魁说:“你也是,等小莘再大两岁,领着秀梅出去看看吧,不能说她来到咱家给咱生儿育女一辈子,就只能围着锅台转一辈子。” 秀梅正好端了稀饭出来:“伯,我没觉得搁咱家围着锅台转一辈子有啥委屈呀,你看云芝跟玉芝,她们还想一辈子不出嫁搁咱家哩!” 柳魁说:“那不一样,平常搁家里操持家务,偶尔出去看看外面啥样,还是可有意思哩,等小雲、小雷去荣泽上幼儿园了,我领着你,最少咱先去原城看看吧!” 柳侠拆开云健的信正在看,闻言对秀梅说:“大嫂,原城咱啥时候不能去呀,咱要出去就去远点哩地方,对,就先去京都,京都还是比其他地方有看头。 哎,云健可真中啊,敢去找人家专业歌舞团哩人飙舞,唉,我跟他越来差哩越远了……” “没,小叔你跳哩最好看了,谁都比不上!”猫儿非常肯定地否决了柳侠的自我贬低。 柳侠感动地呼撸了一把猫儿的头发:“孩儿,谢谢你哩鼓励哦,不过,咱也得多少顾忌一下客观事实呀!” 柳海对他俩翻白眼:“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幺儿你终于也发现了猫儿哩缺点啦?发现他从来看不见客观事实这个事实啦?” 柳侠伸出脚去蹬柳海。 柳海跳到柳钰身后让他挡着自己:“俩睁着大眼说瞎话哩货,公然无视我是咱家最帅哩人这个客观事实,只服从于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低级哩主观意愿,多次打击我脆弱哩小心灵,导致我现在自信心不足,自卑感严重,到现在也没动手开始构思我哩暑假作业。” 柳魁扭过头:“孩儿,说了半天,你是成天光顾着耍,没写作业呀?” 柳海扑了柳钰肩上:“哥,我越耍越不想画画儿了,这可咋弄啊?” 柳侠突然跳了起来:“哇,云健这个傻丫的,他居然敢说我老胳膊老腿儿,我我我……,猫儿,拿笔来,我现在就要给他写信,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跩不动哩老家伙。” 猫儿和柳葳给柳侠准备好了纸笔,柳侠却不知道怎么开头了,他挠了半天头,忽然问柳长青:“伯,是不是文言文写信哩时候,比较容易写出来那种内容十分……十分强硬,但口气特别委婉哩感觉?” 柳长青想了想:“对,老辈子哩人写信措辞都很客套谦恭,但想说哩意思一点也不会少,你想干啥哩孩儿?” 柳侠把云健的信递给柳长青:“云健敢笑话我老,我在想咋给他还回去哩。” 柳魁和柳长青一起把云健的信看了一遍,说:“就因为人家说你再不好好练习跳舞就跩不动了,你就觉得受了打击,想加倍还回去?” 柳侠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他比我大三岁哩,敢这样说我,我就得给他个厉害看看。” 柳长青笑着把信还给柳侠:“那你干脆叫猫儿替你写吧。” 柳侠莫名其妙:“为啥?” 柳长青说:“云健他们几个都比你大吧?按咱这里哩规矩,比你大哩人,像猫儿这晚一辈儿的该咋称呼他们?” 柳海抢着说:“大伯二伯呀,就一个哩话,就叫伯伯嘛。” 柳长青说:“这不就完了,猫儿成天跟着小侠哩,跟他养哩孩儿差不多,猫儿随着小侠哩身份,称呼他们几个伯伯不是正好吗?” 柳侠眨巴着眼愣怔了几秒钟,大叫着蹦了起来:“伯,姜还是老哩辣呀,我真信这句话了,来来来,猫儿,来给您伯伯们写信,好好叫他们体会一把人到中年哩欢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0 柳海和柳钰也在一边煽火起哄:“就是就是,敢说咱幺儿跩不动,咱给他说成糟老头子。” 一个小时后,由猫儿执笔的给云健的回信完成了: 云健伯伯尊鉴: 今日收悉伯伯尊书一封,知伯伯贵体康健,精神矍铄,至慰远怀,奈何近日家务繁杂,小叔及诸位尊亲俱忙忙碌碌,无暇亲笔复信,特命小侄代为润墨。 小侄观伯伯来信所书,内有与人飙舞斗狠之事,甚为忧心。 想伯伯年事已高,从骨头到肌肉俱已呈衰弱之势,满地打滚、胡蹦乱跳、张牙舞爪之姿俱为青春少年生机勃发者方可为也,以伯伯今日已趋三十高龄之身,行少年后生之事,一招不慎,摔个大屁股墩儿,贻笑大方事小,摔坏了贵腰可就要了老命了。 故,小侄敬请伯伯谨言慎行,保重贵体,以免小叔及同窗友人终日挂怀,为伯伯之安康而担忧。 又闻京都每逢夏季酷热犹如大蒸锅,蒸熟乳猪没商量,再看我凤戏山川,夏日缤纷如画卷,凤戏河畔,冰肌玉骨自无汗。 小侄为伯伯身体念,诚邀您闲暇之时光临寒舍,颐养天年,殷殷之情,是为至盼。 顺颂 福安 侄男柳岸谨上 198*.8.2 柳长青把信拿过去看了一遍,又还给猫儿,揉了揉柳侠的头:“孩儿,不说你读了恁多年书,就这些年你临的那些碑文,也不应该把信写成这样吧!” 柳侠笑嘻嘻的把信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遍:“伯,没事,反正他们也不懂,嘿嘿,我还没寄出去哩就能想到他们一个一个哩糟心样,哈哈,真痛快,中华传统文化就是妙啊,客客气气就把人给气孬了啊! 猫儿,继续,再给您那几个伯伯写,叫他们都跟着沾沾光。 大哥,我一想到毛建勇和黑德清还没过二十岁生日哩就当伯伯了,我就觉得神清气爽啊!” 柳侠因为恶作剧而带来的快乐一直在持续,直到他一身臭汗推开219的寝室门后被一群人扑倒在沙永和的床上,他才知道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寝室哥们儿的郁闷之上是很严重的事情,猫儿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伯伯们的恶作剧也够他喝一壶的。 第83章 柳侠一走进寝室被几位兄长按在床上咯吱,怎么认错求饶都没用,如果不是韩彤来看毛建勇是不是又带了什么特卖品,柳侠觉得自己非笑得因缺氧而窒息身亡不可。 韩彤问:“怎么回事?你们一大群当哥哥的欺负最小的兄弟,不怕天打雷劈啊?” 云健看着柳侠,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哥哥,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伯——伯——了。” “什么?”韩彤怀疑自己听错了。 黒德清点头:“韩老师,您没听错,七儿,你不想看看咱家猫儿诸位尊敬的伯伯们为答谢他的盛情邀请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柳侠隐隐觉得有点不妙,他的床已经被先来的几个人给铺好了,他拉着栏杆一借力就跳上自己的铺,扒了衣服准备去冲个澡,同时逃避危险:“无功不受禄,诸位愚兄不也都因国事繁忙,没能去为我柳家寒门增辉吗?所以礼物什么的就不必了,否则小弟会于心不安的。” 云健站在下边一直阴恻恻的盯着柳侠,等他一跳下来就拉住他,把什么东西拍在他胸前:“贤弟,愚兄不才,若有不尽人意之处,还望贤弟包涵一二。” 柳侠看看旁边几个人幸灾乐祸的样子,疑惑的把那个东西拿起来看,然后很快就把手里其他东西扔在了张福生床上,对着那张两寸照片大叫:“我靠靠靠哇,这这这,这谁干的?” 寝室其他几个人都对着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照片:“嗨,猫儿他爸爸好!” 黒德清笑嘻嘻地说:“看见没,猫儿他云伯伯下了血本了,我们每人一张,就等我们家大侄子的爸爸哪天准备洞房花烛了,这就是棒打鸳鸯的铁证,哇哈哈哈……” 韩彤拿了毛建勇手里的照片看,也是看了一下就叫起来:“我操,这,这……柳侠,呵呵呵,这下你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是一张翻拍合成的照片,底板用的是柳侠去年冬天办身份证时照的那张照片。 他们来江城第一年就准备过办理身份证的照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身份证的事又不提了,去年冬天学校又通知让大家照相准备办理身份证 ,因为要求的是近期免冠一寸照片,以前的不能用 ,他们就又一起去照相馆照了相,最后大家还照了一张合影。 身份证上的用的照片要求比较多,所以照出来后大部分都有点失真,因为表情严肃,一般看着都比本人要显得大一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照片上的人都会呈现出一点劳改犯的气质。 不过比被翻到身份证上后还是要好很多,因为身份证上的会更上一层楼地显现出尸体的气质,用黒德清的话说就是:“咱那是正在服刑期的劳改犯,这是劳改犯在监狱中又被查出杀了别人的老爹,然后被枪毙后的纪念照。” 张福生的照片洗出来后,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个四十多岁、刚从青海监狱里放出来的、在服刑期间比较受欺负的艰辛大叔; 毛建勇像后边有两个警察架着胳膊要求他低头认罪而他死拧着不肯; 黒德清自己说他比较像在煤矿中服刑的小流氓; 云健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看起来有点缺心眼儿,云健说一看自己那样,进了监狱肯定也是个受气包; 反正寝室里柳侠那张只是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了有三四岁、神情有点过于紧绷的照片,已经算是最正常的了。 为了纪念他们的集体劳改生涯,几个人起着哄把照片都又加洗了几张,大家互相交换,每一个都保存了其他几位狱友的劳改照以做纪念。 云健就是把柳侠交换给他的这张照片做底板,和一张三年前陈震北给猫儿拍的照片,不知道怎么弄在一起给翻拍了一下。 照片上的猫儿当时刚六岁,穿着一身圆滚滚的棉衣站在窑洞前,他小小的脸儿本来就显得人小,再加上带着柳侠给他买的带着两个绒线小球球的帽子,看着更小了。 这张照片是云健特地要了去给家人显摆的,他说猫儿才五六岁就能写一手好毛笔字家人都不信,他回来后非要跟柳侠要一张猫儿的照片回去给家里人证明,柳侠不太情愿,找了半天才给他找了一张相对来说最没有特色的给他。 被合成翻拍后的照片上,柳侠坐得板直,脸色紧张严肃,他胸前带着绒线帽子的猫儿的小脑袋稍微有点歪,这样一来俩人的视线方向竟然正好是一致的,如果不仔细看猫儿周围那一圈非常不明显的深色,简直就跟二十岁左右的柳侠抱着四岁左右的猫儿在认真的合影留念一样。 最可怕的是,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儿子四岁生日留念。 云健做出一脸阴险恶毒的样子说:“哼哼哼哼,最近几年的社会新闻告诉我们,十五六岁的男生女生是完全可以生出孩子来的哟!” 柳侠跳了起来:“我只比我们猫儿大十岁。” 詹伟说:“谁告诉你上面的小孩儿是猫儿了?” 沙永和说:“拿着这张照片,你来给我找一下你只比这个小孩儿大十岁的证据。” 毛建勇对着照片无限深情的说:“儿子啊,你在哪里?爸爸是多——么地想念你啊——,爸爸当初抛弃你真的是有苦衷的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1 张福生认真地纠正毛建勇:“五儿,不能这么直白,最后一句应该这样,”他做出两眼无神,心如死灰的模样喃喃自语“:爸爸,爸爸……爸爸真的是……唉……看见了吗五儿?此时无声胜有声才是表达痛苦内疚的最高境界。” 柳侠对着张福生龇牙:“老大,我们乔嫂子知道你这么会装洋蒜吗?” 张福生憨厚的笑笑:“我在艳芳跟前从来用不着装,你儿子他张伯伯是个老实人。” 柳侠重新拿起自己扔在张福生床上的东西,在照片是夸张地亲了一口:“哼,儿子就儿子,叔叔和爸爸是同辈,人家洋气点的地方就把叔叔叫叔父,怎么了?”他说着把照片往自己枕头底下一塞,就要往外走。 韩彤一把拉住了他:“柳侠,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通知你,詹伟已经知道了,要不,詹伟,你跟他说吧,我有点不忍心。” 柳侠心惊胆战的看着詹伟,他以为是自己考砸了,一等奖学金没了。 詹伟表情痛苦地说:“七儿,考级十八天后进行。” 柳侠楞了几秒钟,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一下扔上床,自己也紧跟着跳了上去,手忙脚乱地翻床头的一摞书:“我靠、靠、靠的,我在家一眼都没看过英语,一眼都没有啊!” 他翻出了自己的英语考级书,盘腿坐好,对底下几个人说:“谁敢再跟我贫,耽误我一鼓作气冲向胜利的彼岸,我以后就跟他不共戴天。” 云健撇撇嘴:“别抬高自己,你这是第三鼓,三而竭,知道吗?所以你考不过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好好复习吧,猫儿他爸爸。” 说着一摆头,从左手开始然后至全身的一串爆砰动作瞬间完美地完成,云健得意地冲柳侠一挑眉一扭腰:“跟人比了十八场,一次屁股蹲儿也没摔,怎么着!” 柳侠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转个圈把脸对着墙壁:“那我就祝你那奔三而去的老腰青春永驻吧!” 柳侠还没看三分钟书,就被毛建勇从床底下拉出来的大袋子给打断了,不过他坚定地抗拒着那各种各样图案生动的T恤的诱惑,没扑下去挑选,而是对毛建勇说:“全权交给你代理,你觉得适合我和我哥哥们的都给我留两件,对了,还有我大哥,身材和我三哥一样。” 他们所在的寝室楼和测绘系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毛建勇只要返校就会带新潮又便宜的东西回来,而且是永远不打折扣的一口价,观望只会让自己失去买到好东西的机会,所以这次毛建勇带的五大包东西一天之内就卖完了。 韩彤一个人至少拿走了他四分之一的货,录像带韩彤就没让毛建勇打开包,他直接拿走了。 柳侠他们都知道,以后想再以同样的价格从其他地方买到毛建勇这样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不少。 柳侠在柳钰结婚后的那个星期天收到了柳川带回来的车杰的信,车杰和顾小婷都过了线,柳侠的奖金已经确定到手了,所以柳侠这次享受了一下有钱人的感觉,毛建勇给他留的十二件T恤和六条牛仔裤他照单全收了。 体恤给他们寝室的人还是七块一件,牛仔裤毛建勇这次只带了五十条,一条十五块钱,卖给其他人三十,除了云健提前让给薛林他们留下的二十条,219自己内部消化十五条,余下的十五条被218和韩彤瓜分。 詹伟这次没再买,欧版的裤子,剪掉半尺后,裤型整个就被破坏了,他自己都觉得可惜。 毛建勇这次的主打产品是体恤衫,薄薄的T恤衫,五件占的地方还比不上一条牛仔裤,但两件体恤衫的利润就比一件牛仔裤的利润高,为了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毛建勇毫不犹豫的带了三整包T恤,图案还都是他和他大姑厂子里的技术人员自己设计的,特别符合年轻人的审美。 柳侠和詹伟开始了近乎于高三最后两个月的学习劲头,除了必修课,其他时间全部都用在了英语上。 詹伟的目标是留校,这是他拿到测绘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就定下的目标,三年来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车爸爸和顾平山让詹伟带给柳侠的口信被彻底无视,在考级之前,柳侠绝对不会浪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拿钱的,而且,一个多小时还未必够。 詹伟对柳侠说,顾平山的一个朋友也想让柳侠给他的女儿补课,而那个人家住的比车杰家还远,柳侠根本不可能答应。 韩彤也又给柳侠介绍了一个学生霍建永,高三理科;和原来介绍的那个学生彭飞家离得很近,如果柳侠给他们补课,地点就固定在离柳侠他们学校最近的彭飞家,柳侠每天在路上只需要耗费大约四十分钟时间,他从心理上就轻松很多。 柳侠已经和韩彤说定,他考完级的那个星期天中午开始去上课,如果顾钊愿意,韩彤会和彭飞的家人商量,让顾钊也到彭飞家一起补课。 顾云山家也在江南岸,和彭飞家离得不算太远,如果顾钊骑自行车的话,大概也就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但顾钊现在念的是高二,和霍建永、彭飞不同步,这让柳侠有点头疼。 至于车红梅家的小女孩,柳侠没想过,他不太想教那么小的孩子,而且是书法,非常枯燥单调,不像数学题那样还有点挑战性,柳侠估计自己教不了几天就得烦。 两星期多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玩儿命似的学了近二十天,到了跟前俩人反倒都放松了。 柳侠和詹伟的考试在下午,笑着和另外五个人击掌加油,黑德清说:“加油,考完了请你们吃热干面,考过了请你们吃鸿宾楼。” 毛建勇说:“可以随意点单,小黑子出钱。” 俩人看似轻松愉快地进了考场,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赖着黑德清一人吃了两碗热干面和一碗米酒。 考不考得过,柳侠心里没谱,但他打算稍微放松一段,暑假在家太悠闲自在了,一开学就这么拼命,每天睡的不足五个小时让他有点吃不消。 詹伟也一样,考完后,詹伟直接旷课一天睡觉,饭都是张福生给送回寝室放在他跟前。 对面宋岩他们有点不理解:“你们俩想什么呢?那么多人四级都没报,又不耽误毕业,干嘛把自己弄得跟高三生似的!” 柳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似的就非要考六级,不过他觉得既然已经努力了那么久,如果考不过不是太亏了吗?也许自己只需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让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有了价值和体现。 他每天都这样想,所以每天都有努力下去的动力。 考完的第二天晚上,柳侠和詹伟一起来到了车杰家,一路上他的脑子都在想这车杰信里跟他说的话: 知道我擅自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海都的学校,我妈对着我又哭又骂,但我的通知书一到,全家人都高兴坏了,我妈完全忘记了志愿的事,不停的说一定要谢谢你。 柳侠,我超过本科录取分数线十三分,我要我爸爸多给你发三十块钱的奖金,他特别高兴的答应了,不过,我怕时间一长兴奋期过去了他会反悔,所以你回到江城后一定要先找我爸爸要钱。 我和小婷都很想跟你见一面再走,可詹伟哥说,你每次都是最晚返校的,我们要提前两天去报到,肯定见不到你了,如果我在家,哪怕再过一年,我也一定会让我爸爸把答应多发的奖金给你。 顾小婷和车杰是商量好了的,俩人都是当初答应家里人报考江城的大学,但到学校填写志愿书时,第一志愿都填了海都的学校。 两个人都对家人的管束很抗拒,都想到远离家人的地方上大学,海都是中国许许多多年轻人都向往的、象征着时尚与繁华的大都市,他们这么做柳侠一点都不奇怪。 顾小婷被海都一所专科示范学校录取了,她觉得当老师比较干净清闲,以后业余时间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文学创作。 她的信只有一张纸,是夹在车杰的信里一起寄给柳侠的,她觉得很对不起柳侠,她数学和物理都考的很好,甚至出乎柳侠的预料,但化学却只得了五十七分,虽然三门的总成绩超出了当初顾平山跟柳侠提的要求,但顾小婷怀疑他爸爸不会按约定给柳侠奖金。 詹伟已经提前给车爸爸打过一个电话约定了他和柳侠到车家的时间,所以他们到的时候,车家包括两个姐姐和姐夫都在,顾小婷的父母也在,车母自己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在顾平山再次提出让柳侠给顾钊和他朋友的孩子补课之前,餐桌上的气氛一直都很愉快。 当柳侠明确的表示,他不想再每天来回搭乘轮渡、在路上还要花一个多小时来回跑,如果顾钊愿意,可以到彭飞家补课的时候,顾平山夫妇都有点不高兴了。 詹伟在桌子下给了柳侠一个暗示,让柳侠不要再说话。 詹伟对顾平山说:“顾伯伯,现在想搭帮让柳侠补课的至少还有三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主动帮他介绍的,那三个学生的家长都不介意让他们多跑点路去彭飞家,可柳侠考虑到还有顾钊,就都给拒绝了, 那三个人都是高三,顾钊是高二,其实这样对柳侠是非常不方便的,如果您真不愿意,那您就另外找人吧,江城的好大学有好几所呢,肯定有比柳侠更合适的人能辅导顾钊,而且还是单独辅导他一个人。 柳侠因为顾钊都快把我们辅导员给得罪了,那可是负责给我们填写在校期间档案的人,直接关系到他将来的分配,如果顾钊不愿意去,他就可以让辅导员介绍的那个去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2 顾平山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觉得詹伟在威胁他,他非常勉强的又和车爸爸说了几句话,就和车母一起离开了。 车家全家人面面相觑,车红梅先忍不住了:“他们一分钱的奖金也不给柳侠呀?小婷数理化的平均分可是七十二分,当初他说六十五分以上就给柳侠八百呢,就是有一门不足七十,他不给柳侠一千块,至少也应该给八百吧!” 车母气呼呼的看着车爸爸说:“当初他张口就是八百一千的,显得跟我们多抠似的,现在小婷都已经上大学去了,还是海都那么好的学校,他就这么对小柳啊!” 车爸爸脸色也不好看,顾平山是他介绍给柳侠的,他这样做等于是不给车爸爸一点面子。 柳侠心里非常非常失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补课费顾工都已经按时给了,顾小婷化学没达到65分,没有奖金是应该的。” 严宏伟对柳侠说:“以后看清楚了,不要跟这种人打交道,什么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他妈的小心眼,他肯定是故意的,就是顾钊的事你答应了,他朋友家离这里还有五六站路呢,你如果说不去给他朋友的女儿补课,他还可以翻脸,他就是不想给你钱。” 詹伟气得用江城土话从车杰家一直骂到寝室,他总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本来打算激一下顾平山的,没想到却正中顾平山下怀,给了他一个愤而离席的借口,正好不给柳侠奖金。 寝室几个人都以为柳侠今天去会拿到一大笔奖金,都在替他高兴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于是集体开骂,把顾平山家十八代祖宗都给诅咒了一遍。 毛建勇骂够了对柳侠说:“你后天不是要去给新学生上课吗?让韩老师提前跟他们家长签合同,书面合同,要签字盖章的那种,记着,这次一定要写明是平均成绩。” 柳侠苦笑着说:“不用了,这次我不会有高考奖金了,咱们后半年就开始实习了,我只能教他们这一学期时间。” 毛建勇一下泄了气:“我当时就只有这一句没交待到,你就被人家给蒙的这么惨。不过,如果当真追究起来,他还真没什么错,我记得他当初给你说的是单科成绩。” 柳侠泄气的躺在床上,连话都不想说了,虽然车爸爸的红包里包的比车杰说的还要多二十块钱,但比起满心期待的一千多,还是差的太远了。 好几天都没精打采的柳侠没想到,当他给彭飞和霍建永上了三节课之后,顾家的人居然以另外一种方式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84章 柳侠是星期天早上八点开始给彭飞和霍建永上第一节课的。 彭飞家条件不错,彭爷爷原来是一个很牛的行政单位的一把手,住房挺宽敞,彭飞的父母都是军人,因为部队所在地是边疆地区,教育落后,所以彭飞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江城。 彭飞和车杰的情况有点类似,都是挺聪明的孩子,前两年跟一帮子同学哥们儿先是迷上了港台的武打影视,继而迷上了武侠小说,从此每天都沉浸在飞檐走壁杀富济贫傲视天下英雄的梦里,导致成绩一泻千里。 不过和车杰需要柳侠费心费力地往正常轨道上拉扯不同,彭飞是寒假被送到父母服役地的一户牧民家待了将近一个月后自己突然醒悟的,寒假回来后脱胎换骨,跟变了个人似的,把一大堆武侠小说都放在了一个箱子里让爷爷奶奶保管,自己开始努力学习。 但他懈怠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跟着他们学校一个数学老师办的辅导班恶补了一学期加一个暑假,成绩还是上不去,也是数理化跟不上。 本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爷爷看孙子迷途知返,高兴的忘乎所以,原来整天端着领导架子的老人也顾不得形象了,到处托人给他找家庭教师,最后拐了好几道弯从韩彤那里得知了柳侠辅导车杰的情况,便赖上了韩彤,到底把柳侠给找来了。 每节的补课费是彭爷爷自己打听了行情后主动和韩彤说的,每节课两小时,四块,如果期末考试彭飞的数理化成绩能及格,每节课再补一块,并且另外给一百块钱的奖金。 霍建永是属于比较踏实的学生,成绩一直中等偏上一点,这样的成绩如果发挥得好,也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和成绩压根儿一塌糊涂的学生相比,霍建永这种蹦一蹦还有可能摘得到果子的情况才是最让家人费心的,同样,也是让柳侠压力最大的。 这样的学生提升的空间不大,因为他已经尽力了,余下的事情需要的是智力,这可不是通过一年半载补课就能提高的。 霍建永是他们家族里边学习最好的孩子,所以他从父母到祖父母都对他非常重视,从初三开始,就一直在请老师给他开小灶。 在来彭飞家之前,他一直在另外一所重点高中的一个高三老师那里接受辅导,这让柳侠心里的压力更大了:一个重点高中的老师都不能再让他提高的学生,柳侠觉得自己也做不到。 但霍建永的爷爷是韩彤他爷爷的老朋友,老爷子直接找韩彤说的,韩彤推不掉,所以柳侠也推不掉,他只能硬着头皮尽最大努力去教。 柳侠知道,现在能单独给孩子请家庭教师辅导的,都是家里经济条件很好的,彭飞爷爷是个领导,父母工资特别高; 霍建永的父母是原来的单位不行了,夫妻俩自己出来摆地摊做点小生意,结果越做越好,现在已经在第一街有了两个店,如果单论经济条件,应该比彭飞家还要好。 车杰是个例外,他父母虽然条件一般,但两个姐姐对学习原来一直比较好的弟弟很疼爱,支持了娘家不少。 霍建永的补课费条件和彭飞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霍建永的数理化期末考试分数要求的是平均七十五分以上。 霍建永爸爸的承诺是,如果这三门的平均成绩超过八十五,他再给柳侠另外加五百。 霍建永在第三次上完课和柳侠一起从彭飞家出来后,忽然对柳侠说:“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他爸妈的店和我们家的店离的不远,他比我低一级,现在高二,学习跟我差不多,他家里人原来给他说好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干了,他爸妈气的不得了,这几天一直想给他再找个老师,说只要教的好,钱多点也行。 柳侠,我听韩彤哥说过你家的情况,反正你也想多挣点钱,要不让他来试试行不行?你今儿来之前我已经跟彭飞说好了,他说只要我朋友不爱瞎找事儿,多个人也无所谓,。” 彭飞和霍建永比柳侠都小点,但俩人见了面却跟提前约好了似的,都不喊柳侠“老师”。 柳侠有点犹豫:“如果能多教,我想教和你们一样都是高三的,这样你们之间也可以互相讨论交流,对你们的提高也是有好处的,高二的,和你们的程度相差太多,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霍建永说:“你这几天不一直都在给彭飞补高一下学期的部分吗,我朋友正好跟着听听,然后你再带着给他辅导高二的就差不多了。 柳侠,试试呗,我朋友和他爸妈都挺好的,尤其是他妈,特别豪爽的一个阿姨,如果他进步大的话,我敢保证,周阿姨比我爸给你的奖金还得多。他是后加进来的,一节课比我们再多一块钱,这个我跟他说,行不行?” 柳侠现在可以说是见钱眼开,他巴不得再多带一个学生多挣点钱呢,这么优厚的报酬他怎么可能拒绝? 就这样,柳侠第四次来上课的时候,见到了顾钊和他跟顾平山长得非常像的爸爸顾云山,还有顾钊的妈妈周文凤。 非常简单的事情,几句话顾云山和周文凤就知道了,原来柳侠就是顾平山说过的打算介绍给他们的家庭教师,顾云山疑惑地问柳侠:“我哥说你要考什么级,所以不再干家庭教师了,你怎么又……” 周文凤冷笑一声打断了顾云山:“你哥的话你也信?谁知道他又干了什么,让我猜一下……,小婷已经去海都上学了,他——,他当初特别大方地跟我们说过,如果小婷能考上大学,他就给你一千块,是因为这个吗?” 柳侠淡淡笑了笑:“当初说的是每门功课七十分以上,没说是平均分,小婷化学只考了五十七。” 周文凤笑了起来:“所以虽然小婷以前数理化都只能考三四十分,现在的平均成绩却超过了七十分,被大学录取了,他还是没给你奖金,是吧?” 她转向顾云山:“知道了为什么我们顾钊忽然被晾在这里了吧?你哥,你那个当总工程师的哥哥,他赖了该给人家这孩子的一千块钱,人家不跟他这种人打交道了。” 彭飞在一边说:“我听韩彤哥说过这事,当时我们都不太信,他真的一分钱都没有给你?” 柳侠说:“不是,补课费每个月都按时给了,是奖金,是我没经验,当初没说清楚,其实,我拿到补课费就可以了,奖金是顾平山主动提出来的。” 周文凤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容说:“谁提出来的他最后都不会给你;我见过的给孩子请家庭教师的人,即便刚开始没说,只要考上了大学,哪个家长都会再给人家老师单独发一笔奖金的。 这种事也就顾平山做得出来,他当初那么大方的一口承诺你一千,就是因为他没打算跟你兑现。 以后记着,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看着挺小气的人,都是实实在在打算给你兑现的人,他们总害怕吃亏,所以得算清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3 那种张口就成百上千给你许愿的,那都是放屁呢,他又不打算给你,说多点不还让你更高兴,多给他卖点力吗?” 柳侠收下了顾钊,一节课;六块,这是韩彤让霍建永跟顾云山夫妇提出来的,而且拒绝讨价还价。 对于顾平山的事,韩彤听说后也是除了气愤没一点办法,当初就是顾平山一句话,柳侠按常规的意思理解成了平均每门功课的成绩,顾平山如果咬死了他说的是单独一门的成绩,谁也不能说什么。 周文凤对顾平山的评价是:“别说红口白牙说了不算,就是白纸黑字写下来摁了指印,顾平山到时候照样能给你抠字眼抠得你没话说,人家上那几年大学学的知识,就是专门用来玩心眼儿的。” 对于奖金问题,周文凤说:“我现在啥也不说,咱们到时候看,行吧?” 柳侠只能安慰自己吃一堑长一智,然后尽心尽力地教这三个新学生了。 这次虽然是教三个人,柳侠却觉得比原来教车杰和顾小婷两个人还要轻松愉快些,顾小婷是女孩子,他原来下意识的就会有许多顾忌,比如,他即便是热的要死,只要顾小婷在,他连把汗衫卷起来都觉得不合适。 现在,教三个男孩子,热的很了,彭奶奶就给他们在地上铺一张席子,几个人坐在地上喝着菊花冰糖水讲课,当然,大部分时间还都是三个学生给柳侠讲。 三个人里面最大的霍建永比柳侠小半岁,顾钊还不满十七,柳侠其实跟他们的年龄更接近,但他现在的思维却是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生,所以他虽然和三个人相处愉快,却还是每次课一结束就急着回学校和自己的朋友们在一起。 可三个高中生却特别喜欢和柳侠相处,每次都想多留柳侠一会儿。 他教了车杰九个月,没在车家吃过一顿饭,现在刚在彭家教了两个星期,就已经吃了两顿了。 星期天中午,彭奶奶总是提前把饭做好,十点多,不论柳侠说什么她都不听,一定要柳侠把饭吃了才能走。 彭爷爷是个乍一接触挺不招人待见的老头儿,说话总跟做报告似的,打得一口的好官腔,柳侠开始觉得他原来在单位肯定就是个老官僚、 可经过半个月的接触,他发现这还是个有时候挺可爱的老头儿: 顾钊听顾小婷说过柳侠会跳霹雳舞,于是就和彭飞、霍建永一起,休息的时候非得缠着柳侠跳一段,柳侠被缠的没办法了,只好给他们随意跳了一段。 结果跳完后,发现观众的掌声有点不对,一看,彭爷爷正躺在他的摇椅上,跟给做报告的上级领导鼓掌那样,用非常官僚的模样在给他鼓掌。 老头儿还用领导称赞下属的标准口吻说:“嗯,跳的很好嘛年轻人,运动对身体是很有好处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劳逸结合的教学方法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以后要再接再厉啊。” 从此,柳侠每次给三个学生上课,中间必须有十五分钟时间是跳舞,他自己跳,还要教彭飞、顾钊、霍建永三个人跳,因为这个,他不得不又开始跟着云健练习,因为彭飞学的特快,柳侠觉得如果自己不再学习点新的动作,会有一天镇不住自己的学生。 柳侠通过这件事发现,原来自己还挺虚荣。 云健特别高兴,他的舞蹈社团现在已经只剩下四个人了,有两个人谈了女朋友后就再也没时间去练习跳舞了,另一个也正在步那两位的后尘,柳侠的及时回归让他又看到了霹雳舞的春天。 虽然云健和柳侠午后又开始在寝室跳舞,却挡不住寝室最近这几天越来越低沉的气氛。 老大张福生平日里温和敦厚惯了,大家已经习惯了他每天都乐呵呵任劳任怨的模样,他突然之间心事重重、情绪低落,让整个寝室的人都觉得生活不那么美好了。 张福生的心病主要来自乔艳芳,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了,乔艳芳还没有上班,她已经往市劳动部门跑了无数次,回答她的永远是“还没决定,一星期后再来问吧。” 柳侠想起柳川说过的话,联想了一大堆,瞒着寝室其他人和詹伟一起去找了韩彤,问韩彤,是不是乔艳芳的档案里写了她组织和参加那次运动的事。 韩彤说:“我觉得肯定会有,这么大的事不写,那你们的档案里写什么呀?” 柳侠的情绪也一下低沉了起来,他忽然间看学校所有的老师都不顺眼,觉得他们都世故虚伪,他们一边说着理解学生的爱国热情,以保护他们为借口阻止他们上街参加活动,过后却又把参与活动的人都给出卖了,让他们连毕业分配都这么艰难。 乔艳芳的事对219影响很大,同时他们也从其他同学那里听到了类似的情况,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毕业分配产生了恐惧和迷茫。 柳侠在给柳川和柳凌的信里尽情的发泄了一番自己的恶劣情绪,十天后,他先收到了柳川的回信,柳川说: 幺儿,我听你说起过乔艳芳,所以也能理解你对她现在处境的同情和愤怒,我也听同事和周围其他人说起过同样的事情,和你一样,我也很同情今年的毕业生,也许,明年你也会面临这样的处境。 但有一点三哥不赞成你的想法,就是你因此对你们学校老师的道德品行产生的质疑。 这次学生民运暴动声势之大,影响力之广泛,远远超出了你们最初的预料,你们学校的老师根据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得出了这次运动可能会引发不良后果的结论,所以他们禁止你们参加。 但后来,国家领导人在电视上公开表过态,理解学生们的行为,我觉得,好像还表达出了认可学生的行为是出于爱国热情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学校的老师把乔艳芳和其他同学积极组织和参与这次活动的情况如实写进档案里,有什么错呢? 毕业分配的问题,是暑假期间学生分配工作开始后才逐渐表露出来的,过去的经验只能让你们的老师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比你们多一些警觉和理智,却不能让他们看到后面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现在才发生的一切呢? 幺儿,你想想我们国家的开国将领们,他们在早期参加革命活动中的种种经历都是他们后来成为国家高级领导人的资本,这次活动的性质后来被重新定义,所以乔艳芳他们的毕业分配才遇到困难,可如果这次活动现在得到上层的肯定呢? 如果是这样,你们学校如果没有把乔艳芳他们的所作所为写进档案,耽误了她以后进一步上升的可能,你会不会觉得你们学校的老师当初就居心叵测,预见到了参加这次活动会成为以后加官进爵的政治资本,所以贪昧了乔艳芳他们的功劳呢? …… 柳侠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发展的经过,觉得柳川说的是对的,他对自己最近的行为马上就有点愧疚,因为他虽然对老师们有任何不尊敬的行为,但心里却对他们是很不满的。 尤其是黄有光,他这学期没有教柳侠他们的课,柳侠刚开学还跑去找他借过几次书和相机,后来听到乔艳芳来信里面的遭遇,他每次见到黄有光总会想东想西,反正就是往不好的那一面怀疑,最近干脆一个多星期都没再去找过他,连詹伟想跟他去和黄有光套套近乎,以便在自己申请留校时能得到点黄有光的支持都被他找借口拒绝了。 柳侠收起柳川的信,看看时间,黄有光平常的这个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柳侠决定过去找他,用实际行动在内心忏悔一下。 他先到寝管的窗口看了一下,果然有他两封信,家里的和柳凌的,他高高兴兴地拿着信直接来到了黄有光的宿舍。 黄有光果然坐在沙发上在看书,看到柳侠进来他也没站起来,点头示意柳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柳侠对这里很熟悉,他先给黄有光显摆了他的两封信,他一直对自己有这么多哥哥们的来信而骄傲,然后先把柳凌的信打开来看。 柳凌对这件事的理解没有柳川那么透彻,但和柳川一样,他认为柳侠的老师们是没有办法预见到把那件事写进档案里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的。 柳凌给他报告了一个消息,柳海的两幅作品被曾广同一个朋友看上,以总价八百元钱的价格买走了,柳海高兴的星期天搭车跑到军校去给柳凌报信,硬拖着柳凌吃了一顿饭店,两个人花了十几块钱,把柳凌给心疼坏了。 柳海已经把八百块钱全部寄回了家。 柳凌说家里最近有柳侠的钱垫底,暂时不需要,寄钱还要掏邮费,让柳海寒假时把钱带回去就行。 柳海坚决不肯:“我就是要寄钱,让咱大哥去望宁取钱,叫乡里那些看不起咱伯咱大哥、因为咱申请救济粮就把咱当成要饭花子哩鳖儿们看看,咱生到山沟里也比他们强,咱大哥还有一群好兄弟哩,让他们别狗眼看人低。” 今年中原省天气偏旱,秋粮收成不好,柳魁他们已经开始了又一轮的申请。 柳川给柳侠说过,大哥去乡民政所好几次了,每次都被民政所的两个年轻人给不耐烦地晾半天,到现在也没个准话。 柳侠在心里给柳海叫了声好,把信折起来,心里同时也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把钱都寄回家去,再给大哥长长脸。 他打开家里的信,先看柳魁的,柳魁根本没提申请救济粮的事,依然是把家里说的万事如意,猫儿懂事听话,柳侠如果不是这次暑假里亲眼见识了猫儿的淘气,肯定就和以前一样相信了。 猫儿前几封信吸取了暑假里那几封恶作剧信件的特长,给柳侠胡乱拽词,结果用词不当乱了辈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4 柳侠上一封信命令他不许再瞎用文言文,如果再出现“闻卿之言,朕心甚慰”、“今日闻悉小叔玉体安康,岸之心方得以小慰”之类乱七八糟的话,回去就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 柳侠有点担心的打开猫儿的信,害怕又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词句,还好,小家伙很听他的话,这次恢复正常了。 宝贝小叔你好: 今天收到你的信,日历上又正好过去了半个月,我特别特别高兴,离你回来还有88天了,大伯说,八十多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长。 奶奶说让我先算到你的生日,再算到你回来,这样一点一点算,就没有那么长时间了,我试了试,不中啊,一天也不少,我还是可想可想你…… 柳侠把猫儿的信收好后,黄有光才收起了书,微笑着问他:“今天过来找我有事吗?”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就是想来您这里坐一会儿。” 黄有光突然说:“你跟我说过,詹伟想留校,你想吗?” 第85章 柳侠看着黄有光,楞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虽然在这个著名的大学里呆了三年多,虽然大学生对他和他们家都不再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名词,但他的潜意识里,大学教授却依旧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他从来没把这个职业和自己联系起来。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知道詹伟想留校当教师的时候,他虽然有点吃惊,但马上就接受了詹伟的想法,并且替他感到高兴,觉得如果他们都毕业离开这里了,有詹伟在,就好像他们在这里依然有很深的牵挂和寄托,他们一个寝室的兄弟就不会如同江边的流沙一般,毕业的潮水一阵冲刷,他们便从此散落在天涯。 可他自己,却从来没起过这样的念头。 在那个贫穷闭塞的山沟里长大,大学生已经是他梦想的最高点,而那些教导大学生的人们,超出了他的认知,所以即便他已经离他们如此之近,近到朝夕相处,近到如师如友,他却失去了对这个位置想象和期待的能力。 柳侠忽然觉得有点难受,有点悲哀,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摇头对黄有光说:“我没想过。” 黄有光点点头说:“那你现在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柳侠傻愣愣地看着黄有光,还是不太敢相信他的意思。 黄有光认真地对他说:“你没听错,我在问你想不想留在咱们学校,我听说过你家的情况,我希望你能留校,或者说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而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而不是像今年毕业的很多学生那样,被分在某一个小城一家随时可能解体的建筑公司,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测量员,或者在某个城市地震局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里,翻着报纸、喝着劣质的茶叶,碌碌无为地度过你的一生,柳侠,你愿意那样吗?” 柳侠茫然地摇摇头:“今年毕业的师兄师姐们,有人分到那样的单位吗?” 黄有光没有说话,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柳侠明白了,他低下头,眼光正好落在了家里的来信上,他把信拿在手里,看着信封下面寄信人地址后面那一行刚劲洒脱的正楷字:中原省原城市荣泽县望宁乡柳家岭大队。 他抬起头问黄有光:“黄老师,如果我在江城工作,我带着一个人,一个我最亲最亲的人,我能把他的户口也迁到江城吗?不论用什么方法,花钱,或者找人走后门,或者其他什么方法都行,能吗?” 黄有光诧异的看着他:“什么?” 柳侠说:“我是上了高中才知道,原来高考的录取分数不是全国都一样的,中原、东海、中南,还有另外几个省份的录取分数线比其他很多省份都高,而且,很多好学校在我们那里录取的人数都很少很少,比京都、海都这样的大城市少很多很多,而且不管你到哪里去上学,最终都得回到中原省考试。 到了江城后我知道了城市户口的人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人管的,父母的单位,还有居委会,他们不会像农村人那样,如果孩子不孝顺,自己又没有钱,死了也没人理。” 黄有光问:“你想说的是你那个小侄吗?” 柳侠点点头:“ 我不管去哪里上班,一定要带着他的,江城的学校虽然抓的也比较紧,但和我们那里还是不能比,我们那里的高中真的跟地狱一样,我们每天都睡不足六个小时,我原来特别讨厌我们那里的学校,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只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我们才能站在和别人一样的高度。 我原来想着,只要我成了商品粮,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哪怕我小侄不上学呢,我也能养活他一辈子,让他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不行,我比他大十岁,如果我老了,死了,他怎么办?我要不想办法把他也弄成商品粮城里人,要不就让他进好学校,然后努力学习考大学……” 黄有光哭笑不得地打断柳侠:“柳侠,如果我没记错,你还不满十九岁吧?” 柳侠点点头:“还有一个多月就满了。” 黄有光说:“那你就想到你百年后你小侄的生活问题了?” 柳侠认真地说:“那当然,我是他最亲的人,我不替他想谁替他想?” 猫儿没有母亲的事,黄有光是知道的,但他依然感到困惑:“柳侠,我知道你对你小侄非常非常好,可,他不是还有亲爸爸吗?他不才是最应该为你小侄的未来操心的人吗?” 柳侠愣愣地看了黄有光片刻,把猫儿的信从信封里单独拿出来,递给了他。 黄有光疑惑地接过信看了起来: ……小叔,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你跟我说,不能跟菩萨提不合理的要求,如果我总跟菩萨说让你早点回来,那你就该被学校开除了。 可我每次一看见菩萨,心里就会这样想,刚才我一抬头看见菩萨对我笑,我心里一下就又这样想了,我使劲使劲想管住自己的脑子也不行,我赶紧又在心里对菩萨说:菩萨,我就是太想俺小叔了,自己瞎胡想呢,你可别叫俺小叔被开除啊。 小叔,菩萨那么好,她肯定知道我就是太想你了,也知道我光想叫你可好可好,肯定不会让你被学校开除的。 我昨天去邮电所看有咱家的信没有,看见邮电所都开始卖明年的挂历和日历了,我知道过些天三叔单位会发,我没有买,光翻着看了看,我数了一下,过了年,离你毕业还有126天…… 黄有光看的很慢,想从中找到可以为他解惑的理由。 柳侠慢慢开始给他讲猫儿的事,讲九年前那个大雪的夜晚,美丽温柔的二嫂,待他如亲儿子的二婶,被圪针扎透了手掌的父亲,头上缝了几针但侥幸没有跌落崖下的五哥; 不肯吃大嫂的奶的猫儿; 喝了变质牛奶差点死掉的猫儿; 被母亲和大嫂抱着站在坡口上等他回家的猫儿; 刚会跌跌撞撞走路就想沿着他上学的路去找他的猫儿; 被几乎所有认识的人视为不祥的猫儿…… 黄有光静静的听着,脑子里渐渐形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大山环抱的一户人家,一个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在自家门前,用小树枝挖着土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5 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一整天地看蚂蚁奔波忙碌; 一个小小的孩子好奇地看着门前的小路延伸向其他无数的方向,但他从来不能沿着其中任何一条走到更远的、有其他同类生活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孩子眼巴巴地在落日余晖中看着那条能把他最亲的小叔带回家的山路…… 一个由窑洞建成的小学校里,一大群衣着破旧的小学生挤在一起玩耍,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远处通向山外的那条路。 一个孩子跪在炕上在一本挂历上标上一个记号,然后失落地看着后面那多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数字…… “快九年了,我从来没给我们猫儿带来过一次惊喜,总是让他的盼望落空,他三四岁就会很准确地计算星期天的时间了,可我经常会因为天气的原因,好几个星期都回不去……现在,他终于等到我快毕业了,是真正的毕业,再也不用离开他,我不想让他再失望一回。 黄老师,我听说现在在江城,本市户口的学生如果想去一所好学校,也要交很多的赞助费或借读费,有些好单位都是公家出赞助费,让自己单位职工的孩子进好一点的学校或幼儿园,如果我家猫儿来这里,就是我愿意交赞助费,会有学校收他吗?” 黄有光看着窗外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家在杭州,孩子一直按部就班的在我家附近的学校上学,我知道现在很多江城比较好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要交赞助费才能进去,那还是本市户口的,你是中原的,还要跨省,可能……不行吧……” 柳侠拿回了猫儿的信,自己又看了一遍:“我问过云健和詹伟,京都的赞助费比江城高,江城好像比原城高,但对外地人,即便是你愿意交赞助费和借读费,也没人肯收。 我是原城人,如果我回原城,找找人,猫儿还有可能进那里的学校,那里的赞助费和借读费我努努力可能还交得起吧!” 黄有光问:“你确定你能分到原城吗?今年的毕业生大部分都分回了原籍的地级市。” 柳侠说:“我们家就属于原城市下面的一个县,最差,我也就是被分回我们县吧?” 他没说望宁乡,因为从心底里讲,他真的不愿意自己读了一场大学最后却回到那个闭塞又脏乱的地方去。 黄有光说:“应该还不至于分到县一级吧,咱们学校是全国重点,在专业领域信誉非常好。 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其实今年的毕业生在那次运动高潮时很多人都还在实习,并没有参加,发起和组织那次活动的主要力量是你们这一届和你们下面的8*级,我担心你们的毕业分配可能会比今年更糟糕。 柳侠,我就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才希望你留校的,在这之前,我希望的是你做我的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然后留校或出国深造。” 柳侠呆呆地看着黄有光,他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这位老师却已经为他打算的那么长远。 “不是说国外一定就比我们国家好多少,但人多走走,多看看,多见一些世面,思想就会更开阔,当有一天……灾难,或者说厄运来临,你考虑问题的方式就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见过的更多,所以你能想象出来的选择也就更多,你就不容易钻牛角尖,关键时刻你就能想出更多的方法来脱困,而不是拘泥于某一个狭隘的思维,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你的能力和性格,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有更好的舞台来施展,可现在,因为一次意外事件,你可能都无法登上本来已经属于你的舞台,我觉得太可惜。 但我看了猫儿的信,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劝导你。 不说留校任教,考我的研究生在学校多呆两三年,两三年后,这股风头过去了,可能你毕业的前景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你也不愿意考虑吗?” 柳侠低头抚摸着手里的信封说:“再让猫儿等两三年,再让他每天早上四点十分起床、晚上八点多到家两三年……我做不到,我舍不得,我一天也不想让他再跑了; 还有我大哥,他每天都要跑比我们猫儿和小蕤更远的路接送他们,他已经接送我和我另外几个哥哥好多年了……” 黄有光凝视窗外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黄有光那里回来,柳侠躺在床上愣怔了很长时间,他在想自己今天的选择是不是正确,这样的选择对猫儿的未来是不是最好的。 柳侠是暑假返校前的那个星期天听到柳川说起的一件事,才开始反省自己对猫儿上学这件事的态度是不是得改变一下。 柳川在荣泽的一个朋友,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而且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都是父亲在照顾母亲,家里兄弟姊妹之间虽然偶尔也有小摩擦,但整个来说还算是和睦。 去年冬天,朋友的父亲突然患脑溢血去世,因为前些年家里几个儿子陆续结婚办事,母亲又长年用药,父亲的工资又不算高,所以没有给母亲留下什么积蓄。 这样,父亲去世后,母亲的抚养就成了一个难题,几个儿子都不愿意让母亲跟着自己过。 柳川的朋友在家里排行老三,是自己当初考上中专出来的,接父亲班成为正式工的是家里的老四。 朋友提出几个儿子轮流照顾母亲的时候,老大、老二都不同意,说老四接了父亲的班,就应该把给母亲养老送终的责任承担起来; 老四说,就算是自己接了班,那母亲也是生养了几个哥哥姐姐的,他们也有义务赡养母亲,不可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一个人。 两个女儿说自己还有公公婆婆要养活,把母亲接到婆家赡养不合适。 现在,朋友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做饭过活,谁都不跟,说等有一天自己做不动饭了,就找个没人地方一死了之。 柳侠听完柳川的故事,当时一下就想到了猫儿,他比猫儿大十岁,如果猫儿考不上大学,以后就没有工作没有工资,那等自己老了,死了,猫儿怎么办呢? 柳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是钻进了死胡同,他意识里的猫儿一直都是当时坐在他怀里、和他一起听家人说话的小小的猫儿,而没有想到长大后的猫儿是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他的想法没有和任何人说,所以也没人提醒他这一点,柳侠就带着这样一种对猫儿未来无限的忧虑,来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 柳侠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必须得回中原省,回到他能为猫儿目前的生活和教育争取到的最好的环境中去。 其后的几个月,发生了好几件让柳侠记忆深刻的事情: 第一件事,他们的英语考级成绩下来了,他和詹伟都过了,黑德清不废前言,带着全寝室的人又去搓了一顿鸿宾楼。 詹伟则让他妈用柳侠暑假回来时给他带的干槐花蒸了一大锅包子,对面218的人也分到了几个,大家都说特别好吃,詹伟就让他妈又连着蒸了好几次。 詹妈妈还非常开心地把自己酿的米酒让詹伟给他们带回了两坛子,大家就用米酒碰杯,庆贺了一下两个人的胜利。 彭爷爷把一个老朋友的孙子李明介绍过来跟柳侠补课,补课费和彭飞的条件一样,柳侠答应了。 如果不是听詹伟说车红梅的女儿小丽暑假开始学电子琴了,柳侠都想让车红梅多给他介绍几个想学书法的小孩儿,趁彭飞他们没课的三天再开个书法培训班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多赚钱,越多越好,赚到能够交得起原城最好的中学的赞助费和借读费。 十一月中旬,乔艳芳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她被分配在了她们市的一个灯具厂,她来信对那个厂子的描述是:虽然只有两排陈旧破落的厂房,虽然只有五六十个工人,但却是国营的厂子没错。 元旦前,张福生请假回了一次家,因为他收到乔艳芳的信里说:我们的副厂长托人给我介绍他的儿子,我拒绝了,他让中间人对我说,如果我答应,结了婚马上让我从车间出来,安排到办公室当个副主任什么的; 如果我不答应,就等着一辈子在车间里干活吧,他说像我这样有政治问题的人,他就是让我去扫厕所也是现成的,上级领导也不会有人对他说什么。 张福生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去了乔艳芳的厂子里,四天后的凌晨回到寝室,一头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下午,起来后对柳侠他们说:“你们都开始攒钱吧,艳芳说了,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们都得去参加我的婚礼。” 柳海来信说,他去帮曾广同的一个朋友布置画展时,遇到一个叫费雯雯的女孩子。 费雯雯是京都一所师范学院外语系大三的学生,也是京都人,漂亮热情,她给柳海留下了BB机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6 柳海很纠结,这和他想象中的浪漫邂逅有点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恋爱,都是在某个偶然光顾的地方,惊鸿一瞥地发现了一个女孩子,然后无论他怎么打听,都再也得不到那个女孩子的消息,于是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思念成灰,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女孩子却以另外一种仙女下凡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各种追,人家仙女各种拒绝,经过比唐僧取经还要艰难的九九八十一难之后,他终于抱得美人归。 柳海给家人描绘他理想的恋爱过程时,柳川使劲在他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有毛病啊,谈恋爱时候好折腾哩,结了婚也没几个消停哩主儿,你打算三天两头去您老丈人家赔礼道歉接媳妇吗?” 柳凌说:“小海,我咋听着你好像有被虐狂倾向哩?” 现在,柳海被这完全脱离他理想模式的恋爱节奏给弄得有点找不着北,他对费雯雯印象挺好的,除了太主动了点。 元旦那天,黑德清的父母来了,他们在江城停留了三天,柳侠他们都以为他们会住在江城比较豪华的宾馆里,谁知道他们却订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旅社,黑德清妈妈说:“就是黄昏睡一黑,花那么多钱多可惜呀!” 黑爸爸黑妈妈这次来除了是想到儿子上大学的城市看看,还带给黑德清一个非常大的好消息:他已经托人和他们省**局的领导搭上了话,人家一听说黑德清的学校,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只要黑德清档案过关,到分配的时候人家可以提前向劳动部门要人。 黑德清实习的单位也已经找好了,是他们省的测绘设计院,黑爸爸说:“我听人家说,去好单位实习也非常重要,万一**局到时候咱进不了,你要是在设计院实习时候表现好,你们学校又这么有名,没准儿你就能留到设计院呢! 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尽力叫给你分到**局,那里边的福利特别好,听说他们一年的奖金比好多单位几年的工资都多。” 象征着毕业在即的实习,就这样进入了柳侠他们的话题和生活。 第86章 虽然学校已经通知,如果学生自己找不到实习单位,学校全部都可以为他们安排,但大部分学生还是选择了回自己老家所在的省份自己找实习的地方。 219几个人都有点摇摆不定,很快就要毕业了,如果可能,他们希望兄弟们还能在一起多呆些日子。 可去年学长学姐们毕业分配的事情犹在眼前,面对关系到自己一生的毕业分配,他们都不敢再天真下去了。 黒爸爸说的很有道理,在一个好单位实习,如果自己表现的又足够好,真的有一定的几率被留下,学校方面也是鼓励他们这么做的,所以虽然那个几率很小,很多同学都还是想试试,大部分回自己原籍省实习的学生都是这么考虑的。 张福生回东海实习是必然的,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所以虽然舍不得,但几个人还都开着玩笑调侃他连三星期都等不了,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等着回去侍候乔太后。 云健他爸也是在寒假前就已经给他找了地方,不过云健没打算去,他打算趁这个时间全日修炼他的霹雳舞,而霹雳舞方面的高水平人才,京都显然要比江城多的多,所以云健肯定是要回京都的。 詹伟一开始的决定就是让学校安排,所以一点也不着急。 毛建勇在床上打滚儿纠结,他想趁实习的几个月回家挣钱,又不想和兄弟们分开,他折腾哀嚎了两个多星期,最后时刻和沙永和一起去找了韩彤,要求学校把他们安排在江城实习。 沙永和这两个多星期表现的一直和以前一样,总是平静地微笑着看他们几个在那里纠结闹腾,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柳侠他们都以为他寒假期间已经在老家那边找好实习单位了呢,没想到最后时刻他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黒德清是最闹心的一个,寒假前他爸爸告诉他已经为他找好了实习单位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现在发现这就要和兄弟们分开了,他一下就急了,想给他爸写信告诉他自己也要留在江城和寝室其他人一起实习。 张福生和詹伟、沙永和劝住了他:“六儿,别冲动,你爸爸是给你做了两手准备,有去年那件事,咱们的分配前景恐怕不容乐观,虽然实习留下的希望很小,但总比一点希望没有的好,你得珍惜。” 这样一来,寝室里就只剩下柳侠还没决定,六位兄长都没开口给柳侠提供任何意见:寝室门后面有一本詹伟拿来的挂历,每过几天,柳侠就会看着挂历研究一会儿,然后说:“我们猫儿今天肯定会特别高兴,又过了一星期。” 知道猫儿天天在家算着日子等柳侠回去,他们不论多想让柳侠留下,都觉得说不出口,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柳侠接受了黄有光的安排,到中国西南地区的深山里,跟他的一个同学实习。 黄有光对柳侠说:“谢仁杰是我的同学,我们大学一个班,又一起在美国留学五年,一起拿到博士学位,一起回国,回来后我来到咱们学校,他去了**建工部,后来建工部改制,他到了现在的**路桥集团担任测量总工程师。 他看起来是个比较冷漠不容易接近的人,可你不用有心里压力,其实他人非常好,性格直率,不会玩弄权谋,业务上精益求精,很多人都觉得他太死板苛刻,但我非常欣赏他的工作作风。 测绘看起来不像有形的建设那样引人瞩目,但他是一切实体建设的基础,基础如果出了差错,一旦出现问题,就不会是小问题,谢仁杰的座右铭是:保证数据的绝对准确性,不让任何一点隐患在自己的手里遗漏出去。 柳侠,现在吃大锅饭的单位还有,但和以前比,更多的单位在往多劳多得的方向过渡,但你必须能证明,同样的工作你有能力比别人干的更出色,你才能得到多劳的那个机会,然后你才能得到更多的报酬。 很多学生觉得实习可有可无,甚至有学生实习期经常找借口请假,到该返校时找熟人盖个章、假造一份实习报告上交。 如果只是想找一个清闲的单位养老,那样没什么不可以。 但如果你想到以后的单位马上站稳脚跟,并在业务上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实习非常非常重要,实习中你亲自经历过的情况越多越复杂,你亲自操作和计算的项目越多,你到新单位后才能对各种任务应对自如。 谢仁杰所在的路桥集团去年承接了国家一条新的铁路干线在中南省境内的工程,铁路的特点就是延伸性,所经之地可能涵盖多种地形地貌,谢仁杰现在正带领着一支测绘队在西南部的高原山区作业,那里可以说是我们国家地理状况最复杂多样的地区,到那里去实习会非常艰苦,但你可以学习到很多实际的东西,以后会受益无穷。” 柳侠用力点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去,多艰苦我都不怕。” 二月二十七日中午,219寝室集体去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下午,柳侠他们把张福生和黑德清、云健送上了火车。 晚上,柳侠给四个学生上完课后,彭奶奶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给柳侠送行,并把这半个多月的补课费给柳侠结清,还约定柳侠实习回来后,继续给几个孩子补课。 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其他四人和黄有光一起,把柳侠送上了路桥集团为谢仁杰他们运送补给的军绿色敞篷大卡车,柳侠拼命压抑着内心的空茫和无措,笑着摆手和他们告别。 虽然因为提前有黄有光的提醒,柳侠已经对测绘队野外作业的艰苦性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谢仁杰他们工作的艰苦忙碌和环境的恶劣还是让他心里暗暗吃惊。 不过就像柳侠自己说的,多艰苦的自然条件他都不怕。 但和测绘队其他人的相处却让他非常不适应。 谢仁杰带领的测绘队就像一架磨合得非常好的机器,每个人都像其中一个有自己固定位置的零件,配合得恰到好处,让柳侠这个外来者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扛几个三脚架,等开始正式作业,他就又没事干了,连精密点的仪器别人都不让他碰。 柳侠不是个能坦然地歇着看别人干活的人,何况他比队里所有人个子都高,都年轻,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而谢仁杰好像不知道他是黄有光介绍过来的一样,对他连一句特殊关照的话都没有,如果不是对黄有光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柳侠简直要怀疑黄有光是不是提前忘记了通知谢仁杰他来这里实习。 柳侠开始想厚着脸皮自己找活干,但又害怕做错了更招人生厌,他只能学着林黛玉刚进贾府时的模样,偷偷观察其他人都在怎么做,争取等有机会让自己上的时候做到最好。 他来的第五天下起了小雨,柳侠一天都举着个大黑伞跟着使用全站仪的人,保证不让仪器被淋到,只要操作一停下来,他马上就把仪器擦一遍装起来。 晚饭的时候,一个叫余万群的技术员吃了没几口就是说有点不舒服,然后靠在那里闭上眼睛,柳侠就过去跟他商量:“余老师,你如果不舒服,今天的数据我替你计算吧?” 白天的外业测量采集数据只是工作的一半,每天晚上计算数据是每个技术人员必须完成的任务。 余万群确实不舒服,他看看坐在他不远处吃饭的谢仁杰没有什么反应,就有点犹豫地答应了:“一定要细心点,要不,我……” 柳侠赶紧表示:“我一定会非常认真的,保证不出任何差错,要不待会儿我计算几组数据送过去让您先看看,您觉得行我再继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7 柳侠的计算余万群没看到,他吃了药睡着了,谢仁杰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站在了他身后,等他发现了一停下来,谢仁杰就把他跟前的演算纸拿起来看,看完了又放回去,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继续算,算完早点睡,明天你跑点。” 从这天开始,柳侠开始了白天在太阳下或雨中作业、晚上计算数据的忙碌生活,他一边是紧张的不行,一边又觉得终于踏实了。 柳侠白天的外业操作十天一换,谢仁杰让他把工地除了炊事员和队医以外几乎所有的工种都做了一遍,他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但在其他人眼里,他每天都生龙活虎快乐无比,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但他们不知道,柳侠的内心正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 随着作业区不断向大山更深处延伸,他们经常是除了送给养的同事,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柳侠觉得他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他甚至有了与世隔绝的绝望感,而收不到家里人和猫儿的只言片语,让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几乎想不顾一切的跳上送给养的车跑出去。 柳侠觉得度日如年,而其他人眼里的他却每天都开心的像在过年。 柳侠每天都在自己带的日记本上画一个标记,三角形,圆形,菱形,梅花形……每天一个形状,七天一轮。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准确地体会过猫儿对他的思念多么急切,那是充满绝望的盼望,觉得自己的盼望遥遥无期,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 每天晚上,无论计算数据到多晚,他都会以写日记的形式写一页信,这些信会被下一次送给养的人带出去替他寄走。 他通过自己的体会真切了解到了猫儿的感受,所以,他可以收不到猫儿的信,但他不能让猫儿收不到他的信。 在江城生活了三年多,柳侠依然无法适应江城潮湿的气候,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比江城还要潮湿的多。 柳侠来的时候还是冬末,他虽然也难受,但觉得问题还不大,等进入五月,潮湿、闷热、蚊虫和各种其他小虫子几乎真的让他难以忍受,身上各种小红点、红疙瘩此起彼伏,他把身上挠得满是血痂,却依然痒的钻心,但唯独脸上没有。 所以其他人一直都奇怪他这个北方人居然对这种恶劣气候适应如此之好,等柳侠真忍不住去找队医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孩子一直都在遭什么样的罪。 可谁也没办法,潮湿引起的各种小毛病,只有彻底离开这个环境才会慢慢好。 所以一直到五月底回到江城,柳侠身上还是惨不忍睹,校医一下给他开了三瓶药水:“回去洗个澡,把全身都抹一遍,最好什么也别穿,透着风晾晾。” 柳侠抹了药,真的一丝不挂,就在两腿间搭了一条毛巾躺在蚊帐里,翘着二郎腿,心神俱悦地看他那一大摞信,边看边傻笑:“这只小臭猫儿,我就知道他还能考一百分。” “嘿嘿,小傻子,我得过好几个月才能回去,你让全家人几个月都不吃包子啊!” “这个气人孩儿,再跟这么淘力真该叫打屁股了,嘿嘿,小雲跟小雷遇到你算是遇见阎王爷了。” “我靠,真他妈够笨的,我家猫儿的名字恐怕全国也就这一个,你照着抄还好意思跟老师狡辩?” 黑德清忍不住了:“英语课都开了这么多年了,还有把别人的名字给一起抄了去的傻帽儿?” 毛建勇说:“我听我们那里的几个制假大户说过一句话:自作聪明的傻子这东西你永远不必担心会消失,老的蒙怕了,小的长大了,自然规律,不可阻挡。” 云健轻飘飘地说:“说的好像你家不是制假大户一样。” 毛建勇跳起来大叫:“我家做的都是高质量仿品,跟他们拿劣质的东西骗人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再说了,我爸爸现在已经和真正的唱片公司开始合作,以后我们家就不再做盗版了。” 沙永和慢悠悠地说:“那也抹不去你们家曾经是盗版制作商这个历史污点呐。” 毛建勇躺回床上喘粗气:“以后,以后你们想要盗版也没有了,喜欢听什么歌就买十盘八盘磁带去一首一首来回倒着听吧!” 寝室里欢乐的情绪马上沉寂了下来,柳侠也笑不出来了:回家的渴望再强烈,也抵消不了对兄弟们即将天各一方的惆怅失落。 张福生过去坐在毛建勇床边安慰他:“五儿,欧洲为什么那么富裕,还不是十七十八世纪开着船到处掠夺,积累了第一桶金,然后才有资本完成工业革命,现在全世界都在羡慕他们,谁还去想当初的事呢?你家也一样,等以后你把你家的厂子发展成著名的品牌公司,谁还会……” 毛建勇蔫蔫地说:“不发展成著名公司,让我继续和你们在一起再多呆几年,天天被你们骂盗版贩子我也愿意。” 柳侠穿上一条短裤下来,坐在毛建勇的床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詹伟、毛建勇、沙永和三个人都在测绘设计院实习,每天还回学校住,他们比柳侠早三天结束实习回来。 云健和黒德清、张福生一个星期之前就回来了,云健和黒德清是想寝室几个兄弟了,迫不及待想回来。 张福生则是想早点回来把毕业论文、实习报告都整理好交了,好早点回去,以后踏踏实实地守在离乔艳芳比较近的地方。 他们已经没有课了,只需要把毕业论文和实习报告上交,等答辩完毕,领了派遣证就可以离校了,这个时间大约要持续一个月。 柳侠的实习报告在回来前就已经写好了;论文就在脑子里,现成的,他只需要把那些文字和数据誊抄在纸上就可以了,所以他完成的非常轻松。 他现在的任务是帮云健写一份合格的论文和实习报告。 柳侠回来的第二天彭飞就知道了,约了顾钊、霍建永和李明一起来找柳侠,让他继续给他们补课,一周至少五天,柳侠痛快地答应了:“六天也行。” 结果就是这四个小子真和家长商量了一下,让柳侠每周辅导他们六天,这回加上了英语:彭飞听韩彤说过,六级特难考,他们学校一共才几十个人考过,柳侠是其中之一,所以当时就起了这个念头。 几个小伙子上学期进步都挺大,这三个月几个人都断断续续跟着其他老师办的辅导班学习过一阵子,他们觉得跟着哪个老师都没有跟着柳侠效率高,虽然那些老师教的也都挺用心,水平也很高。 其实这几个大孩子让柳侠加课时,除了高考马上就要到来,他们希望得到更多的辅导以外,还因为他们都非常喜欢和柳侠相处。 所以这一段时间,柳侠白天和寝室的兄弟们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整理论文,写实习报告,跳舞,聊天,玩耍,晚上去挣补课费。 柳侠回来的第二周,黄有光才从外地回来,他把柳侠叫了过去:“你可能听说了,咱们学校四月份举行了一个毕业生推介会,虽然因为咱们国家的大多数单位都不习惯这种形式,但还是有一部分省市来人参加了,基本都是很不错的省级单位。 你们省也有几个单位来人,虽然这几个单位不算太理想,但比起去年已经好了很多,你的档案和成绩他们都看了,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其中有一个省地质勘探局的人,对你特别满意,他和你们戚老师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你们戚老师叫上我和韩彤跟那个人一起坐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单位可以考虑,虽然野外作业多了点,但福利好、奖金高,这正是你需要的,你觉得怎么样?” 柳侠毫不犹豫地点头:“行,野外作业多我不怕,只要有奖金,再多也没关系。” 和黄有光谈过话后的柳侠心情非常好,能回到原城,能进一个奖金多的好单位,他就有希望把猫儿转到一个好学校,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他高兴的事情了。 柳侠把自己的论文、实习报告和实习鉴定书都给黄有光看了,黄有光非常满意。 柳侠的实习鉴定是谢仁杰亲自写的,他对柳侠不吝溢美之词,从工作态度到专业素质评价都非常好。 事实上,在柳侠结束实习准备回来前的那个晚上,谢仁杰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去和柳侠说了很长时间话,他说如果柳侠愿意到路桥集团来,以他现在在单位的地位和资历,他可以保证柳侠能顺利地入职。 谢仁杰还非常直率的告诉柳侠,他们平常的奖金数目远远高于工资,年终奖通常可以比得上一些机关单位普通职工两三年的工资,其他物质福利也非常丰厚。 柳侠不知道别人的实习老师都是怎样的,他觉得如果可能,自己会非常愿意和看似性格冷淡、但却为人正直、对工作精益求精的谢仁杰一起工作。 可是,不能把猫儿带出来上学,这一条就足以让柳侠放弃上面所有的诱惑。 柳侠不会转弯抹角的说客套话,他很明确的告诉谢仁杰,他得回中原省,他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8 六月下旬的一天,柳侠照完了毕业相,刚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和几位兄长讨论他们最后的聚餐地点,宋岩跑进来,说黄有光让他给柳侠带了个口信,谢仁杰也回到了江城,打电话给黄有光,邀请他和柳侠晚上一起到他家里去做客。 晚上黄有光临时有事,他给了柳侠地址,让他一个人去谢仁杰家。 可能谢仁杰偏于冷淡的性格让柳侠印象太深刻,他进到那个布置得非常温馨舒适的屋子时感到非常惊讶,这和谢仁杰给人的感觉反差太大了。 谢仁杰的妻子和正在上初三的女儿谢婵玉都在家,谢婵玉的两个好朋友不知道他们家要来客人,刚刚过来找她玩,她们看到柳侠进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当即就要告辞离开,被柳侠阻止了:“没关系,你们尽管玩,不会影响我和谢工说话的。” 谢仁杰的妻子不但开朗热情,还非常漂亮,她开玩笑问柳侠刚开始去实习的时候有没有被谢仁杰那张木头脸给吓住,说以前刚分到谢仁杰那里去的新人,领导有事让他们来告诉谢仁杰一声,都没人愿意来,被他那张冷脸给吓怕了,看到他就觉得自己正在做错事。 谢婵玉给柳侠端了水果和茶后,三个女孩子礼貌地和柳侠打了招呼,就进谢婵玉的房间自己玩去了。 谢仁杰问了柳侠返校后的情况,知道他的毕业分配已经大致有了着落,替他高兴的同时,两口子也都为他惋惜。 谢仁杰的妻子就是听他回来后说了柳侠在实习期间的表现,又想到了黄有光和他们说过的柳侠家里和猫儿的情况,希望能劝劝柳侠留校或者考黄有光的研究生,加上谢仁杰也希望在柳侠离开前再见见他,于是就邀请他和黄有光一起到家里来了。 但无论他们罗列了多少以后的利害关系,柳侠始终坚持:只要不能把猫儿带出来上学或转成商品粮,他就不会考虑那种选择。 柳侠离开前,谢仁杰对他说:“有光是个难得的好老师,他一直对你就这样离开感到惋惜,我也是这种感觉。 柳侠,你现在才十九岁,很多人这个年龄还没进入大学呢,你现在为了你小侄不得不放弃继续深造,我觉得也可以理解,。 小侄现在已经上初中了,如果他能顺利地考上大学,你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到那时候,我希望你能考有光的研究生,进一步深造对你以后的事业是非常重要的。” 柳侠郑重地对谢仁杰说:“谢谢您,您的建议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柳侠确实考虑过这种可能,他也想继续深造,尤其是跟着黄有光这样知识渊博又不刻板教条、对他又如此信任关照的老师,但肯定不是现在。 现在,随着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想把猫儿带出来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迫,和希望猫儿快乐生活的意愿相比,其他的事情都微不足道,都可以暂时甚至永远地放弃。 毕业前的离愁别绪和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壮志凌云纠结缠绕,柳侠的日记本写满了祝福和通信地址,他也在其他人的日记本上写了无数的祝福。 毛建勇哭的稀里哗啦:“你们都在北方,什么时候想见都可以,只有我一个人那么远,你们都还嫌弃我们那里热,不肯往我们那儿去。” 柳侠心里也是空落落地难受,他赌咒发誓地说:“绝对没有,谁嫌弃谁是孙子,我实习的地方那么难受我都坚持过来,有时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们那里的地理位置特别方便,所有大的铁路线都经过,你如果做生意往北边来,一定要去找我啊! 还有你们,原城的地理位置是最方便的,你们如果出差,经过原城的机会特别大,到时候不许跟我说你们买车票的时候把我给忘了啊!” 云健说:“做个中国人,这一辈子别的地方去不去,京都是一定要去的对吧?你们要是谁去了京都不跟我说,咱们以后可就做不成兄弟了。 七儿,你俩哥哥都在京都呢,你肯定会经常去的,你再去可一定得提前跟我说啊! 还有六儿,从你们那里去京都也挺方便的,你又不缺那俩钱,星期六晚上买个卧铺,睡一晚正好到,你可得经常去看我。” 黑德清说:“我们那里从地图上看是偏了一点,其实从京都走的话真的很近,而且我们那里冬暖夏凉,特别适合避暑,我把我家开辟成避暑山庄,随时等兄弟们临幸啊。” 沙永和说:“宁夏虽然偏了一点穷了一点,但好玩的地方也有很多,我只要分配好,就会把单位的地址写信告诉你们,随时等着你们去。” 张福生说:“我可能今年年底就会结婚,我等着你们啊!说礼物是开玩笑的,你们只要能去,哥哥比什么都高兴。” 詹伟说:“我坐守大本营,随时恭候兄弟们回来探亲,五年后的约定都记好,到时候谁失约咱们集体跟他绝交。” 219七个人确定,以后每五年大家聚会一次,第一次就定在江城,每次聚会的时候再定下一次的地点。 最后的聚餐定在了鸿宾楼,这是柳侠要求的,他用自己的补课费请寝室的兄长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从鸿宾楼出来,柳侠和云健、黑德清、沙永和一起,直接背上行李上火车站,在盛夏耀眼的阳光里,在毛建勇、詹伟和张福生失落的目光中,离开了他们共同生活四年、带给他们无限美好回忆的城市。 第三卷 同一个屋檐下 第87章 中原省地质勘探局,坐落在中原省会原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翠微路中段,这里的繁华,不是热闹的商业街区,而是干净宽敞、绿树成荫的行政区。 人事股办公室,柳侠坐在红褐色的沙发上,无聊的听着窗外麦季鸟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的大合唱,对面办公桌前,秃头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左手拿着电话,右手夹着烟,嗯嗯啊啊的应和中不时穿插几声大笑,还不忘及时的吞云吐雾,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柳侠的存在。 就在柳侠耐性耗尽,准备站起来的前一秒,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中终于有一个走了进来,一进门,根本不管秃头在打电话,直接高门大嗓说自己的:“老贾,我靠,你跟你老婆有仇也不能把自个儿呛死来解决问题啊,别打了,分给我们的那宝贝疙瘩呢?……得得得,你打你的,” 说一口纯正普通话的男人打量着柳侠:“不会是你吧?我水文三队的,住荣泽……” 柳侠马上站了起来:“是我,柳侠。” 普通话不太相信:“我怎么看你都该是刚考上大学,而不是大学毕业吧?” 秃头终于放下了电话,刚才一口插科打诨的老土话也顺溜地过渡成普通话:“就他,柳侠,江城测绘大学的。 我说马千里,你小子怎么他妈总是运气这么好哇,总队老刘巴巴儿跟局长磨了两年,想要几个牌子够硬的工程测绘专业的,前几年分来的都不怎么样,去年不用说了,什么都没有,今年好不容易来一个,这小孩儿死活就看上你哪儿了,老刘这几天都气的在骂娘,他妈非说是我鼓捣的这小孩儿去你那儿的,你说我冤不冤哪! 这是规矩,每年分来的学生都要给人家介绍一下咱局基本情况,也征求一下人家本人的意见……” 走廊里有人打断了他:“贾德仁,你就别在那儿跟马千里唱双簧给我听了,我好歹也活了快五十年了,不傻,哪年分配来的学生不是想方设法想留在原城,谁傻了在大城市上几年大学回来愿意跑一个小县城去?算了算了,谁让咱这张脸不够白呢,不说了。” 柳侠听着这一场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当事人的谈话,无语的继续看窗外。 和马千里一起坐上一辆灰扑扑的吉普,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开车的是个年轻人,比柳侠矮了一些,马千里叫他小杜。 马千里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中等身材,柳侠从贾德仁的谈话里知道,他是省地质局水文勘探三队的队长,今天正好到原城的总局办事,顺带把柳侠给捎回来。 当初去江城参加测绘大学“毕业生推介会”的那个人是江城地质局的一位副局长,叫褚宝贵,柳侠回来后听从黄有光的指导专程去拜访过他一次,他给柳侠介绍地质局的基本情况时,柳侠才知道,荣泽新汽车站附近那个水文队,居然是地质局驻荣泽的第三勘探队,从行政上还是隶属地质局,不归荣泽那边管。 柳侠当时并没有一心想回荣泽的意思,如果可能,他当然愿意留在原城,不但他的工作环境好,原城大部分学校的条件也比荣泽县中和高中好得多,他肯定更想让猫儿在原城的学校上学。 所以他当时就小心地跟褚宝贵询问了农村户口的孩子到原城上学的事情。 褚宝贵听戚老师和黄有光、韩彤说起过柳侠家里的一点情况,当然,只限于知道柳侠的小侄从小没有了母亲,父亲再娶,柳侠希望自己工作后能让小侄跟着自己,其他细节的情况黄有光肯定不会说。 他非常肯定地对柳侠说:“不行,前些年刚开始改革开放、没什么农村人进城做生意的时候还行,偶尔一两个特殊情况,如果有个后台很硬的亲戚,或者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在学校当主要领导,想在哪个学校借读几年,找人说说,再送点礼,还能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89 最近这几年不行了,很多农村人来原城做生意,开饭店的,卖衣服的,赚了钱都想把孩子弄到原城来念书,原城很多学生的家长先就不愿意了,不想让自己孩子跟农村的孩子在一起,后来学校就都不再收农村户口的孩子了; 最近这三四年就更严了,教学质量好的学校连其他区的学生都不再收了,原城市的户口也不行,有些人可能找的领导太厉害了,学校推不了,开始收赞助费和借读费,要的狠着呢,不过现在有钱人多,再多也有人愿意交; 可如果是农村户口的孩子,没一点办法,所有的学校都不收。” 听完褚宝贵的话,柳侠当即就要求去水文三队,褚宝贵都不敢相信,他是看过柳侠在校成绩也听过几位老师对柳侠介绍的,真心想把柳侠留在总局。 中原省虽然在地理位置上处于中国的中心地带,但因为地理、气候和历史等原因,经济并不是多么发达,很多高考考到发达地区的学生,毕业后都比较倾向于留在当地,虽然因为国家政策的原因,如果不是非常好的学校,成功的并不多,这这种趋势一直都存在。 如果回来,几乎百分百的人都想留在原城。 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城市一直都不发达,一个省份里,比较有点规模的城市基本也就一个省会城市,同时有多个经济发达、又有城市沉淀意味的城市的省份,全国也没有几个。 原城作为中原省的省会,最近几年发展迅速,把省内其他几个有厚重城市积淀的历史名城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所以成为从外地学成归来的学生们的首选。 柳侠放弃别人求之而不得的地方要求回到小城荣泽,不要说褚宝贵,换谁都无法理解。 褚宝贵给柳侠陈明了厉害,但柳侠不改初衷,褚宝贵就没有再坚持,但他交待柳侠,到人事股报到的时候,不要跟那里的人说柳侠提前和他说过去荣泽的事。 好几年了分来这么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几个队都想要,他不想得罪人。 柳侠去人事股报到时,人事股股长贾德仁按惯例给他介绍局里的基本情况,柳侠听到三队在荣泽时,打断了他,当即要求去三队,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今年地质局分来了五个专业对口的大学生,柳侠是唯一的重点大学毕业,上边有要求,今年的大学生原则还是要求下基层,虽然另外那几个人都找人去给局里领导或人事股管事的送过礼了,但最终留在原城总队的只有柳侠一个。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柳侠居然会自己放弃。 贾德仁其实是个面恶心善的老好人,他苦口婆心地跟柳侠讲了半天道理,但柳侠死活不开窍,他只得作罢,和主管人事工作的领导褚宝贵说了情况后,就通知了三队的队长马千里派人过来接人,并专门声明是个有金字招牌的宝贝疙瘩。 柳侠来之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以前听苏晓慧说过,她们毕业分配时,拿着派遣证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所有手续都办好,现在他直接就要跟着以后的领导去单位了,经常听说的那些扯皮事自己都没遇到,这让他非常高兴。 他是昨天从家里出发先到柳川那里住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搭车来原城的,猫儿原本想跟他一起来荣泽的,柳侠想到柳川的房子太热,蚊子又多,这么热的天还要来回跑几十里山路,硬是把他留在了家里。 现在,柳侠有点后悔:马千里说,他今天去分配好宿舍,明天就可以上班了,他们队所有的人事关系都在原城的总局,到队里不需要再单独办什么手续了。 这就是说,他今天不能回家了,他不回去,猫儿肯定睡不好,没准儿还会跑到关家窑去接他,他一想到猫儿站在路上等人的样子就心疼。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现在就向马千里问清楚:“队长,宿舍是怎么安排的?我是和别人合住一间,还是……” “咱们单位有房子,你是单独一间,具体住哪一间,到时候你自己挑。”马千里没等他问完,就直接给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答案。 柳侠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那我,我能不能跟您到单位报到后,把房子定下来,然后先回家一趟,我用的很多东西还都在老家。” 马千里笑了起来:“我忘了你还没带行李呢,行,褚局长给我打电话说过你的情况了,你家是在哪个乡?待会儿让小杜把你送回去吧,直接把你的东西给拉回来。” 柳侠赶紧说:“我家是望宁的,只需要把我送走就行,不用帮我拉东西了,我家离望宁还有几十里呢,车子过不去。” 小杜在前面说:“没事,我开车技术还行,路不好咱们慢点,最多晚回来一会儿。” 柳侠只好说:“不行的,那条路只能过一辆架子车,其中还有一段架子车都走不了,得把车轱辘和架子分开了抬过去。” 小杜脱口而出:“我靠,不会吧,原城还有这种地方?” 马千里也有点吃惊,但他略微一思忖就大概明白了:“这里往南,应该是伏牛山脉的余脉,荣泽属于半山地半丘陵地区,正好是中部平原向山地过渡的地带,有山很正常。” 车子拐进水文队,院子比柳侠以前从外面看到的还要大很多,冲着大门的路是平整宽敞的柏油路,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路南大片的空地后是两栋三层的红砖红瓦起脊楼房和一栋四层家属楼。 路北靠近大门这边是一大片白杨树环绕的空地,中间是个篮球场,边上是几个水泥的乒乓球台子,还有几个月季花开得正艳的花坛。 再往北边,隔着篮球场,可以看到几排白杨树后面正在施工的工地,是两栋刚刚盖到三层的楼房。 柳侠心里想,盖的好像是家属楼,可惜我今年才分来,如果早几年来,没准我还能分到一套呢! 大院最东头是两栋并立的办公楼,马千里的办公室在北面一栋楼的二楼,柳侠跟着他上去,办公室很大,比柳川他们刑侦二队将近二十个人用的办公室小不了多少。 进了屋,柳侠第一个感觉是宽敞,第二个感觉是凉快。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楼后的两棵老柿树和几棵大榆树,这让他陡然生出了更多的亲切感,心情也更好了。 马千里指指靠窗户的一个黑沙发:“小柳,随便坐,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儿了,不用拘束。” 柳侠坐下,把包端端正正放在身边。 马千里和柳侠谈了十来分钟,主题思想是:水文队实行队长负责制,马千里主抓业务,书记杨洪主抓思想政治工作; 他们三队的业务地区,涵盖中原省西北部包括荣泽在内的三个原城直属县和七个地级市,是三个队里面负责范围最大的一个,三队原来驻扎在黄河北岸的樵云市,五年前才迁到荣泽,人员正式搬过来也就是三年多时间,现在还有一部分职工留守樵云基地。 他希望柳侠上班后,尊重领导,团结同事,不怕吃苦,随时准备野外作业,不要因为自己出身名牌大学而骄傲…… 柳侠最关心的问题都在最后: 工资:国家有明确的规定,这个没什么说的; 奖金:柳侠会和队里的老职工执行同样的标准,如果柳侠能够独立带队完成作业,奖金和单位其他技术骨干的也会一样; 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奖金是工资的二到五倍。 柳侠好像觉得,马千里有点怕他反悔,要求回原城总队,所以在拿奖金稳住他。 关于住房,马千里说:“你看到了,咱们的家属楼正在盖,咱们是省直单位,队里一部分老职工的家属还在老基地那边,他们在这里也都必须有一间单独的宿舍; 一般情况下,新分配来的学生是两人一间宿舍,不过你是主动要求来咱们这里的,我和其他几位领导研究了一下,给你单独分一间; 现在正在施工的这两栋家属楼可能你分不到了,但过不了几年咱们就会再盖两栋,这个已经纳入了单位的规划,你好好干,到时候分到一套应该不会太难。” 奖金和对未来家属楼的期待让柳侠心情飞扬,他就在马千里的办公室给柳川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柳川正好在,柳侠就给他说了自己的情况:马上就下去选宿舍,独立的一间,明天他就可以把猫儿带来了。 柳侠去原城拜访褚宝贵回来,马上就让柳川找人给猫儿说转学的事,他当时要求的是让柳蕤也一起到荣泽,被柳魁给挡住了,柳长青也不同意,他们都说,柳侠刚进单位就带着几个孩子住进去,会让人看不起。 他们没说的是,柳侠也二十岁了,说媳妇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如果柳侠带几个小孩儿,恐怕连说媒的都不会有一个,女孩子那肯定更是大老远就得躲,谁愿意跟个领着一群侄子生活的男人谈恋爱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0 就连猫儿是不是来荣泽上学,柳长青也要等柳侠上班后再做决定,如果柳侠自己能分到一间宿舍,就让猫儿来,如果和别人合住一间,猫儿就不能来。 柳侠是下了决心,不管他住哪里,住什么样,猫儿一定要接来。 唯一让他过意不去的是,猫儿也来了荣泽后,家里三个大点的孩子,就只有柳蕤一个人留在柳家岭了。 谈过话,马千里打了电话,让办公室过来一个人带柳侠去挑一间宿舍。 过来的是办公室主任付东,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出马千里的办公室,他就地对柳侠说:“你也别挑了,我直接给你推荐一间,二楼最东头的那间,原来住在里边的姚大姐上星期调回原城总队了,她这几年一直在跑着想回原城,都没怎么上班,一共也没住过多少天,不过她人特讲究,临走还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 最主要的是,那间在最头儿上,夏天在外面做饭干什么的特方便,不耽误别人走路。 这两天好几个人跟我商量想换进去呢,我说得跟头儿说一声才行,当初分房子是队里研究后决定的,我自己做不了主。 今儿头儿让你自己挑宿舍,从我进单位之后这还头一回呢,以前进来的人,不管是接班的、转业军人还是正常安排的、还是分进来的大学生,都是分哪儿他们住哪儿,根本就没挑这一说。 一楼比较脏,刮风什么的土特别多,大家都不喜欢,现在正好也没空的,好几间当仓库用了; 三楼有点高了,你以后是技术人员,肯定得经常野外作业,跑一天回来,累的要死,肯定不想再往三楼爬,你说呢?” 柳侠本来想要一楼的,他觉得一楼接地气,猫儿也不喜欢住楼房,但听付东这么说,就点点头:“行,就您说的那一间吧。” 打开房门进去看了一遍,柳侠发现,房子好的远远超过他的期待,特别宽敞,凭他的眼力估计,至少二十五平方以上,而且挑高比他以前见过的普通住房都高,应该有三米五左右; 南面墙上一个大大的玻璃窗,靠东墙一张单人床,一张比较新的三斗桌,一把和桌子、床同是朱红色的椅子,其他家具就没有了; 带给柳侠特别惊喜的是,房间居然带着卫生间和厨房。 卫生间很小,里面只有一个白色的浴盆,一个座便器和一个小洗脸池,他这样瘦削的身材也就是勉强能容得下两个人转身,但这也够奢侈了。 柳侠打开水管,温热的水带着点铁锈的味道哗啦啦的流出来,柳侠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了,他和猫儿以后可以在自己家洗澡。 猫儿跟柳川进过一次荣泽的公共澡堂,出来以后发誓,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进去,说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难闻的要死,还不如在家坐木盆里洗呢,受点冷也比呛得恶心好。 付东站在卫生间门外看着柳侠跟个孩子似的撩着水玩,笑着说:“马队长他爸原来的单位曾经有过一批苏联专家,他们住的单人宿舍都是这样,咱们从樵云搬过来的时候,马队长亲自设计的宿舍楼,可比我们原来在樵云那边老基地的宿舍舒服太多了。 这屋子三十平出头儿呢,还南北都有窗户,我们原来在那边,都是七八平方的小鸽子笼,走廊还都在中间,房间不能对流,夏天能把人给热死。” 柳侠又兴奋地跑进更小的厨房,只有一个长一米、宽五十公分的干干净净的水磨石台子和一个水磨石小洗菜池,其他什么都没有。 付东说:“姚大姐很少做饭,偶尔做一回也是用煤油炉,她还总是去走廊里做,所以厨房比别人家都干净。” 虽然姚大姐住的很干净,但毕竟还是好几天没人打扫了,桌子上、床上都又落了一层灰尘,柳侠跟着付东去隔壁邻居家借东西打扫。 隔壁住的人叫万建业,看着应该比付东稍微大一点,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肤色比较深的原因,他听了付东的介绍,跟着一起到柳侠的房间帮忙,看到那张小床,他对柳侠说:“你要是睡不惯小床,可以再要一张来并在一起,我们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姚大姐以前经常回原城,很少在这里住,所以就这几件东西将就着用,咱们大仓库里有很多床、桌子、柜子,都是办公楼买了新的后换下来的,编了号,只要不带出咱们单位大门,随便挑着用,你让付东给你挑几件好的用吧!” 柳侠跟着付东,又挑了一张和他宿舍里那张一模一样的小床和两个柜子。 柜子是原来办公室的文件柜,现在放衣服、被子什么的也一样用。 他想到柳川和柳葳以后肯定会经常来,最后又挑了三把椅子。 付东说:“东西我找人给你搬上去,以后需要什么随时都可以来搬,头儿不是说你还得回家一趟吗?让杜涛送你还是我再给你派一辆车?” 杜涛就是小杜,柳侠也不认识别的人,就还是他了。 柳侠先给柳川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办公室其他人接的,柳侠让他告诉柳川,自己坐单位的车回家了,明天回来,今儿晚上不去柳川那里住。 杜涛把柳侠送到上窑北坡下时,已经七点多了。 杜涛下车看了看眼前的山说:“你家还得往里面二十多里?靠,这你都能考上大学啊,我家是原城的,我要是不当兵,恐怕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在家待业了。” 看着杜涛倒着把车开的看不见了,柳侠才脱了T恤光着脊梁开始跑,就这样,等他站在上窑坡顶,也已经是满天繁星了。 他刚从弯河坡拐过来,就有个黑影从前面冲过来挂在了他身上:“小叔,小叔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我就知道……” 柳侠拍着猫儿的屁股安慰着:“对呀孩儿,小叔当然会回来了,俺孩儿搁家哩,我咋会不回来哩?” 柳魁笑呵呵地说:“哎呦孩儿,你快成了施公了,听小虫儿、小老鼠说几句,就知道您小叔走到哪儿了,搁那儿想啥哩,是不是?” 猫儿从柳侠身上下来:“不是,我就是知道俺小叔会回来,不用听小虫儿们说也知道。” 回到家,柳侠把今天发生的事仔细给家里人说了一遍,一家人都高兴的不得了,秀梅说:“小蕤,听见没,您小叔还没上班儿哩就分了一大间恁好哩房,这就是上大学哩好处。” 猫儿说:“是重点大学。” 秀梅说:“就是,还得是重点大学,要是不咋样哩学校,还得分到村儿里,一间破屋子里住好几个人,更不用说啥卫生间厨房了,一屋老鼠洞还差不多。” 柳长青说:“孩儿,你还没给人家干一天活、出一点力哩,人家就给你这么好哩待遇,你以后可一定得好好哩干,要不对不起人家,咱不能光有个重点大学哩名声,还得叫人家看看咱重点大学哩本事,知道没?” 柳侠喝着冰糖绿豆汤,用力点头:“我知道伯,我肯定会好好干哩,不会给您丢人。哎,对了,您等我一下,猫儿,来孩儿,咱俩去那屋儿一趟。” 几分钟后,柳侠回来了,把一摞钱放在柳长青面前:“伯,这是一千五百块钱,我原来怕自己单独分不了一间宿舍,打算留着租一间差不多哩房子把猫儿和小蕤都接去上学,现在用不着了。 这钱给你,我还留了好几百,宿舍里得再添点使哩东西,我想给猫儿买一辆自行车,俺单位离县中有点远,我想以后叫猫儿骑着自行车上学。” 柳葳说:“就是,新汽车站离县中有点远,主要是路上哩树都老小,现在搁那条路上走,光想给人晒死,孩儿以后天天上学哩,骑自行车就不会恁晒慌了。” 柳长青没动那些钱:“家里现在不缺钱,您大哥现在搁石子厂一个月也能挣三十多,你跟小海给家里哩钱还都没动过哩,这些钱你自己放着,啥时候需要,我跟你说。” 柳海的脚前天从大梨树上蹦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脚脖子肿得老粗,这两天一直老老实实地坐炕上养着,跟着柳长青用麻将坯子学刻章,他把刻刀挽了一个花说:“幺儿,你上恁好哩大学最后回到荣泽,虽然是省级单位,叫外人看着也可没面子。 钱你自己存着吧,叫咱三哥给你看看,哪个单位盖家属楼,走走后门儿给你报一套,这样一下就把你哩面子挣回来了。 咱家以后花钱,六哥一个人就包了,我灵感一来,一幅画就能挣好几百,够咱家花二年了。 我要是一年来个三五十回灵感,咱家可快就是大富翁了……” 孙嫦娥一巴掌拍柳海脑袋上:“你再给我说大话,就画那一回好画儿挣了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大富翁哩,你咋不说老财主哩?” 无论柳侠怎么说,柳长青都不接柳侠的钱,他想把小蕤一起接去的想法也再次遭到全家大人的否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1 柳侠只好把钱又拿了回来,坐在炕上和猫儿对着脸发愁,过了一会儿猫儿说:“小叔,咱不给大爷爷钱,咱搁荣泽买个大房子,叫俺大爷爷、俺奶奶、俺大伯他们去住,不是一样吗?” 柳侠揪揪猫儿的脸蛋以做嘉奖:“对,咱搁城里买房,叫咱家哩人都去城里住。” 柳海翘着他的大肿脚不甘地说:“幺儿,我可想去看看你哩宿舍,六哥也没啥送给你,我去看看地方,回来给你画几幅画儿裱好了挂上,中不中?” 柳侠说:“中,不过我不要抽象派哩,国画或者油画都中,你可得给我画哩漂亮点; 还有,我那屋儿可大,你得给我画两幅大哩,一副挂猫儿哩床那边,一副挂我哩床那边……” 猫儿睁大眼睛不相信地问:“小叔,你不叫我跟你睡了?” 柳侠说:“我宿舍是二楼,老热孩儿,分开睡凉快,再说,你也长大了……” 猫儿马上不愿意了,踢腾着腿大叫:“我不我不我不,我还没长大哩,我不待见自个儿睡,我天天都等你回来想跟你睡哩,我不自个儿睡……” 柳侠马上投降:“中中中,中孩儿,不叫你自个儿睡,还跟小叔睡,别踢腾了,脚老疼!” 所以柳川第二天下午来看柳侠的时候,进屋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张朱红色小床并在一起形成的一张超大双人床。 第88章 柳川打量着那张拼起来的大床,可真够大的,目测2*2.4米,和西边靠墙放着的两个柜子和两张三斗桌,颜色居然还都是配套的。 旁边传来哗啦啦流水的声音和猫儿的说话声:“小叔,我以后真哩就搁这儿住了?这儿以后真哩就是咱家了?” 柳侠的声音:“傻孩儿,不叫你搁这儿住,小叔带你来干啥哩?这间房子单位分给小叔了,就是小叔哩家,小叔哩家不就是俺猫儿哩家?” 猫儿嘿嘿笑:“我就是觉得这儿太好看太美了,嘿嘿,老怕人家又不叫咱住了。” 柳川接过话:“谁规定好看哩地方就不是咱该住哩地方?这是您小叔用重点大学哩文凭给你挣来哩孩儿,你尽管踏踏实实住吧!” 正蹲着一起合力擦那个浴盆的柳侠和猫儿同时扭过头:“三哥?”“三叔?” 柳川觉得这屋子挺干净的,所以看着柳侠和猫儿干的满身大汗有点奇怪。 柳侠说:“总觉得是别人用过哩东西,得再好好清洗一遍心里才觉得舒服。” 柳侠和猫儿今儿早上十点多到的时候,昨天他看中的东西已经被抬到了他的宿舍,因为房间还没有柳侠的个人物品,所以钥匙就在门上插着。 猫儿知道这么一大间屋子和漂亮的座椅板凳以后就都是柳侠的了,兴奋的只知道傻笑,就那么一点地方,三个空间,他跑着看了好几遍。 然后就催着柳侠把两张小床挪到一起,开始打扫卫生、 都不是多大件的东西,在屋子里搬动柳侠一个人就可以,何况还有猫儿帮忙,柳侠来的时候就在大门口买了拖把和其他打扫卫生用的东西,他先把放床的东南角拖干净了,然后才把两张有着朱红色床头的小床并着放在那里。 柳侠擦窗户的时候,猫儿把床反复擦了好几遍,不等擦的水渍干掉,就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打了几个滚:“嘿嘿,老美,还跟小叔睡,就是不自个儿睡!” 中午俩人没去水文队的食堂吃饭,而是去街上花费半个小时吃了一顿烩面,买了个大西瓜回来,俩人就又接着开始干,现在已经基本干完了,厨房和房间已经擦的一尘不染,地也拖了好几遍了,卫生间是最后的收尾工程。 俩人高速度把浴盆和洗脸池擦完,跟着柳川出来。 柳川看着宽敞的房间,非常满意:“孩儿,一上班就能分到这么好哩房子,好好干吧,您单位应该不错!” 对于柳侠回荣泽工作,柳川和家里人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从感情上,他们都希望柳侠在离他们比较近的地方生活,在他们心里,柳侠永远都是家里的幺儿,生活上什么都不懂,需要家里人照顾; 但从理智上,他们觉得柳侠上那么好的大学,最后却回到荣泽这样的小县城,真是委屈了自己家的孩子。 谁不想让孩子去繁华的大城市生活呢?那是和柳家岭,和荣泽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啊! 柳川一直为小弟弟觉得委屈,直到今天看到他进了单位还没正式上班就能分到这么好一间宿舍,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柳侠嘚瑟:“那是,俺队长说,俺单位奖金是工资哩几倍呢,,这我就不发愁了,我补课最后一个月还能挣二百出头哩,要是上了班一个月就发46块,我真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三哥,你咋现在过来了?” 柳川看俩人都是一身的汗,就说:“着急过来看你分哩新房子呗!孩儿,看您俩热哩,有卫生间,这么方便,咋不直接洗个澡哩?洗完了看还缺什么,我开着车呢,咱出去一趟,全部买齐。” 柳侠和猫儿互相看了一眼,啊哦大叫一声,转身又进了卫生间,里面很快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猫儿欢乐的叫声:“啊啊啊,淋浴真美呀,小叔咱又能一起洗澡啦,我可待见跟你一齐洗澡呀!” 柳川笑着摇摇头,抱起西瓜走进厨房:“幺儿正好分回老家来了,荣泽县中也不要借读费,要不真不知道猫儿会啥样。” 他等温热的水流完,才把洗菜池的水漏堵上,放了半池子水,把西瓜放进去,这样待会儿回来西瓜就凉了。 柳侠和猫儿洗完澡准备光着屁股出来时,三个人发现了问题:没窗帘,会漏光。 南面隔着水文队自己院子里的一大片空地,院墙外是另外一个单位的办公楼,三层的仿古楼,正好能看到他们这边。 天热的厉害,俩人在自己屋子里,本来准备没羞没臊光着躺凉席上凉快一会儿再穿衣服呢,这下只好老老实实又把短裤给套上了。 柳川说:“窗帘等您三嫂回来让她扯点布给您做一个吧,做好了我过来,咱俩用大号钉子把铁丝抻得紧点,窗帘挂上去整齐漂亮,这几天您俩先将就点吧。 我看您俩把小东西买哩也差不多了,连西瓜刀都买过了,不过您那四个碗和盘子有点少,以后您就知道了,如果自己做饭,稍微一动就得五六个盘子和碗,再买几个吧; 还得有个电扇,您这是二楼,比我那房子还热,不接地气,就是睡地上也凉快不了多少,有个电扇吹着多少好点。“ 一提起电扇,柳侠和柳川都想起了邵岩,邵岩的那个电扇现在还放在柳川那里。 柳侠问猫儿:“孩儿,你还记得那年元宵节,就是给你买魔方那年,和我一起带着你去知情楼耍,还跟咱们一起吃烩面的那个叔叔吗?你搂着我脖子不让他抱,他就仗着个儿大硬把你抢过去,举哩可高吓你,你还记得他吗?” 猫儿想了想:“嗯,记得,他不叫你抱我,举着我从知情楼一下跑到泽河那儿,我使劲打他哩头他也不把我放下来,还笑,吆喝‘小猫儿抓人啦,小猫儿抓人啦’,叫路上可多人都看咱。” 柳侠说:“就是他,他是邵岩叔叔;三哥,也不知道他现在搁哪儿哩?他当时到底为啥一声不吭就走了?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柳川说:“我也不知道,他就那么突然走了,然后一点信儿没有了,我也觉得想不通。 不过,我觉得邵岩是个特别有主见又自律哩孩儿,他一个人在荣泽两年多,学习越来越好,荣泽那几个跟着他瞎起哄哩孩儿看他条件那么好,不会少撺掇他逃学去玩或追女孩儿们,可除了跟你打架,两年多,我从来没听你说他做过其他出格哩事。 这几年荣泽高中出去租房住哩孩儿们越来越多了,您三嫂说,学校怕他们出事,经常会让政教处和班主任突然袭击去查他们住的地方,去过哩老师都说,那些孩儿们一个个都把住哩地方弄得不成样子,跟猪圈差不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2 女孩儿们也一样,出来时候打扮哩漂漂亮亮,住哩地方满屋子灰尘,脏衣服到处扔,看都没法看,您三嫂说她们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 可邵岩不是,他住的地方一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我记得那次星期六去他那里找你,他准备带回家让他妈洗的脏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这种孩儿,我总觉得他不会出什么大事,可他就那么走,四五年也不给你写一封信,确实让人费解。“ 从水文队到荣泽商场很近,进了商场,他们还在想邵岩的事,挑选落地扇的时候,猫儿忽然说:“邵岩叔叔肯定是因为你考上重点大学,他没考上,不好意思,所以才不给你写信哩。” 柳侠说:“他都没给我写信,咋知道我考上重点大学哩?” 猫儿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说:“他肯定偷偷回来看过你,肯定,俺三婶儿不是说您考上啥学校,都会写个可大哩光荣榜贴到荣高大门口嘛! 他肯定是来了一看:‘哎呀,柳侠考上测绘大学啦,俺家还是原城的哩,我都没考上重点大学,老丑哇!’赶紧扭头就跑了。” 柳侠被猫儿给逗得大笑起来:“孩儿,邵岩要是听见你这样说,估计一辈子都不好意思再来荣泽了。” 柳川把电扇调到最高风档试着,说:“猫儿,你快成刑侦专家了,连犯罪心理分析都有了,简直跟现场再现一样啊。 不过,我觉得您邵岩叔叔不是这种小心眼儿哩人,他要是知道您小叔考上重点大学,肯定只会为他高兴。“ 猫儿不服气地说:“那俺小叔恁想他,他为啥都不来看俺小叔?” 柳川把电扇关了,对老板说:“就这个,便宜点吧。”他又一边掏钱一边对猫儿说:“你还小哩孩儿,不知道啥叫身不由己,虽然不希望是这样,可我觉得可能是他家突然出现了啥大哩变故,要不不会这样,邵岩看着不像个无情无义哩人。” 柳侠推开了柳侠的手,把自己的钱塞到老板手里:“给,五折,你亏不了。他肯定不是。” 老板手一抖差点把钱给扔出去:“咦——,孩儿,我六十多块钱哩电扇,你给我三十?” 猫儿马上指着旁边那家一个模样和这个差不多的落地扇说:“人家那个才要三十九。” 老板说:“是啊,他才要三十九,您为啥不去看他那个哩?还不是看不上他那东西,一看就没我这个好,我这个是名牌。“ 柳川一只手被柳侠一直推着,不让他付钱,他知道柳侠的性子,也没再坚持,对老板说:“名牌也差不了那么多,俺也都在这附近单位上班哩,经常来这里买东西,你赚哩差不多就行了,不能要得太狠了,最多再加五块,你不愿意俺就去买那家哩啦。“ 最后,落地扇以三十五块钱成交,他们已经搬到车上了,老板又追出来,压低嗓子对他们说:“荣泽就这么大一点儿,您可不能跟别人说是这个价买哩啊,要不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放好了落地扇三个人折回来看自行车,柳川说:“幺儿,你跟着毛建勇也算出师了哦,真敢跟人家杀价,要是我,六十三,最多会要求人家把三块给去掉,哪敢拦腰砍啊!” 柳侠说:“我还是不行,如果是毛建勇,最多二十五就能拿下,就是比台扇多了这么一截儿钢管,台扇才十几块,他就要六十多。 我还是脸皮不够厚,本来想说二十哩,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改成三十了,白白损失十块。” 卖自行车的只有一家,好几种牌子的车子分类站了很多排,柳侠直接往“凤凰牌”那里走。 猫儿跟在柳侠身边,随手翻了一个挂在车把上的价格牌看了一下,有点不相信,就又挨着看了好几个,然后又跑到另外一个牌子跟前看了几个,小脸一下鼓起来,“哼”了一声,跑回柳侠跟前:“小叔,我不想骑自行车上学,我可待见跑,荣泽哩马路这么美,我想天天跑着上学哩!” 柳侠和柳川正在看一辆黑色的“二六”女式斜梁车,猫儿还小,身高还不太足一米五,骑横梁车上下都会很费劲。 听到猫儿突然这么说,俩人都很意外,猫儿刚听到要让他骑自行车的时候特别兴奋,刚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跃跃欲试,说自行车一买回来他就要在院子里开始学,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改主意了? 柳侠问他:“你不是可想学骑自行车吗?还说你学会了要带着我耍哩,咋突然又不想骑了?” 猫儿拉着柳侠往外走:“我原来忘了荣泽哩马路这么宽这么美,跟望宁不一样,望宁街上老腌臜,我每一回过哩时候都想快点跑过去,现在我看见荣泽哩马路这么好,就不想骑自行车了,我觉得跑着上学可美;小叔,咱赶紧走吧,我可想回咱家,我想回去吃西瓜咧!” 柳侠拉住猫儿不让他继续走:“孩儿,你是不是看了看价格,觉得老贵,才……” “不是!“猫儿非常干脆地回答:“我就是待见跑着上学,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哩,要是摔着咋弄哩?” 他挣脱柳侠的手转到他后面,两手抵住柳侠的脊梁,脑袋顶着柳侠的后腰把柳侠往外推:“咱走呗咱走呗,我不待见骑自行车,咱回家呗!” 柳侠就这样被猫儿跟个小无赖一样拱着出了商场,又在水文队大门口买了两个大西瓜就回家了。 拖得干干净的地上铺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大凉席,猫儿抱着小半个西瓜坐在上面用勺子挖着吃,看着坐在对面边吃着西瓜边说话的柳侠和柳川,他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就几根铁棍儿加俩轱辘,就想要俺小叔三百多,哼,想哩美!嘿嘿,可给小叔哄回来了,不用花恁多钱了,多美!“ 可猫儿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柳侠七点五十去东边办公楼正式报到了,他写了两个小时毛笔字后没事干,就吃了一个大甜瓜,又把家里的桌子什么的擦了一遍,正撅着小屁股拖地的时候,听到柳川在下面用普通话喊他的大名。 他跑到走廊往下面看,柳川推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自行车,正站在楼下一棵大槐树的树荫里笑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柳川招手,用普通话说:“柳岸,快下来,看看你小叔的新自行车。“ 猫儿一溜烟就跑了下来,看着高高大大的新男式横梁自行车问:“三叔,你说啥?这是俺小叔哩自行车?你给俺小叔买哩?“ 柳川拍拍车座:“你小叔给我的钱,我找熟人买的,二百三,你说你不会骑自行车,怕自己骑了会摔着,所以你小叔决定买个大车子以后自己骑着接送你上学。“ 猫儿嘴巴撅得能拴头驴:“三叔你咋恁孬哩?你明知道我不想叫俺小叔花恁多钱;肯定是你哄我哩,夜儿后晌你走哩时候我搁您俩跟前哩,根本就没看见俺小叔给你钱。“ 柳川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才多大点儿个小屁孩儿,三叔原来是侦察兵,现在是警察,要是这么点小动作都瞒不过你,恐怕回家种地你大爷爷都得嫌我笨。“ 柳侠觉得自己所有的家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去找马千里安排具体地方,正好单位领导好几个都在,马千里挨着给他介绍了一遍,然后安排主管业务的副队长潘留成带着他到业务三科报到。 三科在南边的办公楼一楼,办公室和他的宿舍一样,宽敞得出乎他的意料,一共五张办公桌的办公室,和柳川他们现在近二十个人用的大办公室差不多。 高级工程师兼科长的岳德胜用的办公桌,是现在最流行的朦胧色大写字台,其他几个人的办公桌稍微小一点,但在柳侠看来也足够大了。 柳侠进来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埋头写写画画,岳德胜给他一一介绍:“这是李吉跃李工;葛喜友葛工;这是小张,张树宝,前年刚到咱们单位的,还有两个人,还没来,等会儿来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几个人都抬起头和柳侠微笑着点头,柳侠简单的做自我介绍:“柳侠,柳树的柳,侠客的侠。” 他听柳川的话,刚来,尽可能少说话,自我介绍也是越简单越好,反正他的情况全单位都已经知道了。 岳德胜指着靠东面墙上大窗户边的一张办公桌说:“那是你的办公桌,以后,你经手的资料尽可能不要往其他地方放,这样便于管理。” 柳侠点点头,走过去拉开了中间的大抽屉看了看,里面放着一个挺大的计算器,两支钢笔,各种制图用具,几本稿纸,稿纸上面是“中原省地质勘探局地质水文测绘三大队”的字样。 岳德胜从自己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一沓子纸张说:“孙工这几天不舒服没来,这是他前些天的外业数据,你要是没其他事,看能不能帮他计算一部分。” 柳侠巴不得有点事做,要不别人干活,就他没事干,他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接过东西说:“没问题,要求什么时候计算完?” 岳德胜说:“不着急,你慢慢算着,这几天气温太高,基本是全队休整,没什么外业任务,你每天中午过来做计算,下午就可以在家休息了。 咱们队里的规矩:有活儿的时候不分黑夜白天节假日,没活儿的时候可以签到都不用,好好休息调整。 当然,这指的是一线人员,内业人员必须每天按时签到上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3 柳侠点点头,对着那一沓子资料暗暗深吸一口气,坐下去开始专心地计算。 十一点多,岳德胜走过来,把柳侠计算好放在旁边的几张纸拿起来,然后视线在计算好的资料和柳侠身上来回转换了好几次,最后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对柳侠说:“小伙子,不容易,下班吧,下午不用来了。” 柳侠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偌大一个办公室只剩想了他和岳德胜,他正好也计算到一个结点,而且他特别惦记着猫儿,猫儿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一个人在家一大晌肯定特别没意思,所以他马上把东西收好递给岳德胜就出了办公室,他打算回去叫上猫儿,再去一趟商场,给他买个枕头和枕巾。 昨晚上太热,俩人铺了席子睡在地上,等躺下才发现,他们只有柳侠从江城带回来的一个枕头,柳侠让猫儿枕,猫儿不肯。 因为太热,他也不肯枕着柳侠的胳膊睡,怕给柳侠的胳膊捂出痱子,就那么一咕噜躺地上,只把右手放在柳侠手里让他拉着,还美滋滋地说:“就这样,只要你不叫我独个儿睡,不枕枕头也可美。” 柳侠硬把他拉过来,枕着自己的左臂,小家伙乐得都睡着了嘴角还翘着。 柳侠心里计划着是不是再去哪里给猫儿买个长檐的遮阳帽走出办公楼,大老远就看到猫儿蹲在地上绞着自行车的脚蹬在玩,等他走近点,猫儿一看到他,就站起身飞跑了过来,可到了他跟前却不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往他脖子上挂,而是撅着嘴站在那里怄气。 柳侠笑嘻嘻地拨楞着他的脑袋把他转过来:“小叔还不知道你想啥呀,没事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叔还有恁多钱哩,买个自行车根本不算啥,不过,我可真没想到,您三叔办事这么速度,今儿可买回来了。” 坐在一楼走廊里凉快着择菜的几个女人和围着桌子打扑克的男人全都看向他们,眼神有点奇怪。 柳侠和猫儿都不明白他这句普普通通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主意,俩人继续往前走,听到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说:“这就是江城测绘大学分配来的那个大学生?看着挺洋气的,怎么说话这个味儿啊!” 柳侠恍然大悟。 水文队虽然驻地在荣泽,但全部是外地人,这里面的人全部都说普通话,这确实是出于交流本身的需要,但也不排除有点省级单位在这个小地方刻意显示自己地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 柳侠和猫儿的一口纯正老土话,在这里真的显得非常特殊刺耳。 猫儿也敏感地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窘迫的小脸儿都红了,不安地看着柳侠,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和他说话。 柳侠吹了一声婉转上扬的口哨,一本正经,用播音员一样的腔调说:“请讲普通话!” 然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依然用土话对猫儿说:“孩儿,就是说话而已,你上课念课文,读大爷爷让你临哩帖子,不都是用普通话嘛,没啥难哩,这里边哩人都说普通话,你跟着这样哩环境,最多三四个月就会习惯自己也说,没事,您那个张福生大伯,到毕业也没学会说普通话,不照样发毕业证,人家还直接找了个漂亮媳妇儿哩!” 猫儿看看院子里的人,小声说:“我要是说哩洋腔怪调哩,人家会不会笑话你,说你领个老渣皮住到这儿。” 柳侠说:“谁在老家说哩都是方言,有啥老渣皮哩?不过,如果外出,或者像现在这种大家哩老家都是不同地方哩人住在一起,还是说普通话好,要不大家都不明白其他人哩意思,会发生误会,工作上也可不方便。 孩儿,没事,说普通话就跟你刚开始学写字一样,拿着毛笔总觉得不顺手,写出来哩字也总和自己想哩不一样,写哩多了,毛笔就跟自己哩手一样,随便一画就是自己想要哩样子,说普通话也是这样,说哩多了自己就顺了,一会儿回咱屋儿里小叔就开始跟你说,你要不了多少天就说顺溜了。” 猫儿用力点点头:“嗯,我好好学,不给小叔丢人。” 俩人已经走到自行车跟前,柳侠拍拍自行车车座:“坐后头孩儿,小叔带着你溜一圈; 孩儿,会说普通话当然好,就是不会说,也没啥丢人哩,你一辈子学不会,小叔也不会觉得你就给我丢人了。” 柳侠长腿一撩跨坐在车子上,猫儿两手一摁跨坐在后座上:“我能学会,不信你等着看,我不几天就学会了。” 柳侠脚一蹬,自行车窜了出去,柳侠哈哈大笑:“中孩儿,你只要待见说就中;走,吃烩面去,吃完烩面去商场,买花枕头去喽——” 猫儿闻言一愣,跟着就想往下跳:“我不待见枕枕头啊,我不想要枕头啊小叔!” 第89章 柳侠天天带着猫儿在外面吃饭:早上丸子汤、油条,或者胡辣汤、水煎包;中午羊肉烩面;晚上凉皮、凉粉儿或烤羊肉串就饮料。 柳川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对柳侠说:“咱们这儿气候干燥,您俩这样一天三顿吃咸哩不行,容易上火,早晚还是吃稀饭比较好。” 可柳侠看猫儿每次都吃的跟个小猪似的带劲,就没把柳川的话放到心上,带着猫儿继续在街上的小饭店里转战。 四天后,早上起来,柳侠觉得嗓子有点干疼,上午上班的时候他就刻意多喝了几杯白开水,感觉好了很多,于是他中午继续领着猫儿吃羊肉烩面,照样放一大勺子辣椒,晚上还又拉着柳川一起去吃烤羊肉串。 猫儿个小家伙今天依然是自己吃掉十五串,还吃了很多五香毛豆和花生,饮料喝了三瓶,柳侠看的是舒心又痛快,感觉比自己吃还解馋。 吃完夜市,俩人和柳川告别往家走。 最近两年搬到新区的单位很多,但各单位家属院大部分都还在老城,所以一到晚上,这边路上人很少。 水文队的位置又基本算是新区的最东边,人更少,此时此刻,整齐的路灯照着宽敞的马路向远处无限延伸,在周围夜色的映衬下,甚至让人有身处旷野的感觉。 猫儿在马路两边来回呈‘S’型奔跑,双臂展开,这样那样变换着姿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开大飞机,在马路牙子上不停地蹦上跳下。 柳侠正好担心他晚上吃多了肉可能会积滞,不但不阻止他,还配合着他在马路上滑着一串串的太空步,不时再擦几下玻璃、抽几下筋。 猫儿围着他大呼小叫地转着圈跑,本来二十多分钟就能走回去的路,俩人生生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回到家,俩人一起冲个凉水澡,然后四仰八叉歪在地上看书。 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猫儿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可柳侠刚把书放在一边,猫儿马上跳了起来,拽过柳侠背后的花枕头塞进柜子里。 特大号双人床的尺寸柳侠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报给了柳长春,请他给编个大席子,估计编好至少得一个星期,所以现在的大床只有光光的床板。 猫儿每天都要把床板擦一遍,可他却觉得那不是直接放枕头和毛巾被的地方。 虽然坚决不肯枕新枕头,但猫儿却非常爱惜它,每次柳侠靠着两个枕头半躺着在地上,他靠在柳侠身边看完书准备睡觉时,他就把枕头放进柜子里,然后理直气壮地枕着柳侠的胳膊睡。 半夜,柳侠是被嗓子给疼醒的,他疼得不敢咽唾沫,吸口气都疼的要命。 猫儿八爪鱼似的趴在他身上睡的很香,柳侠小心地把的胳膊、腿挪开,刚准备坐起来去找点水喝,猫儿也坐了起来:“小叔,你起来干啥哩?” “我……有点……咳咳,小叔……嗯……咳咳……”柳侠发现自己居然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而且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烧灼似的疼。 猫儿本来有点呓怔,这会儿一下清醒了:“小叔你咋着了?你喉咙咋了?” 柳侠张开嘴指了指里面:“可能……咳咳……叫您三叔说对了,上火了,有点疼,我想起来喝点水。” 猫儿一咕噜爬起来拉开了电灯,三斗桌上有一套全新的茶具,晾水的那个鼓肚子大水壶总是装满了白开水,猫儿麻利地倒了一茶杯端给柳侠:“小叔,你赶紧喝。” 柳侠没到天亮就把晾水壶和暖瓶里的开水给喝完了,感觉嗓子好像没那么疼了,他问猫儿:“你喉咙疼不疼孩儿?” 猫儿认真地做了两个吞咽的动作试了试:“不疼。”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4 柳侠放了心:“那你也喝点水,咱再睡会儿,咱听您三叔哩话,明儿开始咱去俺单位食堂吃饭,过两天小叔再领着你去吃烩面跟羊肉串,中不中?” 猫儿摇摇头:“不吃了,你吃羊肉烩面跟羊肉串光喉咙疼,咱以后就不吃了,我一下吃了这么多天,早就吃过瘾了,咱以后都搁您食堂吃饭,清早跟黄昏都喝稀饭,你就不会上火了。” 俩人晚上折腾的时间长了,一觉睡到快七点,柳侠觉得嗓子比半夜时候疼的还要厉害,不过他没跟猫儿说。 他装着没睡够的样子先不说话,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进了卫生间,喝了一大杯自来水,等觉得自己说话没问题了才和猫儿说话。 俩人洗漱完,拿了碗筷来到食堂,发现吃饭的没几个人,柳侠心里挺高兴,高中和大学为了吃饭排了那么多年的队,他真有点害怕了。 不过,等他看到瘦骨嶙峋的大师傅盛到自己和猫儿碗里的小米稀饭和番茄炒豆角,还有放在豆角上的那两个一看就瓷梆梆的馒头时,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宽敞漂亮的食堂,吃饭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只吃了一口豆角,他就认真地对猫儿说:“猫儿,以后,咱自己做饭吃吧?” 猫儿把一根还带着干枯的蒂瓣的豆角挑到桌子上:“中,你上班了,我给你做饭,我搁咱家成天看大奶奶跟娘做饭,我也知道咋做哩!” 长年看着柳长青和柳魁为了救济粮奔波,俩人对粮食有着同样的执念,所以虽然小米稀饭寡淡得像泔水,豆角除了咸的要死什么味道都没有,馒头又酸又硬,俩人还都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 柳侠本来不想让猫儿吃,想自己吃完了再去街上给他买点好吃的,但他看到猫儿除了吃第一口馍的时候咧了一下嘴表示震惊,然后就跟平时吃饭一样大口地吃起来,就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猫儿是肯定不会把饭倒掉的,更不会让他吃两份这么难吃的东西。 出来之前,柳侠又看了一眼正在对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吃饭的人抱怨说队里分配奖金的方法不合理的大师傅,对猫儿说:“这做饭的水平还跟体重有关吗?他跟你三叔单位的胖师傅根本不能比呀!” 猫儿说:“就是,他还可……,嗯,这个师傅还态度不好,跟谁欠他……钱一样。” 猫儿中间换成了普通话,他本来想说‘跟谁欠他两斗黑豆钱样’,可他发现这句话他用普通话说不出来。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说的不错,跟小叔说什么都不用怕错,只管大胆说就行。” 猫儿嘿嘿笑,把脑袋在柳侠手心又蹭了蹭,小脸有点红。 俩人走到万建业门口的时候,万建业正好出来,看见柳侠手里的碗筷,笑着说:“去食堂吃了?” 柳侠点点头:“嗯,只此一次,我们打算也跟你一样,以后自己做了。” 万建业说:“需要什么就来我这里拿吧,我一直都是自己做饭,东西比较齐全,我看你好像只有一个煤油炉和一个烧水壶。” 柳侠说:“行,谢谢!” 柳侠去上班了,猫儿点着煤油炉,放上一壶水,开始练字,他最近在一直在临写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这是柳长青要求的。 柳长青一直认为行学成以后水到渠成的产物,在十岁之前,孩子们都要沉下心来写规整的隶,可以多看名家的行作品,但如果体会不到其中的神韵,生硬的临摹没有什么用处。 煤油炉就放在门口,从猫儿的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样不会水开了他还不知道。 猫儿烧了四壶水,把家里所有的茶杯和碗都晾上了白开水,壶里还留着一份。 柳侠做计算的时候太投入,忘了喝水,等他无意中吞咽了一下,喉咙又撕裂一样的疼,他才想起来,端起水喝的时候,每一次下咽都疼的不行。 岳德胜看他那难受样,就对他说:“那些数据不急着用,回去休息吧,医务室就在北楼一楼,常用药都有,你过去拿一点吧!” 柳侠疼的真有点招架不住,而且还惦记着晌午要自己做饭,可家里做饭用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他可不想让猫儿再去吃一次食堂的饭了,就收拾了东西出来,先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唯一的大夫老佟让他张大嘴“啊”了一下,看了看他的嗓子,说没事,就是上火了,给他开了一大把清热解毒的药片:“一天三次,如果真疼的厉害,六个小时吃一次也行。” 柳侠拿着药回了家,猫儿一看到药就慌了神,他记忆里柳侠从来没生过病,所以他一直觉得小叔和自己一样,就是个石头蛋子,根本不会生病。 他惊慌失措地问柳侠:“小叔,你这是咋着了?你是不是可疼?” 柳侠笑着把老佟的话告诉了他。 猫儿马上拿起那些药,一样一样按上面要求的剂量倒出来,放在柳侠手心里:“给,你快点吃,这水都是温开水。” 柳侠一把把药闷下,猫儿看着柳侠咽下去,马上把前天刚买的大黄狗闹钟拿起来,把响铃的那个指针往后拨到六个小时以后:“四点十七分,这是你下一回哩吃药时间,可不敢忘。” 其实猫儿的嗓子也有一点疼,但不厉害,就是早起有吞咽动作的时候会有点疼,喝几口水就好了,他觉得自己只是有一点点疼就觉得不美了,柳侠已经到了需要看先生吃药的地步,肯定特别特别难受。 柳侠又喝了一大碗水,俩人一起下楼,骑了自行车去商场买做饭用的家伙。 俩人在商场想了半天,觉得没有一点遗漏了才回来,等回来看到正在走廊里捞面条的万建业才发现,他们忘了买笊篱。 现在再回去买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们觉得,挂面不用笊篱也能捞得很干净,笊篱主要是捞饺子的时候用。 可等俩人真正做的时候,才发现做饭比吃饭难的太多了,俩人一包挂面没煮熟,煤油炉就被溢出锅的面汤给浇灭了,面汤流了一地,柳侠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了一碗凉水,再点炉子的时候却怎么也点不着。 已经吃了午饭躺下休息的万建业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把自己的炉子打开说:“用我的炉子吧,你们那个面汤进去了,得清理一下才行,面条泡时间长就没法吃了。” 等万建业帮他们把面条煮熟,柳侠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买菜,俩人觉得有了锅和面条就有饭了,却把菜给忘了。 万建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笑着说:“刚开始做饭都这样,丢三落四,不知道都需要什么;我还有半盘子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点腌蒜薹,你们先将就着拌面条吃吧。” 柳侠不肯。 万建业说:“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吃剩下的吧?可不是的哦,我一个人做饭,不值得每顿都炒菜,我习惯上午多炒些,留出一半晚饭时候用,晚上只需要熬点稀饭就可以了。” 万建业这么一说,让柳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俩人就用别人家的菜拌着面条,吃了第一顿自己做的饭。 午休时间,俩人都热的睡不着,柳侠就陪着猫儿写字,三斗桌对猫儿有点高了,他写字有点架胳膊,柳侠想着是不是星期天回去的时候跟大嫂说一声,请柳葳他大舅帮忙给做个合适的桌子,可以当餐桌,也可以让猫儿写字。 快六点,太阳没那么毒了,柳侠带着猫儿出来,按万建业说的,来到古渡路买菜,他发现路口居然又卖鲜牛奶的,问了问,价格也很合适,柳侠心里特别高兴,但他没买。 现在这个季节牛奶很难保存,这里没有凤戏河,也没有窑洞,他想不出卖牛奶的人是怎么保存牛奶的,他害怕出事,所以他决定等以后天气转凉了再开始给猫儿买鲜牛奶喝。 现在,柳海放假时带回来的三元奶粉还有六袋,够猫儿再喝一个半月的。 猫儿现在是每天早晚各一大碗奶粉沏的奶,柳侠就是为了给他沏奶才买的煤油炉和烧水壶,要不,他们单位食堂是负责给职工提供开水的。 买好菜回来的时候,俩人又进商场买了个炒锅,进了单位大门,老远就看到柳川站在楼前的大槐树下。 柳川进屋一看到桌子上那一堆药就笑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柳侠夸张地张大嘴对柳川说:“啊——,三哥你看看,你还笑呢,我的喉咙都快肿一块去了。” 没等柳川说什么,猫儿一下就窜过来,踮着脚伸长脖子看柳侠的喉咙:“小叔,你吃了恁多药还没好?你还可疼?”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5 柳侠把猫儿抱着使劲勒了一下:“傻猫儿,我骗你三叔呢,你怎么不跟小叔配合一下呢?” 猫儿疑惑地又看看柳侠的嘴,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对柳川说:“俺小叔夜儿黑喉咙疼哩都没睡成,咋弄啊?” 柳川拍拍他,过去打开他们刚买的东西扒着看了看:“还知道买绿豆啊,不错,熬点绿豆汤吧,等凉了放点白糖多喝两碗,我给你拿了一包白菊花,我们副局长去杭州时候带回来的,说是杭白菊,清热泻火,我放一点进去,你们俩拿这个当水喝吧!” 猫儿认为柳侠现在是病号,让他躺地上看书,什么都不用管,自己去跟着柳川学熬绿豆汤:先用大火把水烧的翻滚,再调成小火慢慢熬,直到绿豆都开花为止,菊花最后再放,一展开成一朵一朵的,就可以关火了。 这次,猫儿又给柳侠晾了一长溜的绿豆菊花汤,害得柳侠十一点睡觉前尿了无数次。 凌晨四点零十二分,大黄狗一响,猫儿又一咕噜爬起来,很快就把药片和一大碗绿豆汤递给柳侠。 柳侠把一把药片吃下去,对猫儿说:“孩儿,医生说哩时间就是个大约时间,你不用一直盯着表,你看现在是四点十七分,下回小叔到晌午吃饭时候吃就可以了……” 猫儿斩钉截铁地说:“不中,医生说哩就是六个钟头,下一回你得十点十七分吃,你带着药去,到时候我去您那楼后头,趴你哩窗户上喊你,你一听见就赶紧吃。” 柳侠举手:“孩儿,小叔明儿带着药去,一定按时吃,一分钟也不会错,中吧?” 他躺下来,把左臂伸开,猫儿一咕噜躺在他身边,脑袋自觉就枕在了上面:“小叔,你还可疼?” 柳侠说:“我觉得我差不多都算好了,今儿后晌我真是故意吓您三叔哩,你看我现在说话一点事都没有了,你快点睡吧孩儿,明儿咱就能回家了。” 猫儿眼睛滴溜溜地把房间看了一遍:“咱回去,咱家搁这儿没事吧?” 柳侠收紧胳膊把他抱在胸口:“除非有人把咱哩房子拆下来背走,要不就不会有事。” 猫儿嘿嘿笑了,把脸在柳侠下巴上蹭了两下,闭上了眼。 柳侠拉灭了灯,在朦胧的黑暗中看着猫儿心满意足的小脸,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两个小疙瘩,那是第一天晚上猫儿刚来时让蚊子给叮的。 柳家岭的窑洞很凉爽,所以没有蚊子,柳侠第一天带着猫儿住在这里,过于兴奋之下,忘记了这里不是柳家岭,所以也忘记了提前点灭蚊片,让猫儿身上给咬了好多个包。 柳侠几乎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轻把猫儿额头上的汗擦了擦,慢慢把他挪得离自己远一点,这样可以让猫儿多少凉快点。 他终于把猫儿带出来了,可是,却没能给猫儿最好的一切,猫儿跟他住在这热的要死的房子里,忍受着蚊虫叮咬,吃着最难吃的食堂饭,自己每天上班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无聊的守在屋子里写字看书。 最让他难受的是,以后自己出去野外作业时,猫儿就得一个人守着这个屋子很多天,而这样的事情还注定了会经常发生…… 单位里的人对猫儿没什么恶意,可仅仅没有恶意是不够的,猫儿虽然从来没说过,但他知道猫儿其实对周围人的感觉特别敏感,所以,他想给猫儿的是一个友善的环境,而不是带着点看不起的淡漠或无视。 在他能真正的给猫儿创造出一个友善的环境之前,他得先给猫儿一个基本可以自给自足的环境,即便自己短时间不在家,猫儿也能过的有点乐趣。 猫儿在柳川那里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的模样浮现在柳侠眼前前,柳侠在猫儿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你可快就能坐在咱自己家里看大彩电了孩儿。” 第90章 柳侠决定要买个彩电,钱不是问题,但怎么能花一千多块钱买个大彩电还不让猫儿因为心疼钱而不开心却是个大问题,柳侠坐在车子上,一路都在苦思冥想。 猫儿坐在他的腿上,兴奋地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 猫儿已经很多次坐着柳川的车走过这条路了,但大部分都是去送柳侠或接了柳侠回来,这两种情况,在当时都不能让他安心,一个是马上面临分别,一个是稍微长一点时间后还是注定要分别,像今天这样可以完全放松的、安心的和小叔享受这样的时刻,猫儿还是第一次,所以他的幸福模样,旁边的柳川看得最清楚,柳侠看得最欣慰。 柳侠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有点为难地开口:“三哥,我原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听云健和黒德清他们说在电视里看足球赛特别有意思,还被他们拉着在学校看了两次,还真是的,刚开始不觉得,越看越有劲。 今年他们说有世界杯,就是全世界足球最好的国家队在一起争夺冠军,我特别想看,不过我们单位没电视,电视都是别人家的,我不喜欢去别人家看,那个……,现在,在荣泽买彩电是不是还得找熟人啊?” 猫儿“呼”一下就扭过了头,睁大眼睛看着柳侠:“彩电?小叔你,你想买彩电哩?” 小家伙看来真的是太吃惊了,坚持了一天多的普通话都给忘了。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叔特别想看足球赛。” 荣泽听说过足球世界杯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说知道今年的世界杯二十多天前已经结束这件事的人了,柳侠压根儿不用担心瞎话会被揭穿。 猫儿有点犹豫地问:“那得可多钱吧?” 柳川说:“我认识一个外贸公司的领导,他家的彩电是进口的,色彩特别好,我记得好像是一千七百多吧。” 猫儿显然被吓住了:“一千七百多?恁、恁贵?” 柳川点头,干脆跟着猫儿转了节奏:“国产哩便宜,小一点哩八、九百,不过,样式跟色彩确实都没进口哩好。” 柳侠挠挠头,也跟着他们俩转换了说话的方式:“恁贵啊!那算了,云健跟黒德清说,看足球其实足球场也可有意思,足球场那草地都跟绿地毯一样漂亮,要是买个质量不好哩电视,看个难看哩色彩,还不如不看哩!” 在买这么重要的家庭用品的时候,柳侠倾向于多花点钱也要最好的。 柳川扭头看看柳侠,又看看猫儿,嘴角翘起来,转过头继续专心开车。 猫儿皱巴着小脸问柳川:“三叔,你不是警察吗?你可厉害是不是?那,你去找找那人,就是那个外贸公司哩人,给俺小叔也买个进口电视呗!” 柳川呵呵笑起来,伸手捏了捏猫儿的脸:“你再聪明,也还是个小孩儿哟!”他瞟了一眼正暗自得意的柳侠说:“你算是真摸准猫儿哩脉了啊。” 猫儿不明所以地看看柳川又看看柳侠:“没有哇,我又没生病,俺小叔摸我哩脉干啥?” 柳侠把他按在怀里,抓着他的小胳膊说:“脉可不是光能摸出来生啥病了,还能摸出来你心里想谁了,来,叫小叔摸摸,看你心里最想哩是我不是。” 猫儿咯咯大笑起来:“就是,我最想哩就是小叔,不信你摸摸。” 柳侠装模作样摸了一会儿猫儿的右手腕:“嗯~?我咋摸着你现在最想哩是大奶奶大爷爷,还有大伯跟小蕤、小雲、小雷他们哩?” “啊?”猫儿惊奇地大叫:“你真哩会摸出来呀小叔?我就是好几天没见俺大奶奶他们了,老想赶紧回到家见着他们,可是,我天天都最想你呀!” 柳川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傻孩儿,你平时看着恁聪明,咋一到您小叔跟前就成了个小傻子了哩?他说啥你都信呐?” 柳侠得意的冲柳川做鬼脸,猫儿总算明白了柳侠在逗着他玩,坐在柳侠的腿上气得又颠屁股又踢腿:“啊~,小叔你哄人小叔你哄人,你明知道我天天都最想你……” 柳侠是下午不上班,柳川是经常替别人值班,到周末的时候如果单位没有特殊的事,就可以自由点跟别人换个班,所以今天他们回来的很早,到望宁的时候还不足一点半。 三个人先跑到付家庄的石子厂去找柳魁,却被看大门的人告知这几天望宁附近都没电,石子厂也停工好几天了,柳魁没来上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6 他们坐上柳川的车继续走,一直开到上窑北坡下边。 因为柳川经常都是开车回来,为了尽可能多往里面开一点,又不耽误别人的架子车走路,柳魁在北坡下、路的西边平出了一块地方,还用碎石头铺了一下,柳川现在每次回来,都把车停在这里,比起付家庄,他们可以少走四五里路。 不过,因为路只是勉强能过的下两米多宽的车子,没法调头,所以每次回去的时候柳川都得一直把车倒到付家庄村口。 柳魁还在慢慢改造加大那个临时停车的地方,希望有一天能让柳川在那里给车调头,不过因为两边都是沟,难度很大。 柳川和柳侠不用说,猫儿虽然还是个孩子,身体却跟个小豹子似的结实利落,所以今天他们走的速度特别快,三个小时多一点就回到了家。 三个人都是一进窑洞先狂饮了一通水,柳侠嗓子差点没着火,喝了一大缸子水,肚子都胀得不行了,嗓子却还是有点干疼,不过比起前天晚上,已经好多了。 猫儿一进屋就跑到孙嫦娥跟前,把柳侠买的一大块酱牛肉给她:“奶奶,给,可香可好吃,你赶紧吃点,我跟小叔天天吃。” 这是他们俩连续吃了好几天的那家烩面店的招牌菜,每次去吃饭,柳侠都会买三两,他吃约三分之一,其余都是猫儿的。 因为天热,怕肉会坏,柳侠今天特意在柳川接他俩之前才从饭店买出来,不过老板说,酱牛肉咸,不太容易变质,最起码能坚持一天。 孙嫦娥用手撕了一点放进嘴里:“嗯,就是怪好吃哩,小孬孙,别拽啦,奶奶这就给您切。” 柳雲和柳雷是看见柳侠他们回来,才肯让柳海和柳钰把他们从凤戏河里提溜出来,现在俩人都光溜溜的,在一边急的乱蹦。 孙嫦娥先切下两小块塞进他俩嘴里,然后又切了几个小块,让两个小馋猫和柳莘一人拿一块自己吃。 家里人多,柳侠一下就买了五斤,孙嫦娥又切了几块,递给柳钰、柳海、柳葳、柳蕤和坐在炕沿上缠毛线的苏晓慧和孙玉芳,然后又切了一大块,用白布包着递给柳葳:“给您二爷送下去孩儿。” 柳葳拿了肉就跑了出去。 孙嫦娥又拿着一块想给猫儿的时候,发现猫儿正跪在炕上窗户前,兴奋地跟柳侠显摆:“小叔小叔你看,我这么多天没搁家,我一回来菩萨还对着我笑哩!” 柳侠舒服地半躺在炕上:“嗯,你是好孩儿,你出去这么多天,菩萨也想你了,看见你回来她老高兴。” 猫儿嘿嘿笑着把下巴颏抵在窗台上看着菩萨说:“就是,我也想她了,嘿嘿,回咱家也可美。” 秀梅给仨人下了挂面,柳侠吃了两大碗,柳魁说:“孩儿,看你吃饭这样儿,不像去城里上班了,倒像是出去逃荒回来了。” 柳侠说:“哥你不知道,俺单位哩饭老难吃,猫儿俺俩自己做饭,熬稀饭老是溢锅,炒菜老是炒糊,就一顿好饭还是三哥给俺俩做哩。” 猫儿忽然对秀梅说:“娘,你再做饭哩时候喊喊我呗,我想学做饭哩,以后俺小叔上班了,我给俺小叔做好饭吃。” 秀梅拿个毛巾正给吃西瓜流了一肚皮的柳雲和柳雷擦,闻言说:“你才多大点儿,哪儿会做饭?叫您小叔学吧。” 猫儿一下站了起来:“我都这么高了,都是大人了,谁说我不会?我非得学。” 秀梅说:“中中中,你说学就学,学会了给您小叔想做啥做啥,省得你成天觉得您小叔吃亏了。 哎呀,家里吃顿饺子,你说‘咱先不吃呗娘,等俺小叔回来咱再吃。’ 家里蒸个包子,你说‘等俺小叔回来咱再蒸包子吃呗’; 这端阳节炸个糖糕、菜角,你也不叫炸,说‘俺小叔搁江城都吃不着,咱等他回来再炸呗’。 幺儿啊,你要是再不回来,猫儿就叫俺都扎着脖子过日子哩,啥好一点哩都不叫家里做,都得等你回来才能吃。 咱妈说,等你回来了俺再给你做,猫儿就说:‘那俺小叔现在吃不着,等他回来,咱都比俺小叔多吃可多回好东西了,那俺小叔不是老吃亏。” 你听听,他多向你。 您三嫂说:‘您小叔搁江城吃哩可多好东西俺也都没吃过,你都没觉得俺老吃亏?’ 猫儿就说:‘那又不怨俺小叔,谁叫您考不上重点大学哩,俺小叔该吃好东西。’ 哎呦,反正猫儿横说竖说都有理,只要是你没吃上哩好东西,俺就都不能吃,是不是,猫儿?” 猫儿这回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俺小叔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我叫您等等俺小叔再吃炸菜角跟糖糕咋着了?” 柳侠把猫儿拉过来靠在自己身边:“孩儿,端阳节就那一天,过去再吃就没意思了,再说了,以后端阳节多着哩,以后咱家还会炸糖糕菜角,小叔随便吃。” 猫儿撅着嘴说:“今年大奶奶跟娘炸哩可好吃,你都没吃着。” 一直在一边笑着看热闹的孙玉芳说:“要不咱明儿泡点槐花,烫点面,再炸一回糖糕跟菜角吧,要不咱猫儿得替幺儿抱一辈子不平了。” 柳海高高举起右手:“赞成,我也没吃,我要求把前几年没吃哩都补回来。” 孙嫦娥笑着骂他:“小憋儿,以前咱吃过几回?就是这两年您都会挣钱了,您三哥手里多少宽裕点,他给家里买了好几壶油,咱才能炸点东西吃,以前炒菜都没多少油,哪舍得搁油锅炸东西啊!” 柳海说:“以后咱年年炸,我以后肯定能跟俺曾大伯样,一幅画卖好几万,咱家想吃多少油就买多少油。” 柳钰说:“娘,您用我前儿带回来哩油炸吧,那是葵花油,他们说葵花油跟花生油炸东西好吃,三哥,你带回来哩都是啥油?” 柳川说:“同事自己家轧哩花生油,他家包了几十亩黄河滩地,全部都种哩花生。” 一直在专心雕刻麻将的柳长青忽然说:“上回给王先生的油他也该吃完了吧?下一回您谁再带油回来,给他送去两壶。” 柳川和柳钰同时点头:“中。” 去年秋天柳魁和柳川去荣泽卖白茅根和银花的时候,到望宁先去了王君禹那里一趟,给他送些银花和枸杞,王君禹邀他们在他那里吃了一顿饭,结果每道菜都有些涩口。 王君禹觉得很抱歉,跟他们解释说,望宁的粮店供应的都是棉籽油,棉籽油稍微处理不好,炒出来的菜就会发涩,以前也经常出现这个问题,但那一次的更严重些。 后来柳川给家里买花生油的时候,总是会给王君禹送去一壶两壶。 吃完了饭,落了汗,柳川、柳侠和猫儿去凤戏河里洗澡,结果除了柳长青,家里所有男丁都一起下了凤戏河, 坐在凤戏河清亮的河水里只露着一个脑袋在外面呼吸,柳侠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宣泄着快乐和惬意。 猫儿和柳葳、柳蕤、柳莘、柳雲、柳雷在河里闹得天翻地覆,负责柳雲和柳雷安全的柳钰和柳海不时大叫着把两个小家伙提溜出来,但半分钟不到,还得让他们下去,要不俩人就躺在地上撒泼给全家人看。 柳川在河里凉快得差不多了,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和柳长青他们说起柳侠想买电视机的事,柳长青问柳侠:“刚上班还没发工资就买那么贵哩东西,不会让单位哩人有啥看法吧?” 柳侠看了看正在和柳葳比赛凫水的猫儿说:“今儿上午下班时候,俺科长对我说,已经进入八月了,俺可能马上就会有野外作业任务,即便不是住在作业区,也是早出晚归,孩儿天天都得一个人在家,他现在刚去,也不认识别哩孩儿们,我怕他……” 柳长青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看着办吧,大件东西,买就买个质量好哩,不过,也得让手里多少存点底,孩儿还跟着你哩。” 柳侠说:“我知道。伯,咱这儿啥时候要是能通电就好了,咱这儿要是一通电,我马上就给咱家买个电视,叫你,还有俺妈俺嫂她们,就搁咱家哪儿都不用去,也能看到外面哩世界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7 柳长青说:“咱家有个收音机就比别人家强太多了,别胡想,带好孩儿,好好工作就中了,家里哩事你不用管。” 柳侠说:“我都工作该挣工资了,家里哩事我当然也得管了,俺六哥还没挣工资哩都一回往家寄恁多钱。” 柳魁说:“孩儿,咱家一个月有三两块钱就能过可好,大哥现在一个月挣三十多哩,您以后挣了工资都存着吧,城里头喝一口水都得花钱,尤其是你还带着咱猫儿,更不能手里没个保底钱。” 柳侠心说,那个破厂子成天停电,你一个月哪挣得了三十多,能挣二十就不错了,还骗我呢,我又不是小孩儿。 但他没说出来,反正他以后离家近,家里需要什么他都知道,到时候他只管往回买,大哥还能给扔出去不成? 一群人在河里玩了个痛快,出来后套上衣裳去下边看柳长春,柳长春这一星期除了偶尔上来吃顿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编凉席。 柳侠一看到搭在木架子上、只完成了不足五分之一的凉席就惊讶的叫了出来:“叔,这真是你编哩?这也太像了吧!” 猫儿也对着席子上的两排红色图案大叫:“爷爷,你咋给狗和小猴子编哩这么好看呀?” 柳长春手里的活儿都没停下,乐哈哈地问猫儿:“待见不待见孩儿?” 猫儿过去趴在柳长春背上大声说:“待见,爷爷你编哩真像,我可待见可待见。” 柳长春欣慰地说:“你只要待见,爷爷就放心了。” 柳海从柳长春身边一堆放得特别整齐的篾子里拿出两根递给柳侠:“你看看,咱叔为了把狗跟猴子编哩更细致点,把席席篾劈哩多细,这么大一个围席编下来,得多费好几倍哩工夫,要是用平常哩席席篾,就是编图案,咱叔一个星期也编好了,可现在,他才编了那么一点儿。” 一般用高粱杆编席子,篾子都是劈成跟1.5公分左右宽,可柳长春这次把所有的篾子都劈得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左右,这样编出来的图案会精致很多,但从准备材料到最后完成,真的要费很多工夫。 柳侠觉得特别过意不去,他对柳长春说:“叔,你就编成俺屋里现在用哩那样就可漂亮了,别费这么大劲儿劈篾子了。” 柳长春说:“我啥忙也帮不上你孩儿,就会编个没啥大用哩席子、拍子,您待见,叔又能编好,那就给您使劲往好里头编,就是会叫您多等些天,铺哩席不能编这种图案,会硌得慌,我还是用粗篾编哩,你看中不中,要是觉得不好,我再给您编。” 往床上铺的席是红白相间的、最普通的如波浪一般的花纹,但高粱篾也是柳长春一根一根精心挑选出来的,所以花纹特别均匀,整个席子看起来非常精细,柳侠和猫儿都很喜欢。 柳长春吃过午饭已经坐了大半晌,谁叫都不起来,一直忙活席子,现在柳魁一个眼色,猫儿过去拉着他叫了两声“爷爷”,他就站起来跟着大家来到了上边。 柳钰偷偷对柳侠说:“要不是猫儿老粘你,我非得叫他搁家住几天不可,俺伯天天这样一天到晚坐着编席,一动不动哩,我都怕他会出毛病。” 柳侠说:“你就对俺叔说,你要是因为编席出点啥毛病,村里人又该往猫儿身上编排了,他肯定一下就起来了。” 晚上十一点多,柳魁、柳川、柳钰都回自己窑洞里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柳海、柳侠和猫儿。 柳侠盘腿坐在炕上,看着猫儿跟个小守财奴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大手绢包,把里面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数出来一千八递给柳侠,嘴巴撅得老高:“咱就剩一点儿钱了,你教了人家恁长时间才挣哩钱,他们一个电视机就快给你要完了。” 柳侠看着猫儿的样子,真有点后悔,不该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来保管。 去年暑假开学的时候,他给了柳葳十块钱,猫儿和柳蕤各五块,让他们平时自己买点小东西或冰棍、火腿肠之类的零食,谁知等他寒假回来,猫儿的钱一分没动。 他问猫儿柳蕤花了没有,猫儿说柳蕤花了一块多,主要是给他自己和猫儿买冰棍了。 柳葳他没问,估计跟猫儿一样,一分没花。 他问猫儿为什么不花,猫儿说:“我知道这是你去给人家补课挣哩钱,你天天恁冷跑恁远去给人家补课才挣这一点钱,我不花,我攒着以后给你买好东西。” 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猫儿保存,是想让猫儿知道他们其实有很多钱,根本用不着俭省到一根冰棍儿也舍不得吃,可他当时真没想到,花这些钱的时候小家伙会心疼成这样。 他对猫儿说:“孩儿,小叔以后还会挣更多哩钱,可快咱哩钱就又回来了,你别心疼了哦!” 柳海特别高兴,柳侠能买大彩电,他觉得跟家里买是一样的,他大大咧咧地对猫儿说:“孩儿,旧哩不去新哩不来,钱也一样,这些钱花了,您小叔可快就能再挣其他哩钱。 就是他不挣,还有六叔哩,六叔现在一张画就可以卖几百,以后多画几张,给您小叔叫他卖,卖哩钱都是您俩哩。” 柳侠说:“你就吹牛吧,把你给我新宿舍里准备哩画都拿出来叫孩儿俺俩看看,要是孩儿不待见,我可不要。” 柳海说:“才画了一张小哩,我想后儿跟着你去,我老想看看你哩宿舍,再看看你打算挂画儿哩地方,给你量身定做,画出来才有意思嘛!” 柳侠特别想让家里人都去看看他的宿舍,可柳长青不准,他也没办法。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猫儿:“孩儿,你跟您小蕤哥说了没?” 猫儿还没有从即将有人抢去小叔那么多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侠的话:“说了,我还跟他说咱那儿可美,天天都能吃烩面,咱可快还会买大彩电。 可俺小蕤哥说:‘再美我也不去,你看你头上叫蚊子咬哩疙瘩,还天天黑热哩搁地上睡,我老怕热,更怕蚊子咬,我才不去哩。’ 我再跟他说也没用,他还说荣泽没凤戏河,要是去了县中,天天都得上夜自习,他宁愿天天往望宁跑,也不想上夜自习。” 柳蕤信念坚定,柳侠精心安排的策反工作全面失败,柳蕤还把猫儿偷偷策反他的事大张旗鼓地通告了全家。 柳魁难得的非常严肃地对柳侠说:“小侠,你带着猫儿上班就已经叫大哥觉得心里不得劲了,带小蕤哩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哩,你要是再胡生法儿,给我玩釜底抽薪哩把戏,大哥可生气了哦!” 柳侠颓丧地倒下,脑袋在柳海的肚子上来回地晃荡,把柳海难受得直咧嘴,柳侠还嘟嘟囔囔地跟他诉苦:“你说咱大哥咋这么顽固哩,小蕤还没跟我去过哩,他咋就认定小蕤去了会让单位人小看我,以后会耽误哩我连个媳妇也找不到,说不定正好有个貌美如花哩姑娘人家正好特别喜欢小孩儿,看见我带着猫儿和小蕤还特别高兴哩!” 柳川看看坐在身边的大哥,拍了拍柳侠的头,没说话。 星期日中午,柳侠吃糖糕和鸡蛋粉条槐花韭菜馅儿的菜角太多了,撑得差点坐不下。 他吃的菜角有三个是猫儿包的,特别大,跟柳莘的鞋子差不多。 猫儿一天差不多都跟在孙嫦娥和秀梅身边,跟着他们学做饭,柳侠一过去他就把柳侠推开:“你去耍吧小叔,我能学会。” 一家人都笑柳侠养孩子养出功劳了,猫儿这么小就知道孝顺他了。 星期一早上,柳侠贼心不死,鼓动专门起来送猫儿的柳蕤跟他们一起去荣泽,被柳魁使劲儿在屁股上来了一巴掌,柳蕤幸灾乐祸地大笑,所以和他们一起来荣泽的,还是只有柳海一个人。 和柳川约好了晚上过来的时间,看着他开车离开,柳侠、猫儿和柳海刚一进单位的大门,门卫的赵师傅就从窗口对他招手:“柳侠是吧?快来快来,你的信,你的汇款单,哎呦,光汇款单就两张呢,还有这么多信,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 三个人一起跑过去,柳侠接过那一大摞东西,看一个高兴地叫一声。 猫儿却只是在看到那两张汇款单的时候才跳着脚大叫起来:“喔,啊哈哈……,小叔,咱又有钱了,嘿嘿嘿,老美,咱又有钱了;六叔,俺小叔不用卖你哩画也会挣可多钱,哈哈!” 第91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8 柳侠打开们,背着大席筒的柳海说了声“我靠”,退后了一步,他回到家住了一个多月窑洞,对柳侠宿舍里扑出的热气有点接受不能。 猫儿却一点也不在乎,跑进屋熟练地跳上床打开窗户,柳侠开卫生间的窗户时,他又把小厨房的门窗都打开了。 自从柳侠告诉他,空气对流可以适当地降低房间的温度后,他每天都会在中午十点左右把南边的大窗子关上,等晚上外面的气温降下来的时候再打开。 三个人把家里给缝制的超级大床单和超级大凉席铺上去,屋子里立马感觉不一样了。 光床板的时候,不管柳侠和猫儿把屋子收拾得多么干净整齐,给人的感觉都像个临时住所,没一点家的感觉,虽然柳侠和猫儿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这种感觉;。 现在只是多了一条床单和席子,房间却好像一下子圆满了。 猫儿躺在床中央,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嘿嘿傻笑着:“真美,等爷爷把帷席编好就更美了。” 柳侠把他拉起来:“太热了乖,你脊梁上有汗,这样躺着会悟出痱子的,小叔冲一把澡得赶紧上班去,你跟六叔在家等我,好好把那几封信看看,我回来了咱商量着给你那些伯伯叔叔们回信。” 柳侠其实心里急的跟猫抓似的想看信,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虽然他星期六走的时候岳德胜已经告诉他,科室里没有什么急需赶时间的活,他真晚点回来也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刚上班就迟到不合适。 猫儿点点头,抱起一个西瓜进了厨房:“你先洗吧小叔,我泡个西瓜等你回来时候吃。” 柳侠简单冲了一下换了衣服拿着柳凌的信就跑走了,柳海和猫儿靠着墙坐在地上,猫儿又拿着两张汇款单给柳海显摆了一番,乐呵了一阵子,俩人才把信一封一封拆开看。 猫儿好奇寄钱给柳侠的人,所以他们先看的是单独寄一份钱的顾钊的信,另一张汇款单的留言里说明了,是三家人的钱放在一起寄的。 顾钊信里写到: 我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我妈对我爸说:“柳侠当时同意让咱小钊也跟着补课的时候,我心里就定下了数,如果小钊在期中或期末考试这样的大考中平均分能超过八十五,我就给他三百块钱奖金,超过九十,我给他咱们服装店最后一个月的全部利润。 寒假时候小钊三门平均成绩八十七,我觉得三百有点少,不过因为咱是高二,不是高三,我也怕给的太多你跟我啰嗦,我就没多给,还是给了人家孩子三百。 这次虽然柳侠中间实习有三个月没辅导他们,可人家实习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还给小钊他们写信,鼓励他们,并且前前后后加起来,人家差不多又辅导了小钊他们两个月,这次小钊平均九十四分,英语也比以前高出好几分,我决定了,七月份咱们服装店的利润有多少算多少,到时候建永他们高考的成绩肯定就下来了,咱们和他们一起把钱寄给柳侠。” 柳侠,你不知道我爸当时那模样,他跟我大伯真是亲兄弟,虽然因为我家是我妈说了算,他不敢跟我大伯那样想方设法找借口赖账,可明显心疼的不得了,最后他跟我妈说,我又不是考上大学了,给那么多不合适,如果建永哥他们考上大学了还给不了你那么多,不是让人家那几家不好做人吗?说给一半就行。 我妈对我爸说,他要是敢再跟我大伯一样许愿的时候大大方方,一到兑现的时候就吱吱歪歪昧着良心找借口,她马上跟我爸离婚,我爸才不敢再说话。 一般情况下,夏天的衣服都便宜,不怎么赚钱,但前些天我妈去广州进了一批裙子和T恤,特别时髦,所以今年七月份利润不错,现在都是你的了。 我妈故意气我爸,让他看着,有整有零,927块钱,连我都觉得这笔钱够大呢…… 顾平山那件事,柳侠给家里写信一个字都没提过,包括柳川,因为柳川经常回家,他怕柳川给家里人说。 但他给柳凌说了,柳凌和柳海见面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所以柳海明白顾钊信里话的来龙去脉,他骂了一句:“操,一家子扣扣唆唆的货,也就是长了那么一个把儿被算做男人,还没一个女人心胸大。” 猫儿说:“我说怎么还有几块的呢,以前咱家收钱,都是十块十块整的。” 另一张汇款单也是有整有零,2188元。 这是彭飞、霍建永和李明三家一起寄过来的,三个小伙子的信也装在一个信封里,信里还夹着两张五寸照片,一张是彭飞、霍建永和李明三人勾肩搭背在仙鹤楼前拍的,另一张加上了顾钊,四个半大小子在共同的补课中成了好朋友,三个大的今年都考上了大学,一起给最小的顾钊加油。 柳海和猫儿刚把照片放下准备看信,柳侠提着一袋子西红柿、黄瓜和一把豆角回来了,一进屋就高兴地说:“今儿太热,又没什么急活儿,我们自由活动,有几个菜农在我们大门口卖菜,我就直接买了点,这么热,不用再往古渡路那边跑了。” 猫儿跳起来接过菜放进厨房里,顺手又给柳侠倒了一大杯白开水,三个人开始一起坐着看信。 那2188块钱里,1188是霍建永家奖励的,他考上了中南省另外一个城市的理工学院,虽然学校很一般,不能和彭飞的学校比,但对家族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进入过高等院校的霍家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 霍建永说:我爸说,8就是发,他给你发1188是永远发发,就是让你一辈子都发大财。 柳侠,我听说大学生毕业后的工资才几十块钱,我爸这个祝福对你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吧! 柳海感叹:“当个体户就是比当大学教授好啊,买卖茶叶蛋就是比做原子弹赚钱啊!如果我毕业分配的不好,我就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儿卖茶叶蛋。” 柳侠说:“六哥你真有抱负,真不愧是首都著名高校的高材生,等你卖成个万元户,再上个报纸:著名画家最得意的大弟子,卖茶叶蛋成就艺术人生,曾大伯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猫儿却兴奋地一咕噜准备爬起来:“六叔,你会弄茶叶蛋?俺……小叔我们俩买的有鸡蛋,三叔给我们拿的有茶叶,你给小叔煮几个吃吧?” 柳海挪得离猫儿远点:“柳岸同学,咱俩绝对上辈子有仇,我对你不是有杀父之仇就是有夺妻之恨,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猫儿不满地又重新坐好:“哼,你是小叔的哥哥,三叔也是,他都给小叔做饭,你给小叔煮个茶鸡蛋怎么了?” 彭飞考的学校最好,就是柳侠他们隔壁的江城师院,彭家给的奖金是八百。 柳侠实习回来后听说彭飞报了师范院校非常吃惊,他觉得以彭飞那种跳脱的性格,肯定是不愿意当老师的。 彭飞对柳侠说:“我原来真没想过当老师,我是那一个多月不见你,才生出的这个想法。 你去实习后,我爷爷又给我找过老师,他和以前辅导我的老师都差不多,以前你没教我们的时候,我觉得挺正常的,可现在再跟着他们,我觉得难受的要死,他讲的时候如果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想打断问一下,他就会皱起眉头看着我,好像我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们几个都特别想你,你允许我们随便打断你问,休息的时候我给你说我以前看的小说你也会跟我们讨论,你还觉得我们说的也很有意思。 可他们,就因为别人中间休息的十分钟都还在做题或问他们问题,我跑到外面蹦了几下伸了几个拦腰,就觉得我还是不用心,跟我爷爷说我浮躁,不踏实。 我就想起我好几个同学,其实他们跟我一样也特别想好好学习的,可就是忍不住想玩,忍不住想看那些不用上学,一匹马、一把剑就可以满世界跑、到处行侠仗义的小说。 他们在老师眼里都是不可救药的垃圾生,可我在你眼里却是个特别有潜力、聪明、能举一反三、思维活跃、心地善良、有正义感的学生。 我想当个跟你一样的老师,和你一样天天都那么高兴,每天都和自己的学生愉快地相处。” 被教过的人夸柳侠当然高兴,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兼职作为爱好教一两个学生,和作为职业教师长年教很多个班、上百个学生,心理上还要承受着沉重的升学压力是不一样的,虽然,如果改变一下观念的话,老师们也可以做的比现在更好,但肯定没办法和他当时的状况比。 李明考的是江城本市的一所综合类大学,奖金是二百。 这些奖金是柳侠提前没想到的,非常关键的时刻,他有三个月都没有教人家的孩子,人家考上了大学,他真觉得自己不该拿这么多奖金的。 顾钊和霍建永家都是做生意的,但俩人一个是高二,成绩再好意义也不大,还有一年多才参加高考,这中间存在很大变数;一个是考的学校很普通,那么一大笔钱让柳侠觉得受之有愧。 彭飞家的八百也很多了,虽然彭家人都有工资,但还是不能和做生意的人家比,800块对于工薪家庭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李明家是几家人里条件最差的一个,李家妈妈原来是一家国有建筑公司的职工,曾经是很好的单位,现在工资经常拖欠,几个月才发一回,福利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柱就是李爸爸的工资,这200块钱恐怕是李爸爸一个多月的收入了。 柳侠看完信说:“我估计着他们会给我一点,没想到会这么多,尤其是周阿姨,顾钊又没考上大学,我觉得不该收人家这么多钱。” 柳海说:“大学算什么,你为他开辟了人生的方向啊,正确、高效的学习方法和三个正面的、非常有说服力的榜样,这绝对是一笔看不见的无穷财富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199 柳侠说:“哥,你真不愧是学艺术的,这腔调和云健当初一个德行,如果去京都,我一定介绍你们俩认识。” 猫儿对两张汇款单爱不释手,对几个人素不相识的人信则没有任何兴趣,只对彭飞能考上师院表示了一下高兴,还是因为柳侠写信回家时告诉过他们,彭家爷爷奶奶对他非常好,彭奶奶经常留饭,做的还都很丰盛很好吃。 他眼神闪闪亮地问柳侠:“咱什么时候去取钱?” 柳侠揪揪他的耳朵说:“小财迷,外面现在热的要死,咱再喜欢钱,也得等到下午不这么热的时候吧,再说了,咱们还得给你的伯伯们写回信呢!” 猫儿爬起来,把两张汇款单金贵地放进柜子里压好,才又回来看另外几封信。 柳侠原以为沙永和会是最后一个收到他信的人,没想到他是第一批回信的,感到很意外,所以他先打开了沙永和的信。 沙永和先恭喜柳侠没有被分回乡里当一个土地丈量员,然后向他报告,自己也分到了省级单位,分配过程很顺利,他和柳侠一样不认识什么高官显贵,也没找人送礼,听天由命,没想到分配的居然很不错。 不过,他还没开始上班,报到后,单位让他进入八月再去正式报到上班。 柳侠替沙永和高兴,同时对信纸上那几小片黄不拉几皱巴巴的地方表示了一下不理解,沙永和不是个窝囊人,怎么两张信纸都脏兮兮的呢? 第二个看的是黒德清的信,黒德清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山西省**局,也是八月开始上班,他对柳侠能自己分到一间带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非常羡慕,他说:我们单位对我也很优待,也给我分了单独一间宿舍,但只有七八个平方的样子,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 不过,厨房我肯定用不着,听说**局的职工食堂特别好,跟外面一般饭店比也不差多少,这足以弥补我对你那个厨房的嫉妒了。 七儿,咱们才分开不到一个月,我却觉得很长时间了,还有点相见无期的感觉,我都觉得自己这感觉特操蛋,怎么跟云健嘴里那些诗人一样矫情啊,可这确实是我真实的感觉啊。 我现在每天都在想,如果能上一辈子大学,永远不毕业该多好…… 黒德清的信让柳侠伤感了一会儿,猫儿歪着头看他:“小叔,你跟黑伯伯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他还给我买小擎天柱呢,肯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柳侠说:“我们寝室几个都很好,但我和他年龄最接近,他特别爱逗我玩,我也很喜欢他,他跟你三叔有点像。”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叔,你现在别再想他了,等我长大了就能挣可多钱,咱俩坐火车去看他。” 柳海说:“幺儿,从京都去山西特别方便。” 柳侠点点头:“嗯,就是想着原来天天住在一起的兄弟们,忽然就这么天南地北,几年都见不上一面,心里不舒服。” 第三封是张福生的。 和柳侠想的不一样,张福生没有分到乔艳芳所在的那个地区市,而是分到了东海省的省会。 张福生说:知道我分到了省会,虽然只是市级单位,但艳芳却特别高兴,我也忽然想开了,只有我先到一个好地方站住了脚,才能慢慢想办法让艳芳离开她不喜欢的地方。 我得到分配通知的时间比你还早几天,在去报到之前,我去艳芳家了一趟,正式向她父母提亲,他们已经答应了。 艳芳说,她什么也不要,只要有一间房子,哪怕只放得下一张床,我们年前一定结婚,七儿,你那间房子要是能给我该多好,我也想给艳芳一个宽敞舒服的大房子。 不过没关系,如果我自己分不到一间宿舍,我就租房子,反正春节前我是一定要结婚的,到时候,你们必须要来给大哥捧个人场。 柳侠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只穿着一条小裤头,舒舒服服靠在他身边看信的猫儿,心里十分满足。 最后,柳侠拆开了柳凌的信,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信封装了两个人的信,陈震北的信比柳凌的还要多一张。 他们先看柳凌的。 柳凌信里对柳侠分配的单位表现的十分满意,但柳侠和柳海都知道,柳凌更想人柳侠留在大城市,即便是去不了京都,哪怕留在原城也好。 但柳凌的欣慰有一点是真实的:柳侠是家里的幺儿,虽然因为太淘气从小没少挨打,但除此之外真的是无忧无虑,他除了学习和各种玩,生活上的事什么都不会。 在上高中之前,柳侠连洗头都是只负责弯腰,其他的都是大嫂或几个哥哥帮他完成;在柳海去京都之前,他连一只袜子都没洗过,更不用说洗衣服了,他连想都没想过。 柳侠上大学期间兼职,让全家人都心里过意不去,柳凌在京都见多了其他大学生轻松快乐的生活,愧疚的感觉更深,他和柳魁、柳川一样,自己吃多少苦都不觉得,看弟弟们过的比别人差点就觉得是自己当哥哥的没做好,护不住他们。 柳侠回到荣泽,经常可以回家,尤其是柳川就在他身边,这让柳凌觉得比较放心。 打开陈震北的信,柳侠瞟了一眼,马上又折了起来,对柳海和猫儿说:“陈大哥有几句话是单独对我说的,你们俩不许看。” 柳海吹了声口哨站起来:“正好撒泡尿休息一下,咱们也该做饭了,猫儿,过来,看六叔给你露一手。” 猫儿不想起来,他根本就没想过小叔还会对自己有秘密,所以他不解的问:“陈叔叔写的什么?为什么不许我和六叔看?” 柳侠把信展开在他面前使劲哗啦了一下:“成年男人之间的话,十八岁以下的小孩儿禁看。” 猫儿回头找柳海,柳海在厕所里说:“不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做人的基本道德,不好奇别人的隐私是真正的绅士,我正在往绅士上努力,猫儿,不准诱惑六叔哦!” 猫儿问:“什么是绅士?” 柳海甩着手上的水出来:“来,吃着西瓜做着饭我告诉你。” 猫儿不忿地对着柳侠做了个委屈的表情,爬起来跟着柳海进了厨房,过了没一分钟,就给柳侠端出几牙西瓜。 柳侠吃着西瓜看陈震北的信,陈震北首先恭喜了柳侠的宿舍,然后说: 幺儿,你一上班就带着猫儿,单位里肯定会有些自谓高人一等的城里人心里不屑,你如果不想让猫儿受到干扰从而产生自卑,从一开始就得表现出足够的自信和强硬。 你自信了,你想要保护的人才会自信,你强硬了,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才会自动闭上他们的嘴。 你们单位是吃技术饭的,你的底子足够硬,所以,只要你好好工作,在业务上表现出高人一筹的能力,在单位站稳脚跟并不难,陈哥相信,这对你肯定不是问题,所以你完全有自信的底气。 我担心的是你和同事相处,你五哥曾经和我说起过你打老师、砸牛三妮家的事,你对这两件事的处理我觉得非常好,当忍气吞声和委曲求全都不能换取暂时的安宁时,放手一搏可能还会迎来海阔天空。 但你现在的同事不是那个欠揍的黄志英,更不是愚昧无知的牛三妮,他们的你过了那一个阶段或通过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摆脱的人。 可同事不一样,你可能这辈子都要和这些同事天天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了,所以,以前那种简单的解决方式不适合你以后的环境。 我所说的强硬,不是生冷的对抗,而是以平和的姿态待人接物,在日常相处的细节中,委婉而清晰的表达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那其实就是其他人面对你时需要遵守的规则。 在战争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制定规则,而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强者才有这种资格。 具体到你们单位你现在的身份,你首先需要的是确立自己在单位专业领域的位置,靠技术来挣取利润的地方,如果你技术不行,多大的拳头多大的脸也不可能真正让人信服,没有信服就谈不到尊重。 但是,确立专业领域的威信也需要时间,所以幺儿,你现在需要的是以最合适的姿态进入工作状态,有一个好的开始,为以后打下基础,要知道,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欺生几乎是全世界职场的通病,也可以算是一种规则,在没有资历和经验的情况下,一个新人能得到领导和同事赏识的就只有勤快和努力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0 和你,甚至说和你们家任何一个人说勤奋努力,我都觉得汗颜,因为不要说柳魁大哥和柳川哥,我付出的勤奋和努力可能还不足他们的百分之一,可此刻,柳川哥呆在一个小县城里,柳魁大哥在柳家岭为了每天一块钱奔波几十里山路,而我却在中国最现代化的军营里,从事着自己最喜欢的事业。 就是你们家的小蕤和猫儿,每天早出晚归地上学,都比我只是每年在强化训练和演习的时候才早起那么几天要勤奋努力的多。 但我还是必须厚着脸皮和你说,刚进一个新单位,勤快是非常重要的,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多干点活多受点累都不算什么。 我刚进部队的时候,就是因为年龄小,什么都不懂,仗着自己后台硬,一点亏都不想吃,一副大爷样,所以虽然我训练起来非常拼命,但从上级首长到一个班的战友,没一个喜欢我的,吃饭都没人愿意和我一张桌。 进了军校后,不管是不是我值日,寝室的卫生我都会抢着打扫,还有其他许多繁琐的小事,我也都会主动去干,我不是在讨好别人让他们喜欢我,而是我珍惜身边的战友。 以前的战友们,我现在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做比自己本职工作低一级的活,会让人觉得你踏实,同时,也不要放过给你们的领导,包括专业职务比你更高的人白做工的机会,不要怕被别人诟病好涵高躅,和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多接触能有效地提高自己的眼光,这个境界我主要指的是专业素养而不是道德境界。 幺儿,你得正确理解我的意思,这些生存规则,并不全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好感而进行的投机取巧,有很多本来就是作为新人该做的。 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在普通人眼里,算是比较高等富贵的吧,我的朋友们在别人眼里也都是高高在上的种群,我告诉你幺儿,其实他们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那些看起来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离开了大众的视线,回到自己家,其实过的是和普通人一样的日子,高傲只是一个唬人的表象,没准一接触你会发现,那就是一个因为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只好硬端着架子装牛逼的怂货呢! 另一方面,他们的心其实也和平常人一样。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是告诉你,你周围那些看起来好像很傲慢很瞧不起你的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很不错的好人,他们的高傲只是长期以来被相对优越的地位养出来的惯性毛病,完全可以无视。 人装牛逼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你压根儿不当成回事,他还牛逼个毛啊! …… 从在京都和陈震北几天的相处中,柳侠已经对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有了点认识,陈震北在人前就够能装牛逼的了,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压根儿就是个大孩子,还是个贪玩、贪吃爱恶作剧又冲动的孩子。 再看这封信,柳侠就更加肯定了,人和人真的没多大区别,至于单位里可能会有人看不起猫儿。 哼,柳侠想,时间长了,还不定谁看不起谁呢! 陈震北没有再为柳侠毕业分配的事道歉,让柳侠觉得很轻松。 六月初,陈震北随一个军事访问团出国半个多月,回国后从机场直接被送到医院,他那个可以称得上战功赫赫的爷爷正在那里抢救。 等爷爷的丧事办完,陈震北想起来的时候,柳侠的档案已经被移交回了中原省。 陈震北想再努力一下,被柳凌拒绝了,档案在学校的时候可以有单位申请要人,一旦被移交回原籍,再想动就非常麻烦。 举手之劳的帮助柳凌可以接受,这种还要让别人动用交情才能办成的事,他觉得难以报答。 而且,今年的分配,国家的分配政策和去年一样,下面可能因为时间长了有点松动,京都可没有,他不能让陈震北的家人为了他们承担任何风险。 陈震北为了这件事专门给柳侠写了一封信道歉,让柳侠觉得特别过意不去:什么时候好心想帮忙但没帮上就成了罪过需要赔礼道歉了? 柳海用三大碗高质量的鸡蛋西红柿捞面,再次捍卫了自己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的称号。 柳侠靠在墙上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说:“六哥,你别回家了,一直在我这儿住到开学算了。” 柳海洗着碗说:“住在这里伺候你和猫儿两个大懒蛋?” 柳侠说:“我记得你以前在家是最不喜欢做家务了,你现在怎么会做把饭做得这么好吃?” 柳海一身汗的坐在他身边:“我刚去京都的时候,家里就我和曾大伯、怀琛哥我们三个,我和曾大伯都不会做饭,都是怀琛哥给我们做,后来他上班了,京都那些大商场下午下班的时间都特别晚,我总不能放了学坐那里歇着等怀琛哥回来给我做饭吧,我就开始慢慢摸着做,慢慢就会了。” 柳侠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了一下,六哥原来是家里最讨厌做家务的一个,可到了曾大伯家,即便是曾大伯他们对他非常好,可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吧?所以才会主动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以免被嫌弃。 柳海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脑袋上给了一下:“别瞎想,曾大伯和怀琛哥对我好着呢,冬燕姐也一样,是我自己要做的,就是别人不嫌弃,坐着等别人伺候,自己也会嫌弃自己的。” 柳侠对猫儿说:“我怎么听着你六叔这话有点说咱们俩的意思呢?” 猫儿躺在地上舒服的直哼哼,闻言摆了个嚣张的‘大’字:“哼,我不管,反正你得天天给小叔我们俩做好饭吃。” 下午下班,柳川提了单位食堂两个菜过来的时候,正汗流浃背地蹲在走廊里教猫儿做西红柿炒豆角的柳海像看到了救星:“三哥,你可来了,我被讹上了,你再不来我就被热死在这里了。” 柳侠接过柳川手里的菜,闻了闻,醸茄子,特别香,他看了看还继续盯着炒锅的猫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屋把两个菜倒进盘子里。 第92章 柳海炒的西红柿豆角味道也相当的好,柳川随手又拍了个黄瓜,再加上柳海熬的稀稠合适的绿豆汤,往席子上一摆,居然是颇具古风古韵的一席四菜一汤,只差几个人再换上舒袍广袖的古装了。 四个人真真是名符其实的席地而坐,吃着饭说着话,柳川说:“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的,这么热的天不想让你们做饭,结果凤河过去找我,说小河分配的事,他工地那边还有事,说完就走了,我先去找了个人,然后又回单位买了菜才过来的。” 柳海和柳侠都挺惦记楚凤河哥儿俩,一起问:“人家怎么说的?” 柳川说:“荣泽真的留不了,除非小河愿意等,等到十月份或十一月甚至更晚的时候,上头和身边的同学都不再关注分配的事情了,但就是这样也不敢保证一定行。 凤河的要求就是不让小河去村子里的学校,去乡里就行,而且,他不想让小河回望宁。 我跟老楚说了,他一口就答应了,说给小河分个富裕的乡,我跟他说最好能分到古村或城关,教学质量好,有奖金,而且路好,骑自行车回荣泽很方便。 他说城关进不了人了,光提前打招呼的领导家的孩子就已经塞不下了,他和局长都难为的不得了,哪个都得罪不起,可城关中学就那么几个班,一下进不了那么多人。” 柳侠试探着问:“三哥,你给人家送礼了?” 柳川反问:“不送能行?送了还不一定就成呢,钱是凤河非要给的,二十块,我买的水果和一条烟,又带上了我那里的两瓶酒。” 柳侠对柳海瘪瘪嘴:“我还以为请客送礼只是电影里演的呢,还真是这样啊!连三哥都会请客送礼了。” 柳川对他扬了扬巴掌:“你个楞小子,还敢笑话三哥了,你以为我想送啊?三哥为自己的事都没去求过人,我不真是可怜凤河他俩嘛。 没办法,咱都是祖上十八代全是种地的,没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朋友,认识的人也都和咱们差不多,咱们现在多少比凤河他们好一点,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尽可能帮他们一把吧。 酒是我们新调来的周局长上次和我们刑警队的人一起去我那里喝酒时剩下的,要不,那样的酒我也买不起。” 猫儿忽然对柳川说:“三叔,我们老师说,请客送礼走后门儿是不正之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1 柳川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绿豆汤生生卡在那里,停了好几秒,他才认真地对猫儿点点头:“老师说的对,三叔以后一定不再搞不正之风了。” 猫儿得意地对着柳侠摇头晃脑。 柳海哭笑不得地用大手固定着猫儿的头不准他动:“孩儿,你,你……唉哟……” 从家里出来后,柳海和柳川就一直在配合着柳侠给猫儿营造说普通话的环境,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普通话真的没办法表达他无奈的心情了。 猫儿不明所以的看看几个叔叔:“我怎么了?” 柳川说:“没事,你六叔想说,你说的对。” 猫儿摇头:“不是,六叔肯定不是想说这。” 柳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和稀泥:“三叔请客送礼是为了帮助别人,六叔觉得你有点冤枉三叔了,但又觉得你说的也对,所以……哎对了,三哥,六哥,我想把小蕤接来,大哥死活不同意,你们说怎么办啊?” 柳侠也觉得这个事跟猫儿说不清楚,干脆转移了话题。 猫儿一听说起柳蕤来荣泽的事,马上不纠结刚才的话了,他也想让柳蕤来,他觉得自己来荣泽了,把小蕤哥撇家里每天跑那么远,特别不应该。 柳川笑了起来:“你别管了,我去给猫儿说学校的时候,直接说的就是他们俩,小蕤的被褥我都给准备好了,他来了之后和小葳一起,都住在我那里。 县中到老城和到你这里差不多一样远,我觉得老城还近一点,到开学的时候我直接回家把人拉来就行了,那时候就由不得大哥了。” 柳海恍然大悟:“我说那天猫儿策反小蕤不成功,幺儿在那儿折腾我的时候你怎么那么镇定呢,原来你是成竹在胸啊三哥。” 猫儿高兴地对柳侠笑:“嘿嘿,小蕤哥也来荣泽了,俺……我们又能上一个学校了。” 柳川说:“还有三个人呢,关强、建永和牛坨叔家的花云,长兴叔和二平哥先来找的我,牛坨叔听说了,就去咱们家找了你们三嫂,说不求花云一定考上大学,就是想让她也出来见见世面,以后能在外面找个婆家,离开咱们那个大山窝。 我又去县中找了一次人,挺顺利就说成了。 乡里教学质量差不多的,家长一般都不会让孩子跑这么远上一个初中,县中的教学质量也不比北边几个乡的乡中好,也就是咱们那边几个乡觉得孩子学习差不多,考大学有点希望,会把孩子送县中试试。 这事没送礼,说小蕤和猫儿的时候,是你三嫂的同学陪着去找的他们校长,有那一次,就算是认识了,这次我自己去找他,一说就成了。” 柳侠刚才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印象中的请客送礼都是从电影里看的,送礼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满脸赔笑地双手奉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东西,接受礼物的人要不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要不就是装的客客气气收了礼物,假模假式地和送礼的人寒暄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敷衍一下,等你离开了才表达一下对礼物的不屑。 哪一种情况他都不愿意让三哥经历,他觉得自己的三哥就该是清清爽爽干自己的工作,凭本事提升职位,生活上干净顺遂的人,点头哈腰地去给别人说好话还要被轻视,他替三哥憋屈。 但知道柳蕤可以来荣泽上学了,他心情又一下好了起来。 只把猫儿带出来,把小蕤留在家里,他觉得自己像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心疼小蕤,还对不起大哥,现在好了,只要小蕤来到荣泽,他就有机会再说服小蕤过来跟着他。 吃完饭,柳侠和柳海都不让柳川走。 柳海去京都的时候,柳川还在部队,每年只有探亲的时候回来不足一个月,后来柳川回来了,柳海又去了京都,他们一直都没有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现在柳海每年放暑假都可以回来了,柳川却又在荣泽上班,一星期只能回家一天,有时候还因为天气原因或单位临时有事回不去,今年就因为下雨,七月中旬那一星期没能回去,柳海能见着三哥的机会真是不多, 同时柳海也想柳侠,他原以为柳侠能分配到京都,以后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他又可以像在荣泽高中时候那样照顾幺儿了,没想到柳侠被分配回了老家,柳海觉得自己比柳侠还委屈,京都再好,如果家里人都不在那里,他也觉得那里不是他的家。 柳川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他回去也是一个人,他也喜欢和弟弟们在一起。 于是几个人出去遛弯消食,宽敞的马路上行人寥寥,柏油马路已经没有了白天蒸腾的热意,兄弟三人边走边聊,猫儿在前面扯了个树枝当马鞭撒着欢儿的跑,跑远了再兜回来围着他们绕一圈,扒着柳侠的肩膀蹦几个高儿,说两句话,继续跑。 一丝风也没有,几个人虽然走的不快也出了一身的汗,柳川看看天说:“这么闷,不会是要闷一场大雨吧?” 他话音未落,雨点就噼里啪啦下来了。 柳侠大声喊着猫儿,脱了T恤打算跑过去给他搭着脑袋,猫儿却也脱了小背心,在手里拎着圈笑着跑过来:“哦——,哦——,老美呀老美呀,下雨啦,凉快啦,小叔,赶紧跑呗,淋着你啦……”他现在土话和普通话一起来,说的特别顺溜。 几个人急急忙忙跑回来,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自己有个卫生间的好处这时候表现的特别明显,柳侠和猫儿先冲,然后是柳海、柳川。 柳川洗完后,在浴盆里把几个人的衣服都直接洗了挂出来。 夏天睡觉的地方挺好打发的,地上拖的很干净,几个人并排躺在席子上,除了猫儿,三个大人的腿有半截都在地板上。 柳海睡在中间,一边是柳川,一边是柳侠,柳侠另一边是猫儿。 猫儿到底还是个孩子,身体没大人经折腾,早上四点起来兴奋到现在,真累了,这会儿一躺下,没三分钟就睡着了。 柳侠摸摸他的小脸,确定他真睡熟了,对柳川和柳海说:“哥,我可能这两三天就得出去,今儿早上我一去办公室俺科长就跟我说了,这一场雨一过,气温肯定会降,就是不降,俺队里休息哩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干活了。 我去哩是色金厂那边,那边要建一个电厂,俺单位接了活儿,外业采集数据大概需要三星期左右,虽然不算远,可中午不能回来,我发愁猫儿咋弄。” 柳海说:“你别管了,我搁这儿几天,给孩儿做饭,看着他写字儿,你只管去吧;不过孩儿,这么热哩天,您就搁大日头底下跑来跑去哩干活啊?” 柳川说:“工作就是这,不会都由着自己哩想法,俺单位哩法医,前些天,就是我没回家那个星期天,也是这么热,还在铁路北边翻着个溃烂哩尸体看呢,我觉得自己承受力够强了,看见那些蛆啊苍蝇啊,恶心哩都差点吐,人家就蹲在那里该干啥干啥。 不过,我发现他回去后一天多都没吃饭,西瓜都不吃,光喝白开水。 所以说孩儿,干啥都不容易,俺队里就有人成天提法医哩意见,说他们天天歇,就因为学历高,比外勤人员工资还高,我看了几回他们处理尸体,我觉得我宁愿天天值夜班出外勤,也不想干他们那个。 幺儿,你当初报这个学校哩时候,我就觉得你以后工作可能会很辛苦,部队也有测绘兵,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净去些荒无人烟哩地方作业,我想起他们,就能大概知道你哩工作。 没办法孩儿,别说当初这个专业是咱自己选哩,就是国家硬分配给咱哩,咱也得好好干,你刚进单位,得更努力更勤快才中。 猫儿你不用管了,就是您六哥不搁这儿了,还有我哩,猫儿以前去过俺单位,俺单位哩人都认识他,我就是不搁家,他去吃饭也没事。 老王师傅现在还是食堂哩头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人特别好,还待见小孩儿,猫儿去吃饭,就算是自己去,他也不会克扣猫儿,没准还给猫儿盛哩更多更好些哩。” 猫儿知道柳侠要连续出去大概三星期,每天中午还都不回来的时候,楞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就裂开嘴笑了:“没事小叔,我在家肯定可听话,我跟着六叔学做饭,等你回来我做了让你吃,不过,你记着,下了班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柳侠第一天外业回来,喝到的就是猫儿熬的绿豆冰糖汤,不稀不稠正合适,回来的时候汤就晾在桌子上,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猫儿看他喝完,马上又盛了一碗端过来,特得意地说:“小叔,是不是特别好喝?我熬的,没让六叔管,我自己拣的绿豆。” 柳海伸出大拇指,对柳侠眨眨眼:“幺儿,咱猫儿真的特别能干,不但绿豆汤熬的好,中午还自己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呢,不过他不肯给你留,逼着我吃完了,真好吃哦!” 柳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故意问猫儿:“你炒了好菜居然不让小叔第一个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2 猫儿冲柳海犟着小鼻子:“你说过不对小叔说的。”然后他又不好意思地冲柳侠笑:“炒糊了,鸡蛋好多都成黑的了,嘿嘿。” 柳侠外业第五天回来,终于吃到了猫儿炒的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炒鸡蛋,他喝了两大碗绿豆汤,吃了大半盘子菜,拍着自己的肚子由衷地感叹:“真舒服,我们猫儿炒的菜真好吃。” 柳海把盘子里最后一块凉拌黄瓜夹进嘴里,苦着脸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第93章 柳侠每天都是天擦黑时才回来,每次回来他都是一步两级或是三级地跑上楼,而猫儿第二天就已经能准确地判断出他的脚步声,总是提前出来,在走廊里冲向他,跳起来在他脖子上挂一下才肯乖乖地陪他走回屋。 猫儿和柳海每天对柳侠的感觉就是除了有点脏,特别轻松愉快,但事实上柳侠在工地绝对不轻松,他虽然是重点大学毕业分来的,却是新人,还是得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 第一天,李吉跃让他自己选个事情干,他选的是跑尺员,一直一个星期,他都是在干这个工作。 他同时又是技术人员,虽然这只是他上班的第二个星期,可他第一天进入科室计算的那些数据资料,全科室的人都看到了,他的专业计算水平李吉跃是了解的,所以他做小工的同时,每天还要和李吉跃一样计算数据。 为了回家后能多点时间陪着猫儿和柳海,别人中午躺在帐篷和车子里睡午觉的时候,柳侠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计算,每天中午采集到的数据他都会在下午开始作业前计算完毕,然后如果还有时间,他才会稍微睡一会儿。 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测绘小队由技术人员和普通人员组成,包括司机在内,一共十一个人,除技术人员和司机,其他几个人每天还负责轮流做午饭,两个煤油炉子,锅碗瓢盆齐全,柳侠觉得这几个人做的比单位的食堂好吃多了。 他们有一个跟部队军车外观差不多的大卡车,还有两顶军用帐篷,中午就在作业区附近找个阴凉处休息,过了最热的时段,马上开始工作。 柳侠和李吉跃单独占了一个帐篷,柳侠第一天还觉得不合适,可他发现其他人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表示,也就坦然了,计算确实需要比较安静的环境。 不过,如果排除掉一直惦记猫儿这一点,柳侠心情确实算比较愉快。 李吉跃是个很好相处的前辈,性格温和,做起事来不急不躁,他也是队长,所有人都很配合他的安排,其他几个人,包括司机小刘,不管李吉跃安排什么,大家都爽快地接受,偶尔会开玩笑似的抱怨两句他偏心,说完了还是会认真地去做该做的事情。 在这样一个气氛融洽的小集体里,柳侠觉得即便工作辛苦一点,心理上也很轻松。 晚上回到家冲个澡就吃晚饭,猫儿和柳海总是早早就把饭菜做好了凉着,等他回来一块吃,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娇贵的身体,天气又热,凉饭凉菜吃着正舒服。 柳侠不管再着急,每次吃完饭后也一定要先检查一遍猫儿练习的字才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猫儿则特别乖,一天不见柳侠,晚上柳侠回来时他特别高兴,吃饭时一定要挨着柳侠坐,但等柳侠一开始做计算,他就安静地拿一本书看,中间会起来给柳侠倒水、切西瓜,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打扰柳侠。 柳侠习惯集中精力高效率完成工作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开心玩耍,如果工作做不完,他玩也玩不痛快。 柳侠本身对数字就非常敏感,上学时专业课学得又十分扎实,实习的时候还被谢仁杰那样能力一流、对工作精细到苛刻的专家天天盯着做计算,他当时又怕如果自己做的不够好,不但自己丢脸,连介绍他实习的黄有光的脸也一起给丢了,所以心里一直摽着劲地和谢仁杰比赛,不让自己输给他。 现在回头看,那就是一种高压下的强化训练,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却给他奠定了异常坚实同时又是高起点的基础,所以现在这种程度的计算,对他真是小菜一碟。 他每天回家后的工作时间都控制在两个小时以内,然后就陪着猫儿和柳海躺着说话。 现在每天都是说着说着,柳侠就先睡着了,猫儿会在昏暗中看着他的脸,用小手轻轻摸几下,然后挨在他身边,安心地睡去。 但几天后的晚上,柳侠睡着后,猫儿轻轻问柳海:“六叔,以前我看见,人家在城里当工人的不是都比咱白吗?小叔怎么这几天还变黑了点啊?” 柳海说:“傻小子,你小叔干的是测绘,都是在外面野地里头操作的,跟你大伯大爷爷他们在地里干活差不多,肯定会变黑啊,你说的那些很白的城里工人,都是在车间干活或坐办公室的,天天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当然很白净了。” 猫儿有点迷惑了:“小叔上那么好的大学,为什么会干跟大伯和大爷爷他们一样的活儿?” 柳海说:“这就是选学校和专业的时候没选好啊,不过,你小叔他不是不想选好的,他本来是想选京都的好大学呢,因为你特别喜欢他送给你的那个日记本上的仙鹤楼和长江大桥,他才决定去上江城的大学,你那时候还想把全中国好看的地方都看一遍,他就选了测绘大学,他以为毕业干了测绘,就能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把全国都跑遍,那他就可以带着你,把全中国所有的好地方都看一遍了。” 猫儿好半天都没吭声,在柳海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说:“要是我小时候不胡说八道,小叔就不会干现在的工作了,也就不用天天还得去地里干活,连中午都不能回家了。” 柳海说:“你那时候才四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喜欢那两幅画,觉得漂亮,是你小叔太惯着你了,你说什么他都当真,换了别的人,谁会因为个四五岁小孩儿天真幼稚的小愿望就改变自己规划好的人生大方向啊? 高考填报志愿绝对是人生大事,你小叔就为了你那个神仙住的屋儿,把自己从京都改到江城了,这么缺根筋的人,我估计这世上除了你小叔,找不出第二个了。” 猫儿把脑袋往柳侠颈窝里蹭了蹭,不说话了,他懊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天柳侠起来就发现猫儿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一问,猫儿就把柳海昨天晚上的话学了一遍,最后特别沮丧地说:“小叔,你如果原来报了京都的大学,现在肯定也跟五叔、六叔一样在京都上班了,就不会天天这么受罪了,你是不是现在可后悔?” 柳侠做了个标准的健美姿势,双臂一顿,对猫儿说:“小叔一点都不后悔,小叔觉得现在过的特别美,当然,如果中午能回来,就更美了。 小叔可不觉得去野外作业是受罪,天天坐办公室里对我来说才是受罪呢,小叔现在有房子,能天天见着你,还能经常回家看你大爷爷奶奶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后悔。” 猫儿不太相信:“那,你不想去京都看五叔了?” 柳侠说:“不是还有你吗乖?你长大了考上京都的大学,分配到京都,小叔去你那里,不就经常可以见到你五叔了?” 柳海刷着牙问:“那我呢?你就不想我啊幺儿?” 柳侠说:“想,想五哥的时候也捎带着想你一下,行了吧?” 柳海咕噜咕噜漱了口,伸出个脑袋对柳侠龇牙:“你就没良心吧,白给你做了这么多天好吃的。” 猫儿高兴地说:“我考上京都的大学,也分个大房子,让小叔去住,六叔,你和五叔也去住啊,那样小叔肯定可高兴,是不是小叔?” 柳侠说:“是,那小叔等着啊,你可别到时候嫌弃小叔是个农村土包子。” 猫儿跳起来挂在柳侠脖子上,双腿环上他的腰,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才不会,小叔是最帅最帅的!” 柳海正好出来,在猫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马屁精!” 这天中午吃过饭,柳侠进了帐篷刚准备开始做计算,李吉跃进来了,对他说:“柳侠,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你今天回去的时候叫一下冯红秀,就是咱们单位出纳,她住在东边那栋楼二楼东头,你到时候站下边叫一声冯会计或冯大姐,她就下来了。 前天发工资了,我们昨天就都领完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得去签字把你的工资领了他们才能结账。” 柳侠说:“我上班还没一个月啊,怎么会有工资?” 李吉跃说:“半个月的,这是规矩,前半个月报到上班的,领一个月,后半个月报到上班的,领半个月,一般情况下如果新分配或调进来的人,都会让他们赶在月初报到,这样单位不吃亏。” 柳侠想起了黑德清和沙永和,他们好像都是被要求八月份再去报到正式上班,看来自己单位真的是比较厚道的。 黄昏回到单位,柳侠站在楼底下对着上边喊:“柳岸,我回来了,有点事,稍等一会儿再回家啊!” 猫儿和柳海马上从二楼伸出了头,猫儿说:“鸡蛋甜汤已经晾好了,六叔还炒了茄子,特别好吃,小叔你快点回来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3 柳侠冲他们摆摆手,跑了。 当冯红秀把两张表和一摞有整有零的钱推到柳侠跟前的时候,柳侠以为她搞错了:“大姐,我七月份就上了一个星期的班。” 冯红秀点头:“我知道,二十三号报到的,平常说的工资都是基本工资,咱们单位补贴高,以后你就直达了,广告快完了,晚了下一集我就连不上了,167块3毛7分,数数,对不对,对了赶紧签字。” 柳侠先数钱,没错,签字的时候他看了一下第二张表,表头上写的是“一九九*年七月份奖金”。 冯红秀看着他签字说:“这个月你随的是我们行政后勤人员的平均奖,是全队最低的,下个月你就成最高的了。” 她收起了表格,锁了门和柳侠一起出来:“早知道今天,我当年上学的时候不吃不睡拼上命也要考个大学,现在有学历多牛啊,同样上一个月班,你们技术人员的奖金比我们多一大半,唉,现在说什么都晚喽……” 柳侠一进屋,先把钱拍在了猫儿的手里:“啊哈,看看吧宝贝猫儿,天上掉馅饼啦,意外之财啊!不但有工资,我还有奖金哪!” 猫儿不明所以地看着柳侠,他也以为工资就是上一个月发一个月。 柳海把钱拿过去数了一遍:“167.37,幺儿,你不是一年实习期没满,一个月只有四十多块钱吗?” 柳侠兴奋地把冯红秀的话跟俩人说了一遍,猫儿马上把钱拿起来又数了一遍,把两块三毛七放在桌子上,其他的放进一个信封里:“小叔,等咱回去把家里的钱也拿来,一起都存银行里。” 柳海不能置信地看着猫儿:“我说猫儿,你就是再抠儿,也不能就留二块多吧,最少不留下十几块?一百五十块,存个整的就行了。” 猫儿把信封放进抽屉里,过去端了一碗鸡蛋甜汤递给柳侠:“小叔,你先喝几口;一百六十五就是整数,五块还不是整数吗?” 柳海想了想,点点头:“也对,咱大队好多家还没见过五块钱呢!” 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每个月都只有四十几块钱的工资,乱七八糟的各种补助下来,工资能领近九十块,奖金每个月可能平均超过二百,柳侠的干劲更足了,他记得,柳川最多的时候,连工资带奖金,也从来没超过一百五的,他觉得自己的单位大有奔头。 不过不管柳侠多喜欢工作挣钱,知道星期天也不休息,连轴转,他还是觉得很郁闷。 柳侠星期天不休息,回不了家,猫儿也不会走,他要留下来给柳侠做饭,不肯把柳侠一个人撇下。 柳侠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也怕他单独做饭会出事,就赖着也不准柳海走。 柳海也觉得不能让猫儿一个人做饭炒菜,就踏实地留下陪猫儿了,所以,星期天回家的只有柳川一个人。 柳海放假后在家里一直带着柳雲和柳雷玩,特别喜欢俩小家伙,这次一下出来一星期,挺想他们的,想让柳川把俩人给带来。 柳川把一大缸子木须肉递给他说:“你想让同事以为咱们幺儿是开幼儿园的吗?” 柳侠原来挣的钱,都被猫儿收在一个他以前用的小花书包里,挂在他们大炕的炕头上,柳侠给柳川交待,让他再给家里留三百,其他的带来。 可柳川回来的时候,一分没少地连书包一起给带来了:“咱伯咱妈说,你回来给家里的钱还一分没动呢,加上你六哥原来给家里的,家里这几年都不会缺钱花,他们让你都存起来,还让我跟你说,这里不是咱家,可不能再随随便便把钱挂在墙上了,买把锁,你的柜子和桌子至少得有一个上锁吧!” 星期二晚上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到天亮都没停,柳侠他们暂时停工。 前几天他们为了少受点热,都是六点钟就出发了,柳侠他们三个都是四点多点就起床做饭,今天,三个人舒服地睡了一个大懒觉,快七点才起床,吃过饭,已经八点多了。 猫儿关上门,三个人坐在席子上,猫儿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盘腿坐在地上准备开始数。 柳侠一下也不动手,就坐着看猫儿认真地把十块、五块、两块分门别类地摞好,然后紧闭着嘴巴,表情严肃地数钱。 猫儿反复数了好几遍,才抬头问柳侠:“小叔,你说,咱是存三千八百七十五呢,还是存三千八百七呢?” 柳海做中弹牺牲状秃噜着靠在柳侠身上:“小侠,我现在可以画一幅生动的葛朗台先生组画了,如果葛朗台先生是正面人物的话,甚至都可以作为标准像悬挂在很多单位大会议室的主席台上面。” 猫儿已经读过《欧也妮.葛朗台》这本书了,所以明白柳海的意思,他扬起下巴对柳海勥着鼻子哼了一声:“你才是吝啬鬼。” 柳侠热的要死,伸手把柳海扒拉开,柳海趁机躺在地上装死,柳侠对猫儿说:“小叔身上还有几十块呢,要不要给你再添个整数?”他说着就要去够放在桌子上的钱包。 猫儿马上把手里的钱收进了装信封里:“不要,你出去干活那么热,得多带点钱买冰糕、汽水,小叔,他们要是做的饭不好吃,你去饭店吃吧,记着别放辣椒就行。” 柳侠也没坚持,他觉得以后就不是他一个人了,手边必须多少留点钱,抽屉里还有他放进去让柳海和猫儿平时用的三十块钱,可柳海自己就带着钱,一次也没动过抽屉里的,柳侠也不管,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柳海放假前,在曾广同家里练习的一幅画被曾广同另一个朋友看上,三百块钱买走了,曾广同说亏了,柳海却不介意,本来就是练习的,那人还是曾广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如果那个人张口跟他要,不提钱的事,柳海肯定也不好意思拒绝的,三百已经是白赚的了。 柳海回来后要给家里二百块,柳长青没接,他让柳海自己学着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柳海跟柳侠说,他觉得特别奇怪,他构思了很长时间、精心创作出来的画没卖出去过一次,三幅被别人看上的,都是他没事瞎画的。 如果买他画的两个人是陌生人也就罢了,柳海觉得那可能是外行,纯粹就是看个花哨看个热闹,可偏偏那两人都是跟书画界交往很多的、正经的大行家,这让柳海特别困惑。 刚卖出去的这幅,就是他想家了,画的院子坡沿上的大柿树,柿树底下就是他们当凳子坐的树疙瘩,还有一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一个睡着的小婴儿,婴儿身边扔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和其他孙嫦娥跟秀梅经常用的小零碎。 这幅简直可以称得上白描的画,被那个人一眼看中,说:“呀,高士(柿)遇英(婴)图啊!这个寓意好,而且还有点特别的味道,宁静悠远却又不假清高。”随即拍给柳海三百块钱:“伯伯屋里正少这么一副寓意吉祥的画,就这么着,伯伯拿走了。” 凭柳海觉得自己那被艺术细胞充满的脑袋瓜,都没能理解那些人的艺术品位。 雨一点没停的意思,三个人打了伞溜溜达达出来,他们对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就有两家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农业银行,柳侠问:“咱存哪个?农业吧?” 猫儿坚决地说:“不,工商银行,你是工人。” 进了银行,第一次存钱的三个人又为存款的时间纠结了一阵子。 猫儿恨不得存一百年,因为时间越长利息越多。 柳海则说:“活期或者三个月,其实我觉得钱搁自己家最踏实,而且最好能换成黄金,弄个罐子装了,找没人地儿挖个坑一埋,那才真正觉得是自己的钱呢。” 连银行的工作人员都被柳海给逗笑了。 没办法,如果这是八年前穿着补丁衣服的柳海说这样的话,肯定得招来一圈鄙视的白眼珠,再来一句“土包子”,现在的柳海高大英俊,衣着随意时尚,再加上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在这个小城里显得特高档洋气,说个不靠谱的话也就成了幽默的调侃。 柳侠想起他陪毛建勇去存款的事,把小财迷和大二愣子的话给中和了一下:“三年吧,再过三年,五哥就二十六七了,就该结婚了,到时候正好用上。” 猫儿觉得小叔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利息至少比活期多多了,他就乖乖地让柳侠抱着,趴在柜台上办完了存款的所有手续。 存款单上的名字是柳岸,这是柳侠提前就想好的,小家伙整天怕柳侠的钱花完就没了,用他自己的名字存款应该能让他更安心点吧? 猫儿也很乐意,他觉得这样就更能确定自己是大人了,都有存款了嘛。 三个人先到古渡路买了菜,又去商场买了一把小锁,回到家猫儿就把存折藏到了柜子里,把柜子上了锁。 锁上配着三把钥匙,他取下来给柳侠,柳侠不要:“小叔经常外出,万一丢了怎么办?你拿好,另外两个放起来,万一手里的丢了,不至于撬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4 柳海在猫儿放存折的时候又看到了上面“三年”的字样,对柳侠说:“你瞎操心,五哥三年内肯定不会结婚,京都人结婚都晚,条件越好的结婚越晚,人都使劲挑呢,万一结完婚又发现了更好的,后悔不就晚了嘛。 咱五哥那条件,如果不是咱家是农村的,女孩子肯定上赶着追;就是农村的,咱五哥也不愁,也得好好挑挑,我跟五哥约定了,三十岁之前不结婚。” 柳侠说:“六哥,你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我怎么听着你的话……哎对了,五哥,怎么这么多天没听你说过那个啥雯雯呢?” 猫儿也想起来了,说柳海:“你不是说放暑假时给我带回来个京都的花娘吗?我花娘呢?” 柳海气得翻白眼:“我什么时候说她是你花娘了?我就说她说想来咱们家玩儿。” 猫儿不服气:“她要是不想当我们花娘,那么远跑咱们家玩什么?你说她要来咱们家玩,就是那个意思。” 柳侠叫停:“猫儿,花娘啥的确实有点远了,不过六哥,我这次回来怎么一次也没听你说起过她呢?” 柳海哼了一声,冷笑着说:“准备出国了,八字刚有了半撇,就跟我说她到了国外肯定会特别想念我这样单纯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好朋友了。” 柳侠一下就明白了,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哈哈,六哥你居然被人甩了,还被甩的这么没新意,连表示的方法都这么烂大街,太可怜了,哥,今儿我给你做饭,安慰安慰你受伤的艺术灵魂。” 柳海不屑的“切”了一声:“她凭什么甩我?她那暗示就多余,你哥我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女朋友看过,是她自作多情。 你老实一边儿呆着去,我的胃已经经受不起更大的摧残了,今儿我自己做饭,猫儿你也不许过来,你今儿敢过来明儿我就不教你做红烧肉。” 柳侠终于休息了在家呆一天,猫儿巴不得跟在小叔身边呢,闻言马上把纸和砚台摆好,表明自己的态度。 柳侠陪着猫儿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字,又抱了半个西瓜挖着吃,俩人边吃边商量柳蕤来了之后怎么说服他也来住在这里,猫儿想了一大堆诱惑柳蕤的策略,柳侠觉得成功的希望相当的大。 柳海清清静静地做了一个多小时饭,终于吃上了自己炒的形状优美,口感上佳的尖椒回锅肉和番茄土豆丝,他觉得能自己一个人做饭、吃自己做的饭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猫儿把一片层次特别好的五花肉挑到柳侠碗里,对柳海说:“六叔,我还不知道回锅肉能炒的这么好吃呢,明天咱再买点肉,你教我呗,我这回最多三天就学会了。” 柳海把碗放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对猫儿说:“柳岸,谋杀亲叔叔也是犯罪,你知道吗?” 第94章 这场雨让柳侠休息了两天,猫儿这两天开心的像是过大年,代价是星期天柳侠依然得在外面作业。 这次,柳侠没再赖着柳海不让他走,柳海一年回家的时间有限,他也很想父母和大哥他们的。 星期一早上四点五十,柳侠想一个人悄悄起来,出去买点油条或包子,回来就着昨晚上猫儿熬的绿豆汤吃了就去上班,让猫儿多睡会儿,可他刚一动,猫儿就醒了,跟着他就爬了起来:“小叔,我给你炒个茄子,再用白糖拌个西红柿,三叔说,吃这个不容易上火。” 柳侠不愿意。 把猫儿一个人撇家里他就已经心疼的不行了,还再让他一大早起来炒菜做饭,柳侠说什么都舍不得的,他干脆拉着猫儿又躺下了:“好几天没吃水煎包了,小叔特别想吃,咱们再睡半个小时,一会儿起来咱去街上吃。” 猫儿到底是小孩子,不会想那么多,他这些天一直都觉得柳侠一天都不能回家在外面,太可怜了,现在柳侠想吃水煎包,他当然不会反对。 清晨的时候屋子里稍微凉快点,猫儿枕着柳侠的胳膊,把一条腿搭在柳侠的腰上,本来还想再睡会儿的,可俩人却都睡不着了,干脆就这么躺着说话,计划电视机买回来后放在什么地方最合适,家里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柳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电冰箱,已经八月中旬了,天会慢慢开始转凉,他觉得应该让猫儿接着喝牛奶了,冰箱是必须买的。 然后柳侠还想买空调,白天还好些,但这些天一到晚上睡觉,他看着猫儿热的不停地挪动着腿脚想找凉快点的地板挨着的时候,心里都出现这个念头。 以前在江城那么热,他也已经在黄有光的宿舍里享受过空调的清凉了,却从来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买,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那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不是他应该享受的。 但现在他非常想要,尤其是三天前猫儿在下面认识了马千里的儿子马鹏程,和他一起去了马千里的办公室一趟后。 那天晚上他一回到家,猫儿就异常兴奋地给他描述马千里的办公室多凉快多舒服,最后猫儿对他说:“小叔,你这么怕热,你等着,等我考上大学,我也跟你一样会挣钱了,什么都不买,先给咱家安个空调,让你凉快凉快,到时候你就不会干着活还热的一直流汗了。” 柳侠每天晚上回来计算数据的时候都是汗淋淋的,猫儿每次都是把电扇对着他,但没用,哪里都是热的,电扇扇出来的也是热风,而且柳侠和柳川有一点特别像,就是电扇吹时间长了会头疼,所以晚上睡觉前,猫儿一定要把电扇关上。 猫儿每天看着柳侠热成那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每天都在想,要是能把家里的窑洞搬来就好了,可他也知道,窑洞肯定是搬不来的,但他现在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空调这么好的东西,也能让屋子里很凉快,猫儿一下就惦记上了。 俩人的意见第一次出现了分歧,猫儿第一次不赞成小叔的意见,而且是强烈反对:“我都这么大了,根本不用喝牛奶了,咱们用不着冰箱,咱应该先买空调。” 柳侠也是第一次坚决不肯依着猫儿的想法:“不行,你一天母乳也没吃过,身体就没人家吃自己妈的奶的小孩儿好,得多喝牛奶才能补回来,至少得喝到十八岁,有了冰箱,咱就开始攒钱买空调。” 猫儿几乎要生气了,鼓着小脸跟柳侠吵:“谁说我没别的小孩儿身体好,奶奶都说了,我最结实了,跟石头蛋子一样,从来都不生病,小蕤哥吃娘的奶吃到两岁,都没我身体好,他原来总是吃药,我一次也没吃过。嗯哼~,小叔,咱先买空调呗,先买空调呗……” 猫儿发现硬的不行,及时改变战术,开始来软的,在柳侠脸上乱蹭。 柳侠被小家伙闹的心里软乎乎的,嘿嘿笑起来:“乖,你说咱两个像不像打雁的那兄弟俩?雁还没打下来呢,就为了是清蒸还是红烧起了内讧,等他们反应过来,雁也飞走了,别说是清蒸红烧了,屁都没一个了。” “嗯?”猫儿一愣,滴溜着眼珠想了一下,也嘿嘿笑起来:“就是啊,咱现在只有不到一百块钱哈,一个空调一千多呢,唉。” 猫儿不撒娇了,老老实实地躺平在那算计:“都怨我,我要是早点下去玩,早点认识马鹏程,早点去他爸的办公室看到空调,就不会把钱都存起来了,就先给你买个空调了,现在,小叔,现在咱去取钱,银行会给咱们不会?” 柳侠被说的也有点后悔,不过他后悔的是没买冰箱,但知道猫儿的想法,他非常肯定地说:“不会,定期存折的意思就是不到时间不准取,取了还得倒赔人家利息呢。” 猫儿被赔人家钱这个惩罚震住了,撅着嘴生银行的气。 柳侠赶紧说:“天马上就该凉快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最多再下两场雨,就成秋天了,咱要是现在买个空调,也用不了几天,多冤枉。” 猫儿看看窗外,只好说:“嗯,那就快点下雨吧,一下雨,你就不用这么热还得去野地里上班了。” 五点二十,俩人准时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跑出去吃早饭,吃完回来,柳侠在底下直接坐车去工地。 猫儿拿着柳葳初一的英语书读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一个人跑到古渡路买菜,顺便把柳侠给顾钊的信寄出去。 他回来的时候正准备上楼,听到汽车喇叭声,回头一看,柳川的车正好停在路边,车门打开,里面下来一支大部队,柳川、柳海、苏晓慧、柳葳和柳蕤。 猫儿高兴地叫着“小蕤哥”拐了回去,被背着席筒的柳海给截住,叫着“小臭猫儿”,一只胳膊抡着他转了一圈,才把他放下来让他去跟柳蕤亲热。 这个时间还没有上班,不少住在一楼的住户还都一家人围着桌子在自己门前吃饭,他们都看着这一队肩扛手提的队伍。 柳海和柳葳一人背着一个席筒,一只手里还提着两个小椅子; 柳川提着一个餐桌; 苏晓慧一手提着一个案板,一手提着一大兜好像衣服的东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5 柳蕤背着书包,一手是扫案板用的小笤帚,一手是两个用最细的高粱杆做成的拍子。 猫儿不管别人的眼光,高兴地对柳蕤说:“我就知道三叔肯定会把你带来,咱俩又能天天一起去上学了。” 柳蕤第一次到这里来,有点拘束,不说话,只是对着猫儿笑。 柳川却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眼光,他招呼着大家都赶紧上楼:“快点快点上楼,把帷席钉好、窗帘装上去,三叔还得去上班呢,柳岸,别瞎高兴了,你三婶儿跟你小葳哥都是今天报到,帮你把东西都安置好,我们就都得走了。” 上了楼,柳侠的宿舍在最头上,他们还得经过好几家的门口,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这支队伍给惊动了,出来看。 万建业看到柳海他们背的席筒,他听柳侠说过要在床周围钉帷席的事,就主动过来帮忙。 猫儿像个总指挥,指导着大家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柳海和柳葳一起钉帷席,万建业帮柳川一起砸钉子、拉铁丝、装窗帘。 帷席钉好了。 万建业和另外两个过来打算帮忙的邻居都觉得非常吃惊,他们都想不到高粱篾居然也能编出这么漂亮的席子。 一直以来本地这种用高粱杆编的席子都被认为是很粗糙低级的东西,城里人几乎都是买商店卖的草席,这种高粱篾席子都是农村人在用。 但事实上,这种席子躺上去比草席要凉快,唯一的缺点就是因为不使用任何其他物品做辅助的连接材料,席子的经线和纬线都是高粱篾,所以折叠不方便,卷起来后会是一个直径比较大的筒状,而不是像草席那样可以折成实心的柱状,方便放置。 柳长春为柳侠编这些东西真的是非常用心,因为席子不能折叠,为了避免拐角的地方会被折断,他把席子直接分成了两个,一个1.2*2米,一个1.2*1.6米,因为床太大,有一部分在窗户下面,帷席不能伸展到和床一样的宽度。 柳长春计算的很细致,两个席子对接后,拐角处小动物之间间隔的距离和同一张席子上小动物之间的距离是一样的。 猫儿看看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猴子和狗,特别开心,这次柳长春没把小猴子和狗隔开,而是一个猴子一个狗交替着编的。 围上了帷席的床看着更舒适漂亮了,猫儿简直现在就想睡在床上,他觉得小叔没第一时间看到他们这么漂亮的床铺,真的太不美了。 窗帘装好,万建业就回自己宿舍了,苏晓慧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擦了地扫了,猫儿马上就把地又拖了一遍。 做窗帘的布是柳侠和柳海、猫儿一起去选的,柳海以他艺术家的眼光选了这块海蓝色底子、印有米粒大的白色圆点的布,和柳川一起回家的时候带回去,让秀梅给做成了窗帘,现在装上去一看,果然十分漂亮清爽。 有了窗帘的房间更显温馨舒适,柳葳看了一圈,高兴地对猫儿说:“孩儿,这就好了,你以后跟着小叔搁城里,就啥都不用怕了,咱大队还没一个人能跟你一样住这么好哩房子哩,他们要是看见了,得羡慕死。” 柳葳今年要去荣泽高中了,苏晓慧也已经确定今年教高三,俩人都是今天报到,星期三正式开始上课。 苏晓慧今天情绪不是太高,和两个儿子一起亲亲热热呆了一个多月,今天猛然离开他们,让她觉得心好像被割走了一块,难受的要死。 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把她觉得柳侠屋子里不合适的地方给收拾了一下。 男孩子到底粗心,柳侠和猫儿虽然非常非常爱惜自己这个窝儿,但房间的摆设确实没苏晓慧这样操持过家务的女人安排的合理,经她指挥着把桌子柜子调整了位置以后,连猫儿和柳海都觉得屋子好像更宽敞舒适了。 苏晓慧看着柳侠的房间也非常羡慕,她一直希望能有个这样的卫生间,现在他们住的地方用的是旱厕所,一到夏天,不但难闻,苍蝇蚊子还特别多。 她对柳川说:“咱也不要啥几室几厅,以后能有两间跟幺儿宿舍这样哩房,我就可满足了。” 柳川说:“肯定会有的,只会比这更好。” 柳蕤今年该上初中了,县中开学还有十天,柳川趁着苏晓慧在家,让她说服柳蕤来县中上学。 按照风俗,柳魁作为大伯子不能和弟媳说太多,所以苏晓慧连说带拉带着柳蕤走的时候,他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而柳川作为弟弟,却可以笑嘻嘻地跟嫂子秀梅耍赖,不让她跟着苏晓慧去把柳蕤往回拉。 柳长青和孙嫦娥这次没说话,等于默认了柳川的行为,就这样,柳蕤被提前带到了荣泽,柳川想让他提前来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 柳蕤特别兴奋,他十一岁,正是对世界最好奇又有一点自主能力的年龄,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留在闭塞又脏乱的望宁而不想来城里上学,那只是他听了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分析教导,知道自己来望宁跟着叔叔,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不得不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免得让小叔和三叔觉得愧疚。 现在他终于也能来荣泽上学了,柳蕤别提有多开心,但他一直记着路上柳川交待他的话,小叔还没娶媳妇呢,猫儿已经跟着小叔住了,如果他和小葳哥再跟着小叔,人家一看小叔家里的负担这么重,得养活一大群侄子,多好的姑娘也得被吓跑,小叔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 所以当猫儿拉着他的手,让他挨着把小厨房和卫生间都看了一遍,满心期待地对他说“小蕤哥,你看这儿多美,解手都不用出去,以后咱都住这儿,咱俩还一起去上学”的时候,柳蕤坚决地摇摇头:“我不待见住楼房,不美,老热,而且,这儿离县中老远,咱以前天天跑恁远去望宁上学,好不容易来荣泽了,我还想天天清早多睡会儿哩,我想去咱三叔那儿跟小葳哥一起住,那儿离县中比您这儿近。” 猫儿觉得光用物质条件诱惑柳蕤好像不够分量,决定以情动人:“小蕤哥,咱小叔要是出去干活,家里就该只剩下我独个儿了,我可不美,可没意思,其实这儿离县中不比老城远多少,你也来住这儿呗,小叔要是不搁家,也有人给我做伴。” 柳蕤依然摇头:“不中,我不想跑恁远,要是冬天我天天都跑恁远,万一又冻着了,咳嗽感冒,还得吃药打针哩!” 柳蕤小时候身体确实不好,但最近两三年已经好了很多,特别是去望宁上学后,可能是一天两趟地跑几十里山路也是一种锻炼吧,他这一年都没再生过病。 但他从小体弱这个印象已经在全家人心里扎想了根,猫儿也一样,他使出了预先想好的各种招数煽动柳蕤,柳蕤就是不上当。 背着猫儿,柳川给柳蕤挑了个大拇指。 猫儿瞪着柳蕤跟他怄气,柳葳过来搂着猫儿的肩膀说:“孩儿,以后您小蕤哥跟你一个学校上学,您俩天天都能见面,我没事也会来看你,听话孩儿,别怄包儿了,咱小叔回来看见该心疼了。” 猫儿听了柳葳的话更来气了:“我没完成咱小叔交给我哩任务,他要是生气咋弄?” 柳海过来拦腰把猫儿抱起来,在他屁股上来了两巴掌:“就这么弄,我替您小叔打你一顿,好了。” 把屋子全部都收拾好,已经快十点了,柳川不敢再耽搁,给苏晓慧交待了一下,让她把几个人都带到老城他们家里,就开车先走了。 猫儿和柳葳、柳蕤他们半个月没见了,这会儿不想让他们走,苏晓慧说:“那你跟您六叔也和俺一起去老城吧,我给您几个做饭吃。” 猫儿看了看更加漂亮的家,有点一会儿也舍不得离开的意思,但最后还是和柳海一起跟着苏晓慧坐了三轮车来了老城,他真的很想柳葳和柳蕤。 苏晓慧中午给他们做了一顿炸酱面,猫儿暗自觉得没有柳海做的饭好吃,下决心回去后要再跟着柳海多学做几样饭,他这么想着,就不由得多看了柳海几眼,把柳海看的心里发毛。 下午陪着柳葳一起去学校报了到,回来后和柳葳、柳蕤玩到四点多,猫儿就不玩了,拉着柳海要回家:“我得回去给小叔熬绿豆汤,他天天搁外头叫日头晒着干活,光上火,每天他一回家就得喝一大碗绿豆汤才中。” 黄昏时分,柳侠他们的车在大门口被看大门的老赵拦住,柳侠一跳下车,猫儿在楼上就看见了,他飞奔下去一直跑到了传达室,看到柳侠手里拿着两封信在接电话。 柳侠看见他进来就笑了,把信放回桌子上,伸出手使劲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同时继续对着电话说话:“……三哥,要不你跟凤河说说,我们吃了饭再过去,别让他请客了,咱们就坐在路边凉快着说会儿话就成,他那个……那行……我总觉得咱们这么多人去不合适,凤河哥得花多少钱……那行,我们一会儿就到。” 猫儿手里拿着毛建勇和云健的信跟柳侠一起往外走,柳侠说:“你三叔打电话,你凤河叔非要请客吃饭,请咱们家所有在荣泽的人,不去还不行,走吧,小叔上去洗个澡咱就去。” 猫儿说:“我给你熬了绿豆汤,都放凉了,六叔还炒了尖椒南瓜丝,特别好吃。” 柳侠回到家,喝着绿豆汤把自己的家好好的端详了一番,跟猫儿一样,越看越喜欢。 帷席,窗帘让家更温馨舒适,放在床尾的餐桌和小椅子也让他非常满意。 餐桌是何家梁按柳侠的要求做的,五十五公分高,方方正正的,桌面是1.3*1.3米,比一般的小餐桌要大很多,主要是练字的时候有个大桌子非常方便,正好他的宿舍够宽敞,放在床尾对着小厨房门口的位置显得还十分合适。 餐桌和四把小椅子都是老榆木做的,被漆成了传统的朱红色,是柳侠和猫儿都最喜欢的颜色,和屋子里其他家具也都配套,就是看着特别新一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6 餐桌和小椅子一放,屋子里的烟火气息马上浓重了起来。 他又看了看小厨房,案板是何家梁自己想到他们新安置家可能需要,主动给做的,大大的柳木案板,放在厨房的台子上,长度正合适,宽度还多出五公分左右。 可能考虑到他们的厨房特别小,柳长春给他们编的两个拍子也比较小,放在小厨房真的特别合适。 柳海说:“怎么样?这才真的像个家了吧?你前几天让我用块木板子切菜,看着真不像那么回事,现在只等电视机回来,你这个小家就真正齐全了。” 柳侠说:“嗯,只差个冰箱和空调了。” 柳海差点跳起来:“你,你心可真够大的啊幺儿,你才上班几天,就敢惦记冰箱和空调了?” 猫儿不乐意了,气势汹汹质问柳海:“别人能有冰箱和空调,凭什么小叔就不能想要?哼,我长大了一挣钱,就先给小叔买最大的冰箱跟空调,怎么着?” 柳海现在是遇到猫儿就不战而降,他连连点着头:“行行行,你小叔应该有冰箱和空调,你小叔应该有一切好东西,听说外国人还家家户户都有汽车呢,你赶紧挣钱给你小叔买吧,一辆不行买两辆,这可以了吧?” 猫儿不信:“自己家有汽车?” 柳侠让那俩人在那里打嘴仗,自己去洗澡。 洗完澡三个人就一起出来了,毛建勇和云健的信被做为噱头留在家里,等着吃饭回来再看。 楚凤河是因为楚小河明天就要去古村乡中报到了,今天才坚持非要请客的,柳川怎么推脱都没用,所以包括苏晓慧在内的柳家七口人现在都坐在了荣泽最好的饭店里。 楚凤河哥儿俩和他们家的人都很熟悉,所以气氛很随意。 猫儿和柳蕤虽然下午才见过面,但现在一见就又把脑袋扎在一起亲亲热热说话,柳侠听见柳蕤担心地对猫儿说:“咱望宁哩教学质量老差,咱要是到县中啥也不会,考试倒数第一咋弄?我老怕丢人呀!” 猫儿信心十足地说:“没事,咱小叔跟六叔将将来荣泽高中哩时候,也是考倒数多少名,最后还不是都考上恁好哩大学了?咱五叔连荣泽都没来过,还考上军校了哩,咱俩只要好好学,不装孬,肯定也会跟咱小叔样,越来越好。” 柳侠和楚小河说笑着,伸手把猫儿揽过来,大手托着他的小脸揉了两下。 猫儿美滋滋地回头冲他笑。 柳侠放开他,又揉了揉柳蕤的头:“傻孩儿,你咋也考不了倒数第一,猫儿说哩对,开始差点没事,只要你好好学,考大学看哩是最后那一下。” 楚凤河很惦记柳凌,虽然柳凌时不时会给他写封信,但他还是一直在问柳海关于柳凌的事情。 楚小河则对柳侠回到荣泽表示了最大程度的同情,虽然是省级单位,但也改变不了回到荣泽这个小城的事实,楚小河一直都觉得柳侠就不是应该呆在荣泽这样的小地方的人。 对于自己分到乡里,楚小河遗憾是有的,但没多少抱怨,柳侠那么有名的学校都回荣泽了,他真心觉得自己能去古村就已经挺好了,尤其是,古村离望宁比荣泽还要远二十多里地,让他很放心。 柳侠问他:“您回去种地哩时候,您伯没再想啥瞎巴主意难为您俩吧?” 楚凤河接过话说:“没少难为,要不我为啥不叫小河回望宁哩?那好歹是咱老家,小河在那里万一有个事也有个熟人朋友,能照应他一下。 可小河还没开始上班哩,那老不死哩就找我说,俺俩是他生养哩,小河现在成了商品粮,以后得每月给他养老费。您想想,如果小河回去,他能让小河有一天安生日子过? 现在小河成商品粮了,俺家就剩我一个人哩地,我直接承包给俺生产队一个人了,以后我只需要一年回去一次,拿了钱就回来,那老东西别想再找着我。” 柳侠觉得挺惊奇:“你哩地承包给别人了?” 柳川说:“幺儿,你这几年不在家,不知道咱这边农村哩情况,北边几个乡这两年有不少人这么干,把不太好哩地承包出去,自己只种离家近,好管理哩地。 古村和古渡口、尚武那几个乡的黄河滩地现在都被占完了,一亩地一年二十块钱,有些家承包几十亩,种棉花,种苹果,都挣了大钱了,咱这边去年也开始有人承包别人哩地了,也想学北边那些人种果树。” 楚凤河说:“原来盖房咱不都是找乡亲邻居帮忙,现在不都承包给别人盖了?承包地也没啥奇怪哩,日子好了,人有钱了,就想省心省力呗。 哎对了,柳侠,您那水文队到底是干啥哩?恁大哩院子,房子盖哩也比咱荣泽哩单位都漂亮,那里面出来哩人也一个比一个洋气,都说普通话,成天也不见他们干活,都过哩恁自在,您都哪儿来哩钱啊? 俺老板说盖电厂哩时候测量是您单位干哩,真哩假哩?您不是光管测量黄河,还有地下水啥哩吗?” 柳侠这次才惊奇了:“自在?你看见谁成天不干活还恁自在了?你下午给俺三哥打电话哩时候,我还在野地里来回跑着打桩收集数据哩,不干活还想挣钱,哪有那种好事? 你说的测量黄河和地下水只是俺单位测量哩很小一个方面,这么说吧,只要是大型一点的建筑,提前都需要做测量,还有修路,矿山,水库,绘制地图,可多可多。” 楚凤河说:“哦,那像咱荣泽现在可多单位准备盖家属楼,那前面哩测量您干不干?” 柳川笑起来:“幺儿,你还不知道吧,凤河现在不光给私人盖小平房了,他现在跟着咱县原来建筑公司哩一个人,开始承包大工程了,没准他以后还跟您单位扯上业务关系哩。” 柳侠说:“原来是这样啊,凤河哥你快混成大老板了?是不是你承包人家哩家属楼需要做测量?” 楚凤河说:“哪啊,我只是给人家跑腿哩,离老板还差十万八千里哩,我就是问问,要是您也干,有你这个熟人,没准能给俺便宜点哩。” 一群人热热闹闹说到十点多才准备散,柳侠提前出来,打算把账结了,可他刚把钱包拿出来,楚凤河就追了出来,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干啥你柳侠?看不起您凤河哥?觉得我请不起您这一顿饭?” 他说着,拿出自己的钱包,一沓子厚厚的钱露了出来:“今天中午老板刚给我哩分红,前些天我哩钱全部都先给他垫上了,要不也不会请柳川哥办事只给他二十块钱。 我今儿就是拿到了钱才敢叫您出来吃饭,你别跟我争,要是不请您家哩人一次,我得亏心一辈子。” 看着楚凤河、楚小河骑着自行车离开,柳川对柳侠说:“幺儿,你别觉得过意不去了,要是不让凤河请这一顿饭,我会一直不踏实。 他们兄弟俩从小没了娘,又遇到个那样哩爹,没人对他们上过心,凤河又是个特别重情义哩人,稍微帮他们一点,凤河就记在心里了,你总不让他有机会还,他就会觉得亏欠得越来越多,欠人情债哩滋味也不好受。 而且如果你今儿不让凤河请这一顿,他会觉得是不是咱们嫌弃他,如果只是吃一顿饭就能让他心安一点,其实也不错,你说哩,幺儿?” 回家的路上,柳侠和柳海在后面走,猫儿在前面驴踢马跳地各种折腾着跑,柳侠看着他快乐无比的样子,非常欣慰。 猫儿也是从小就没了娘,但猫儿还有他,有他们一大家疼爱他的人,所以他的小猫儿永远不必为来自外面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感激不尽,而心怀不安。 他尽可以无忧无虑,他尽可以纵情快乐。 第95章 柳侠的工作依然如故,每天早出晚归,但晚上回来后的情况稍微有了一点变化: 原来,他吃完饭一个人坐在三斗桌前计算数据,猫儿和柳海坐在地上看书; 现在,他坐在宽敞的餐桌上计算,猫儿就坐在他对面看书或写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7 小家伙为这个小小的变化开心不已,每天晚上都得对着他乐呵好几回,带的柳侠也心情非常好。 白天在家里,猫儿还跟以前一样,每天和柳海打嘴仗,学做饭,看书,练字,巴着天快点黑,小叔快点回来。 猫儿每天只在上午八点到九点半左右下楼和马鹏程玩一个多小时;下午他练完字、预习完柳葳的书,基本都是四点左右,他就开始熬稀饭,这样柳侠回来的时候稀饭的温度才会正合适。 柳海星期天回家时候把自己画画的工具都给带来了,每天猫儿看书、练字和下去找马鹏程几个同龄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他就在家里画画。 猫儿和柳海还又去过老城两天。 苏晓慧和柳葳开学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柳蕤,他俩怕柳蕤没意思,就过去陪他,没想到每次他们去,柳蕤都是兴致勃勃地在看电视,一点不觉得没意思。 俩人觉得放心了,天气又热的厉害,俩人以后就没再天天往老城跑。 猫儿已经跟着柳海又学会了两种菜,炒回锅肉和做红烧肉。 柳海对猫儿做出来的菜评价基本都是:“一般般——,能吃而已啦——” 柳侠却觉得简直太好吃了,柳海每次说猫儿做的菜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或不足的时候,柳侠都会对猫儿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就会嫉妒青,知道吗?体谅你六叔一下吧乖。” 受到表扬的猫儿马上就从气鼓鼓变得十分嘚瑟,柳海则只能对着俩人翻白眼。 柳海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给柳侠的屋里画一幅应时随景的画,可不知道为什么,横竖画不出来。每次都是构思的时候觉得不错,动笔一画,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没兴致了,用他自诩艺术家的话说就是:“太俗,太平庸,无法激起我长久的创作热情。” 柳侠和猫儿有预感,他们的画恐怕短时间内是等不到了。 没想到,山不转水转,在柳海收拾了他所有的绘画工具回柳家岭的这个星期天,猫儿收到一个柳侠的包裹单,是曾广同的。 柳侠他们那天正好工程外业部分全部完成,五点多就收工回来了,他和猫儿一起去邮局取回来一个长长的、包的特别严实的盒子,回到家打开一看,是一副已经裱好了、带着卷轴的画:万紫千红春正好。 柳侠和猫儿高兴的同时大叫:“哈,真漂亮。” 几株盛开在山野之中的牡丹,开的正浓的大朵大朵紫色、红色、粉红色、白色的花和一个个含苞欲放的蓓蕾,配上翠绿欲滴的叶子和周围的几丛野水仙,画面极致的艳丽。 柳侠和猫儿仿佛觉得闻到了花香,仿佛能看到这几株牡丹和野水仙以外起伏的山峦,微风吹过山坡,绿草野花摇曳生姿,花间蝴蝶翻飞,蜜蜂煽动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枝伸展的比较长的牡丹花枝上站立着一对小鸟,一只瞭望远方,另一只在歪着小脑袋看它,给人的感觉是两个小家伙像在商量着今天要去哪里玩耍。 画右侧留白处一行小字:闻悉小侠小猫儿筑小窝,曾广同涂鸦以贺。 字的下面是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红艳艳的小篆印章:广同手印。 这个印章,柳侠和猫儿都见过,是柳长青按曾广同的要求刻了两个传统正式的印章后,临时起意,用那块大的玉石剩的边角料刻的,柳长青说:“名人也有个三朋四友,刻个随手哩小玩意,用在朋友亲人之间兴之所至随意画哩小画上,比较应景。” 殊不知,以后曾广同的传世之作中,最被人看好的,流入市场后要价最高的,大部分都是盖有这枚形如手掌的私人小印章的作品。 柳侠和猫儿对画的寓意和价值之类的一窍不通,俩人就是觉得好看、漂亮、喜气,挂在屋里特别般配特别美,所以当时俩人就跑出去买了几个大钉子,把画给挂上了。 第二天柳川从家里回来,给柳侠和猫儿送菜角的时候,看到这幅画,也是赞不绝口:“真漂亮,挂在家里喜庆又不俗气,给你们这屋子又增色不少。” 猫儿忽然想起来:“哎?我给曾爷爷写信的时候,跟他说要把我画得跟小叔一样大,他怎么没画我和小叔,就画了两只小鸟啊?” 柳川笑起来:“猫儿,除了伟人像,你见过谁家屋子里挂过两个大人的画像的?除非是结婚的大照片,那照片也都是半身像,要不多傻呀!门神似的。” 猫儿还是不甘心:“我就是想让曾爷爷画个我和小叔一样高一样大的画嘛!” 柳侠指着那对小鸟说:“这不是一样大吗?喏,这个是你嘛,你正在问小叔:‘小叔,你想好了没,咱今儿去哪儿耍呀?去对面山上吃野梨儿中不中?’ 是不是呀猫儿?” 猫儿恍然大悟地看着那两只小鸟:“哦——,曾爷爷画了两只鸟当咱俩呀?嘿嘿,就是,那只小鸟就是在问你呢。”猫儿故意歪着脑袋问柳侠:“那,小叔,你们外面的活儿都干完了,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再天天出去了?不用再天天中午都不能回家吃饭了?” 柳侠学着那只瞭望远方的小鸟的模样眯着眼对着墙上的画做瞭望状:”嗯,好像最近几天不用出去干活了,我是不是应该带着我家的小猫儿出去逛逛呢?“ 猫儿大叫着跳了起来:“我是大猫,我现在是大猫,”他说着巴着柳侠的肩膀用力一跳,双腿稳稳地环着柳侠的腰挂在他身上,胳膊搂着柳侠的脖子,这样一来他比柳侠还高出半头。 他得意地说:“我比你高,你看看,高这么多;三叔你看看,我是不是比小叔高?” 柳川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跟小孩子似的玩儿,不由地呵呵笑:“你们俩呀,什么时候才长大呢?好了,我得走了,小侠,天热,菜角不敢放时间长,今天就得吃完。 对了,如果你这两天有时间,去把天线什么的买一下吧,老牛说电视机这几天该回来了。” 电视机真的回来了,不是柳川说的这几天,而是当天下午,柳侠和猫儿刚去把天线买回来,柳川和马小军就开着车过来了,在楼下叫了一嗓子,知道柳侠他们在家里,直接就抬着箱子上来了。 电视机的位置是苏晓慧调整家具的时候就留好了的,摆上去就行。 天线要高,接受信号才能好,柳侠他们这栋楼的南边是两排高大的白杨树,中间还有几棵老榆树。 柳川不要梯子,把天线和绳子往肩膀上一挂,嗖嗖嗖几下就爬上了离得最近、长的最高的那棵老榆树,很快就把天线给绑好了。 柳侠看到箱子上“松下”的字样时心情有点复杂,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电视机的样子和色彩,真的比车杰和彭飞家的都好。 柳川的是黑白的,没法比。 柳侠心里想,同样的东西,我们怎么就做不出最好的呢? 猫儿兴奋地和几个大人挤在一起调试频道,每显示一个频道,他就高兴地“哈哈”一嗓子,柳侠心里的那点遗憾在他欢乐的笑声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调试完毕,临走前,一头大汗的柳川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对柳侠说:“不到一千八,人家退回来三十二,我说让老牛拿着喝酒,他不肯,非得塞我兜里。” 柳川和马小军走后,柳侠和猫儿挨着把每个频道又看了好几遍,然后俩人嘻嘻哈哈坐在床上看《射雕英雄传》。 虽然是从半截开始看的,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但柳侠和猫儿却很快就被剧中眼花缭乱的武功招式和名称给吸引住了,当又一集结束,广告开始的时候,猫儿偶尔扭了一下头,看到外面夕阳照在白杨树上,忽然叫了一声“靠,忘了”,跳下床跑进了厨房。 柳侠跟着他跑进去,猫儿正端着煤油炉打算往走廊里拿,柳侠把煤油炉接过来放回去:“咱今天不做饭,小叔好几天没吃过羊肉串了,咱把最后一集看完,吃羊肉串去。” 猫儿又把煤油炉端起来往外走:“那更得多熬点绿豆汤了,你吃羊肉串容易上火,吃完了回来喝两碗绿豆汤,正好把火浇灭,你嗓子就不会疼了。” 不管柳侠怎么说,猫儿还是把绿豆汤熬上了,并且看电视的时候还过一会儿就跑出去看一下,怕溢锅,柳侠想出去的时候,他就按着柳侠不让他动:“你天天去外边干活,我天天都在家没事,你别管小叔,我熬的汤可好了。” 晚上,柳侠给柳川打了个电话,让他叫上马小军一起出来吃饭,结果到古渡路的时候,除了马小军,还有刑警队的队长邱志武和另一个副队长张小田。 几个人一坐下,邱志武就对柳侠说:“今儿你请客吧幺儿,您三哥有喜了。” 柳侠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看看柳川的肚子,再看看柳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8 柳川被他害得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马上想起来不对,哭笑不得,兜手给了柳侠后脑勺一下:“傻孩儿,亏你还是大学生哩,啥脑子啊?” 另外几个人大笑起来,马小军说:“川哥再能干也生不出孩儿来呀,再说了,他就是能怀上,他敢生吗?就是不被当熊猫给圈起来研究,工作也得先丢了,计划生育可不是开玩笑哩。” 张小田笑笑说:“您三哥过几天就该去原城警校报到了,进修一年,你不知道多少人挣这个名额,要不也不会到现在马上就该开学了才通知下来,一年就一个名额,您三哥今年能占着,真不容易。” 邱志武说:“可不是,前两年我跟常局去找了局长好几回,都没能保住您三哥哩名额。 常局今年调走了,临走还跟我说老对不住您三哥,说川儿跟着他拼死拼活干了五六年了,还争不过人家一个啥也不是,刚从合同工转正过来哩。” 他拍拍柳川的膝盖:“这一回我也算松了口气,川儿,要是你今年还去不了,我跟局长说了,我也不干了,刑警队哩兄弟们都寒了心了,觉得连你这样哩都没机会,我都给你保不住一个名额,跟着我这样哩队长干没一点奔头,他们都说以后不用再踏踏实实办案干活,关键时刻找人走后门儿就中了。” 柳川拿起一瓶啤酒,和邱志武、张小田、马小军挨着碰了一下:“谢谢,我不多说了,兄弟们对我哩好我都记着了。”说完,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瓶。 柳侠担心地伸手拦着柳川:“三哥,你不敢这样喝,该头疼了。” 柳家几个兄弟都是喝酒不上脸,喝多少都看不出来,但自己会很难受,柳川白酒大概就是半斤的量,半斤他就开始头疼,多了就不知道了,他从来没尝试过。 猫儿也说:“三叔,俺大爷爷说,人一喝醉酒,就管不住自个儿了,管不住自个儿,就会干出可多丢人现眼哩事儿,他说咱家哩人都不兴当酒鬼。” 柳川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没事孩儿,我今儿高兴,平常我就是一瓶,今儿三瓶,一口也不多喝。” 柳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五六年了,和他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为人,没什么人在喝酒上难为过他。 柳侠放心了,高声对着老板说:“羊肉串先来三把,凹腰先来两串儿,肥点哩,多加辣椒孜然,快点喽。” 老板回头吆喝着应了一声。 马小军说:“谢谢啊幺儿。”他特别爱吃羊腰子,而且是越肥越好。 柳川一晚上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但柳侠能感觉到他很高兴,很放松。 柳川从来没和家里任何人提起过他们单位还有委培名额的事,这种往脸上贴金的好事,一般都是为没有文凭、家庭背景又比较硬的年轻人提供的机会。 柳家就是最平常的农民家庭,柳川不想父母和大哥觉得愧疚。 柳侠主动打开一瓶啤酒,和柳川碰了一下:“哥,恭喜你。” 柳川举起瓶子,开心地对他笑笑:“三哥三十了,没想到还能去体验一下上大学哩滋味。” 柳侠说:“特别美,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一定也是。”他想了想,把酒瓶子放在猫儿嘴边,让他小小地抿了一口。 猫儿吧咂着嘴品味了一下,摇摇头:“啥味儿都没啊,跟白开水差不多,为啥一瓶就要好几毛?” 柳侠不信,又喂着他喝了一口大点的。 猫儿咽下去,又吧咂了品味了一下,还是摇头:“就是白开水嘛,比白开水涩一点,啥味都没嘛!” 柳侠干脆让猫儿灌了一大口,可猫儿还是摇头:“没味,不好喝。” 柳川和另外几个人都看着柳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柳侠说:“小孩儿们吸烟喝酒,都是因为看着别人吸烟喝酒觉得好奇,才跟着学哩,一学开个头儿,就被人轰着管不住自己了。 我叫俺孩儿尝尝,让他知道啤酒啥味儿,别人再想引诱这着喝他就不稀罕,也不会去试了。” 他对猫儿说:“过两天就该去学了,县城里边有好多孩儿吸烟喝酒,你别跟着学,你也试了,酒就这个样,没啥好喝哩,不会喝也没啥丢人哩,吸烟也一样,记着没?” 猫儿点头:“老涩,一点也不好喝,我不学;咱家哩人都不吸烟,我也不学。” 邱志武对柳川说:“怪不得您家搁望宁,您几个兄弟还都能考上大学哩,您家教孩儿们哩方法可真不一样,这要是搁俺家,我敢这样教俺小兄弟,俺伯俺妈肯定得骂死我。” 柳川说:“用啥方法教也是看人哩,俺猫儿特别听小侠哩,所以他敢这样教他。 不过,我觉得对危险哩东西,家里人直接看着孩儿们,叫他们体验一下,比打着骂着不叫他去接触,可能真哩效果还更好点。 就像这喝酒,你又不能天天跟着他,他心里好奇,你越管哩紧,他越想试试,还不如俺小侠这样哩。” 几个人喝到快十一点,其他几个人都有点多,柳川却真的只喝了三瓶,一点事没有,所以他开着车把那几个人挨个儿送回去。 柳侠结了十三块钱的账,特别高兴,为了三哥的进修,他觉得花一百三也值得。 猫儿却心疼坏了,对马小军意见特别大:“他咋恁好吃那羊腰子哩?羊肉串一块钱十一串儿,羊腰子三毛钱一串儿,他一下就吃了六串儿,还喝了十几瓶啤酒,也不怕把肚子撑烂。” 柳侠说:“他们都是三叔哩好朋友,咱不能搁他们面前给三叔丢面子,没事,小叔以后一个月大概能挣三百多哩,几串羊腰子还吃不穷。” 柳侠就喝了大半瓶啤酒,就有点头晕,猫儿喝了几口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回到家先给柳侠盛了一大碗绿豆汤让他喝下去,才让他洗澡睡觉。 后半夜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大雨一直持续到快天亮才停,清晨打开窗户后,俩人都觉得明显地凉快了不少。 柳侠连续外业多天,回来后不用每天按时签到上班,剩余的数据和测量报告在一周之内完成即可。 按说他刚上班,第一次跟着实地作业,他只需要完成自己那一部分的数据计算就可以了,测量报告应该还轮不到他来写。 但他有感觉,这次的报告最终肯定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他决定八点钟老老实实地去办公室上班,主动请缨,在李吉跃和领导那里还能落个勤快的好名声。 俩人起床还不足五点半,柳侠对猫儿说:“咱先不吃饭,先去老城叫你小蕤,回来的路上咱们在古渡路那儿吃胡辣汤水煎包,然后让他回来和咱们一起看咱们的大彩电,行不行?” “行——”猫儿蹦着高儿地答应:“那咱快点洗,洗完跑快去。” 俩人穿着运动短裤和背心撒开腿跑,二十五分钟后就到了位于新城和老城交接处的县中。 柳侠给猫儿指了指县中和旁边的一个院子:“三天后你和小蕤来这里上学,明年小雲和小雷去那里,那是机关幼儿园,听说比荣泽高中还难进呢。” 猫儿咧咧嘴:“就那几间破房子,咱小雲和小雷还不能去?” 俩人继续跑,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老公安局柳葳和柳蕤住的那间房子前。 猫儿直接拍门叫人:“小蕤哥,开……”门直接开了。 柳蕤还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猫儿扑上去按着柳蕤就咯吱,柳蕤迷迷糊糊地就笑了起来:“猫儿,这么早你可过来了孩儿?” 猫儿拽着柳蕤的胳膊站起来:“快点起来,小叔俺俩来叫你去喝胡辣汤吃水煎包哩,吃了咱去看大彩电,可美,比黑白哩美可多可多,快点小蕤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09 柳侠看着柳蕤迷糊的样子,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弯腰把毛巾被拿起来叠着:“快点孩儿,小叔八点还得上班哩。” 柳葳和苏晓慧都是五点半到校,为了避免苏晓慧回来找不到柳蕤担心,柳侠让柳蕤写了一张纸条夹在门搭子上。 三个人吃好饭买了菜回来,将近七点四十,柳侠又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上班了。 柳蕤看到大彩电激动得不行:“我夜儿黑听咱三叔说您哩大彩电买回来了,可想来看看,嘿嘿,就是怕俺伯要是知道了嚷我,我不敢来,没想到咱小叔您俩今儿可去叫我了。” 猫儿指挥着柳蕤坐在床上,自己去涮了拖把出来:“你今儿不用走了,小叔说他今儿使劲干一天活儿,明儿带着咱俩去原城买衣裳,他叫咱俩都穿着新衣裳去上学。” 柳蕤说:“我有衣裳啊,咱三叔跟三婶儿都给我买好了,两身儿哩,还有小葳哥哩,三叔说,咱小叔肯定会给你买更好哩,他就不给你买了。” 猫儿撅着小屁股卖力地拖着地说:“那不一样,咱小叔说给咱买运动衣和运动鞋哩,小叔说原城现在有专门卖运动衣哩商店,那里边哩衣裳可好,穿着可美。” 猫儿蹲下拖着床底下说:“那还有运动鞋哩,小叔说给小葳哥咱仨都买一双运动鞋,他说穿着运动鞋跑步可得劲。” 柳蕤现在已经穿过好几双回力鞋了,觉得穿着走路就是比布鞋舒服哩多,至少不会越穿越松,现在他听猫儿又说到一个新名字,心里也很稀罕,想着运动鞋肯定比回力鞋穿上更舒服。 柳蕤觉得在小叔这里真的特别美,他和猫儿一起练一个多小时的字,然后开始看电视机,彩电真的比黑白的好看的太多了。 中午饭是猫儿做的炸酱面,不是那种只有肉馅的炸酱,炸酱里还炒进去了豆角丁,这是柳海教他的,说有点青菜才更好吃。 柳蕤吃了一碗半,撑的不行了才放下碗。 柳侠也觉得猫儿做的炸酱面特别好吃,但他又心疼得不行,他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猫儿站在走廊上伸着头在往东边看,一看到他马上就没影了,等他上了楼,猫儿已经把面条下到锅里了。 柳侠是想让猫儿跟着自己享福的,可现在,猫儿小小年纪,却要每天给自己做饭,他现在是真的开始后悔自己报了测绘这个专业了。 下午,柳侠早早就给自己下班了,他先去传达室给柳川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柳蕤今天晚上住在他这里,明天他会带着柳蕤和猫儿去一趟原城,回来后就把柳蕤送回去。 然后他回了家。 猫儿看到柳侠提前回来,高兴的一个跃起吊在了柳侠脖子上:“啊哈,小叔你回来了?” 柳侠抱着他进了屋,柳蕤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柳侠把猫儿放在他身边:“跟您小蕤哥一起看电视吧,今儿小叔给你露一手。” 猫儿想下来,柳侠按着他:“听话,要不小叔生气了。” 猫儿哀求地说:“我就跟着你,我啥都不弄,看着你做,中不中,小叔?”他就想跟在小叔身边,这是真的。 柳侠没办法了,拍拍柳蕤的头:“那你自己看吧孩儿,小叔去给你炒菜。” 事实证明,即便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如果没有实践经验,眼高手低那是一定的。 柳侠手忙脚乱一大通,看着很热闹,可油都在锅里着起来了,他才想起来还没切蒜瓣,慌忙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是猫儿地把茄子倒进炒锅,把火压着,柳侠才松了口气。 最终西红柿炒茄子还是猫儿炒的,柳侠凉拌了个黄瓜,柳蕤只吃了一块,就再也不看那个菜了。 猫儿想给柳侠攒点面子,主动去吃,被柳侠一筷子敲开:“吃茄子,这个是我给自己拌哩。” 猫儿放下筷子,又端着黄瓜去厨房摆弄了一下,出来后夹了一块给柳蕤吃了。 柳蕤对柳侠嘿嘿笑了笑:“猫儿弄哩菜比你哩好吃。” 吃过晚饭,柳侠发现柳蕤好像一直有话想跟他说,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就主动问他有什么事。 柳蕤嗫嚅着说:“小叔,我明儿不想跟你去原城,我老怕坐公共汽车,我一晕车,可难受可难受。 明儿你跟猫儿您俩自己去吧,再有三天就开学了,我这几天清早还想多睡会儿哩,明儿你跟猫儿去哩老早,你把我还送到俺三叔那儿吧。” 柳侠想起柳蕤去京都那次坐火车后,跟大病了一场似的,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欠妥,晕车的人都怕频繁地停车、起步。 猫儿和柳侠一样的想法,想人柳蕤一起去,又把他晕车太难受,俩人只好又溜达着把柳蕤送回了老城。 猫儿原来也晕车,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坐车比较多的缘故,他现在晕车已经好多了,如果是柳川开车,他坐在前面,就完全没感觉。 不过柳侠还是对他有点担心。 猫儿却拍着胸脯说:“没事小叔,我就是停车的时候稍微有点不得劲,过来一会儿就好了。” 第二天,猫儿还是有点晕了,下车后蹲着路边难受了好一会儿,吃了好几根雪糕才慢慢好了点。 为了转移猫儿的注意力,柳侠一路上不停地和猫儿说着话。 猫儿也很配合,吃着雪糕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主动找些有趣的事和柳侠议论,慢慢的,心里真的不那么难受了。 俩人来到了原城最繁华热闹的商业区,柳侠指着一家门脸装潢得非常漂亮庄重的商店对猫儿说:“看见了吧,这就是你毛伯伯说的那个专卖店,只卖一个牌子的衣服。” 猫儿说:“他说他想代理两个欧洲著名的品牌,那他每次还得跑到英国去进货吗?那他还怎么上班呢?” 柳侠说:“设计院跟我们单位不太一样,空闲的时候相对多点,而且,他不用每次都跑到欧洲去进货,人家有专门的配货渠道,到时候就给他发过来了。” 猫儿有点消沉地说:“那,是不是他们的单位都比你好?云健伯伯也是分配到设计院了,平常肯定也可闲,就你天天都得去野地里干活。” 柳侠揉揉他的头:“哎,不许这么说小叔,好像就小叔没本事,分不到好单位一样,他们可都是市级单位,小叔是省级,知道吧,小傻猫儿?” 猫儿还是鼓着小脸不太高兴:“我不管什么省级市级,我就是不想让你每天去地里干活受罪嘛!” 柳侠逗他:“那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好专业,毕业后挣大钱,每月给小叔个万儿八千的,小叔就坐在家里享清福,什么都不干。” 猫儿认真地点点头:“嗯,我挣可多可多钱,都给你,你天天只管坐家里看电视就行了。” 柳侠给柳葳和柳蕤、猫儿各买了两双运动鞋和两双同品牌的袜子;猫儿里里外外四套衣服,花得身上只剩下十几块钱,才意犹未尽地从店里出来。 猫儿气呼呼地走在他前面,无论他说什么,猫儿都拒绝回应,一直和他怄气怄到家,连晕车都忘了。 柳侠真没辙了,只好装着嗓子不舒服使劲咳嗽了几声,还端着白开水狂喝。 猫儿以为柳侠又嗓子疼了,吓得赶紧去捡绿豆,着急地对柳侠说:“你赶紧洗洗澡躺那儿歇着吧小叔,我给你熬绿豆汤,一会儿放点冰糖多喝两碗你就好了。” 柳侠哈哈大笑,过去把小家伙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哈哈,你终于舍得跟小叔说话了?你个小臭猫儿,敢跟我怄气,敢一路都不理我,啊,你长大了是不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0 猫儿捂着碗口大叫:“豆子快洒了,豆子快洒了,小叔,不敢转了……啊,豆子真的洒了……” 第96章 八月二十六号,星期一。 前天晚上又下了一夜雨,天气凉快多了,晚上躺在地上睡温度正好,不会再被热醒,但猫儿有点小激动,四点多一点就醒了。 两边窗户都开着,屋子里有朦胧的亮光。 猫儿看看柳侠,柳侠还睡的挺沉,他侧过身,看了一会儿柳侠的脸,抬起右手,隔着两厘米的距离在空中描摹柳侠的轮廓: 左眉,右眉,两个眉毛一模一样; 右眼,左眼,吔,小叔睡着了眼睛往下边弯弯的,也这么好看,跟醒着的时候一样好看; 鼻子,鼻子这么高,嘿嘿,还会动哩; 嘴巴,睡觉嘴巴还总是闭的这么紧,嗯?这咋好像有点起皮哩?会不会还是有点上火,今天熬稀饭…… “臭猫儿,天还没亮你就开始气人了啊!” 猫儿的小指头突然被抓住,柳侠笑嘻嘻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小叔昨晚上计算到半夜瞌睡的要死吗?” 猫儿翻身爬到柳侠身上,脑袋抵在他下巴上乱拱:“你骗人你骗人,你早就醒了还装睡,我根本就没碰着你。” 柳侠把他往上托了托,额头顶着他的额头一阵蹭:“没碰着没碰着,没碰着我也能感觉得到,第六感,知道吗?直觉。” 猫儿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一下一下去磕柳侠的额头:“骗人骗人骗人,你就是装睡,隔那么远谁能感觉到?你因为我第一天去报到可操心,就没睡着。” 柳侠按着他的小脑袋趴在自己的颈窝儿里:“宝贝猫,你也知道你第一次到个新地方小叔操心,所以你到学校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你比别人都小好几岁,尽量不要惹事。 这里不是咱家,不是望宁,这里小地痞小无赖多,还有小流氓,咱不能跟他们学,咱要学那些好的。 刚开始你肯定不会有什么朋友,你就先和小蕤哥玩,慢慢熟悉了,你就会有自己的好朋友了。 开始一学期我估计你考试可能都会排在比较靠后的名次,没关系,小叔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你这么聪明,只要努力,肯定会慢慢赶上去的。 记着,上课认真听讲是最重要的,没听懂的先记在书上,下课问老师、回来问小叔都行。 如果有人嫌咱们老土看不起咱,或者有老师看不起你是从望宁过来的,别理他们,别把他们当回事,小叔、你六叔当初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小叔和六叔都比他们强,是不是? 你只要好好学习,总有一天会比现在看不起你的那些人过的都好。” 猫儿蹭蹭:“我知道,我才不会理他们呢。 我和小蕤哥刚去望宁的时候,也有人看不起我们,后来他们知道了你,还有三叔,五叔、六叔,知道了咱们家有这么多大学生,三叔还是在荣泽当警察,吃商品粮,就没人敢再看不起我们了。 小叔,我肯定会好好学习的,我还要考上好大学,挣可多可多钱给你,让你再也不用出去干活,天天都能在家凉快享福呢!” 柳侠在他脑门上使劲亲了一口:“真是小叔的好乖猫,来,起来,咱先出去跑一圈,回来吃了饭咱就去报到,你三叔肯定也会带着你小蕤哥早早就去的。” 果然,柳侠和猫儿七点半来到学校的时候,柳川和柳蕤已经在树荫里站着等他们了。 猫儿和柳蕤老远就互相向对方跑过去,然后俩人嘻嘻哈哈又跑回柳川跟前。 柳蕤兴奋地原地跳了几下,对猫儿说:“运动鞋穿着跑步真哩可得劲,小葳哥也可待见,不过他不舍得穿,都放起来了,我本来也不舍得,可咱三叔说,咱小叔给咱买,就是专门叫咱开学时候穿哩,要是我不穿小叔还想着是我不待见哩,我就穿上了。” 猫儿也轻盈地跳了几下:“就是,我也可待见。” 柳蕤又摸了摸猫儿身上穿的白色底子、领口和袖口带一圈天蓝色的圆领短袖运动上衣:“你穿这也可美孩儿,可好看可洋气,要是我原来不认识你,肯定就把你当成城里哩孩儿了,嘿嘿,不过就是脸有一点点黑。” 猫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一套,下面是天蓝色的短裤,确实穿着很漂亮,可是,他用眼睛斜着瞪了一下刚刚走过来的柳侠:“贵死了,咱小叔非买,我咋说他都不听,只管叫人家服务员装,还一下装了两套,还有两套长袖哩。 我生气了不理他跑出来,他才拉倒,要不他还想再给我买个里面套那种秋衣哩。 小蕤哥,你说咱小叔咋这么大手哩?他天天出去干活恁受罪才挣哩钱,他咋一点都不知道可惜哩?” 柳蕤看看柳侠,柳侠对着他做了个小鬼脸,瞟了猫儿一眼。 柳蕤回了他一个同样的鬼脸表示理解了他的暗示,然后对气鼓鼓的猫儿说:“咱是农村哩,来城里上学,咱小叔不是老怕别人看不起你,想叫你穿哩好点嘛! 别生气了孩儿,咱小叔花恁多钱本来是想叫你高兴哩,你不高兴,小叔哩钱不是白花了,他成天恁心疼你,你不高兴,咱小叔也该不高兴了。” 猫儿回头看看柳侠,柳侠用无辜又有点落寞的眼神看着他。 猫儿马上跑过来抱着他的腰:“我可待见你给我买哩衣裳,就是老心疼咱哩钱,我这一回我有这么多衣裳了,你以后别再那样乱花钱了啊!” 柳侠马上认错:“小叔以后要是再大手大脚乱花钱,你一星期都不理我,中了吧孩儿?” 柳川看的大笑起来:“幺儿,你一回就买恁几条牛仔裤跟体恤,我说你花钱大手你还跟我犟嘴,这回你承认了?猫儿,以后好好管住您小叔,照他这花钱哩劲头,八百年也别想存下老婆本。” 猫儿重重地点了点他:“他说好了以后哩工资跟奖金一发就都给我,我都存起来,以后他想乱花也没有。” 柳侠对着柳川摊了摊手,猫儿冲着他仰起小脸“哼”了一声,得意地又和柳蕤玩去了。 柳侠也继续和柳川说话。 因为下雨,柳川和苏晓慧昨天也没能回家,他心里特别不踏实,因为他三十号就要去原城警校报到了,这几天他忙着交接日常工作和手上的案子,根本没时间回去,可自己去警校进修这么大的事,还是好事,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觉得特别遗憾。 他对柳侠说:“我听张小田说,警校是对全省招生的,学生星期天都不回家,所以有时候星期天也会有课,如果我下星期回不来,你尽可能回去一趟,跟家里说一下我的事,我想让咱伯咱妈和大哥他们高兴一下。” 柳侠说:“我知道,只要能,我肯定想办法回去。 对了三哥,昨天下午我们队长把我叫上去了,说我早上交的测量报告,队里打算拿去参加总局的测量报告规范性模本评比,表扬了我几句,还透露了一下,说我这个月的奖金会和队里其他技术人员的奖金一样,估计有三百多呢,我也想给咱伯咱妈他们说说,省得他们总认为我上班后每个月只有几十块钱,省吃俭用也不肯要我的钱。 不过队长还说,因为我们这个工程规模本身比较小,地质结构也相对简单,计算数据也就比较简单,报告获奖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他觉得我做出来的报告是他见过的最规范最漂亮的。” 柳川看着柳侠有点小得意的模样,真心替他高兴:“只要你们领导认可了你的能力和工作态度,获奖不获奖的都不重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1 八点钟,学生们开始排队报到了,柳川领着柳蕤去一(1)班门口排队报到缴费。 猫儿因为是插班生,班上新来的只有他和一个叫王辉的男孩子,其他学生的学费在上学期放假前就已经交过了,所以他们俩不需要排队,几分钟时间,交了学费就完事了。 王辉是和水文队之间隔着一条国道的、也是刚成立没几年的火力发电厂的子弟,发电厂的技术人员也是从全国各地调过来的,王辉说一口带点天津口音的流利的普通话,几句话就和猫儿熟悉了起来。 柳侠挺高兴猫儿第一天就认识了新朋友,这样他至少不会到了班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猫儿被分在二(1)班,算是重点班,因为柳川给猫儿转学的时候,猫儿除了语文七十八分,其他各科都在九十分以上,数学满分,连柳侠以前特别头疼的英语,因为有苏晓慧的点拨辅导,猫儿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去年一年大大小小的考试,他的成绩从来没下过九十五的。 今天只是报到,交完钱领了书就可以走人了。 柳侠和猫儿一起看了看他们的课程表: 早上6:30——7:20,早自习; 7:20——8:00,早饭; 中午四节半课,十二点放学。 下午两点半第一节课开始,四节课,六点半吃晚饭,七点开始晚自习,八点五十放学。 柳侠和猫儿都有点小不满,他们俩都对早、晚自习深恶痛绝,他们都觉得早上和晚上那段时间应该是最温馨的家庭时光,应该和家人一起共渡。 柳蕤也一样,他一看见猫儿,就十分难受地跟他抱怨:“为啥到哪儿都得上晚自习呀?咱五叔都没上过晚自习不是也考上那么好哩军校了吗?我老不想上啊。” 柳川和柳侠无可奈何地相视而笑,有什么办法呢,全中国的学生差不多都这样,再舍不得也必须督促孩子们严格执行学校的作息制度,否则光是老师的白眼就吃不消。 柳侠今天和岳德胜已经打过了招呼,不上班,柳川则必须去单位,所以从学校出来,柳侠就带着柳蕤和猫儿一起回到了水文队。 明天就要开学了,他不让猫儿再练字看书,就让俩人坐在床上看电视,让猫儿好好放松一天。 中午他没让猫儿做饭,带着猫儿和柳蕤一起出去吃烩面,还给俩人要了一盘子酱牛肉。 吃完了,柳蕤说:“小叔,我吃哩都快走不动了,烩面跟酱牛肉咋都这么好吃哩?” 柳蕤从小身体弱,经常因为消化不良呕吐,柳侠怕他今天吃多了再不消化,故意领着俩人又到商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就是让柳蕤多走走,消消食。 今天阴天,挺凉快,柳侠觉得柳蕤那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就领着俩人高高兴兴地往家走,可他刚一进大门,就得到了一个坏消息,门卫赵师傅告诉柳侠:“岳工刚才找你没找着,让我跟你说一声,明天你和他一起去三道河,六点半在大门口等荣泽矿产局的车,记着,六点半啊,别迟到了。” 柳侠没想到,猫儿去上学的第一天,他就又要出去,柳海不在,而且再过三天柳海就要回京都了,以后都不会在了,猫儿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猫儿是会做饭了,但他以前做菜,基本都是前面的程序由柳海都准备好了,柳海教着让他炒,现在柳海不在,他中午从学校跑回家就需要近半个小时,中间一个多小时他要给自己做一顿饭会非常紧张。 县中也有食堂,但当初柳川去看了食堂之后,一次也没让柳葳在学校吃过,柳侠也绝对不会让猫儿在那里吃。 柳蕤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说:“小叔,要不让猫儿晌午跟我一起回去吃饭吧,俺三婶儿……” “我不去。”猫儿打断了柳蕤:“我会做饭,我可待见俺这个家,小叔,你就是不搁家,我晌午也可想回来,我不去老城,我天天都想回咱家。” 柳侠发愁地看着猫儿:“孩儿,你自个儿搁家咋弄啊?” 猫儿坚决地说:“我不管,反正我要天天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柳侠发愁了一个下午,最后又跑去找岳德胜问了一下情况。 岳德胜告诉他,中午确实回不来,从荣泽到三道河和临县交界的山里走一趟,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中午如果再来回跑一趟,他们一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柳侠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柳川来接柳蕤了,他一进屋就先拿出两叠小票递给柳侠:“这是三十斤饭票和三十块钱哩菜票,我去原城了,你如果再有野外作业哩任务,猫儿就没法吃饭了。 我跟王师傅和小军他们都交待过了,我不搁家,小蕤跟猫儿去吃饭哩时候,请他们多关照点。” 柳侠扑上去抱着柳川把他抱得双脚离地:“三哥,你真救了我哩小命了啊,哈哈,吉人自有天相,俺猫儿就是有福;孩儿,这下小叔就不发愁了。” 第二天,吃过饭,柳侠骑着车把猫儿送到学校门口,再一次叮嘱他: “饭票和钱分开放在书包里;一定记着把钥匙给你小蕤哥一把,要不你万一把自己这把丢了就回不去家了; 小叔再说一遍,路上一定要靠右走,走人行道,即便没有汽车,也要等绿灯再过马路,听见没有? 你看,这个坡这么长,下面那条路过的都是拉土拉砖的大车,速度特别快,万一出事不得了,你每次都要停下,看清楚了两边都没有车再过; 公安局的伙食好,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小叔没让你给我省钱,小叔想让你长高长胖,回来我会去问马叔叔,如果他说你每天都光吃素菜什么的,小叔就生气了……” 猫儿突然跳起来在柳侠脸上亲了一下:“小叔,你快回去吧,再不走你就迟到了,我都快十岁了,这是你说的第五遍了,我都记住了。” 柳侠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嫌小叔啰嗦了是吧?要不是你以前在家那么淘气,我会这样操心吗?” 猫儿跟他摆摆手,撒开腿往教室跑,柳侠一直看着他进了教室,才骑上车子赶紧往回赶。 他刚把自行车放在车棚里,矿产局的车就来了。 他们这次是应荣泽县矿产局的邀请,协助他们在三道河做一个地矿勘探, 荣泽县矿产局成立还没几年,内部机构看上去很齐全,其实专业人才却非常少,仅有的几个都是最近几年刚从一些三流大学毕业分配来的,能力和经验都很欠缺, 矿产局平时的工作基本是行政管理性质,遇到像这次需要真正的探明矿藏并进行开发,他们只能求助于专业的地质勘探机构。 岳德胜给柳侠他们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出发,下午五点半左右,工作到一个结点就下班,这样,他们回到荣泽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 柳侠听完岳德胜的布置,心里抓挠着难受,他把猫儿接到城里,就是想弥补过去那么多年的遗憾,想让猫儿安心地生活在他身边,现在倒好,他们每天睁开眼就得分开,见面的时候基本就该睡觉了,那他把猫儿接来干嘛,就为了让猫儿每天守着个空荡荡的房子等他回家吗? 不过,柳侠没把他的难受表现出来一星半点,他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工作,岳德胜那样的老工程师兼领导每天都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一个刚到单位一个星期就领工资的新人,有什么权利抱怨? 这次的外业环境是和柳家岭差不多的山区,比柳家岭好的是他们的作业区离公路只有十里地左右,差的是柳家岭有人烟,而这里以前没有人,所以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有,他们就在真正的荒山野岭开展工作。 矿产局跟着他们来说是配合工作、其实是负责招待和学艺的五个人不算,他们这个测绘队实际是由十个人组成,技术人员只有他和岳德胜,另外八个都是工人。 开始作业后,柳侠很快就感觉到,比起上一次跟他和李吉跃合作的那几个人,这几个人从主动性和配合默契上都有差距。 柳侠不知道其他测绘单位的内部人员构成和分工,他实习的时候,跟着谢仁杰的测绘小队,就那么二十来人,和他一直呆了三个月,他以为测绘小队的人员就是那样固定的几个人,少数技术人员配多个熟练工人和几个后勤人员。 现在他才知道,在他们队不是这样的,技术人员组成的几个科室相对固定,而和他们合作的工人,都是临时组合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2 工人们有独立的科室,分别是施工队一队、二队、三队,技术科接到任务后,自己挑选合作的施工队。 上次电厂的那个工程,和他们合作的是一队队长郑朝阳带的八个人,他们那个工程完结后,郑朝阳他们随即就被其他工程小组组合走了,所以这次和他们合作的是二队队长张援朝带的人。 张援朝人很和气,老是乐乐呵呵的,也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就是没郑朝阳那几个人配合起来舒服。 郑朝阳是主动指挥着他领导的几个工人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好,甚至会主动和李吉跃商量着把进度往前赶,所有他们能做的工作都尽可能不让李吉跃和柳侠干,尽量给他们挤出时间让他们做计算。 张援朝和他的人听吩咐干活,有点能多歇一会儿就多歇一会儿的意思,但如果真喊他们干活,他们也不抵触。 柳侠不介意多扛点设备多跑点腿,可他希望把工作效率提到最高限度,能早点完成工程,早点过上每天按时回家的生活。 显然,要达到这个目标,和张援朝的队伍合作不是最佳选择。 但柳侠依然对张援朝他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觉得这几个人都比他年纪大,经验丰富,尊重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何况,这几个人除了工作不够积极主动,看着其实也都是挺好的人。 柳侠想,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他不能要求每个合作者都和郑朝阳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柳侠惊艳了一把张援朝的手艺,看着普普通通的尖椒茄子拌面条,吃起来非常好,张援朝还非常体贴地做了两种拌面条的卤,另外一种是西红柿炒茄子,不吃辣的那几个人也都说很好吃。 柳侠更想猫儿了,他不知道小家伙这会儿吃的怎么样,虽然现在柳川还在荣泽,肯定会去接猫儿和柳蕤并照顾着他们吃饭,可柳侠就是放心不下。 矿产局的几个人在柳侠他们中午收工的时候,邀请他们一起出去,到外面的镇子上吃饭,被岳德胜拒绝后,他们就自己离开了,到将近五点,回来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负责招待他们的小董,司机和那三个跟着学艺的技术人员都没回来。 柳侠他们五点二十结束当天的工作,到公路上坐上车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一路上,矿产局那三个技术员都黑着脸不说话,小董很尴尬的一直陪着笑和柳侠他们没话找话说。 车子停在水文队大门口,正好单位好几个人在大门口凉快,其中包括万建业,万建业对岳德胜和柳侠说:“岳工,小柳,仪器我们帮忙搬回去,你们都早点回家吧,快九点了。” 岳德胜刚一点头,柳侠就撒腿跑了起来,一步三阶跑上楼,跑到自己家门口,却发现窗户还是黑的,猫儿还没回来。 柳侠有点泄气地打开门,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但也空荡荡的。 柳侠站在屋子中间看了一圈,小家伙一不在家,房间的每一件物品都好像少了点精气神,看着都那么干巴巴毫无生气的样子。 身上黏哒哒的难受,但柳侠顾不上洗澡,扔下包,喝了一杯水就又下楼了。 虽然只有一天,但今天是猫儿开学的第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小家伙,问问他今天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人欺负他,能不能跟得上这里老师的节奏。 柳侠骑着车子沿着泽河路一直向西,刚过了那个让他特别担心的泽河路和杏花路的交叉路口,就看到西面路上如潮水般涌过来的人流:县中放学了。 过了杏花路,通往县中的这条路算是泽河路向西的延续,但比泽河路要窄的多,而且是个比较陡比较长的上坡路,路南是原来的老县委大院,路北是比路高出一米多的庄稼地。 就在这样狭窄的下坡路上,骑着车子打头冲下来的学生却有好几个是大撒把,嘴里还发出“哦嗬嗬”尖锐的叫声,他们后面,是浩浩荡荡铺满整条路的自行车流。 柳侠和他旁边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如果不是闪得快,肯定得被冲下来的自行车给撞翻。 梳着螃蟹辫的女子破口大骂:“急着回家抢孝帽啊,妈了个逼天天下班碰到您这些土匪,有多宽哩路您占多宽,不知道靠右走啊?” 她的声音被学生们欢乐的笑闹声淹没,没有一个人有工夫看她一眼。 柳侠扶着车子紧盯着源源不断的人流,寻找着猫儿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正像一条小鱼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着往前跑的猫儿,前面几个互相揽着肩膀的女孩子挡住了他,猫儿跳到路边一根横倒的电线杆上展开双臂保持着平衡往前跑,迅速超过那几个女生,又跳进人群继续跑。 “柳岸,乖,小叔在这儿。”柳侠踮起脚尖冲猫儿挥动着手,但他几乎可以肯定猫儿听不见他的声音。 可猫儿却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蹦起来冲他挥着手,大叫着向他跑过来。 “哈,小叔,哈哈哈,小叔……”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腿环在他的腰上高兴的又笑又叫:“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我就知道你知道我想你了,哈哈,我就知道一放学就能看见你了小叔……” 柳侠用下巴蹭蹭他的小脸,把他放在后座上:“小叔当然知道了,所以小叔一回来就赶紧来接你了,怎么样乖,觉得能跟上吗……” 猫儿一样一样回答了柳侠的问题,又兴奋地说起今天他见到永宾、关强和牛花云的事:“他们三个看见我好长时间都没说话,他们说都不认识我了,他们还说,大爷爷奶奶和爷爷说,如果他们见了我就跟我说,他们在家都可想我,让我星期天回去看看他们,小叔,你这个星期天会休息吗?我可想家,可想奶奶他们。” 柳侠也想家,他根本就没想到他回到荣泽上班了,居然能一个多月都回不了家一趟:“我不知道,如果休息,哪怕是回到家就坐两个小时,咱也回去一趟,行不行?” 猫儿兴奋地点头:“行,一个小时也行,我不怕跑山路,只要能看见奶奶跟大伯他们就行,对了,小叔,咱再买点酱牛肉回去吧?咱家人都可喜欢吃,咱多买点。” 柳侠说:“行,买五斤,要不买七斤,给太爷送去点,上回买的少了,没给太爷送,你大爷爷有点不得劲,可他又怕我多花钱,就没说。” 猫儿说:“那咱干脆买十斤,多给太爷送点,大爷爷就高兴了。” 俩人都饿坏了,回家再做饭吃显然不太现实,他们直接吃了烩面才回家。 柳侠在山里钻了一天,身上难受的很,猫儿让他坐在浴盆里,自己跪在他身后,用毛巾使劲给他搓了两遍背。 柳侠觉得舒服多了,懒洋洋的坐在浴盆里慢慢地自己搓前面,猫儿三下五除二就洗好了,光着屁股跑出去:“我中午回来把绿豆泡上了,王爷爷说,这样泡一晌,再煮的时候很快就开花了,一会儿你计算完就能喝到绿豆汤了。” 柳侠对着外面吆喝:“小叔喝白开水就行,乖,都九点多了,别熬汤了。” 猫儿在外面答话:“你别管,一会儿等着喝就行了。” 虽然只有几天,猫儿却掌握了用煤油炉的技巧,锅里的水翻滚之后,他把火调到最合适的位置,然后回来坐在柳侠对面开始写作业。 柳侠需要做的数据比猫儿的作业要多很多,猫儿半个小时后作业就写完了,绿豆汤正好也熬好了。 猫儿在两个碗里都放了冰糖,然后两个碗都只盛了半碗绿豆汤,然后又拿出一个碗,把绿豆汤在两个碗之间来回倒:“小雲和小雷一看见吃的就急的蹦,奶奶跟娘给他们凉稀饭的时候都是这样,她们说这样凉的最快。” 柳侠说:“你别忙了乖,小叔没那么着急,等自然凉了再喝就行。” 猫儿继续倒:“不行,你刚吃羊肉烩面放了那么多辣椒,得赶紧喝绿豆汤把火浇下去,要不嗓子疼起来就没办法了。” 柳侠计算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他把左臂弯里已经睡着的猫儿嘴角的口水擦掉,准备把他放在地上,猫儿马上睁开了眼:“啊?我,我睡着了小叔?” 柳侠抱着他站起来,来到席子跟前把他放好:“没有,刚栽了几下嘴儿,小叔去尿一泡就过来了,你等着小叔啊。” 猫儿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嗯。” 柳侠回来后躺下,伸出右臂,猫儿翻个身枕上去,把腿搭在他腰上,很快就又呼呼地睡着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3 第97章 第二天早上,无论猫儿怎么坚持,柳侠还是骑车把他送到了学校,还是看着他进教室自己才回转。 猫儿比同班同学小四五岁,个子全班倒数第一,坐在他最不喜欢的第一排正中间。 他进了教室没去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趴在窗户上看着柳侠骑着车子离开,马上就跑了出来,找到了柳蕤的一(1)班。 因为柳葳和苏晓慧早上五点半就要到校,柳蕤每天清晨也是早早就醒了,他昨天和今天来学都比猫儿早。 猫儿招手把柳蕤叫出来,对他说:“小蕤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晌午我不跟你一起去咱三叔那儿吃饭,我回家,你吃完了给我带一份,我来学后再吃,中不中?” 柳蕤不理解:“为啥?那饭不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再说了,晌午就那么长时间,咱俩吃完饭跑回来就一点多了,写作业都可紧张,你还非得再回家一趟,你到底干啥哩呀猫儿?” 猫儿说:“咱早上上学老早,小叔俺俩一起来就赶紧做饭吃,然后小叔再把我送来,可紧张,没时间管家; 晚上我跟小叔回去又都可晚,俺俩使劲赶,我写完作业就快十点了,小叔算完他那些东西都十一点多了,俺俩还是没时间管家。 咱小叔恁干净,我也不想叫家可腌臜,我想晌午回家把地拖拖再来;还有就是,小叔俺俩回家都老晚,黄昏哩饭没法做,小叔要是以后天天搁街上吃,又该上火了。 我晌午回去能先把汤熬好,再把菜洗好搁着,晚上我一回去就能切菜炒菜,咱小叔就不用搁街上吃饭了。 小蕤哥,你说中不中?” 柳蕤皱着脸想了一下:“那你这样老紧张啊孩儿,咱小叔看见该心疼了。” 猫儿听着柳蕤的意思是答应了,高兴地说:“没事,一点也不紧张;我有钱,今儿晌午放学我先去买个饭盒给你,然后你跟咱三叔去吃饭,我回家。” 猫儿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在柳川这里就没过关。 晌午柳川开车来接他俩的时候,猫儿把自己的计划一说,就挨了柳川一个脑瓜崩儿:“你要是天天这么紧张着跑,再吃不好饭,你觉着您小叔还能好好上班不? 以后晌午乖乖去公安局吃饭,家里哩卫生到星期天好好打扫一下就中了,以后天气慢慢就凉了,你跟您小叔可以早上只做一次饭,多做点,留一半,晚上回来只需要稍微热一下就能吃,您俩就不用天天晚饭搁街上吃了。” 猫儿想了想,卫生一星期打扫一回这个不行,但做饭这个有道理,万建业不就是晌午把晚上的菜一起给炒出来吗? 至于卫生和其他,猫儿决定再好好计划计划,现在当面和三叔犟,肯定没好果子吃,反正三叔再过三四天就去原城了。 不过猫儿没等到晌午,好消息就来了。 十点五十,猫儿下第三节课,一出教室,就看到了站在外面树荫里的柳海,他欢呼一声跑过去,柳海笑嘻嘻地抡着他转了一下,被猫儿愤怒地挣脱开了:“我都上初二了,是大人了,不许再抡着我转圈,我们同学会笑话我的。” 柳海刮了他鼻子一下:“就你?还大人?切,小布丁点的小大人,快把钥匙给我吧,今儿中午你可以继续享受艺术家为你提供的高水平服务了。” 猫儿心花怒放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我想吃有豆角丁的炸酱面,你多做点酱,给小叔留点,晚上他回来再给他下点面条吃; 还有,明天我要吃红烧肉,你多做点……” “给小叔留点让他晚上回来吃,”柳海学着猫儿的口气打断他,然后做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记着啦,小白眼狼,六叔对你再好你也只惦记你小叔一个人,是不是?” 猫儿冲着他瞪眼犟鼻子。 柳海把钥匙在手里抛了抛:“快十一点了,我得快点去买菜,中午你让三叔和小蕤跟你一起回去吃饭啊。” 猫儿忽然看到了柳海身后放着的小皮箱,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一下就有点蔫了:“六叔,你要走了?” 柳海点点头,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可不是,所以六叔提前来,再给你们做几天饭,省得六叔前脚走,你后脚就把我给忘光了。” 猫儿讷讷地说:“才不会呢!其实我知道六叔可好。” 中午,猫儿在自己最喜欢的家里和柳川、柳蕤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炸酱面。 柳海果然做了很多炸酱,不但有柳侠的份,还让柳川带回去一大碗,明天早上苏晓慧和柳葳可以吃。 柳川已经托人给柳海订票了,三十号晚上的,柳川三十号去原城警校报到的时候,柳海和他一起走。 柳海听到柳川去警校进修的事,高兴地使劲抱了他一下:“三哥,这就好了,进修也算文凭,你回来后晋级啥哩就不会总被警校毕业哩压着了。” 柳蕤吃着饭,眼睛却一直盯在电视上,真叫一个目不转睛。 猫儿坐在他身边趁机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小蕤哥,你看,彩电就是比黑白哩看着美吧?你要是来住这儿,就能天天看了,我夜儿黑写完作业还看了个可有意思哩电视剧哩,香港哩,武打片,可美可美。” 柳川连人带碗把猫儿从床上抱下来,放在餐桌旁的小椅子上:“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都这么多天了,您小叔都没搁家,你还不忘他交给你哩任务啊!” 柳侠晚上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自家窗户透出的灯光,他今天比昨天回来的还要晚,以为是猫儿已经到家了,所以在楼下就吼了一嗓子:“柳岸,小叔回来了。” 二楼走廊马上伸出两个脑袋,柳海和猫儿同时叫:“小叔(幺儿),你回来了?快点上来吃饭。” 柳侠大笑着跑上楼,身后的岳德胜对张援朝几个人说:“这孩子真不错,我还想着他第一次到山区作业,会和矿产局那几个人一样,一肚子牢骚呢,谁知道他不但没牢骚不满,还天天都这么劲头十足。” 张援朝说:“刚开始新鲜呗,过不了仨月就该烦了,皮了,到时候就不会有这精神头儿了。” 柳侠托着挂在脖子上的小赖皮进屋,首先看到的是餐桌上的一大碗绿豆汤和一个被碗扣起来的盘子。 猫儿从他身上跳下来,过去把碗拿起来:“嘿嘿,小叔,这是我刚给你炒的西红柿炒豆角,怕你回来晚,就先盖上了。” 柳海在外面说:“幺儿,你先喝着绿豆汤,蕴含丰富柳氏特色的艺术型炸酱面马上出锅,敬请期待。” 猫儿也替柳海宣传:“六叔今儿做的炸酱面特别好吃,不是小肉末,是肉丝,吃着真过瘾。” 柳侠痛快地先喝下去半碗冰糖绿豆汤,又夹了一大口豆角:“嗯嗯,真好吃,乖猫你炒菜越来越好吃了。”说着跑进卫生间去洗脸。 等他洗完脸出来,柳海已经把面条拌好了。 柳侠只吃了一口就冲柳海伸出给大拇指,最后吃了个沟满壕平,舒服地靠在墙上伸着腿摸肚皮:“怎么这么好吃呢?啊——,六哥,你不走呗,你走了谁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炸酱面啊——” 猫儿抬起头:“我,我学会了小叔,我肯定会做的比六叔还好吃。” 他说着又低下头,奇怪地看着柳侠的肚子:“小叔,你肚子上这一块疤到底是怎么弄的啊?今天你肚皮一圆,把它都撑成白的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4 柳侠坐直把汗衫拉下来盖着肚子,随意地说:“就是偷偷上倒栽崖那棵桑树上够桑葚,被你大爷爷看到了,急着逃跑,慌不择路挂在树枝上挂的呗,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嘛!” 猫儿又把汗衫掀起来看了一下说:“树枝挂的不该是一长道吗?你这怎么是弯的?跟个月牙似的。” 柳海收拾着碗筷说:“要不你小叔咋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呢,人家那是技术型挂法,一般人挂不来那样的,一般人挂出来都是跟你说的那样,直的,一长道儿,谁能挂出一轮美丽的弯月啊!” 柳侠站起来,一只胳膊夹着猫儿把他拖到电视机前的空地上:“陪小叔原地高抬腿三百下,小叔得消化消化,要不肚子非崩了不可。” 猫儿和柳侠相距一尺并排站着,摆起双臂,原地高抬起左腿:“预备——,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柳海端着碗盘,把臀部尽可能地转了个最大直径的圈:“应该这样,这样,知道吗?让胃扭动起来,你们那样据说会胃下垂。” 柳侠和猫儿同时停下问:“真的?” 柳海走进厨房:“据说,据说据医学专家説。” 猫儿和柳侠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右出胯,然后学着柳海的样子转大圈:“一——,二——,三——,四——” 柳海过两天就要走了,所以猫儿的作业写完时,柳侠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暂时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三个人躺在地上说话,柳侠和猫儿近一个月都没回家,柳海给他们说家里的事。 前面的两场雨都有点大,庄稼冲毁了大概一半; 秀梅在河边种的秋黄瓜和西红柿也都没了; 白菜一夜之间快被虫子吃完了; 不过院子边上种的梅豆角和南瓜长势非常好,檩的两畦葱也不错,配着春天晒的那些野菜和柳魁在望宁买的其他菜,家里吃菜现在还不用发愁。 经常因为断电停工,大哥柳魁这个月只去上了十三天班,挣了不到十六块钱,但却往付家庄跑了二十多天。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电,所以他过几天就要跑付家庄去看一次,好几次跑去了,电却还没有来。 马德英厂子的生意特别好,柳钰和柳侠一样,已经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他从家里走的时候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把他要送给柳凌的礼物准备好了,让柳海走的时候带着,是一包杏仁,柳钰一个一个挑出来的。 凤戏山的野杏仁比较小,不过没有苦头,余味带点香,柳凌爱吃的零食非常少,用盐水稍微浸泡过后炒一下的杏仁算一个。 但砸杏核这个活非常让人讨厌,一个一个地砸,掌握不好力道还容易把杏仁砸碎,一大晌也砸不了半碗。 家里以前吃的杏仁,都是柳长春没事时候砸的,性格好动的柳钰以前宁愿去锄地、薅草也不肯坐在树荫里砸杏核、核桃。 但去京都吃了一次那里的杏仁后,柳钰回来没事经常坐在那里砸杏仁,柳海或柳凌回京都的时候给他们带走。 孙玉芳结婚一年多了没怀孕,家里人倒没觉得什么,她自己却有点着急,村子里也有人说开始闲话了,说的还很缺德很难听。 秀梅听长兴婶儿说了后,拿着个鞋底儿去了小学校门口,和张家堡的一群女人唠了半天家常,连说带笑指桑骂槐了一通,给那些长舌妇们吹了个风: 管着自己的嘴,柳家的娘儿们不惹事,可要是有人欺负到头上,她们也不怕事,撒泼骂街这种事,只有不想干的,没有不会干的。 柳莘现在开始练字了,不过他每天练的时候都得坐在炕上,否则一个字也别想写,柳雲和柳雷只要看见他写字,就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捣乱。 柳侠给他们俩买的带五毒图案的小裹肚已经毁了,俩人抢柳莘的墨盒,一人弄了一身墨汁。 柳钰让柳淼给柳长春捎回来的收音机还没听够一个星期,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小零件,柳雷非常喜欢,天天都要对着研究一会儿,除了孙嫦娥和秀梅,谁敢碰那一堆小玩意他就哭嚎打滚儿给谁看。 柳雲前些天摸了一个刚刚蜕壳的小麦季鸟,直接放在嘴里,一家人哄了半天,用蒸鸡蛋羹跟他换他都不理,最后还是柳魁让秀梅紧急给他煮了个兔肝,又给他许愿,下次有酱牛肉让他拿和大人们一样的大块吃,他才把麦季鸟吐出来。 结果柳雷不干了,跳着脚的闹,一定也要吃兔肝,要吃跟院子里的树疙瘩那么大块的酱牛肉。 可家里的兔肝已经陆续让肠胃不好的柳蕤给吃了,就剩那一个,最后柳魁去柳福来家拿了两个兔肝回来,才把小阎王哄住。 所以柳长青让柳海告诉柳侠,下次回家一定得买点酱牛肉,跟树疙瘩那么大块的就不用了,有个一二斤,让俩小馋猫有的吃就行。 猫儿说:“小雲胆儿特别大,上一回你们没回来时,他还在西红柿上捏了一条特别长的大青虫,让娘给他炒了吃,大伯说那个炒了也不能吃,他就想直接生吃,大伯赶紧让娘给他煮兔肉吃。 咱家那么多干兔子,都是让他俩给吃完的,哦,还有小莘,再好吃的东西,他俩都让小莘吃,可我跟小蕤哥一说要吃,他俩就抱着跑奶奶和娘的怀里,说什么都不给我们俩。” 柳海隔着柳侠弹了猫儿的脑袋一下:“他俩看见你没望风而逃就已经够好了,还给你好吃的?你把他们俩放在柿树枝上,那么长时间都不让他们下来,你小叔还不知道吧?” 柳侠看猫儿。 猫儿很无辜地说:“是他俩太气人了,大爷爷去看太爷了,大伯和娘去锄地了,奶奶在做饭,让我跟小蕤哥看着他俩,他俩连一个字都不让我和小蕤哥写,我们一摊开作业本,他俩就去抓,我只好哄着他俩坐柿树上……” “然后呢?”柳侠问。 “然后,然后,他俩抱着一个树枝,我用绳子把他俩绑在上面,绑的不紧,就是从胳肢窝下面环着绑一圈,不让他俩掉下来……” 柳海说:“幺儿,你想不到吧,咱大哥说,那俩货吓得一动不敢动,可居然不哭也不叫,就是使劲抱着树枝,咱大哥回来的时候才把他俩给弄下来。 那俩货下来后才知道害怕,委屈地大哭了一场,咱妈觉得他俩肯定受了惊吓,连着给他俩喊了三天魂儿。” 柳侠问猫儿:“你说绑,他们俩就让你绑?” 猫儿说:“我没说绑他俩,我先上树,让小蕤哥把我绑那儿,他俩就急的在下面又蹦又叫,非要上去让绑他们。” 柳海说:“猫儿就是看准了那俩货的德行,不敢看见猴儿掐麦,非得跟着学不可,故意引导着他俩上钩。” 柳侠点点猫儿的鼻子:“我一直以为你可乖可听话呢,谁知道你比谁都费力。” 猫儿马上翻身八爪鱼一样缠着柳侠:“我就是可乖可听话呀小叔!你看看我多乖,嘿嘿,我最乖最乖了。” 柳侠没因为这个数落猫儿,倒不是因为他太惯着猫儿,这个看上去挺离谱的事,其实几十年前柳长青就做过,不过,柳侠不记得有人给猫儿提过这件事啊。 柳魁小时候性子特别野,爬山不知道危险,哪里都敢上,上树总往最高的树枝上爬,屡教不改,孙嫦娥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一天摔下来,那可是天塌地陷的事。 柳长青在一个风比较大的日子,又一次发现柳魁“摸柿猴儿”爬得特别高的时候,就把他带到了那棵歪着长在沟沿边的大梨树上。 大梨树很高,歪着向外面长,下面是深沟。 柳长青让柳魁一个人站在一根差不多算伸出去最远的树枝上,他站在下面的树枝上,在柳魁的脚脖子上绑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和大梨树的主干连在一起,然后就离开了。 柳魁一个人在被大风刮的来回摇荡的树枝上站了大半晌。 柳长春吃饭的时候没见到柳魁,一问柳长青才知道他被绑在树上,赶紧跑去给他解开了绳子,当时柳魁两只胳膊都已经僵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5 柳魁并没因此吓出什么毛病,但后来再上树玩的时候,确实不再往太高太细的树枝上爬了。 事实证明,柳雲和柳雷那脑袋瓜也够厉害,虽然下来后哭了一鼻子,却一点不耽误吃喝,也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阴影,那俩小家伙现在看见大孩子们在树上玩,还是急的跳脚想上去。 猫儿还是第一个睡着的。 柳海听着他半天不说话,呼吸均匀了,才对柳侠说:“你不让咱们家的人给猫儿说你肚子上那个疤是怎么弄的,看来是对的,因为你现在天天去外头干活,他就觉得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乱说话,才让你报了个不好的专业,内疚的不得了,要是知道你的为了给他弄牛奶,肚子差点被扎透,他还不定会难受成什么样呢。 唉,幺儿,我原来还整天担心,怕你从小就这么娇着他惯着他,他长大了会被惯的特别任性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光想让别人伺候着,没想到咱猫儿皮是皮了点,可真是懂事。” 柳侠却没因为这个多高兴:“他还不满十岁呢,那么懂事干什么?我特别想让他跟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吃饱了什么都不想,一天到晚高高兴兴就行。” 柳海翻个身趴在那里支着下巴:“有时候我觉得当大人也不美哈,你看咱伯咱妈,以前咱都小的时候,他们整天发愁咱缺吃少穿,总也长不大;现在咱都长大了,还都考上了大学,会挣钱了,他们还是天天操心。 四哥刚结了婚安稳了,他们又开始操五哥的心了,咱妈说五哥都二十五六了,再不找就过龄儿了,叫我回去跟五哥说,这军校也毕业了,别的什么都放一边先不说,赶紧找个好闺女谈恋爱结婚是正事儿。” 柳侠笑起来:“咱妈她们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咱五哥还差一个多月才二十四周岁吧?怎么让她们一算就二十六了呢?” 柳海也笑:“嗯,咱妈给我算的都二十四五了,不过前面有五哥顶着,她没催着我赶紧找个女的结婚。” 柳海双手合十对空拜了几拜:“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五哥千万别太早结婚啊,他一结婚我就该叫我妈盯上了,我的目标是至少三十岁之前坚决不结婚。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婚生孩儿太早就完蛋了,哪儿也不能去了,光在家里等着看孩儿吧。” 柳侠也翻过来趴着,十分向往地说:“就是啊,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我还以为我一上班就能满世界的跑着看风景了呢,没想到,又爬回咱这山沟里干活去了。 我得好好计划一下,不能让猫儿以后跟我一样报错了专业,我得让猫儿报个好专业,容易出国的那种专业。 我们单位奖金多,我使劲干,多攒点钱,叫他以后能出国留学,全世界都看个遍,最后哪儿好就在哪儿住,国外也行,等他在国外定居了,叫咱伯咱妈他们也都出国看看去。” 柳海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地看着柳侠:“幺儿,有个事儿,我憋了这么多天了,都没敢吭声,我害怕万一最后不成,你们会说我吹牛,笑话我。” 柳侠说:“我哪会真的笑话你,要真是什么好事,最后黄了,不成功,咱家里人肯定都是想办法安慰你,谁都不会笑话你,什么事啊六哥?” “曾大伯问过我想不想出国留学几年……” “啥?”柳侠差点坐起来,旁边的猫儿动了动,想醒,他赶紧伸出手拍了拍他,又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猫儿就又睡过去了。 柳侠压着嗓子问柳海:“真哩?曾大伯真哩想叫你出国?” 柳海点点头:“嗯,我说我学哩是中国画,又不是油画,出国干啥? 曾大伯说,画画可不光是什么线条、色彩、明暗那些技巧,那些技巧当然很重要,但当技巧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境界才是最重要的,美院出来的学生哪个都不缺技巧,但成名成家的有几个? 他说,境界,就是心境,或者说是心胸和眼界,心胸宽广了,眼界开阔了,画出来的东西才不会过于拘泥于技巧,才不会刻意地想去表达什么深刻,最终却总是暴露出真正的肤浅。 他说,心境到了,一朵花一片叶, 多小的一幅画,都能表现出大境界。 他说每一种画法和风格,都有其特别之处,油画的很多技巧和表现手法,对国画一样适用。 他想让我去法国或英国,问我的意见,让我暑假后回去跟他说,我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听说如果不是公派留学,光保证金就得几十万,咱家哪有你们多钱,我要是跟咱伯咱大哥他们商量,白叫他们操心不说,他们肯定该觉得对不起我了,有人帮我办出国,他们却拿不出钱。 可我也不愿意叫曾大伯拿这些钱,当初曾大伯就是在咱家住过几年,又不是欠咱们的债,那么多钱,凭什么让他来出啊?” 柳侠明白了,确实,几十万对他们家来说实在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一家人不吃不喝一百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而对曾广同,柳侠和柳海是一样的想法,曾广同现在对他们家的关照,已经超出了朋友的义务,即便是最亲的一家人,也只能是这样了,他们不应该再接受他更多的帮助。 可他又真的希望柳海能出国留学,哪怕不是留学,只是去国外看看,看一下外面更广大的世界也好。 而且他看得出,柳海其实也是非常想去留学的。 柳侠发愁地趴在席子上:“那怎么办啊六哥?我现在使劲挣钱也来不及呀,我就是每个月都能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也得几十年才能攒够几十万啊,到那时候你都成个老头儿了呀!” 柳海用下巴磕地:“五哥也是这样说的!没事幺儿,我就是说说,人哪能你们贪心呢?我已经在京都上那么好的大学了,要是再想着跟别人比,又想出国,那成什么人了? 咱们现在已经比好多人都过的好了,其实我心里特满足。” 柳侠点头:“我也是,我会挣钱了,还把猫儿接出来了,猫儿要是能考上大学,再有个清静安定的职业,咱们要是再能给大哥找个好工作,不那么受罪,还能多挣点钱,我这一辈子就什么都不想了。” 柳海说:“嗯,我今儿早上跟大哥一起走在路上还想呢,什么时候能叫咱大哥也吃上商品粮就好了,咱伯咱妈肯定也会可高兴。” 柳侠忽然翻过身,扶着额头叫:“可是,可是六哥,我还是可想叫你出国啊,我还是觉得你要是不出去老可惜咋办呀!” …… 柳侠早上醒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子里比平时黑,窗帘被拉上了。 他刚想起来,柳海轻轻从外面走进来:“别动,你再睡会儿孩儿,我把闹钟哩铃儿摁上了,现在才五点,夜儿黑我把今儿早上哩饭都做出来了,您俩五点四十再起来吃也不晚。” 柳侠看看猫儿,猫儿一条腿搭在他身上,脑袋扎在他右边胳肢窝里,还睡得呼呼的香。 他对柳海说:“那你起来恁早干啥哩?” 柳海说:“我觉得馍不是老够,我去古渡路买点油条跟水煎包,您俩睡吧,我白天又没事,您都走了我可以睡一天。” 柳侠和猫儿真的睡到五点四十才起来,吃完饭,柳海去送猫儿上学,柳侠坐车去三道河。 晚上回来的时候,柳海告诉他,柳川下午回柳家岭家里了,买了个新收音机和几斤酱牛肉,柳海指指餐桌上的一个盘子:“喏,咱三哥上来给咱切了一盘才走。” 猫儿一听说柳川回柳家岭了,蹦起来跟柳侠闹腾:“小叔,咱这星期也回去呗,我可想奶奶爷爷他们,我再不回去他们就该把给我忘了。” 柳侠一身的水珠,猫儿挂在他脖子上,汗衫马上就湿了,柳侠拍着他的屁股:“先下去乖,让小叔擦一下把裤头儿先穿上;放心吧,你奶奶他们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这个淘气包。” 柳侠舒舒服服享受了两天,第三天他回来的时候,窗户黑着,他进屋开灯,一眼就看到了压在电视机上面的那张纸。 幺儿: 我和三哥一起坐车走了,稀饭和菜够你和猫儿吃两顿,明天早上你们俩可以再睡个小懒觉。 那个红花盆里盖的是做好的炸酱,现在天气还有点热,我怕放时间长了会坏,专门做的咸了点,你和猫儿至少能吃三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6 小铝盆里是红烧肉,猫儿今天中午就吃了一顿,不过瘾,还嫌你少吃了一顿太吃亏,我就又做了一小盆给你们留着; 如果一顿吃不完,一定要再蒸一次,蒸透了之后就放在锅里,别掀锅盖,也别动,这样不容易坏。 我经常坐火车,一晚上就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到京都就给你写信。 六哥 柳侠靠在桌子上,环视了一圈屋子,慢慢把纸折起来,拉开抽屉,夹在一个日记本里。 餐桌上放着一碗绿豆汤和一个用小盆扣着的盘子,他把小盆掀开,露出下面青灿灿的清炒梅豆角。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熬的像稀稀的豆沙一样、又放了冰糖的绿豆汤带着淡淡的甘甜和清凉,直入心底。 第98章 一直到九月中旬,柳侠他们都没有休息过一天,柳侠纠结的要死,他很想让下点雨,这样工地去不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家里给猫儿做顿饭,即便他做的不好,他知道猫儿如果中午回家能看到他,吃着色香味一样都没有的菜,猫儿也会非常开心。 可他又害怕下雨,下雨他们就得停工,工期就得延后,他就得有更长的时间过现在这样的日子,而且,下雨的时候,他即便不上班,也回不了柳家岭,还可能因为下雨休息,抵消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 国庆会有假期吧?柳侠这样盼望。 他现在和猫儿一样,特别特别想回家,这样没日没夜的连轴转,他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如果说这期间还有什么能让他略感安慰、能减少一点他每天把猫儿一个人撇在家里的愧疚感的话,那就是八月份的奖金了。 八月份,柳侠与岳德胜、李吉跃和其他几个技术科室的技术骨干们一样,拿到了全单位最高的奖金,479元,真的像他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马千里给他许诺的那样,他们的奖金通常是工资的2——5倍,柳侠他们这次的甚至超过了五倍。 出乎意料的高额奖金让柳侠和猫儿兴奋了好几天。 同时,从这件事,柳侠还知道为什么三个施工队的队长都对他这个还未转正的实习期技术员态度那么客气,因为接了工程后,用哪个施工队配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带队的技术人员,如果和技术科的人搞不好关系,你可能得到出工的机会比别人少很多,那意味着没有奖金拿。 他们是国有单位,工资有保障,但现在工资在他们收入中占的比例一直在稳步降低,奖金才是硬道理。 柳侠虽然现在还在实习期,但学历和能力在那里明摆着,队里几个领导和科室领导对柳侠的重视全单位的人都看得见,柳侠在单位的前景,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得到,依赖于技术科生存的施工队,当然不会得罪他这样一个以后几乎注定是单位技术领域说了就能作数的人。 柳侠进了单位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以为的水文队全部是由技术员和工程师组成的想法有多离谱,他们单位二百五十多人,二百一十多个是正式职工,还有三十多个合同工,合同工都和原城总局领导沾亲带故。 这二百一十多人,技术人员不足五十人,其中还有十几个是进单位后自学了测绘知识,然后通过各种努力拿到了技术职称,平时有专业技术好的人带着干活还可以,如果碰上地貌比较复杂、要求比较高的工程,他们都不具备独立带队作业的能力,所以,这部分人实际上只能算半拉子技术人员,真正从专业院校毕业的也就三十多个。 办公室、车队、器械管理科、人事科、财务科、宣传科、材料科、基建科等等,大量的人员都是行政后勤人员,专业都和测绘不沾边。 刨去马千里、杨洪等几位领导,他们单位现在最牛的,就是车队的八个人,而不是柳侠他们技术科和施工队这些为全队的福利和奖金拼在第一线的人。 最热门的科室是业务科,负责对外联系工程,能报销很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开支,吃吃喝喝的经常都是在饭店,轻松体面又来钱。 业务科的科长朱福水,甚至根本不鸟技术科的工程师们:奖金当然很重要,但他还有奖金以外的收入。 但对队里绝大部分人来说,柳侠他们还是令人向往的存在,他们的工资和奖金一直都是全队最高的,而且,领导对这一部分人的重视非常明显,现在那栋已经入住的家属楼里住的,除了七八个领导,全部是老资格的技术人员。 不过,同样身为技术人员,他们的奖金也不一样,三个技术科,至少有二十个人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柳侠这个新人多,所以,一贯在生活上比较粗枝大叶的柳侠,在很少的接触中,也感觉到了来自本科室的张根宝和另外两个科室几个人的、外人不易觉察的冷落和敌意。 柳侠在体会到多劳多得带来的丰厚的现实利益的快乐同时,也开始接触了解到了人性中他一直不太熟悉的另一面——嫉妒。 那个星期柳川回到荣泽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苏晓慧和柳葳、柳蕤坐下午一点半的车回柳家岭了,柳川那晚上就住在柳侠这里。 柳侠问他:“三哥,我每天都跟队进行野外作业,回来后又承担了大部分数据的计算、制图和最后的测量报告,我几乎每天都计算到十一点以后,所以我才得到了最高奖金,这些他们明明都知道的,为什么还有人看不下去,因为这个对我不满?” 柳川说:“没办法,幺儿,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只看得见别人得到的,永远看不见别人付出的,或者即便看见了,他们也可以视而不见。 有些人是天性使然,自私成性,但更多的人是前些年大锅饭惯出来的毛病,他们习惯了坐享其成,有一天享受不到了,便会抱怨甚至怨恨。 还是那句话,你们是靠技术吃饭的单位,你只要技术好,又勤快,就能站稳脚跟。 发钱是必须领导先签字同意才可以的,你刚来一个多月,就拿到了最高奖金,这说明你的领导们都很清楚你的工作表现,所以你没什么可担心的,踏踏实实干好工作就行了。 背后被人说三道四这种事情,古圣先贤都不能避免,咱们怕什么? 咱做得正行的端,不满的就让他憋着好了,等有一天他们憋不住给你使绊子的时候,你要准备好,必须一下子就把他修理得服服帖帖才行。 三哥刚到单位的时候,白天黑夜的值班加班,还没比其他人多拿一分钱,就是开会的时候局长口头表扬了一下,下来就有人说些特难听的话,还装作不知道我在旁边,故意让我听到。 我知道,他们敢这样,是拿准了我刚来,又没什么后台,所以明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我当时直接过去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对其中一个平时最横,也是当时骂的最脏、嗓门最大的一个人说: 你说我假积极故意在领导面前表现,那咱们今天就来个真的吧,加班值班表现可以是假的,拳头可没假的,是不是? 警察嘛,擒拿格斗是基本功,这东西是硬碰硬,没法做假,咱俩就来比一下警察的基本功,看我们俩谁是真,谁是假吧。 那个人比我早进局里七八年,是老人儿了,一群人过来拉偏架和稀泥,说他是开玩笑呢,让我算了。 我谁都没搭理,我就对着他一个人,一直用激将法激他,激的他不得不跟我比。 我们打了不到一分钟,他是被两个人给架着离开单位的,一星期都没上班,后来他自己请调去了东龙乡派出所,到现在,他如果到局里办事,看见我大老远就绕着走了。 当时看着我跟他打那一场的人,现在基本上都跟我关系很好。 幺儿,实力可能不能决定一切,但实力绝对是一切的前提保障,你有实力,又愿意踏踏实实地干活,怕那些人个蛋啊!” 柳侠苦着脸说:“不是怕,是膈应,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觉得难受的很,他们又都是前辈,我在他们面前还得表现的恭恭敬敬,真他妈憋气。” 柳川笑他:“还是嫩吧?你多工作几年,见得多了,就能对这种人一笑了之了。” 猫儿不忿地说:“还对他们笑?他们要是敢欺负小叔,一顿揍死他们我都不解恨。” 柳川啧啧:“这还没只猫儿大呢,就牙尖爪利的准备挠人了?” 猫儿眼睛一瞪:“我是大老虎,谁敢欺负小叔我就一下咬死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7 听了柳川的话,柳侠心里其实舒畅多了,除了张树宝,他和另外几个人本来也接触不多,他只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恶意,没法对外人说,对自己的亲人倾诉一下罢了,如果说怕,那才是笑话呢! 就像柳川说的,他有实力又肯吃苦多干,怕他们个蛋啊! 柳侠的轻松猫儿随即就感受到了,他趁机撒娇想再次说服柳侠改变主意,而且他觉得柳川在,可以拉个统一战线帮帮腔:“小叔,咱不怕那些人,下个月你肯定还会得最多的奖金,咱明天去把钱存起来吧,咱多存点钱,气死他们。” 柳侠点着猫儿的鼻子说:“买了冰箱后,你随便存,现在不行,这个月和下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咱们先买冰箱,没得商量。” 猫儿扑在柳侠身上踢腾:“不嘛,不买冰箱,冰箱一点用都没有,还那么贵,不买不买就不买。” 柳川笑着把猫儿拉到自己身边:“猫儿,我们单位食堂的饭好不好吃?” 猫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吃。” 柳川说:“如果你中午的时候打两份,提回来一份放着,你小叔晚上回来是不是就能快点吃上饭?” 猫儿眨巴眼睛。 柳川继续:“而且,我知道,王师傅做的菜很多你都还不会做哦!不过,听说饭菜来回倒腾,好像很容易腐烂变质……” 猫儿打断柳川叫起来:“买冰箱买冰箱,我们买冰箱,放冰箱里就不会变质了,嘿嘿,王爷爷做的肉片瓤茄子特别好吃,我每次都想给小叔带回来一份,可又怕坏了,这下可好了。” 柳侠在猫儿身后抚额无声地笑,高高举起右手,伸出拇指在空中转了一大圈。 柳川装作没看见,忍着笑对猫儿说:“冰箱现在也不好买,得托人找票,哎呀,这找谁呢?” 猫儿有点紧张:“三叔,你不是认识可多人吗?他们没有一个是卖冰箱的吗?” 柳川说:“不认识,就是认识人家现在也不一定就有货啊,咱们不是想买好的还想便宜点嘛!” 猫儿忽然翻身过去对着柳侠:“小叔,我想起来了,马鹏程说你们队里好多家的冰箱都是那个付叔叔帮忙买的,还有彩电,还有洗衣机,都是他帮忙买的,他买的比别人便宜。” 柳侠也想了起来,对柳川说:“对,我们办公室主任付东,他好像认识的人特别多,他那天还随口给我提过一句,说如果我需要什么,他能帮忙的一定帮。” 柳川说:“那倒有可能,一般做办公室主任的都是人脉比较广,擅长和外界打交道的,如果他又是原城人,没准儿真能买来便宜的,要不你找他试试?” 第二天一大早柳川就搭车回柳家岭了,他和当初刚到荣泽上高中的柳海一样,现在每次回家最多只能呆一个小时左右。 柳侠到工地后,问了岳德胜 ,岳德胜确认了猫儿的消息是可靠的,付东有个关系非常好的哥们儿是原城第一百货大楼专门负责大型家用电器这一块的,付东从他那里买出来的东西都不会另外加价,付东人又比较热心,最近几年,他们队大部分的这类东西都是他帮忙买的,也因为这个,付东这个办公室主任在单位的威信和分量都增加了不少。 柳侠晚上回来,没回家就打算直接去东边那栋楼上找付东,结果付东正好在和一群人打篮球,看到他后就从场上下来和他打招呼。 柳侠和其他几个打篮球的人也笑着打了招呼后,刚想和付东说冰箱的事,付东先问他:“哎,小柳,你们家柳岸说你想买冰箱的事是真的吗?” 柳侠吓了一大跳:“柳岸去找你说了?” 付东笑着点头:“嗯,早上我和你嫂子去买菜,正好碰到柳岸也在买菜,他就问我,能不能帮你们买个大冰箱,他还特别强调是最大的冰箱,是真的吗?” 柳侠咬牙轻轻骂了句“臭小子”,对付东说:“是真的,如果方便,想麻烦付东哥你帮个忙。” 付东说:“麻烦什么,我同学就干这个的,他们卖给谁不是卖啊?卖给我他们还能落个人情呢! 行,只要是真的你要买,我明天就去打电话跟他说,双鹿的可以吗?我家和马队长、杨书记家都是双鹿的,我觉得挺不错。” 柳侠说:“这个我也不懂,付东哥你看着买吧,要最好的。” 付东笑着拍拍柳侠的胳膊:“行啊小柳,财大气粗啊,有外快是吧?一次就汇过来好几千,再拿着最高奖金,咱不在乎贵那百八十块钱对吧?” 柳侠知道他说的是那两张汇款单的事,也笑着说:“以后就没了,你看我现在这每天两头不见太阳的日子,还有时间挣外快吗?” 付东笑着推了他一把:“你们这日子忙起来是够喝一壶的,行了,你快回家吧,东西说好了我告诉你。” 柳侠走出了好几步,付东又在后面说:“你侄子那可是个厉害的主,我还没见过一个小孩儿敢自己去找人说上千块钱的买卖呢,你们家后继有人啊!” 柳侠一上楼梯,就揪住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猫儿的小脸:“好你只臭猫儿,胆子真正啊,认识人家吗你就敢去跟人家说你要买最大号的冰箱了?” 猫儿嬉皮笑脸地得意:“认识,我差不多每天中午回来都能看见他,我去马鹏程他爸爸办公室的时候他也在那儿,还跟我说过话,前几天,他不知道听谁说咱们屋子里的画特别漂亮,还跟着我过来看了看呢! 他还专门看了看咱们的帷席,问我咱们在哪里买的,说真漂亮,他也想买一张。” 柳侠又揉了揉他被自己捏红了的小脸,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爷爷专门给我和小叔编的,他如果想要,我回家的时候跟爷爷说一声,让给他也编一个,他说行,编好了,要多少钱,让我告诉他。” 柳侠把猫儿放在床沿上,自己也坐在那里换鞋子:“既然答应人家了,下次咱回家记得跟爷爷说,我明天问问,人家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想要。” 猫儿跳下床,跑到餐桌边把稀饭端过来。 柳侠正在脱衣服,就着猫儿的手喝了几大口:“等着,小叔冲一把就出来吃饭。” 柳侠问的结果,付东是真想要帷席。 付东家是原城的,但他老家是荣泽西边相邻的尚诚县的,地域风俗和生活习惯跟荣泽几乎都一样。 付东小的时候他们家也穷,用的凉席也都是从老家带回来的这种高粱篾凉席,只不过手工都粗劣的很,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高粱篾编出来的这么漂亮的席子,所以想给老父亲买一个,老人上了年纪后,就又开始喜欢从前的老习惯老东西了,觉得还是那些东西用着舒服。 柳侠继续着每天两头不见太阳的日子,为了鼓励自己不泄劲,他每天早上都要念叨两遍:“奖金奖金,我的命根,努力工作,多挣奖金。” 猫儿跟着他念叨:“分儿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吃不够高分儿,就得当个家里蹲儿。” 叔侄俩念叨完了,互相做个鬼脸,各自奔向自己的岗位。 国庆节前三天,柳侠实在忍不住了,从三道河回来的路上,他对岳德胜说:“岳工,咱国庆节休息两天吧,我想回家一趟,我离家这么近,快两个月都没回家了,我怕我妈会生气。” 孙嫦娥肯定不会生气,她听回家的柳葳、苏晓慧他们说了柳侠的情况,只会心疼,但柳侠觉得举着“孝道”这个大旗比较好开口,否则他真不知道怎么跟比自己年长三十多岁、每天和自己一样翻山越岭采集数据的岳德胜提这样的要求。 矿产局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已经换了两个了,现在这个年龄比较大点,他在前边接话说:“是啊,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你们该歇几天了,要是俺单位敢这么要求俺干活,底下哩人早就翻了天了。 您没看见?那几个开始跟您来学手艺哩都不来了,回去骂爹骂娘哩,说这活儿就不是人干哩,天天搁这荒山野岭哩跑,还不如个老农民,老农民现在地都成了自己哩,也不会大热哩天搁晌午头上去地干活了。” 岳德胜笑笑,对柳侠说:“现在的天还有些偏热,但基本上算是一年里边最适合外业的时候,咱们这个地区春秋两季都很短,进入阳历十一月后,随时可能有寒流变天。 冬季在野外作业更难受,做记录的时候,冷的手都拿不住笔,所以我想尽可能把进度往前边赶,希望可以在冬季到来之前完成这个工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8 我也在考虑国庆节休息的事,我们是该稍微休整一下了。” 岳德胜说到做到,而且还让柳侠小惊喜了一下。 二十八号那天晚上,柳侠回来后吃完了饭,觉得自己和猫儿天天晚上窝在屋子里写字、计算数据的生活太可怜,一激动,决定带着猫儿下去溜达一会儿,散散心。 俩人不想去外面,近一个月没下雨,外面街上过一辆车子就会尘土飞扬,他刚冲过澡,不想再弄一身土,俩人就在自己单位大院的林荫道上来回跑着玩。 俩人玩了有十分钟,听到东边办公楼上有人喊柳侠的名字,柳侠和猫儿跑过去,原来是财务科长楚远,他在二楼书记兼工会主席杨洪的办公室窗子里伸出个脑袋,看见柳侠过来,他冲柳侠招招手,示意他上去。 柳侠让猫儿在下边继续玩,自己跑了上去。 书记办公室里除了杨洪和楚远,还有好几个人,岳德胜也在。 一看到柳侠,岳德胜就说:“小柳,你到科室报到那天,本来我就想通知你写加入工会的申请呢,后来忙着让你计算数据,就忘了告诉你。 现在咱们工会打算给职工搞点国庆福利,只有工会会员才有,我也是刚才回来才听说,马上就来找杨书记了,他觉得很为难,你没写申请,就不是工会会员,不是会员,给你发这个福利就不合适,你看……” 柳侠看明白了岳德胜的眼色,立马走到杨洪的桌子前:“杨书记,我现在就写,咱工人阶级哪能不积极要求加入工会呢,我在学校时就非常向往这个组织了。” 事实是:柳侠一直以为这个组织是解放前工人被压迫的年代才有的,一直以为这是个地下反抗组织,他哪知道现在还有工会啊,他甚至都没注意过杨洪办公室的牌子还有一个是工会主席。 杨洪、楚远和另外几个人表情各异地看着柳侠一本正经地花一分钟时间写好了一份申请,然后双手拿着,毕恭毕敬地递给杨洪。 杨洪接过去看了好长时间,才抬起眼皮看了看柳侠说:“嗯,本来这种情况是不能算数的,但看在你态度比较诚恳,下不为例,楚远,告诉付东,增加一个人的东西,就说是我批准的。” 柳侠心里猫抓似的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却一点没敢表现出来。 岳德胜露出满脸笑容,又给了柳侠一个惊喜:“我听杜涛说过你上次回家的情况,你到望宁后回家还需要走几十里山路,我和几位领导商量了一下,结合单位的放假时间,咱们再稍微搞点特殊,九月三十号那天,咱们一点钟收工,回来的时候从三道河直接把你送到望宁,四号早上上班,怎么样?” 柳侠忍不住笑出了声:“谢谢领导,谢谢岳工。” 杨洪摆摆手,表示柳侠可以离开了。 柳侠一出杨洪的办公室,就高兴地旋转着,滑出一大串花哨的太空步,从左手指开始,上臂陡然流动起来,嘴里“喔——”的轻啸着,转了一个身退着向后飘,飘出了五六米,又一声快乐的轻啸,机器人一般地转过身,然后…… 然后,和正好上楼的马千里、潘留成、付东站了个脸对脸,他还保持着圆圆的口型和机器人起步的模样。 付东先笑了起来,冲柳侠挑了挑大拇指:“兄弟,你牛。” 马千里上下打量了柳侠好几遍,才对潘留成说:“这名校就是不一样哈,我当初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教授听见我们唱《草原之夜》,就觉得我们这一代已经堕落得无可救药了,看人家小柳,国际化最新潮的舞蹈都学得这么好。“ 柳侠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装鬼却正好遇到神了,咧着嘴站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队长,副队长,我……” 马千里大笑起来:“我什么?还不快回去休息,连着干了一个月了,还不累是不是?” 柳侠如蒙大赦,嘿嘿笑着就跑,听到后面潘留成说:“年轻可真好啊!这连明彻夜地外业一个多月,居然还能蹦得这么欢实。” 柳侠一下楼,猫儿就跑了过来:“小叔,他们叫你上去干什么?” 柳侠回头看了一眼,拉起猫儿就跑:“咱回家再说。” 回到家,他把工会发放福利和国庆节假期的事一说,猫儿“呜哇”大叫一声就跳了起来:“回家喽回家喽,回家看大爷爷奶奶喽,回家看大伯跟娘喽……” 柳侠第二天一天都情绪十分高昂,把一起工作的几个人都给带的十分高兴,张援朝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柳侠临时写申请加入工会的事,都开着玩笑恭喜他临时抱佛脚成功。 一个月朝夕相处,施工队的几个都很喜欢柳侠,一点没名牌大学生的优越感,但专业素质比队里技术职称最高的几位工程师也不差,并且能吃苦,乐观,一个月了,无论干什么,一句抱怨都没有。 晚上柳侠回到家,打开灯就看到了屋子里那个漂亮的玻璃茶几,再往里走,又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石英钟,走进厨房,看到一个锃亮的大锅,掀开一看,里面还套着两个小锅,原来是一整套。 他觉得锅的色泽不太像铝合金,就端起来看,感觉分量比铝合金重多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不锈钢?不会吧,不锈钢做锅也太奢侈了吧?” 但事实是,那就是一套不锈钢锅,猫儿回来后把装锅的盒子给他看了看说:“咱这儿就咱两个人,咱就留一个小锅,把大锅都给奶奶送回去吧?还有茶几和石英钟,咱已经有大餐桌和黄狗闹钟了,茶几和石英钟咱也带回老家用,它们都这么漂亮,奶奶肯定喜欢。” 三十号早上,柳侠早上直接把东西都装在了矿产局接送他们的车上,又和猫儿交待好了,让他放学后再买十斤酱牛肉带着。 县中一直想扩大对乡里的招生,所以大的作息制度借鉴了荣泽高中的时间表,星期六和节假日放假前一天,都是下午没课,星期天晚上学生必须按时回来上晚自习。 猫儿会和苏晓慧、柳葳他们一起搭车回望宁,和柳侠在那里等齐,然后一起回家。 柳侠是下午两点四十到的望宁,没下车就看到了在供销社门前等他的一大群人,柳川今天居然也提前放假,和猫儿他们一起回来了。 柳侠跳下车就扑向了大哥柳魁:“大哥,我快想死你了。” 柳魁呵呵笑着拍了拍柳侠的背:“我知道孩儿,大哥也可想您,唉,我咋看着你瘦了哩孩儿?” 柳侠蹦了两下:“没,我好哩很,比以前还结实哩,除了老想您,老想家,哪儿都可美。” 柳川已经和岳德胜几个人打了招呼,把柳侠发的东西都给搬到了家长车上。 猫儿没和柳侠一起坐车回来,感觉就像和小叔分开了很长时间一样,一路上都拉着他的手。 他们一大群人走到关家窑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远处蜿蜒的小路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跑,后面两个人在追。 猫儿指着他们说:“那俩孬货跑来接咱了,俺娘跟四婶儿搁后头撵他们哩。” 苏晓慧抹起了眼泪,她一直觉得那俩儿子现在跟她不太亲,没想到那俩小东西居然会跑来接他们,肯定是想她了吧?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够,她每星期都会想办法回来,俩小家伙肯定是记得她的。 大家都加快了步伐,柳川和苏晓慧向两个小家伙跑去。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俩小家伙快乐的声音:“啊哒哒哒哒,跑跑跑跑,快点跑,大伯大伯,肉肉,肉肉,可多肉肉……” 第99章 孙嫦娥听见外面的说笑声从堂屋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柳雲和柳雷一人拿着一大块酱牛肉正大口吃着被柳魁和柳侠从架子车上抱下来。 俩小家伙脚一着地,一个奔向坐在树荫下撕玉米衣的柳长青和柳长春,一个大叫着“奶奶,肉肉,可多肉肉,你吃”向她跑过来。 她弯下腰抱起冲过来的柳雷:“哎呦,俺好孩儿可吃上肉肉了,哎,奶奶不吃奶奶不吃,奶奶以前成天吃,俺孩儿吃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19 柳雷硬把牛肉往孙嫦娥嘴里塞:“肉肉可香,奶奶吃,奶奶吃。” 猫儿背着茶几下面的架子跑过来放在孙嫦娥面前:“奶奶,我回来了,俺小叔发哩茶几,可好看可美,我给你拿回来了,”他回头冲柳葳喊:“小葳哥,快点,把上边哩玻璃拿过来,放好叫奶奶看看。” 孙嫦娥一条胳膊把猫儿揽在身边,仔细打量着他:“快俩月了没回来,叫奶奶看看孩儿,看看俺猫儿又长高了没。” 猫儿仰起脸笑:“嘿嘿,就长高了一点儿;奶奶,我可想你,还可想俺大爷爷跟爷爷。”猫儿扭头冲柳长青和柳长春使劲喊:“大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柳长青躲闪着跪在他腿上往他嘴里塞牛肉的柳雲的小爪子,对猫儿说:“大爷爷看见你了孩儿,您奶奶她成天想你,你跟她说会儿话,说完了过来叫您爷爷俺俩看看……哦哟小雲乖,大爷爷都吃了一大口了,你自己吃吧孩儿……中中中,大爷爷再吃一口……” 柳葳搬着茶几面过来,蹲下身子,小心地把玻璃放上去:“奶奶,你看,俺小叔发哩茶几可漂亮,这上面哩两条鱼跟真哩样。” 孙嫦娥看着茶色玻璃上面两条橙色的好像正在游动着的鱼,惊讶的说:“真哩呀,这鱼真跟活哩样,哎呀,人家咋把东西做哩咋这么好看咧?” 柳侠把被汗湿透的汗衫挂在铁丝上跑过来,把孙嫦娥和她怀里的柳雷一起抱起来:“哎嗨嗨,妈,我回来了,我回来啦回来啦……” 孙嫦娥被抱得脚不沾地,伸出一只手打柳侠:“小鳖儿啊,你快给我放下来,哎呦,小兔孙你还敢转圈儿……,柳魁柳川,您俩快点过来打这个气人精,他给我转哩头都懵了。” 柳雷却挥舞着手里的肉兴奋地大叫:“小叔小叔,可美可美,还转还转!” 猫儿在旁边拍着巴掌蹦:“哎嗨,您都快看啊,俺小叔给俺奶奶抱起来了,哎嗨,俺奶奶快吓哭了——,啊——,小叔,不中,你也转转我,你都好几天没转我了……” 柳魁过来拎起猫儿:“来,大伯来转俺猫儿,起来喽——” 猫儿大笑着被柳魁拎着胳膊转了好几圈。 柳川把锅和石英钟放在石桌上跑过来,把孙嫦娥和柳侠一块给抱住,柳侠才大笑着住了手。 他放下孙嫦娥就打算逃跑,却被柳川给揪住了。 柳川笑着按着柳侠不许他动弹,让孙嫦娥在柳侠背上打了几巴掌:“你个小鳖儿,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孬孙,妈都快六十了哪儿敢这么转?” 柳侠皮着脸笑:“一百也敢。” 柳雷冲柳侠龇牙:“小鳖儿!” 柳侠冲柳雷伸出巴掌晃了晃。 苏晓慧老远呵斥柳雷:“该挨了不是?你敢那样说小叔?” 柳川把柳雷抱过来,把他油乎乎的嘴擦了一下:“小雷,奶奶能那样说小叔,你不能,小叔是长辈儿,你是晚辈儿,你下次再那样说小叔就得打屁屁了,听见没?” 柳雷眨巴着眼睛看看柳侠,很乖地对柳川说:“中爸爸,再说,就打小雲哩屁屁。” 柳川被气笑了:“你个小兔崽子,你骂人打小雲哩屁屁,你咋恁会想哩?” 柳雲本来在柳长青身上折腾,听到柳雷说的他的名字和屁屁,马上爬了下来,跑到柳川跟前,踮着脚伸手想去打柳雷的屁股:“打屁屁,打屁屁,打八瓣儿。” 苏晓慧跑过来把他抱起来:“小祖宗啊,您俩安生会儿中不中,赶紧吃您哩肉肉吧,再不吃我就吃了啊!” 俩人立马把牛肉往自己嘴里塞。 苏晓慧捏捏柳雷的脸儿,高兴地对柳川说:“孩儿这一回是真哩愿意喊咱俩了唦。” 柳雲和柳雷送回老家的时候才一岁多一点,柳川和苏晓慧工作又都忙,再加上柳家岭这样的交通状况,俩人连一星期回来一次都保证不了,最长的那一次,他们俩隔了一个月才回家了一天,这样的时间长了,俩孩子就和他们两个有点生分。 以前他们两个回来,两个孩子总要过老半天,还得是孙嫦娥和秀梅百般哄着,才会开口喊他们“爸爸妈妈”。 今天,两个小家伙被他俩抱着的时候,虽然用力挣扎着不让抱,想下去找柳魁要肉肉吃,但却是喊着“妈妈妈妈(爸爸爸爸),不抱不抱,肉肉肉肉。”在挣扎。 这就让苏晓慧十分欣慰了,虽然儿子那么热切盼望的目标是肉肉,喊“妈妈”也是为了让她快点放开自己好快点去跟大伯要肉肉吃,但儿子主动喊“妈妈”却是千真万确的吧?这说明在儿子心里还是记得他们,对他们很亲的,这就行了。 猫儿漫不经心地走过来,走到柳川跟前的时候,猛然跳起来在柳雷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说了声:“叫你个孬货骂小叔!” 然后拉着柳侠就往堂屋跑了。 柳雷摸摸自己的脑袋,也不哭,指着猫儿跟柳川告状:“哥哥孬,哥哥打我头。” 柳川又弹了他一下:“打你不亏,你敢骂您小叔,他打你你也是白挨。” 柳雲鼓足了劲对着猫儿的背影叫:“哥哥孬货,打小雷,奶奶打你屁屁。” 猫儿不理那俩小阎王,拉着柳侠进了屋,爬上炕趴在菩萨跟前,兴高采烈地说:“菩萨,我跟俺小叔回来了,你想俺俩没?” 菩萨凝视着他,微笑不语。 猫儿高兴地对柳侠说:“菩萨对咱笑哩这么高兴,她肯定也可想咱俩,嘿嘿,我也可想她。” 他又对着菩萨说:“俺小叔回来接我那天,我跟你说,叫你保佑小叔单位可美,叫俺小叔天天都过哩可美可高兴,现在俺小叔真哩天天都可高兴,我也可高兴; 今儿俺小叔就搁这儿哩,你看见他了吧?你看看他多好,那你以后还保佑他天天都可高兴啊!” 柳侠看着猫儿那副心愿得偿后特别满足快乐的模样,心里暖乎乎的。 猫儿说完就跳下了炕,跑过去掀开了拍子上盖着的白布,一排排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包子露了出来,猫儿拿了两个过来,递给柳侠一个:“哈哈,我就知道,咱该回来了,俺奶奶跟娘肯定会蒸好包子等着咱。” 槐花粉条鸡蛋馅的包子柳侠吃了五个,猫儿吃了三个,所以虽然和柳川、柳葳、柳蕤他们在凤戏河里使劲扑腾了快一个小时,晚饭的时候柳侠还是只喝了一碗鸡蛋甜汤。 漂亮的新茶几马上就物尽其用了,柳雲和柳雷特别喜欢那两条活灵活现的鱼,秀梅按他们的要求,把他们盛稀饭的小瓯放在鱼身上,等于让两条鱼驼着他们的小瓯。 俩小家伙也不让人喂了,高高兴兴地坐在小板凳上,自己拿着小勺,一口稀饭、一口菜、一口馍地吃,乖的不得了。 柳莘也喜欢茶几,柳蕤现在经常不在家,特别想柳莘了,现在回来了,就跟他很亲热,这会儿想挨着他。 于是,柳葳领着四个弟弟一起坐在茶几上吃饭,看到俩小家伙洒到衣服上或嘴上沾上了饭,就用小手绢给他们擦擦。 苏晓慧觉得婆婆和嫂子成天价照顾这俩小阎王辛苦的很,一家人也都跟着受了不少累,今儿自己回来了应该让他们都歇歇,自己多照顾俩儿子点,就也过去坐在他们旁边。 可她刚拿过了小手绢还没动手,俩小家伙一齐抗议:“不叫不叫,哥哥,哥哥擦。” 柳葳对苏晓慧说:“三婶儿,你今儿走恁远哩路也使慌了,你去吃饭吧,我看着他们就中了。” 苏晓慧看俩小家伙,俩人也看看她,然后拉着小板凳往柳葳身边挪。 苏晓慧站在那里看着俩儿子无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0 柳川和柳魁一起去给三太爷送牛肉和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老人留他们说会儿话,她现在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猫儿坐在柳侠旁边和大人们一起吃饭,看见了这边的情况,对柳葳说:“小葳哥,你作业老多,得赶紧吃完写哩,要不我过去看着他俩吧?” 俩小阎王立马站起来,端起自己的小瓯跑向孙嫦娥和秀梅,挤在她们的怀里,觉得安全了,才转过身看着猫儿。 孙嫦娥笑着骂猫儿:“小孬孙,他俩好不容易安安生生吃一回饭,你就吓他们,让奶奶跟您娘好好吃顿饭不中啊?哪一天把奶奶给使死了,以后你回来看谁给你个小鳖儿做饭吃。” 猫儿得意地说:“才不会,奶奶你得活一百岁哩。这俩孬货敢说俺小叔,不修理就不中。” 柳葳过来领柳雲和柳雷回去:“来跟着大哥,没事,您柳岸哥吓唬您哩,小叔搁这张桌子上,他才不会去那边哩。” 俩小家伙舍不得那两条鱼,可能也觉得柳葳说的有道理,警惕地看了看猫儿,发现他确实没打算动,就抱着小瓯又跟着柳葳回去了。 石英钟是柳侠在荣泽按电视机上的时间校对过的,现在被挂在了炕的西头墙上,它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太过现代,和屋子里陈旧的摆设反差非常大。 孙嫦娥说:“小侠,这么好哩东西,搁咱家使糟蹋了,你以后要是再发,别往家拿了,搁荣泽您自己使吧孩儿。” 猫儿说:“就是老好,小叔俺俩才想拿回来叫您使哩呀奶奶,咱家要是有电,俺小叔还想给你买大彩电跟洗衣机哩。 要是咱家能使洗衣机,到冬天你跟俺娘洗衣裳就不冻手了。” 孙嫦娥把猫儿拉到怀里,捧着他的脸说:“孩儿呀,就你今儿这几句话,奶奶觉得啥都值了。” 柳侠骄傲地说:“妈,孩儿孝顺着哩,以后你等着吧,你会越来越觉得养咱孩儿真哩是最值得了。” 孙嫦娥说:“我不要您啥东西,您以后都过哩怪好,别叫您伯俺都操心,那就是孝顺了。” 不锈钢锅让孙嫦娥和秀梅非常喜欢,家里这么多年用的都是大铁锅,虽然用着很顺手,可那黑不溜秋的样子着实不太讨人喜欢。 孙嫦娥把外面最大的那个留下,里面那个小一号的重新放回盒子里,对孙玉芳说:“这边人多,我留下大哩,下边平时就你跟您伯俩人,您就用小哩吧,这看着比铝锅夯实多了,锅底也厚,不会再总是熰锅底了。” 翟玉兰和徐小红过世后,柳长春那边就不成个家了,冷清了这么多年,不生火做饭,没有点烟火气,家再漂亮也没有个家的味道。 所以孙玉芳过门后,除了逢年过节和有了比较好的食物要改善一次生活,孙嫦娥和柳长青没有坚持让他们在这边吃饭。 家里平常只有孙玉芳和柳长春两个人,每顿就做两碗饭,原来做饭的大铁锅用着不得劲,柳钰就买了个小铝锅回来,柳魁又给他们砌了个小灶台,平时孙玉芳就用那个小铝锅做饭。 铝锅轻薄的很,锅底也只是一层薄薄的铝合金,做饭特别容易糊,尤其是做甜汤,不管孙玉芳多小心地一直搅着,最后锅底上还是一层焦黑的面。 孙玉芳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她过门后,这边一家人都对她非常好,真的和一家人一样,现在,她正需要这么一个东西,姑姑家又用不着,她觉得虚巧地推来让去反而生分了。 原本对乡下人没任何实际意义的国庆节,因为家里有了几个在城里上班的人而变得重要起来,尤其是今年国庆节和中秋节只隔着一天,孙嫦娥算到柳川、柳侠他们都会回来过节,就提前让孙玉芳过来帮忙做饭,这样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她和柳长春这几天都在上边一起过个热闹的节日。 乡下的孩子即便家里人娇惯些,许多家务却还是要干的,孙玉芳也一样,她下地干活一般,但做饭收拾家比一般女孩子都要好,今天柳侠他们吃的包子,就是她发的面,也是她和孙嫦娥一起包的。 孙玉芳过门一年多了,一家人都很欣慰,也都替柳钰感到高兴:这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儿。 他们吃过晚饭,柳魁和柳川才回来,三太爷留他们吃了一顿饭。 今天中午柳川回到荣泽,又给被服厂的那个领导打了个电话,金环和银环去被服厂做工的事终于说好了,两个女孩子过了国庆节就跟他们一起走。 老人家现在处在柳家岭这样的环境中,家境平常,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感谢柳川,就只有留他们一顿饭了。 大后天就是中秋节,今天的月亮也特别好,一大家人都坐在院子里撕玉米衣。 已经过了秋分节气,山里的夜晚,外面已经有了寒意,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都披着夹袄。 柳雲和柳雷在玉米堆上爬上爬下地玩。 柳蕤、猫儿、柳莘负责把大人们撕下来的玉米衣运到院子最西边的空地上,以后晒干了存起来当柴禾烧。 猫儿干的很起劲,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理应多干些,玉米衣临时运完的时候,他就坐在柳侠身边撕一会儿玉米衣。 柳侠坐在柳长青身边,一边撕玉米,一边跟大家说他在三道河探测的那个矾土矿。 那个矿的规模应该比矿产局原来预测的要大很多,一直延绵到尚诚县和南陈县,他们队已经向总局打过报告了,柳侠他们在完成在三道河的测量后,可能会被要求对从三道河向西的山脉做一次跟大范围的矿产测绘,全部完成他估计还需要一个多月。 柳魁说:“那,三道河那边不就一下富裕起来了?望宁附近就一点零零星星的矾土矿,就让好多人发家了哩。” 秀梅感叹:“唉,咋不是咱这儿哩,要是咱这儿也发现点啥矿,你也不用天天跑恁远找活儿干了,搁家门口就能挣钱了。” 孙玉芳说:“大嫂,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你是没看见那几个村子,说起来挣了钱富裕了点,山叫挖哩不像样,村儿里也都叫弄哩可腌臜; 虽然盖了新平房,可门都不敢开,天天那些拉矾土哩大车从门前头过,土荡起来多高,跟刮旋风哩样。 你看咱这凤戏河,这么干净,水都能直接喝,望宁那条河现在已经腌臜哩不行了,快成臭水沟了。” 柳魁也说:“俺那个石子厂也是,周围叫挖哩乱七八糟,厂子旁边那几家去闹了好几回了,说家里日子都没法过了,不光腌臜哩不敢开窗户开门,还叫聒噪哩成黄昏不能睡。 没法,白天成天都没电,总是半夜来那一会儿,一来就几个机器同时开,运石头哩人也大呼小叫哩,隔二里地都能听见,他们在隔壁肯定睡不成觉。” 柳侠说:“咋没人管管哩,矿产是国家资源,应该由国家统一计划开发;办厂子也不能就搁人家住家户旁边吧?好歹得离村子有个几里地,要不谁受得了?” 柳川说:“管不了,主要是没人管,那么多主管部门,也不知道到底谁当家做主,有矿哩地方,发家哩其实也就是村里干部或那几户光棍儿家,其他人根本沾不上边; 如果有人告状,那些单位也是互相推,告状哩连上哪儿告都找不到门; 即便是找对了地方,上边派几个人下来,那些开矿哩财大气粗,请调查哩人吃一顿喝一顿再塞两条烟,啥事就都没了,谁也没办法。” 孙嫦娥说:“幸亏咱这儿没那些东西,我搁咱这儿过了几十年,清净惯了,现在回孙家村过一个黄昏,半夜里狗叫几声,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每回回家后回来就得睡半天,不光是走路使哩很了,主要是黄昏睡不着。 可是,要是咱这里啥矿都没,咱就还得一直穷下去啊!” 孙嫦娥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川和柳侠抬起头,看向远处月色笼罩下一片静寂的山水,除了他们家,远远近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星的亮光。 他们也不知道,如果在自己门口发现有矿产,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1 柳雲和柳雷玩累了,自己去找孙嫦娥和秀梅,想让她们抱着睡。 孙嫦娥和秀梅都不抱他俩,孙嫦娥让柳雲去找柳川,秀梅让柳雷找苏晓慧,俩臭小子很不情愿,站在她们跟前,看着柳川和苏晓慧,就是不过去。 柳川起来把柳雷抱给苏晓慧,自己抱着柳雲,俩小子虽然不乐意,但也没闹腾,柳川和苏晓慧就让他俩躺怀里,继续撕着玉米说话。 俩小家伙是真累了,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秀梅进屋拿了几件夹衣出来,给柳川和苏晓慧一人一件,让包着孩子,然后喊柳莘去洗脸刷牙,让柳魁抱着睡。 快十点了,一家人准备结束手里的活去睡觉的时候,听见东边路上隐隐传来说话声。 柳侠和猫儿跑到坡口,冲着东边喊:“谁?” 东边马上有人应声:“我,还有柳淼,幺儿,你回来了?” 是柳钰和柳淼回来了。 今年,马德英厂子里的生意特别好,加班成为常态,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工人们经常连轴转, 厂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不了,跟马德英请假又不批准,那几个人干脆扔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接走人了。 柳钰现在是厂子里技术最好,出活儿最多的人,他最近每天都要在车床上干十六个小时以上,但从来没抱怨过。 因为感激几年前马德英给他的这个工作,几年时间,柳钰甚至从来没在马德英面前表现出过任何不乐意的情绪。 他前一段也觉得有点扛不住了,去找马德英请过两次假,但马德英一跟他说合同时间快到了,对方着急催货,柳钰就又忍着坚持下来了。 但今天下午,他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后,再一次找到马德英,第一次用非常强硬的口气对他说:“今儿不管你说啥,我都要回家一趟,我快俩月没回去了,明儿是国庆节,俺哥跟俺小兄弟今儿肯定回去,我得回去看看他们,过两天我回来了,你随便叫我上多少天连班都中,可今儿不让我走不中。” 马德英答应了。 柳钰随即去叫了也是着火急想回家一趟的柳淼,六点从马寨雇了辆三轮把他们拉到望宁,紧赶慢赶地,回到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柳淼和柳川他们打了招呼,就回自己家去了。 牛三妮儿最近两年经常腿疼,柳淼虽然看见她就烦,可一出去还是操家里的心,所以他和柳钰一样,过段时间一定要回家一次。 柳森不想回来,他也不勉强,前些天柳垚也跟他们去马寨干活了,现在如果不是担心柳福来,柳淼其实也不想再回到这个他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了。 柳钰见着了柳川和柳侠、柳葳他们,心里踏实了,马上就问柳魁:“大哥,小凌给我来信没?” 柳魁往他住的窑洞那边指了指,柳钰回头看,秀梅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封信。 柳钰对柳长春和孙玉芳说:“我跟幺儿还有俺哥他们说会儿话,您先回去吧。” 柳长春说:“您哥他们也都忙一天了,你少说一会儿,早点回来,明儿还有时间哩。” 孙玉芳对柳长春说:“伯,他这么多天没回来,肯定想幺儿跟俺哥他们了,叫他多说会儿吧,没事。” 看着柳长春和孙玉芳走后,兄弟几个都来到柳侠他们住的窑洞。 柳魁和柳川靠在炕头坐着,柳侠把头枕在柳魁的腿上,猫儿把头枕在柳侠的腿上,俩人仰躺在大炕上,尽可能地伸展着四肢,舒服的不行。 柳魁摸摸柳侠的头:“孩儿,我听您三哥三嫂他们说了,你那工作老辛苦,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好好歇歇吧。 这两天你啥也别干,想吃啥叫您大嫂给您做,吃饱就去耍,对面那野梨都差不多了,你明儿领着孩儿们上树够梨吃吧。” 柳侠晃晃头:“中,嘿嘿,大哥,回家真美,我一回来就不想走了。” 猫儿说:“我也是,不过咱要是不走,咱荣泽那个家咋弄哩?哎对了,大伯,你去看看俺荣泽那个新家呗,可美可美。” 柳魁说:“中孩儿,等大伯忙过这一歇儿,就去看您。” 猫儿翻身爬到柳侠怀里,枕着他的胳膊小声说:“俺大伯答应去荣泽看咱哩新家了。” 柳侠趴他耳朵上说:“你能再想法叫您大爷爷跟奶奶他们去不能?我不敢跟您奶奶说,我一说他肯定得打我,她不舍得打你……” 俩人在那里嘀嘀咕咕打小算盘,柳魁问柳川在警校的情况。 虽然柳川马上就三十了,可柳魁却总是觉得他还是个大孩子,不成熟,老担心他在外边会被人欺负,每次他回来柳魁都问长问短,走的时候又叮嘱半天。 从去当兵到现在,这么多年,柳川也习惯了有什么事跟大哥说,兄弟俩就坐着慢慢说话。 柳钰靠在柳川身边,就着蜡烛看柳凌的信,不时嘿嘿笑几声:“小凌真铁,我就知道他到哪儿都中。” “嘿嘿,曾大伯真好,又领着小凌跟小海去饭店吃饭了,怀琛哥跟冬燕姐也不赖,对咱小凌跟小海都这么好。” “哎,冬燕姐怀孕了啊,哦,‘吐的什么都不能吃’?大哥,三哥,冬燕姐反应这么厉害,是不是怀哩是孩儿呀?你说哩幺儿?” 柳侠说:“我又没怀过孕,我咋知道?” 柳魁说:“您三哥俺俩都没闺女,也不知道,您大嫂怀他们仨哩时候,也有点反应,不过都不耽误吃饭干活。” 柳钰眼睛盯着信继续:“咦,冬燕姐还挺负责哩,难受哩啥都不吃还坚持住去上班,连小凌都觉得可佩服她。” “小凌连女朋友都没,还替我跟玉芳操心哩;我都跟他说了我不想恁早要孩儿,至少也得等小雲跟小雷长大点,长到跟现在小莘这么大,能顾着自己了,我再要孩儿,要不俺娘跟大嫂才忙不过来哩。” 柳川扭过头说:“孩儿,没事,明年这个时候小雲他俩就该去荣泽上幼儿园了,你赶紧要个吧,你有个孩儿,家里就热闹了,你不搁家哩时候,俺叔也不会觉得没意思了。” 柳钰想了想,摇摇头:“还是过两年再说吧,我还想再耍两年哩。” 他把上一封信收起来,换了一封继续看,一会儿就又开始自言自语: “震北哥还怪有意思哩,我还想着他们那样哩城里人,还是高干子弟,肯定都是自由恋爱哩,不知道他们也会跟咱农村人一样,也得去相亲。” “吔,震北哥还跟个小孩儿样,跟他底下哩兵显摆他女朋友漂亮哩;不过肯定哈,人家长恁帅,又是高干,媒人肯定给人家介绍哩都是长哩可漂亮哩妮儿。” 柳侠跟猫儿听着柳钰絮絮叨叨地说,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这些情况,他们已经从柳凌给柳侠的信里都知道了,柳凌现在基本上是半个月准时给柳侠写一封信,说自己回部队后的工作和训练情况。 柳凌和两位战友毕业后都回到了原部队,柳凌任副连长,不是他原来的连队,但还是在陈震北手底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2 柳凌给他的几封信里,都有陈震北捎带的信,有时候是几句话,有时候则是满满两三张。 从这儿可以看出,陈震北和柳凌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上下级加好兄弟。 可柳凌信里描写他们训练的时候,陈震北对柳凌他们连队苛刻的简直如同恶魔,训练结束后,柳凌已经私下里和陈震北吵过好几次了,结果都差不多。 柳凌说:他只要一离开训练场,就恢复了无赖本色,跟我辩论的时候,他各种无赖逻辑层出不穷,我每次都被气得想把脚踹他脸上。 可他却总是笑嘻嘻的,一副如果我踹他左脸,他就把右脸送过来让我继续踹的二皮脸模样,明明是他在训练场故意挑我们的毛病,最后却好像是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他倒成了个宽厚又包容的好上级。 我没法跟别人说,只好给你们说说,纾解一下我心里的郁闷,否则我真的会憋出抑郁型精神病来,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跟谁说,都没人会信我的话,这个无赖他实在太能装了。 幺儿,遭遇到一个特无赖特能装的上司的痛苦,不亲身经历一下的话,你是永远无法理解的,每次看到他端着架子人模狗样地装的时候,基本上除了想拿大脚丫子直接踹死他,你很难有其他想法。 看到最后一句,柳侠几乎可以确定,陈震北当时肯定就在柳凌旁边,并且肯定看到了他写的这句话。 柳侠想象着陈震北被人当面骂还必须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在下属面前表现的宽厚和气,就觉得特别解气:你以为我五哥是那么好欺负的吗?震北哥你小心点吧,最后抑郁出精神病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第100章 柳侠他们回到自己窑洞兄弟谈心的时候,孙嫦娥和柳长青也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孙嫦娥都上炕躺下了,想想觉得不舒服,又坐了起来,她怎么想都觉得,要是按原来她计划的那样过节,孩子们这个节日过的都不会多舒心。 虽说有三天假期,可中秋节那天中午孩子们就都得走了,到真正的团圆夜时,孩子们其实已经各奔东西了,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难不成还得再回去过个孤零零的团圆节? 这不是太让人糟心了嘛! 她对靠着被子、带着老花镜看《约翰.克里斯多夫》的柳长青说:“我出去和秀梅商量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啊。” 柳长青把书移开:“秀梅也劳累一天了,啥事?要不等明儿再说?” 孙嫦娥穿上鞋:“小葳跟小蕤回来了,她肯定这会儿也没睡哩,你别管了,一点小事,我跟她一说就中了。” 秀梅果然没睡,孙嫦娥刚走到他们那间窑洞外头,她就披着夹袄出来了。 孙嫦娥刚说了没两句,秀梅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接过她的话说:“我将将还想找你说哩妈,就是啊,啥节不节哩,还不都是跟人自己过哩,中秋节这么大哩个节日,国家都不肯给放个假,他不放,那咱们干脆自己安置吧,咱把节提前,叫他们搁家也多吃两天安生饭,全当弥补他们成天搁外边受哩委屈了。 咱多做点好吃哩,明儿就再包点包子,幺儿他们都可待见吃,今儿那一大拍子,一顿就吃完了; 糖糕、菜角明儿也提前做出来,叫他们随便吃,晌午再包顿饺子; 后儿个黑咱再凑一桌酒席,幺儿买哩酱牛肉还有恁多哩,隔一天也不会坏,来一大盘儿; 孩儿毕业回来时候带哩皮蛋,现在还有一百多哩,也实实在在地来一盘子; 再炒个鸡蛋,拍个黄瓜,炒个南瓜丝,川儿买哩有月饼,这么赖好一算,就差不多能摆一桌子了,不中就再杀两只公鸡,配着土豆炖一锅,也可顶事儿。 到时候,咱一大家人坐院子里看着月亮热热闹闹哩一吃,团团圆圆哩,不就齐了吗?” 孙嫦娥说:“我就是这个意思,那咱明儿清早还得起早点儿,要不晌午做不出来恁多样。” 秀梅说:“妈,你不用管了,去睡吧;晓慧回来了,我就能腾出手干活了,明儿清早我一早起来就把槐花跟云间菜泡上,吃完早饭再浆点粉条,炒个鸡蛋,咱就开始炸菜角; 玉芳上来了再让她烫点面,炸点糖糕,半晌儿孩儿们就能随便吃了。 这好几天了差不多都是你独个儿做饭,你还非得去捣腾玉米堆,你也老使慌,明儿你别起来恁早了,我跟玉芳俺俩就干了,你就晌午包饺子哩时候帮俺俩擀擀皮儿就妥了。” 等秀梅进了屋,孙嫦娥才转身又来到了堂屋窑里,在大粗坯盆里挖了五六瓢面,添了水,又把酵面拿出来,正准备下手开始和面,门被推开了,秀梅走进来:“哎呀妈,我都脱了衣裳了才想起来,包包子还得先发面哩,”她用抹布擦了一下手,顺手就把盆拉到自己跟前:“我才三十多,还没老哩,咋就成这记性了哩?” 孙嫦娥推推她:“孩儿都回来了,你回去陪他们吧,我老了没瞌睡,就这么点面……” 秀梅没动,下手开始搅面:“你快去睡吧妈,就这么点面,我几下就和话哩,柳魁也搁幺儿他们那屋儿没过来哩,我回去也睡不成,你要是不回去,俺伯一会儿就该出来找你了。” 秀梅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孙嫦娥笑了起来:“您伯呀,真是哩,”她对秀梅摆了摆手:“那你和吧,我回屋儿了哦。” 秀梅听到外面柳长青的声音:“咋这么长时间哩?我还以为你掉茅厕了哩。” 孙嫦娥说:“我就恁没成色?明儿想再给孩儿们包点包子,今儿黑得把面发上,还没开始和哩,秀梅就过来了。” “您几个虽然不去地干活,一天到晚哩也不清闲,正常给他们做饭就中了,别给自己弄这么紧张;咱这儿要是有电就好了,搁外头扯上两个那种带个罩哩电灯,黑了你跟孩儿们出来我就……” 听听外面没声音了,秀梅伸了下舌尖,无声地笑了起来。 国庆节的早上,柳侠和猫儿实实在在睡了个大懒觉,都是到八点多才起床。 猫儿其实醒的比较早,可他看见柳侠还睡的很熟,就还安静地躺着,看着小叔睡觉。 柳侠睡的越熟,猫儿越觉得心里不舒服:人家王辉他爸也是工人,人家就天天在办公室里享清福,有事不想上班了,跟领导说一声就能歇一天,小叔却成天都得起早贪黑地去野地里干活,都是我当初耽误得小叔没报个好学校。 以后怎么办呢?就让小叔一辈子这样,成天连吃饭都得在野地里将就吗? 猫儿轻轻翻了个身,又想伸手去描绘一下柳侠的脸,忽然想起上次的事情,就把手又放下了:小叔有直觉,不碰着都会把他惊醒。 外面的鸟鸣宛转悠扬,猫儿就听着小鸟的歌声,一直那么安静的趴着看柳侠睡觉。 柳侠一睁眼,就看到离自己只有半尺左右的猫儿的眼睛,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不迷糊,看来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柳侠用额头磕了一下猫儿的额头:“天都这么亮了,你醒了为啥不喊我?一会儿您三叔该笑我是大懒蛋了。” 猫儿嘻嘻笑着在柳侠脸上一通蹭:“今儿放假,就是专门儿叫睡大懒觉哩,俺三叔笑你,大伯肯定会嚷他。小叔,奶奶跟娘肯定蒸包子了,我都闻见香味儿了。” 柳侠翻个身,正好把猫儿半压在下面,他懒洋洋的又迷瞪了有半分钟,然后一下坐了起来:“为了热包子,起床。” 俩人一出屋儿,就看到柳川坐在秋千上,腿上坐着柳雷,脖子上骑着柳雲,俩小子一人抱个大包子,正吃的香。 柳川看见他们两个就笑起来:“味觉灵敏堪比警犬呀,闻见包子味儿就起来啦?” 柳侠笑,冲俩小家伙吹了声口哨:“俩孬货早上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3 柳雲举着包子对他和猫儿叫:“小叔,哥哥,香香包包儿。” 猫儿忽然冲上玉米堆,向柳川他们跑过去:“喔,来吃包包儿喽,来吃香香包包儿喽——” 柳雲和柳雷吱哇乱叫地大笑,慌忙都想把自己的包子藏起来,结果柳雲把包子馅儿洒了柳川一头,柳雷把包子塞进了柳川的T恤里。 柳川把柳雷揉烂的包子掏出来,笑着骂猫儿:“猫儿,你个臭小子,你一会儿不招惹他俩就着急不是?” 猫儿从玉米堆上冲下去,愉快地大叫着绕着秋千跑了一圈,直接又回到柳侠身边,十分无辜地说:“我咋着了三叔?我就是老想吃包子,使劲吆喝了两下嘛!” 秀梅听到他们的声音从堂屋已经出来了,她稍微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指着猫儿对柳侠说:“我跟你说他孬哩屁都放不出来,你还不信,这回知道了吧?猫儿,别装孬了,快点去洗洗过来吃饭,第二锅包子这就出来了,炒哩有辣椒南瓜丝,熬哩有稀饭,还有冰糖绿豆梨水,想吃啥吃啥,不想吃一会儿还有糖糕、菜角。” 猫儿欢呼一声拉着柳侠跑过去:“咱先去刷牙,一会儿我喝稀饭,你喝梨水,我要吃十个大包子。” 长时间不下雨,天气干燥,人容易上火。 孙嫦娥经常会熬点绿豆汤,秋、冬季节,会再加进去几个梨,绿豆清热,梨润肺,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她一般会再放点冰糖进去,喝起来味道更好。 柳侠和猫儿洗漱完回到堂屋,看到窗台上菩萨跟前放着三个盘子,一盘包子,一盘菜角,还有一盘糖糕,糖糕小小的,一个个都鼓肚肚的,好像上面的油还在嘶嘶响,应该是刚出油锅没几分钟。 猫儿问孙嫦娥:“奶奶,你跟菩萨说过话了没?” 孙嫦娥正在用烙饼用的翻馍劈子烧红了,给柳莘粘脱开了的凉鞋的带子,不敢分心说话,秀梅说:“说过了,您俩想吃就吃吧,糖糕有点热,别叫烧着舌头了。” 猫儿马上跳到炕上,嘻嘻笑着双手合十拜了拜菩萨:“你吃完俺吃了啊菩萨,俺奶奶跟俺娘做哩饭可好吃吧?” 秀梅说:“菩萨是天上哩神仙,啥好哩没吃过?你还跟菩萨显摆咧!” 猫儿先拿了一个包子递给柳侠:“给小叔,热乎乎哩;天上都是仙桃啥哩,又没包子跟菜角,菩萨以前没吃过,咱家做哩这么好吃,她肯定可待见。” 柳侠早上又吃了三个包子,三个菜角,喝了两碗绿豆梨水;猫儿眼大肚子小,只吃了两个包子,两个菜角,喝了一碗小米稀饭就吃不下了。 不过俩人吃完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人又拿了一只已经凉了些的糖糕出来吃。 柳葳和柳蕤还没起来,孙嫦娥不让柳莘去叫他俩,柳葳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得坐进教室里,晚上十点半以后才能睡,而且一上高中,精神压力特别大,所以难得的节假日,一家人都想由着他随便睡个够。 柳莘特别亲柳葳,柳葳不起来,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跟柳侠和猫儿出去玩,就坐在堂屋等柳葳。 柳侠吃饭时没见着柳长青、柳长春、柳魁和柳钰,就知道几个人肯定是去地了,他想和猫儿一起去地看看他们在干什么,自己也帮忙干点,和猫儿一说,猫儿马上就拉着他想往地里跑。 俩人刚跑下坡,就看到柳川头发湿漉漉地光着膀子从凤戏河边上来了,一手牵一个儿子,柳雷还拿着一个盒子,应该是洗发膏。 猫儿的糖糕还剩小半个没吃完,柳雲和柳雷看见了,立马丢开了柳川跑过来,柳雷连洗发膏都扔了:“哥哥哥哥,香香。” 猫儿把糖糕高高地举起来:“说‘哥哥最好’就给您俩吃。” 俩小子急得拽着他的裤子蹦着高儿去够,比着喊:“哥哥最好,哥哥最好,柳岸哥哥,哥哥好。” 猫儿得意的把糖糕递给柳雲:“这还差不多,小雷等着,哥哥再去给您一人拿一个。”然后对柳侠说:“小叔,等我一下啊。”说完就跑回家了。 柳川走过来,使劲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乱飞,他对柳侠说:“你别去地了,我想去搭把手,咱叔咱大哥还说啥都不让哩;他们六点就去了,马上就该回来了,地里没啥大哩活儿了,是您说付东想要凉席,他们去砍别人家不要哩高粱杆了,走孩儿,咱回去撕玉米吧,早点弄完收起来,要不万一下雨又该捂了。” 猫儿拿了三个糖糕飞跑回来,柳川、柳雲、柳雷一人一个,柳川先把俩小家伙的小褂子给脱了,才让他们吃:“糖一流上,洗不净,流肚子上没事,一会儿拎着搁河里涮吧一下就妥了。” 俩小家伙刚才吃包子就吃了点馅儿,皮都给柳川吃了,这次糖糕倒实实在在都吃了,不过真跟柳川说的一样,俩人都是把糖流了一肚皮。 柳川又拎了俩小家伙去凤戏河里洗去了,柳侠和猫儿坐在大栎树下开始撕玉米,同时都巴着柳长青他们快点回来,在外边上了这好几年学才回来,柳侠每次在家的时间,都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现在,清晨的凤戏河水已经有点寒凉,不过柳雲和柳雷几乎每天都要被拎进去洗好几遍,早习惯了,不但不怕,一旦下去还死活不肯出来,柳侠和猫儿一直听到俩人快活的笑声和柳川的笑骂。 柳葳和柳蕤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看见柳侠和猫儿已经开始干活了,柳葳有点不好意思:“小叔,猫儿,您今儿也没多睡会儿?” 柳侠说:“俺也是将起来,快点去吃饭吧孩儿,一大堆好东西随便吃,跟过年差不多。” 柳魁的声音从坡下传来:“都啥好东西叫你恁高兴孩儿?” 柳侠、猫儿、柳葳、柳蕤一起往坡下跑去,马上就看到,柳魁驾辕,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钰在车子周围推着,架子车上的高粱杆垛起来老高,柳侠觉得分成三车都够了。 柳侠他们跑过去一起帮忙推着车,高粱杆直接被送到下面柳长春的院子里,全部斜靠着窑洞墙整整齐齐地码好,以后就得这么慢慢晾着了,等彻底干了后才能处理成高粱篾。 虽然前一段一个多月没下雨,让秋庄稼的颗粒都很瘪,不饱满,但八月中旬以前算是风调雨顺,所以今年的高粱杆长的都还挺高。 一大群人往柳长青家走,就看见俩小家伙一丝不挂地在河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开着跑,跟柳川打游击战,坚决不回家,还要下河里玩。 柳长青和柳魁走到河沿上,俩人拍拍手,柳魁叫到:“好孩儿,快回来叫爷爷跟大伯抱抱,看俺孩儿哩小肚肚吃圆没。” 俩小阎王马上向柳长青和柳魁跑过来,一边跑还都一边拍着自己的肚子跟他们显摆: “爷爷抱抱,肚肚可圆。” “大伯抱抱,大伯摸肚肚,可圆可圆。” 柳长青和柳魁抱起俩人往回走,柳川提着他们的小衣服在后面跟着说:“带他俩一晌比在新兵连训练三天还使哩慌;您俩给我听着,下一次我俩月都不回来,看谁晚上驮着您俩转猫猫儿。” 俩小东西根本不害怕柳川的威胁,抱着爷爷和大伯的脖子得意地颠颠小屁股:“大伯驼。” 柳魁拿过一件小褂子,给柳雲套上,可等他跟柳川要小裤子的时候,柳雲扭着不肯配合:“不穿不穿,不美不美。” 那边柳钰也帮着柳长青给柳雷套上了褂子,柳雷一看柳雲不穿裤子,也抱着柳长青的脖子撒娇:“爷爷,不穿,不美。” 猫儿一溜烟跑到玉米堆那里,蹲下去翻了几下,好像拿了个什么东西,等柳长青他们走上去,他拦着柳长青和柳雷:“爷爷,叫小雷下来呗,小雷都长大了,来孩儿,下来跟哥哥耍。” 小孩子对人的感觉全凭本能,柳雲和柳雷看见猫儿就跑,那是一种他们俩和猫儿之间特殊玩法的默契表达,他们知道猫儿喜欢他们,是在逗他们玩,而他们也用这种方式跟猫儿逗着玩,现在猫儿难得一本正经地要和他玩耍,柳雷马上就撑着要下去。 柳长青把他放地上,猫儿过去蹲在柳雷跟前,坏笑着把手里的小东西往柳雷的小鸡鸡上放: “嘿嘿,不穿裤子?看看这是啥,虫虫咬鸡鸡儿喽——” 柳雷吓得跳着脚踢腾着腿大叫:“虫虫虫虫,爷爷呀,虫虫咬鸡鸡儿呀。” 柳长青赶紧把柳雷又抱起来,拍着背安慰他:“不咬鸡鸡儿孩儿,不咬,不怕了。”说完他又用大手拢着猫儿的头说:“孩儿,你看你给小雷吓哩,你成天这么孬以后可咋弄哩?” 刚才也已经下了地的柳雲看到柳雷的模样,并没让柳魁再抱,而是光着小屁股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堂屋门口,觉得离猫儿足够远足够安全了,才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小鸡鸡说:“不穿裤裤,虫虫不咬鸡鸡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4 柳钰对柳川说:“三哥,我决定三十岁以后再要孩儿,不管是妮儿还是孩儿,最多就一个。” 柳川马上改变了刚才看着两个小阎王时的愁眉苦脸,喜笑颜开地对柳钰说:“不是哩小钰,其实就是他们气人这一会儿会有点头疼,大部分时候想起他们就觉得可高兴,其实我现在三天不见他们就想哩不行,到你自己有孩儿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就是没人劝,我估计你也会想多要俩。” 柳钰咧咧嘴:“就跟这俩孬货跟猫儿样哩?还是算了吧,一个就要了命了。” 柳长青、柳魁他们去屋里吃饭,柳川、柳侠和猫儿坐在树下继续撕玉米。 今年的玉米棒子还是很小,柳侠去三道河的路上捡到过荣泽附近的玉米地,人家的玉米,大部分都有半尺长,而他们家的,一般都是跟个小拳头差不多,头道坡比较好的,也就是人家的一半左右,这部分很很少。 柳侠看看一直带着笑容撕玉米的柳川,想着今年三哥还得找人买粮食,大哥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申请救济粮,就有点难受。 猫儿还想不到这些,一直情绪高昂。 柳长青他们吃完出来,一看到柳侠跟猫儿在撕玉米,柳魁马上就过来轰他们俩起来:“就这一点东西,用不着您俩,幺儿,领着孩儿去耍吧,梨跟枸杞都熟了,去找着吃吧。” 柳葳也领着柳蕤、柳莘从堂屋出来了,柳葳喊柳侠:“小叔,俺爷爷说不叫我一直坐着写作业,他叫你领着俺去耍哩,咱去那边找熟透哩梨吃吧?” 柳侠看着猫儿跃跃欲试的样子,站了起来:“中,那咱拿着弹弓,最好哩梨都搁最高哩枝上长着咧,够不着,打下来再吃。” 猫儿跑进他们窑洞里拿了弹弓出来,柳雲和柳雷听见他们要去河对面吃梨,抱着柳葳的腿不放。 柳侠过去,把柳雲扛肩上,柳葳背起柳雷,猫儿先用个石子儿试着打了下,一个柿子带着两个叶子被打了下来,他一挥手:“走,咱就去吃那棵高顶白,高顶白最甜。”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河对岸了,柳钰看着他们的背影说:“我听小军哥回去说,咱幺儿成天得跟咱一样,成天去野地里干活,不,是比咱还辛苦,咱还能自己做主,哪一天真使慌不想去了就歇一天,咱幺儿不但没星期天,平常还连家都回不了,都是天不亮就走,二更天才能回去,两头不见日头,连顿安生饭都吃不了。 我听着心里可不美,咱孩儿上恁好哩大学,最后咋会弄哩跟咱老农民一样,成天去地里干活咧?” 柳川想了想才说:“幺儿跟咱差别可大了,咱幺儿干那活儿确实辛苦,比我,比咱家哩人都辛苦,可你知道咱幺儿一个月哩奖金是多少吗” 柳钰看着他。 柳川说:“跟你一年哩工资加奖金差不多。” 柳钰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川。 柳长青说:“年轻时候多干点活受点累没啥,我看小侠他自己一点没觉得多辛苦,这就中,孩儿虽然还年轻,可懂事哩很。” 柳魁笑起来:“小钰,当初您大伯不准你退学,老想叫你也考上大学,你变着法儿哩折腾不上,现在知道上大学哩好处了吧?” 柳钰半天才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靠哇,我,我,我要是有孩儿了,不是,我以后不管是妮儿还是孩儿,他要是敢跟我说不上学,腿直接打折。” 柳长春笑着慢悠悠地说:“那我是不是今儿就该把你哩腿给打折呀?” 柳钰揪着脸说:“伯呀——……” 孙玉芳在和饺子面,秀梅在剁粉条,孙嫦娥和晓慧出来打算薅几颗葱,剁进饺子馅儿里几棵,谁愿意就着饺子吃利利口也可以。 孙嫦娥一出屋门,本能地往远处看了一眼,马上指着对面吆喝起来:“咦,您都看看幺儿那小鳖儿,都看看他搁哪儿领着孩儿们干啥哩;柳魁柳川,您俩过去去把他哩裤子给脱了,光着屁股给我打他一顿,看他这么大、二十多岁哩人了,知不知道丑。” 苏晓慧顺着孙嫦娥手指的方向看,就看到对面半山腰那棵大梨树一根树枝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七个人,要不扶着树枝,要不互相扶着,站成一排,正一齐对着远处撒尿。 柳川站起来,两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对面喊:“注意观察风向,随时跟着风向转,谁要是敢尿裤子上回来挨打哦!” 孙嫦娥气得拿手指指指柳川,不过没说啥,她对苏晓慧说:“走吧,咱不搭理这一群小鳖儿,一个个长到一百也没个正形。” 晌午该吃饭了,柳侠带领一群小家伙们带着半编织袋梨跑回家。 柳雲和柳雷争相去给柳长青和柳川表功,还手舞足蹈带动作:“尿高高,尿恁高恁高,柳岸哥说,生,可多孩儿,可多可多。” 吃饺子的时候,苏晓慧提前坐在茶几跟前,对着两条鱼表现的特别喜欢,柳雲和柳雷马上端了自己只盛了一个饺子的小瓯过去,要求鱼鱼驮着他们俩的小瓯才吃饭。 苏晓慧看看秀梅,偷偷地笑,把俩小瓯按要求放在鱼屁股上,柳川也端了饺子过来帮她招呼俩小阎王。 苏晓慧偷偷问柳川:“你以前是不是也跟他们样,光好搁树上,嗯,那个?” 柳川吹凉半截饺子塞进柳雷嘴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了,你没听咱孩儿说吗?尿高高,生可多孩儿,可多可多,要不咱咋一回就是俩呢,都是以前站在树上尿高高练出来哩!” 苏晓慧咬牙切齿地说:“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这么厚脸皮哩,当着恁多人你居然还指导幺儿他们尿哩,你都三十了,咋就不知道丑哩?” 柳川痞着脸笑着说:“脸皮厚薄不重要,重要哩是咱一回生俩,这可不是吹牛就能吹来哩,这绝对是真正哩实力呀,你说是不是?” 苏晓慧脸红了,看看家里人都没特别注意他们,使劲拧了一下柳川的耳朵:“孩儿都搁这儿哩,你再胡说。” 柳川端着碗跳了起来:“嘶——,晓慧,你真哩……” 一家人都看着他,孙嫦娥问:“你咋了孩儿?饺子里有尘?硌着你哩牙了?” 柳川马上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晓慧她跟我说还想再要个妮儿,嘿嘿,我有点……” 孙嫦娥点点头:“中,咱家一群光头孩儿,我早就想要个孙女了,孩儿也两岁多了,晓慧要是现在怀上,等生下来孩儿就三岁了,会自己耍了,您大嫂俺俩正好能腾出手带小哩。” 苏晓慧默默地抬头看看天,天空碧蓝如洗,一点没有要下黑雪的征兆,她深吸一口气,把一整个饺子塞进嘴里。 第101章 第二天晌午,一大家人都坐在院子里吃饭。 柳侠和猫儿一人端了一大碗饺子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吃,山风带着微微的秋意吹过脸颊,柳侠舒服的简直想作首诗来抒发一下自己美好的心情了。 不过,他声情并茂地吆喝了一个“啊——”字之后,就江郎才尽了,接下来他对猫儿说:“饺子,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 可能因为他顺着那个咏叹的语调用了普通话,所以让某个特定个体产生了误会。 猫儿赞赏地说:“小叔,你这诗其实也可美,就是有点太短了 。” 旁边的柳魁、柳川、柳葳和柳蕤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有点牙疼。 柳侠丝毫没不好意思的感觉,认真地对猫儿说:“小叔这属于写实派,同时也具有简约派的特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5 柳葳真忍受不了了,对柳侠说:“小叔,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脸皮居然这么厚。” 柳侠点头:“那主要是因为你没见过毛建勇,见了他,你就知道您小叔我是怎样一个谦谦君子了。” 柳川看了看柳侠,屁股在树疙瘩上扭了半圈,表明自己要离柳侠远一点的思想。 柳侠得意地冲他扬扬眉,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今天晌午家里两种主食:捞面条和饺子。昨天剩的饺子馅儿够三四个大人吃,不够的都吃捞面条。 柳侠从小就爱吃饺子,他曾经宣称,哪怕是草呢,只要包成饺子的样子,他都觉得好吃,所以家里人想都不用想,饺子就先紧着他吃。 猫儿的爱好永远和柳侠保持一致,所以猫儿也吃饺子。 然后是柳川,他去当兵那么多年,又是南部边境,部队的伙食基本也都是符合驻扎地的民风民俗的,那里的人几乎不吃饺子,所以柳川那些年也吃不到,他现在对饺子的喜爱程度,和柳侠差不多。 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每次柳川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要过上一阵子才能和他亲热起来,但可能真是父子亲情天性所致,一旦俩小家伙适应了柳川的归来,便对他十分喜欢依赖,不管柳川干什么,他们俩一定要跟着掺和一脚才罢休,吃的也一样。 现在,俩小家伙就是自己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柳川跟前,艰难却兴致盎然地用小勺挖着饺子吃,满脸糊的都是饺子馅儿。 柳川看他们把小瓯里的那一个吃完了,就从自己碗里再分给他们一个。 猫儿吃了半碗,看看柳侠碗里剩的没几个了,就从他腿上下来,把碗往地上一放,跑了。 一小会儿,他就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中号的铝盆又回来了,秀梅跟着他后面,手里端着两个装满饺子的大盘子。 猫儿走到柳侠跟前:“小叔,来,饺子汤。” 柳侠碗里的饺子正好吃完,猫儿给他顺进去大半碗饺子汤,秀梅把两盘饺子放在树疙瘩上:“就剩这么多了,不够哩话今儿就先将就着再吃点面条,想吃明儿再给您包。” 柳川说:“足够了,嫂,明儿要是还包,少弄点馅儿,够幺儿跟猫儿吃就中了,我明儿吃面条。” 猫儿过来,柳川伸出碗,猫儿给他碗里倒满饺子汤,柳雲和柳雷马上站起来,俩小脑袋一起趴在碗沿上喝汤。 原汤化原食,当地人吃饺子的时候,没有另外做汤的习惯,都是喝煮饺子的面汤。 猫儿又端着盆儿过去给吃面条的柳蕤碗里倒了些面汤,才又端起碗重新坐在柳侠腿上晃悠着吃起来。 柳长春说:“幺儿,您要是想用啥小东西,只要是我能做哩,就给我说啊。” 猫儿忽然想起来了,说:“爷爷,你给俺编个馍筐吧,小叔俺俩买了馍没地方放,都是搁盘儿里,挨着盘儿哩地方光有水;还有放菜哩筐,菜筐得大点,我每一回买了菜回来,都没地方搁,都是搁地上,可不得劲。” 柳长春点点头:“中孩儿,编柳条筐吧?柳条筐结实还好看,现在先给您编一个使着,等明年春天再好好给您编一个,春天哩柳条软,编出来哩筐好。” 猫儿说:“中,你给俺编美点啊,爷爷。” 柳长春说:“爷爷肯定有多大办事抻多大本事,给您编成最好哩孩儿。” 柳侠颠颠腿,说猫儿:“小管家婆,哎不对,是小管家老头。” 猫儿美美地扭扭屁股:“就是就是,谁能咋着?我要是不管着你,你就乱花钱,咱一分钱……小叔?” 猫儿顺着柳侠突然有点愣怔的目光扭头看,看到了走上坡口的柳茂和柳长兴。 猫儿回头看柳侠,柳侠已经收回了目光,对着猫儿瘪瘪嘴睁大了眼,表示了一下对柳茂突然回来的意外感,然后一只胳膊把猫儿夹起来放下去:“我去跟您长兴爷爷打声招呼就过来了,等我一下啊孩儿。” 猫儿点点头,柳侠端着碗就过去了。 猫儿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饺子,眼睛看着西南面的山峰,脸儿鼓了起来,每次都是家里最热闹最高兴的时候那个人就回来了,一点都不美。 柳茂声音不大地挨着叫了比他年纪大的长辈和同辈后,孙嫦娥和秀梅就拉着他去堂屋:“还没吃饭吧,走走走,看你热成啥孩儿,回屋里洗把脸,臊子还有,俺给你和您长兴叔下面条去。” 苏晓慧和柳长兴打过招呼,想和秀梅一起进屋帮忙做饭,被孙玉芳拦着了:“三嫂,你吃饭吧,就两碗面条,有挂面,我去烧火,大嫂下面条,一下就中了。” 柳雲也对着苏晓慧喊:“妈妈,喂条条儿我吃。” 苏晓慧也没再坚持,柳川肯定要和柳长兴说几句话,她就过来看着俩小家伙继续吃饭。 柳长兴只把一个外地的同事带给他的特产——一包豆皮拿给孙嫦娥,人却不肯进屋:“可别做我哩饭啊七嫂,我得赶紧回家,要不俺爷俺伯都该着急了,我就搁院子里跟俺七哥、八哥还有俺侄儿说几句话就走了。” 柳侠和柳长兴打了招呼,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又坐回了秋千上,然后喊有点蔫的猫儿:“过来孩儿,咱荡着秋吃饺子,下哩顺。” 猫儿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柳侠把自己剩的几个饺子倒进他碗里,把自己的碗放在一边,抓住绳子,对猫儿说:“上来。” 猫儿抬腿和柳侠对着脸坐在他腿上,他还没坐稳当,柳侠就把秋千荡了起来。 猫儿“啊”的大叫了一声,赶紧用腿环紧柳侠的腰,要不他就把碗扔出去,仰躺着了。 柳侠恶作剧成功,笑着把秋千荡得越来越高。 猫儿趁着他笑的时候把一个饺子塞进了他嘴里,柳侠一下就没声儿了,猫儿乐的大笑起来:“叫你孬,叫你故意哄我。” 柳侠在这边和猫儿闹腾着玩,那边几个大人在说话。 柳长兴先对柳川在荣泽照顾永宾的事表示了感谢和不安,最后对柳川说:“虽说都是一个村子哩,可这不是偶尔遇到个事儿去你那里一回,你请他们去吃饭店也没多大劲儿,他们可是以后好几年都搁荣泽上学哩,时间长了谁都吃不住。 川儿,有你在荣泽,他们万一有个啥事儿哩时候有个认识哩人帮他们一下,这就比别人强多了,以后平常哩日子,可啥都别给他们买了,我跟二平俺俩都商量过了,你要是这样,俺俩不中就还叫永宾跟小强回望宁上学了,不能说你帮忙给孩儿们安排好了学校,俺倒都赖上你了。” 柳川笑着说:“没啊叔,就那两回,俺单位正好吃烧饼夹跟包子,我觉得也怪好拿,就多买了俩叫小蕤捎给几个孩儿,让他们都尝尝,平常也没给孩儿们买过啥,现在我去原城进修了,一星期回来一回,更是没时间照应他们了。” 柳川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这事他没想过要刻意瞒着苏晓慧,但也没特意跟她说过。 柳川照顾自己亲侄子和本家远房侄子都说得过去,关强、花云他们毕竟只是一个村子的,他和苏晓慧又不是多富裕,他如果对一个村子的人都要花钱照顾,苏晓慧不管有多通情达理估计也没办法接受。 柳长兴是个精细的人,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所以马上就转了话题,说起他们矿上的事。 罗各庄煤矿最近一直在吵吵着要改革,彻底铲除大锅饭,实行竞争上岗优化组合,柳长兴说他和关二平转正的事都跑的差不多了,如果能在优化组合之前转正,他和关二平都打算竞争个队长。 柳长青点点头说:“就该这样哩,要不偷懒耍滑哩跟踏踏实实泼了命干活哩发一样哩工资,时间长了谁都想偷懒耍滑。 你跟二平想哩对,咱不想着欺负谁,但也不能总叫别人拿捏着,眼看着别人说哩不对还得听着,还得照着做,那是老憋屈,现在既然有机会,您俩又都不是窝囊人,是该尽力挣一挣。” 在三太爷的曾孙里,柳长兴不是老大,但当初柳长青有了合同工的名额去跟三太爷商量的时候,三太爷却一口就指给了柳长兴,这绝对不仅仅因为柳长兴上过高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6 事实证明,老人家看人很准,柳长兴这么多年来一直用他微薄的工资在照顾一大家人,而不是只顾着他那一个小家,但他的优点却又不仅仅是这一点,三太爷是看准了柳长兴身上某些和柳长青非常相似的品质。 而关二平的父亲关麦囤 ,在看透人心这件事上,也有和柳家太爷一样的眼光。 柳长兴说:“七哥,我就想听你一句话哩,我跟二平俺俩都没敢跟别人说过这个心思,怕人家说俺一个合同工不知道天高地厚。” 柳长青说:“他们凭啥说您?别说是您矿上哩一个正式工,全中国哩人往上边数三代五代,有几个祖辈不是种地哩? 城里人乡里人,也不过是解放后国家那几年情况特殊,没办法了才实行了那么一个政策,弄了个户口这东西,限制得人动不了,这才硬是把人给分成三六九等了。 往根儿上说,都是人,谁比谁高贵到哪儿了,谁又比谁低贱到哪儿了? 好好干吧长兴,现在这个年头,有本事,踏实,心又平和直正哩人,不管搁哪儿,早晚都能干出个模样来。” 柳长兴说:“我知道。”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堂屋才接着说:“咱柳茂也不是窝囊废,能写能算还踏实,可就是他那个媳妇……,唉……” 柳钰忍不住问:“那个膈应人哩腌臜娘儿们又胡折腾了?” 柳长兴点点头:“前儿跟柳茂他们副站长媳妇骂了大半天,就因为登科跟人家哩孩儿耍哩时候腿上磕了一下,我今儿去柳茂那儿哩时候看见了,就指甲盖儿大一片,蹭破了点皮,她就骂人家孩儿,说她早就看出来人家打小就不是啥好东西,咒人家早晚不得好死,人家孩儿就比登科大一岁,也才两岁多点,她骂人家孩儿,人家妈听见了能愿意? 最后就对骂起来了,恁多人围着看热闹,没一个人评她有理,她可能觉出来全站人都在看她哩笑话,柳茂听说她跟人骂架回来劝她哩时候,她就对着咱柳茂撒泼,还是那老一套,说都是柳茂没本事,她才会被人欺负,说全站哩人都欺负她啥哩。 我跟二平觉得柳茂那日子难熬,平素常会时不时过去坐一会儿,想跟他说说话。 可每次俺一去,刘冬菊就开始跟俺说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哩事,都是咱家哩人咋对不住她,柳茂咋对不住她,柳茂咋没本事咋窝囊,她咋为这个家操心受累,要不是俺了解她啥样,光凭她那一张嘴,俺肯定会以为她嫁给柳茂后咱家哩人咋刻薄她、柳茂天天都虐待她哩。 就连柳茂下了班先抱娜娜,没先抱登科,她都能跟柳茂闹一场,拉扯成是咱家哩人怂着柳茂,故意让他嫌弃登科,是想让咱……”柳长兴看了看大栎树那边,压低了点声音:“想让咱猫儿以后接柳茂哩班,吃商品粮哩。 唉,她就没消停过一天,我跟二平俺俩说过不止一回,就是想不明白,她长哩不丑,又念过高中,不该是知书达理才对吗?她咋就……唉,真是……真是没法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真不想说一个女人哩长短,可这马上就该优化组合了,她又去惹个这事,叫咱柳茂咋弄啊?” 柳葳在一边听的生气,愤怒地骂到:“这个鳖儿孬孙女哩,还当过老师哩,咋狗屁不通啊? 她不管俺二爷就算了,咱家有这么些孩儿哩,俺不用她管,俺养活俺二爷,她对俺二叔好点也算数啊,她现在还成天这样祸害俺二叔,太杂碎羔子了吧?” 柳葳对着柳长青、柳长春说:“爷,叫俺二叔跟她离婚吧,中不中?这种膈应人哩赖渣女人,咱家不要。” 除了鸟鸣和柳雲、柳雷小勺子碰在小瓯上的声音,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第102章 柳葳因为愤怒,说话的声音很大,柳侠和猫儿也听到了他的话,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略显吃惊茫然的眼神,柳侠看向原本正在吃饭的柳长青,不再用力荡秋千,让它自由地摇摆,慢慢地停下。 院子里除了柳雲和柳雷以外所有的人,也都看着柳长青。 柳长兴有点尴尬,他看看柳魁、柳川,又看看柳长春、柳长青,十分不安地说:“这,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起来这事了觉得……,我不是对柳茂哩婚事……,七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柳长兴真的是非常厌恶刘冬菊,但他也非常了解柳长青对孩子们的要求,他平时也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如他所言,作为一个老爷们,他今天会坐在这里说刘冬菊一个女人家的是非长短,真的是因为刘冬菊这次耍泼给柳茂现在的处境带来很大的困难,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些年,柳长兴和关二平是除柳家人以外和柳茂平时接触最多的人,柳长兴又算是柳茂的堂叔,而抛开因为徐小红意外去世后过度的消沉冷淡,柳茂应该说也是一个非常出众的人,他身上保留了柳家男人几乎所有的特质:聪明正直,踏实肯干,为人宽厚;原来的柳茂在罗各庄煤矿,是能够给柳长兴带来自豪和骄傲的人,所以,柳长兴对柳茂,确实有着发自内心的对自家后辈子侄的怜惜。 但无论出于多么正当真诚的原因,柳长兴都没想到要拆散别人的家,或者说是婚姻,更不会想要把柳长青置于难堪的境地。 柳茂的两次婚姻都是柳长青跑前跑后、费尽心力才完成的,已经四十出头、本身也经历过许多世事的柳长兴作为旁观者,非常清楚柳长青为柳茂的两次婚姻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财力,他因此对柳长青更加尊敬。 即便现在的事实证明柳茂的第二次婚姻糟糕透顶,也丝毫无损于他对柳长青的敬意:刘冬菊的蛮横自私,只能表示,即使精明睿智如柳长青,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却不能抹杀他作为长辈为柳茂的幸福所付出的一切。 柳长兴对自己的爷爷和父亲非常尊重,但他很久之前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也能有柳长青这样一个嫡亲长辈,他的人生可能会是什么样。 所以柳长兴永远也不会做出对柳长青有任何不礼不敬的举动。 但柳葳那几句话,等于是彻底否定了柳茂的第二次婚姻,柳长兴担心,其他人会觉得那同时也是在间接否定柳长青,否定柳长青这么多年为柳茂所做的一切,而柳葳的话是因为他刚才的话而起,所以柳长兴会才会感到不安。 柳长青慢慢地把碗里剩下的两口饭吃了,然后放下碗站了起来,对柳长兴说:“长兴,你不是急着回家吗?走吧,我送你几步,再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柳长兴连忙起身,甚至顾不上和柳魁他们打个招呼,就拿起自己的东西,跟着柳长青往坡口走去。 看着柳长青和柳长兴的身影走下坡不见了,柳葳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做的好像有点不合适,他有些忐忑地问柳魁:“伯,我刚才那样说,不会惹俺爷爷生气吧?” 柳魁看着坡下面说:“不管您爷爷是不是生气,你当着这么多人说长辈哩事都不合适,小葳,我知道你是替您二叔不忿,不过你以后得记着,刘冬菊再不是东西,她现在也是您二婶儿,有您二叔在那儿站着,你就不能对她说那些话,那是打您二叔哩脸哩,知道不?” 柳葳鼓着腮帮子,不愿意接受柳魁说的话,但也没犟嘴。 柳魁也没勉强他非得满口答应,他知道柳葳不是个没分寸的孩子,何况,他心里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和柳葳一样的念头了,所以他说到了,柳葳也听到了,也就罢了。 柳侠看着和他一样好奇但又不能追过去听的柳魁、柳川几个人,在心里猜测柳长青可能会对柳长兴说些什么。 最后他到底没能忍住好奇心,从秋千上直接抱了猫儿下来,站在坡沿上往下看。 柳魁故作严肃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样偷窥长辈说话的行为是不对的。 柳侠回赠大哥一个鬼脸儿,继续伸长脖子看。 不过他除了看到柳长兴最后临走时那个吃惊的表情,啥也没看出来。 柳长青送走柳长兴回来,刚一坐下,柳葳就跑过去蹲在他跟前说:“爷爷,我将将那么说,你没生气吧?” 柳长青看了柳葳几秒钟,才带点笑温和地说:“你又没说错啥,爷爷为啥要生气?” 柳葳开心的趴在柳长青膝盖上笑了起来:“爷爷,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我知道你也心疼二叔,不过爷爷,以后我知道了,我要是再想起来啥事了就去跟你自己说,不会再当着可多人哩面就胡说了。” 柳长青伸手揉了一把柳葳的头说:“孩儿,你将将那话不是胡说,今儿搁这里哩也都是咱家哩人,没事。” 柳魁忽然站了起来,过去端起柳长青的碗,说了句:“伯,我再给你盛半碗面条去。”就快步往堂屋那边走了。 柳侠觉得大哥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正想跟过去问问咋回事,柳川也站了起来,跑了几步追上柳魁,从他手里接过碗,自己送进了堂屋,柳魁则转身往西边厕所的方向走去。 他们家的厕所挖在远离窑洞、院子最远处的西南角,和宽敞的院子之间由一条碎石子路连接,靠近厕所的地方还有两棵半大的柿树和一棵栎树跟院子象征性的隔了一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7 柳侠在栎树跟前撵上了柳魁,拽着他一看,柳魁眼睛有点红,有点湿润,柳侠从没见过大哥这样,一时吓的有点说不出话了。 柳魁又往前边走了几步,柳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柳魁最后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山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过了好久才说:“我就是觉得,觉得咱伯他老不容易孩儿。” 柳侠默然。 柳魁接着说:“咱伯一辈子没给自己打算过一星半点,一心为了咱家,为了一大家哩孩儿们好。 可是孩儿,咱伯他再铁,他也不是神仙,他也没长前后眼,他咋会知道小红会难产咧?他咋会知道长哩又好,又有文化哩刘冬菊是个搅家不贤哩泼妇咧? 咱伯一辈子都没这样过,出了力,磕头捣豆哩去求人给自己侄子说媒,家里欠着账还借着钱给您二哥安置彩礼办婚事,最后却落得一身哩不是,成天价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亏了心,让兄弟家破人亡,让侄子一生不幸……” 柳侠拉着柳魁的胳膊说:“大哥,咱伯啥样咱知道,二哥他要是认定咱伯亏欠了他,那就叫他随便拗蛋去吧,有本事他就这么拗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世界上谁是对他最好哩人,到时候,看不后悔死他。” 柳魁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就是刚才看咱伯跟小葳说话,一下就觉得咱伯老了,好像一下老了可多年,不知道咋了,心里一下子就难受哩不行。 幺儿,你过去吧,今儿后晌你领着猫儿去随便耍吧,别搁家里,孩儿一看见您二哥就别扭,咱伯每次看见您二哥跟猫儿比过路哩人还不如哩样子,都会心里难受。 他跟我说过好几次,要是当初他能咬牙再借点钱给您二嫂排排场场办个‘五七’,您二哥心里不结那个疙瘩,可能他就不会这么对猫儿了,要是那样,您二哥可能现在就是不再婚,也能带着猫儿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了,他总觉得是自己当初没给您二嫂办个好‘五七’,才一步一步叫您二哥过成了现在这种日子。” 柳侠往院子那边看了看,猫儿现在很懂事,知道他不想让其他人特别注意他和柳魁,没跟着他过来,现在正荡着秋千耍花样,逗的柳雲和柳雷在下边跳着脚的叫唤。 他对柳魁说:“我正好想领着猫儿耍哩,一会儿过去我就领着孩儿去河对面,俺耍到黑该吃饭了再回来。” 柳魁说:“记着给孩儿带点吃哩,家里啥都有,别叫半晌饿着孩儿。” 柳茂带回来二斤月饼,五斤大肉,还有三件秋季的厚外套:柳长青夫妇和柳长春一人一件。 孙嫦娥拿着衣服长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对柳茂说什么。 这几年,柳茂和她,和柳长青,或者说和柳家所有人都没什么话,但只要他买东西回来,都不会少了她和柳长青的,孙嫦娥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说她和柳长青不缺衣服,让柳茂只给柳长春买就行,柳茂每次都只是淡淡一笑,不反驳,但下一次,他还是买三个人的。 孙嫦娥把衣服叠好了收在一边,问柳茂:“咋没给娜娜带回来哩孩儿?八月十五是团圆节呀。” 柳茂说:“老远,她跑不动,后儿清早我就又走了,也不想叫她跟着跑。” 秀梅把两个包子端上来放在柳茂跟前:“茂,面条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吃个包子点点饥,夜儿蒸哩槐花馅儿包子,炒了十个鸡蛋拌进去,好吃着哩。” 柳茂淡淡地笑了一下,拿起一个包子吃着:“我就搁这儿坐一会儿,吃了饭我就下去了。” 柳茂没有吃了饭就下去,柳魁、柳川叫着他一起帮忙撕玉米。 而在他出来之前,柳侠已经领着猫儿和柳蕤、柳莘,背着柳雲和柳雷去凤戏河对面找熟透的枸杞吃去了。 猫儿爬山上树下河,用弹弓打高处的梨,还给柳雲、柳雷打下了他们俩发现的半山腰上几个特别大、特别红的野酸枣,让俩小家伙特别开心,连柳莘都和他们俩一起,一直跟着猫儿的屁股后“哥哥,哥哥,柳岸哥哥”地喊,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猫儿第一次被视作偶像,心情大好,直接导致他超水平发挥,一弹弓打下一只斑鸠。 柳雲和柳雷颠儿颠儿地跑去把斑鸠捡起来,大叫着:“肉肉,香香肉肉,娘,奶奶,煮肉肉。” 猫儿成就感暴涨,一副大侠派头环视周遭,嘚瑟地说:“贤弟们稍候片刻,待为兄再展神威,多打几只下来,一起送回府中,咱们且来一桌斑鸠宴,哇哈哈哈……”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柳茂回来的事。 柳侠看着猫儿又恢复了淘气包的本来面目,心里终于舒服了。 虽然本地人对斑鸠的称呼是“憨斑鸠”,但即便是智商不高的傻鸟,预知危险的本能也是很强的,猫儿雄心勃勃地找了半天,也没再看到一只值得打一弹弓的鸟,柳莘只好把那只唯一的斑鸠给送回家了。 半晌柳侠领着一群孩子在倒栽崖下玩得正开心,柳川端着个碗过来找他们,柳侠这才想起来俩小家伙天天下午半晌得加个鸡蛋羹。 猫儿和柳蕤他们继续玩,柳川坐在一块石头上喂柳雲和柳雷吃鸡蛋羹。 柳侠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三哥,今儿咱小葳说哩那个事,我看咱伯好像也不反对,那,咱伯会不会趁今儿黑咱一家人都在,当着……二哥哩面把这事说明白,同意他离婚。” 柳川毫不迟疑地说:“不会。咱伯就是打算叫二哥离婚,甚至说刘冬菊要是寻死觅活闹着不离婚,二哥处理不了,咱伯出面帮他处理,咱伯也不可能今儿黑说,咱妈今儿黑提前叫咱过中秋节哩。 你仔细想想幺儿,从小到大,就是再艰难,咱家过节哩时候哪一次不是高高兴兴哩,咱伯咱妈从来不会逢年过节哩时候叫一家人不痛快。 咱伯要是想让二哥离婚,肯定会觉得是他做错了事,当初给二哥找错了人,大过节哩,咱伯就是不嚷任何人,但他知道,他是老哩,如果他在咱们面前认错,咱心里都不会多好受,至少我就觉得,要是因为二哥这个事咱伯当着一家人哩面认错自省,我会比咱伯打我一顿还难受,所以咱伯今儿黑肯定不会说。” 柳川喂玩俩小子就回家去继续撕玉米了,柳侠和几个孩子在河对面玩到快五点,柳雲和柳雷毕竟只有两岁多,玩得再高兴,小身体也坚持不了长长一整晌,柳莘也跑累了,柳侠把几个小家伙抱到北边河沿上,柳蕤领着他们回家,柳侠和猫儿跳进凤戏河继续玩,俩人比赛狗刨。 柳葳写完了作业后也跳到凤戏河里玩耍,柳侠和猫儿又陪着他在河里扑腾了快一个钟头,觉得快要开饭了才回家。 要准备一大桌酒席,孙嫦娥和秀梅她们几个真有点吃力,以前几十年都是过的穷日子,她们没见过几样像样的菜品,所以几个人今儿做的有点慢,柳侠他们回来时有两样菜还没好。 猫儿带着柳雷荡着秋千等饭,柳雲在下面嗷嗷叫着也要上去,柳侠拎起他转圈。 柳葳在堂屋端着沏好的奶粉出来往秋千这边走,从柳茂身后经过时,柳茂正好站起来准备上厕所,他猛然一回身,胳膊正好打在柳葳端着的碗上。 奶一下洒了差不多半碗,柳葳端的牢碗才没有给扔出去,但奶洒得他手上胳膊上都是。 柳茂慌忙接过碗,拿着柳葳的手甩,想把上面的奶甩掉:“孩儿,快点甩,烧着你没?” 柳葳说:“没事二叔,俺妈凉好了才叫我端哩,奶不咋热了。” 柳茂放下心,仔细看了看柳葳的手,确实没事,擦掉皮肤上的奶,一点红痕都没有。 他又看了看只剩半碗的奶说:“就剩这么点了,不够小雲跟小雷喝,我再去给他俩沏点吧。” 柳钰撕着一个玉米,声音毫无起伏,不含任何表情地说:“那是叫猫儿喝哩!小海从京都带回来哩好奶粉,就剩这一袋了。” 柳茂端着碗僵在那里。 柳魁说柳葳:“还站那儿干啥哩小葳?把那半碗叫孩儿喝了吧,一会儿就该吃饭了,不用再沏了,睡觉前记着叫您妈再给孩儿沏一碗就中了。” 柳川站起来:“二哥,走,我也得去尿一泡,将喝梨水多了,三分钟一泡。” 柳茂和柳川一起往西边走了,柳钰暴躁地拿起一个玉米在他们后面扔出老远:“我靠!” 柳魁沉下脸对他说:“小钰,别胡闹,您二哥他不容易,遇到个刘冬菊那样哩女人,搁谁都没办法,猫儿现在跟着幺儿过哩恁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就中了,别再叫您二哥为难。” 柳钰不服气,但也不敢和柳魁顶嘴,气呼呼地站起来:“今儿过节哩,我把这边哩玉米往西再推点,把东边收拾干净,一会儿孩儿吃完饭耍哩时候地方能大点。” 柳魁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拿了把木锨跟他一起推玉米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8 猫儿一口气把半碗奶喝完,对柳葳说:“哥,我今儿黑不喝了,你别叫娘给我沏了,我都十岁了,根本就不用再喝了。 再说了,我搁荣泽也是一天才喝两回,俺娘现在一天就叫我喝四回。” 柳葳说:“俺妈说,牛墩儿他媳妇前儿来咱家了,他听柳淼说你从小到现在都没断过牛奶跟羊奶,要是没了咱家就给你买奶粉喝,她就专门跑来给咱奶奶说,她喂哩羊大前儿个黑生了,你要是回来了,就跟她说一声,她天天给你送羊奶; 俺妈想着,总是有新鲜羊奶了,就叫你多喝点奶粉,反正也不害怕喝完会断顿,咱奶奶跟俺妈都说你瘦了,奶奶还说你下一回要是回来再瘦,他就打咱小叔哩。” 猫儿马上蹦了几下表示自己十分健康:“看看,我这么好,哪儿瘦了哪儿瘦了?我不管,我不想喝奶了,我都这么大了,要是叫俺同学知道我还天天喝奶,肯定会笑话我,老丢人。” 柳葳说:“他们凭啥笑话?又没花他们家哩钱,关他们屁事儿,他们老想喝还没哩。” 猫儿扭头看柳侠:“我就是不想……小叔?嘿嘿,其实我是跟您说着耍哩,其实牛奶可好喝,香喷喷哩,我最待见喝了,以后咱哩冰箱买回来了,咱俩天天喝哦!” 柳侠刮了一下猫儿的鼻子,把故意装眯着眼装生气的表情瞬间调换成了喜欢:“这才是好孩儿,敢再说不喝奶,立马打屁股。” 晚饭终于做好了,丰盛得出乎柳侠意料,除了孙嫦娥和秀梅计划的那些,由苏晓慧理论指导,秀梅和孙玉芳操作实践的红烧肉、木须肉、干煸回锅肉均取得了圆满成功。 院子里的两个石桌被临时合并在一起,茶几也被派上了用场,紧挨着石桌西头,三个东西共同组成一个长方形的大餐桌。 猫儿偷偷对柳侠说:“小叔,咱最后再过去坐呗,咱先看他坐哪儿,咱离他远点坐,中不中?” 柳侠说:“中孩儿,你别觉得别扭,他肯定得坐在您爷爷身边,你跟着我坐在大爷爷这边,咱肯定离他可远。” 柳莘、柳雲和柳雷搬了小板凳提前坐在了茶几跟前,柳雲指着鱼尾巴说:“鱼鱼驼大肉肉,好孩儿吃。” 孙玉芳就把满满一大盘酱牛肉和红烧肉放在了鱼尾巴那里,俩小家伙急的流口水。 柳莘对他俩说:“今儿咱不能先吃,今儿是八月十五,是过节哩,得爷爷奶奶说叫吃了,咱全家人一齐儿吃。” 柳雲吞了口口水,忽然发现不对劲,他站起来又看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马上跟端着放了切好的月饼的盘子出来的秀梅说:“娘,肉肉,没肉肉,斑斑肉肉没。” 秀梅把盘子放下,喊柳雲和柳雷:“过来,跟娘进屋看看您哩肉肉,斑斑肉肉。” 俩人跑过去,一人拉着秀梅的一只手,跟着她进了堂屋。 秀梅把一个小盆端给他俩看:“看见没孩儿,斑鸠娘用盐给腌起来了,要不明儿就该坏了,今儿咱有可多肉肉,斑鸠咱明儿再吃,要是今儿都吃完了,俺孩儿明儿就没肉肉吃了,对不对?” 俩小人儿一起回答:“对——” 秀梅说:“那,咱把斑鸠放起来明儿吃,现在咱去吃院里哩肉肉吧?” 俩 小人儿蹦着说:“中——” 苏晓慧正在擦小酒盅,扭头对俩儿子犟了犟鼻子:“吃嘴精!” 秀梅牵着俩小家伙往外走:“吃嘴精才好哩,连吃嘴都不会哩那是傻子。” 柳雷回头说:“妈妈骂仍(人),打屁屁。” 玉盘一般的月亮从东边山头慢慢升起,柳家院子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月色里。 一大家人都坐齐了,柳川拿着一瓶酒,给几个成年男人面前每人都倒了一盅,苏晓慧则给女人和孩子每人面前放了一罐健力宝。 柳川收了酒瓶,对柳长青说:“伯,好了,咱先干一杯?” 柳长青说:“来吧,咱都端起来碰一下,不用干杯,自己想喝多少喝多少。” 柳川和柳侠拿起自己跟前的酒杯在桌子上磕了磕:“来咯,都举杯咯。” 所有人都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或饮料举了起来,柳雲举的太高,洒了自己一脸,苏晓慧连忙去给他擦,小家伙却吧咂着嘴说:“甜甜,可好喝,妈妈,不擦不擦。” 柳侠和猫儿坐在和柳雲、柳雷挨着的地方,和靠柳长春坐着的柳茂几乎是对角线两端的位置,最远,所以猫儿坐在那里一点也没啥不良情绪,他快乐地和大家一起举起自己的健力宝。 柳侠端起了自己的酒杯问柳魁:“大哥,咱是不是该来个啥祝酒词哩?” 柳魁想了想:“那就祝愿咱全家人永远都跟现在这样健健康康快快活活哩吧,也祝您五哥跟六哥在外面也跟咱一样好。” 柳川说:“这个愿望用简单点的哩话该咋说呀?” 柳葳、柳蕤、猫儿几乎是同时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柳长青说:“嗯,就是这个意思,孩儿们用哩诗句还怪合适哩,那咱就但愿小凌、小海也跟咱全家人一样长长久久,在京都和咱一样快活地赏月吧。 来,咱碰一下杯,开始吃饭吧。” 每个人都和身边的人碰着手里的杯子或罐子,叮叮咚咚地煞是热闹,柳雲和柳雷还使劲碰了一下说:“干杯。” 猫儿把自己的健力宝塞进柳侠左手里,把他右手里的小酒盅拿过来说:“小叔,你不是嫌白酒不好喝,老辣吗?那我喝,上一回俺大伯叫我尝过一回白酒,我喝了一点事都没,一点也没觉得辣,你喝我哩健力宝吧。 来,小叔,咱俩碰一下。” 柳侠通过上次喝啤酒,发现猫儿好像对酒没什么反应,所以对他喝一点点酒并不担心,但他还是说:“那你只准喝这一盅。” 猫儿说:“中,来,咱碰杯。” 柳侠举起健力宝和猫儿的小酒盅碰了一下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103章 中秋节的早上,柳侠他们早早就都起床了,晨风鸟鸣中的山间清晨舒爽宜人,几个今天要走的人情绪却都有点低落,猫儿抱着柳侠的腰看着对面的凤戏山水,包着嘴哼哼唧唧:“嗯哼~小叔,不想走,咱要是有秋假多美。” 柳侠摸摸他的头:“过些天小叔这个工程结束了,咱还回来。” 柳钰和孙玉芳比他很早就上来了,孙玉芳帮秀梅做饭,柳钰和柳魁在八点钟前又拉回了一车高粱杆。 柳茂在家里陪着柳长春处理他这两天刚砍下的柳条,早饭做好,孙玉芳站在沟沿往下面喊了之后他们才上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29 这两天家里人多,柳雲和柳雷玩的有点疯了,昨晚上尤其闹腾,所以今儿早上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吃饭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被套个小褂子给抱出来,不过俩人一看见院子里这么多人,马上就挣脱了苏晓慧和孙嫦娥,跑进人堆里玩去了。 一家人刚吃完饭,秀梅和孙玉芳正在给柳侠他们装包子菜角的时候,柳长兴领着金环、银环和永宾来了,手里还牵着他的小女儿佩环。 柳长兴和佩环是来送金环他们来跟着柳川几个一起去荣泽的。 金环和银环两个人有点拘谨地和柳侠打了招呼,然后就坐在树疙瘩上等着,和孙嫦娥、苏晓慧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往东边的路上看一眼,兴奋又惶恐。 金环比柳侠大三岁,银环比柳侠小一岁,在柳家岭一带,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早就该嫁人生孩子了,但金环坚决不肯和任何人相亲,死也不肯过和祖辈女人一样的日子。 三太爷无奈之下才恳请柳川,如果有机会,帮她们在外面找个合适的事情做。 银环和金环不是亲姐妹,金环是柳长安家的老大,银环是柳长运跟前的,但他们在一个大院子里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银环受金环影响很大,尤其是最近几年看了好几本从柳长青家拿的书,也和金环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不甘心一辈子窝在柳家岭这个穷山沟里,有人给提亲,她每次都以大姐金环还没定亲为借口拒绝。 前一段,柳川和被服厂的人把事情说的有了点眉目后,金环和银环每天都要来柳长青家,用碎布头之类的学着用缝纫机,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 人越多,行动过程中出意外的几率越大,今天一起走的除了金环、永宾兄妹三人,还有关强和花云,所以柳侠他们九点半就动身了。 三天时间,柳雲和柳雷对爸爸妈妈已经有了点依赖情绪,走到柳长春家东边的路上,孙嫦娥和秀梅要把他们从柳川和苏晓慧的怀里接过来的时候,俩人才知道爸爸妈妈是要走了。 第一次,俩小家伙有点不舍得,抱着柳川和苏晓慧的脖子赖了一会儿,才伸手让奶奶和娘抱。 苏晓慧忍不住就掉下了泪,柳川拉拉她:“十天八天就回来了,高兴点,孩儿慢慢也大了,别叫他们也不高兴。” 苏晓慧擦了泪笑着亲亲俩儿子的小脸:“宝贝,再见。”话一出口,泪却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俩小家伙到底小,不懂什么离愁别绪,摇着小手跟他们再见,不过柳雲还是用小指头去擦她的眼泪,并且很奇怪地问她:“妈妈,你咋着了?” 柳川笑着捏捏俩小家伙的脸蛋:“可不用叫您俩小孬货天天折腾哩不能睡了,您妈高兴哩都哭了。” 俩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妈妈高兴哭了。” 猫儿对柳长青和柳长春说:“大爷爷,爷爷,您说好哩等麦子种完了就去看俺哩新房跟大彩电哩啊,可不能到时候说话不算数。” 柳长春说:“不会,爷爷还没见过彩电啥样哩,可想看看,一定会去哩孩儿。” 柳长青说:“搁那儿听您小叔哩话啊孩儿,你不是老想长大跟您小叔一样吗?那你就得跟您小叔一样现在开始就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才中,听见没,孩儿?” 猫儿重重地点头:“听见了大爷爷,我肯定会考上跟俺小叔样恁好哩大学,去京都上,叫俺小叔,还有您都去京都。” 柳侠扯着猫儿的手,使劲抱了一下孙嫦娥和柳雲,猫儿也学着他的样子,跳起来抱了一下孙嫦娥,然后俩人嘿嘿笑着就跑了。 孙嫦娥笑着骂了一句:“俩小孬孙!” 柳茂一直缀在送行的人群最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车子在千鹤山多少堵了一会儿,到荣泽时已经三点半了。 柳川和苏晓慧下车后,叫了一辆脚蹬三轮,直接带了金环和银环去被服厂见那位副厂长,住宿的地方厂子里有,两个女孩子以后就工作、吃住就都在厂子里了。 永宾、关强和花云在上一个路口就已经提前下车,直接去县中了。 柳侠和猫儿硬拉着柳葳和柳蕤跟着他们来了水文队,柳葳还没看过他们的大彩电呢。 在大门口,柳侠拿到了詹伟和张福生的信。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拐上二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拖地的背影,而她拖的地方是走廊尽头,柳侠他们平时做饭的地方。 猫儿和柳侠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柳侠故意露出个惊喜的眼神:“田螺姑娘?” 柳蕤不愿意了:“要是田螺姑娘,那也是咱猫儿,猫儿天天给你做饭哩,那是个打扫卫生哩。” 猫儿不乐意了,说柳蕤:“我又不是小妮儿,我才不是田螺姑娘哩。” 柳侠和柳蕤都是压低声音说的,猫儿声音大,他话音一落,万建业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你们回来了?哎呀,那个,丽萍,先停一下,柳侠他们回来了。” 拖地的女人直起身转了过来,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她打量了柳侠一下,笑着问万建业:“这就是柳侠呀?第一次见到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比电影明星还帅呢!哎呀,你这条件,怎么没考电影学院,却考个测绘大学呢?” 这话让柳侠没办法回答,不过这种话通常也不需要回答。 万建业笑着给柳侠他们介绍:“这是我爱人,你嫂子,郭丽萍。” 柳侠赶紧和郭丽萍打招呼:“嫂子好!第一次见面,先谢谢嫂子帮我们拖地。” 郭丽萍爽快地说:“就是捎带手的,谢什么呀!我又没事干,来这两天歇的腰疼。这几个是……” 万建业替柳侠回答:“这个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柳岸,这两个也是柳侠的侄子,都在荣泽上学。” 郭丽萍说:“这几个孩子怎么都长这么好呢,看着就让人喜欢。”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柳侠他们就回屋了。 猫儿离开柳家岭的时候舍不得家里人,一打开宿舍的门,却又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哦——,回来了,咱家没事吧?哈哈,没事,叫我赶紧把窗户开开,透透风。” 走之前,猫儿特意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才离开,现在一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屋子里除了还有些热,看上去还是漂亮整,没有想象中的一层灰尘。 柳葳把自己拿的东西放在餐桌上,过去摸了摸彩电,猫儿赶紧过去打开了电视开关,短暂的静默后,林黛玉美丽忧伤的脸庞伴随着凄婉的音乐出现在屏幕上。 柳葳说:“红楼梦?就是比黑白哩美哈,我搁咱三叔那儿看过几集,黑白哩林黛玉看着没这么漂亮。” 柳蕤马上坐在床沿上:“换个台呗换个台呗,我想看香港武打哩。” 猫儿跑过去把包子之类的往刚一起带回来的馍筐里放,馍筐是家里原来放洗好的菜用的小筐:“就是最下头一排左边那个按钮,小葳哥您俩自己调,按一下就换一个台。” 从柳川给家里买回第一个手电筒开始,家里只要买回来个比较金贵的东西,都会先教几个大点已经懂事的孩子正确的使用方法,所以大彩电虽然猫儿看的非常金贵,每次看过后都会用白色花边线巾仔细地盖好,但却没想过不让第一次看的柳葳动。 柳葳只按了一下,电视里就传出了“嘿,哈,”、“呼,哈”的声音,屏幕上,几个穿着古装的男男女女在你一掌我一脚地打架。 柳蕤欢呼一声:“就看这,可有意思,都是武林高手,可毒气,一巴掌就能给人哩心脉都断了。” 柳葳看了几眼,虽然非常喜欢,但觉得自己是老大,猫儿在干活儿,自己却坐着看电视不应该,就过去打算帮柳侠干点啥。 柳侠正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在摆放糖糕和菜角,看见柳葳过来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接着看电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0 猫儿说:“小葳哥,你看吧,你别管我,我天天都能看。” 柳葳过来嘿嘿笑着抱了猫儿一下:“孩儿,您这儿越来越好,你也越来过哩越美了,你都不知道,哥哥多高兴。” 柳蕤看着电视也说:“就是,我今儿都可想叫永宾他几个跟着来咱小叔这儿看看,然后他们回去肯定会给咱村儿里哩人说,羡慕死他们,看他们还说咱孩儿命老硬命不好不说。” 猫儿正好进了厨房去接水准备烧,没听到柳蕤的话,柳侠也没吭声,等猫儿提着煤油炉出去了,他才说:“小葳小蕤,咱过哩啥样咱自己知道就中了,不用专门叫他们知道,尤其是咱猫儿,我压根儿就不想叫咱村哩人知道孩儿搁哪儿哩。” 柳葳和柳蕤都明白了柳侠的意思:“俺知道小叔,就是有时候会这样想,想气气那些以前胡说咱孩儿哩人。” 把带回来的东西安置好,烧好了开水,柳侠和猫儿坐在地上开始看信,俩人先看的是詹伟的。 詹伟现在读研同时兼做一年级的辅导员,自己觉得非常满足,他的理想是考博,最后在自己的母校做个像黄有光那样的老师,为了这个目标,他现在依然很忙碌。 他说,车杰假期结束该返校的时候,他去给车杰送行,结果在车杰家碰到了顾小婷,顾小婷见到他非常尴尬,她想通过詹伟为顾平山的事跟柳侠道歉。 詹伟对她说:“不用,我们全寝室的人都觉得柳侠这个亏吃的很值,他年龄小,单纯幼稚而且太过中直,所以看不清人,太容易轻信人性本善;如果不是你爸爸给他这个教训,让他知道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伪君子’,他以后肯定得吃更大的亏。” 詹伟说:我知道这事跟顾小婷无关,我也知道我说的再难听也替你要不回那些钱了,但事过一年,我依然想起来就想骂人,这次,就算给顾平山那个伪君子添点堵好了。 我就不信这样的话我说到顾小婷的脸上,她回家后会不学给顾平山和他老婆听,做父母的从自己女儿嘴里听到那些话,哪怕只是转述别人的,也够丢脸的,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柳侠看完信对猫儿说:“你詹伯伯平时看着圆滑,其实关键时刻特能抹得开脸,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挺有决断的,要不学生会那么多人,怎么轮得到他当主席?” 第二个看张福生的,柳侠打开信后,一般都会习惯性地把第一张整个先扫一眼,今天这一扫,他马上叫了起来:“我靠,这也太速度了吧?” 猫儿趴柳侠胳膊上仔细看: 七儿你好: 代问我柳岸贤侄好。 为了避免啰嗦到最后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我就把这事放第一个说吧:我和你们嫂子的婚期已经确定了,阳历11月11号,农历九月二十五,这是我和艳芳我们俩自己看的好日子。 艳芳说11.11,就是两个曾经孤单的人现在并肩站在了一起,从此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一路同行,彼此依靠,彼此支撑,一起迎接以后所有的风风雨雨。 我觉得这个寓意特别好,虽然我父母和艳芳的父母都觉得我们看的好日子不靠谱,不管阳历还是阴历都是单日子,可我们俩都喜欢,他们也就答应了。 我知道咱们都是第一年刚参加工作,请假什么的不方便,但我还是想让你们都能来济城,我和艳芳都希望最好的朋友们能亲自见证我们的婚礼…… 猫儿有点不满地说:“张伯伯才毕业几天,就想娶媳妇了,哼。” 柳侠奇怪:“张伯伯娶媳妇惹着你什么了?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 猫儿乜斜着眼嫌恶地瞟了一下张福生的信:“他们要是一结婚,肯定就会说你也该结婚了,不信你等着看吧,肯定会,我不待见你结婚。” 柳葳和柳蕤听见猫儿的话,同时问:“你不待见咱小叔结婚?” 猫儿说:“嗯,结婚一点也不美,咱小叔要是跟……咱小叔要是娶住个孬孙女哩咋弄?不孝顺大爷爷跟奶奶,还对小叔不好,还成天跟小叔吵架,那咋弄?” 柳蕤挠挠头:“也是哈,我也觉得结婚不是老美,成天光吵架,就跟福来叔家一样。” 柳葳说:“那就叫咱小叔挑个好哩呗,孬孙喽咱不要嘛。” 猫儿说:“那她要是结婚前装哩可好,结了婚开始可孬孙,那咋弄?” 柳侠摇头晃脑地说:“这就是你詹伯伯刚才说的,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说着就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不会啦孩儿,小叔运气多好,小叔肯定会娶个才貌双全兰心蕙质贤良淑德哩好妮儿哩!” 猫儿鼓着小脸说:“你以前跟我说你是独身主义者,不娶媳妇。” 柳侠恍然大悟:“对呀,那咱还纠结个屁呀,小叔我是独身主义者,就不娶媳妇,所以也不可能娶个泼妇嘛!” 猫儿这才觉得气顺了些,可没等他把信收起来,柳侠下一句话就让猫儿炸了。 柳侠靠在墙上眯着眼说:“就剩一个月多几天了,我得赶紧给您那几个伯伯写信,跟他们商量一下上多少礼,俺这个工程估计俩月也不一定能结束,我肯定不能请假,他们也都跟我差不多,比我上班还晚,更不好意思请假,所以,就只能多上点礼弥补一下了。 多少合适咧?二十?三十?还是……五十?” 猫儿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问:“啥?五十?他结个婚咱就得给他五十块钱?小叔你是瞎说哩吧?俺三叔说他单位哩人结婚大部分都是上十块,可好可好哩朋友才上二十,咱凭啥上恁多?” 柳葳和柳蕤也皱巴着脸说:“就是,那也太多了,俺伯一个月最多才挣二十几块钱。” 柳侠把猫儿拖到自己的腿上,让他和自己对着脸说话:“孩儿,您这个张伯伯他不一样啊,他是俺寝室里老大,是俺几个哩老大哥,而且,他追他媳妇追哩可不容易,献殷勤献了好几年才追到手,你说,小叔是不是得表示一下祝贺?” 猫儿气鼓鼓地说:“那咱就上二十,三叔说了,可好可好哩朋友才上二十哩,你跟张伯伯不就是可好可好哩朋友吗?” 柳侠皱着眉头,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非常无奈地妥协一步:“那我跟您云伯伯、毛伯伯、黑伯伯他们商量一下,最高限度三十,中不中孩儿,再多咱就不给他上了。” 猫儿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撅着嘴翻白眼:“恁多,其实十块就中。” 柳侠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的聪明,先说个让小家伙最不能接受的,然后退一步,让小家伙就觉得跟白捡了便宜似的。 柳侠高效率地先给詹伟、云健、毛建勇和黑德清一人写了一封信,又给顾钊也写了一封,五封信写完,时间就差不多了,他不让猫儿做饭,拿着信先去邮局寄了,然后四个人去一起去吃了顿烩面,吃完饭,柳葳坐了三轮车回老城,猫儿和柳蕤一起去学上晚自习。 十月四号,柳侠的生活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状况,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到家都是八点半以后。 国庆节后,各行各业,包括学校的作息时间都进行了调整,猫儿他们早上到校时间改成了七点,中午休息的时间减少了一个小时,猫儿每天中午和柳蕤一起跑到公安局吃完饭后,直接马不停蹄地再跑回学校,这样时间都很紧张,所以没办法再回家。 不过猫儿却非常喜欢这个改变,因为他晚上可以提前一个小时回家了,这样,他就有时间做新鲜的饭菜,柳侠回家后洗个澡后正好赶上吃。 十月中旬,下了一场中雨,柳侠和小队其他几个人休息了三天,那三天,柳侠除了早晚接送猫儿,捎带着再买点菜,其他时间就没下过楼,他除了抓紧时间计算和绘图,最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给猫儿做饭上。 也就是那三天,让柳侠对自己当初选择测绘这个专业真心感到后悔了: 他做饭的时候一点不能分心,第一天,他警告了自己好几遍记得五分钟后出来看看熬稀饭的锅,把锅盖掀开,可一开始计算,他就忘了。 稀饭溢出锅,把煤油炉浇灭了,稀饭也只剩下大半碗,他只得收拾干净了摊子又熬了一次稀饭。 本来想让猫儿回来就能吃上冷热合适的饭菜,结果猫儿回到家的时候,他刚把稀饭做好,滚烫滚烫的,菜洗好了连切都还没来得及。 猫儿现在做饭比他熟练多了,所以最后还是猫儿做的菜,俩人吃完饭都已经九点半了。 第二天中午他打算给猫儿蒸点米,炒两个菜,虽然他炒菜真不怎么样,可猫儿每次都吃得特别香,他知道猫儿不是装出来的,猫儿就是喜欢坐在他旁边、吃着他做的饭的感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1 可他蒸上米后,进屋一收拾菜就把外面的事忘了,还是郭丽萍闻到糊味,关了火,帮忙把锅给端下来,可水早已经烧干了,米已经被熏成了焦黄色,不能再吃了,他只好又领着猫儿出去吃了顿烩面。 后来的几顿饭,他每次都是一直守在煤油炉跟前,专心只做一样,这一个做好了之后再开始做另一样。 他想起自己每天晚上回来都吃到的熬得稀稠正合适的稀饭和炒的香喷喷的菜。 猫儿肯定是每天放学后,先专心地给他做饭,饭菜全部都做好了,如果还有时间,才能写一会儿作业,如果像熬豆粥或炒土豆丝这样比较费时间的饭菜,猫儿就没办法做作业,都是等吃完饭,他开始工作了,猫儿才坐在他对面开始写作业。 中午的休息时间缩短后,猫儿上午的作业就没时间写了,一天的作业全部都赶到了晚上,现在,猫儿每天晚上都是十点半左右才能做完作业睡觉。 柳侠想,如果自己和队里那些行政后勤人员一样,每天很规律的上班,那自己就能每天中午、晚上都提前做好饭,然后和其他家长一样接送猫儿回家吃饭,这样猫儿中午和晚上的时间加起来,至少能提前一个半小时完成作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睡的那么晚,还得每天惦记给他做饭了。 但后悔改变不了既成事实,柳侠也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心里再怨念,他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实认真。 那三天的休假后,他们整整四十天都没有休息,连张福生二十元钱的贺礼都是猫儿趁着星期天去寄的。 没错,219兄弟们给张福生的贺礼是每个人二十块钱,这是大家互相通信商量后决定的:詹伟每个月只有光杆几十元工资,沙永和目前还没有真正进行过一次野外作业,基本也只有工资,他比詹伟好一点的,也就是地区补贴高一些。 大家都觉得弟兄们应该上一样的礼,把任何一个人单独晾出来都不应该,最后决定都上二十。 就连接收冰箱这么大的事,都是猫儿独立完成的,柳侠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摆在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漂亮的牙白色大冰箱,和冰箱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十几个鸡蛋。 猫儿对他说:“我先给付东伯伯了一千二百块钱,又给他打了个七百八十块钱的欠条,他说他信得过我和你,不用打条,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毛建勇伯伯跟你说的,钱的事任何时候都要白纸黑字地记清楚才行,我就硬写了一张给他,最后写的是我的名字。” 柳侠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在脑门儿上亲了一下以示嘉奖:“宝贝乖乖做得对,一定得给人家打条,就是不怕别人讹,咱还怕自己会忘了呢!以后,除了咱们家里的人,其他人如果跟你借钱,也要让他给你打条,记着没有?” 猫儿在柳侠脸蛋上大大来了一口:“记着啦!宝贝小叔。” 柳侠九月份和十月份的奖金都突破了五百元,算上工资和补贴,他两个月存了一千二百块钱,加上八月份存的五百五十块钱,冰箱的钱到十一月就能全部付清了。 他非常感谢付东,柳川说同样的冰箱,柳川的同事买的是两千一百多,付东给柳侠送到家是一千九百八,当时猫儿手里的钱不够,付东很爽快的说先欠着,两个月之内给清就可以了。 十二月份人家商场就要结算全年的账目了,不能拖到那个时候。 所以当付东给他一张铺席和两张帷席的钱的时候,他死活都没接。 猫儿十周岁生日这天是星期一,柳侠第二天依然要赶早出工,所以只能提前在星期天晚上煮了几个鸡蛋,猫儿又用挂面下了两碗西红柿鸡蛋捞面,叔侄俩晚上八点多用晚饭提前给猫儿过了生日。 为这个,柳侠心里觉得特对不起猫儿,他还记得去年暑假他开学时,他给猫儿许诺过的,说过了去年,猫儿以后所有的生日他都会跟猫儿一起过,今年才是第一个,他就食言了。 最让他郁闷的还是,如果他不打算重新选择职业,他以后的每一年都有可能继续食言,而他肯定是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职业的。 柳侠看着猫儿端着面条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的吃,幸福的小模样就像在吃山珍海味一样,心里暗暗想:如果我以后再这样说话不算数,恐怕乖猫就再也不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叔,而是世界上最会吹牛的小叔了。 第104章 冰箱买回来了,柳侠给猫儿买的奶粉还剩大半袋,他就开始每天早上给猫儿打鲜牛奶了。 柳侠理所应当地认为鲜牛奶肯定比奶粉好,于是他就自己把奶粉沏了当茶喝,猫儿每天早上和晚上各一斤牛奶, 早上牛奶顶一半稀饭用,晚上,牛奶就当水,猫儿写着作业喝着,很快就完了。 当然,每次柳侠必须先喝几口猫儿才会乖乖地喝。 猫儿和柳蕤期中考试成绩都不错,柳蕤在班上排第六,全年级二十一;猫儿班上排第十名,全级排名四十五。 猫儿物理满分,数学本也应该是满分的,可因为他进了县中后,数学每次考试都是满分,老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这次终于找到他一个错处,他把弧线的“弧”笔误写了“弘”,被扣一分。 猫儿对此根本就不在乎,他一直记得柳侠高中时候的成绩,他觉得只要自己最终高考能考出好成绩,现在的小考都可以忽略不计,何况他知道,小叔肯定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给自己做奖状了。 猫儿的问题依然是作文,他的作文这次只得了二十分,满分是四十,这说明,猫儿第一次得了个不及格。 但因为猫儿语文总分是及格的,柳侠故意不去提醒猫儿这个让人郁闷的事实。 猫儿相对较差的还有历史和政治,不过也都在八十五分以上,柳侠对此一点都不介意,但对猫儿作文只得二十分,柳侠内心其实是有点耿耿于怀:他不介意猫儿作文不及格,但他介意老师把猫儿当成反面教材在班上亮相。 所以当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吃饭的时候,猫儿顺口说了一句“学校让订杂志跟书呢”,柳侠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抽屉里的每月生活费全部拿出来,放在猫儿面前:“乖,都订成书,多订点,喜欢什么就订什么。” 猫儿放下筷子,把钱拿起来又放回抽屉里:“咱们家那么多好书,我订那些干什么?白花钱,不订。” 柳侠不以为然:“咱家的书大部分都不适合你看,都是大人看的书,你得多看点你们这个年龄该看的。” 猫儿端起碗喝稀饭:“我们班现在就传着好多《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我看过几本,一点不好看,都没以前你给我念的那些书好。” 柳侠无奈地也端起碗吃饭:“你这是被名著把口味给养刁了,这可怎么办呢?你说,我给你读过那么多名著,从你一岁多就开始给你读,读到现在,你怎么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猫儿振振有词:“那还不是因为你给我读的太少了,不信你试试,你以后每天接着给我读,一直读到我高三,高考的时候我肯定会有进步,而且会是巨大的进步,就像你高考时那样。” 柳侠伸手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当初那是没办法,我一走你就哭,我只把你哄睡;你现在都十岁了,初中生了,还让小叔拍着屁股哄着睡,你好意思?” 猫儿笑嘻嘻地点头:“嗯,我可好意思了,到一百岁小叔给我拍着我睡我也觉得好意思。” 柳侠被小无赖给制住了,只好祭出杀招:“你一百岁的时候,小叔就一百一了,到时候就是个老眼昏花、两耳失聪、一脸老年斑的糟老头儿了,到那时你居然还要让小叔给你读书?” 猫儿眨眨眼:“就是哈!那,那我给你读,小糟老头儿给老糟老头儿读,哈哈哈哈,肯定可有意思,俩糟老头儿,躺在轮椅上还读名著呢!” 柳侠发现小家伙无论怎样都找得到让自己快乐的理由,决定不再跟他辩论,束手就擒:“那以后咱们俩如果能在十点之前上床睡觉,小叔就给你读,你喜欢哪本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长大了的孩子用的方式,即便是拍着屁股也没办法把他哄睡着,只会越哄越精神。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晚,都已经进入阳历十二月了,柳侠他们的野外作业区还残留着深秋的美景,如果不考虑工作的压力,凤戏山也算得是一处休闲养生的好地方。 柳侠他们这个小队和中间加入的由副队长潘留成亲自带领的另一个小队,就在这宜人的景色中干了近两个月,柳侠他们这个小队在凤戏山荣泽往尚诚县延伸的这边作业,潘留成的小队在南陈县那边作业,柳侠他们每天晚上还可以回荣泽基地,潘留成那支小队在离作业区最近的村子里租了三间房子,就地安营扎寨,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所有野外数据采集结束后才回来。 柳侠他们彻底结束凤戏山地矿勘探工程那天是星期一,下午四点多他们回到了单位,柳侠和小队其他人一起上交了仪器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水文队自己有内部澡堂,一年根据季节和气候开放时间不太固定,也就是夏季不开放,其他三季,职工和家属免费洗,不对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2 柳侠洗完澡,身心俱爽,虽然厨房里还有菜,足够做一顿晚饭用的,他还是骑上自行车来到了古渡口路,买了一大堆东西。 小米红薯稀饭,芹菜炒豆干,排骨炖胡萝卜,柳侠对自己今天做饭的质量很满意。 虽然稀饭有点稠了,但红薯今天买着了,又软又甜,煮烂在小米里,一锅饭都是甜的; 芹菜豆干炒的有点咸了,但这两样搭配着炒,翠绿嫩黄,颜色特好看。 排骨炖得相当成功,买的小排很多脆骨,是猫儿最喜欢的,咸淡合适,没放八角,只有花椒的清淡麻香,吃一口想两口,小家伙肯定得来一大碗。 柳侠拿个小盆把炒菜盘子扣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穿上外套,一路口哨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去接猫儿。 他来到校门口的时候,离猫儿下课还有十分钟,他和其他几十个来接孩子的家长一起站在门外,在初冬微寒的夜风中静静等待。 听到下课的钟声响起,他把自行车调了个头,推着车子稍微往边上靠了靠,他估计不消两分钟,第一波自行车流就会冲出来,他可不想挡了那些横冲直撞的中学男生的路。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冲出来的居然不是自行车,而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豹子一样敏捷灵动的身影。 猫儿虽然跑的飞快,却还是大老远就看到了柳侠,大叫一声‘小叔’冲了过来。 柳侠跨上车子一条腿撑地,同时闪开上半身,猫儿飞身坐在了前面的横梁上,大叫一声:“小叔快走。” 柳侠大笑着叫到:“冲啊——”,用力一蹬,车子窜了出去,同时他也看到了在校园里迅速汇聚而成的自行车队伍正向外猛冲。 柳侠和猫儿笑着叫着冲下了坡,冲过杏花路,把后面一大群不停地怪叫着的小男生彻底甩开了。 等到了宽敞的泽河路中段,学生潮已经分流得很散了,怪叫声也彻底没有了,猫儿才转过脸问:“小叔,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柳侠放慢了车速用正常速度骑着:“这是个秘密,回家后再告诉你。” 猫儿眼睛眨巴了好几下,试探着问:“什么小秘密?” 柳侠摇头:“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哦。” 猫儿又眨巴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弄得柳侠都以为其实有秘密的不是他而是小家伙了。 回到家,猫儿一看到餐桌上扣着的盘子就有点怀疑,马上跑进厨房,等他看见了稀饭和炖排骨,马上转身冲出来挂在柳侠身上:“你回来了,三道河的工程结束了,小叔你明天不用再去了,对不对?” 柳侠挑挑眉,用下巴使劲蹭了蹭他的额头。 猫儿马上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搂着柳侠的脖子在他脸上一通乱蹭:“啊哈哈,小叔你可回来了,小叔回来了,我中午也能见着你了,嘿嘿,一天都能见着你了。” 柳侠把他放在小椅子上:“来,开饭,先吃肉肉再喝汤,小孩儿长得白又胖,小叔下决心这个冬天一定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猫儿非常给面子地吃了一大碗排骨,对稀饭和炒芹菜也赞不绝口,夸得柳侠心花怒放,以至于多吃了半碗饭。 俩人都吃多了,吃完就坐在那里摸肚子,连站起来都不愿意了。 还是柳侠年龄大,意志力好像也更强些,先站了起来,猫儿也紧跟着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 柳侠拦着他:“乖,我把桌子擦了,你早点写作业吧,小叔会休息好几天,今天不做计算,你早点写完咱俩坐被窝儿里看书。” “行!”猫儿答应的特别干脆,平时,他回来早的时候,每次收拾碗筷都和柳侠抢,不想让柳侠动手。 但今天,他特别特别想早点写完作业和小叔坐在暖和的被窝儿里,而且,他知道,洗刷碗筷很简单,只需要花很少的时间。 孙嫦娥和秀梅的锅灶都特别干净,扫灶台的小笤帚经常就在手边,平时基本上都是饭菜做好了,灶台同时也清扫干净了。 柳侠和猫儿虽然在家的时候从来不需要碰锅灶,但俩人从小看着孙嫦娥和秀梅的做法,下意识地也就养成了习惯,都是做饭炒菜的时候有一条固定的抹布就在手边,做完饭,小煤油炉和案板等地方也就收拾干净了。 他们两个的三个锅,用了也几个月了,煮稀饭也溢锅好几次,但因为随即就洗干净了,所以三个锅和开水壶到现在都跟新的一样。 同样,他们的衣服也都习惯了脱下来随即就洗,所以屋子里也一点没有通常单身男生宿舍的凌乱和异味。 天气凉快之后,他们就搬到床上睡了,铺上了大褥子和橙色宽格子床单的床特别温暖舒服,让整个屋子看起来都又增加了几分温馨的感觉,猫儿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尽可能早上床,和小叔坐在被窝儿里一起看书。 柳侠洗好碗,过来坐在猫儿身边,猫儿正在做语文作业,他就拿着猫儿的数学书翻着看。 猫儿早就被柳侠养成了固定的学习习惯,比如:预习,第一时间完成作业,上课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下课时尽情玩耍等等。 柳侠辅导猫儿功课的次数很少,因为一般来说,需要辅导的就是数理化和英语,而这几门,小家伙几乎就不需要辅导,偶尔有过那么几回,也是一点就透。 而政治、历史这一类需要死记硬背的功课,除了自己努力,别人是半点忙也帮不上的。 不过,同样是需要死记硬背的地理课,猫儿却学得非常好,柳侠觉得无法理解,猫儿的解释是:“小叔你就是管测量大地的,我怎么可能会记不住那些简单的地理知识啊!再说了,咱们不是想把全中国好玩的地方都看一遍吗?我当然要把所有的地方都记清才行。” 柳侠被猫儿的神逻辑说的张口无言。 猫儿和全中国无数的中学生一样,都被繁重的作业练出了神速写字的技能,只不过猫儿因为从小练字,所以即便也是运笔如飞,但出来的字依然很漂亮,他已经自动进入行楷模式。 猫儿写完了语文,换数学的时候对柳侠说:“小叔,有点冷了都,你别坐着陪我了,你去坐被窝儿里!” 柳侠翻着语文书说:“没事,早着呢,现在坐被窝儿有点太早了,你快点写吧,写完了咱们一起坐被窝儿。” 猫儿不肯,头拱着把柳侠给拱到床上去了。 今天只到九点四十九把全部作业做完了,柳侠也已经把被窝儿暖得热乎乎的了。 猫儿洗漱过,飞扑到床上,脱了衣服直接钻进柳侠怀里:“霍霍,真暖和,来,给你冰冰脚。” 柳侠一年到头手心脚心爱发烧,冬天睡觉时候,只要被窝热乎起来以,他就得把脚伸出去点,要不就脚就闷燥的难受。 当然,在江城那几个冬天例外,因为那四年的冬天他几乎都没能暖热过被窝儿。 猫儿在外面呆时间长了,脚冰冰凉,挨着柳侠的脚,俩人都觉得特舒服。 猫儿找了最舒服的位置趴好,柳侠一只胳膊搂着他,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到他折了一个角的那一页,开始念: “下面是一个又大又黑的湖,湖周围的松树摇着他们那高大的头。 这些树就像活人一样,冬妮娅心里想。她躺在花岗石岸边的低洼的草地上,上面,在洼地的后面,是松林…… ……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3 不,不常来,有空的时候才来。 那么,您是在什么地方做工吗?冬妮娅……” “小叔,保尔怎么不吭声呢?”猫儿欠起一点身打断了柳侠问。 柳侠奇怪地反问:“什么不吭声,他不是回答‘有空的时候才来’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冬妮娅随便就把保尔的名字改了,虽然保尔本来就叫保尔,不叫保夫卡,可是,如果保尔自己愿意说自己叫保夫卡,冬妮娅凭什么让他改成保尔?保尔也不吭声,就这么过去了。” 柳侠也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他快速地往后面一目十行地浏览,终于看到了‘保尔的眉毛竖了起来,他心里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个妖精闲扯呢?瞧她那副神气,一会儿是保夫卡这个名字她不喜欢,一会儿又是不要骂人’这一段,就对猫儿说:“后面肯定会有说明的,咱们慢慢往后有没有,好不好?” 猫儿说:“好。”又把脑袋枕回柳侠胸前:“如果有人敢胡乱改我的名字,我就揍死他,我的名字最好听了,大名小名都最好听,谁都不让改。” 柳侠说:“那是当然,谁起的呀!只有你小叔我这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高人才能起出这么意境高远又寓意吉祥的好名字,就连小名儿那也是饱含着中华上下五千年民间文化精髓的智慧结晶啊!” 猫儿得意的把小脑袋在柳侠胸口蹭了几下:“嗯,俺同学都说我哩名儿可好听,我也可待见可待见我哩名儿。” “小叔想了可长时间才想出来哩名儿,不好听我会给俺孩儿起?”猫儿一激动就会忘记说普通话,自动拐成土话,柳侠历来是无障碍奉陪,猫儿拐成什么他就自然而然地陪着他说什么。 猫儿特别臭美地扬扬眉,把合上的书掀开:“那咱继续,小叔!” 柳侠重新拿起书开始读。 柳侠完工后可能会在家呆好多天的消息让猫儿过于兴奋,晚上怎么都睡不着,柳侠读书后又陪着他说了好长时间话,两人大概到一点多才睡着,所以第二天黄狗闹钟的响铃声俩人居然都没听到,等柳侠忽然从梦中惊醒时,已经七点十分了。 柳侠赶紧喊猫儿起床,小家伙瞌睡的睁不开眼,柳侠把他拉自己怀里帮他套毛衣,他还东倒西歪地想躺下继续睡。 柳侠心疼的要死,套了半截的毛衣也不穿了,犹豫了大概半分钟后,毅然决然地说:“睡吧孩儿,一会儿小叔去给你请个假,咱今儿歇一天,你不是有课程表嘛,等你起来了自己搁家学习,不会哩小叔给你讲。” 猫儿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亮晶晶地看着柳侠:“真哩小叔?你真哩去给我请假叫我搁家歇一天咧?” 柳侠对小家伙的反应非常疑惑,但心疼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喔,老美呀!今儿不用去学喽——,一天都能跟小叔搁一块儿喽——,一整天都能看见小叔喽——”猫儿跳起来,只穿着小裤头,毛衣挂在脖子上就跑进了厨房。 柳侠赶紧撵过去,猫儿已经端了小铝锅出来,把冰箱打开了。 柳侠拉着他问:“你干啥哩孩儿?这么冷,先穿上衣裳,咱出去吃饭……猫儿,你弄这么些鸡蛋干啥咧?” 猫儿继续从冰箱里拿着鸡蛋往锅里放:“你今儿生儿哩呀小叔,我得给你煮点鸡蛋,叫可多人吃,俺小蕤哥他们,还有隔壁万伯伯跟郭阿姨; 我前几天才听荣泽哩几个同学说,过生儿吃鸡蛋是咬灾哩,吃哩人越多越好,灾就都叫咬死了,过生儿哩人这一年都会平平安安。” 柳侠想了想:“好像我真是今儿生儿咧,老子二十了呀!好呀猫儿,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今儿不去学了?” 猫儿嘿嘿笑着,端着锅进厨房了:“我夜儿黑晚自习哩时候就写好请假条给俺小蕤哥了,叫他今儿帮我请假。我不知道你夜儿个工程就结束了,要是早知道,我前儿就请假了。” 柳侠看着猫儿熟练地点着了煤油炉把煮鸡蛋的锅放好,抱着他又回到了床上,虽然心里不忍,但他还是正色对猫儿说:“孩儿,上学是正经事儿,咱不能说请假就请假,要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发生了啥大事,那是真没法了,像今儿这样,因为小叔过生儿就请假,这可不对。” 猫儿几乎不记得柳侠对他有过如此严肃的时候,所以非常委屈,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今儿生儿,我,我老想给你包一顿饺子,要是我去学,就没法去买肉馅儿跟萝卜了,白萝卜还得淖,还得剁,我要是去学,等你黄昏回来,我肯定包不成……我,我是想叫你惊喜一下……” 柳侠把猫儿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小叔不是嚷俺孩儿哩,小叔就是老怕你这样随便请假,老师知道了会嚷你,小叔该心疼了。 没事了孩儿,其实,小叔也可不想叫你去上学,小叔也是光想一天都叫俺孩儿搁家,陪着小叔,小叔想啥时候看见俺孩儿,俺宝贝孩儿都搁跟前咧! 来,咱再搁被窝儿里暖和一会儿再起来,起来了咱去古渡口喝胡辣汤买菜,回来咱俩一起包饺子,中不中乖?” 猫儿看着他的脸十分小心地问:“你不生气了小叔?” 柳侠在他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又额头抵额头蹭了蹭小家伙的鼻尖:“小叔啥时候生气了?小叔就是怕老师嚷你才给你说那些哩,你天天都不想上学小叔也不会嚷你。 以前小叔也这样,尤其是有了你以后,小叔成天编瞎话想哄您奶奶,想让她答应不让我去学,我就能搁家看着你了。 你今儿也是老想小叔才不去学哩,小叔咋会生气咧?” 猫儿抱着柳侠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松开:“我上学就会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考上可好哩大学,小叔你别害怕我最后考不上大学。 小叔,咱早点起来吧?我才跟郭阿姨学了两回和面,我怕和不好,得多试两回,要是起来晚了,晌午你就吃不成饺子了。” 俩人起床后一人先吃了两个鸡蛋,才骑车去古渡口路吃饭买菜。 路上,柳侠看着坐在前面的猫儿毛茸茸的头顶,忽然想起猫儿昨晚上看他的眼神。 现在他明白了,小家伙那时候真的怀着一个小秘密,为了给他过生日特地请假、并且坚信一定能带给自己惊喜的小秘密。 小家伙那时候怀着多么一颗喜悦的心为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可今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直想抽自己一耳光,心里想:管他娘的,反正我又不是养不住我家宝贝乖,以后宝贝乖别说请一天假了,就是不上学又能怎么样? 唉,什么时候中国能恢复古代那时候的体制就好了,谁爱上学家里就给请个先生,不爱上的就在家随便玩,大家都不上学了,就谁也不笑话谁没文化了。 现在的小孩子其实一点都不幸福,那么小就得上学,还天天那么多作业,还有早自习、晚自习、考试…… 下辈子如果能带着宝贝猫托生在一个不用上学的世界就好了…… 猫儿显然是早就计划过很多遍了,肉馅儿,白萝卜,葱姜,十三香,一溜顺儿就买齐了,回到家后调拌馅儿的过程也非常顺利,十点半,满屋子已经飘着饺子馅特有的香味了。 难点就出在猫儿预料中的和面上,猫儿回忆了好几遍郭丽萍教他的和面要领,和出来的面还是有点太软了,柳侠擀皮的时候,总往小擀杖上粘,放太多面布,猫儿包的时候又捏不住口了。 包了好长时间,猫儿才包了七个饺子,还一个个都歪三扭四地趴着,根本不是猫儿预想中鼓肚肚的小胖饺子的模样。 猫儿急得鼻尖都出汗了。 柳侠先用抹布擦了手,然后用手给猫儿擦着汗说:“乖,要不咱这样吧?咱俩都是大男哩,不需要恁细发,咱把这些面重和起来,不再切成小剂儿了,咱就给它平均分成十个剂儿就中,咱就包十个大饺子,你看咋样?” “啊?要是万一不中咋办咧?”猫儿有点不踏实,他已经把面和砸了,要是再包不成,他惦记了这么多天的送给小叔的惊喜就只剩下沮丧了。 柳侠非常坚定地说:“肯定中,就是把几个小饺子拼成一个大哩,只要味儿好,咱俩待见吃,大点小点不都一样,反正进了肚子后都是渣!” 猫儿终于决定试一下。 原来一大堆几十个小面剂儿,被重新分配成了十个跟猫儿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大面剂儿,擀出来的皮比柳侠的巴掌还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4 猫儿就把皮摊在案板上往上面挖馅儿,然后直接就着案板包。 很快,十个超级大号饺子就包好了,并且每一个都鼓肚肚地站着。 猫儿先给柳侠下了小半碗面条,拌着西红柿鸡蛋卤,让柳侠先吃着,他开始煮饺子。 过生日吃面条是这一带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俗,生日这天的面条又有“长寿面”的说法,所以虽然柳侠极力劝阻,猫儿还是坚持先给他做好了卤才开始拌馅儿,要求柳侠必须先吃面条,哪怕一根也行。 他们的锅都不太大,十个饺子分了两锅才煮完。 饺子煮了以后好像更大了,猫儿不敢碗来装,碗口好像不够大,他怕饺子被窝断了;他把饺子盛在大盘子里,饺子至少占了盘子五分之四的长度。 柳侠吃完了面条帮着猫儿盛饺子,因为饺子太大太长,不能像小饺子那样随便捞在碗里即可,这几个饺子得小心的排列整齐摞着,又软又饱的特大号大饺子,还不能直接用手,摆放起来是很不容易的,一不小心就可能断开。 终于,饺子被端上了餐桌,十个大饺子七个小饺子,装了三大盘。 柳侠端着一个盘子,对着饺子使劲吹气:“噗——,噗——,闻着就可好吃,急死我了,快点凉呗。” 猫儿轻轻吹着另一个盘子,有点紧张地看着柳侠。 柳侠用筷子撬起一个饺子的一头儿,又吹了两下,然后用力咬了一大口,嚼吧了两下,使劲点着头对猫儿说:“啊——,真好吃,宝贝乖,快过来尝一口,快来。” 猫儿过去趴在柳侠的盘子上,柳侠把饺子挑起来,猫儿咬了一口,慢慢嚼,小脸儿渐渐笑成了一朵花:“哈哈,我就知道,我肯定会给你做出可好吃哩饺子,是真哩吧,小叔?” 第105章 看来真是季节到了,不管之前的天气多么像秋天,一场大风就足以证明,此时,冬天才是真正的本命天子的地位。 柳侠生日的第二天,他早上骑自行车送猫儿去学的时候,明显感觉吹在身上的风变得冷了,而且空气中微微有点潮湿的气息,半下午开始刮起了大风,黄昏时分,大风息了,雪纷纷扬扬下来了。 五点十五,柳侠穿上羽绒服,拎起准备好的东西下楼,去给猫儿送吃的。 县中下午一点半开始上课,学生吃完饭一般都在一点之前,住校生下午五点半开饭,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六点开始上晚自习,走读的学生根本来不及回家吃饭,但经过好几个小时又都饿了,于是很多孩子就会去校门口的小摊子上买个热烧饼或买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零食直接干吃。 柳蕤和猫儿平常都是在公安局吃午饭的时候直接多买一点能带的,比如馒头、包子、油饼之类的,有时候中午饭人家食堂并不提供这些种类的食物,但王师傅人心细,除了柳蕤和猫儿,还有好几个同事的孩子都在他那里搭伙,他现在每天都会专门给这几个孩子准备一点好带又顶饥的东西,价格也很合理,是街上卖的零食根本没法比的。 但柳侠既然回来了,就不想让柳蕤和猫儿大冬天的再吃中午剩下的凉东西,他给俩人弄的是街上买的精粉面馒头,回家后从中间切两刀,一个馒头就被分成了两个夹层,每层夹进去几片火腿,然后再上笼蒸。 他还给柳蕤准备了一碗加了冰糖的蛋花粥,给猫儿则准备的是一保温杯热牛奶。 今天早上他买了三斤牛奶,他决定以后自己在家的时候猫儿这顿加餐稀的都搭配成牛奶。 柳侠刚出了楼梯口,就看到岳德胜从办公楼那边走过来,老远看见他就喊了一声,并招手示意他过去。 柳侠提着东西跑过去,他是卡着点去给猫儿他们送饭的,他怕耽误时间。 岳德胜说:“我正要去找你呢,矿产局的人请咱们俩吃饭,六点钟在粤秀,你这是……” 柳侠说:“去给我们柳岸送饭,他吃完就差不多快六点了,我怕……” 岳德胜说:“晚一会儿没事,是他们请我们呢,不过一定得去。” 队里的工程师们都算是知识分子,基本上都不喜欢应酬,岳德胜也一样。 柳侠还想回来给猫儿做正经的晚饭,本不想去,但岳德胜既然都要去,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推脱的。 “行,不过岳工,咱们能不能时间不要太长?我回来还有事。” 岳德胜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咱们稍坐坐就回来,这个程序是必须走的。” 柳侠到县中门口的时间正好,他下车,正好看到猫儿和柳蕤到传达室门口。 三个人就站在传达室的房檐下,把饭放在人家的窗台上开始吃。 猫儿吃的很带劲,但还是埋怨柳侠:“我咋说你都不听,你看看,俺同学都是晌午时候从家里带点饼、火腿肠啥哩,要不就在门口买点东西吃,俺小蕤哥俺俩也不是多娇气,人家能吃哩俺俩也都能吃。你明儿别再给俺俩送东西了啊!这么冷,骑自行车最冻手了,你要是冻出来冻疮咋弄?” 柳蕤呼噜呼噜喝着蛋花汤,也对柳侠说:“就是小叔,俺同学都这样,你别天天给俺送东西了,你成天出去干活,好不容易歇两天,还得一天跑四趟接送猫儿,要再给俺送东西,你多使慌啊!” 柳侠笑笑:“好好吃吧,小叔要是使慌自己就不送了。” 猫儿和柳蕤吃的满嘴流油,柳蕤说:“小叔,你给馍弄成这样真好吃,这就是金华火腿?” 柳侠说:“嗯,待见小叔明儿还给您做。” 猫儿把最后两片火腿硬塞进柳侠嘴里,又喂他喝了两口热牛奶:“你快回家吧小叔,外头老冷。” 柳侠把一个袋子递给柳蕤:“这是两袋金华火腿,俺单位有人哩亲戚是卖这个哩,她帮忙批发价弄回来两大箱,我买了好几袋,这两袋你拿回去给您三婶儿,蒸了当菜或者跟我给您俩这样蒸了夹馍吃都中。” 柳蕤接过袋子说:“俺三婶儿专门叫我跟猫儿说过,叫他跟你说,不叫你光给俺买东西了,你前儿从三道河给俺买哩卤肉,俺夜儿黑才吃完。” 柳侠推着他和猫儿:“该上课了,快点走吧孩儿,我是正好碰到怪便宜就多买了点,要是老贵,您想要我也不舍得买。” 看着俩小家伙跑进学校,柳侠骑了车子往粤秀酒楼赶。 粤秀酒楼离这里很远,在火车站附近,雪这时候已经越下越大了,自行车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却跑不快。 所以柳侠到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了,矿产局小董和另外三个人,还有岳德胜都已经到了,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介绍和寒暄都是惯例,柳侠知道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矿产局抓业务的万副局长,一个是测绘科的贾科长。 席间大家说话都非常客气,柳侠因为第一次和业务户打交道,为避免说错话,很少开口。 他非常担心出现柳川说的那种谈业务时大家都拼命灌对方酒的场面,他没醉过,但真心不喜欢酒的味道,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这样难喝的东西嗜爱如命。 不过还好,可能真考虑到他们是知识分子,矿产局三个人只是象征性地和他们碰了一个后,就让他们自己随意。 柳侠心里惦记着回家给猫儿做饭,眼前的一大桌子菜又让他觉得可惜,思绪就有点抛锚。 五个人,对方点了十六个菜,把他们几个都撑死也不可能吃完,柳侠决定尽最大努力吃,争取最后让少剩点,少糟蹋点粮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5 不过,他心不在焉中依然听明白了贾科长的话,意思是给他们送测绘报告的时候,能替他们那几个人专业人员,或者说替他们测绘科美言几句,说穿了他们就是行政单位,上级要求必须有这个科室,他们就成立了一个,专业上确实差了点,好在领导也不指望他们给单位创收。 贾科长说:“其实正因为这样,咱们才能有合作哩机会,是不是?俺那里有活儿,就找您这样哩专业单位给做;您水平高,干出来哩活细发,俺报上去脸上也有光。 您挣钱了,俺也没丢人,咱双方哩领导也都可满意,两全其美,对不对?” 岳德胜点点头,整个过程,不管对方说的话听着多么荒,他总是含笑顺着对方的话附和几句,不反驳,也不刻意讨好,体谅与客气中带着疏远,却也让对方挑不出什么毛病。 小董今天成了陪衬兼店小二,不停地问柳侠他们还想吃点啥,让柳侠十分无语。 不过和小董相处过一个多月,他对这个人印象还挺不错,至少,矿产局那几个测绘科半吊子的专业人员和司机都嫌辛苦不再跟着他们每天跑的时候,小董一直陪他们到荣泽县境内的作业区所有外业部分结束。 后期的时候他还总是尽可能的在生活为他们提供一些方便,比如给他们准备整箱的方便面和火腿肠、榨菜,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塑料软包装饮料。 不过,后者岳德胜不准柳侠他们喝,最后小董都拉回自己家了。 柳侠吃着菜,心里一直在想今天这个饭局的意义所在。 国庆节后一周,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荣泽县境内的所有勘探工作,也就是完成了荣泽县矿产局对他们单位的委托,十月中旬以后,他们的工作是原城总局受省地矿厅委托继续开展的,和荣泽县矿产局已经没任何关系了,到现在事隔一个多月,矿产局的人为什么还要请他们的客呢? 等最后那位副局长把两个信封分别递给岳德胜和柳侠,柳侠才明白:原来是这样啊! 副局长说:“工作是工作,那是咱们两个单位哩事,跟咱们这些干活哩关系不大。 这些哩,是两位工程师辛苦了,俺单位领导给两位工程师个人表示哩一点意思,希望下一回咱哩合作仍然愉快。 俺领导说,咱那个报告马上就完成要交给俺局里了,还请两位多关照一下啊!” 小董刚才又出去了,现在适时地重新出现,手里提着两兜东西:“对面那家小店哩垛子肉做哩特别好,搁荣泽可出名,俺贾科长叫我给您一人买了点,别嫌少啊,人家就剩这么多,我一下给兜底了。” 柳侠看着自己面前那足有五斤、如斑斓的岩石一般的一大块肉,直想翻白眼:这还少啊,十口之家一顿也吃不完吧? 和矿产局的人告别后,柳侠和岳德胜一起顶着大雪往回走,单位门口的时候,他才忍不住问:“岳工,他们给咱那钱……” 岳德胜说:“去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必须的程序,不是咱们主动跟对方索要的,是很多单位约定俗成的规矩,咱们不去他们还不答应,只有带队的负责人和主要技术人员有,施工队和其他的技术员都没有,他们会有点小要求,其实那不归我们管,可对方不知道,因为报告是我们出的,他们可能以为决定权在我们手上吧。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所说的署名其实和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他们要求的是咱们技术性报告以外的行政性总结报告,提一下他们的名字,证明他们在这个工作中踏实认真,出过很多力之类的。 你不用管这些,这些我来写,你把咱们的报告和图都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柳侠这才真正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一关上门,柳侠把垛子肉放桌子上,就迫不及待地先打开了那个信封:三百元。 三十张十元的钱,柳侠数了好几遍,他知道,作为工程负责人,岳德胜拿到的肯定比他多,可他还是感到非常不安。 岳德胜刚才的话解释了对方请他们的原因,但这并不能把他们私收对方钱财这种事合法化 他按单位的要求工作,单位已经给了他工资和高额的奖金,自己却有私底下收对方的钱,这怎么看都不大对! 三百块,可能对现在的他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数字,可对荣泽大部分的单位的职工来说,这至少是三四个月的工资或更长时间的奖金,柳川和苏晓慧的单位在荣泽都是相当好的了,柳川最多一个月拿过四十二块的奖金,大部分时间他们的奖金都不会超过三十,苏晓慧也一样。 柳侠看着鸡蛋甜汤的锅,心里还在为那三百块钱犯愁。 他进单位刚刚五个月,如果让领导知道他私拿合作单位的钱,领导会怎么看他? 可如果不拿,这些钱给谁?上交单位?那不是把岳工给卖了?人家连他这个实习期的小技术员都给了,可能不给领队的岳工吗? 柳侠纠结中脑子还蛮清楚,没把白菜豆腐炒糊,所以猫儿回来吃到的饭菜都很正常,虽然味道比起六叔和他自己做的差的不是一丁点,但猫儿爱吃。 柳侠刚才没有再拐去接猫儿,雪太大自行车骑不了,他推着车子去接,还不如猫儿一个人跑回来的快,不过最主要的,他想让猫儿回来后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猫儿看出来柳侠好像有心事,他不知道自己和小叔分开才两个多小时,小叔怎么就吃过饭了,还吃撑了,按理说吃成这样应该是吃得太高兴才对,可小叔又明显不像。 而且,垛子肉虽然比酱牛肉还好吃,但小叔也不应该一下买这么多呀,下雪了,他们星期天又回不了柳家岭,也没办法把肉送回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正打算问的时候,柳侠站起来对他说:“小叔有点急事去找马鹏程他爸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吃完饭就写作业,碗等我回来刷。” 猫儿点点头:“你早点回来。” 柳侠决定去马千里那里,旁敲侧击问一下今天的事,要不他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他总觉得那些钱不该是自己的,放在自己屋里横竖不得劲,他做好了还回去的打算,所以没和猫儿说,小家伙和他一样,对钱有执念,给他容易,让他再拿出来就难了。 至于岳德胜,柳侠有足够的把握不让马千里怀疑到其他任何人,他就是从侧面问问,假如发生类似的情况,单位会怎么处理。 马千里和妻子苏丽蓉都在家。 苏丽蓉也是水文队的职工,还是仪器管理科的科长,她看到柳侠进来,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又端了瓜子和一盘子苹果过来,陪着柳侠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就借口回卧室了。 马千里端着茶杯问柳侠:“下这么大雪跑过来,什么事啊?” 柳侠原先准备好的话一下堵在了嗓子眼,他觉得马千里的眼神能看透一切,他刚才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暴露岳德胜就把事情问清楚的自信突然就没了。 他忽然急中生智,想起了楚凤河,决定现编瞎话:“哦,我一个朋友是干建筑的,原来一直小打小闹承包民房,现在承包了一个单位的家属楼,第一次包这么大的工程,他有点……怕出质量问题,同时也想一次打响名头,以后有个好的信誉,所以就让我帮忙问问,咱们接私营企业的活儿吗?” 马千里喝了一口茶:“你朋友?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还不满二十吧?” 柳侠马上说:“我昨天刚过的生日,我现在就算是二十一了。” “哦——”马千里靠在沙发背上,很舒服悠闲的样子:“二十一岁的民营企业家想让我们给他第一个大型工程做测绘……” 柳侠只好解释:“不是,他比我大好几岁,我上学有点早。” 马千里点点头:“这样啊,你确定他是想找咱们单位给他做而不是你本人吗?” 柳侠傻愣愣地看着马千里:“我本人?” 马千里忽然笑了起来,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算了算了,不和你逗着玩儿了,你小侄儿肯定眼巴巴等着你回家呢! 柳侠,你来是想问矿产局给你红包的事吧?” 柳侠这下彻底傻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6 马千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小孩儿呢,一点事藏不住。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一来就连续几个月外业,干得不错,红包的事岳工提前已经跟我说了,那是惯例,安心花吧。 哎对了,方便告诉我他们给了你多少吗?” “三百。”柳侠老老实实地回答。 马千里微微抬起一点下巴看了看柳侠,然后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他们打发要饭的呢,老子手下的人这两年了都没拿过这么寒碜的红包呢,不行,我他妈得给苏宝福打个电话,一定是他手下那帮孙子中间打了拐了,他们不敢克扣岳工的,看你年轻,想着你不懂,所以就……” 柳侠赶紧站了起来:“队长您别,三百已经很多了,只不过咱们队奖金高,您不觉得,其实,在别人眼里,三百真的是很大一笔钱,我大哥每天跑几十里山路,一天才挣一块二。” 马千里摇摇头:“你不知道,有些下面的人,很惯于耍这种把戏的,他们就是认定了你肯定不会跟单位其他人说这事,所以才敢这么干。 如果不是怕荣泽政府和附近村子里的人知道咱们单位有油水往咱们这儿塞人,老子就骂到苏宝福的脸上去。” 柳侠解决了心事,决定还是快点离开。 马千里给他打开门的时候忽然说:“别泄气,不就是少了几百块钱吗?没准从其他地方就回来了呢。” 柳侠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一句,他又笑着说:“过了年,马鹏程和楚昊就来荣泽上学了,到时候你们柳岸就有人玩了。” 柳侠惊喜地问:“真的?”他是真的希望猫儿有几个同龄的玩伴,可队里其他人家和猫儿同龄的孩子基本都在原城上学,少数几个在云樵的老基地那里上。 马千里说:“荣泽高中这几年教学质量特别好,比原城几所重点高中一点都不差,咱们又不住校,只要教学质量好,其他的不用考虑。 马鹏程那兔崽子越来越大,他爷爷管不住他了,我得把他弄到身边收拾他。” 柳侠回到家,先把信封拿出来给小财迷,告诉他这些钱是怎么回事,又跟他说了马鹏程和楚昊过完年也到荣泽上学的事。 猫儿对着钱一阵开心的笑,然后马上就锁进了柜子里。 楚昊是楚远的儿子,他和马鹏程都跟猫儿一样都是属猴的,都比猫儿大生月,俩人现在都在上五年级。 猫儿暑假时候跟他们俩很玩得来,尤其是马鹏程,也是野小子一个,根本就不像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他对猫儿上树的技能十分向往,猫儿则对他滑旱冰的技术非常羡慕,俩人本来约好了明年暑假互通有无,现在看来不用等那么久了。 猫儿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学会滑旱冰,滑的比马鹏程还要快还要花样多。” 柳侠在心里仔细过滤了一遍,荣泽好像没有卖旱冰鞋的地方,看来得让三哥在原城给买了,不过,三哥肯定不会要他的钱,这有点不好办。 雪不下的时候是一点没有,现在下开个头又停不住了,从柳侠生日到元旦不足一星期,下了三场雪,现在,荣泽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滴水成冰,柳侠他们屋子里的盆子如果放了水,过一晚上起来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 柳侠每天早上看着猫儿起床都舍不得,他觉得寒假应该和暑假一样长,甚至可以再长点,大冬天的让小孩子天不亮就起床上学,真的是太不人道了。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四点多起床跑几十里山路上学的事,本来他当时也就没觉得那有多么难以忍受。 柳侠为有了休息日却不能回柳家岭而郁闷,但同时又为可以安心地每天给猫儿做饭而高兴。 在单位总结大会暨元旦联欢会之前,柳侠也想过那天马千里在门口给他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指向,但想了好几次也想不出自己还可能会有什么其他意外之财的来源,他觉得肯定是自己财迷心窍想太多了,马千里当时只是随口安慰他一句而已。 但今天,他听到马千里在全体大会上宣布:“李吉跃同志和柳侠同志今年八月份所做的《黑龙寨火力发电厂一期勘查工程地质勘查报告》,获得中原省地质勘探局‘地质勘探测量报告标准化样本大赛’一等奖,这是总局颁发的证书。 经我队全体领导组成员集体讨论决定,为了表彰这两位同志为我们三队赢得的荣誉,给他们每人发一千块钱的奖金,现在,请这两位同志上台领奖。” 柳侠欣喜若狂地和李吉跃一起上台,在全队人员的注视中接过了存折。 楚远坐在离主席台比较远的角落里,大声对着他们喊:“喂,李工,小柳,散会后三十秒内来找我要密码,过时不候啊,过时我马上就去挂失,然后自己把钱给取了,人家银行可是只认密码的。” 主席台上的领导和下边的人全都哄堂大笑。 柳侠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就在这善意的笑声里散去了。 总结会后直接就是联欢会,等在外面的家属全部都涌进了礼堂,猫儿灵敏得跟只真正的小猫一样,钻过人群首先跑了进来,他在外面已经听到了柳侠获奖并且得到奖金的事,所以一见柳侠就伸出手:“快把存折给我,别一会儿你给丢了。” 柳侠心里骂了他一句“小财迷”,乖乖地把存折交给了他,猫儿只看了一眼,就笑眯了眼,然后认真地把存折叠了一下,放进自己棉袄的口袋里。 等家属们都坐好,大家都准备开始看节目的时候,杨洪突然敲了敲麦克风:“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刚才我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元旦过后,我们单位会进几位新同志,他们今天都已经到了,现在我介绍他们和大家认识一下,我说到名字的新同志,请站起来一下。” 本来闹哄哄的礼堂马上安静了下来,人们对新人总是充满了好奇的,虽然无数次的事实证明新人混熟了之后其实和熟人没有任何区别。 杨洪看着一张名单念到:“张鹏。” 柳侠吓了一跳,他一下想起了罗各庄煤矿带他和柳海坐过很多次班车的张鹏,心里特别期待地顺着杨洪的目光回头看,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的脸。 他失望地转过头,却正好跟张树宝和张树宝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目光对上了一下。 张树宝和柳侠的目光稍一接触马上就把脸扭一边去了,而他身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却好像专门在看柳侠。 柳侠收回自己的视线,对猫儿说:“不是你六叔原来的同学,我还以为他也来了呢。” 猫儿感觉到了柳侠的失落,但这种事他还不知道怎么安慰柳侠,所以他只是抱着柳侠的胳膊,又往柳侠身边使劲靠了靠。 杨洪连叫了四个人的名字,然后介绍说:“这几位都是从部队转业到我们单位的,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这几位同志的到来。” 掌声热烈响起,然后杨洪继续喊名字:“吴小林。” “到。” 一声高亢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楞了楞,然后所有的人都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个身材不算太高,有点偏瘦男生有点局促地站在那里。 杨洪按按掌,示意他可以坐下了,然后又念:“袁秀华。” 右后方靠近柱子的地方站起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 “丁红亮。” 这次,柳侠看到了那个坐在张树宝身边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个子还挺高,估计没一米八也差不多。 丁红亮转身看了一圈,也让礼堂几乎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他,才坐下。 晚会开始了,柳侠提前根本不知道还有元旦联欢会这回事,所以没做任何准备,而且他看到上台表演的几乎全都是平时不需要出去进行野外作业的行政后勤人员,就更加放心地认为没自己什么事,安心的抱着坐在他腿上的猫儿看节目。 节目没什么新意,至少不能和他在大学时的迎新或元旦联欢会比,但热闹快乐却是一样的,所以柳侠还是看得兴致勃勃,和周围的人一起不停的鼓掌或叫好。 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在苏丽蓉和宁小倩上台的时候,宁小倩是楚远的爱人,报的节目是她和苏丽蓉合唱《爱的奉献》,当宁小倩和苏丽蓉走到主席台中央拿起麦克风的时候,下面突然有人喊:“大姐,我给你们吉他伴奏怎么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7 柳侠、猫儿和所有人都扭头看,他们看到丁红亮已经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台上。 苏丽蓉笑着招手:“快上来快上来,我们还没享受过现场伴奏的待遇呢,你说呢小倩?” 宁小倩逗乐:“可不是,我从年轻时就希望有个白马王子抱着吉他来给我伴奏了,这次可让我满足心愿了。” 看来丁红亮早有准备,他在众人的注视中跑到礼堂最后面,很快就抱着一把吉他过来了。 柳侠想起张福生和黒德清,想起黄有光,心里一阵暖意流淌,他满怀希望地看着丁红亮手上的那把吉他,期待着能再次听到动人的和弦。 第106章 想象中婉转优美的和弦没有听到,丁红亮从踏着台阶往主席台上走的时候就开始打出“咣、咣”的强烈节奏,柳侠开始以为他只是想先烘托一下气氛,到了台子上后就会转换成歌曲的前奏,让苏丽蓉和宁小倩随着前奏自然而然地开始演唱,可丁红亮从头到尾都是那样打着节奏,连一个柳侠熟悉的和弦也没听到。 苏丽蓉和宁小倩很给丁红亮面子,虽然伴奏一点也不合拍,她们还是坚持唱完了整支歌,最后的高潮部分,丁红亮甚至和他们一起唱了起来。 下面的掌声很热烈,柳侠也抓着猫儿的小手一起用力鼓掌了,可他却有一个很奇怪的直觉:这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人。 柳侠是亲眼见过张福生和黒德清学习吉他的过程的,吉他应该说是入门比较容易的一种乐器,黒德清前后一共只学了不到三个月,认真学习的时间最多一个月,可柳侠敢保证,黒德清弹的比丁红亮要好太多了,张福生就更不用提了,丁红亮根本和他不在一个档次上。 张福生和黒德清刚开始学的时候,都以为这种节奏和弦很容易,就是右手以较大的力度快速划过六根弦就对了,等他们真正开始学习,才知道人家那乍一听好像都一样的节奏,其实仔细听是有着很细致的变化的,是和歌曲的节奏一致的。 必须是分解和弦非常熟练,由熟生巧之后,再经过艰苦的练习和反复的实践,才能慢慢不加思索就能随机地为任何歌曲伴奏。 张福生刻苦练习三年多,才勉强达到可以随机伴奏的程度。 丁红亮其实就是用吉他打了个节拍,根本没有任何符合这首歌本身旋律的变化,这种看似花哨熟练的样子,其实只要是手不残疾,稍微有点节奏感的人都可以做到的。 柳侠的感觉,他只是用吉他这个时髦的道具吸引众人的目光,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苏丽蓉和宁小倩的节目比较靠后,她们之后再有三个节目就结束了,柳侠暗暗合计,现在才四点多,联欢会一结束,他就先领着猫儿去把钱存起来,再过五六天他们就该发十二月份的工资和奖金了,到那时候就不再存钱了。 今年的春节要到阳历二月中旬才过,柳川打算元月中旬把家里所有人都接到荣泽,给他们添置过年的衣服,柳侠已经决定了,今年给家里人买衣服的钱自己出,让三哥攒点买房子的钱吧。 台子上一群圆规状女人的健美操难看到死,柳侠的脑子里满是柳长青、孙嫦娥、柳长春、柳魁和秀梅知道自己要花钱给他们买衣服后死活不肯试穿,自己舌灿莲花将他们一一说服的精彩画面,忽然被猫儿拧着脸摇醒后有点莫名其妙,等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他马上又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马千里、潘留成和楚远三个亲眼看见他跳过霹雳舞的家伙都正含笑看着他,马千里用手敲敲桌子:“快点小柳,就是喊你呢,装聋作哑那一套在我这儿没用,快上来让大家都开开眼,看看你那个抽筋儿舞,还有那个飘着跑的舞。” 柳侠看猫儿。 猫儿瘪瘪嘴,耸耸肩。 小家伙最近几天晚上放学回家就能吃上饭,所以有时间每天看一集美国电视剧《侠胆雄狮》,不知怎么就学会了这么个洋气的表达方式。 柳侠看看马千里和潘留成带笑的模样,再看看楚远一副随时准备起哄的架势,知道今儿这事是逃不过去了,就干脆地站了起来,对猫儿说了句:“乖,等我一会儿啊!”就走出观众席,跑了几步,跳上了主席台。 岳德胜和李吉跃几个技术三科的人带头鼓起掌。 宁小倩、冯红秀几个老娘儿们居然比男人还能起哄,大声吆喝着:“小柳儿,给姐姐们跳段火爆的。” “小帅哥儿,来段脱衣舞给阿姨们瞧瞧。” 柳侠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女人们一阵夸张的尖叫:“哇,咱们小柳儿真脱啊!” 柳侠走到放录音机的桌子跟前,圆规阿姨们跳健美操的磁带还在那里放着,都是他非常熟悉的“的士高”,他放进去后一摁开关,一声狂野的尖叫传了出来。 柳侠左臂好像猛然被通上了电一样,一阵抖动迅速通过躯干部传导到了右手指尖,同时一大串飘逸的太空步后退着飘到了台子中央。 下面响起震耳的尖叫声,后面的人都站了起来,其实,主席台比较高,他们坐着也绝对不可能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 柳侠随着音乐的节奏或流云般的飘着擦玻璃,或跟痴呆机器人一般的走路扫地,间或几下随意的摇摆,然后一大串让人眼花缭乱的风车旋。 在众人都鼓掌大叫的时候,他一把把羽绒服脱了下来,引起一阵更加夸张的尖叫,不等那群精力过剩的阿姨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疯话,他忽然把羽绒服往台子下抛去,然后一个干净利落的跟头翻下台去,正好把羽绒服接在手上。 …… 从银行回来的路上,猫儿还在跟柳侠置气:“你还跟我狡辩,你是傻子啊,她们让你脱你就脱?她们怎么不脱呢?你里边就穿一件薄毛衣,那些老娘们儿一个个包得跟北极熊一样,一层一层又一层,她们怎么不脱了让你瞧瞧呢?” 柳侠说:“她们就是脱了我也不看啊,老娘儿们有什么好看的!好了乖,小叔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咱别怄气了,这么滑,小叔背着你走,你的鞋子都快湿透了。” 猫儿撅着嘴又瞪了柳侠一会儿才说:“一直背到床上。” 柳侠蹲下:“一直背到被窝儿里。” 猫儿趴在柳侠背上,脸偎在柳侠颈窝,偷偷地笑,他觉得应该给小叔点惩罚他才能长记性,下次才不会别人一轰他就犯二百五,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样让小叔背着走真美,能闻到小叔头发上洗发膏的香味。 柳侠没食言,真的把猫儿直接背到了被窝儿里——今儿实在是太冷了,屋子里也冻得伸不出手,他让猫儿坐被窝儿里写作业。 柳侠把暖水袋脚边一个,右手边一个给猫儿放好,从三斗桌上拿起一摞资料说:“小叔把这些东西送到办公室,再拿些绘图纸回来,你别出来啊,咱今儿也不做饭,出来白挨冻。” 猫儿点点头:“你快点回来,天都快黑了,我都闻见郭阿姨那边炸东西的香味了。” 柳侠点点头:“我跟郭阿姨说一声,不会耽误的。” 联欢会结束后,柳侠他们和万建业两口子一起回来,万建业说过节呢,天这么冷哪里也去不了,就两个人怪冷清的,让柳侠和猫儿晚上去他们家吃一顿,一起热闹热闹。 柳侠从住进来后,万建业帮过他不少忙;前一段他忙的厉害,郭丽萍又时常帮忙照顾猫儿;刮风下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走廊里晾的衣服郭丽萍总会帮他们收了叠整齐,等他们回来时再交给他们。 走廊的地面,自从郭丽萍来后,他们就没再拖过一次,郭丽萍爱干净,每天至少拖两次,每次都把他们那一段也都带着拖一遍。 柳侠当时就觉得,应该自己请他们夫妇吃顿饭才合适,可万建业说什么都不肯,说他们家已经准备好了过节的东西,一定要柳侠和猫儿去他们那里吃。 柳侠一出屋门就被冻得一激灵,开放式的走廊,外面刮着挟带了冰沫子的西北风,刺骨的寒。 柳侠对着万建业的屋子喊了一嗓子:“万大哥,我去趟办公室,很快就回来了哦。” 郭丽萍在厨房里应者:“去吧没关系,我这边刚准备好,还没开始炒呢。” 柳侠抱着资料抖抖索索地来到办公室,发现办公室居然有两个人,岳德胜和张树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8 岳德胜在这里柳侠不意外,他老家离原来的云樵老基地很近,基地搬到荣泽后,他只身一人随队过来了,家属全部都留在了云樵,所以他现在虽然住的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但他除了睡觉很少回去,在单位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办公室里,自己做计算制图或者检查验收其他人的计算数据和图纸。 但张树宝在这里就奇怪了,办公室虽然有个电炉,但这么大一个空间,一个小电炉真不顶什么用,办公室还是跟冰窖一样,宿舍虽然也是冰窖,但可以坐被窝儿里干活,可比在办公室脚被冻得跟猫咬似的好多了,所以几个技术科的人这几天除了把计算好的资料送过来给岳德胜检查 ,再把需要的材料拿回去,其他时间都呆在自己家里。 不过,这跟柳侠没什么关系,所以他虽然心里不理解,脸上却一点没带出来,他把资料放在岳德胜桌子上,岳德胜对他点点头。 柳侠笑笑,扭头打算和张树宝打个招呼的时候,张树宝已经低下头专心的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柳侠在心里耸了耸肩,看着岳德胜打开他交过来的资料看。 岳德胜只看了几眼,翻了几张后面的图,就合上了:“嗯,你做出来的东西我放心,放起来吧,不用再检查了。柜子没锁,需要什么你自己拿吧,领料单就在边上放着,签个字就行。” 柳侠把资料拿回自己的柜子锁了,然后到岳德胜身后的柜子里拿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正签字的时候,岳德胜说:“小柳,等天气好一点,你可能还得出去。” “嗯?”柳侠抬起头,心里一惊,他以为春节前他都不会再被派外业了呢! 外业辛苦,但技术科和施工队所有人却都希望自己能多得到些外业的机会,他们的高额奖金百分之九十以上来自于工程,而他们的工程全部都在野外作业,没机会出去,意味着没有或少得奖金。 岳德胜接着说:“是黄河枯水期的一个专项测绘任务,我们总局一直配合黄委会做这项工作,今年是一科的罗工带队,马队长亲自指定让你参加。” 柳侠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很明显,队长马千里很重视他,可这也意味着,天寒地冻的,猫儿每天晚上放学回来,等着他的又会是一个冷冰冰的空屋子了。 岳德胜歪歪头,看着柳侠:“怎么,不想去?” 柳侠摇摇头,把纠结的情绪摇走:“没,没有,我在考虑怎么安排我家柳岸吃饭呢!” 岳德胜点点头:“那就好,罗工前几天还跟我说过,我们都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他正想看看你是不是真那么能干呢!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岳工,我有点事,先走了。”张树宝突然站了起来,很快收拾了东西走过来。 柳侠说:“我也走了岳工。” 岳德胜摆摆手:“嗯,都走吧。” 柳侠跟着张树宝身后几步远往外走,他总觉得张树宝刚才走出办公室后“哼”的一声有点不寻常,不过,他不打算有任何表示,即便张树宝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人家又没明说,他还能霸道到不许人家哼一声吗? 但今天好像注定了他和张树宝之间必须发生点不愉快才能结束。 他们俩一前一后刚走出办公楼,丁红亮就从北边跑了过来,一看见张树宝就拉住了他:“树宝哥,付主任正要带我们几个去分配宿舍呢,我想找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嗨,柳侠,你也刚下班啊?”丁红亮和张树宝说完了话,又主动和柳侠打招呼。 柳侠笑着回答:“过来交一些资料,现在给你们分配宿舍啊?” 丁红亮刚张开口准备回答柳侠,张树宝先说话了:“不就分配个破宿舍吗,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又不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没资格单独分一间;你也不会一来就跟着领导屁股后溜须拍马,所以也没资格随便挑,人家分哪儿你住哪儿就行了,拉上我有什么用?” 丁红亮满心高兴地跑来找张树宝,却被他没头没脑这么数落一顿,虽然张树宝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是在讽刺柳侠,但明面上的话头却是对着他丁红亮的,丁红亮脸上挂不住,也不管柳侠了,对着张树宝就是一声冷笑:“切,你不愿意帮忙拉倒,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是三流专科学校出来的,我可不是,我是正经的本科毕业,不可能跟你一样和别人分一间宿舍。” 柳侠没工夫听这两个明显可能以前就认识的人扯淡,他对丁红亮说:“对不起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走过张树宝身边的时候,说了句:“你要是有本事溜须溜出个重点大学来,也能自己住一间,也能拣好的随便挑。” 柳侠的话,从北边走过来的一群新进人员和领着他们分配宿舍的付东都听到了。 柳侠是吹着欢快的口哨回到家的。 张树宝的话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算,相反,张树宝原来没对他公开发难,但每次见到他都不阴不阳的,让他难受的不行却说不出来,今天张树宝撕破脸当面对他冷嘲热讽,终于让他有机会出了口恶气,他简直是太舒坦了。 猫儿看到柳侠心情这么好,就舍不得继续和他怄包儿了,让柳侠坐在他身边暖一会儿,他自己抓紧时间继续写作业,等着万建业叫他们过去吃饭。 六点半,万建业在外面敲门:“过来了小柳,饭好了。” 柳侠和猫儿一进万建业家,就被那满满当当一大桌子酒菜给吓住了,柳侠问:“不是说随便炒俩菜吗,怎么弄这么大一桌?” 郭丽萍把一碗黄灿灿的鸡蛋甜汤放在桌子上:“过节呢嘛,也不能太寒碜了,快坐吧,小柳你先把稀饭喝了,柳岸刚才跟我说,你三哥跟他说过,喝酒前先喝点稀饭能保护胃,也不容易喝醉,让我先给你做个鸡蛋甜汤。” 柳侠非常不好意思,敲了一下猫儿的脑门儿:“有你这样的吗?来别人家做客,还点菜,客随主便,没听说过啊?” 猫儿笑嘻嘻地说:“万伯伯和阿姨说他们俩不是别人,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咱们相当于亲戚。” 万建业拉开椅子让柳侠坐下:“是我说的,这是老话嘛,肯定是有道理的,来,柳岸,先坐下,想吃什么自己随便叨。” 鸡蛋甜汤很贴心,郭丽萍炒菜的手艺也很对柳家叔侄俩的口味,可最后,万建业两口子给出的难题也很够味。 柳侠为难地说:“嫂子,万大哥,组合这种事,你们得主动找人家郑队长说才有诚意啊;万大哥,关系到自己切实利益的事,你得拿出点勇气,你干活踏踏实实的,就因为跟着魏队长,现在每个月奖金都那么低,多冤啊,这种情况下你转组,应该是他觉得不好意思才对,干嘛是你觉得会得罪他啊!” 郭丽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丈夫一眼:“我早两年就跟他说让他赶紧换个队,他就是不听,一直说都在一个单位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在魏根义跟前没法开口;可他怎么就不想你们都有一家人要养活,他有个局长退休的爹,工资高,替他养着家,你们可没有。 一年到头谁都不愿意用你们队,就像小柳说的,该不好意思的是他。” 万建业苦恼地抓抓头发,看着柳侠:“小柳,你嫂子的单位现在等于是破产了,我们家现在就靠我一个人养活,你一定得帮帮我。 我要求不高,你就帮我在郑队长那里问个信儿就行,都在一个大院里住着,我是真的没办法去找他,万一让魏队长看见了,人家郑队长又不想要我,你说让大哥以后怎么办呢? 真的,我听郑队长跟别人夸过你好几次了,他说你根本不像是刚毕业第一次作业,他说你干活踏实的劲头,连他都觉得佩服;他还说,他家郑翼长大后要是有你一半,他就知足了; 真的小柳,你去跟郑队长说,肯定行。” 柳侠被夸的真有点难为情了,只好说:“那我去试试吧,不过万大哥,你如果真去了一队,可得守人家的规矩,郑队长他们干活跟你们和二队真的不一样。” 万建业非常高兴:“你这是答应了,对吧?那哥哥我先喝一杯。”他把一盅酒一饮而尽:“你放心吧,别的我不敢说,干活上,我肯定不会让你落埋怨的。” 回到自己屋里,柳侠躺在床上,猫儿盘着腿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柳侠搓了搓脸:“宝贝猫,知道了什么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了吧?唉,没想到万大哥看着老实,还会摆鸿门宴呢!” 下午的总结大会上,第一条宣布的就是春节前会进行全队优化组合,竞争上岗,这对水文队不是什么新鲜事,马千里上任第二年他们就这么做了,一年一次,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年了。 中层以下领导演讲竞争职务,竞争成功的聘用自己所任科室的人员。 没人聘用的,队里最后会给安排工作,但当年所有的福利减半,奖金也是最低等级的一半。 柳侠听说,第一年实行的时候有人寻死觅活,还有人扬言要吊死在马千里家门上,当然,还有更多的人通过各种形式告状。 马千里也够横,他也放出了话:寻死觅活的,随便; 想吊死在他家门上的,只要不怕他把尸体扔大街上喂狗,随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39 告状的,他随时恭候上级领导来调查,如果他有任何徇私舞弊的做法,可以随时撤他的职,他愿意承担任何后果; 可如果最终证明了他马千里是清白的,那好,接下来就轮到他给告状的人上点小手段了。 双方对峙了小半年,最后马千里完胜: 打破大锅饭,鼓励能者上庸者下,多劳多得,是大势所趋,几个被体制惯坏了的泼皮无赖阻挡不了改革的大潮。 这几年,三队的效益是总局四个分队里最好的,总局领导非常满意,三队内部也慢慢有了凝聚力,每年的组合和竞争上岗都很顺利,当然也有人失意有人抱怨 ,但不影响三队的大局。 但外表看上去多么完美的团队,内部都会有些不完美的因素存在,三队也一样,尤其是他们搬迁到荣泽后,离原城非常近,总局领导会把许多他们推不掉的人情在三队这里消化解决,三队这几年进来的新人,大部分都是总局领导亲戚朋友的孩子。 这些人里,有点阅历,知道点世事艰难的人还好,他们至少还知道自己目前这份工作是父母豁出去老脸给他们求来的,所以会珍惜,即便他们不满意自己目前的待遇,也会比较本分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但那些没经过一点风雨,觉得自己有个总局领导的亲戚就把自己当皇亲国戚金贵着的,现在已经成为队里最不和谐的一部分,他们不光自己拈轻怕重什么都不愿意干,什么都干不好,还成天牢骚满腹怪话连篇,搅带的许多原本只是对其他岗位或职位比较羡慕、对自己的岗位有点不甘心的人也开始觉得队里的各种制度对他们都不公平,他们是队里最重要却总是最不受重视的人,每每因此生出事端。 施工三队队长魏根义和炊事员老侯就是这样的人。 魏根义的父亲原来是总局的副局长,已经退休多年;他大哥魏忠义现在是总局基建科科长。 施工队的队长最初是让全体施工队人员自己民主投票选的,魏根义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一批人投了他的票,当上了队长,却不思进取,仗着自己总局有人,也仗着自己在三队时间长,倚老卖老,除了对马千里几位领导多少有点顾忌,对几位老资格的工程师多少还保留一点表面的尊重,其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和技术科合作外业时,他甚至对资历浅的技术人员吆三喝四出言不逊,更不可能听从这些技术人员的安排,让干什么干什么了;但他最让技术科的人不能容忍的是,还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特别敷衍,他的口头禅是:“多几个点少几个点球谁知道啊,那么多老百姓盖房没一家弄过什么测绘的,也没见谁家的房子盖完就塌了呀。” 所以如果和他一起工作,打桩画线之类的活儿,技术人员都不敢让他做。 而且他还有个自以为非常出众的优点——护短,如果技术人员给他手下的队员派活,他觉得天太热或太冷,或太晚了,反正就是他觉得不应该干活的时候,他就挡着不让干,明着给技术人员难堪。 他觉得自己很仗义,但几个技术科的人都不愿意和他合作,所以,三队得到出工的机会是最少的,当然,奖金也就是三个施工队里最低的,而且低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但即便如此,一旦成了习惯,那些最初选了他的人却都不好意思和他竞争队长,想转投其他队又怕得罪了他以后不好见面,所以他的这个队长位置就这么一直坐着。 万建业就在魏根义的三队。 猫儿托着下巴想了想:“咱们俩以后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要不还得给人当枪使。” 柳侠看小家伙那小大人似的神态着实可爱,翻身把他拖到自己怀里揉吧了几下:“小傻猫,没那么严重,万伯伯不是那种把别人当枪使的人,你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再说了,就凭郭阿姨天天帮我们拖走廊,还教你做饭,我也想帮他们点忙啊!” 第二天,柳侠把猫儿送到学校后买了菜回到单位,直接就去找了郑朝阳。 郑朝阳也干脆,一口就答应了:“建业啊?行,过几天双向选择,只要他写我,我这里没问题,建业是个老实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喜欢这种人。 不过小柳,既然你来替他当说客,那你也替我给他带句话,到了我这里,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现在的一队全部都是退伍军人,服从命令是基本要求,他如果到了这里后跟我要什么民主自由,我可不会听。” 柳侠说:“我昨天答应他的时候就已经把这话告诉他了,他说肯定不会让我落埋怨的。” 郑朝阳又笑着说:“以后等你独立带队作业了,有工程的时候多想着我们一队的兄弟点啊 !” 柳侠说:“你们不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的吗?还需要我这个小实习生提点?” 郑朝阳说:“未来的大拿,万建业都有这样的眼光找你当说客,我还能不趁机给自己和兄弟们铺点路吗?” 柳侠笑嘻嘻地说:“行,如果有一天我独立带队作业,第一选择绝对是你们,你们如果没时间我再找别人,不过你可有得等啊,我听说实习期满后五年内的新人马队长都不会允许独立带队作业的。” 郑朝阳说:“不错,可你肯定也听说了,马队长也从来不允许新分来的人自己挑宿舍,还一个人住一间。” 柳侠笑着跑出去:“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渐渐从阴天转成晴天,但柳侠知道,野外的积雪现在还不可能融化,所以他还能休息几天。 猫儿现在每天中午由柳侠接送,节省了不少时间,中午吃完饭一般就是十二点四十左右,猫儿有时候会抓紧时间写作业,但更多的时间,柳侠不让他写作业,觉得他一天到晚坐教室里不见太阳对身体不好,所以会逼着他去外面玩。 但院子里没其他和猫儿同龄的孩子,其实应该说,院子里连三岁以上的孩子都没有,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小孩儿就都被送回原城了。 猫儿一个人玩没意思,柳侠就干脆让他学骑自行车,正冲着大门的林荫道笔直宽敞,柳侠在后面扶着后座,让猫儿先一只脚蹬着,让自行车跑起来,找找平衡的感觉。 两天后,猫儿开始右腿从横梁下面伸过去,两只脚踩脚蹬了。 猫儿刚过十岁,而且他和柳侠兄弟几个一样,都属于晚发育型的,现在他的个子在同龄人中也就是中等,所以对付一个大自行车还是蛮吃力的。 不过猫儿兴致高昂,他想赶紧学会自己骑自行车,这样以后这么冷的天,小叔就不用去接送他了。 每天猫儿学车子学到大概一点十分,柳侠再骑车把他送到学校。 猫儿学车子的时候柳侠碰到过一次张树宝,当时张树宝特兴奋地从传达室出来,应该是刚接过电话,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BB机,很大声地对赵师傅说:“赵师傅,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跑着通知我接电话了,这个特方便,谁打电话找你,一下就知道了,有时间再回回去就行了。 其实我觉得,你干门卫这个工作虽然看着清闲,实际上特别辛苦,一点不比我们进行野外作业的劳动量小,给你发最低等级的奖金真的不合理。” 他说完扭头正好看到柳侠扶着车子,猫儿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蹬着自行车过来,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嘴角抽搐着把脸转到了一边。 柳侠当他是空气一般,只和赵师傅打了声招呼,然后骑着车子带上猫儿扬长而去。 柳侠看着每天都很开心,但心里却天天为自己很快就又要外出作业而偷偷纠结,他是真不想再出去了,但他又非常想在春节前再挣一笔丰厚的奖金,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他都要发会儿愁。 但已经连续过了将近半个月晴朗的日子了,罗工还没有通知他准备走,这么等待判决的日子非常之难受,柳侠决定找上门去问个明白。 罗水旺对他说:“你没去过黄河滩吧?黄河滩的地下水位非常高,那几场大雪一融化,黄河滩就跟沼泽差不多,再有一个星期也不一定敢进人。” 晚上柳侠接着猫儿后,十分兴奋地对他说:“咱这星期可以回家了,可以看见你奶奶他们了,哈哈,幸福的周末即将来到了啊!” 柳侠没想到,实际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幸福。 星期六中午他正做饭的时候,赵师傅喊他接电话。 柳侠跑下去,刚一拿起电话,那头儿就传来苏晓慧兴奋的声音:“幺儿,快点来,现在就来,咱伯咱叔他们都来了,还有咱大哥大嫂,嘿嘿嘿,小雲跟小雷也回来了。” 柳侠放下电话,“哦嗬”一声连跑带跳出了传达室,边走边轻摆了几下臀部,用《路灯下的小姑娘》的旋律唱着:“亲爱的,小猫咪,爷爷已到荣泽城里,接着你,咱们就,一起向着老城冲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0 第107章 柳侠快速把做了半截的菜处理了一下,看看时间十一点二十,现在直接去接猫儿稍微有点早,先去老城再折回来不划算,他想了想,还是没法安心在家里等,干脆拿着钱包出来了:人多,三哥那间办公室改造成的屋子平常还算宽敞,可今天家里一下来了好几口人,那屋子就不够看了,吃饭肯定也转不开身,还是去吃烩面吧,大嫂一共也没吃过几回,猫儿说小莘吃过两次,也特别喜欢。 上次小董买的垛子肉味道特别好,柳侠分出一大半让柳蕤拿回去给苏晓慧,没几天柳葳和柳蕤就夹着烧饼给吃光了;柳侠留下的二斤多,他和猫儿也只用三天时间就给解决了。 柳侠骑着车子先去那个小饭店买了三斤垛子肉,然后去县中,五分钟后,柳蕤和猫儿就放学了。 听说家里人都来了,柳蕤和猫儿一阵欢呼,柳蕤他们也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想家想的不得了。 猫儿坐前面横梁上,柳蕤坐后座,柳侠带着俩小家伙一路笑声冲向老城。 柳侠一拐进老公安局的院子,就听见柳魁和秀梅的声音:“孩儿,这就是家呀,您小哩时候就是搁这儿住哩呀!” 柳侠又往前蹬了两下,一只脚撑地把车子停了下来,他们就看到柳雷拉着秀梅的手,柳雲拉着柳魁的手,正使劲往外拽:“不是,回咱家,吃饭饭,找奶奶……” 柳长青、柳长春、柳川、柳葳、柳莘、苏晓慧都站在柳川那间屋子的门口,就那么看着俩小东西赖着柳魁和秀梅闹,看来小人儿闹的时间不短了,估计是大家都没办法了。 看见他们进来,柳魁和秀梅跟遇到了救星一样,秀梅指着已经从横梁上跳下来的猫儿说:“看看谁来了?哥哥,您柳岸哥哥。” 猫儿已经大笑着跑过去,一下把柳雲了抱起来:“小孬货,你又搁这儿想法儿闹人哩不是?” 柳雲被猫儿杀了个猛不防,楞了几秒钟,才忽然睁大眼睛:“吔?柳岸哥哥?” 柳蕤也已经跑过来抱起了柳雷。 柳侠喊了大哥、大嫂后跑到柳长青跟前,兴奋地喊了一圈:“伯,叔,小葳,小莘,三嫂,这俩货这是又咋着了?” 柳长青说:“孩儿乍一出来不习惯,到吃饭时候了,想找您妈咧。” 猫儿对柳侠喊:“小叔,先去给孩儿切点垛子吃,孩儿肯定饥了。” 柳侠把垛子肉递给苏晓慧:“就是,先叫孩儿吃肉再说。” 可能是因为又多了几个熟悉的人,增加了点新鲜感,柳雲和柳雷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进屋,但抱进来后也没再大闹,等一人拿到一大块垛子肉,俩小东西就乖乖地坐在猫儿和柳蕤的腿上,让俩人抱着,专心吃肉。 秀梅松了口气,对柳侠说:“将来哩时候觉着可美,啥都新鲜,才过了一会儿,您三哥跟咱伯咱叔一说过一会儿去饭店吃烩面,俩人就开始闹着要找咱妈,非说这儿不是咱家,咋哄都不中,一直喊着回家吃饭饭,找奶奶,也不叫您三哥跟三嫂抱了。” 电话里,苏晓慧已经告诉了柳侠,孙嫦娥和玉芳没来,山坡背阴的地方路还非常难走,这样的情况下让五十多岁的孙嫦娥走几十里确实非常困难。 孙嫦娥不能来,玉芳就说什么都不肯来,她说不能就留孙嫦娥一个人在家里,万一有点啥事,孙嫦娥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秀梅是必须来的,如果她和孙嫦娥都不来,柳雲和柳雷肯定不干,就是白天勉强拿好吃好玩的哄着不闹,到了晚上,估计这一个院子的人都别想睡了。 柳侠过来从猫儿腿上抱过柳雲:“中啊孩儿,听见吃饭了还知道想起奶奶,俺孩儿怪孝顺咧!” 没想到这一句竟然说坏了,又把俩人的心事给勾起来了,柳雲和柳雷拿着肉都不吃了,又开始拧着身子撑:“奶奶,奶奶咧?找奶奶呗。” 柳侠赶紧转移话题:“伯,叔,大哥、三哥,咱要不先去吃饭吧,小葳、小蕤跟猫儿都时间老紧,饭店里稍微等一会儿,吃完孩儿就都该去学了。” 柳川站了起来:“走吧,将就是等您仨哩,要不俺直接就去了。” 一大群人来到了荣泽高中东面那家老烩面店,以前总是座无虚席的小馆子,现在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搬往新城而显出了点寂寥破落。 服务员帮他们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柳侠趁大家都忙着拉凳子摆桌子的时候,过去点了八个菜,柳川摆好了桌子安置好了一大家过来准备点菜的时候,柳侠已经把钱都付过了。 柳川轻轻叹了口气,俩人站在窗口旁边等着端面的时候,柳川说:“孩儿,你要不是奖金高,光我不搁家这几个月,你给您三嫂他们买哩东西,加上你让他们往家里捎哩那些,就能把你给花破产了。” 柳侠得意地摇摆了两下:“嘿嘿,咱就是能挣奖金,每个月都是最高哩。” 正好走过来的柳魁伸手摸了摸柳侠被冻得冰凉的耳朵:“唉,还是个小孩儿咧,俺这么一大群哥搁这儿杵着,还叫你成天操家里哩心。” 柳侠说:“哪有呀,我才是一点心都不用操咧,家里有你,平常有点啥事有三哥,我就是看见啥有意思给家里买一点儿,我那就是耍咧。” 先上的是四个凉菜,然后是烩面,大家都高兴地吃着,柳雲和柳雷还是很委屈的想找奶奶,瘪着嘴不肯吃东西。 苏晓慧把筷子放下说:“那中,现在妈妈就给您俩送回老家去,咱也不给奶奶买花嘎嘎了,也不给奶奶买花围巾了,啥都不给奶奶买,咱回家去,中不中?” 俩小家伙马上不动了,眨巴着眼问:“花嘎嘎?” 秀梅接着说:“对呀,咱来荣泽就是想给爷爷奶奶买花嘎嘎衣裳,花嘎嘎鞋子,还有花嘎嘎围巾哩,您俩不想搁这儿,咱就不买了,您奶奶也没花嘎嘎穿了。” 柳雲看看柳雷,然后扭过头很坚决地对苏晓慧说:“买,花嘎嘎,奶奶买,娘买。” 苏晓慧说:“这就对了嘛,咱乖乖吃完饭才能去给奶奶、娘买花嘎嘎嘛!” 俩小家伙马上张开嘴,一个对着苏晓慧,一个对着秀梅:“喂,啊——” 服务员这时候正好端着一盘子热菜过来,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几乎同时说:“咋还有咧?你弄错了吧?” 服务员指指柳侠:“咋错了?他点哩呀!” 柳侠吃着面条点头,痞着脸对大家笑:“咱也奢侈一回,快吃吧都,反正人家都做好了也不能退。” 柳长春说:“孩儿,一大碗面条就够吃了,再弄这么多菜,老可惜知道不?” 柳侠说:“就这一回,叔,这不是人多嘛,我想叫热闹点,我还想叫您都喝点酒咧,不过怕俺伯修理我,没敢要。” 猫儿说:“就是,爷爷,大爷爷,您赶紧吃吧,俺小叔点哩都是可了好几回了,说您要是来了,一定得给您点几个好菜吃才中。” 八个盘子里的菜最后全部被吃了个精光,面条也没剩下一根。 柳家人走后,年轻的女服务员不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另一个服务员说:“我来这儿呀快三年了,第一回看见把盼儿吃成这样哩,一点也不留,就是心里再想吃,好歹也得留个底儿吧,要不还不叫人笑话死。 那几个人腿上脚上都是泥,一看就是乡下来哩,农村人就是没出息,丢人现眼哩。” 从柳家岭走到望宁,除了一路上都被大人背着的柳雲和柳雷,其他人的鞋子和裤子上都沾了很多泥,到荣泽后,只有柳魁换上了柳川的裤子,柳长青和柳长春都说没事,说啥都不肯穿柳川给他们拿的裤子。 秀梅比苏晓慧高三四公分,也穿不了她的衣服,所以也是到现在裤腿和鞋子上还沾着泥。 窗口里的大师傅说:“闺女,你要是遇见一回糟年景,饿哩吃树皮,就不会说这话了,搁我眼里头,那些成天吃几口留半盘哩才是作孽咧!” 柳葳从烩面馆出来后,虽然满心不情愿,还是直接去学校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1 苏晓慧请了一下午假,下午陪着家人一起去买衣服,所以现在跟着大家一起回家。 老城街道狭窄,路两边的大树根部,到现在还有很多积雪。 柳侠驮着柳雷跳来跳去,还不时绕着树转两圈,在雪堆上跺几脚,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柳雷被他逗得一直咯咯笑。 柳川被柳雲闹的没办法,只好跟着柳侠学,哥儿俩驮着俩小东西,一路走一路闹,走过的地方,一片笑声一片热闹。 等柳侠又一次转了个圈正好跳到柳长青跟前的时候,柳长青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歇会儿吧孩儿。” 柳侠嘿嘿笑笑,驮着柳雷就在柳长青身边跟着他走。 柳长青温声说:“以后,咱自己家人搁一块吃饭,别弄恁些菜了,吃饱就中了,平时省着点,到有一天用着钱哩时候你就不会没处抓挠了。 我知道你现在奖金比旁人多些,不过,你听说过一句俗语没?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谁也不知道以后有啥事,搁哪些地方得花多少钱咧,没准到时候你就差今儿多花这十来块,就那你也得找别人借,还得再落人家个人情,你说划算不划算?” 柳侠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伯,我平常没这样花过,猫儿俺俩出来吃饭我都是只给孩儿买一点肉,平常他也可懂事,俺一发钱他就给我收了,去银行里存起来,我想多花也没。” 柳长青点点头:“一家里得有个知道过日子哩人。不过孩儿还小哩,咱不乱花,不浪费,该吃哩喝哩也不能委屈了孩儿。” 猫儿用手比了个手枪正跟柳雷逗着玩,听见柳长青的话大声说:“俺小叔成天都给我做可多好吃哩,我一点也不委屈,我成天都觉着可美。” 柳魁把柳雷接过去放自己肩膀上,摸摸猫儿的头说:“那就中,您奶奶搁家成天担心您小叔啥都不会弄,怕你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回到柳川那里休息不到十分钟,柳长青就决定大家一起去三道河路买衣服,顺便也正好把柳蕤和猫儿送到学校去。 到了县中门口,柳蕤抱着秀梅的胳膊不想走,猫儿也巴着柳长青的胳膊哼哼唧唧,但上学这事没商量,俩人最后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了学校。 猫儿都跑进大门老远了又跑回来:“大爷爷,爷爷,大伯,娘,您今儿黑都得去俺那儿住啊。” 柳魁笑他:“你不知道您那床有多大,就叫俺都去咧?” 猫儿说:“我不管,反正您都得去俺那儿,小叔,你看好俺大爷爷他们,不叫他们走。” 柳侠摆摆手:“知道了,你快去上课吧孩儿。” 猫儿跑出几步又回头威胁了众人一句:“您要是敢不去俺那儿,我明儿就不上学,搁家看着您去。”说完才又接着跑了。 三道河路是荣泽的服装一条街,也在火车站附近,柳侠一直很奇怪荣泽负责街道命名的人是怎么想的,荣泽县下属近二十个乡,就这古渡口和三道河的名字是三个字构成的,做街道名字的时候念着拗口,他们还偏偏就选了这两个名字,其他街道都是以荣泽境内有名点的山水或花的名字命名的。 一到三道河路西口,柳侠就对苏晓慧和秀梅说:“待会儿您杀价哩时候狠着点,往三折四折上杀,随便卖东西哩咋说,都不能轻易松口添钱。” 苏晓慧和秀梅都点头答应,秀梅还说:“不会,我知道您多挣一分钱都不容易,说啥都不会叫他们给赚了去。” 可柳侠没想到,他们看上的第一件衣服,卖衣服的中年妇女一说人家的衣服是从广州进的,最近生意不好所以不打算再干了,现在这个价是在赔本卖,秀梅马上就上当了,一脸同情地对苏晓慧和柳侠说:“要不咱就添两块吧,人家都干不下去,赔着卖了。” 柳侠没办法,只好让秀梅和苏晓慧到一边去,自己亲自上。 他原来还觉得荣泽这么一个小地方,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跟人家一块八毛地讨价还价,怕熟人知道了笑话,想着苏晓慧和秀梅两个女人上比较好缠磨呢,现在看来这俩人都指望不上了,苏晓慧压根磨不开脸,不会和人家还价;秀梅心软,人家说什么她都信。 柳侠拐回来对那女的说:“就刚才说那价,十二块钱,你卖不卖吧?别跟我说你不打算干了啥哩,我看你这件衣裳就值十二块,不卖我就换地方了。” 卖衣服的女人斜着眼睛看了柳侠一会儿,突然就笑了,麻利地把衣服一叠就塞进了柳侠怀里:“现在哩男孩儿们也这么会缠磨了,以后这生意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柳侠知道刚才苏晓慧和秀梅跟人家还价的时候直接就还到坑里去了,现在他想改嘴也来不及了,秀梅看了好几家,又只看上这一件,他只好拿钱。 苏晓慧看见柳侠摸出钱包,赶忙跑过来想自己付钱,被柳侠一只胳膊给推开,她有点急了:“幺儿你干啥咧?说好了今儿是您三哥俺俩给咱伯咱嫂他们买衣裳哩。” 柳侠说:“下一回吧三嫂,今儿我来,猫儿早就跟我说了,俺俩挣钱了,就给咱伯咱妈,咱家所有哩人买可多好衣裳,他将搁路上还给我说哩,叫我给咱妈、咱嫂多买几件,气死牛三妮儿。” 秀梅拿着衣裳,有点不好意思,她和家里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现在的衣裳就已经够多了,不愿意来荣泽再让柳川或柳侠花钱。 可柳川昨天回去后就死赖着,说他们如果不来,他也不走,就在家里耗着,他是在警校请了两天假回来的,回去晚了就得挨批评,时间长了还可能会被退回原单位,如果他们不怕他被退回来,那就跟他耗下去好了。 其实柳川是临时帮忙充当了两天警校正式学员的格斗教练,昨天马小军他们去原城公安局办事,开车过去看他。 柳川正在担心最近可能还会再下雪,想赶快回来一趟把家里人接到荣泽买过年的衣服,要不万一再下一场大雪,春节前家里人都出不来了。 他对他一起训练学员的警校正式教官提了一句,教官当时就让他坐车回来了。 其实警校对柳川他们这种委培的学生管理非常松,一个星期不去也不会有人管,柳川是自己珍惜这次机会,旁听很多专业课,所以才会那么紧张。 一家人明知道柳川是在耍赖,也没办法,柳川从回来后,每年春节前给几位长辈和家里几个最小的孩子添置新衣服已经成了惯例,谁说都没用,今年想让他一下子把这个习惯戒了,也不大可能。 万一柳川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们耗着,耽误了柳川按时返校,那可真不值当,所以大家只好跟着他来了。 柳雲和柳雷送回家养着后,苏晓慧觉得俩儿子太费力,给秀梅和大哥也添了很多麻烦,去年年前她想让秀梅和柳魁来一趟荣泽,给他们买衣服,秀梅和柳魁不肯来,苏晓慧自己做主给买了,结果,柳魁的很合适,秀梅的不行,不是穿不上,而是穿上新衣服后反而显得秀梅老,反正就是不好看。 所以今年苏晓慧早早就对柳川说,今年一定得想办法让秀梅亲自过来挑衣服。 柳川没别的办法,只有把柳雲和柳雷当饵,如果这俩小阎王不来,秀梅是肯定不会来的。 秀梅根本没打算让柳川他们给自己和柳魁买衣服,可苏晓慧一进三道河街,都是给她看的衣服。 秀梅知道苏晓慧的意思,干脆决定,给自己挑件便宜的买了,让柳川和苏晓慧安心也好。 几个男人领着柳莘、柳雲、柳雷站的远远的,柳长青和柳长春根本就没想过买东西的事,他们来就是因为答应了柳侠和猫儿一定会来看看他们的新家,觉得在孩子跟前不应该食言,所以才来的。 同时,柳长青和柳长春也都很了解柳侠,知道他和其他几个哥哥一样,对家里人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 柳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到了一个新单位,不管他说的再好,不亲眼看看,他们也总是不放心。 柳魁的考虑更现实,他纯粹是因为苏晓慧和柳葳、柳蕤快一个月都没能回家,不放心俩孩子,怕他们不懂事,柳川在原城上学,他怕柳葳和柳蕤星期天会经常去柳侠那里吃饭或看电视,那以后对幺儿的影响太大了。 柳魁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带柳雲和柳雷,他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非常理解柳川和苏晓慧想念柳雲和柳雷的心情,如果柳川这几天没回去,他原本也是打算和秀梅一起带着俩小家伙来荣泽一趟的:路不好,苏晓慧爬山不容易,他和秀梅把孩子送来让柳川和苏晓慧看看。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已经来了,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 秀梅和苏晓慧给孙嫦娥挑了一件枣红色的七彩缎棉袄、给柳莘、柳雲、柳雷又各挑了一身衣服和鞋子后,剩下的柳川和柳侠就全包了。 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不肯看,更不肯试衣服,这俩人就自己做主了,看中了衣服,让店家再看看真人,给出个合适的号码,柳侠负责砍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2 几件衣服,柳侠差不多都是在四折左右的价位拿下的。 他基本是一口价,其后任店家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再加了,柳长青和柳长春的裤子一条七块钱买出来的,是在看着他柳侠离开,人家店家都不肯让步卖给他,柳川觉得肯定不可能成交的情况下,柳侠居然又厚着脸皮折回去,一条给人家加了一块五,又把裤子给买出来的。 柳川问他:“跟人家僵成那样,是你自己说不要出来了,这你还好意思再回去?” 柳侠说:“这有啥不好意思咧?我又不认识他是谁,咱买着可心哩衣裳走了,他笑话嘚瑟我又听不见看不见,他随便。” 柳川感叹:“你可真是得着毛建勇哩真传了啊!脸皮可真厚。” 柳长青他们再催着走,这俩人也不着急,不买够就是不肯走。 柳长青看他们买了一大堆了,柳侠还在看着一条裤子跟人家问价,就黑着脸喊了他一声,柳侠扭过头,跟没看见柳长青的表情一样,十分欢快地说:“伯,我就是问问。” 然后他回头对买衣服的说:“看见没,俺伯恼了,不叫我买,六块五,行了我拿着,不行我这就赶紧得走了。” 卖衣服的咬咬牙:“给你一条。” 柳侠说:“两条十二块。” 卖衣服的瞪着他,柳侠抱起手里的衣服就走,买衣服的在后头问他:“你都要啥颜色?” 柳侠掏钱包:“黑蓝哩跟铁灰哩,大嫂,三嫂,快过来。” 秀梅和苏晓慧过来从老板手里接过衣服抖开了开始检查细节。 终于走出了三道河路,柳长青说:“幺儿,你这样大手,以后哩日子可咋过咧?” 柳侠舒心地笑:“伯,这不是一年就这一回嘛,又不是天天买,你看你跟俺叔,裤子上都是泥,我至少得叫您拿一条新裤子回家吧? 您一会儿换上一条,一穿上不是就成旧哩了?这一条拿回去,算是新哩嘛!” 逛街是最容易消磨时间的了,一条三四百米长的街走出来,他们用了快三个小时。 这里人比较多,街上还不时有卖糖葫芦、江米糕之类小吃的推着车子走动,柳雲和柳雷看着热闹吃着东西,冻得鼻子直流,却不闹着回家了,只是俩人不知道危险,一直胡乱跑,让几个大人心里一会儿也不得清净。 柳侠站在路边准备招手叫几辆三轮车过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现在大家都该跟着他回家了。 柳长青拦住了他:“您大哥、大嫂领着小莘去你那儿坐会儿,我跟您叔俺都先回您三哥那儿。” 柳侠不明白:“为啥伯?这儿坐着三轮,一条路就直接到俺单位了,您还回老城干啥咧?” 柳长青说:“没啥,我跟您叔年纪大了,今儿清早走了好几个钟头,将这又走这么长时间,老使哩慌,想去您三哥那儿歇着,要是去你那儿,还得再折腾一趟,明儿我跟您叔俺再过去。” 柳侠忽然明白了:“伯,叔,您是不是因为脚上跟裤子上老多泥,觉得去俺单位会给我丢人?哪儿会呀,俺单位哩工程师天天干哩活儿跟咱去地干哩活都差不多,俺成天回来也都是一身土,真哩没事。” 柳长青说:“那也不中,就这么着了,柳魁秀梅,您俩领着小莘去幺儿那儿坐会儿吧,我跟您叔俺都跟川儿他们先回他那儿去。” 不管柳侠再耍性子怄气,柳长青还是和柳长春一起坐上三轮和柳川他们一起走了。 柳侠气得站在那里直喘粗气,柳长青他们都走了好长时间了,他还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不懂。 柳魁拉拉他的手:“孩儿,别怄包儿了,咱伯走哩都看不见影儿了,咱也走吧,小莘老冷,你不会叫您大嫂俺仨一直搁这儿冻着吧?” 柳侠这才结束了雕塑状态,把柳莘抱起来,一辆等待很长时间的三轮很有眼色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第108章 柳魁和秀梅站在屋子中间,转着身看了一圈,柳魁高兴地说:“孩儿,真不赖,” 秀梅摸摸电视机,摸摸冰箱,把所有的家具几乎都摸了一遍:“可真好幺儿,咱也啥都有了。 以前,咱妈俺俩拆洗了咱伯跟您大哥哩旧衣裳给你改做衣裳、缝补丁哩时候,想着啥时候要是能给您几个都做一身新崭崭哩衣裳就中了,咋也没想着有一天您都会住到城里,当上城里人,还有这么好哩房子。 彩电冰箱,以前咱听都没听说过,就是后来听说了,也没敢想过这一辈子咱也能使上,唉,真没想到,俺家最小、原来最气人、最踢腾哩幺儿,会考上最好哩大学,最先过上好日子。” 柳魁笑着呼噜了一把柳侠的头发:“虽然最小最气人,不过也最聪明,俺孩儿过上这么好哩日子,咱伯咱妈肯定是最高兴哩。” 柳侠扑棱扑棱被大哥揉乱的头发,笑着先过去打开电视,然后把柳莘的鞋子和外面罩的小裤子脱了,拉开被子把他包在被窝儿里,又去给他灌暖水袋:“咱那儿要是通电了,我就先给咱家买个彩电,您搁家就不光能听戏,还能看戏了,咱那儿要是再不缺粮食,就是搁咱家,俺三哥俺几个也能叫咱伯咱妈跟您都过上好日子。” 他把暖水袋用个毛巾包着,放在柳莘怀里,小家伙对他笑笑,包着暖水袋舒舒服服地看电视。 柳侠把刚才他擅自做主给秀梅买的两条裤子挑出来,又把一个鞋盒子拿过来放在床边,对秀梅说:“嫂,我下去买点馍,你把裤子跟鞋都换了吧。” 柳侠出去了,秀梅拿起两条裤子比了比,一条深蓝一条深灰,她把深蓝色的抖开,又从鞋盒子里拿出一双带着一圈毛边和两个绒球球的皮鞋,皮鞋带点跟儿,但不高,秀梅有点踟蹰地看看柳魁:“咱是山里哩,我要是穿个高跟儿皮鞋回去,人家看见肯定该笑话了。” 柳魁说:“花他们哩钱了吗?咱家兄弟愿意给你买,你就只管穿,他们那不是笑话,是嫉妒咧!” 秀梅坐床沿上把泥鞋子和裤子给脱了,往身上套着裤子说:“我咋觉得川儿跟晓慧把咱俩当外人了咧?幺儿搁这边给咱伯咱叔买衣裳,他俩就跑一边去给我买鞋子,他俩是不是觉得让幺儿掏钱给我买哩不算数,我平常看咱俩孩儿了,他俩就觉得应该单独给我买衣裳才中;吔,怪得劲咧,多少有一点点长。” 柳魁站起来,走稍微远点看着秀梅穿皮鞋:“你啥时候学会没事想这么多了?川儿没搁家这半年,幺儿虽然忙哩不行,却成天想法照应小葳跟小蕤,经常买了好东西叫猫儿给晓慧他们捎过去,没少花钱,川儿跟晓慧今儿就是不想叫幺儿再多花钱,才赶紧给你买哩,哪儿是把咱当外人了? 川儿以前年年给咱伯咱妈还有咱叔买衣裳,你能说他是把咱伯咱妈也当外人了?” 秀梅穿好了皮鞋,转着圈的看,原本稍微长一点的裤子,和皮鞋一搭,正合适:“嗯,正得劲。你说哩也是哈,我没别哩意思,我平常啥也没干,就是喂喂孩儿吃饭,黄昏搂着孩儿睡睡觉,我老怕他们因为这就觉得带累咱了,是过意不去才给我买东西哩,要是他们那样想,这鞋我就不要了,都是自家哩孩儿,我是孩儿们哩娘,那还不都是该哩嘛。” 柳魁说:“这不一样嘛,你觉得看咱小雲跟小雷应该,川儿他们觉得自己当兄弟哩挣钱了,给你这个嫂子买点东西也应该,都是因为咱是一家人嘛。” 秀梅直起身,把裤子抖顺:“就是唦,咱几个兄弟都对我这么好,我自己还搁这儿没事瞎胡想哩唦。” 秀梅穿上皮鞋和布料垂坠的新裤子后,显得更高更窈窕了。 柳魁把新布衫也拿出来递给她:“给,都穿上叫我看看。” 秀梅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平常的日子穿一身新,她从小到现在都没见谁这么干过,但柳魁那么高兴地看着她,她也就很干脆地把身上的旧布衫脱了,换上这件枣红底子带点隐隐的浅灰色图案的新上衣。 柳魁叫柳莘:“小莘,看您妈好看不好看?” 柳莘此刻全部的心思都在可怜的孙悟空身上,快速地瞟了秀梅一眼,看着满地打滚的孙悟空和口中念念有词的唐僧说:“好看。唐僧真是糊涂蛋,连谁好谁孬孙都分不清。”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3 柳侠正好推门进来,也听到了柳魁问的那句话,他看着秀梅说:“大嫂,今儿这卖衣裳哩要是毛建勇,他肯定会叫你穿着衣裳搁他店里多呆俩钟头,你如果答应了,这件衣裳肯定就不用花钱了,没准他还会再把其他颜色哩送给你一件咧。” 秀梅问:“为啥?” 柳侠把一串糖葫芦用纸包着把儿递给柳莘:“你给他当模特儿了嘛,我那几件T恤跟牛仔裤就是这样赚来哩。” 秀梅把馍袋子接过去:“不准笑话大嫂,我这老土样儿,搁人家店里多站会儿人家还嫌耽误人家生意咧,还当啥模特儿。孩儿,你咋买这么多馍咧?” 柳侠说:“我前些天想给小蕤和猫儿他俩弄点热乎东西送去吃,又不会做,就用了个笨法,弄出来哩馍可好吃,他俩都可待见,今儿我多买点馍,给他俩送几个,您也都尝尝。 嫂,你帮我把馍从中间片成三层,别给片透了,就跟夹烧饼那样哩,其他你别管了,跟俺哥您一块看电视吧。 我再给孩儿做点热汤,一会儿一块送去,要不孩儿上晚自习坐那儿老冷!” 柳侠坚持自己给柳蕤和猫儿弄吃的,不让柳魁和秀梅参与。 可秀梅闲不住,她看了几分钟电视,又站起来挨着把屋子看了一遍,最后还开门出去看了看,回来对柳侠说:“幺儿,你不是说走廊那头归你自己使吗,我看您做饭这地方老小,东西都没法搁,我回去叫俺大哥给你做俩橱柜吧,做哩严实些,安上玻璃,你一个靠头儿上搁,一个背靠着外边儿哩墙搁,你屋里这些不常用哩小东西都能搁里头,锅也能放进去,可得劲儿。” 厨房确实是太小了,三个锅,炒锅不用的时候都是放在煤油炉上,另外两个锅平时都是放在案板上,用案板的时候就先放在地上。 除了冬天,楼上的人其他三个季节都是在走廊里做饭,柳侠也是这样打算的,所以,秀梅说的柜子放在那里应该是非常合适又方便的,最西头的林工就是这样的。 林工还把西头用硬纸板挡起来了一部分,把那里弄得跟个小房间一样,不过这个自造的小房间,可比厨房大多了。 柳魁说:“只要人家让用,咱明儿回去就跟大哥说,等过年就做好了,孩儿年后就能用上了。”柳魁又环视了一遍屋子说:“明儿咱伯跟咱叔来了,看着你住这么好哩地方,不知道多高兴咧。 孩儿,你那些年算是没白遭罪,总算是把自己熬出来,也把咱猫儿给带出来了,要不,孩儿一直搁咱村儿里,就算是咱家哩人能护住孩儿,没人敢明着欺负他,可心里还是对孩儿不好,平常时候也看不出来,可等孩儿长大了,该说亲娶媳妇了,就会跟现在哩柳淼他几个一样,一打听就得黄。” 柳侠搅着碗里的鸡蛋,冷笑了一声说:“这辈子谁想再作践咱孩儿,可等瞎他哩狗眼吧! 咱猫儿可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就算孩儿考不上大学,我也能攒钱让他做个生意啥哩,再给他娶个漂亮又贤惠哩媳妇,叫他过哩比谁都好都顺心,叫那些人连他哩脚后跟都赶不上,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再对他胡说八道。” 柳魁笑着说:“现在他们就已经够不着咱孩儿哩边儿了,还说个屁。” 柳侠把鸡蛋碗放在一边,过来坐在床沿上柳魁旁边:“大哥,嫂,您今儿黑得住俺这儿啊,不能走。” 秀梅又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正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好像在合计什么,听见柳侠的话,她笑起来:“傻孩儿,您大哥跟小莘搁这儿住还中,我一个女哩搁这儿,您几个咋睡咧?再说了,我要是不回去,小雲跟小雷得把您三哥三嫂给吃了,那俩货听话哩时候比谁都招人疼,可要是不高兴了闹起来,谁都没法他们。 一会儿我给你跟猫儿做顿饭孩儿,做完吃完了我就得走,那边哩地方好像也不够住,就叫您大哥跟小莘搁你这儿住一黑吧,小葳跟小蕤其实也想您大哥了,不过俺要是一大群人都搁您三哥那边热闹,就你跟猫儿搁这边,您大哥肯定也舍不得把你给撇下走。 幺儿,我看了半天,您都有大彩电跟电冰箱了,咋不买个洗衣机咧?你跟猫儿都是男孩儿们,洗衣裳多麻烦,你还成天搁外头跑,衣裳腌臜哩快,买个洗衣机多方便,人家说双缸哩洗衣机才四百多块钱,你又不是买不起。” 柳侠楞了楞,他确实没想过买洗衣机,买彩电是因为猫儿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买冰箱是因为猫儿喝牛奶需要低温保存,他纳入计划的还有空调和斜梁小自行车; 猫儿怕热,得有个空调;猫儿天天跑着上学太紧张,有个自行车能节省不少时间;可买洗衣机…… 柳侠点点头:“是应该买个洗衣机,我有时候累哩很了,回来洗了澡就想躺下,想把脏衣裳攒着过两天清闲了再洗,可我只要放那儿,猫儿就会去给我洗……,对,这个月发奖金了,先买个洗衣机,双缸哩,省得现在洗一件衣裳一星期都干不了。” 柳侠发明的馍夹香肠蒸好了,他用盘子先盛了一个出来,让秀梅吹一下给柳莘吃,自己赶紧去炖牛奶,做鸡蛋汤。 柳莘边吹气边吃:“哈,呼呼,伯,妈,可好吃可好吃,您俩也吃呗。” 柳侠蒸了十个,给柳蕤和猫儿送四个,其他的他们自己吃。 柳魁和秀梅一人拿了一个吃,柳魁吃了几口说:“幺儿,你真中啊,咱妈俺成天搁家发愁您俩不会做饭,怕您吃不好,没想到你自己弄哩肉夹馍这么好吃。” 柳侠得意地说:“猫儿老馋,在街上买熟肉又经常都是凉哩,我就想了个这法,不赖吧大哥?” 秀梅说:“真不赖孩儿,你这里边夹哩是啥肉啊,这么好吃。” 柳侠把两个保温杯装好,又把四个馍夹肉用白布和毛巾裹了好几层,也装进包里:“火腿,喏,那儿还有一整箱哩,我早就想往家送咧,一下雪走不了了,等您走哩时候一块带走,回家蒸了叫咱妈也尝尝,大哥,我……” “喂,柳侠电话,荣泽高中的,说让你快点接呢。”赵师傅的叫声打断了柳侠。 柳侠提起包往外跑:“我接了电话直接就去给孩儿送饭了哦,您等我回来。” 可秀梅刚把柳侠做鸡蛋汤的锅刷好,柳侠就在下面叫了起来:“大嫂,你快下来,俺三嫂哩电话,小雲跟小雷快闹翻天了,三嫂让你快点过去。” 电话是苏晓慧打的,但她只说了两句话,接着就是柳雲和柳雷的哭叫:“娘,娘回来呗,咱回家呗……” 秀梅火速下楼,柳魁紧跟着抱着穿好了衣裳的柳莘下楼,柳莘很喜欢看彩电,但他更想大哥柳葳,非要回去今天晚上跟柳葳睡。 柳侠前边是柳莘,后座是秀梅,顶着西北风来到县中。 猫儿一听大爷爷跟爷爷居然都没去他们家,当场就蹦跳着不愿意:“凭啥凭啥凭啥?他们自己答应我去咱家咧,现在说话不算数。” 秀梅推着猫儿手里的馍:“先吃馍孩儿,您小叔弄了半天,就是不想叫您吃凉哩。” 猫儿使劲咬了一大口馍,嚼巴着馍还撅着嘴怄气。 柳侠用热气哈了两下手心,又使劲搓了搓手,然后捂着猫儿的耳朵给他暖:“别生气了乖,我现在去送您娘跟小莘,到那儿想法叫大爷爷跟爷爷去咱那儿,中了吧?” 猫儿点点头:“你跟大爷爷跟爷爷说,他俩不能说话不算数,大爷爷不是说,做人得讲信用吗?他也得讲。他俩要是今儿黑不去咱那儿,我明儿就不上学,搁家等着他俩。” 柳侠说:“中,那您俩吃吧,吃完把保温杯装好,猫儿你今儿带着吧,你放学时候小叔还来接你,一块带走。” 柳侠带着秀梅和柳莘拐上通往老城的那条路上没多远,就看到柳长青和柳川一人抱一个小家伙站在泽河桥西头。 柳侠弓着身子用力蹬,那边几个人都看见他们了,柳雲和柳雷撑着下了地,颠颠儿跑着,带着哭腔喊着:“娘,娘回来了,娘回来了,抱抱……” 秀梅跳下了车子,紧跑几步过去,蹲下身子张开胳膊让俩小家伙扑过来。 俩小家伙大哭着说:“娘,咱走呗,不搁他家,他家不美。” 秀梅掏出手绢给俩小家伙擦鼻涕眼泪,难受得眼圈都红了:“俺孩儿乖,俺孩儿不哭了,娘回来了,咱明儿就回咱家。” 从泽河桥到柳川住的地方也就五百米左右,可走得特别艰难,俩小家伙都要让秀梅抱,碰都不让柳川碰,俩人在柳家岭的时候跟柳川还挺亲热的,可到了荣泽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俩人就只让最熟悉的秀梅和柳长青抱,这大半晌不见秀梅,好不容易见着了,俩人连柳长青也不让抱了。 柳川发愁地看着挤在自行车横梁上的俩小家伙,对柳长青和柳侠说:“这要是明年去上幼儿园了,可咋弄啊?” 秀梅第一次推自行车,推不稳当,柳侠走在车子右边帮她扶着车把,听见柳川的话,他逗柳雲和柳雷:“您俩待见幼儿园不待见?” 俩小家伙已经不哭了,只是还有点抽噎,闻言看看柳侠,又看看秀梅,柳雲问秀梅:“幼阿(儿)园?是啥?……幼阿园,好吃,不好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4 柳侠放声大笑起来,就连柳长青都忍不住笑了,说柳雲:“孩儿,您爸爸妈妈只要回去就给您带好吃哩,他们要是回不去,您大伯也会想法给您买,您不算老委屈呀!” 柳川咬着牙说:“可好吃,比老古龙、酱牛肉还好吃,香喷喷哩,你上不上?” 柳雲眨巴眨巴眼,看看秀梅,又看看柳川:“不,回家,找奶奶。” 柳川做出一副苍天在上总算是还有点指望的表情说:“真是好孩儿哦,心里除了吃,居然还有别哩。” 苏晓慧已经不做他想,老老实实在家做饭,秀梅回来后,牵着俩小家伙的手去给他帮忙,俩小东西乖乖地在一边问这问那,还不时帮个小忙,无比乖巧懂事。 柳侠从进了柳川的屋子里开始就鼓着脸瞪着柳长青和柳长春,也不再说话了。 柳长春温和地笑笑,对柳长青说:“哥,孩儿这是生咱哩气了。” 柳长青伸手把柳侠额头上有点凌乱的碎发理顺,又摸摸他的脸,笑着说:“真生气了孩儿?” 柳侠眼珠一翻,看向别的地方。 柳长青说:“孩儿,不是您叔俺不去,你才去单位上班没多长时间,俺今儿后晌那样,去您那单位,只会给你丢人……” 柳侠一下就炸毛了,瞪着眼说:“丢啥人?不就是裤子上鞋上有点泥吗?叫谁去走几十里山路都那样,庄稼还都是泥土里长哩咧,也没见谁洋气到不吃饭就能长大哩!” 柳长青笑了起来:“别说,幺儿说哩还怪有道理哩啊,要不长春,咱现在去孩儿那儿看看?” 柳长春说:“中啊哥,你说去咱就去。” 柳侠依然鼓着脸:“不是去看看,是去住俺那儿,反正俺那床可大,睡四五个人没问题。” 柳川说:“床就是没问题,被子咧?你就那两床被子,叫咱伯跟咱叔盖啥?” 柳侠瞪柳川。 柳川走到大立柜前:“我以前单身时候哩被子,都拆洗哩干干净净哩,放这儿也没啥用,一会儿喊辆三轮,一起拉过去吧。” 柳侠把被子放车子后面往外走哩时候,苏晓慧过来,说饭马上就好,让他们吃了再走。 柳侠不肯:“咱大哥肯定也快把饭做好了,叫咱伯咱叔去俺那儿吃一顿,再说了,我还得去接猫儿咧,不能等了。” 柳川去叫了三轮,柳长青和柳长春抱着被子坐上,柳侠骑着自行车跟着。 柳魁真的在用煤油炉在做饭,熬的红薯甜汤,他看见父亲和柳长春都过来,特别高兴,趁柳侠去洗手的时候问他,怎么说动柳长青的。 柳侠十分嘚瑟的说:“咱啥水平,只要我想,三言两语就能搞定。” 房子就那么大,柳长青和柳长春在屋子里都听见了柳侠的嘚瑟,俩人相视一笑,欣慰地又打量了屋子一遍。 猫儿一听见大爷爷、爷爷真的都过来了,坐在横梁上高兴的左摇右晃:“哈哈哈,我就知道,大爷爷跟爷爷也可想咱俩,肯定会来。” 柳侠被他摇得扶不稳车把,只好一脚撑地停住车子,把他往后拉拉:“小叔心口有点冷,靠紧点,给小叔暖暖。” 猫儿立马老实了,转过身,把脸儿贴在柳侠胸前,抱着他的腰一动也不动了。 走到水文队大门口,柳侠想起来家里又增加了两个人,下午剩的馍好像不太够了,就直接把车子骑到了旁边的小百货店里,这里下午代卖馍。 他和猫儿买了馍出来,推着车子准备走的时候,看见前面走着的人背影很像丁红亮,他和猫儿没再骑车子,就那么推着走,进了水文队大门,他们内部的路灯比外面市政的路灯亮多了,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真是丁红亮。 柳侠刻意走慢了些,他不想和丁红亮打招呼,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招呼怎么打。 元旦那天下午柳侠和等待分配宿舍的丁红亮打过招呼回家后,到现在,半个多月了,柳侠都没再见过他。 柳侠听万建业说,那天分配宿舍,付东把丁红亮分到了原来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的王建军屋里。 王建军是车队的司机,那几个新人没来之前,他是除柳侠以外唯一一个单独住一间宿舍的未婚职工,因为他来之前,队里的其他单身职工正好凑成双数,也就正好都是两人一间,他落了单,反而占便宜自己住了将近一年的单人宿舍。 据说丁红亮听到自己居然要和其他人合住一间房子,当时表现的非常震惊和不满,当场表示不接受这样的安排,要求自己住一间,付东当然不可能答应,丁红亮当时就背着自己的东西甩手走人了,然后这么多天都没回来。 柳侠好不容易不用野外作业了,一心一意给猫儿做饭,多余的时间会抓紧制图和计算,对丁红亮的事,他听了一耳朵后,随即就忘记了,根本没想到居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柳侠前几天早上送完了猫儿买菜回来,碰到王建军和队里其他几个人在大门口板报栏前的太阳地暖和,王建军正破口大骂丁红亮狗眼看人低,他舅舅只不过是总局的工会主席,仗着资格老一点,厚着脸皮硬是把专业压根儿不对口的丁红亮安置到三队,丁红亮就跩得不知道自己是那根葱哪棵蒜了,居然嫌跟他住一个宿舍跌份。 王建军看到柳侠,就跟多年跟踪一起悬案的警察忽然发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一般,拉着柳侠跟众人说:“你们看看人家小柳,人家才是地道的重点名牌大学毕业,是咱队里正急需的专业人才,可人家分宿舍也是办公室给人家分哪儿人家就住哪儿。 丁红亮那下三滥学校毕业的算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要求跟小柳一样的待遇,他当着我们好几个人的面对付东哥吆喝:柳侠是本科毕业,我也是,凭什么他可以自己单独住一间宿舍,我就得住集体宿舍? 付东哥对他说:柳侠单独住一间宿舍是队里领导集体研究决定的,我只负责执行,我没义务给你解释那么多,不过你真要问,我可以把我的看法告诉你: 柳侠是总局去人家学校专门招来,总局指名要留下,而人家柳侠自己要求到三队来的; 你是托了关系走后门遮遮掩掩晚分配好几个月瞒天过海硬被塞进三队的; 同样是本科,柳侠是国家重点本科学校王牌专业的高材生,专业又是三队正需要的; 你是中原省的一个普通三本师范学校,汉语言专业和三队的业务八竿子打不着; 丁红亮,你真觉得你跟人家柳侠一样吗? 你们是没看见付东哥当时把他给恶心成什么样,付东哥简直太牛逼了,哪一句话都跟大巴掌似的直接摔他脸上。 靠,他舅舅只不过是个工会主席,他就以为是天王老子了,想跟付东哥耍里格儿咙,人付东哥他爸原来还是省政府的呢,人家大哥大姐现在也都在政府当领导,怕他个球啊! 你说是不是,柳侠?” 柳侠当时只是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建军的话,他也不知道王建军所说的话是不是有水分,但无论如何,柳侠听了王建军的话之后,再看见丁红亮都膈应的慌。 刚开始知道丁红亮把自己拉出来当靶子说事的时候,柳侠其实没那么恶心,他觉得通常在那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拿条件相近的人来比,这可以算是人正常的反应,不过一般人都会顾忌一下即将形成的同事关系,再不忿不平也不会说出来,而丁红亮说出来了。 柳侠姑且算他和自己当初一样,对自己拥有一间独立宿舍的渴望过去强烈,所以冲动之下口不择言,所以就算是心里不舒服,柳侠也努力说服自己原谅他。 可柳侠后来越想越觉得,就自己目前的处境而言,丁红亮其实在这一点上是最不可原谅的,如果三队的队长不是马千里这种性格强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而是那种前怕狼后怕虎,对下面人的言论特别在乎,总害怕有人说自己不公平不清明的人,那丁红亮这么一闹,没准自己的房子就没了,他就得跟其他人一样住集体宿舍了,如果那样,他和猫儿刚建立起来的小窝也就没了,他就得带着猫儿去外面租房子流浪了。 一想到猫儿六神无主地跟着自己满街找房子的画面,柳侠刚开始对丁红亮的宽怀大度就彻底消失了,他被自己脑补出来的自己和猫儿的凄惨境遇给激怒了,只要想起丁红亮就生气。 但柳侠对丁红亮的反感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可能因为丁红亮的缘故而受到损害,让他非常膈应的还有一点,就是丁红亮参加工作第一天,到一个新单位,一天的工作还没干呢,就那么理直气壮地跟人家提要求,而且他还是在托了关系后,还晚了半年才能进入一个比较好的单位的情况下这么做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5 他就一点不考虑那个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他弄进来的人的感受吗?即便那个人是他舅舅。 这样的人,得有多自私、多自以为是啊?如果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或者说关系比较近,除了关键时刻被他当挡箭牌使,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再想想丁红亮第一天在联欢会上的表现,明明吉他弹得狗屁不是,居然能那么自信地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个人,得要多强烈的虚荣心,才能支撑起明知腹中空空却还是要表现出满腹经纶的假象? 这样一个极度虚荣自私自以为是,还曾经当众把自己拉出来当靶子的人,柳侠觉得当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可丁红亮之前却热情主动地和自己说过话,丁红亮拿自己当靶子也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干的,所以柳侠也没法像对待张树宝那样对待他。 可让柳侠克制着自己的厌恶假装礼貌周到的主动和丁红亮说话,柳侠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他只好这么耗着,等丁红亮先走过去。 猫儿不知道丁红亮拿柳侠做靶子的事,但他却知道小叔不喜欢前面那个人,所以即便猫儿很想飞跑回家,但柳侠不想和那个人并肩走,猫儿就乖乖地跟着柳侠。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柳侠和猫儿快走到通往他们那个楼洞口的路的时候,柳魁突然在二楼说:“小侠,猫儿,咋这么长时间咧孩儿?快点上来吧,饭早就盛好了,您再不回来就凉了。” 第109章 柳魁话音未落,丁红亮已经转过身,柳侠推着车子猛跑几步,冲着楼上说:“我怕馍不够,又去买了几个,哥您等俺弄啥咧,做好您只管先吃呗。” 他说着已经拐上了往自己那栋楼走的小路,猫儿拽着他的胳膊蹦跳着跟在他身边。 柳侠的意思很明白,他刚才就从丁红亮身边过来,没搭理他,那么近的距离,几乎是擦身而过,如果说柳侠没看清楚那个人是丁红亮,鬼都不能信。 柳侠在楼洞口停自行车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僵立在路边的丁红亮,心里小小地痛快了一把。 这么明显的视而不见,自视甚高的丁红亮肯定不会感觉不到,既然他感觉到了柳侠刻意的无视怠慢,以他的性格,以后肯定永远都不会主动和柳侠交往,这样的结果正中柳侠下怀,这种人,一辈子不和他有交集柳侠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 柳侠一只手提着馍,一只手拉着猫儿,俩人都是一步三阶地往上跨,猫儿嘴里还兴奋地念叨着:“喔喔喔,大爷爷来了,喔喔喔,二爷爷来了……” 柳侠哭笑不得地对他说:“再胡说,爷爷跟二爷爷是一样的吗?” 猫儿胡搅蛮缠:“小葳哥他们不都是喊二爷爷嘛,我说说怎么了?二爷爷二爷爷就是二爷爷。” 俩人拐上了二楼,柳魁还站在走廊里等他们,猫儿飞跑过去跳起来,柳魁伸手把他抱住:“哎呦,俺好孩儿回来了,叫大伯看看俺孩儿哩耳朵冻掉没。” 柳侠也跑着过来,叫了声:“大哥。” 柳魁扭脸看着楼下,小声说:“底下那是谁啊?你将是不是跑哩老快碰着人家了,他一直站那儿看着您上楼,我觉得他是搁那儿瞪着您生气咧!” 柳侠不想让丁红亮看见自己专门在注意他,所以又往走廊内侧靠了靠,才伸长脖子看了看下边。 真的,丁红亮真的还保持着柳侠刚才在楼梯口看到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此时他看的是柳侠他们现在的方向。 柳侠掀开棉帘子:“冻死了,咱回屋儿,管球他去,我没碰着他,他待见站就站一黄昏好了。” 猫儿一进屋就从柳魁身上滑下来,飞扑到柳长青、柳长春跟前:“大爷爷爷爷,您俩哄人,您都不来小叔俺俩这儿。” 柳长青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大爷爷这不是来了嘛孩儿,咋哄你了?” 猫儿嘿嘿笑着:“俺小叔去给您俩讹来哩,要不您俩就不来了。” 柳长春说:“不会孩儿,您小叔不讹俺,您大爷爷俺俩也一定会来哩,俺早就想看看孩儿您俩住哩啥样,过哩好不好了。” 猫儿速看了一遍屋子:“您看见了吧,小叔俺俩过哩可美,等明年夏天俺再买个空调,俺小叔回来就不怕热了,才美咧!” 柳魁把菜盘子上的小盆拿开:“伯,叔,孩儿回来了,您赶紧过来吃饭吧,八点多了。” 冬季天黑的早,他们在山里,平时五点半左右就吃过饭了。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猫儿今天吃得格外香的样子,柳魁注意到柳长春看猫儿时无限欣慰的目光。 他们刚吃完饭,柳魁正帮柳侠收拾碗筷,听见外面的敲门声,猫儿本来正在掏书本准备开始写作业,听见声音就跑过去开了门。 柳川搓着手站在门口:“这天真他妈叫个冷,手指头都快给冻掉了。” 柳川也过来了,他是被俩儿子给赶出来的。 俩小家伙怕晚上还跟在柳家岭时那样,会让自己跟着柳川和苏晓慧睡,所以今天他俩一靠近身边,俩小阎王就又蹦又跳地哭嚎,秀梅怎么哄都不行,时间长了,俩人又开始哭着“不搁他家,回咱家,找奶奶。” 秀梅最后真没办法了,问他俩:“叫爸爸走中不中?叫爸爸去小叔家,娘跟妈妈搂着俺孩儿睡这个大床上。” 俩小家伙不哭了,一人推着柳川一条腿把他往外推:“走,走,小叔家。” 柳川就这样在寒风呼啸的冬夜被自己的两个亲儿子给驱赶了出来,听起来似乎无比凄惨,不过柳川现在正舒服地盘腿坐在床上,双手交叉勾在脑后,使劲转了几下腰,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嗷,真得劲啊,可清净了,可不陪着那俩小兔崽子较劲了。” 柳长青故意说:“你也过来了,就一张床,咋睡咧?” 柳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多余,非常快活地说:“俺叔您俩跟猫儿躺着睡,俺仨靠床上坐着说一晚上话就中,我最近这几个月都没好好跟俺大哥和幺儿说过话了,正想找机会好好喷一晚上大江东咧。” 柳川的计划听着还可以,真执行起来可够呛,现在正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季节,直挺挺坐一晚上可够受的。 不过幸好他们不用真的那么坐一晚上,隔壁万建业知道柳侠这里来了好几个家人,特地过来告诉他,他们单位大门口北边那个招待所,是他们队里办的,单位职工家属住的话只收一半费用。 柳侠告诉万建业,他不打算让家里人去住招待所,他们就坐着说一晚上话。 万建业说:“这样啊,那你等一下。”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很快就提了个用塑料布包着的大东西过来:“钢丝床,咱从老基地搬过来后淘汰下来的,五块钱一张,抓阄,我抓到一个,一直没机会用,今天可算是有点用处了。” 一米宽的钢丝床,质量非常好,很夯实,铺了褥子,柳侠和柳川一起坐上去,除了弹簧连接的地方有点正常的嘎吱声,整张床稳稳当当的。 猫儿今天为了回家后能和大爷爷、大伯他们多玩一会儿,下午在学校抓紧一分一秒时间写作业,所以今天回来后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作业做完了。 然后柳长青、柳长春、柳侠和猫儿坐在大床上,柳魁和柳川坐在钢丝床上,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说话。 柳长青忽然想起来柳侠接着猫儿回来进屋时那句话,就问他怎么回事。 柳侠就把丁红亮的来历简单介绍了一下,又把王建军说的丁红亮分宿舍时候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一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6 柳长青问柳侠自己对丁红亮的感觉,柳侠就又把丁红亮第一天在联欢会上的表现和自己对他的直觉说了一遍。 柳魁也把刚才他看到丁红亮一直站在寒风里追着柳侠的背影不放的情形说了一遍,他本能的觉得那个人盯着柳侠的目光不善。 柳川说:“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那种看上去特别开朗大度,事实上心胸狭隘特别记仇哩人,他记仇未必就是别人真对他做了啥错事,而是人家做哩事不合他哩心意,自以为是哩人都犯这种毛病。 如果他真是当着恁多人哩面指着咱小侠哩名儿说事,那这个丁红亮绝对是个特别自命不凡,心底里特别狂哩人,谁他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他那一句话出来,得罪哩不光是咱小侠,还有给他分配宿舍哩付东,还有其他那些不是本科毕业哩人。 他大学毕业,二十多岁了,这个道理他肯定知道,知道他还那么做,就是因为他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认为自己比这些人都牛,以后他会比这些人都有前途,根本不用在乎这些人对他哩看法。 他是不是真有啥过人哩才华咱不知道,可只要他自己觉得有,到了单位后他又觉得自己没受到足够的重视,那他肯定就会怨天尤人,自觉怀才不遇遭人嫉妒陷害啥哩。 所以我觉得咱幺儿不想跟这种人做朋友是对哩。 这种人跟谁做朋友都长不了,做朋友的基础是彼此欣赏,这种人都是只欣赏自己,然后可能还会欣赏那些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某个名人或偶像,可一旦让他真正和那个人相处,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那个人在他心里也就狗屁不是了。 这种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觉得全世界哩人都应该捧着他夸着他顺着他,一旦别人不这么做,他就可能反目成仇。 咱幺儿可不是会对别人降心相从的性子,所以还是趁早和这种人保持距离最好,被这种人在心里结仇惦记可不是啥好事。” 柳长青点点头:“小侠,您三哥说哩对,这种人咱最好不沾,老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我不敢说这个孩儿肯定就是个小人,不过依我这么些年见过哩人、经过哩事,这种人通常成不了啥气候,也没啥胆量,说话可厉害,但却不敢真对谁下啥黑手。 可这种人他要是惦记上了谁,他会成天价弄出些下作哩小事恶心你,苍蝇一样嗡嗡哩叫你没个清净哩时候,你要是自己心里没主见,会叫他给搅和哩天天都过不成日子。 对这样哩人,自己心里先得稳当,平常不用把他当成个事,他说啥你全当是放屁哩; 您来这个单位上班,没准这一上就是一辈子,日久见人心,只要你保证自己行哩正坐哩端就中; 您哩同事们自己也都长着眼哩,谁是啥样哩人,人家都看着哩,你不用害怕他几句话就会把你说臭了,只管放心安安生生过自己哩日子。 真是哪一天他蹬鼻子上脸闹腾哩很了,你觉得再不管就影响着自己哩日子了,就下狠手拾掇他一回,这一回就得把他给治下了,让他一想起你就害怕,一辈子都不敢再对你使啥下作手段。 你现在将来上班没几天,领导对你也好,他就是对你说了几句不该说哩话,你也不能乱动。 你要是现在修理他,修理轻了不济事;修理哩重了,别人可能会说你仗着自己受重用,欺负他一个新来哩。 所以你现在就是好好干自己哩工作,全当没看见那个人就妥了。” 柳侠点点头:“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搭理他,过几天我就又该出去了,估计工程不结束还真就看不到他这个人。” 柳长青说:“那正好。” 猫儿不愿意了:“那他要是以后欺负俺小叔,俺小叔就得白受着?” 柳魁说:“孩儿,你要是走到路上,遇见个癞皮狗跟着你,一会儿蹭你一裤腿泥,一会儿搁你旁边撒泡尿,你说你该咋办? 你不能去蹭它一腿泥,也不能去他跟前撒泡尿,它是个畜生,啥感觉都没,咱自个儿还嫌恶心哩慌咧,是不是?咱只能先忍着,或者想法离他远点。 可他要是咬咱那就不中,小打小闹咱就当陪它耍了,想咬人,那就得直接把它那狗牙给敲了。” 猫儿使劲抱着柳侠的胳膊对他说:“他要是敢再咬你,我去敲他哩狗牙。” 柳侠把胳膊抽出来,把猫儿揽在怀里。 猫儿这才有点蔫地说:“这么冷您还得出去?” 只有第一次知道柳侠出去进行野外作业的时候猫儿表示出过难过,以后柳侠再出去,猫儿不管心里再舍不得,都会表现的很坦然。 这次,他以为这么冷的天,又快要过年了,柳侠肯定不会再出去了,所以这些天他心里特别踏实,没想到,还是得和小叔分开。 柳侠蹭蹭猫儿的头顶:“嗯,不过这回是去测量黄河咧,我就搁咱去京都哩火车上见过一回黄河,还是半夜,看不清楚,这次可能看看著名哩母亲河是啥样了。 往北边去哩路都比较好,罗工说,俺这次不会跟去三道河一样,天天都回来恁晚,俺最多六点半七点就到家了,小叔还能天天给你做饭。” 猫儿抬起头看着柳侠:“我不叫你给我做饭,你恁使慌,回来洗洗澡就开始计算数据吧,你早点计算完,我回来给你做饭,咱一吃你就能睡了。” 柳魁对柳川说:“咱猫儿真是老懂事啊!” 柳川说:“您要是多搁这儿几天就知道了,孩儿比这懂事儿哩还多着咧,幺儿过生日,孩儿给幺儿做了长寿面,还包了饺子,你都不敢相信吧大哥?” 柳长春听见柳川的话,问猫儿:“孩儿,你都会包饺子了?” 猫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包哩可丑,都趴那儿,还跟俺小叔哩鞋样恁大。” 柳长春说:“那就可好哩孩儿,爷爷一辈子了,连个皮都不会擀,俺孩儿都会给小叔包成能吃哩饺子了,还想啥咧?” 柳侠特美地说:“孩儿弄哩饺子馅儿可好吃,一点也不比俺妈跟俺大嫂弄哩差,大饺子吃着也可美,过瘾,十个,我吃六个,又吃了七个小哩,孩儿吃四个大哩,正好。” 猫儿趴在柳侠胸前开心地笑,可柳侠能感觉得到,小家伙其实特没精神,他把这次外业说的再好,事实还是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中午小家伙又得跑着去公安局吃饭了。 不再说丁红亮那个让人倒胃口的话题,几个人说起了柳家岭和望宁的事,气氛越来越热烈。 柳淼现在是死了心,真的不说娶媳妇这件事了,有人给他介绍相亲,他都是直接拒绝。 他前几天专门回家了一趟,告诉柳福来和牛三妮,马寨有个姑娘看上柳森了,柳森也挺喜欢那个姑娘,柳淼已经决定了,如果那个姑娘家提出让柳森招赘,他会代表家长答应这件事。 柳淼说,等柳福来和牛三妮老了,他会回来给他们养老送终,但两个兄弟不能一辈子都打光棍。 牛三妮这次没哭号,听柳福来说,她原本又打算哭号来着,柳淼对她说:“你要是想叫您哩仨孩儿都打光棍儿,叫咱家断后,那以后就继续扯着嘴去造谣生事、动不动就哭闹撒泼吧。 最好能把咱家哩名声弄哩再臭点,臭哩叫连给牡丹说媒哩人都没,那我就彻底省心了,不用给柳森、柳垚准备彩礼钱,也不用给牡丹攒嫁妆钱,舒舒服服自己过一辈子。” 柳淼二十六了,在柳家岭一带,这样的年龄基本意味着,他这辈子已经错过了娶亲的年龄,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柳魁叹了口气说:“柳淼真是个好孩儿,就是生到咱那个地方,再摊上牛三妮儿这么个娘,孩儿一辈子就毁了。” 柳长青说:“要是有合适哩闺女,还是得给柳淼留留心,你看见您福来哥没?愁哩头发都快白完了。 唉,人这一辈子,真不知道搁哪儿栽坑儿里哩,您福来哥原来恁朗利个人,就因为娶了个牛三妮儿,这后半辈子就过哩没个人样了,还有老……,唉,人一辈子有那么几个坎,走哩时候得小心再小心,走错一步,就百步难回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7 柳侠他们都知道被柳长青咽回去的是什么事,心里都有点沉重,只有猫儿满心都是柳侠要出去的事,没听见柳长青的话,还趴在柳侠怀里发呆。 柳川忽然说了一句:“不知道那俩小孬货睡了没?他们要是闹一晚上,俺嫂可咋办咧?”让柳侠想到了明天的事,他对柳长青说:“伯,您明儿还搁俺这儿呗,猫儿俺俩都可想您,明儿咱把小雲他俩都接过来……” 柳长青打断了柳侠,非常坚决地说:“不中孩儿,俺明儿坐清早那趟车就得走了,原来说没来你这儿看咧,就再多呆一晌,现在您叔、您大哥大嫂俺都看过了,知道你跟孩儿过哩这么好,俺也就都放下了,再搁这儿住着,耽误哩您都没心上班了。 再一个,家里就您妈跟玉芳俩人,我出来哩时候就不放心,您妈年纪慢慢大了,万一有点事,咱那个地方她们俩女人家可不中。” 柳侠撅着嘴看了柳长青一会儿,突然说:“乖猫儿,你先起来自己坐一会儿,小叔有点事出去一下。” 几个人同时问:“现在你出去干啥咧?” 柳侠穿上裤子鞋子,拉上羽绒服拉链:“有点事,可快就回来了。” 柳侠是出来找付东,付东是办公室主任,队里所有的车辆都归办公室统一调配,办公室安排到车队,具体用哪个司机开车,归车队队长付晓乐负责。 柳长青说了明天早上走,那肯定就得走,柳侠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而且他也觉得家里只有孙嫦娥和孙玉芳两个人有点让人不放心。 可他不想让柳长青他们老老小小的一大群那么早就去赶公共汽车,大人先不说,只是想到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在这么冷的早晨天不亮就要在汽车站等车,他就心里不舒服。 今天早上为了赶上八点半的车,俩小家伙已经是天不亮就起床,在寒风中被大人背着赶了几十里山路了,不能明天再让他们遭这个罪。 可去望宁的车一天就那两趟,如果坐下午的车更不合适,早上虽然起大早很难受,但柳长青他们走山路的时候是在白天。 如果是下午的车,车到望宁差不多三点,带着俩小家伙,再背着买的衣服鞋子,柳长青他们肯定走不快,走到家至少得四个多小时,那就是七点多了,现在这个季节,不到六点山里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路不好,再背着孩子走山路,真的非常危险。 柳川以前在局里上班的时候,考虑到他情况特殊,朋友和同事都会尽可能把刑警队唯一的那俩吉普车周末让他用,可柳川现在平常不在局里上班,明天又是正常上班的日子,公安局一共也没几辆车,柳川如果专门跑局里要求用车那就太不合适了。 可水文队车多,大大小小十几辆,而且这几天好几个临时测绘小队因为积雪未完全融化都在休息,大部分车子都闲着,柳侠想和付东说说,明天让他用一辆。 付东还没睡,正和爱人欧萍萍在看电视,听到柳侠敲门,他披着衣服出来,问清楚了柳侠什么事,他说:“别说来找过我,你直接去找付晓乐,队里的车不忙的时候,如果有谁想用车办点私事,我们办公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做主安排。 他人不错,你家的情况特殊,以后肯定用车的时候会比较多,跟他搞好关系有好处,你自己去找他,让他落个人情,一来二去回数多了,慢慢你们不就算是有交情了吗?以后你再想用车就方便的多了。” 柳侠和付晓乐不熟悉,他们只正面打过一次交道,就是柳侠和李吉跃一起做任务那次,李吉跃让他去跟办公室要车,柳侠跟着办公室的人一起去见过付晓乐,让他安排车和司机。 不过柳侠觉得付东说的很有道理,就下楼又来找付晓乐说了,付晓乐也有三十多了,只是起了个小孩儿名字。 柳侠见了人后叫了声晓乐哥,没提付东的事,就说自己明天想把父亲和小侄送回家,问能不能用辆车。 付晓乐一口就答应了:“没问题,让杜涛去吧,他平时老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特牛,住大山沟里都能考上重点大学,我觉得你们俩关系好像挺好的。” 柳侠说:“行,只是人有点多,您得给派辆大点的车。” 付晓乐说:“那俩十人座的面包车,你给杜涛直接说就行了。” 柳侠谢了付晓乐,又去找杜涛,和他约定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出发,柳侠才冻得“呵呵”着,搓着手回家了。 搂着猫儿,和父亲、叔叔挤一张大床上睡,旁边小床上还有两个哥哥。 晚上的气氛太美好,所以柳侠第二天送走家人之后的心情更落寞。 猫儿中午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下空了好多的家,也很失落。 但更让猫儿失落的是三天后。 星期一早上七点钟,由罗水旺带队,柳侠为主要技术骨干的十人测绘小队坐在由杜涛驾驶的大解放上出发了。 猫儿早上在校门口看着柳侠骑车子离开,站在那里发了好半天呆,上课的钟声响了他才转身撒腿往教室跑。 中午公安局食堂的主食是卤面,猫儿直接买了四份,他让柳蕤只管吃,自己却让王师傅把余下的三份用塑料袋给他装起来,然后对柳蕤说:“小蕤哥,你吃完自己去学吧,我先回家一趟,把这两份卤面搁家里,我带着一份去学校再吃。” 柳蕤知道猫儿是因为王师傅做的卤面特别好吃,多买了要给柳侠带回去,他知道自己挡不住猫儿,只好点点头:“那你可快点啊,您今儿后晌第一节就是体育课,你要是迟到了,那个长脖雁踹起人来可老厉害。” 猫儿背起书包往外走:“不会,我跑哩可快,不会迟到。” “长脖雁”是猫儿他们班体育老师的绰号,因为这个老师个子不高,但脖子特别长,走路的时候又有点脖子前伸,他给学生讲任何事情的时候,还都爱背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学生们觉得他很像飞行中伸长了脖子看不到腿的大雁,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 “长脖雁”在县中的名声很响,这不但是因为他严厉,爱体罚学生,主要还因为他有过一句惊人的名言,是县中的老师们传出来的。 长脖雁体罚学生名声在外,校长找他谈话,让他对学生多进行思想教育,而不要动手打人。 长脖雁的回答是:“我从来没动手打过一个学生,我都是用脚踹哩。” 不过长脖雁还有一个特点,他只踹男生,不踹女生。 但长脖雁从没踹过猫儿,因为猫儿跑的特别快,耐力还极好,长脖雁想把猫儿培养一下送到体校去。 荣泽的体校归荣泽县教育局直接领导,为体校输送人才,就是为教育局主管体育的领导输送人才,长脖雁很珍惜柳岸这个人才。 猫儿一路从公安局跑回水文队家里,把两份卤面放餐桌上就又锁上门跑了出来。 他跑的太快,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这样的速度一直跑到县中可够呛,可今天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拖堂了,他如果不跑快去,真可能迟到。 虽然没挨过长脖雁的踹,猫儿也不喜欢迟到的感觉。 猫儿快跑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车棚里自己家的自行车。 罗水旺说话算数,柳侠他们下午回到单位的时候,正好七点。 今天风不算大,黄河滩的空气冰冷纯净,柳侠决定今天不洗澡,洗一把脸就开始做饭。 他一进屋就先看到餐桌上的两袋卤面,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又转身把屋子看了一遍:孩儿中午回来过,唉…… 柳侠做了鸡蛋甜汤,这是最省时间的稀饭之一,然后炒了个白菜豆腐,最后呛了个葱花,把卤面炒好了捂在锅里,时间刚刚好,还有十五分钟猫儿放学。 柳侠跑下楼,到了车棚却找不到自行车,他不相信在单位车棚里放着自己的自行车还会丢,就去传达室问赵师傅。 赵师傅一下子想了起来:“哦,是柳岸骑着去学了,他让我看到你的时候告诉你一声,刚才我忘了,他还说,以后他放了学自己就能骑着车子回来,不用你再每天去接他了。” 柳侠想像了一下小家伙一条腿从横梁下穿过去、小屁股一扭一扭费力地蹬车子的样子,觉得真是不放心,就撒开腿跑了出去。 柳侠是在刚过了体育馆、快到杏花路,荣泽县城最繁华的那一段街上看到猫儿的,小家伙正以他刚刚才想象过的标准姿势骑着自行车,混在一大片刚从那段上坡路上冲下来的自行车大潮中,好像一边骑还一边和旁边的一个男生在争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8 柳侠从人行道上逆行跑过去,大喊了一声“柳岸!” 猫儿吃了一惊,自行车摇摆着继续向前冲,旁边的车子纷纷躲闪,骑车的孩子们发出哇哩哇啦的惊叫声。 猫儿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不但没摔倒,还坚持着没下车,而是摇摇晃晃地把车子骑到了人行道边柳侠跟前。 柳侠伸手抓住车把,小家伙终于停下来了。 不过停下来的猫儿今天没第一时间扑到柳侠身上,而是冲着远处高喊:“你才是三寸丁、恨天高呢!早熟的茄子长不大,老子后长,肯定超过你。” 柳侠看着眼前那一大片乱哄哄的车流,问他:“你这是骂谁呢?谁说我们宝贝猫是三寸丁了?” 猫儿气呼呼地说:“张红军那兔崽子,他看我骑着车子去上学,就说我还没三寸高呢,居然就敢掏着车子上学; 刚才下课,我去推车子,正好又和他碰上,他就喊我三寸丁、恨天高,一直喊到刚才。” 最近这些天,柳侠每天都要接送猫儿好几次,有时候会碰到和猫儿打招呼的同班同学,他见过这个张红军,个子是挺高的,应该有一米七左右了,比猫儿确实高很多。 不过,柳侠肯定不会说猫儿矮的,所以他说:“张红军啊,他就是你刚才说的那早熟的茄子嘛,肯定长不高,他现在那样就定型了,你以后肯定会超过他的。 来乖,坐上来,咱们回家。” 猫儿高兴地嘿嘿笑,却不肯松开车把:“小叔,我骑得又稳又快,你坐后座上,我带着你走。” 柳侠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还没只猫儿大呢,就想带小叔,你不怕我一坐上去车把就翘起来呀?” 猫儿跺脚扭屁股:“我会我会我真的会嘛,小叔你坐上去让我带着呗!” 柳侠在他的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自己两腿分开跨坐在后座上:“扭屁股还扭出瘾来了,好,就让你试试,把小叔摔坏了你可得伺候啊!” 猫儿嘻嘻一笑:“才不会呢,你等着,看我怎么一口气把你带回家。” 柳侠两脚撑地,让自行车保持平衡,一只手扶着车座,一手空出来,随时准备发生意外的时候抓着猫儿。 猫儿扶稳车把,左脚踩上脚蹬:“准备,起飞喽——” 柳侠双脚同时用力向后蹬,车子稳稳当当地向前蹿了出去。 第110章 柳侠他们连续干了两个星期,第二个星期六下午他们扛着仪器收工的时候,罗水旺说:“快过年了,咱们明天休息一天,大家抓紧时间,把急需办的事情办一下,星期一早上咱们还是七点钟准时出发,然后不出意外的话,就一直要干到阴历二十五六了。 这个工程不同于其他,对时间的要求很特殊,天气只要允许咱们就得抓紧一切时间干,要不万一年后气温骤升,上游开冻,春汛提前,咱们就完不成任务了。” 柳侠听了罗水旺的话,真的是悲喜交加: 终于能休息一天了,而且还是星期天,和猫儿同步,他可以安心地和猫儿在一起一天,并且带着他去买买衣服和其他过年的东西了。 居然要干到那个时候啊?五哥和六哥马上就要回来了,猫儿下周也要开始考试了,考完后虽然学校不公开说放假了,但实际上就不用再去学了。 也就是说,大家都放假回来准备过年了,只有柳侠还得按时按点甚至是超时超点地上班,即便柳侠热爱工作,听到这种事也难免觉得堵心。 回到单位,柳侠一跳下车,就先看自己家的方向,今天他不但看到了窗户里的灯光,还看到了走廊里一大一小两个人。 “三哥,你也回来了?”柳侠大叫着问。 柳川对他摆摆手:“饭已经做好了,快点上来吧。” 猫儿扒在走廊栏杆上说:“红烧肉,酸辣土豆丝,还有可多,小叔你快点。” 郑朝阳和另外几个工人笑着对柳侠说:“小柳你先回去吧,那么多好吃的我们听着都着急了,就这么几件东西,我们随手就收拾了;罗工、小吴,你们也走吧。” 元旦报到的几个新人,只有吴小林的专业是测绘,他是这个星期一才进入柳侠他们这个黄河测绘小分队的,在这之前的那些天,他一直在二科充当杂役,据说是总局有领导给马千里打了电话,吴小林才被安排进来的。 吴小林现在干的完全是工人的活,不过这一点都不委屈他,不要说和罗水旺、柳侠比,就是和郑朝阳这些熟练的技术工人比,他在专业上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吴小林现在除了干杂活儿,还要和郑朝阳他们一起轮流做中午饭;队里不用做饭的就是罗水旺、柳侠和司机杜涛。 罗水旺在第一天和柳侠合作了一个中午的实地操作,中午又看了他绘制的草图和初步的数据计算后,下午就把他当成了个成熟期的老工程师用了。 罗水旺拿起自己随手用的东西,摆摆手就走了,和现在这一拨人合作,他省心得可以连一句话都不用说,一天的工作就能顺利地高质量完成,。 吴小林跺着脚搓着脸说:“小柳,我明天去找你吧?” 柳侠和郑朝阳点点头表示告别,往楼上跑着说:“回头我拿给你吧,还都在箱子底下压着呢,我今儿晚上得翻着给找出来。” 柳侠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时,猫儿准确的出现并挂在他脖子上:“三叔不到五点就回来了,我们俩给你做了一大盘红烧肉,还蒸了三个大红薯;我作业全部都做完了; 我还写了五张字,今儿我临的《枯树赋》,嘿嘿,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家写的真美,不过三叔说我临的也不错,越来越好了。” 柳侠使劲在他小屁股上来了一下:“看你骄傲的,背的这么熟,写作文的时候有一句用上过的没有?再说了,你练习了这么多年,如果再临不好一张帖子,那这双小爪子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柳川掀开棉帘子让他们进去:“嗯,这双小爪子还是留着吧,要不你以后就吃不到正宗的柳岸特制红烧肉了,赶紧去尝尝吧,小臭猫儿的水平直逼你三哥了。” 猫儿从柳侠身上跳下去,跑进厨房,很快就用筷子夹着一块红烧肉、左手还拿着个盘子在下面接着出来:“小叔,给。” 柳侠张开嘴:“啊——,嗯……嗯,真好吃,宝贝猫,再来一块。” 猫儿美滋滋地颠颠儿跑进厨房又夹了一块出来喂给柳侠。 柳川盛着饭说:“我提前警告你们俩啊,你们要是再一直这么跟小雲小雷似的不等饭端上桌就开始急着吃,,以后就半点规矩都没了,幺儿以后你要是想找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上点档次的女朋友,人家只消看一眼你这吃相就没戏了。” 柳侠咽下红烧肉,夸张地来了个太好吃了的表情:“那我就找个孙二娘一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绿林派女朋友,肯定特欣赏我现在这吃相。” 猫儿接过柳侠手里的东西:“你去洗脸小叔,洗完接着吃,一大盘子呢!” 然后他转向柳川:“我小叔吃相怎么了?谁干了一大晌活儿饿的要命都会大口吃饭的吧?就是书香门第的娇小姐,你让她往地里挑一晌粪,回到家肯定也得这样狼吞虎咽的吃饭,翘着小指头吃一顿还行,如果天天那么翘着,她不得给饿死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49 柳侠在卫生间说:“错,宝贝猫,人家书香门第的如果干了往地里挑粪的活儿,回到家绝对不是狼吞虎咽,而是压根儿就不吃饭,人家要坐在窗前对着月亮悲愤交加,泪洒香腮,感叹命运的坎坷不公,吃饭这事多俗气啊!” 柳川把猫儿摁在小椅子上:“你们俩够了啊,一唱一和的,这是跟我这儿说相声呢?” 有了充分的时间,又是柳川和猫儿通力合作的成果,晚饭的内容真的是相当丰富,柳侠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吃一根土豆丝,肚子就会胀破。 他坐在床沿上摸着肚皮,指挥猫儿把放书的纸箱拉出来,把他大一的课本往外翻。 这是吴小林想要借去看的,他上的是学制三年的大专,也是测绘专业,不过看了吴小林这几天的表现,柳侠想不出他在学校期间都干了些什么,柳侠觉得就是他们寝室最不用功的毛建勇和云健,随便动动手都比吴小林要好出很多倍。 吴小林第一天随他们队到达作业区后,罗水旺让他帮柳侠统计整理数据,结果那家伙弄了个一塌糊涂,如果不是柳侠习惯特别好,不管谁负责记录数据,和他有关的他一定要过一会儿就得去看一眼,核实一下记录是否准确无误,那他们当天上午所有的工作都得重新做,所以吴小林这几天在其他几个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今天中午吃完饭短暂休息的空档,吴小林偷偷找到柳侠说,想借他上大学时候的书看看,柳侠私下里认为,如果好好学,其实大专的那些专业知识在他们正常的工作中足够用了,但他当时看着吴小林满脸羞愧可怜巴巴的模样,没把这话说出来。 同时他也觉得,吴小林现在能想到看书补救,并且跟他这么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同事张嘴来借书,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他就一口答应了。 要知道,柳侠对书是有执念的,他不喜欢把自己的书借给别人,尤其是大学的课本,他是打算保存一辈子的。 看着猫儿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柳侠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地说:“明天星期天,休息一天,干些什么好呢?” 猫儿扭头看着他楞了两秒钟,忽然扔了手里的书,一跃而起,扑在他身上:“你明天休息是不是?小叔你明天不用上班是不是?哦哦哦,小叔明天不上班,我一天都能看见小叔了……” 柳侠翻个身,把在他身上又是踢又是扭的猫儿给翻到里边床上,捂着肚子大叫:“你个小臭猫儿,不敢再压了,再压一下小叔的肚子就崩了。” 猫儿赶紧坐起来,把手伸到柳侠棉袄里摸着他的肚子问:“我忘了,我不压了不压了,揉揉揉揉。小叔,你明天真的休息?” 柳川洗完了碗筷,过来坐在他们俩脚头儿,也问:“幺儿,你明天真的休息啊?” 柳侠伸手帮猫儿解着上衣扣子说:“嗯,休息一天,然后可能要一口气干到阴历二十六左右。乖,把衣服脱了咱们坐被窝儿里说话暖和。” 柳川穿着棉袄也坐进被窝,柳侠把猫儿脱得只剩下小裤头,自己还穿着羽绒服坐在被窝儿里,猫儿舒服地趴在他怀里。 柳侠对柳川说:“三哥,你既然回来了,我就还给你说吧,省一分是一分。我想给猫儿买个斜梁的二六自行车……” “不要,我不要!”猫儿大叫着坐了起来,光着小身子对柳侠说:“咱们前几天买洗衣机才刚刚花了四百五,我本来这个月想存六百块钱的,结果就存了二百,这才几天,你居然就又想乱花钱,我……” 柳侠拉起被子去包他:“快进来说,冻感冒了。” 猫儿不给他包,挣扎着继续说:“我跟你说,我就喜欢咱们现在那个大自行车,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自己骑着它上学,你回来了就你骑着带着我上学,你别再买自行车啊,买了我也不骑!” 柳侠伸出胳膊硬着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把被子给他盖上:“行行行乖,咱不买自行车,不买了。 马鹏程和楚昊他们跟你一样,马上就该放假了,他们一放假就会来这里,你不是想跟马鹏程一起滑旱冰吗?明天咱们和我们小队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原城,就买件过年的衣服和旱冰鞋,行了吧?” 柳川前一段抽时间去原城好几个商城看过,都没有马鹏程穿的那种旱冰鞋。 柳川平时在警校把自己也赶的非常紧,就和刚进入大学时期的柳侠一样,几乎把每天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去图籍上,星期天他又总是着急回荣泽,真没有太多的时间到处跑着找一双鞋,现在他又已经放假了。 柳侠前天听杜涛说,马鹏程穿的那种旱冰鞋,只有人民路那里有几家体育用品商店有卖的,所以他决定自己带着猫儿去买。 至于小自行车,看来只能先放弃这个计划了。 柳侠非常了解猫儿,别看小家伙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可对于钱的事,小家伙是特别固执,他能干脆痛快地答应花大钱买的东西,都是他觉得对柳侠或家里人有特别大的用处的,否则的话,小家伙能心疼死。 而这个小自行车,柳侠怎么也没办法把它扯的对自己多么重要多么有用,他总不能说自己喜欢骑小自行车吧?如果他说出来,别说猫儿不信,就是老鼠都不能信。 所以,小自行车的事得慢慢再想办法。 猫儿听到不用花钱买自行车了,立马放松下来,乖乖地点头:“行。” 柳川眼望天花板吐了口气,对柳侠说:“看见没有?猫儿多会把家,只要能多存点钱,自己就那么掏着大车子上学也高兴。” 柳侠捏捏猫儿的鼻尖说:“乖猫你是不是立志要把咱们存成个万元户?” 猫儿把一条腿搭在柳侠腰上,脑袋往柳侠胸口又使劲蹭了蹭,滴溜着黑眼珠看柳侠,贼溜溜的小表情看上去十分欢乐,看来是默认了。 柳川说:“好吧,听起来很有成就感,我马上就会有个万元户的兄弟了,感觉特别有底气啊!” 猫儿前一天晚上因为成功保住了已经装在自家口袋里的二百多块钱不被送给卖自行车的奸商而轻松愉悦的心情,在第二天柳侠不顾他的劝阻、硬是用一百五十六块钱买下那件海蓝色儿童羽绒服的时候给打击得抽着筋滴着血的疼。 然后还有旱冰鞋、羊毛衫、翻毛皮鞋和裤缝处有两条道道的裤子,猫儿给气得差点把人家店家的玻璃门给撞烂了,也不管小叔了,自己一个人跑回了车上。 他们今天是和柳侠这次所在的临时测绘小队其他几个人一起坐杜涛开的车子来原城的,有几个人已经采买完了需要的东西先回到了车上。 猫儿上了车自己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鼓着小脸儿,气哼哼地看着窗外,柳侠回来后坐在他旁边,他“哼”了一声往车窗那边靠了靠,表示坚决和柳侠划清界线。 杜涛诧异地看着柳侠,用口型问:“这是怎么了?你小侄儿居然还有和你闹别扭的时候?哦哟,我这是见鬼了吗?” 现在,整个水文队的人都知道,柳侠的小侄儿聪明又乖巧,小小年纪,不光学习好,字写得好,还特别能干,放了学就会主动给柳侠做饭。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小孩儿没有其他那些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孩子任性自私的毛病,从来不会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就使性子,这个孩子永远都是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又有几个人回来了,因为今天基本上都带着家属,座位不够,大家都是挤着坐。 柳侠揪揪猫儿的耳朵,猫儿站起来,柳侠挪到他的位置上,把猫儿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猫儿虽然被迫坐在柳侠的腿上,却依然犟着小脖子看着窗外,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一副绝对不会和柳侠和解的模样。 郑朝阳今天是带着妻子来给妻儿买衣服,现在坐在柳侠后面,他捅了捅柳侠的肩膀,轻轻问:“看上了什么好玩的你没给买?” 柳侠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他跟人家解释的时候提到羽绒服和翻毛皮鞋、羊毛衫这些字眼,估计小家伙得当场炸毛。 柳侠挠了挠头:“不是,是我没计划好,乱花钱,那个……” 猫儿在前面又“哼”了一声,表达对柳侠睁着大眼说瞎话的不屑。 柳侠对郑朝阳咧咧嘴,郑朝阳和妻子李玲无声地笑了起来。 回到水文队下了车,猫儿还是一个人在前面走,柳侠提着大包小包追上他,但也没喊着他说话,一直到上了二楼,看看周围没其他人了,柳侠才说:“乖,别生气了,小叔知道错了,下回小叔一定听你的话,你让买什么买什么,你不让买的,哪怕一毛钱二斤黄金,小叔也坚决不买。” 猫儿只管往前走:“我才不信呢,你上回就是这么跟我保证的,你还说今年都不再乱花钱给我买衣服了,今天你不还是拿着钱乱买一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0 猫儿拿出钥匙开门,嘴里继续数落柳侠:“你每次都不听我的话,只要人家买东西的花言巧语一白话,你就当真,多贵都敢买,你成天这样乱花钱,咱们什么时候……”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万建业提着垃圾筐拉开门走出来,看了看柳侠紧闭的门,扭头对郭丽萍说:“你说,这俩人到底谁是叔叔,谁是小侄子啊?” 第111章 猫儿这才次脾气发的很大,柳侠各种赔礼道歉均被无视,小家伙回到家后,数落完了柳侠,就开始动手洗菜、做饭,柳侠想帮点忙趁机和解,猫儿看都不看他,弄得柳侠很是没面子。 猫儿六点钟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所以他们五点多一点就开始吃饭了,柳侠给小家伙夹菜,拿馍,主动说笑话,殷勤得不得了,可猫儿就是一直绷着脸吃自己的饭,跟没看见一样。 柳侠彻底没辙了,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上学的时候猫儿把自己甩开一个人跑着去学,柳侠和猫儿抢着洗碗失败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先跑下去把自行车推出来等在楼前。 猫儿没一会儿就背着了,柳侠的自行车挡在不宽的小路中间,猫儿绷着小脸打算无视柳侠径直走过去,但被柳侠一只胳膊抱着腰给放在了横梁上。 猫儿踢腾着腿挣扎着想往下跳,住在楼梯右侧那间屋子里的苏春红正好出来了,笑着说:“柳侠呀,去送你们柳岸上学?” 猫儿一下就不动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脸上还挂上了一点笑模样。 柳侠笑着回答:“嗯,走了啊,今儿顶头风,骑不快,再晚我们柳岸该迟到了。”说着就跨上车子,吹着口哨启动了。 猫儿虽然在和柳侠冷战置气,但却绝对不想让别人看小叔的笑话,今天上午那会儿在车上和柳侠闹别扭让那么多的人都看到,猫儿心里已经后悔了,所以现在他心里再生气,也不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不搭理小叔。 风确实有点大,而且刺骨的冷,猫儿的小脸被冻得都木了,他刚想用手捂着搓几下,一只大手把他眼睛下的部分都捂住了。 虽然带着手套,但猫儿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大手的手心非常温暖,但指尖部分却是冰冰凉。 柳侠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捂着猫儿的脸,一直骑到县中大门口。 还有大概七、八分钟分钟就该上课了,骑着车子或步行来校的学生很多,柳侠把猫儿抱下来,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扒拉顺了:“风大,快进教室吧,放学小叔还站在那里接你。“ 猫儿撅着嘴,眨巴着眼睛看了柳侠几下,转身走进了校门。 柳侠看着另外两个学生喊着“柳岸“跑了几步追上猫儿,猫儿和那两个男孩子说着话继续往前走,把车子调了个头,慢慢骑着往回走。 柳侠骑出了大概有三十米,车把一转又折了回来。 紧挨着学校门口东边,有四、五间临时盖起来的小平房,那是学校西边几户人家发现推着车子的流动小贩趁着学生上、下学的时间段卖东西居然很赚钱之后,自己在这里盖起房子,办起的小卖铺。 这些房子绝对不合法,把县中连接泽河路这一段本来就比较狭窄的路给占了大概三分之一,而且还盖的非常粗糙难看,给县中的领导添了不少堵。 但学校当初占的就是这个生产队的地方,这个生产队的社员在县中领导那里就是标准的地头蛇,县中的领导和职工再堵心,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连一句难听话都不敢说,要不人家真敢再把房子加宽一倍甚至更多给他们看看。 现在是冬天,小卖铺的生意非常清淡,所以除了东边一家卖烧饼还开着门,另外几家最近几天都歇业了。 柳侠把车子靠在中间那家的门口停了,然后靠着墙慢慢往前走,走到最西头那间房子的拐角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头……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楞了好几秒,然后眨巴了几下,下面的小脸突然红了,小家伙转身就想跑,被柳侠一把揪住给抱了起来:“哈哈,你个臭小猫,把小叔欺负的肝儿疼,你原来躲在这儿等着看笑话呢!“ 猫儿还想使劲绷着脸,但没成功,如果表现的太高兴又觉得有点挂不住,他干脆抱着柳侠的脖子,把脑袋死死地扎在他颈窝里,不让柳侠看到他的脸。 柳侠眉开眼笑地蹭着小家伙的脑袋:“好了乖,小叔不是骗你的,小叔以后买东西之前真的会认真考虑,不乱花钱了,宝贝乖不生气了哦。“ 小脑袋动了动,轻轻说:“这么冷的天,你天天出去那么累才挣的钱,一会儿就花没有了……咱不是说好了买个大房子让大爷爷奶奶他们都来住的吗?你把钱都花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买大房子?我可想奶奶他们了。“ 柳侠摸摸小脑袋:“虽然咱们要攒钱买大房子,可是大爷爷和奶奶肯定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宝贝猫儿穿着旧衣服过年啊!小叔给你买的东西都是过年时候小孩儿应该有的,小叔也特别喜欢看着乖穿得漂漂亮亮过年。 好了乖,要迟到了,快进去吧。“ 猫儿下来,又搂着着柳侠的腰使劲抱了抱,仰起脸对着他开心地笑了一下,才飞跑着进学校。 猫儿一下午都很快活:幸亏不放心小叔又跑出去想偷偷看他一下,要不晚上回到家还得使劲绷着跟小叔怄气,想让他抱着上楼都没办法说了,晚上肯定也没办法搂着小叔睡。 和小叔怄气的感觉一点都不美,虽然是专门想教训一下小叔让他长点记性,可看着他认错赔不是,自己更不高兴;还是现在好,小叔那么高兴地回去了,自己也这么高兴。 嘿嘿,真美,和小叔又和好了。 柳侠他们最近这几天虽然每天还是七点钟出发,六点左右收工,但每天用在实际测量中的时间却多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是因为他们现在的作业区推进到了距离荣泽县城最近的那段黄河。 但这却让柳侠有了不太妙的预感,可为了让自己过一个踏实安宁的春节,柳侠自欺欺人的忍着不去问罗水旺他们这次任务的作业区范围最远到达什么地方。 重新开工的第四天上午,柳侠他们开始作业没多久,九点多钟,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雪粒,雪粒特别小,但密密匝匝的,下这种雪粒的时候,通常气温都很低,感觉会非常非常冷。 黄河边本来风就比较大,现在柳侠真正体会了一把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的感觉。 这种看似恶劣的天气,对他们现在的工作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所以他们除了比平时多了点吧手放在嘴边哈热气的动作,其他一切照旧。 柳侠在冰天雪地中操作着仪器报数据,心里却不停地想起今天考试语文的猫儿,不知道今天的作文是啥题目,小家伙这时候应该正对着题目发愁吧? 宝贝乖那么聪明,临过的帖子几乎都可以熟练地背诵下来,可为什么写作文的时候一句也用不上?不会是自己这个文学细胞先天不足的小叔把宝贝给传染的吧? 午饭后,雪粒下得没那么密了,但一直到他们下午五点收工也没有停。 这样的天气,能见度很低,今天他们提前收工了,柳侠他们回到单位的时候,刚刚六点半。 柳侠还是一跳下车就往自己家的方向看,这次他在看到窗口的灯光之前,先看到了两个从楼梯口飞奔出来的人。 “五哥六哥。“柳侠顾不得和身边的同事说一声,就迎着柳凌和柳海跑了过去,在通往宿舍楼的小路口被柳海抱住。 柳海“哦嗬“一声抱住柳侠转了个圈:”我跟五哥都出来看了你八百回了,想着这样的天你们早就该回来了,谁知道你们居然还是干到天黑啊!“ 柳侠搂着柳海的脖子大笑着,一被他放下来,就扑到了柳凌跟前,柳凌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搓了几下:“孩儿,这种天气您还不歇?还得干到这个时候?“ 柳侠把自己的手捂在柳凌手上,也用力搓:“没法,雪下了大半天才将盖着地皮儿,不影响采集数据就得一直干。“ 柳凌柳海回来了。 坐在温暖的被窝儿里,怀里是呼呼儿酣睡的猫儿,抵足而坐的是天天都想念的五哥六哥,柳侠觉得窗外呼啸的西北风都多了几分温情。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1 柳海靠着墙角,兴奋中带着忐忑和一点愁容:“曾大伯说,对俺这一行来说,学历和毕业证不是不重要,但不像对你们学理工哩那么重要,所以他才给我这么安排,幺儿,五哥鼓励了我这么多天,我还是有点害怕见咱伯咱妈还有咱大哥他们。 曾大伯给我找好了担保人是不错,可是您都知道咱家人哩性子,他们肯定还是觉得欠了人家一个天大哩恩情,以后肯定又该想着得节衣缩食给我攒点钱,尽量叫我搁外边不受罪,不欠人家哩更多。 这几年咱家哩日子才好过一点,咱伯咱妈咱大哥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我就又给找个这么大哩事,还得叫他们成天担心我。“ 柳侠说:“你说啥咧六哥,你这种事越大,咱伯咱妈咱大哥越高兴,你只要记着到法国后经常给家里写信啥哩,叫咱伯咱妈还有俺都知道你过哩咋样就妥了。 当初你去京都,明知道你跟着曾大伯,吃哩穿哩肯定比搁咱家好可多,可咱妈还是难受哩哭,你走以后可多天,咱家哩人都不敢提起来你哩名儿,一说咱妈就掉泪,就跟咱五哥去当兵后那些日子一样。 咱家就咱伯算是出过国,还是去打仗咧,朝鲜那地方比咱国家还穷哩多,所以咱家哩人也没啥经验给你说,你出去以后自己小心。 五哥,你开学走哩时候说起过担保,那太多了,我觉得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那百分之一,所以我没吭声。不过你以后哩生活费啥哩,我可能能帮你一点,我听毛建勇说过人民币和港币、美元哩兑换,咱哩人民币好像特别不值钱,不过,有一点总是好一点,我一个月要是能给你五百,搁法国当五十用总是差不多吧……“ 柳海说:“孩儿,你别管了,曾大伯说了,法国可以打工,法国人还对艺术品有特别哩爱好,如果我努力点,就是业余时间去街头画画儿也能养活自己。 曾大伯说,他不想让我读预科哩时间那么长,所以才让我年后晚些走,他说欧洲哩大学各种奖学金名目繁多,只要我肯努力,他说我就是靠奖学金也饿不死;如果我再多画点画儿,没准儿还能补贴咱家里咧!“ 柳凌呼噜了一把柳海的头:“孩儿,那也得等你拿到了奖学金才算数,你没拿到奖学金,没打工挣钱之前,还是叫五哥跟咱幺儿先贴补你点吧,这样至少俺搁家里都放心。” 柳海自己也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头,他现在剪着和柳凌差不多的短短碎发:“还有差不多仨月哩,叫您这么一说,我咋觉得自己好像明儿就该走了一样咧。” 柳侠蹬蹬柳海:“六哥,那个费雯雯出国没出成,你倒是可能要出国了,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再主动回来找你?” 柳海翻了个白眼:“谁认识她是谁啊?别说我出国了,我就是回咱家,搁柳家岭种一辈子地,她再找我我也不会搭理她了。” 柳侠又蹬柳凌:“五哥,你说,是不是这世上哩女哩都是这样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啊?俺六哥遇到个费雯雯是这种人,震北哥人恁帅,还是高干子弟,自己现在在部队还前途无量,他那女朋友也能把他甩了看上别人。” 柳凌用你明白个什么啊的眼神看着柳侠说:“费雯雯对您六哥我觉得确实有点水性杨花,可陈震北那个绝对不是,我觉得是人家那个女哩有眼光,通过那两个月哩交往,慢慢看透了隐藏在他那华丽人皮背后哩无赖本质,所以人家才把他给甩了咧。 你是没跟他长时间相处孩儿,那家伙就是个标准哩地痞无赖,除了训练跟开会哩时候,啥时候都没个正形,成天没皮没脸哩,还是个碰不得哩热粘皮。 你问您六哥,他一路上都在跟俺俩说搁他家过年多没意思,等到车站哩时候,我就跟他开玩笑说,‘那你干脆买张票跟俺俩回柳家岭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过年特别美,特别有意思’,结果他凭着站台票上了车后,死活不下去了,说等车开了他再去补票,要不是我硬把他给推下去,那个厚脸皮就真跟着俺回来了。“ 柳侠看看柳海:“不会吧?该过年了,他就不怕他家哩人生气?” 柳海说:“真哩,你不知道,震北哥平常看着恁爷们儿,恁硬气个人,其实有时候真跟个小孩儿样。 夜儿黑谁都能看出来咱五哥是看他唠叨哩时间长了故意哄他,跟他开玩笑哩,可他当时就非赖着不下车。他还和五哥同时申请休哩探亲假,说好兄弟就应该立正稍息同步走,请假也得请一样。“ 柳侠想起陈震北和柳长青、柳川他们说话时严肃认真的模样,再想想他肆无忌惮骂周丽娟的痞子样,觉得挺有意思:“可能震北哥他家真哩可没意思吧,要不大过年哩谁不想舒舒服服搁自己家住着,跟家人好好团圆几天,而是想要大老远地跑别人家去,尤其是咱家,一趟走哩腿都要断。” 柳凌点点头:“我记得我信里跟你说过的吧幺儿?我十一月哩时候跟他去过他家一趟,独家院比曾大伯家哩还宽敞,院子里花花草草哩比曾大伯家还精致,家里还有警卫员、保姆,他爸爸和大哥那天也都在家,说话也都可好。 可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他家没个家哩味儿,给人哩感觉凉冰冰哩,我想着要是我,我可能也不会喜欢在那样哩家呆着吧。“ 柳侠说:“就是嘛,那震北哥恁可怜,你为啥还硬要给人家推下去咧?他反正放假也没事,叫他来咱家耍不就妥了,然后您一起归队。” 柳海说:“我就是跟咱五哥这样说哩呀,他非说不中,不合适,硬是把震北哥给推下去了,我觉得震北哥在站台上那样看起来有点伤心,可咱五哥说他是装哩,说震北哥就是个赖皮,为了达到目的,啥样都能装出来。” 柳凌说:“孩儿,您真是还小着咧,啥都不知道,这是过年咧,人家家也得团圆呀。 陈连长他俩姐都专门从国外回来过年了,他倒跟着咱跑中原来耍了,你想想他家哩人得气成啥 ? 这事要是搁咱几个身上,咱家哩人会难受。” 柳侠想了想:“也是哈,大过年哩拆散人家一家人团聚,听着就可不应该唦。” 这场雪到底没有下大,柳侠他们和其他测量小队一样,都没有因为这场雪停止作业。 可这场雪对望宁那边几个乡还是有点影响的,这场雪后,气温持续走低,千鹤山公路上结了一层冰,通往望宁的公共汽车得绕道三道河。 上窑坡肯定也会上冻结冰,虽然不会是太厚的冰,但走起来却非常危险,所以柳川不许柳凌和柳海回家,让他们至少得三天以后有太阳了才能走。 猫儿和柳蕤一天考一门,这周都是把三门主课语数外考完了,下周开始考辅课。 星期天,天气依然阴沉寒冷,柳侠上班后,柳凌、柳海带着猫儿去老城柳川那里,和苏晓慧、柳葳、柳蕤一起,大家渡过了热闹的大半天。 晚上柳侠回来,又吃上了柳凌和柳海一起做的丰盛可口的饭菜;吃完饭,看着猫儿写完作业,几个人又都坐进了被窝儿,柳侠和两个哥哥说话又是说到后半夜。 星期一一大早,柳侠和猫儿跟柳凌、柳海一起起了个大早,吃完饭,柳侠和猫儿把柳凌、柳海送到汽车站,看着他们坐的车驶出汽车站,柳侠才蹬着自行车飞速把猫儿送到学校。 猫儿这周还要考四门,一天一门,星期四中午考完最后一门地理,下午就不用上学了。 阴历腊月十五以后,队里几乎每天都要发东西,大米、白面、花生油,大枣、苹果、梨、被罩、床单、……,反正生活里用得上的,队里都有可能发。 原来柳侠中午回不来,猫儿即便回来也总是匆匆忙忙放下在公安局买的饭菜后,马上就骑着自行车赶紧跑,发的东西都是晚上柳侠回来后再去找保管领。 猫儿考试完在家后,就开始和其他家属一样去签字代柳侠领东西了,柳侠每天回来后屋子里几乎都会多出一样新物品。 阴历,腊月二十二,猫儿去学校领了通知书,这就算正式放假了。 柳蕤领完通知书,和猫儿一起来到水文队,下午,柳葳也过来了,他也放假了。 晚上柳葳、柳蕤和柳侠、猫儿一起住在这里,考试完了的三个学生特别轻松愉快,特别是猫儿,七十二分的语文成绩对他的心情没有任何影响,小家伙毫不在乎地说:“小叔说了,他今年一定要为我做个更漂亮的奖状,学校的奖状我才不稀罕呢,难看死了。” 第二天早上,柳侠和猫儿又把柳葳和柳蕤送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十点多,猫儿正在写作业的时候,下面有人叫着让去仓库领东西,猫儿和郭丽萍一起,去领了一个拉舍尔毛毯。 猫儿对自己挑的这个温暖的浅橙色底子,带着大朵花的毯子非常满意,他和郭丽萍提着毯子往回走的时候,从后面开过来的车在他身边摁了下喇叭放慢了速度。 猫儿和郭丽萍赶紧往边上靠了靠,同时扭头看那辆车,猫儿发现居然是杜涛在开车,觉得很奇怪,就跑过去冲杜涛摆手。 杜涛停下车打开车窗:“你小叔没回来;祝辉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把水准仪给实实在在摔了一下,没法用了,罗工让我回来换一个。“ 猫儿有点失望,正想摆手跟杜涛说再见的时候,他看到了空空的副驾驶座,他忽然心里一跳:“杜涛叔叔,我想坐你的车去看看我小叔。“ 杜涛吃惊地说:“黄河滩可比这里冷多了,你去干什么?“ 猫儿说:“没事,我不怕冷,我到那里肯定不捣乱,我就是想去看看我小叔,让他大吃一惊。行吧,叔叔?我肯定不会捣乱,不会耽误你们干活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2 杜涛想了想,然后笑着点点头:“那行,我也想看看你小叔大吃一惊的模样,你把东西放家里,快点下来,我得抓紧时间过去呢,。“ 猫儿高兴地转身对一直在旁边等着他的郭丽萍说:“郭阿姨,你帮我先把毯子提上去吧?“ 郭丽萍已经听到了猫儿刚才和杜涛说的话,她接过猫儿手里的毯子,但却劝猫儿说:“这么冷的天,你去干什么?你小叔他们是工作,没办法不去,你就别去找罪受了柳岸,你想一下就知道黄河滩现在得有多冷了。” 猫儿冲她摆摆手,拉开大卡车的门爬了上去:“没事,我早就想看看我小叔在外边怎么干活呢,我觉得肯定可有意思。郭阿姨再见。” 一个半小时后,猫儿站在了寒风刺骨的黄河滩上。 他浑身发抖地看着那个穿着臃肿的军绿棉大衣、碎发被刮得凌乱,正弯着腰、眯着眼睛看着一个三脚架上的仪器报数的人,轻轻喊了一声:“小叔?” 第112章 猫儿被两个棉大衣包成一个圆球,只露出个脑袋,坐在驾驶室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此时的黄河没有诗人笔下遥看如在白云间的清新浪漫,周围也没有一片孤城的忧郁唯美和万仞高山的深沉酷炫。 柳岸目之所及,万物萧瑟,浓云沉暗,宽阔浩荡的黄河水缓缓流淌,闪烁着细碎柔和的光芒,和两岸无边无际的泥土黄沙一起无限延伸,在远方和寥廓厚重的天空交合,构成一幅仿佛是混沌初开的寂寥画面。 在这如远古洪荒的天地旷野间,有几个小小的黑点,时而静止,时而飘动,和周围苍茫的世界比,他们显得那么渺小,几如尘埃。 在以后柳岸觉得非常短暂的一生中,他经常看到这个画面,很多时候,他分不清是自己睁着眼睛清明的回忆,还是午间朦胧小憩或午夜沉沉安睡中的梦境。 但每一次,都能让他清晰地记起那个人看到他时先是惊喜、然后手忙脚乱地脱了棉大衣把他包裹着抱起来的样子,还有棉大衣上那个人的温度和独属于那个人的味道,那个人冻得青紫的脸颊、微红的鼻尖和睫毛上白色的冰雾,那个人冻得连给他系扣子都系不上的手,那个人冰冷的额头,那个人温暖疼爱的眼神…… 晚上回到家,猫儿把暖水瓶提到卫生间让柳侠洗脸,自己先跑过去拉开了被子,然后才赶紧去做饭。 柳侠洗了脸出来看见床上铺好的被窝儿,怔了一下,然后走进小厨房,猫儿正在搅面糊准备做鸡蛋甜汤。 锅里的水还没烧开,柳侠把猫儿手里的碗拿过来放在案板上,拉着猫儿出来,然后抱着他坐在小椅子上,让他和自己脸对脸。 柳侠说:“乖,你看到了的,我们有十二个人在做那个工作,现在和我们一样在外面进行野外作业的小队还有六个,我们干的活儿可能不完全一样,但也都差不多,你今天看到的小叔干的这个,在小叔没来之前,别的人一直都在干。 宝贝乖,小叔其实现在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很庆幸我当初选择了学测绘,要不我每个月可能也得和那个小河叔叔一样,每个月真的就只有四十几块钱了,没钱给大爷爷奶奶,也没钱给我们宝贝猫买新衣服………” “我不要那么多新衣服,我不想让你去外面挨冻。”眼泪在眼眶中打着圈圈,猫儿打断柳侠小声说。 柳侠伸出手去擦,猫儿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他手上,柳侠把他轻轻搂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小傻瓜,谁都是这样的啊,你想想,你三叔和他的同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该出外勤的时候都必须得出去,晚上经常加班;而我们,如果天气太差就可以在家里随便休息,天气太热可以很多天不上班,这多好啊。 小叔上班的时候,干一天挣的钱比你三叔他们五天挣的还多,大伯每天光是跑山路就比小叔干一天活儿还要辛苦,可他一天才挣一块多。 有时候跑到了付家庄却没电,还得再跑回家,几十里山路跑下来,却一分钱都挣不到。 你四叔也是,跑那么远,忙起来的时候经常白天黑夜连轴转,也是经常一个月都不能休息,他半年挣的还没我一个月多。 小叔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知道吗乖?” 猫儿摇摇头,搂着柳侠的脖子,半天才说:“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让小叔这么冷去干活儿。” 直到吃完饭钻进被窝儿里,柳侠发现猫儿的情绪都没有真正的缓过来,他不让柳侠给他念手太冷,柳侠就搂着他看电视,可看了好一会儿,发现猫儿不说话,柳侠一看,小家伙眼睛看着电视的方向,但眼睛却没有聚焦在一个点上,小脑瓜明显在想别的什么事。 柳侠捏捏他的脸儿,他就使劲的抱紧了柳侠,和小的时候害怕柳侠趁他睡着时离开的动作一模一样。 柳侠非常担心猫儿会要求第二天还跟着他去黄河滩,所以睡着之前他一直在想如果猫儿明儿早上提出这个要求他怎么拒绝, 但猫儿没有,他第二天乖乖地看着柳侠坐上车离开,自己提着牛奶回家。 回到家,猫儿坐在床边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倒了墨汁,拿出两张报纸准备练字。 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写字,高兴的时候写字容易找到感觉,突破原来觉得已经到了尽头的感知,顿悟某些情况;不高兴的时候写字就更简单了,可以忘掉烦恼。 把砚台摆放好,报纸铺好,猫儿端端正正坐着,把自己的手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奶奶说,是鸡都带两只爪,只要肯勤快地扒拉,总是能找到虫子养活自己的。 可现在,自己的小爪一点用都没有,全靠着小叔养活,而小叔还总想把自己养得最好最好,为了把自己养好,小叔自己每天都得过着最不好的生活。 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而且一定要考个能挣很多钱,上班后天天都不用离开办公室或在家里就能把工作做完的专业,那样,小叔就不用为了多挣奖金那么辛苦的出去干活,我挣的钱就花不完; 小叔如果想我了,我就在那里,他随时都能找到我,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多想他他都不在。 猫儿慢慢地放下手,提起笔开始写字。 他不要求跟着小叔去工地,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了小叔一丁点,最主要的是,如果他去了,小叔晚上回来就吃不上热饭。 马鹏程和楚昊昨天已经都回来了,猫儿刚写了一会儿字,就听到马鹏程在下面的叫声,猫儿跑到走廊上对着下面喊:“我现在有事,十点再下去,我下去就能玩一个半小时,多了不行。” 马鹏程气得叉着腰瞪着上面。 猫儿摆了摆手,转身回屋了。 以后每一天,猫儿都是上、下午各一个半小时下去和马鹏程他们玩,一到时间就回家,随便马鹏程和楚昊他们在后面叫、拿话损他,猫儿都跟没听到一样: 他要回家给小叔做饭,他要练字,他要早点把作业写完,等小叔放假,他和小叔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可以不想其他事情,专心地陪着小叔玩。 马鹏程教猫儿滑旱冰,猫儿摔了三次屁股墩儿后,就能摇摇晃晃地沿着水泥路一直滑到头了,只用了两天时间,小家伙就能在屋子里沿着边滑给柳侠看了。 柳侠现在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有可口的饭菜等着他,他已经吃了两天饺子,他回来后去澡堂冲个澡回来,热气腾腾的饺子正好端出来。 猫儿现在包的饺子已经稍微小了一点,一般十个左右柳侠正好吃饱。 队里又发了金针、木耳、腐竹等好几种干菜,阴历腊月二十二这天又一人发了二十斤大肉。 正好柳川单位也发了年货,柳川开了车准备往家送。 以前每年的这一天,只要天气不出意外,柳魁都会拉着架子车去望宁接柳川送回去的年华,今年要加上柳侠的了。 猫儿留了很少一部分他和柳侠需要的,然后把所有剩下的都装上了车。 晚上柳侠回来后,吃着增加了干槐花的饺子,听柳川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望宁乡民政所那两个狗日的王八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3 和同龄人相比,经过一场短暂战争洗礼的柳川心态相当成熟,而且他继承了柳长青宽厚豁达的心性,和人交往,总是能将心比心地体谅对方的处境,所以虽然性格耿直强硬,但平时极少发脾气,像今天他这样激烈的情绪发作,柳侠还是第一次见到。 今天柳川送东西回去,他以为柳魁会和前两年一样等在上窑北坡那个他可以停车的地方,但柳魁和柳海今年却是在供销社门口等着他:接到柳川送回来的东西后,柳魁还要去乡民政所催救济粮。 原来,今年他们几个贫困大队申请的救济粮,民政所最早说的是十二月初发下来,后来说县里有了什么重大的活动,救济粮的事稍微往后一点再发,大概时间是十二月下旬,最晚到元旦前,一定会分发下来的。 后来因为下雪,就拖到元旦后了,当时柳魁和其他几个大队的负责人也都体谅天气不好,路不好走,想着可能是粮食还没送县里运过来,就没有频繁的来乡里催。 可后来天气转好后,千鹤山通车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他们再去问,民政所的人说还要再等等,说人家上级民政部门事情多的很,不可能老记着他们这一点事。 然后柳魁他们就开始了和往年一样的来回奔波催促,一直到今天,救济粮还是没到。 按往年的惯例,明天腊月二十三祭灶,乡里虽然没说放假,但实际上就已经成了放假的状态,如果年前不把事情说准,年后还得扯皮,那救济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了。 柳魁很发愁,他总觉得好像事情好像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或者说是他不太愿意往那方面想。 柳川当时心血来潮,非要跟着柳魁一起去民政所看看,柳魁拗不过他,加上柳海,兄弟三人就拉着架子车一起去了。 结果就是,柳川和柳海听到民政所两个年轻人被柳魁问的哑口无言后,耍起了国家工作人员的威风,或者说是无赖,一脸不屑地对包括柳魁在内的南部五、六个深山区贫困大队去催救济粮的负责人说:“俺就是说话不算数了您能咋着?粮食就搁仓库里头扔着咧,俺就是不给您您能咋着? 鸡巴穷要饭哩还有理了,谁欠您啊?您这么厉害这么有本事您给自己种够吃哩呗,伸着手跟别人要东西还想叫俺看着您哩脸色?您以为您是谁啊? 人家其他办公室哩早就没事儿成天上街准备过年哩东西了,俺干民政哩遇见您这一群鸡巴倒霉货,该过年了也不得安生。 明着跟您说,明儿过小年咧,俺就算放假了,没人有工夫再管您这球闲事,过完年再说。 您要是今儿再敢搁这儿闹,过完年也不会给您发,有本事您去告俺吧,看有人理您没。“ 柳魁被气得发抖,有两个大队的负责人嘟囔着骂着就要走开了,柳魁上去揪住了那个刚才耍无赖的年轻人的衣领子:“小孩儿你给我听着,俺都是代表自己大队几百口子社员来申请国家救济粮哩,不是上您家门上要饭哩,你如果不是在望宁乡民政所上班,俺不会来找你。 就你这样哩人,跪到我面前叫爷爷我都嫌有你这种孙子丢人。 你今儿给俺一句老实话,救济粮有,还是没,没,俺现在就去荣泽民政局问,有,您就赶紧给俺发,你要是敢给我再耍一下二五眼,你信不信我一拳头打掉你哩满嘴狗牙?“ 被柳魁抓住的年轻人脸憋的通红,但被柳魁脸上的戾色镇的只敢用手去掰柳魁揪着他衣领子的手,却不敢说话。 另一个年轻人指着柳魁大叫:“你干啥咧你干啥咧?你是哪个大队哩?妈了个逼你也不看看自己啥屌样,算个啥东西,还敢殴打国家工作人员?” 柳川伸出胳膊拦住了想要冲过去的柳海,自己走了过去,拉开柳魁,走到那个正在叫喊的年轻人跟前:“他就是敢殴打国家工作人员你能咋着?你那屌样老好,来,脱了裤子叫俺都看看,你那屌到底长哩多好能叫你嚣张成这样,拿着国家工作人员哩工资,干着您妈哩个逼遭天谴哩杂种事。” 柳川说着就一把把那个年轻人拽到了自己跟前,一伸手就把他腰间的皮带给扯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双手拽着自己的裤腰,柳川穿着警服他也不敢像对待柳魁那样嚣张地叫了,非常气短地说:“你干啥咧?我跟你说,我可是正式工,你你你要是打我………” “我不打你,我就是看看你,”柳川不紧不慢地说,扔了皮带就伸手去扯年轻人的裤子:“你不是说俺哥那屌样不好吗?我就是看看你那屌样有多好,叫你跩成这样,拿着国家工作人员哩工资不干人事,来呗,大家都来看看国家工作人员哩屌长哩啥好样。”柳川招呼着旁边那几个大队的负责人。 几个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乡政府大院的人跑过来拉住了柳川: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年轻人不懂事您别跟他们一样,回头俺一定好好说说他们。” “兄弟,熄熄火熄熄火,别跟这些小孩儿们一般见识,都是才来这里上班,不会办事……” ……… 柳川冷笑着放开了那个年轻人衣服,但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孩儿,你还嫩着咧,别那么狗眼看人低,你也不过就是接了个班来到这乡大院,你以为自己就成了啥不得了哩东西? 我跟你说,就你这屌样,要是生到俺那个地方,你连来这个大院申请救济粮哩资格都没,不过俺那个地方虽然穷点,也生不出你这么个屌玩意儿。” …… 柳侠愤愤地说:“那些鳖儿真就把粮食在仓库放着让老鼠糟蹋也不给咱们发?明儿过小年咧咱伯咱大哥他们还不能安生,这一下至少得折腾三天吧?” 柳川说:“今年咱哩秋庄稼还不算老赖,申请哩救济粮少,两天就差不多运回去了,您五哥、六哥都搁家咧,咱伯好歹不用跟着来回跑了。” 猫儿把两个刚捞出来的热饺子小心地拨到柳侠的碗里,然后自己才端着剩余的坐下:“三叔,那粮食不是国家分给咱哩吗?那些孬孙货凭啥白搁那儿放着就是不给咱?” 柳川说:“我也不知道孩儿,现在不光他们,荣泽可多单位也是这样,他们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国家单位,他们做哩事是他们哩工作,而是把单位当初他们家开哩,去他们单位办事,高兴给你办就办,不高兴了,随便就能找出一大堆借口。 俺单位也有这样哩人,明明可小一件事,就应该给人家办哩,举手之劳也就办了,可就能坐在那里聊着天,就是不给办,让人家跑一趟又一趟,最后非得找个熟人啥哩才给办。” 柳侠一下子就想起了他们219和黄有光关于官僚主义的讨论,气愤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官僚主义是啥,官僚主义真哩是能害死人。” 柳川叹了口气,内疚地看着柳侠:“孩儿,你毕业才几个月,就把啥都担起来了。以后,别哩事先不说,咱家买粮食这事,你不许再管了,啥都叫你买,三哥觉得可对不住你,觉得自己可没用。” 柳侠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饺子汤:“你说啥哩三哥,你都给咱家买多少年了?我只不过是你今年没搁家,就买了这一回。 三哥,我哩工资奖金每个月加起来,比你跟三嫂俩月加起来还多,我买一回,你有啥对不住我哩?你要是还觉得自己没用,那我就更是个废物了,上个恁好哩大学回来,也开始挣钱了,我给咱家弄过啥?” 柳川去原城警校报到后的第三天,柳侠就写了一张条子,和二百块钱一起,让猫儿交给了马小军,条子上写的是需要买的粮食的种类和数量。 粮食已经在十一月底就到了柳家岭,。 猫儿接嘴说:“三叔,俺小叔就是想叫你攒点钱咧,您单位哩人恁多都住上楼房了,俺小叔说也得叫你攒点钱准备买房了。” 柳川站起来:“买啥房,我现在住哩就够宽敞了,离您三嫂学校还近,要是把房买到这边,您三嫂一个女哩,天天天不亮就去上班,我还不放心咧! 好了,我走了孩儿,您也早点睡吧,幺儿你那工作听着不错,其实可真不清闲,。” 阴历二十三,柳侠他们下午两点回到了单位:今天单位要召开全体会,竞争上岗,优化组合。 猫儿下午写字都静不下心了,一直侧耳听,希望早点听到散会的声音。 四点半,他终于听到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放下毛笔跑出去往东边看,一群一群的人说着话往这边走,可里面却没有柳侠。 万建业回来了,看起来非常高兴,他对一直趴在水泥栏杆上向外看的猫儿说:“你小叔可能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刚才走到礼堂外边,我听见办公室的人通知他去马队长那里一趟。” 猫儿问:“为什么?是就通知我小叔一个人去,别人都没通知?” 万建业说:“要是所有人都通知,那马队长还不如直接在全体会上说呢。柳岸,你就别替你小叔操心了,肯定是好事,我一直都想让通知我一回呢,可轮不上啊!” 半个小时后,柳侠回来了,他关上门,就拉着猫儿坐到了床上:“来,小葛朗台,让你高兴高兴。” 他从羽绒服右边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又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比一般信封小一点的信封放在猫儿跟前:“都是你的了,快数数有多少,先看信封里的,我也还不知道里边有多少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4 猫儿嘴巴真笑得快咧到耳朵后去了,他拿起信封:“你也不知道?你没看?” 柳侠点点头:“马鹏程他爸说,这是队长红包,他只发十个。这是现在深圳很多外国老板的做法,他们会亲自给他们觉得最好的员工封红包,红包里的钱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不知道别人的。” 猫儿把一沓子钱抽出来,咧嘴笑着说:“马鹏程他爸还挺洋气呢,嘿嘿,这么多,我数数………” 马千里的队长红包是388元,这对进单位刚满半年,还在实习期的职工来说,实在是够多了,如果他和楚小河一样每个月只有工资的话,这相当于他四个月的工资还多。 另外那一大把,是柳侠一月份的工资和奖金,还有年终奖,柳侠是唯一一个有年终奖的新进人员,他的奖金是九百八,是技术三科年终奖最高的岳德胜的一半。 年终奖是公开的,柳侠签字领自己的钱的时候,无意中瞟到了张树宝的,只比柳侠的多不足一百块钱。 柳侠不知道奖金具体的计算方法,他也没想过这件事,他觉得,这件事肯定单位有固定的计算模式,他多想也没用,人家财务室的人也不可能故意少给他算点,他只管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但柳侠知道,他们的奖金绝对不只是按出勤时间算的,具体管理他们的科长有很大的话语权。 一大一小两个财迷盘腿坐在床上,把钱数了好几遍,俩人都高兴地合不拢嘴。 猫儿把厚厚一摞钱归置得整整齐齐的,重新塞进红色的信封里:“小叔,这些钱,再加上咱银行存的,六叔到了法国就不用到街头要饭了吧?“ 第113章 水文队整个单位算是祭灶那天就放假了,但柳侠他们一直上班到腊月二十六下午一点多,结束了之后没吃饭,直接回到单位。 从队长罗水旺到最后进入的吴小林,没有一个人抱怨,所以柳侠更不会抱怨,除了吴小林和杜涛,其他人都是结了婚有了小家庭的,他们都毫无怨言的干到现在,柳侠觉得自己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下了车,罗水旺对杜涛说:“小杜,如果待会儿办公室跟你们付队长不给你再派活儿,你就负责把小柳送走吧。” 杜涛搂着柳侠的肩膀说:“没问题,我这两个月都是咱们小队的人,没人会另外给我派活儿,我送了小柳回来,大家谁还需要用车,随时叫我都可以,我一直服务各位到年三十。” 大家开着玩笑和柳侠告别:“明年见,小柳,春节快乐。” 柳侠笑着挥手:“明年见,祝各位师傅和兄长明年发大财!” 赵师傅拿着两封信过来:“小柳,你的信,天南地北的经常有人写信应该很有意思吧?” 柳侠接过信扫了一眼,还真是天南地北,一封毛建勇的,一封陈震北的,他挑挑眉,笑着对赵师傅说:“是很有意思,新鲜嘛。” 柳侠往回走,拿着陈震北的信忽闪了两下:“真是个无微不至、关心部下的好首长哦,五哥才回来几天,家访信就到了。” 然后他把信放在下面,先撕开了毛建勇的信,边走边看。 猫儿在家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他以为柳侠今天还是要到天黑才回来,所以没做柳侠的饭,看到柳侠回来,慌忙准备洗菜做饭。 柳侠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使劲揉吧了小家伙的脑袋几下:“别做了,小叔放假了,咱一会儿就走,我洗个脸,看一下你毛伯伯和震北叔叔的信,咱们就下去,给三叔三婶儿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杜叔叔开车送咱们走,然后咱们再去吃烩面,吃完了回来就走。” 猫儿一听柳侠已经放假了,马上就能回家,高兴的“哦嗬”一声跳起来,在他脖子上挂了一下,然后跑过去给他提了热水放在卫生间,就去收拾最后准备带回家去的小东西。 柳侠洗了脸坐在床沿上看信。 毛建勇没屁事,给柳侠写信还是老生常谈,抱怨单位发钱少管得严;生气欧洲那边的公司对开专卖店资格审查条件太苛刻,效率太低;发感概嫉妒柳侠年龄小,不用被家里逼着相亲。 让毛建勇怨念最大的就是这最后一条了。 作为家里这一辈人中唯一一个男孩子的毛建勇,虽然才二十二周岁,已经被迫开始了相亲生涯,半年时间,他已经被他妈妈、姐姐和姑姑们押着至少和十个姑娘相过亲了。 毛建勇为此不光嫉妒柳侠的年龄,还嫉妒柳侠有一大群能够替家族传宗接代的哥哥,每次写信都抱怨老天不公平,说老天爷只需要把柳侠的哥哥匀给他一个,他就可以尽情的享受自由的人生了,即便不能做时髦的丁克族,潇潇洒洒玩到四十岁再结婚生孩子也行啊,可现在…… 毛建勇哀叹:七儿啊,你现在那幸福的小脑瓜肯定无法理解,像为兄我这么纯洁善良的男人,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地去想既能拒绝那些恨嫁心切的美丽女子的痴情、又能不伤害她们娇弱的小心灵的措辞的人生,是多么蛋疼的人生。 柳侠把信收起来,对不时过来瞄一眼的猫儿说:“知道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吧?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你毛伯伯就是个活标本,如果他这信是写给柳淼的,你说柳淼会怎么样?” 猫儿毫不犹豫的说:“拍他黑砖,从前边拍。” 柳侠点点头,拿过陈震北的信:“太对了,我回信就这么跟他说,不行再让你六叔给他配个插图。” 不出柳侠所料,信封里有两叠折好的纸,一叠外面什么都没有,一叠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柳凌同志收。 柳侠把写着字的那叠拿起来在眼前打着转绕了几圈:“哼哼哼哼,陈震北同志,如果柳侠同志不小心收了,你能怎么样呢?”他又使劲呼扇了两下,才把信放下:“柳侠同志乃君子也,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且放过你这一回。” 然后他拿起没写字的那叠纸打开: 幺儿你好: 很长时间没单独给你写过信了,代问小猫儿和三哥好。 一直都是从你五哥那里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在单位工作顺利,很受领导重视,而且单位福利待遇都非常好,震北哥的愧疚终于可以减少点了。 前些天看到给你五哥的信中,你提到科室有个比你大点的同事对你在单位的待遇表现出了明显的嫉恨,你当时就直截了当还击了他,我觉得你处理的挺好。 你刚到单位,虽然低调做人才是上策,但有人当面欺负到自己脸上时,如果再瞻前顾后想那么多,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对你来说也已经过去了,但我作为比你年长,又早进入了社会几年的哥哥,还是想对你说一点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和体会。 因为我觉得以你的情况,你将来肯定还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并且情况可能会比这个要严重的多,有个心理上的准备比较好,当然,我希望只是我想多了,这种准备你永远没机会用最好。 幺儿,我们生活的人类世界,和自然界其他生物生活的环境其实是一样的。 你虽然没见多沙漠,但通过书本和其他方法应该对它也有所了解吧,沙漠看上去很干净,实际上也确实比较干净,因为能在里面生存的物种很少很少。 因为物种少,所以就没那么激烈的竞争,同时也就产生不出更多的垃圾;同样,因为物种少,所以沙漠是如此的单调乏味,了无生机。 看上去生机勃勃景色如画的森林,是和沙漠完全相反的存在,世界上最富生机的森林,应该是热带丛林了。 可当你真正走进热带丛林,就会发现,除了你在外面看到的各种美丽的植物和动物,森林里面更多的,是让感到恶心甚至为之胆寒的东西,各种剧毒的植物和动物,各种形状瘆人实际上也确实能够杀人的小东西,让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想在其间生存,诸多不易。 生活就像是一道选择题,沙漠和森林,选择了简单,你就选择了乏味;选择了繁华,你就选择了竞争。 但同样的竞争,你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5 你五哥也遇到过和你同样的事情,但远比你严重,这个你肯定能想到,像你五哥那么优秀但却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没人嫉恨才是不正常的。 部队不是世外桃源,更不是铁板一块,军装是一样的,但军装下包裹着的,却是和社会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一样的、形形色色的身体和灵魂,一个心地龌龊心胸狭隘的人,并不会因为穿上了军装就变成一个高尚纯粹的人。 我很佩服你五哥当时对待那些人的态度,不卑不亢,不骄不纵,依靠自身凛然的正气和内心的坚强,将自己武装成掠过草原的骏马,将那些在背地里给他下绊子泼脏水的人,视作躲在青草下面见不得光的地方滚粪球的屎壳郎,一踏而过,最终远远的抛在身后,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我今天想告诉你的,幺儿,像你五哥那样,看准了自己的目标,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今天那些让你烦心的、愤怒的事,也许只需要几年,你再回头看,可能就只是会心一笑。 如果把你的生活比作森林,你所拥有的美好的亲情和友情,就是构成森林的大树,有了他们,你就拥有了生存的天地。 而那些让你烦心的人和事,就像森林里那些有毒的植物和小动物,虽然因为他们的存在你会觉得碍手碍脚,可能每次出行还得小心翼翼地提防他们,但同时,因为他们的存在,你的森林才更丰富多彩,充满生机。 ……… 最后要说的是,本来是单独给你和你五哥写的信,但每天看天气预报,原城总算小雪或中雪,如果把信寄到望宁,恐怕你五哥他们去取也不方便,就干脆一起都寄给你吧。 柳侠看信的落款时间,居然是十天前,也就是柳凌和柳海回来的第二天,这封信竟然在路上走了至少九天。 柳侠苦笑不得,那几天,可不就是天天预报有雪嘛,但实际情况是,每天都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可能下一场大雪的天,其实却一片雪花都没飘过。 柳川本来已经和柳侠约好了,明天他们一起坐早上的车走,接到柳侠的电话,他就跟邱志武说了一下,自己一会儿就要走了。 邱志武说:“谢谢啊川儿,本来你今年能早点走几天的,又让你弄到现在。” 按公安局往年去接受委培的人员形成的惯例,柳川其实回来后可以不用再回单位上班,但柳川是副队长,他走后局里也没安排临时替代他的人,所以柳川主动回来了,并且他一回来就开始值班。 邱志武和父母住在一起,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而且身体都不好,邱志武晚上值班的时候特别不放心,怕老人起夜的时候出事,柳川回来后,就一直替他和妻子即将分娩的马小军值夜班。 好几个月没回来,车子一转上通往望宁的分支公路,猫儿就兴奋地趴在玻璃上一直向外看,等他们在上窑北坡口下了车,猫儿蹦跳着对着南面的山峰好一通狼嚎:“哦,回来喽——,呼哈呼哈,哦——” 苏晓慧说:“猫儿,你这才三四个月没回来就这样了,要是有一天你也跟您六叔样出国了咋弄啊?” 猫儿不解地说:“我没事出国干啥?我才不出咧,我就考个好大学搁京都上,反正我现在也不咋晕车了,想俺小叔了坐火车就能回来,出国就见不着俺小叔了。” 苏晓慧笑他:“那你可挂您小叔哩裤腰带上长一辈子吧,都十来岁了还一天也离不开您小叔。” 猫儿跑过去挂在柳侠身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嘿嘿,你看你看,就挂俺小叔裤腰带上。” 柳侠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气人孩儿,快下来,赶紧背上东西走,要不天黑就走不到家了。” 猫儿笑嘻嘻地跳下来,按计划背起他的那一份东西,四个人说说笑笑赶路。 快到上窑坡顶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山那边有“噗噗嗵嗵”好像砸夯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猫儿说:“可像俺大爷爷跟大伯哩声音。” 柳侠说:“还有俺五哥、六哥。” 柳川也仔细听了听:“还有福来哥。” 几个人把背着的东西换了换肩膀,又奋力往上爬起来。 一爬上最高的地方,他们一眼就看到了临着凤戏河的这边路沿上,大概三十来米长的距离,竖着一溜形状不太规则的、大约五十公分左右高的石桩子,每个石桩子大概相距一米半左右,中间用胳膊粗的、经过简单处理的树枝钉成了两道栏杆。 柳魁、柳钰和柳海正一人拎着一个木夯,把三个应该是刚新栽进去的石桩子周围的土夯实; 柳长青和柳凌、柳福来和柳茂正合作着在钉树枝栏杆; 柳长春正拽着两根树枝从下面往柳长青那里拉。 “大爷爷爷爷!” “伯,大哥……” 猫儿叫了一声先扶着靠右的山崖壁往下跑,柳侠、柳川、苏晓慧跟在后边。 柳侠和对面的柳魁同时叫:“孩儿,慢点,不敢跑。” 所有正在干活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猫儿和柳侠扒着柳长青腻歪了几下,猫儿被柳海抱起来俩人斗嘴,柳凌接了柳侠的东西给他擦汗。 大家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柳川就脱了外套拿过柳海的木夯开始干活。 苏晓慧想念俩孩子心切,说了几句话就一个人先回家了,柳侠和猫儿则和其他人一起,把剩下的几个石桩子和树枝全部砸实钉结实,才一起回家,这时候,天色已经暗的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路了。 上窑离柳家岭还有十来里,等他们走到柳家岭,已经七点多,天早就黑透了。 柳长春、柳茂和柳钰在他们家坡口下就停住了。 柳凌和柳海刚回来那几天,柳茂还没回来,柳长春他们三口人都在上边吃饭,柳茂祭灶那天回来后,他们就都下来了。 说好了柳钰吃完饭就上去,柳侠他们就继续走,回自己家了。 这么多人回到家,家里马上就热闹起来了,饭菜早就做好在锅里温着,苏晓慧和柳葳招呼大家都赶紧洗了手过来吃。 柳蕤跑过来亲热的拉着猫儿问这问那,俩人原来天天上学见面,分开几天,就觉得想得慌了。 虽然已经够热闹了,但柳川、柳侠和猫儿还都觉得家里安静的有点不正常,因为柳雲和柳雷俩小气人精居然没跑过来大喊大叫捣蛋,而是一个趴在孙嫦娥怀里,一个趴在秀梅怀里,老老实实一动也不动。 只不过,孙嫦娥和秀梅的右手一直插在俩小家伙的棉袄里上上下下地动。 柳川问:“妈,大嫂,您这是干啥咧?” 他是用正常声音问的,坐在炕西头靠着墙正抱着柳雲的孙嫦娥赶忙对他轻喝:“小点声,孩儿想睡咧。” 一句话没说完,柳雲就哼哼唧唧扭着不愿意:“嗯~奶奶,挠,挠。” 秀梅也轻轻对着柳川使眼色,示意他小声点。 柳川诧异地看看,压低声音问苏晓慧:“这是咋啦,咋连话都不叫说了?” 苏晓慧咧了下嘴,对着柳雲的背影小声地但却是有点咬着牙的说:“作吧你,现在还连一句话都不叫奶奶说了。”又转脸对柳川有点歉意的说:“气死人了,上一星期你没回来不知道,我也不想跟你学,想着过几天这俩人哩毛病就改了咧,谁知道还更上劲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6 上星期六我回来哩时候,哄着小雲睡,他想方设法就是不睡,哼哼唧唧不是说这儿疼就是说那儿痒。 咱妈说我跑恁远哩路回来老使慌,就把他接过去说哄睡着了再给我,小鳖儿就跟咱妈说他脊梁老痒,咱妈就这样给他挠着让他睡,小雷看见了,也非得让大嫂给他挠,就这样,挠着挠着,俩人真睡着了。 谁知道第二天小雲还记着这事儿咧,该睡午觉哩时候又开始闹,非得让咱妈还给他挠着脊梁睡,我挠他都不愿意。 柳川,你说他俩是啥托生哩呀,咋这么会气人哩?” 柳魁洗着脸呵呵地笑,柳长青也是笑着不说话,不过看样子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只有猫儿在一边说:“欠修理。” 柳川很赞成猫儿的话,他伸手去孙嫦娥怀里要把柳雲给弄过来:“妈,把他给我,叫我抱着他睡,看他还敢作闹人不敢。” 孙嫦娥一巴掌打在柳川胳膊上:“爬过去吃你哩饭,孩儿就是叫挠个痒就睡了,多听话,咋作闹人了?” 柳雲扭过头看了柳川一眼,又趴了回去,孙嫦娥继续给他挠脊梁,柳雲得意地扭动着小屁股故意气柳川。 柳川无奈的吐了口气,坐在了炕上。 家里女人和孩子们都已经吃过饭了,就剩他们几个,柳长青和柳魁都说腿有点发硬,不想盘腿坐炕上,就坐在了下边的石桌上吃了。 柳凌和柳海跟他们坐在一起。 柳侠和猫儿好多天没见孙嫦娥,就去炕上坐在靠近孙嫦娥那边,和柳川一起在炕桌上吃。 因为俩小家伙要睡觉了,大家都不说话,想尽快让他们睡着,屋里一时特别安静,连一直跟在柳葳身边的柳莘,都不说一句话。 谁知道,柳雲乖乖地趴了一会儿后,发现柳川居然不理自己了,不甘心,扭头看了柳川好几次,柳川都没发现。 柳雲也不让孙嫦娥给挠痒痒了,绕过柳侠和猫儿,爬过来坐在柳川跟前,歪着小脑袋,直盯盯地盯着他吃饭。 一个屋子的人都忍笑看着他,小家伙一点没感觉,一直看着柳川的嘴,不时吧咂一下自己的嘴,看样子口水随时都会流下来。 柳川到底还是小东西的爸爸,一会儿就忍不住笑起来,把碗里一块烧豆腐挑出来喂给他。 柳雲嚼巴嚼巴咽了,然后从柳川胳膊下爬过来坐进他怀里,仰着脸,等着柳川继续喂。 柳川又喂了他一块烧豆腐,柳雲咽下去,说:“爸爸,香香,可好吃。” 一直乖乖地趴着秀梅怀里,大家都以为已经睡着了的柳雷听见了,“呼”地一下扭过头,看到柳雲居然坐在柳川怀里吃东西,马上不干了:“娘,抱抱,爸爸喂香香。” 说着不等秀梅站起来,自己就跑到炕前,手脚并用地想往上边扒。 于是,全家人刻意营造的睡眠气氛宣告结束。 猫儿当即就扔了筷子爬到孙嫦娥跟前:“奶奶,你想我没?你都不去荣泽看小叔俺俩,俺俩都可想你。” 柳蕤跑过来拉着猫儿:“孩儿赶紧吃,吃完咱一起去把我哩奖状贴上去,将忘跟你说了,小葳哥俺俩搬到最东头那间了,小莘这几天也跟俺俩过去睡了,不过等咱开学,孩儿还回来跟俺妈睡。” 柳川把柳雷提溜上来,小家伙挤进柳川怀里,和柳雲并排坐着,等着爸爸喂香香。 柳川一边喂一边发愁:“养您俩这小吃才,除了吃啥都不想,要是长大您俩还这样,您妈俺俩可咋过呀!” 柳侠说:“五哥,信就搁猫儿哩书包里咧,我先给你拿出来吧?” 柳凌吃着馍摇摇头:“不用,等去咱那屋儿了再说,他就是搁家老没意思,写信打发时间咧,这几天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一回来,他一天到晚哩出去花天酒地,就没工夫搁那儿装模作样哩无病呻吟了。” 柳侠在上窑坡帮忙干活的时候,和柳凌说起了陈震北的那封信,柳凌告诉他,他回到家后,已经收到陈震北两封信了,时间都是在柳侠这封之后。 柳凌说,陈震北什么正经事都没有,他就是闲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他那几个最要好的发小们都还没回到京都,他每天只能和他姐家那几个孩子逗闷子,年龄相差太多,结果是越逗越郁闷。 柳侠奇怪:“京都恁多好玩哩地方,震北哥也不是就那几个发小朋友,他还能找不到地方耍?居然天天搁家陪着几个半大外甥儿找罪受?” 柳凌说:“他跟正常人逻辑不一样,他说他不能去和他的那些同学朋友们耍,因为他实太帅了,同学朋友哩爹娘看见他就想给他介绍漂亮姑娘,可他觉得那些漂亮姑娘都配不上自己,但这话他又没办法跟朋友们哩爹娘说,所以干脆不去给自己找麻烦。”。 猫儿非常震惊地说:“天底下还有陈叔叔这样厚脸皮哩人咧?我以为俺六叔那脸皮就是最厚了咧!” 柳海非常自豪地说:“我最多排第二,您陈叔叔那脸皮,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咧,他夸起自己我都替他脸红。” 柳凌说:“那厚脸皮这两封信里都还在抱怨我把他推下车了咧,他说咱家一大群都是孩儿,不会出现女孩儿们被他迷哩神魂颠倒那种事,所以他只有来咱家最保险。”。 当时连柳长青和柳魁都被陈震北的厚脸皮给震住了,不过柳长青听柳凌说了他去陈震北家的感受后,说:“要是这样,下次他如果真想跟你回来耍几天,就让他来吧,少耍几天,该过节哩时候让他回去,不耽误他跟家里人团聚就妥了。” 等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柳凌拆开了陈震北的信,他看了一遍后,让柳侠也看了看。 信里确实没什么正经事,陈震北就好像是在记录他回到家那两天的流水账一样,所以,柳侠也觉得柳凌说的对,陈震北就是闲的了。 不过柳凌说这几天陈震北的发小们回到家后、他就只顾得上花天酒地、没工夫再写信的预言却没说对。 因为年三十,柳凌又收到了一封那个厚脸皮的信。 第114章 立春已经快半个月了,所以虽然山里的风依然带着凛冽的寒意,但空气中却已经氤氲着一丝春天的味道。 半个月前那场不大的雪早已经踪迹无存了,柳家大院子里今天是一片明媚的阳光,虽然这样的天气给人的感觉有点不像过年,但也真算得是一个舒服宜人的好天气。 女人们一大早起来就又开始忙碌,春节就是这样,只要不到那一天,总觉得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 昨天天擦黑的时候才把最后两块石桩子和树枝栏杆弄好,柳侠他们吃过饭都已经八点多了,一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痛,兄弟几个躺在炕上聊着天,不知不觉就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所以柳侠这两天都没顾得上给猫儿做奖状,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了。 今儿柳侠一起床就先把他准备好的做奖状的画给拿了出来,他本来打算吃了饭回自己住的窑洞做的,因为柳雲和柳雷俩小东西实在太闹腾了,他估计在堂屋连边角都裁不好,就得让俩小家伙给扯个稀巴烂。 可俩小家伙白天不需要砸夯打桩的劳作,晚上又能小猪一般的随便睡,所以这两天起的比柳侠和猫儿还早,起来之后就挨着屋子祸害。 今天早上柳凌起来后还特意把门从外面给搭上,暗示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可俩小家伙却非常自信于自己的直觉,不屈不挠地拍门,踢门、跺门、大喊大叫,终于成功地把柳海、柳侠和猫儿赶下了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7 现在,俩人看柳侠和猫儿居然要回西边的屋子,上前就抱着了柳侠的腿,然后坐在他的脚上,抬头看着他:“不叫跑。” 柳侠指着刚刚放下了碗,正对着太阳伸懒腰的柳海:“他不跑,孩儿去找他耍。” 柳雲摇头:“不,小叔耍。” 柳雷看看柳海:“六叔孬,弹孩儿头。”柳海一高兴就喜欢弹俩小家伙的脑瓜崩,俩小东西记着了。 孙嫦娥端着泔水出来倒,看见俩人和柳侠耍赖的样子,对柳侠说:“成天不回来,回来了孩儿老稀罕猫儿您俩,跟孩儿耍会儿,孩儿现在懂事了,不会拿着您哩砚台跟毛笔乱耍了。” 猫儿给俩小家伙定规矩:“敢抓纸、撕纸,耍墨水,屁股打八瓣。” 俩小东西点头:“小叔抱,哥哥画,眼镜。” 猫儿严词拒绝:“那是您小莘哥哄人咧,哥哥不会画眼镜,再说了,我今儿要是敢给您画,奶奶非把屁股给我打烂不可。” 三十了,大的活计都干完了,男人们基本算清闲下来了。 柳川在帮着秀梅和苏晓慧准备精致些的菜品;柳魁坐在石桌前给柳葳、柳蕤的通知书填写家长意见。 柳长青坐在炕上,拿着麻将坯子指导柳凌刻幺鸡; 柳海今年也想学刻章,正拿着个白萝卜在练习,也坐在柳长青身边,以便随时接受指导。 柳侠把那张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有着高山草地森林湖泊的风景挂历图的边都裁掉,然后包上了整齐的深绿色边,和画面的色彩非常协调。 柳雲和柳雷居然真的很乖,并排坐在他左边看着他干活,几次好奇,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临了都又忍住了,吧咂吧咂小嘴看着柳侠。 猫儿把柳侠裁下来的彩色纸边给他俩,俩人马上高高兴兴地把它们撕成碎屑,洒对方一头。 柳侠把奖状底板做好了,正要问柳长青今年该给猫儿怎么命名,孙玉芳先推门进来了,然后是柳长春、柳茂和柳钰。 天天见面,跟一家人一样,所以也没什么客套,孙玉芳马上洗了手卷起袖子去帮秀梅他们干活;柳茂坐在柳魁身边,拿起了柳蕤的寒假作业看; 柳长春坐在炕沿上看柳海刻萝卜,柳钰挤在柳凌身边看他刻幺鸡。 孙嫦娥提过半编织袋花生递给柳茂:“帮我再剥点,我觉得我准备哩有点少,孩儿们都待见吃,多炸点搁那儿叫他们当零嘴吧。” 柳侠把制作好的底板举到柳长青脸前:“伯,你看美不美?” 柳长青、柳长春、柳凌、柳钰、柳海都抬头看,柳长青点点头:“嗯,好看哩很。” 柳海一咏三叹地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意境淡泊高远,当奖状最合适不过了。” 柳凌说:“孩儿,我觉得你越来越有眼光了,并且做哩也越来越细发,真漂亮。” 猫儿与有荣焉地咧着嘴笑:“俺小叔每一年给我做哩都可漂亮可美。” 柳侠问:“那今年给孩儿颁啥奖呀?我觉得孩儿比三好学生还好哩多。” 柳海咧嘴:“哟,您都听听,幺儿夸猫儿哩时候比震北哥夸自己还叫人起鸡皮疙瘩,啥话都好意思说出口,那你干脆写上世界第一好孩儿柳岸算了,你说是不是三哥?” 柳川摆着粉蒸肉盘子,头也不回地说:“我觉得孩儿真哩可好,不光学习好、懂事,还会自己做饭,孩儿都会给幺儿包饺子了,写世界第一好孩儿也没啥不中哩。” 秀梅接腔:“写吧写吧,就写世界第一好孩儿,我光看着孩儿把那屋儿收拾哩恁干净,就觉得谁也比不上咱孩儿。” 柳侠得意地笑,把猫儿揽过来使劲抱了一下:“孩儿,咱谦虚点,别学哩跟您六叔和震北叔叔一样脸皮恁厚,世界第一好孩儿就算了,咱写个五好学生吧。” “五好学生?”包括猫儿在内的众人集体看柳侠。 柳侠理直气壮地说:“对啊,至少是五好啊,孩儿除了学习好,品德好,体育好,还身体好,晚上小叔搂着跟个小火炉样;长哩好,小帅哥一枚,这不就是五好嘛!” 柳凌举了一下手:“赞成,今年就颁发给猫儿五好小帅哥称号吧!” 柳侠十分嘚瑟地说:“六哥,你赶紧给我刻个章,这是我今年特别给孩儿哩新命名,除下咱家哩章,我得单独再加盖个我哩章,以示隆重!” 居然有人看得上自己的手艺,柳海十分兴奋:“说,刻啥?就你哩名儿?那有点太简单了吧?不够我发挥呀!” 柳侠想了想:“刻俺单位哩全称,然后底下是我哩名儿。” 柳海龇牙咧嘴:“那,那字有点太多了吧?就这么一个小萝卜儿,算了算了,我绝对可以克服困难,高质量完成任务。 哎,猫儿,过来,跟着六叔学学刻章,以后万一考试不及格想自己偷填个通知书啦,偷偷收您小叔个挂号信甚至汇款单啦,都可以自己盖个章冒充一下……” 柳侠指着柳海叫:“就叫你刻个萝卜章,你就敢教孩儿这孬主意,六哥你找打哩是不是?” 柳海一本正经地说:“真哩,现在人家就有人弄萝卜刻个单位哩公章,自己写一份介绍信一盖,冒充业务员去订货,对方高接远迎,吃、喝、住,啥都不要钱,订个假合同还能吃回扣咧! 您想想,不要一分钱,随便吃随便喝,还有回扣拿,多美!我觉得猫儿以后干这个就中,一个萝卜搞定全套,空手套白狼,多划算啊。” 孙嫦娥说:“小海你个小鳖儿,这么多孩儿搁跟前咧,你就敢胡说,看我不拧你哩嘴。” 柳海嘻嘻笑:“妈,艺不压身,我这是想教猫儿多学点武艺哩呀,来猫儿,赶紧来,学学以后有大用……” 柳侠扶了一下柳雲和柳雷,跳下炕,捋着袖子就奔柳海去了:“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当着我哩面教猫儿这……” 柳海扔了萝卜和刻刀跳下炕,拉开门跑了出去:“幺儿你别跟我打,猫儿个孬货还用教?他本来就一肚子孬主意,他说瞎话骗人哩时候跟真哩一样,连你都叫他哄住了,他不干这个多亏………” 柳侠追出来,柳海大笑着窜上了那棵向外歪着的大柿树,柳侠跟着就追了上去。 猫儿在后面也追了出来,紧跟着上了树:“小叔,咱俩把他挤到那个树枝上,别叫他跳到那一棵上逃跑。” 柳凌推开窗户叫:“小海你个笨蛋,你不往河对面跑去跑树上,比上树你会比过幺儿?” 柳川被柳雲和柳雷拉着出来,手上还沾着米:“小海你还是老实叫幺儿打你一顿妥了,你当着咱伯咱妈哩面教孩儿们不学好,他不打咱妈也饶不了你。” 柳海被柳侠和猫儿合力围堵,只好往最高那一枝上爬,边爬边大叫:“我冤枉啊三哥,现在真哩有人用萝卜章造假,我是采用反证哩方法刺激猫儿个孬货一下,要不……” 柳魁牵着柳莘出来:“小海,不敢再往上上了,你不看看那树枝吃不吃得住你?幺儿,猫儿,您俩别堵他了,叫他下来您俩再修理他。” 柳钰嘟囔:“小海咋光吃亏不领教咧,跟幺儿比啥时候都不能往树上跑哇。” 柳侠和猫儿已经死死地把柳海堵在了最高的树枝上,他们一人靠着一个安全的树杈,柳侠狞笑:“有本事你今儿到树上,当着我哩面还想教坏猫儿,不修理你中不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8 猫儿继续狞笑:“哼,敢说我是孬货,敢教我骗俺小叔,你就等着搁树上过年吧。” 柳雲和柳雷抱着柳川的腿往树的方向拖:“爸爸,走,上树,走呗爸爸。” 柳川举着满是油和米的手回头喊:“小葳、小蕤,赶紧来把这俩货弄走。” 柳凌先跑了出来,拎起柳雲:“走,陪您六叔耍一会儿。” 柳葳紧跟着出来抱起了柳雷:“走吧孬货,看看咱小叔跟您柳岸哥咋修理六叔。”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柳海惊慌失措的惨叫:“啊——不敢了不敢了,幺儿猫儿,树枝快折了………” 柳侠和猫儿俩人悠闲自在地靠在背后的树枝上,你一脚,我一脚,配合默契的交替蹬着柳海抱着的树枝,那根树枝来回摇摆着。 柳海死死地抱着树干坚持着,柳侠和猫儿递了个颜色,俩人不再蹬树枝,舒舒服服坐在树杈上和柳海对峙。 柳凌抱着柳雲,柳葳抱着柳雷,柳蕤领着柳莘,坐在下面安全的树杈上看笑话。 坚持了不到五分钟,柳海有点不行了,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滑,柳侠和猫儿同时抬脚,开始新一轮的摇晃。 柳海拼命想抱紧树干也没用,身体一个劲的往下退,他退的刚到柳侠伸胳膊能够到的位置,柳侠就把他右脚上的鞋子给拽掉扔了下去。 柳海知道不妙,可是他知道坚持也没用了,干脆主动往下退,柳侠瞅准机会使劲挠了他右脚心几下。 柳海痒得忍不住大笑起来,腿上的劲一下就松了,整个人秃噜了下来。 柳侠和猫儿扑上去就开始咯吱,柳海痒得又笑又叫,柳凌抱着柳雲也上来了,柳雲跃跃欲试地往前蹭:“啊——,咯吱咯吱老美………” 柳葳抱着柳雷上来:“老美你还不上,走!” ……… 秀梅把几块切好的条子肉摆进盘子,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对苏晓慧说:“晓慧,去把小雲跟小雷弄下来吧,可不敢叫他俩跟着猫儿那孬货学,以后要是学哩上天入地上房揭瓦哩,一天到晚能吓死你……” 苏晓慧瞄了一眼窗外,淡定地说:“他俩想孬随便孬,只要长大了能学哩有猫儿一半恁懂事,我就算烧了高香,啥都知足了。” 秀梅忽然看到了坐在石桌边、手里抓着几个花生,正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柳茂,不由地又看了一眼外面树上,正好看到受不了咯吱的柳海冲出重围,直接从树上往下面的护院坡跳去,猫儿和柳侠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石桌上盛着剥好的花生米的碗“咣啷啷”掉了下去,花生米洒了一地。 柳茂如梦初醒,站在那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我……,大嫂,我捡一下……” 苏晓慧和孙玉芳都扭过头看,秀梅拿个抹布擦着手蹲下来:“这桌好像有点不稳,一会儿得再叫您大哥拿个东西支支。茂,我捡吧,你往那边挪挪,再剥半碗就差不多够了。” 院子里,孙嫦娥看着那仨野小子消失在视野里,对着坡下吆喝:“您仨鳖儿不要命了不是?恁高就敢往下跳,还往那野蒿子棵里跳,扎一屁股圪针我看您几个小兔孙就安生了,赶紧给我爬回来,要不今儿晌午就别吃饭了。” “七嫂你这是骂俺哪个侄儿咧呀?我老远就听着咱家院子里可热闹。”柳长兴背着个大包从坡口走上来,笑着问。 一家人都和柳长兴打着招呼把他往堂屋里让,柳长兴从胸前的小包里拿着两封信:“我走到望宁往邮电所拐了一趟,正好有咱小凌两封信,我就给带回来了。” 他把信递给柳凌:“我今儿才到家,不敢再停了,七哥,七嫂,柳魁,您都搁这儿吧,我赶紧回去了,我估计俺伯跟咱爷急哩都不行了。” 柳长兴和关二平两个月前都转了正,同时竞争上岗成功,虽然只是一个采煤小队的队长,但和以前单纯地当个工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比以前忙了很多,以前如果没什么意外,一星期一定会回来一次,现在,这个时间没保证了。 柳长兴走到坡底下,碰到了追着闹着跑回来的柳海、柳侠和猫儿,三个人都是一身的土和草屑,后面还跟着柳福来。 已经半晌午了,太阳暖洋洋的,柳凌坐在阳光下的秋千上,拿着两个信封来回看了几下。 两封都是陈震北的,但信封却不一样,一个是他们部队的信封,也是他和陈震北平时都在用的那种,一个是牛皮纸的那种大点的信封,他觉得有点奇怪,先撕开了牛皮纸信封。 柳海认输,过来捡起了自己的鞋子提溜着,对柳侠说:“我去给你刻章了啊,咱妈一会儿要是打我你得替我说好话。” 柳侠高傲地说:“那得看你刻出来哩章啥水平,水平老差我按着你叫咱妈打。” 猫儿说:“就是,刻哩要是老赖可不中,小叔给我做哩奖状恁漂亮,不能盖个丑八怪章;小叔,俺小葳哥喊我去摸柿猴咧,我去了啊。”说着就跑了。 柳海看着猫儿的背影说:“个小周扒皮,白剥削六叔哩劳动就算了,居然还挑肥拣瘦咧!” 柳侠说:“活该,谁叫你贫气哩,老老实实去刻你哩萝卜章吧。” 他说完就跑到秋千那里,趴在柳凌肩膀上:“半个月五封信,震北哥他都写点啥呀!叫我看看呗。” 柳海看看柳凌,转身轻松地把鞋子抛在空中玩着往堂屋走:“我才不怕咧,大不了叫五哥帮我刻,大哥三哥也都搁家咧,咱妈根本就打不着我。” 柳凌伸手掏信,觉得有点不对劲,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封仍然装在信封里的信,他颠倒过来拿正了看,:“是我原来那个副班长哩信,连长他居然是替我转了班长哩信,这回冤枉他了。” 柳侠说:“我说嘛,这才几天,震北哥就又写信了,原来是替别人转哩。” 这封信是柳凌给柳侠的信里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在生活上非常照顾他的副班长文永生的信。 柳凌这几年和文永生一直都保持着通信,虽然写信不算频繁,但从没断过,陈震北也知道文永生这个人。 文永生的生活也不顺心,他上边有一个姐姐,除了高考失利服药自杀的那个弟弟,他现在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现在的弟弟文永明和柳海同岁,也没考上大学,和他一样在家务农。 文永生这封信的重点是他的妹妹永芳,他说: 半年前,有人给永芳介绍了个县城附近村子里的对象,见过两次面,永芳和那个人都觉得还可以,媒人又来回跑了两趟,说对方父母对永芳也很满意,然后我们就决定把亲事定下来。 只是双方长辈见了一次面,彩礼也只是说了说,还没得及过,那个人半个月后出去跟着人家盖房子的时候就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 永芳和他从第一次见面到他死,一共不到两个月时间,只见过两次面,现在,他们家的人到处说是永芳命硬,把他们儿子给克死了,我们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村子里连给永芳说媒的人都没有了,前些天终于有了个我本家的远房婶子来说媒,说的居然是个三十多岁死了老婆,带着一儿一女的男人。 永芳现在连门都不肯出,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 柳凌,我们这里虽然不像你们家那样在深山里,可也是属于比较贫穷落后的地区,人们都迷信愚昧,为永芳的事,我愁的要死,可女人命硬克死男人是个特别招人忌讳的话题,所以我连个说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跟你写信说说,要不我就给憋死了。 ……… 柳侠扭头看了看正和柳葳、柳蕤几个人在树上跟猴子似的折腾的猫儿,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59 柳凌拍了拍柳侠的胳膊:“咱孩儿已经跳出去了。” 柳侠说:“我知道。” 柳凌把文永生的信收起来,望着远处长叹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陈震北的信。 第115章 柳凌: 我就不问候你好了,我知道你看见我的信后,肯定觉得浑身上下是个地方都不好了。 可看在我把永生的信给你寄去的份上,给我回信的时候就别那么嫌弃了,好歹写两张吧,七十九个字的回信真的很伤我脆弱的心灵啊。 柳侠瞪大了眼睛问:“你给震北哥回信就写几十个字?” 柳凌坦然反问:“要不然咧?我跟小海回来当天就跟着咱伯咱大哥去打石桩去了,回来使哩连饭都不想吃,我能坚持着给他回信就不错了。” 柳侠点点头:“也对哈,他是闲哩看蚂蚁搬家给狗娃儿挠蛋,咱是从早干到黑光想叫累死,所以他写六七张,你写六七十个字,也没啥不公平哩哈。” 柳凌点头:“可不嘛!” 俩人继续往下看: 今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我家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脸,哥哥我可是五点半起的床啊,他居然还不满意? 所以吃过早饭,我毅然决然开车回部队了,一是我不在家老爷子和我都会心情比较舒畅,二,也是最主要的,是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一大早起来就被人黑着脸训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决定也去训几个人,以彰显这个世界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则。 六连朱半拍那老小子非常荣幸地配合我完成了这项任务,我把他训了个狗血喷头,看着他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地带着人在训练场跑到要吐血,我觉得舒服多了。 柳侠说:“不会吧,震北哥拿你们战士哩训练发泄自己哩不良情绪?他,他………” 柳凌说:“别听他胡说,他满嘴跑火车,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面目全非了。 朱半拍是六连长哩绰号,他慢性子,干啥都比别人慢半拍,所以连长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个正常人,是连长他雷厉风行惯了,朱连长那种正常的在他眼里就成了磨叽蛋。 肯定是朱连长觉得过节哩,把战士们放哩过松,超出了连长哩底线。 他绝对不是因为赌气才回去哩,更不是回去发泄郁闷哩,他就是专门杀个回马枪回去查岗哩。 这个二皮脸虽然背地里看着有点不靠谱,但和部队纪律,和训练,和战士有关哩任何事,他都非常认真,跟他私下里那痞子样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柳侠觉得自己是松了口气:“我就说嘛,震北哥咋也不能是这种人。” 心情舒畅了,于是我就开始思考,在这么寒冷的冬季,我一个人呆在这塞外苦寒之地,这不正是作诗赋词的最好时机吗?流传至今的千古名句基本上不都是在像我此时此刻这样可怜巴巴的境况中写出来的吗? 于是我决定也去睹物思人在寒风中忧伤一把,然后写出几首千古佳作来。 我决定从我最好的战友、兄弟、朋友开始思念。 我来到你住过的窗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唯独你不在,明明是和那么多人一样的豆腐块,隔窗看着它,我却清清楚楚地闻到了你的气息; 窗前桌子上的钢笔,我能看到它在你手里流动的样子,继而看到坐在那里写字的你。 前些天的那场雪下的很大,到现在还到处都是残雪,白杨树在阳光下的寒风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寂静的训练场不知为什么让我想到了硝烟散尽后的战场,想起了白地千里,马革裹尸。 我知道这里曾经是真正的战场,而那些曾在这里浴血厮杀的将士今天在哪里? 忽然很希望人真的有灵魂,不灭的灵魂,那么,那些和现在的我们一样,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横刀立马保家卫国的英灵,就会在此时注视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护佑着我们。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那天没有心血来潮跟着建国哥去中原,没有因为受不了武装部那几个人的嘴脸匆匆起身去望宁,你现在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 应该是在你们那个温暖舒心的大家里吧?而此时此刻,你应该会坐在窑洞前的树疙瘩上或秋千上,看着你儿子和小蕤、小莘、猫儿他们一起摸柿猴,虽然穿着补丁的棉袄和大裆裤,却幸福满足。 柳侠抬起头,看到了正在树上蹿来跳去摸柿猴的几个小家伙。 小蕤蒙着眼睛,正小心翼翼地顺着一根树枝在爬; 小葳背着柳雲在轻手轻脚换树枝,小蕤正在爬的树枝和他们正呆着的树枝挨着呢; 小莘搂着柳雷坐在一个树杈上,小莘捂着柳雷的嘴不许他发出声音; 猫儿正从一个很细的树枝上慢慢退下来,准备去偷袭小蕤; 柳魁和柳钰站在树下说话,同时关注着树上的孩子们:柳雲和柳雷还太小,不知道自己防身,他们得站在下面保护着,随时准备扑救可能失手掉下来的小家伙。 柳凌往远处看了好一阵,才使劲呼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陈震北你个混蛋,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心里偷偷笑话我咧。” 柳侠问:“震北哥笑话你?不会吧,他笑话你啥了?” 柳凌赌气地说:“大裆裤,他遇到我那天我穿哩,就是掰玉米砍玉米杆时候穿哩那一条。” 柳侠想了想,没想起来柳凌那条大裆裤,但大裆裤他绝对也没少穿,所以印象深刻:“ 大裆裤咋了?大裆裤舒服,小鸡儿不窝哩慌,叫咱大嫂给他做个,你回去哩时候给他带回去,叫他穿穿试试他就不笑话你了。” 柳凌气哼哼地说:“还给他做衣裳?美不死他,这个小心眼哩王八蛋,他就是故意哩。 哼,咱伯还说下一回要是他还是恁可怜,就叫他跟着我回来咧,他可等着吧,八辈子也别想再来咱家,好好搁他家看着他爹那一张门神脸吧!憋屈死他。” 柳侠又看了看大柿树:“不过你还别说,震北哥猜哩还怪准咧,你还就是坐秋上搁这儿看孩儿们摸柿猴咧,嘿嘿,不过就是没你哩孩儿唦。 哎五哥,你说,要真是跟震北哥说哩这样,他那天没来咱望宁,你那天没遇见他,你说你会不会真就跟他说哩一样,现在孩儿都会摸柿猴了?” 柳凌转过身拧着柳侠的耳朵:“不准再搁我跟前说在望宁遇见那个无赖哩事,想起来我就生气,你都不知道他那天看见我穿着大裆裤时候那模样,跟看耍猴儿哩一样;回去再说!” 柳侠的耳朵得救了,他摸着耳朵问:“反正他早都已经看见了,回去你能咋着他?” 柳凌抖开信继续看:“不咋着他,直接踹他个嘴啃泥。” 柳侠咧咧嘴,趴柳凌肩膀上继续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0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刮过来,差点把我刮跑,我吓了一跳,小凌,你说是不是真是那些守护着我们的英灵有知,知道了我居然想把你这么好的战士给弄回老家娶媳妇生儿子,所以发怒了? 柳侠大笑起来:“震北哥他可真中,看着恁时髦,没想到还迷信咧!” 柳凌非常解恨地说:“活该,叫他没事搁那儿装深沉,咋没直接把他刮到桑北河里咧。” 柳侠接着往下看,吓了一跳,因为下面写着: 我知道,看到这里,你肯定会咬牙切齿地说:“活该,陈震北,让你给我装深沉,怎么没把你刮到桑北河里喂鱼呢!” 柳侠搂着柳凌的脖子大叫:“喔,震北哥真了解你呀,连你咋咒他他都能猜对。” 柳凌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被咒,这个二皮脸!” 柳海在堂屋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叫:“五哥,你来帮帮我呗,‘勘’字我老是刻不好,都费了俩萝卜了;幺儿,你赶紧过来把奖状写好,要不我哩章刻好了往哪儿盖?” “别咋呼了六哥,看完马上过去,我写好十个奖状你也未必能刻好。” 柳侠说着继续趴柳凌肩膀上看,因为陈震北还真是记流水账一般地把他一天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写信时候的行动给记录了一遍,中间偶尔夹杂点和前面一样让柳凌想拿脚踹他的脸的感慨,确实没什么正经事,所以柳凌和柳侠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柳侠看着陈震北最后一句:我知道你看我的流水账倍受折磨,那你为什么不也给我寄份流水账过来折磨我一下呢,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这么报复回去的。 柳侠说:“五哥,我看震北哥说这个法也中,你就跟他一样写个流水账当回信吧,要不,他总是给你写这么厚一沓子,你寄过去哩总是跟空信封差不多,那他搁他家人跟前多没面子啊!” 柳凌把信装信封里随时往口袋一塞:“活该,我又没让他写。走,刻章去,给你刻个漂亮哩,带花哩,盖到你那么漂亮哩奖状上,孩儿肯定可高兴。” 柳侠要求的那个章,字数确实有点多,他又不让刻太大,说要不盖上去看着不协调,所以柳凌刻起来也有些吃力,尤其是那个“勘”字,刻了好几次,沾了印泥后盖到纸上都不太清晰。 最后,柳凌和柳海只好请柳长青亲自出马。 柳长青眼睛稍微有些花了,屋子里也有些暗,于是大家就搬到外面窑洞前,看着柳长青刻。 柳福来是和牛三妮吵了几句,不想在家里呆着,可又没其他地方去,就来柳长青家里了,他这会儿边说话边帮柳长春砸核桃。 柳淼本来是过来喊柳福来回家的,看到柳魁今天正好有空,就跟他商量过完年扩建自家窑洞的事。 柳淼想在离他们现在住的窑洞稍微远点的地方下土,再挖两孔宽敞的新窑,挖好后中间用一堵墙和现在他们住的窑洞隔开,单独成一个院子,让柳森和柳垚结婚后住。 柳淼不打算结婚了,他想自己以后跟着父母过,让两个兄弟在另外那个院子里过,要不,有牛三妮儿在,柳森和柳垚即便结了婚恐怕也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柳淼成年看柳长青家过日子,可今天看着,依然羡慕的不行,他家虽然现在不缺钱花了,可却仍然不能和人家家比,他知道,即便他们家挣的钱比柳长青家多,他们也过不出这样的生活。 他和柳钰也过来看柳长青刻章,可每次只要抬起头,看见柳长青家大院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他都觉得羡慕,让他也跟柳福来一样,不愿意回自己家。 家里三个儿媳妇都在厨房操持,又有柳川帮忙,孙嫦娥今儿很清闲,她带着个老花镜坐在柳侠他们旁边,给一只虎头鞋缝眼睛。 柳侠已经把奖状写好了,也坐在柳长青旁边看他刻章,看见孙嫦娥,他就想起来文永芳的事,猫儿正好不在跟前,他就跟孙嫦娥说起来。 孙嫦娥听了叹口气:“您五哥说过可多回永生帮他哩事,那一家都是好人啊。 咱这儿真哩是老穷,路也不好走,要是咱住哩能多少好点,不说荣泽了,就跟付家庄那片一样,回个家不用翻山过岭哩,咱就叫那闺女来咱家住,在这边给她找个婆家,就是穷点,也好过一辈子搁婆家受气,一辈子叫人指指点点。” 柳凌看着柳长青刻字,没回头说:“不中妈,他们那儿是平地,永芳跟咱幺儿一个属相,也是刚二十,光咱这几十里路她就走不过来。” 柳淼他们也都听到了柳侠跟孙嫦娥说的话,因为说到了“命硬”“克死人 ”这样的词,柳淼特别敏感,在柳长青家听到这样的话,他觉得跟打自己的脸一样。 但他知道,柳侠和孙嫦娥只是在就事论事地感叹一个和猫儿有点相似的人的命运,绝对没有指桑骂槐敲打他跟柳福来的意思。 柳淼想了一下说:“柳钰,马厂长不是说咱生意好,最近打算再添两张车床,想再找几个人吗?” 柳钰有点不明白地点点头:“嗯,咋了?” 柳淼说:“那小凌他朋友那个妹子来中不中?咱那活儿除了加工大型活儿哩时候女哩扛不动,得靠男哩,平时大部分活儿其实女哩都能干。” 柳钰看看柳凌:“我也不知道啊,咱是穷山沟里哩,没别哩挣钱门路,所以才觉得干这也不赖。 可你想想马寨附近去哩那些人,还有马厂长家哩那些亲戚,都是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嫌使哩慌,人家文大哥家是平地哩,条件比咱这儿好,他妹子会愿意干这个?” 大柿树那边一阵欢呼,大家一起看过去,柳蕤终于抓到了一直跟树钉一样坐在那里抱着柳雷不能动弹的柳莘。 猫儿坐在一枝高高的树枝上嘬着嘴吹着口哨,风吹的树枝不停地摇摆,他却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知道害怕。 柳魁过去伸出手:“小莘,慢点过来,把小雷递给我。” 柳雲和柳雷是看到别人在树上玩急得慌,可自己真上去了,他们太小,不敢乱爬乱动,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所以一听说可以下来,都特别高兴,柳魁接过来,把他们往地上一放,俩小家伙就颠颠儿地叫着“奶奶”跑过来找孙嫦娥了。 对柳长青来说,在萝卜上刻字,并不比在纸上写字难,当然,速度肯定会慢一些,而且今天他还要捎带着教几个孩子,他就刻意又放慢了点速度。 尽管如此,他也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把萝卜章刻好了,并且应柳凌的要求,他还在中间刻了一朵莲花。 猫儿美滋滋地把奖状摊在石桌上,柳蕤帮他抻着,并大声把上边的内容念了出来: “兹有我家宝贝孩儿柳岸,在本年度学习好,体育好,品德好,劳动好,长得好,被评为五好小帅哥称号,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柳家岭大队柳长青家全体成员。” 柳凌挠头,对柳侠说:“孩儿,你写那五好,咱就是那个意思,也不能写哩这么直白吧?是不是应该写学习刻苦,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热爱劳动,最后那个写成……身体健康,好像也不老对哈,那……写成啥咧?” 柳海说:“写才比宋玉貌比潘安,跟前边连着,多顺溜。” 柳蕤说:“顺溜也不中啊,猫儿就是因为作文吃了十二分,语文才没过八十五哩,那还能说才比宋玉?” 柳海一挥手:“那就不要才比宋玉,直接写貌比潘安,要不就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反正咋都比写个‘长得好’显得有文化。” 柳长青都被几个孩子给气笑了,他本来是打算自己写奖状内容的,猫儿这些年的奖状大部分都是他写的,可他刚才看到柳侠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没吭声,没想到柳侠还真就写了那么一张大白话。 猫儿瞪了柳海好几秒才蹦起来不愿意:“你才沉鱼落雁咧,你才闭月羞花咧,我,我,我是虎背熊腰玉树临风。” 这次满院子的人都笑了。 柳海笑得几乎要岔气:“哎哟哟哟,还没个猫儿大,看你多虎背熊腰,看你多玉树临风……,哎哟哟哟,笑死我了。” 柳凌笑够了才说:“孩儿,怪不得你哩语文老上不了八十五咧,你这形容词使哩,可真跟您小叔当年有一拼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1 最后,还是在柳侠写好的奖状上盖上了“望宁公社柳家岭大队柳长青全家”和“中原省地质勘探局第三水文勘探大队柳侠”的章。 因为,猫儿喜欢。 猫儿一点也不觉得柳侠写的那“五个好”太白,太没水平,他只是觉得被夸得那么好有点不好意思。 但小叔写的,谁也不许改。 猫儿还非常喜欢柳长青刻的那个章,刻的是宋体,占据了四分之三圆周的单位名称下,是一朵稍微变化了一点形状的莲花,莲花心里,是简单的“柳侠”两个字。 吃午饭的时候,猫儿还拿着那个章看了半天,然后对柳长青说:“大爷爷,你用别哩东西给俺小叔刻个这样哩章呗,我可待见。” 柳长青想了一下:“那,我用您曾爷爷送哩那块玉,给您小叔刻个吧,不过孩儿,私章都没这么大哩,你其实是待见这朵莲花吧?”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 柳长青说:“那我就给您小叔刻个小章,下面也刻朵莲花,中不中?” 猫儿说:“中,刻漂亮点。” 吃过午饭,柳凌和柳川一起准备八宝饭的时候,柳凌忽然说:“我觉得今儿柳淼说哩那个法也差不多,俺班长他家哩人都可实在,永芳肯定也不会是好吃懒做哩妮儿,三哥,要不,我给俺班长写封信说说吧,看他们愿意不愿意。” 柳川说:“您班长家离咱这里一千多里,你可得想好,一个人离乡背井可不是说话咧,咱家也没个女孩儿们,吃哩住哩,如果不习惯,她连个说哩人都没,万一来三天人家觉得不好,不想干了,再回去,恐怕不得劲。” 柳凌点点头:“那我跟咱伯咱妈跟大哥大嫂再商量商量,他们考虑事比我周全。” 柳侠从吃午饭时就在纠结,柳钰已经结婚了,柳长春他们今天下午肯定要单独祭祖,今年又是翟玉兰和徐小红去世十周年,这在农村是件大事,到底要不要让猫儿下去祭祖,要不要让猫儿跟着去上坟? 如果去,今年柳茂在家,他是长子,肯定是他领着祭祖上坟,让猫儿跟着柳茂? 柳侠在炕上打了个滚儿:“不中,那孩儿得多委屈,本来这么高兴哩年三十儿,跟着他,连句话都不敢说。” “谁不敢说话小叔?” 猫儿捏着两块炸带鱼跑进来,跳上炕跪在柳侠身边,把一块带鱼放他嘴边。 柳侠伸手去拿。 猫儿说:“有油,你别拿,我喂着你吃,将你说谁不敢说话呀?” 柳侠把边上的刺咬出来,猫儿拿了张纸放在炕上:“吐这儿,你别咬了,我把刺都弄出来你再吃。” 柳侠说:“我说小雲跟小雷咧,那俩孬货现在真会作闹人,想睡觉哩时候不但得一直挠着痒,还不准别哩人说话。” 猫儿用小牙把两边的鱼刺都给咬出来了,只剩下中间脊梁骨的鱼刺,他把鱼块放在柳侠嘴边,柳侠翻身趴在那里吃。 猫儿咬着另一块说:“其实他俩有时候可乖,原来俺娘跟大伯去地里干活哩时候,俺奶奶领着他俩做饭,他俩一直跟着奶奶,一人拿一块馍吃着,能耍一大晌,一点都不闹人。” 柳侠装作很随意地说:“孩儿,你是您爷爷那边哩老大孩儿,要是爷爷想叫你回家祭祖,或者想叫你去给您奶奶上坟,你想去不想?” “嗯?”猫儿楞了:“我?我……,我不知道啊小叔,你说我去不去?我,我都没见过……那个奶奶。” 柳侠正想说话,柳葳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小叔,猫儿,吃完了没?给,俺妈叫我又给您端来点,三叔说这个新炸出来哩时候最好吃,俺妈跟俺奶奶说,那就叫咱现在吃了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进咱几个哩肚子里。” 柳葳说着话,突然发现猫儿的表情有点不对,伸手摸摸他的头:“孩儿你咋着了?不得劲儿咧?” 猫儿鼓着脸摇摇头:“小叔问我俺爷爷要是叫我回去祭祖,我回去不回去。” 柳葳一下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想就不回,你要是回去了觉得可不高兴,小叔就更不高兴了,是不是小叔?” 柳侠翻身躺平:“小葳,你说我替孩儿去中不中,就是磕个头……” 柳葳差点想翻个白眼,他早就发现了,小叔这么聪明的人,一到猫儿的事情上就糊涂得不行,祭祖这事是能替的吗?尤其是当事人还在家的情况下,猫儿是二爷家的大孙子,小叔是谁啊? 不过柳葳一点没表现出来,他挑了一块最大的带鱼递给猫儿:“给孩儿,你慢慢吃着,再给小叔剥着刺,别叫扎着他,哥哥还得去喂小雷,咱奶奶喂他俩喂不过来。“ 柳葳出去了,柳侠又翻过来,非常坚决地对猫儿说:“不去,咱俩今儿后晌就搁这屋不出去,装着不知道,反正以前你也没回去过,他们肯定把你今年已经十岁了给忘了。” 柳侠在家历来是个小自由,再加上全家都知道他的工作非常辛苦,他吃过午饭后赖在炕上不起来,全家人除了心疼,其他任何想法都没有。 所以大半个下午,他都是和猫儿躺在炕上,柳葳、柳蕤,甚至柳莘,不停地把各种好吃的送到他们屋里。 柳凌和柳海中间也过来了一次,柳海一边损着柳侠看起来像年老肾虚,一边喂他吃炸丸子。 柳凌喂着柳侠吃了几个五香杏仁,摸摸他的头:“躺着耍吧,没事,孩儿还小咧,咱叔不是个拿邪哩人。” 柳凌的话让柳侠心里大感安慰,他其实就是怕柳长春心里难受,如果柳长春不在意,他才无所谓呢。 猫儿却有点不踏实,他不但聪明,而且敏感,他觉得小叔明知道他不喜欢去下边,还专门问他,肯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今年他应该或者必须下去? 不过,小葳哥都说了,他如果不高兴,小叔肯定更不高兴,他决定不下去,不管那个原因是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让小叔不高兴。 柳侠吃了一肚子乱七八糟,趁猫儿去给他端水的时候跳下炕往厕所跑,一出屋门,就看到柳茂一个人站在大柿树下,并且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柳侠不去想那么多,转身往厕所走,眼睛的余光却看到柳茂也在快步往那边走。 柳茂在厕所前面那棵栎树下追上了柳侠,柳侠站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 柳茂看了柳侠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艰难地说:“我,我刚才听见……听见小葳跟咱大哥说了……他,他还小着咧……,叫他……跟你搁家耍吧。” 柳茂说完了,才又转过头看着柳侠。 柳侠怄了一会儿才硬梆梆地说:“我听三哥说了,俺伯叫长兴叔给你带过话,要是过哩老不好,你离婚他不会干涉,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为啥还不离?” 柳茂垂下了眼帘。 柳侠心里“忽”的一阵难受,因为柳茂这个样子,和猫儿垂下眼帘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猫儿从来没有过这么颓废的时候。 柳茂说:“你不懂。” 柳侠脱口而出问到:“这还有啥需要懂哩吗?那种女人和她离婚不是天经地义哩吗?” 柳茂看着他,轻轻摇摇头:“你不懂。”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2 看着柳茂的背影,柳侠轻松又沮丧。 他发现因为柳茂那句允诺,他纠结了一下午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所以他沮丧:猫儿还是他的孩子,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他说了猫儿不需要去,我就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可当柳侠站在门前,看到捧着一碗水,小心翼翼沿着碎石路向他走过来的猫儿时,他却在一瞬间释然了:是二哥的孩子又怎么样,他现在和我在一起,健康又快乐,这不就可以了吗? 柳侠接过碗,一口气把水灌下,拉起猫儿的手:“走孩儿,咱去堂屋等着,一会儿东西一准备好,您爷爷他们就该下去祭祖了,小叔把你送下去,你搁下边祭祖,小叔搁上边祭,中不中?” 猫儿诧异地看着他:“我非得下去吗?我要是下去,你不会不高兴吧小叔?” 柳侠笑着说:“不是非得下去,不过,你要是下去爷爷会可高兴。 至于小叔,那应该是最高兴哩一个了,因为,俺孩儿开始跟着祭祖,就证明是长大了呀!” 猫儿高兴地拽着他的手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问:“能祭祖就是长大了?小叔,我可快就能长哩跟你样这么大了吧?” 柳侠大笑着带着他跑起来:“对,马上就比小叔长哩还高还大喽!” 柳氏列祖列宗和天地诸神的牌位已经放好了,孙嫦娥和秀梅、苏晓慧正在摆放祭品。 柳侠再次跑到院子东沿往那边看,猫儿正拉着柳长春的手站在那里,看着孙玉芳摆放祭品,小家伙也看到了他,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柳侠挑挑眉,裂开嘴差点笑出声,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用口型对小家伙说了句“我过去了哦,俺这里也该开始了。” 小家伙点点头,冲他做了个快乐的鬼脸,然后跟着柳长春跪在蒲席上,他的另一边跪着神色凝重的柳茂。 冬日的夕阳散发着最后一丝柔和的光,祭祖的鞭炮声在山间回荡。 柳侠冲下坡,张开双臂,让欢快地笑着跑回来的小宝贝跳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 暮色已起,堂屋窗户里露出温暖的灯光,饺子的香味透出门窗,飘散在浅浅的夜色中。 柳侠抱着猫儿大笑着跑进堂屋,他们要在温暖的窑洞和香喷喷的饺子中告别旧的一年,迎接新的春天。 第116章 柳侠的这个早春整个是在黄河滩上渡过的,等他三月中旬回到荣泽,才知道柳海已经在十天前到达法国,连特意去送他的柳魁和秀梅、柳莘,也在他回来的前一天刚刚回到了柳家岭。 柳侠披着棉袄,搂着坐在怀里的猫儿,看着摊在面前被子上的画,画的名字是《家》,是柳海和柳凌在返回京都前给柳侠和猫儿留下的,他上次在京都憋了半年都没画出来的画,这次在离开家之前的两三天就完成了,这副画写实得像是照片的国画临摹版: 大柿树上,柳葳背着柳雲、小莘抱着小雷,小蕤蒙着眼睛,猫儿正悄悄靠近小蕤准备偷袭; 站在树下看着孩子们的柳魁和柳钰,秋千上看信的柳凌和柳侠。 唯一不同的是,柳海把画面进行了精选和方位的调整,画面上,可以看到窗户里秀梅她们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窑洞前,柳长青和柳茂好像在砸核桃或杏仁; 孙嫦娥在做针线; 柳长青在刻章,趴在他身边观看的,是柳川和柳海自己。 本来是水墨画的黑白淡雅风格,但柳海添了几笔亮丽的彩色: 孙嫦娥手里的虎头鞋是红色的; 柳雲、柳雷身上的衣服是农村最常见的碎花布; 猫儿的裤子,柳海也用了不重,但却非常娇艳温暖的浅橙色。 黑白水墨画面,因为那寥寥几笔的色彩,一下变得格外生动起来。 柳侠摸了摸画上猫儿的裤子,说:“我不知道艺术家怎么看这幅画,但我真的特别喜欢,你六叔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画家的。” 猫儿小心地把画折起来:“嗯,我也特别喜欢,六叔肯定是最棒的。” 让柳侠吃惊的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文永芳也已经在马寨上班了,她是正月十七到的,柳川本来是想让她在荣泽玩几天,然后直接去马寨,但文永芳坚持要先到柳家岭拜访柳长青和孙嫦娥,说这是来之前父母和大哥文永生再三嘱咐过的。 姑娘和她哥哥一样踏实勤快,而且心灵手巧,就是话少了点,不过大家都体谅她,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又新到一个地方,多干活少说话是对的。 还有一个就是杨冬燕生了个大胖儿子,生日是正月二十,取名曾鉴柳,因为那天正好是惊蛰节气,小名胖虫儿。 马小军的老婆大年初一生了个儿子,取名马家驹。 所有都是让人高兴的消息,但柳侠心里却难受的不行,他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就走了,三个星期没有回来,今天刚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给猫儿说下面的事情。 没想到,重新躺下后,猫儿钻在他怀里,搂紧了他的脖子,先对他说:“小叔,我知道你只回来两天,上星期马鹏程就跟我说了,你们接了个大型重点工程,他爸爸说还要让你参加。” 柳侠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搂紧了猫儿:“乖……” 猫儿说:“没事,你去吧,我在家可听话,天天带着小蕤哥去公安局吃饭,王爷爷每天都给我们几个准备好下午带的饭,你快点去,早点干完就能回来了。” 柳侠脱口而出:“明儿星期六,小叔给你请半天假乖,这两天小叔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 猫儿仰起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更紧的搂着他,忍不住咧嘴笑:“嗯,我搁家给你抱饺子吃。” 第二天柳侠和猫儿正常起床,柳侠让猫儿在古渡口路打奶买肉,自己去给他请了假。 猫儿高兴得在回来的路上,坐在横梁上脸朝后,一直抱着他的腰傻笑。 今天正好是单位发工资的日子,柳侠看猫儿往肉馅儿里放盐、味精、酱油、香油,自己也插不上手,就先出来领工资了。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财务室那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出纳冯红秀在和谁在吵架。 八卦之心人人有,柳侠也爱看热闹,所以他三步两步就跑了上去,一眼就看到财务室门口的走廊里站了好几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财务室传出一个人愤怒的声音:“你不管谁管?钱是你发的,你就得给我说清楚,一样的上班,凭什么我们就比他们少拿这么多?” 柳侠这次听出来了,是丁红亮的声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3 “后勤人员就比技术人员低一头吗?我也是一天上满八小时,他们也是,凭什么我的奖金还不到他们的三分之一? 都是国家正式职工,都是大学毕业,他只不过比我早来半年,凭什么奖金比我高那么多?还有这个,凭什么,他只是大专,凭什么也比我多拿二百多?他们野外作业辛苦?那谁不辛苦?他们回来后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随便在家歇,做饭,逛街,后勤科室天天都得守着办公室不比他们辛苦? 同样的本科,有人一来就自己住一间房,你们说他专业对口,好,我忍了,可现在,一个大专生比我的奖金都高,而他,居然比我多三四倍……” 走廊里几个人都停止了议论,眼光转向柳侠,柳侠摸摸鼻子,笑笑 。 离他最近的是施工队的两个工人,笑着跟他点头,闪开一点让他走过去,其他几个后勤科室的人脸上都有点讪讪的不自在,柳侠一脸明媚的笑容跟他们打着招呼走进财务室。 “……你们这是欺负人,公然的岗位歧视,把职工分成三……”正挥舞着胳膊怒视着冯红秀吼叫的丁红亮看到了柳侠,怒吼声戛然而止。 冯红秀靠在椅子背上,抱着膀子,乜斜着眼睛冷笑的看着丁红亮,看到柳侠进来,马上放下双臂笑了起来:“哟,小柳啊,难得你也能准时一回,我以为又得哪天半夜三更地过来给你发呢!快快快,快来签字,又是最高的哦,你是不是得请大姐一次啊!” 柳侠笑嘻嘻地说:“行啊,待会儿咱们一起走,吃什么大姐你点,只要不超过我今儿领的钱,随便。” 他说着,还当做完全没听到刚才的怒吼声,带着笑对着丁红亮点了点头。 丁红亮没任何表示,保持原来怒视冯红秀的姿势。 柳侠拿过工资单,签名,再拿过奖金单,签名,然后把两份单子都推回冯红秀的面前。 丁红亮在那次分配宿舍之后,没有再公开对他表示过什么特别的不满,柳侠一直特别忙,他们也基本上没什么交集的机会,柳侠对他的防范,也只是建立在自己对他人品的判断之上,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事实证明丁红亮这个人有多么恶劣,多么不上路,所以柳侠觉得犯不着故意和他交恶。 今天亲耳听到丁红亮刚才那番很明显指向他的话,柳侠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正中他的下怀。 他和丁红亮点头,并不是交好的表示,他看似轻松友好的态度,能让丁红亮清楚地知道,他,柳侠,就在这里,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丁红亮以后不用装糊涂和他套近乎,没那种可能了。 冯红秀拿出一个写着柳侠名字的信封递给他:“数一遍。” 然后她又恢复了抱着膀子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阴阳怪气地对丁红亮说:“哟,怎么不说了?说完了? 哼哼,你说完了,那就听我再说一遍,奖金分配制度是队里制订的,我一个小出纳只管执行; 出勤是你们各自的主管领导报上来的,我只管照着算; 分房子那事是领导们研究决定的,更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听清楚了吗?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如果听清楚了,有胆子,就去找马队长和你们朱科长蹦去; 没胆子有本事也行,去做一份测量报告拍在马队长桌子上,我保证比你在这儿拍我的桌子管用。 没胆子又没本事,哼哼,你把这种桌子拍烂他管个屁用啊!” 柳侠正在数钱,他感觉到丁红亮的目光好像不受控制地在看他手里的钱,心里暗暗嘚瑟了一下。 “一共是六百八十九块一毛七,对了,那我先走了冯姐。”柳侠把钱又装回信封。 冯红秀笑笑:“走吧,记着回头请大姐吃一顿。” 柳侠双手插兜,款款洒洒吹着口哨下楼梯,后面传来“嗵嗵”的脚步声,紧跟着,丁红亮从他身边快速走过:“妈的,中国就是被你们这些官老爷给搞成这样的,中国早晚要葬送在你们这种蛀虫手里,没有民主,没有自由,嫉贤妒能………” 柳侠看着丁红亮的背影,挑挑眉,把《少年先锋队之歌》换成了《国际歌》。 听说丁红亮和张树宝是姨表兄弟,别说,这两个人有些地方还真像。 柳侠一路上又碰到好几个过来领工资的人,都和往常一样乐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他的心情丝毫没被刚才那件事影响,这种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管不着; 至于丁红亮针对他的那些话,他更加不介意,现实就是他自己宽宽绰绰地住一间单人宿舍,丁红亮和吴小林合住一间集体宿舍,而且付东有话放在那里,如果有新进的人员没地方住,随时可能往集体宿舍里分人,队里的决定,集体宿舍的标准是四人一间。 所以说,如果必须得有一个人生气,那也不该是他柳侠啊! 猫儿看到柳侠拿回家的钱非常高兴,小手搅拌着饺子馅儿对着他笑。 柳海走的时候,柳侠不在家,猫儿按照提前和柳侠商量好的,把家里全部五千五百块钱的存款全部塞给了柳海。 给臭六叔钱,猫儿没一点舍不得,想起臭六叔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可能好几年都见不到家里人,他还很难受,但家里一下子没了存款,猫儿还是有些心慌的。 现在,家里又有钱了。 不过小家伙没像以往那样放下手里的事先跑过来数钱,他拌好了馅儿,又把面挖出来,才过来接了钱数,柳侠过去和面。 原来猫儿不让柳侠和面,都是他自己和,后来柳侠听郭丽萍说,和面是个力气活儿,特累手腕,如果年龄太小经常和面,手腕会落下病来,他就再也没让猫儿和过一次。 小家伙现在包的饺子大小基本已经正常了,只不过还是达不到有个圆鼓鼓的肚子、可以排着队站着的程度,他包的都是扁扁的月牙形,本地还把饺子叫做“扁食”,猫儿包出来的可谓名符其实。 两天的时间眨眼即过,星期一把猫儿送到学校后两个小时,柳侠就出发了。 他们这次的队伍是黄河测绘的原班人马,除了领队换成了岳德胜,吴小林也依然跟着他们这个队。 车子一直向西,从国道转入狭窄破落的地方公路,下午三点,在柳侠几乎绝望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个小县城,一个比他当年上高中时的荣泽老城看上去还古朴安静的小城。 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在小城西南大约四十公里的山里,和这里的山比,柳家岭确实应该算丘陵地带。 柳侠开始了和当初实习时几乎同样的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十几个人每天跑点、放线、打桩、放样、记录、计算、绘图, 每个人都非常非常努力,他们每天早上只要能看清楚数字,就开始作业,每天三顿饭加起来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下午一直到无法看清楚仪表上的数字才收工,大家都想尽快结束这里的工作出去。 柳侠他们来的时候,马千里初步估计他们应该需要五周的时间完成数据收集部分,柳侠希望把这个时间至少提前一周。 但他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不可抗因素——天气。 柳侠他们连续工作了十七天之后,这里下起了连阴雨,如果不是当地配合他们工作的土地局的人经验丰富,柳侠他们可能会被隔绝在山路,跟他在柳家岭一样,十天半月都出不来。 他们在县城的招待所住下,一边整理计算数据,一边等待天气放晴。 他们在招待所住了整整一星期,柳侠每天都在进最大努力做计算和绘图。他们这个工程不同于黄河测绘,那是例行的常规工作,结果是作为资料保存,积累数据资料,当下并没什么具体的用处,所以他们可以回去后慢慢计算。 现在的工程是要尽快把测量数据整理完成,提供准确可靠的资料,为很快就要到来的施工建设做准备。 过完年柳侠回到单位,单位好多人都买了BB机,随着BB机的增多,街上的公用电话也迅速多了起来,柳侠他们现在所在的小城虽然看着比荣泽落后很多,但街上也有两部公用电话。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柳侠赶在猫儿晚上放学的时间打了几次电话,电话也通了,可每次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噪音,根本听不清楚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其他几个人的情况也和他完全一样,他们换了另一家的电话也是这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4 一贯和气的柳侠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和糖烟酒小店的老板吵了起来,他每天都拿好几块钱,但连电话到底打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老板坚持自己的电话没问题,他当着柳侠的面拨了一个自己朋友单位的电话,柳侠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带着当地浓重口音的声音:“喂,找谁咧?” 柳侠气呼呼地扔给老板两块钱,和吴小林一起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喘粗气。 再次回到作业区,他们又连续干了十三天,就在大家都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以回家了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当地协调工作的负责人带来的消息: 这个巨大的系统工程的另一个点就在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北东八十公里的地方,他们完成这里的测绘任务后,从这里直接赶到下一个作业区。 除了岳德胜,全队的人都非常烦躁,他们虽然经常有野外作业的任务,但像这样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这么长时间的连续作业还是非常少的,至少他们这十一个人都没有经历过,他们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还有一种被装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的憋闷感,总而言之,非常的难受。 柳侠知道这是自己的职业,没得选,他现在的要求只是能让他们回去一趟,哪怕就是到家,让他和猫儿说一声,然后马上就返回都可以。 他自己一个成年人,和自己的十几位同事在一起,处在一个相对隔绝的环境,都有被抛弃的感觉,猫儿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一个多月,他会怎么想呢? 他一直都知道,看上去无忧无虑淘气野性的猫儿,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恐惧,他最依赖的柳侠,在他从小到大的过程中一直在重复着回归和离去这样一个循环,而在这个循环中,离去的时间远远多于他回归的时间。 猫儿从小就在随时可能失去小叔的记忆中长大,等他懂事后,又知道了,自己不是柳侠他们这边的孩子,不管柳长青这边一大家人对他多么疼爱,自己不属于柳侠和他这个家的恐惧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猫儿的心底。 长时间的分离,并且没有一点音讯,可能猫儿会陷入到被遗弃的想象中,只是想一下猫儿可能有的那种感觉,柳侠心口就有一种想要炸开的感觉。 但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三天后的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又一个安静地像在水墨画中的小县城。 第117章 在小城的政府招待所,当地协调他们工作的负责人老熊告诉他们:“俺领导说,您哩领导可快就来了,不过具体啥时间额也不知道。” 柳侠他们心里多少安慰了些,他们觉得领导应该会带着一批人来,即便不是接替他们的工作让他们这个队回去休整,至少也会增加人手,那样整个进度会加快,他们回去的日子也能早点来。 但柳侠根据老熊提供的情况,粗略估计了一下,觉得即便再增加一个小队,整个工程结束恐怕也得是一个半月以后,现在这个季节,正是一年里他们业务最繁忙的时候,他们被接替的可能最多一半一半,所以为了让猫儿安心,他决定还是用最原始也是最保险的方法先和猫儿联系:写信。 半夜,柳侠刚把给猫儿的厚厚的一封信写完,住在他隔壁的岳德胜过来敲门,说肚子有点疼。 杜涛开车,老熊、柳侠、郑朝阳和吴小林陪着岳德胜来到医院,睡眼惺忪的医生问了几句晚饭都吃了些什么,解手怎么样,很快得出结论:急性胃炎,然后给开了点消炎药和止痛药,岳德胜回到招待所后吃了后,很快就感觉好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他们六点半出发,在老熊的带领下,来到了新作业区。 同样的地质地貌,新作业区比上一个作业区的山势稍微平缓些,岳德胜和柳侠比照地图做了初步的观察后,很快确定了作业区起始处的范围,下午,他们就正式开始了工作。 听了老熊昨天带来的消息后,大家的心情都兴奋了起来,前两天稍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干起活来比平时还要努力。 可柳侠今天到了现场重新计算了一下后觉得,即便以他们这样的工作效率,在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两个测绘小队同时开展作业,这个工程恐怕也至少得两个月才能完成,期间,他们需要跨越六个县进行作业,住宿的地方得不停地随作业区迁移。 柳侠以前从来不介意不停地改变作业和住宿地,但现在,如果是那样的话,猫儿是不可能给他写回信的。 这个判断让柳侠很是难受,因为他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来的人就一定是接替或充实他们的,也许只是来送补给的呢! 可不管心里再难受,柳侠还是在拼命地认真地工作:坐着发愁或牢骚都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不管最终是哪种情况,现在抓紧时间多干点都是最好的选择。 岳德胜是第四天吃午饭时骤然发病的,他两手按着肚子,脸色苍白得骇人,一会儿工夫汗就顺着脸颊开始淌,郑朝阳说看起来很像急性阑尾炎,必须赶快送医院。 他们需要步行大约十五里左右才能到大路上坐车,郑朝阳和他的手下全部是军人出身,经验丰富,几分钟时间就做成了一个简易担架,柳侠、杜涛和施工队其他几个人轮番抬着岳德胜,手脚并用一路狂奔把他送到车上。 极度难受的岳德胜还坚持只让杜涛一个人跟他去医院,让柳侠和郑朝阳他们都回去继续干活。 柳侠以前听说过,阑尾炎这种听起来不是多严重的病,如果耽误了,是生生能疼死人的,他不放心杜涛,觉得关键时刻郑朝阳更有主见,所以他让老熊和郑朝阳也都跟着岳德胜一起去县城医院,自己和另外三个工人返回继续工作。 柳侠他们本来是在距作业区最近的一个小镇旅社住着的,今天黄昏收工后,杜涛把他们全部又接回了县城,岳德胜确实是阑尾炎,下午已经做了切除手术。 打着吊针的岳德胜虽然脸色依然非常差,可精神却不错,还能笑着和柳侠他们打招呼开玩笑。 柳侠心里非常难过,岳德胜肯定是这几天一直都在难受,他们这么多人居然都没觉察到,还每天让他跟年轻人一样的跑,一点也没照顾过他。 岳德胜好像看透了柳侠的心思,拍拍他的手说:“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了,我是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我自己以前都没当成回事,一直觉得是胃不好,这次发作这么一下,彻底给解决了,以后我就不会再动不动觉得胃疼了。” 县城医院的条件都差不多,拥挤简陋,老熊找了自己单位领导,领导又找了医院的领导,好歹给岳德胜调了个单间,老熊单位又派了个年轻小伙子小何过来帮忙,小伙子厚道勤快还会办事,柳侠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岳德胜对柳侠他们的要求是:“严格按照操作流程进行作业,我们是在为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做前期勘探,我们提供的数据资料对上级做出正确的决策有决定性作用,所以必须保证数据的准确性。 小柳,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精神,现在我们和马队长他们联系不上,即便能联系得上,如果不是咱们人手不足,我也不会申请其他人来代替我的工作,你独立带队作业完全没有问题,尤其是和朝阳搭档,我更放心。 你们要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不用每天过来看我,有小何在这里就行了。” 柳侠他们每天都按照岳德胜说的,认认真真严格规范地作业,只是每天晚上都一定会过来看他。 离乡在外,原本正常的同事关系都会显得更加亲近些,何况柳侠和岳德胜相处的时间本来就比较多,而岳德胜本人又是个非常值得尊重的领导和前辈呢。 马千里他们是在岳德胜住院的第四天黄昏时候赶到的。 他们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因为从这个地方到荣泽方向去的公路在前些天那场连阴雨中出现了塌方,塌方的路段非常险峻,至今也没抢修完毕,他们绕了很远才过来。 马千里不仅带来了十五个人,还带来了一个让他们人人都眼热的东西——大哥大。 马千里把黑色气派的大哥大往桌子上一放,对柳侠他们说:“我几天前才申请到的,试着用过几次,挺好用的,今天,大家可以挨着试一下,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以后谁想打,随时都可以。 今天大家都着急,一人先打一个,我来的时候给赵师傅交待过了,让他跟你们的家属说了,大概这个点都在大门口等着。” 柳侠看看时间,六点四十七分,猫儿还没放学,他百爪挠心地在旁边看着别人亲亲热热和家人说话。 柳侠是八点十分在马千里刚开的单间打过去的,马千里去看岳德胜了。 赵师傅一听是他的声音马上就说:“哦,你家柳岸就在我跟前站着呢,你等……” “小叔,你在哪儿?你怎么这么多天还不回来呀?”电话里传来猫儿急切的声音。 柳侠激动的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猫儿,乖,是小叔,是小叔,小叔……没法回去,小叔这里的工作还没做完……” 短暂的沉默后,猫儿很正常的声音: “哦,我知道了,那,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我特别想你,特别想特别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5 柳侠觉得有热乎乎的东西在胸口翻滚,眼睛也发热:“嗯,小叔知道乖,小叔也特别想你,天天都想,恨不得把这里的工作扔下跑回去。 乖,你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我一到大门口赵爷爷就说你会来电话,我就在这儿等着,嘿嘿,我可高兴了,我,我天天都想着你会回来,后来马鹏程说你可能回不来,我还以为,他是故意骗我的呢! 不过,我也偷偷想,如果是真的你不能回来,见不到你,就是能听见你说话也行。” “小叔也是这么想的乖,这里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不过去,小叔前几天给你写了一封信,都一星期了,你还没收到吗?” “没有啊,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没寄到呢?如果收到就好了,我可喜欢看你给我写的信。” “那以后小叔没事经常给你写,每次都写厚厚的一沓子,让我们宝贝猫好好高兴高兴。” “嗯!小叔,我们学校春季运动会,我三千米跑得了第一,长脖雁说让我叫家长,他想让我上体校,我跟他说不行,我要考大学,他还是不愿意,非得让我叫家长,我就让小蕤哥跟三婶儿说了,三婶儿来跟长脖雁说了,他才没再找我。 我们下星期期中考试,陈老师找我谈话了,给我拿了好多本中学生作文让我看,她说想让我作文吃个高分,那样我就能得年级第一了,可是,我不喜欢那些作文书,一点意思都没有,都是瞎编的,一看就是在撒谎,我不想看。” “不想看就不看,年级第一咱不强求,你只要努力学习了,小叔就可高兴; 记着,每天上学、放学骑车子一定要小心,杏花路口大车多,下坡的时候不敢冒冒失失往下冲,出了事可不得了。 奶每天都必须得喝,现在天气开始热了,打了奶一定要赶紧回去放冰箱里,千万不敢让变质了; 如果炖奶的时候觉得不正常,不要想着尝两口试试,直接倒掉,咱不可惜那几毛钱,变质的牛奶说什么都不能喝,记住没有? 你和小蕤哥去吃饭,喜欢什么随便吃,不要只挑便宜的; 还有,万一哪天起来晚快要迟到了,不要着急,就是真迟到,咱也不能闯红灯,不能跟汽车抢道。 迟到就迟到,没关系,下一回早点起来就行了,如果因为骑快车出事,小叔会生气的……” …… 柳侠打了快一个小时,马千里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掉了一个月的工资。 马千里笑笑,大声说:“柳岸,大哥大以后就放在你小叔这里了,以后你可以每天跟他说话,就不用天天找马鹏程问你小叔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摁断了电话后好长时间,柳侠耳边还响着猫儿快活的笑声:“啊——,以后我天天都能接到你电话了?小叔,嘿嘿嘿,我……嘿嘿嘿,我天天一放学就在这里等,你可记得天天都给我打啊小叔!嘿嘿嘿,老美,天天都能听见小叔说话了。” 马千里接过电话放在桌子上:“唉,同样都是这么大的孩子,马鹏程那兔崽子有你家柳岸十分之一懂事,我跟你嫂子就省心了。” 柳侠笑笑,却开不了口说话,和猫儿通话没让他的想念减少,他反而更难受了,想着猫儿放了电话后孤零零地回家,然后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写作业时落寞的样子,他恨不能现在就走,回去陪着他的小宝贝。 马千里让柳侠召集他们小队所有的人都过来,一起开个会。 会上,马千里没有过多的给柳侠他们解释临时追加这个工程的理由,就好像他们刚刚完成的那个工程一样,只是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必须完成、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余地的任务。 马千里又带来的十五个人,有三个是技术人员,其中包括李吉跃和三科即将退休的老工程师孙连朝,还有一个是四科比较年轻的技术员孟玉杰; 一个叫王宝的司机。 七个施工队的人,全部都是一队郑朝阳的手下,其中包括万建业。 这三个技术人员和七个工人临时组成了一个小队。 至于那两男两女四个后勤人员,马千里不解释,柳侠他们也没敢问,他们明显觉得那几个人神色不大对,非常尴尬憋屈的样子。 知道了这些人真的只是来和他们一起作业的,而不是原本所希望的替代他们,让柳侠他们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同时也想到,多出一个小队总是好的,至少比只有他们一个队在这种荒山野岭干好几个月好一点吧? 而且,和家人以后经常都能通电话,让他们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柳侠回到自己和吴小林的房间后,不声不响坐了好长时间,然后开始和吴小林一起做计算,吴小林到十一点多真坚持不住,睡了,柳侠一直干到快两点。 马千里没有把人丢下来自己走,他留下来,亲自带着柳侠他们这个小队一起干了十天, 马千里是七三年的工农兵大学生,专业也是测绘,不管后来的人怎样评价当年属于政治产物的工农兵学员,柳侠一直认为,马千里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 马千里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宣布:他和岳德胜走了以后,柳侠为领队,带领原班人马,组成第一小队; 李吉跃为领队,和孙工、孟玉杰以及他新带来的施工队员,组成第二小队; 两队共同完成后面所有的工作,在工程进展过程中,有关整个工程推进速度和具体作业范围的划分,李吉跃和柳侠商量着办。 关于住宿。 因为他们工程沿线大部分都属于深山区,即便附近有人家,也都非常贫困,基本都是两三间低矮阴暗的泥坯茅草屋住着一大家人,每一家都可以用家徒四壁来描述,根本不可能租房给他们,所以他们很难就近租房驻扎。 基于这种情况,马千里让他们自己灵活安排,如果离最近的村镇太远,他们有大卡车和帐篷,尽可能就地驻扎,避免把时间过多地浪费在路上。 如果遇到像他们目前这种情况,离县城或乡镇比较近,可以住招待所或宾馆。 柳侠从当天起,享受领队待遇,和孙工、李吉跃一样,住单间。 马千里宣布完,随即就带着已经拆线出院的岳德胜走了,因为柳侠要搬到他原来住的那个单间,他把大哥大直接留给了柳侠,说每人每天可以给家人打一个电话,不用考虑费用的问题,队里还没穷到出不起那几个话费钱。 岳德胜住院后,柳侠自然而然就领着剩下的人在干了,可现在马千里专门宣布了他做领队,柳侠却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是个根本不需要别人指挥,找准了位置就能非常出色的完成自己工作的人,郑朝阳和他的手下们也是如此,柳侠想回忆一下岳德胜和马千里是怎么做的,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因为和他们这一拨人配合,基本不需要什么指挥,每个人都很尽职尽责,并且彼此之间默契得根本不需要专门的言语来调度,只要柳侠他们找准自己的位置,郑朝阳和他的手下们就知道下一步他们需要到哪里,干什么。 郑朝阳看出了柳侠的问题,笑着说:“小柳,我们这些兄弟又不会给你横着拉,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就行了。” 李吉跃也笑着拍拍柳侠的肩:“干吧,我们没来的时候,本来不就是你在独立地领着干吗?怎么宣布了个小队长就傻了呢!” 柳侠镇静后想了想也是,不还是那些活儿吗?如果李吉跃他们不来,自己不还得带着那几个人把活儿干完吗?确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于是柳侠坦然地继续干自己的工作。 吴小林特高兴,柳侠太年轻,他一直在担心马千里会打发他去跟着资格更老的孙工或李吉跃。 他喜欢和柳侠在一起工作的感觉:很严格,很累,但不憋屈,即使他刚来连记录都做不好的时候,柳侠也没一点看不起他的意思,现在和柳侠一起做计算,不管他问出多么小白的问题,柳侠都会认真地给他讲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6 吴小林觉得,他来到单位四个多月学到的东西,比他在大学三年学到的还多,尤其是在柳侠身上,他学到了很多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还存在的东西。 万建业有点遗憾,他以为自己这次来,能和柳侠、郑朝阳搭档着干活呢! 柳侠和李吉跃都故意无视了四个后勤人员,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几个人。 马千里在的十天,不准这几个人干任何事,就在旁边看柳侠他们干活,到时间跟着吃饭,如果他们中有谁想插手帮忙做饭的,马千里马上就会厉声呵斥,让他们就那么一直干看着,不许动。 临走,马千里都没跟柳侠他们提一句带这些人来干什么,就对柳侠和李吉跃说,工程结束的时候让这些人跟着一起走就行了。 不过,柳侠已经从万建业那里听说,他们离开这一段,队里发生了不少事,马千里现在正在整顿后勤部门,要求后勤部门所有人员轮流下来体验一线外业人员的生活,至少得跟一个队渡过一个完整的工程周期,如果是短期的小工程,可能得跟好几个才算完。 柳侠想起那天丁红亮的话,耸耸肩。 马千里走的这天中午正好轮到吴小林做饭,那四个后勤人员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都去帮吴小林。 吴小林新来的,绝对不可能像马千里那样声色俱厉地说不让他们帮忙,于是,那几个人得寸进尺,连说带笑地把吴小林推到柳侠身边,让他继续帮柳侠记录数据,那四个人自己把饭给做了。 柳侠没吭声,默认了,他也是新人,他不打算去干预这样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跟过来跟李吉跃和柳侠说,他们想把做饭的事给包了,仓库保管员袁青梅和宣传科的周彩凤还说,她们俩可以帮大家洗洗外套之类的。 柳侠和李吉跃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答应了。 天天干看着别的同事辛苦地工作,自己被故意晾在一边,那滋味比被架在火上烤还难受呢。 落井下石的事柳侠永远都做不来。 岗位之间的待遇差别这种矛盾,几乎所有人背后都会议论几句,只要不是像张树宝和丁红亮那样摆明了针对某个人,其实谁都不会太当真,想多得奖金的心情每个人都一样,柳侠也能理解。 这几个人年龄都比柳侠大得多,除了袁青梅,柳侠刚来时候领东西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另外三个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无冤无仇的,他何必难为他们呢。 可周彩凤心里还是不踏实,她找了个机会对柳侠说:“小柳,丁红亮那天在财务室说的那些话,我们宣传科其他人提前都不知道。 他刚来没几天,人又傲气得很,天天都是民主法制自由平等理想抱负啥的,我一个高中毕业的大老粗,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搭理我,我也不可能跟他说那些事,对吧? 大姐来咱们队也十来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些一线人员辛苦呢? 你看,孙工马上都要退休了,这个年纪,就是在农村也都不怎么下地干活了,可孙工还要在这荒山野岭地天天奔波,晚上还得算那个什么到半夜,这种情况,我们这些老人儿都是知道的。 就是丁红亮这样新来的,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乱提意见,还有就是业务科、车队那些人没事爱瞎吵吵,我们平时都没说过什么的,你可别把丁红亮那些话当成是我们宣传科,是大姐在提你们的意见哦!“ 柳侠笑着说:“大姐你想什么呢?我整天在外面作业,忙的要死,哪有时间想那些;再说了,就是我想,也肯定是就事论事,丁红亮说的话,怎么也算不到你们头上啊!” 周彩凤说:“这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跟那么个啥都不不懂,天天满嘴大炮的人一个科,恶心死了,不但得天天听他吹牛吹破天,还得替他背黑锅,其实我们也觉得自己特倒霉,你说你们多科室,领导怎么就偏偏把他分我们科呢?” 工作重新恢复到平稳期,两个小队的人干活都很拼,效率非常高,让柳侠觉得回家好像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了。 中午在山里信号不好,每天晚饭时间回到镇子上,大哥大他随便大家用,他只在八点十分那个点用五分钟左右。 猫儿每天都有很多作业,柳侠不想耽误他太长时间。 五分钟,就足以让柳侠和猫儿都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横着拉:本意是指同时拉一辆车的几匹马,靠边的马不和驾辕的马保持一致的方向,导致马车不能顺利前行,这里是指故意捣蛋,不配合工作。 第118章 结束所有野外作业,柳侠他们回到荣泽那天,是六月十三日半夜,这次他出去了整三个月。 猫儿坐在床上,看到门口微笑着的柳侠,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嗷”地一声跳下床,扑过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叔,小叔,小叔你回来了小叔,小叔……” 柳侠蹭着他的额头,拍着小屁股说:“嗯,我家宝贝猫居然知道穿着裤头睡觉了,真是长大了啊!” 猫儿紧紧搂着柳侠的脖子,使劲地蹭着他的脸:“你不在家,我自己睡就穿裤头,要不万一进来了坏人,我总不能光着屁股和他打架。” 柳侠蹭着小家伙的鼻子:“对,万一被打到小鸡儿,我们宝贝一大串尿高高的儿子可就没了,小叔还等着你生个五男二女子孙满堂呢!” “嘻嘻,我给你生七郎八虎,更厉害!” 坐在床沿上,柳侠仔细感受着他的小宝贝,怎么好像更瘦了呢?嗯,感觉好像长高了点;小脸儿看着倒是很健康。 柳侠使劲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想小叔没有?” 猫儿把脑袋扎在他颈窝里可劲蹭:“可想可想,每天都想,每天都看你的信,信就在那儿搁着,天天看的瞌睡了再睡。” 柳侠已经看到了放在枕头上的信,抱着小家伙站起来:“你再自己躺十分钟,小叔洗了澡马上来。” 猫儿双腿把腰缠得更紧:“不,咱俩一块儿洗,我不自己睡。” 俩人一起洗了澡,小家伙坚决不肯再穿裤头,又恢复了光溜溜的模样在柳侠怀里来回出溜,高兴地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兴奋够了,乖乖地枕着柳侠的胳膊,如数家珍地给柳侠说这些天发生的他觉得有趣的事。 柳葳高一年级数理化三科联赛得了第一,发了一个笔记本。 一个月前,柳蕤他们班有个女生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说喜欢他,把柳蕤给吓坏了,到现在都不敢跟那个女生说话,天天都要想办法躲着那个女生; 柳莘去京都送柳海时候,曾怀琛给他买的喷水枪和小坦克,被柳雷卸的七零八落,柳莘气坏了,怄了一天不吃饭。 柳长春给柳侠和猫儿用精挑细选的细柳枝编的两个馍筐,还没来得及让他们两个看到,就被柳雲和柳雷俩小阎王当小推车给坐着玩坏了。 柳长春给他们编了一个放鞋子的东西,就在床下面,两层,特别好用,能放好多双鞋子,还很漂亮,拖地的时候来回拉,鞋子也不会掉地上。 苏晓慧的弟弟苏晓智办手续接他爸爸的班,需要相片,他来荣泽照相的时候,骑自行车速度太快,车后闸又崩了,他撞翻了老城十字路口卖菜的摊子,一路冲下去,差点直接冲到泽河里去,苏晓慧赔了卖菜的五块钱。 有人给楚小河介绍了对象,是古村乡政府的,那女孩子和楚小河谈了一个月后,知道原来他家不是荣泽的,而是望宁的,马上就和他吹了。 楚凤河对柳川说,他一定要在荣泽给楚小河买套房子,气死那个势利眼女人。 前几天猫儿晚上放学回来和柳侠通电话的时候,王建军把丁红亮的衣服、鞋子和碗筷都给扔楼下了,说再在屋子里放着,他就要被呛死了,丁红亮和他打了起来,好多人围着看,杨洪出面才把两个人拉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7 马鹏程说,王建军那天晚上坐在他家里不走,非要让马千里给他调宿舍,说宁愿和其他的人四个人住一间,也坚决不和丁红亮住一间了,马千里说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让王建军自己解决。 王建军现在住在车队办公室里。 马鹏程和楚昊生气猫儿比他们小却已经上初中了,后悔自己上学太晚,两个人最近正在计划着跳级,发誓要超过猫儿。 孙玉芳怀孕了,柳钰半个月都没去上班,孙嫦娥和秀梅已经开始准备小婴儿衣服了。 柳川在托人给王君禹找房子,王君禹打算来荣泽开诊所。 …… 俩人睡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早上送猫儿去学的过程相当艰难,上课的钟声响了,他才不得不跺着脚让柳侠又抱了一下才往教室跑。 中午柳侠给猫儿蒸了米,炖的排骨土豆,俩人舒舒服服地吃了个肚圆,然后躺床上聊天午睡。 结果,柳侠是被猫儿开门的声音给惊醒的。 猫儿回头发现柳侠被惊醒了,有点懊丧,说了句“我自己去学,小叔你睡吧,下午也别给我送饭哦,我们学校大门口卖的葱花油饼特好吃。”然后用力带上门就跑了。 柳侠是真累了,为了能早点回家,他们把白天的作业时间用到了极致,他那几个月没睡过一天午觉;每天晚上,无论多晚,他都要把当天的数据全部计算完才睡。 昨天坐了大半天的车,晚上见到猫儿后又高兴地睡不着,这会儿,他真的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听着小家伙的脚步声迅速消失,柳侠破罐子破摔地躺下继续睡。 再次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睡迷糊了,随手拉开灯,又掀开窗帘一角看,才发现真的是天黑了。 他赶紧起床,看一下表,已经七点半了,猫儿八点五十放学,做饭还来得及。 鸡蛋甜汤最省时间,早上买的有豆角和番茄,饭做好菜炒熟,八点十分。 柳侠溜溜达达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熟悉的景色,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他觉得浑身都是舒爽的,再想想即将见到的小家伙,不知不觉他的唇角就翘了起来。 走过了热闹的泽河路,一穿过杏花路,马上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狭窄幽静的公路在昏暗中向远处延伸,北面的菜地传来阵阵虫鸣,南面安静幽深的破落大院透出点点灯光。 柳侠觉得心里特别宁静,虽然昨晚上就回来了,虽然已经见过猫儿了,可现在,马上就能见到小家伙的期待心情还是如此的美妙。 他忽然不想走了,想让这美好的感觉多保留一会儿。 路边歪倒的电线杆还在原处,旁边乱蓬蓬的树枝里面被人开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地。 柳侠干脆安然地坐在电线杆上,静静地等待放学的钟声。 几分钟后,钟声悠悠然传来,柳侠扭头注视着通往西边的路。 只有一分多钟,一辆自行车箭一般从西面昏黄的路灯下冲出来,骑在横梁上的小人儿宽大的白色汗衫被风吹得向后飘,他身后四五米,跟着七八辆和他差不多一样飞速行驶的自行车,再后面才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穿过向北通往幼儿园的小路口,小人儿居然两手放开车把,张开双臂,让自行车在惯性中向前冲,嘴里还大声地吆喝着:“哟喝喝——” 柳侠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但他只来得及伸出半只胳膊,自行车就从他脸前风一样驶过,紧跟着是一阵树枝噼里啪啦折断的声音…… 猫儿一只脚着地,右腿搭在自行车横梁上,两只手紧紧的捏着车子的前后闸,回过头,睁大眼睛:“小叔?” 柳侠不看后面紧跟着冲进菜地翻倒的那几个半大小子,径直走到站在一堆干枯的桐树枝里的猫儿跟前,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眯起眼睛看着他:“技术超一流啊!这么窄的路,还是下坡,坡下直接是十字路口其中一条是荣泽最繁忙的主干道一条是每天都在过拉砖拉土的大卡车,你就敢玩大撒把。 柳岸,这就是你天天跟小叔说的你每天都可乖,每天路上都很小心地骑车,不闯红灯,不和汽车抢道?” 猫儿乌黑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柳侠,眼角的余光却隔着汹涌的自行车浪潮在看那几个正从被冲倒的豆角架子里艰难的爬起来的笨蛋:没用的家伙,这让我怎么跟小叔说就是大撒把也绝对不会摔着? 柳侠伸出一只手揪着猫儿的耳朵:“给我玩沉默是金是不是?” 猫儿赶紧回答:“不是。” 柳侠扶着车把:“不是就好,来,你下来,把车子给我。” 猫儿把右腿从横梁上拉下来,站在那里,心虚地看着柳侠。 柳侠把车子从树枝里拽出来扶着,站在路边,看着路上说说笑笑的学生们。 猫儿站在柳侠身边,拉着柳侠的左手,满脸纠结地一直看着柳侠的脸。 路上的学生终于不那么拥挤了,柳侠忽然推起车子往西边走,猫儿忍不住问:“小叔,你怎么往这边走?” 柳侠吹了一声婉转的口哨:“看你大撒把那么美,我也要试试,等你们同学过完了,我就从上面冲下来过过瘾。” 猫儿一下慌了,拉着柳侠的手不让他走:“不行小叔,会摔着,小蕤哥他班有个叫蔡宝明的就把胳膊给摔断了。” 柳侠满不在乎继续往前走:“没事,我技术好,摔谁也不会摔我呀!” 猫儿使劲拽着柳侠的胳膊:“我不敢了小叔,我以后真的听话,你别去玩大撒把。” 柳侠只管推着车往上面走:“没事,我先试试,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大撒把呢,看你玩儿感觉特英雄,如果不来一次我岂不要遗憾终生? 我今天先试一次,如果真的那么美,我就再买一辆自行车,没事就去上窑或千鹤山玩,那肯定比这里还过瘾。” 猫儿跑到他前面伸开双臂拦着他大叫:“不,不行,小叔,真的不敢,可危险了,就跟刚才那几个笨蛋一样,好几个人都摔着过。 小叔,我错了,以后我真的老老实实骑车,小叔啊嗯哼哼……小叔啊——,好小叔~……”猫儿发现纯语言的央告不起作用,硬着拽开了柳侠的左手,挂在柳侠身上各种蹭各种扭。 虽然那边有同班同学,被看到会比较丢脸,但总比让小叔摔着好:“小叔,我以后听话,我知道错了,我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小叔——好小叔最好的小叔宝贝小叔啊哼哼……” 柳侠揪着耳朵把胸前蹭的乱糟糟的小脑袋拉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们那几个同学都听见了,如果你再让我看见你玩一次这种危险游戏,我就让你看着我从千鹤山往下冲。” 猫儿立马停止扭动,无比乖巧地说:“嗯,知道了!” 柳侠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些:“别光给我答应的好听,再让我发现一次,别说耍赖,哭都没用。” 猫儿蹦起来在柳侠脸上亲一下:“乖小叔,不耍赖,我最听话。” 柳侠在后脑勺上给了他一下,把车调了个头,跨上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8 猫儿坐在横梁上,尽量往后坐,靠在柳侠怀里,路过他那几个冲到菜地里、现在正在互相扶着车子正车把的同学,他居然还好意思跟人家招了招手。 有两个孩子伸出舌头冲他做鬼脸,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羞他:“吔吔吔——” 柳侠捏着猫儿的脸儿说:“丢人不丢人?让同学羞。” 猫儿得意地笑:“不丢人,只要不摔着你,管他呢!他们还摔人家菜地里了呢,比我丢人。” 耍赖成功的猫儿高兴的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大半碗,吃饭途中还不时傻笑着再给柳侠个顺心丸吃吃:“嘿嘿,我真的可乖,真的,小叔不生气了哈!” “下回再发现,你把我屁股打八瓣儿,真的,我脱了裤子趴那儿让你打。” 把柳侠气得几次举起筷子想敲他,他皮着脸笑嘻嘻地把脑袋伸柳侠跟前让他随便敲,柳侠反倒没辙了。 猫儿他们今天最后一节晚自习老师请假了,他们上了堂真正意义上的自习,大家都趁着这节自习把作业全部做完了。 俩人洗完澡,柳侠确定他们今天真的再也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了,让猫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等他, 猫儿很听话地靠墙盘腿坐着,闭上眼睛。 柳侠从褥子底下拿出一把东西放在猫儿跟前:“好了,可以睁开了。” 猫儿慢慢睁开眼,看到脚边放着的东西,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我靠,这,这,小叔,哪来的呀?怎么这么多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本和117是一章,晚上有点事,怕万一修改不完今天发不了,就先修半截给发了,现在把后半部分也发了,要不总觉得难受,跟话说了半截一样。 第119章 连续三个月的野外作业,又是小队中的主要技术人员,这次,柳侠的奖金是全队最高的,而且,他不知道是以前就有,还是这次因为他是临时顶替的岳德胜担任领队所以特殊对待,楚远让他签了一张六百元单独的补贴,并且跟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财迷柳岸数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一大把钱整理成了整整齐齐的四摞,不过除了那三摞准备明天去存起来的,他打算放在家里零花的那摞居然有近二百,让柳侠非常不理解:“这不是整的吗?怎么不都存起来?” 猫儿跳下床,把那三摞钱压在柜子里的被子下面:“你都瘦了,咱得多买点肉吃,明天星期六,我下午不上学,我回来给你包肉饺子,后天……” 柳侠接嘴:“后天咱在柳家岭呢!” 猫儿一下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回来了,咱能回家了!嘿嘿,真美,那,那咱就多割点肉带回去,让奶奶跟娘给你做;等咱回来了,我再给你做,反正你得天天吃肉,我不让你一直这么瘦。” 柳侠摸摸自己的脸:“不能吧,我觉得没瘦啊,摸着跟以前感觉差不多啊!” 猫儿锁好了柜子爬上床,坐在柳侠跟前盯着他的脸看:“就是瘦了,脸蛋儿这儿都瘦了,我腿搭你腰上睡,肋骨也高了。” 他过去跪着趴在柳侠怀里:“小叔,咱以后不要那么多奖金,你不去外边干活行不行?你跟马鹏程他爸说说,你也跟付东伯伯他们一样,就在这个大院里干活,其实,光你一个月的工资咱们就花不完了。” 柳侠轻抚着他的背说:“乖,不是钱的问题,小叔的专业就是这个,你看到大门上我们单位的名字了吧,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存在的。 如果大家都嫌野外作业辛苦,都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别人去干活挣钱,然后自己帮点洪福分奖金,那活儿谁干呢?大家都不干,单位一分钱都挣不来,你还能分到奖金吗? 而且,如果那样的话,国家设立我们这个单位还有什么用呢? 虽然我们出去干活的时候比较辛苦,可过年咱们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干,还有下雨下雪的时候小叔也在休息,国家不照样给我们发工资吗? 咱们不能当那种只能占便宜吃不得一点亏的人,何况,那本来就是小叔的工作,也不能算吃亏,你说呢乖?” 猫儿吸吸鼻子,搂着柳侠的脖子,闷闷地说:“我就是不想让你老出去,还那么受罪,我听他们说起过你们干活的地方,好像比石头沟还穷呢。” 猫儿喜欢柳家岭,从来不觉得柳家岭穷,但他知道他们附近那些村子特让人看不起,特别穷,他在村子里上学的时候,也能看到张家堡的人住的有多差,穿的有多破。 但就在他们附近那些都很穷的村子里,石头沟也是最穷的一个。 他实在没办法忍受小叔都上过大学了,现在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工作。 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柳侠接了猫儿和柳蕤,三个人直接去银行把钱给存了。 柳侠刚回来,不用坐班,很清闲,他中间完全可以去存钱,但他没去,他就是想看小家伙拿到存折后忍不住咧着嘴笑的样子。 柳蕤看着那么厚几沓子钱,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存完钱都坐在烩面馆里了,他还在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柳侠。 猫儿今天没有以前每次存钱时候那么兴奋,他鼓着脸对柳蕤说:“小叔仨月都不能回家,才挣哩恁些钱。” 柳蕤非常向往地说:“就是三年不叫我回家,能叫我挣恁多钱那也中啊!” 猫儿气呼呼地乜斜着眼睛瞪柳蕤:“就是给我一百万英镑,叫小叔三年都不回家也不中,一年也不中。” 柳蕤挠挠头:“孩儿,我不是说咱小叔哩,我是说我自己哩呀!我也不想叫咱小叔光出去,他一出去,天天就剩你自己了,俺看着都可不美。” 猫儿这才算消了点气,对过来送茶水的服务员说:“您这儿单独加肉不加?” 服务员说:“加,不过,今年哩羊肉实在是太贵了,最少得加三毛钱以上哩,要不俺顾不住。” 猫儿指指正在窗口报面的柳侠说:“他报哩面里,有一碗加一块钱哩肉,记着,那一碗还要多放点芫荽。” 柳蕤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猫儿,一大碗烩面才七毛钱,你就叫人家多加一块钱哩肉,你可真舍得呀!” 猫儿不接柳蕤的话,继续对服务员说:“您可给俺够啊,一块钱六串羊肉串咧,可多,您可别给俺几小块儿就算数了,那可不中。” 当地的风俗,出门饺子回门面。 柳侠昨天忘记了,而且他太累了当时也不想出门,就自己做了饭,今天猫儿想起来了,非要自己放学回家后给他做炸酱面。 天气现在已经开始热了,柳侠不想让猫儿放学后还要紧紧张张给自己做饭,就提出吃烩面,他们待会儿还要坐一点半的车回家,也不敢耽误时间。 三个人吃完饭一起往水文队走,还没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从汽车站方向向他们跑过来的柳川。 柳川穿过马路,一到跟前就抱着了柳侠:“孩儿,你可回来了!” 柳侠回抱着柳川笑:“前儿黑就回来了,就是没法跟你说,哥,你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咧?” “再有一个多星期学校就放假了,这一星期开始考试,俺晌午考了两门,下午没事,我就回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69 我还想赶早回来跟猫儿商量带着他一起回家咧,孩儿天天自己搁家等你,每一回俺回家哩时候让他一起走,他都不干,老害怕他走了你正好回来,没人管你,没人给你做饭。”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的在他胳膊上蹭蹭。 时间有点早,几个人先回柳侠宿舍,柳侠早已经把回家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几个人说着话等柳葳。 柳葳一点多点背着个过来了,几个人在汽车站坐了一点半的车准时回家。 苏晓慧今年依然教高三,现在已经到了高考的最后时刻,她两周才休息一次,这周不能跟在大家一起走,她买了三双小凉鞋让柳葳带回去,柳雲、柳雷和柳莘的。 车过千鹤山,猫儿看看陡峭曲折的公路,又贼溜溜地看柳侠的脸,被柳侠抓了包,提溜着他两只耳朵强迫他看外面深深的山谷:“你再敢那么骑车子,小叔就来这里玩大撒把。” 猫儿不顾耳朵会被拽疼用自己的脸去蹭柳侠的:“真哩不会了,真哩,小叔你别害怕了。” 小家伙一撒娇,柳侠就半点脾气都没了,还任由他趁机赖在自己腿上不下去。 柳侠离开的时候还是草木枯疏的冬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苍翠,可以在凤戏河里洗澡了。 家里人看见柳侠和猫儿真的是心疼坏了,虽然柳侠不承认,但他的确是瘦了,还黑了些;而猫儿,一个小人儿守着个家等了柳侠三个月。 俩人被当成了受尽委屈的大宝贝,什么都不用动手干,只要张嘴吃就行。 柳侠躺在夕阳照拂下大栎树的荫影里,吃着菜角问猫儿:“你自己天天恁没意思,为啥不叫小蕤哥黄昏过去陪你睡?” 猫儿趴在那里,吹着糖糕说:“不想,别哩人一睡,就把你哩味儿睡没了。” “我哩味儿?”柳侠不明白。 “就是你哩味儿,可好闻,咱哩床上、被子上、枕头上都是,我天天都能闻见,可好闻,要是别人一去睡,肯定就该把你哩味儿弄没有了。” 柳侠抬起手臂使劲吸着鼻子闻了闻:“没啊,除了汗味儿,啥都没有啊!” 猫儿趴过来,也吸着鼻子闻了两下:“不是汗味儿,就是你哩味儿。” 柳侠做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小哩时候,我就能闻见你身上跟别人不一样哩味儿,跟谁都不一样,香喷喷儿哩,可他们都闻不见,您奶奶都闻不见,就我能闻见。” 猫儿两眼晶亮:“真哩?我小哩时候你就能闻见我哩味儿?那现在咧?现在你还能闻见不能?” 柳侠把最后一点菜角塞进嘴里:“当然了,大老远就能闻见,臭乎乎儿哩小臭猫儿味儿嘛!” “啊——小叔你咋这么孬咧,我是说真哩咧,你咋哄人咧?”猫儿扑到柳侠身上踢腾。 柳魁拿着推剪、提着个小椅子过来:“孩儿,别气人了,吃饱了没?吃饱了过来剃头,头发恁长肯定可不得劲,剃完今儿黑睡觉就舒服了。” 柳侠把猫儿翻到席子上,自己爬起来坐在小椅子上。 前一段他在外面其实理过几次发,不过最后一个月他觉得该回家了,就不想在外面瞎耽误时间,所以头发还是有点长。 柳雲和柳雷一人端着一个小瓯跑过来,一边一个站在柳侠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柳魁手里的推剪。 柳魁笑呵呵地对俩人说:“看也不中孩儿,这东西可不敢叫您耍,您要是把它拆了倒没事,要是弄伤了您俩哩手,您奶奶还得打大伯咧!” 俩小家伙现在已经完全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再看看柳魁的表情,知道今天没戏了,就过去坐在猫儿身边,把小瓯放在地上,开始吃自己的糖糕。 柳魁剃头干净利落,就一个木梳一把推剪,理出的头发细致漂亮,一点都不古板。 柳侠开了个头,猫儿和柳葳、柳蕤都过来趁坑和泥,柳魁给几个人都理完,正好天黑,柳川只能等明天了。 柳侠带着几个人去凤戏河里又扑腾了一阵子,碎头发就干干净净了,几个人回来开始吃晚饭。 柳长青坐在柳侠右手,看着刚刚吃了五六个菜角的柳侠又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小米绿豆稀饭、吃了三个菜角,柳长青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柳侠瘦削的脸颊:“孩儿,你以后得知道,这人挣钱是叫日子过哩更好咧,要是为了挣几个钱把身体使出毛病了,那就划不来了。” 柳侠又拿起一个糖糕:“没啊伯,我不使慌啊,俺就是跑跑腿儿,看看仪器记记数,不是跟咱去地干活那样,还得大包小包背,锄地半天不能直腰,光想把人使死; 俺那就是时间拉扯哩长点,一点都不使慌,嘿嘿,就是有时候作业区离咱家老远,回不来,我会可想家,可想您还有孩儿。” 柳长青点点头:“我是跟你说挣钱跟过日子咧,啥时候都记着,挣钱是为了叫日子过哩更高兴更好,要是因为挣钱,家也不顾了,身体也弄坏了,那钱还不如不挣,人不能当了钱哩奴隶,为了它啥都不要了。 再一个,挣了钱,手里留个防备三灾六难哩底子,其余哩该花就花,别想着钱存哩越多就越好。 多少人一辈子拼命哩挣钱,挣了都攒着,一分不舍得花,叫自己跟家人成天价都过哩苦巴巴哩,结果遇见个兵荒马乱哩年头或者大灾年,钱不成钱,成个废纸了,那才是哭天没泪咧!” 柳侠说:“我记住了,我不会伯,我要是觉得干哩老使慌吃不住了,肯定会请假歇; 我也不会挣了钱不舍得花,前儿我回来发了三个月哩工资跟奖金,猫儿一下留了快二百都没存,他说叫我天天吃肉咧!” 孙嫦娥说:“那就中,看你瘦成啥了孩儿,赶紧多吃点肉补回来吧。” 柳侠和猫儿几个月没回来,今天回来了,柳长春和孙玉芳也上来一起吃饭。 孙玉芳妊娠反应比较严重,闻见油炸食物的味道就难受的干呕,秀梅给她盛了饭菜,拿了个馍,让她单独坐在旁边的玻璃茶几上吃。 柳长春坐在猫儿的左边,一直欣慰地看着像只小猪一般吃啥啥香的猫儿,很少说话,等猫儿吃饱喝足把筷子放下了,他才轻轻对猫儿说:“孩儿,您小叔干那工作老辛苦,你平素里可得听话,别叫他因为你操心。” 猫儿说:“嗯,我知道爷爷,我可听话,我还跟俺隔壁哩郭阿姨学会做腐乳肉跟摊煎饼了,我回去就给俺小叔做,可快就会叫他吃胖了。” 猫儿做的腐乳肉和摊煎饼都非常好吃,可从家回来后柳侠都吃了好几顿了,还又吃了肉饺子、红烧肉、回锅肉、木须肉、炖排骨,可就是一点都没胖,这让猫儿非常苦恼。 他在给柳凌的信里提出了这个问题,陈震北给了他个答案:猫儿,你不能天天对着你小叔看,你让他再离开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还让他天天这样吃,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你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猫儿气得把信扔一边,愤愤地说:“怪不得五叔说他二皮脸不靠谱,他竟然还想让你再出去三个月。” 柳侠把信拿回来接着看:“震北叔叔的意思是,我其实已经胖了,只不过你天天都对着我看,我每天都只是胖一点点,所以你没看出来罢了。” 猫儿扭过身,端着柳侠的下巴仔细打量:“真的吗?没有啊,我怎么觉得还是这么瘦啊!” 柳侠把他转过去,勒在怀里不许动:“你天天这么看永远发现不了,继续看信。” 猫儿捏着信的一角继续看,这一段是柳凌写的: 虽然我们陈营长的人品完全不值得信赖,但他这几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猫儿,你天天看着小叔,确实不容易看出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看看五叔给你们寄回去的六叔的照片,六叔说他一点都没瘦,可是,和他旁边那位黑铁塔似的非洲兄弟一比,你六叔何止是瘦啊,简直是弱不禁风,对不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0 猫儿从旁边那一沓子照片里把柳海在塞纳河边留影、结果旁边正好走过来一位巨无霸黑人大叔的照片再次拿起来看:“就是哈,六叔比你跟五叔还胖点咧,现在跟这个黑老头一比,看着咋这么瘦咧!” 柳侠说:“这就对了嘛,小叔其实不瘦,主要是你心里边要求的标准太高了。” 猫儿反驳:“不是,你就是太瘦了,以后还得多吃肉。” 幺儿,照片曾伯伯洗了好几份,我也往家里寄了一份,不过,咱妈就是看了肯定也还是不放心,在她的认知里,照相都是专门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找个最漂亮的背景、端着架子照出来给别人看的,她肯定不会相信你六哥身边那如画的美景是他现在正常生活的地方。 曾伯伯就是因为怕咱妈不相信小海信里所说的,所以才会特地照这么多照片带回来的,如果咱妈再连这些照片都不相信,那曾伯伯不是白操心了,咱妈还是天天都能不安心,天天都觉得小海在外边肯定很受罪。 所以你们回家的时候要多跟她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让她相信你六哥现在在国外生活的确实很好。 下面是陈震北写的: 幺儿,照相机其实现在在发达点的国家非常普及,也很便宜,甚至有不少人习惯用相机记录平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所以呢,千万不要让阿姨觉得小海是故意照相给家里人看、安慰他们呢,这一点一定要让阿姨知道。 为了增加这些照片的说服力,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拥有一台照相机呢? 正好,现在我手边就有一台新的,是年前我二姐回来时带给我的,我已经有两个了,这东西不是苹果梨或者馒头油条,一天可以吃好几个,今天吃不完明天接着吃,这东西多了一点用都没有,还白白占地方,我处理一个给你怎么样? 听你五哥说你工资奖金都很高,我想从你这里换点外快花花,德国货,才六百块,随机赠送胶卷若干,如果在国内买,两千都不一定买得到哟…… 猫儿拿起那张包裹单:“我说他没事咋给咱寄个照相机咧,原来是他太多了没地方放,硬踹给咱哩呀!一下就六百块,咱不要,给他退回去中不中小叔?” 柳侠接过那张包裹单又看了看,瘪瘪嘴。 陈震北压根儿就不是跟人商量着办事的人,他都是直接做好了决定告诉你一声,你服从就是了。 不过,有个相机好像也不错啊,猫儿三年前从京都回来后就没再照过相,宝贝越长越大了,现在很想再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都没办法看了,那时候家里太穷,就百天的时候给他照过那三张照片,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以后再长大点,肯定也会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的,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没有,要给宝贝照很多很多照片,以后随便想看他任何时候的样子,只要翻相册就可以了。 还有俺伯俺妈,还有大哥和全家人。 所以,柳侠第二天就去取回了照相机和一箱胶卷。 坐在餐桌前,看着满纸的英文说明书,柳侠觉得自己当初还是不够努力,他应该考个专业八级的。 相机对于柳侠现在的同事和朋友而言还属于过于奢侈的存在,尤其是进口相机,柳侠玩不转,并且连个请教的人都找不到。 好在现在荣泽这样的小城也有英汉词典了,柳侠翻着词典查了大半天,终于弄明白了相机的使用方法。 柳侠想了一下,觉得以自己家的条件,如此烧包地买了个进口相机,肯定会让别人觉得他太虚荣,所以还是低调点,平时不要拿出去,偷偷在自己家用就好。 吃过晚饭,猫儿端端正正站在曾广同画的那副牡丹图前,小脸绷得很严肃。 柳侠半弯着腰取景:“笑点乖,嗯,看着小叔,笑——! 好了,为了防止照成个瞎子,咱得再来一张,你往北边稍微挪一点,头正好在那一大片牡丹花中间,对,就这样,看着小叔,笑啦!” 猫儿照好了,柳侠过去站在那里,猫儿靠在东面的墙上给他照,照了四张。 然后,俩人就非常郁闷地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想跟小叔(宝贝乖)照个合影都不行啊!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给他们拍。 柳侠郁闷中给陈震北单独回了一封信,主要是表示一下歉意,因为他得十天之后才能把钱给汇过去。 他们把钱都存起来了,现在家里全部的钱加起来不足二百五十块。 上次要给柳海钱,猫儿才知道原来定期存折是可以提前取的,但利息按活期算,比定期少很多。 这次,猫儿表示坚决不许再提前取钱,他一定要存够三年,多拿点利息。 不过猫儿很快就会知道,他这个愿望将比上一次还要快地落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使慌:使,大多时候相当于“用”,在这里和“慌”连在一起用,意思是:累的厉害。 第120章 柳侠寄走了给柳凌和陈震北、黄有光、黒德清的信,提着菜走回单位,在大门口被赵师傅喊住,说有他一封信,还有人打电话找他,打电话的人说自己姓楚,留了叩机号,让柳侠回来后呼他。 柳侠看到那封信,哭笑不得。 是他在作业区写给猫儿的最后一封信,二十天前的,他都回来十六天了,信才寄到。 不过想想他前些天听到天气预报说的那边有雨,也可以理解,山高路险,如果再遇到道路塌方之类的,简直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和柳家岭一样,十天半月都没办法出来。 电话是楚凤河打的,柳侠呼了他一遍,三分钟后,楚凤河就把电话又打过来了:“柳侠,今儿是星期六,今儿黑有空没?俺小河今儿也回来了,喊喊柳川哥和嫂子,咱一块吃顿饭呗。” 柳侠很干脆地就答应了:“我跟俺三哥俺几个去,俺三嫂跟小葳去不了,再有一星期就高考了,她今年教高三你忘了?” 楚凤河说:“没忘,我想着她是老师,又不是高三哩学生,黑了出来吃个饭应该没事吧?三嫂那时候对俺小河恁好,俺也没别哩法报答她,没事想请她吃顿饭,还老是碰不到一起。” 楚凤河知道柳侠单位的电话,但他从来没打过,向柳侠发出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邀请,他都是通过柳川来传话。 柳侠曾问过柳川他这么做的原因。 柳川说:“凤河太不容易,十来岁差不多就算是孤儿了,一步一步带着小河过到现在,一路上都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讨活,所以和人交往的时候,他什么事都会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们是省级驻荣单位,里面的人都傲气,眼界高,他觉得自己一个打零工的农民,如果去找你,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形象。 就是打个电话,因为他不会说普通话,他都怕会因此对你有影响。 和凤河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因为他善解人意,总是尽可能地为你着想,不给你添麻烦。 可是幺儿,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凤河太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舒舒心心地过过一天日子,总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 善解人意,对别人来说是个好事,但对这个人自己呢?如果能够肆意张扬地活着,谁愿意整天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别人的心意过日子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1 从那以后,柳侠告诉自己,只要不是实在做不到的,一定尽可能不要拒绝楚凤河的任何要求。 猫儿和柳蕤今天中午考完了最后一门,柳蕤着急回家,不管柳侠和猫儿怎么说暑假的时间还长,让他在这里放松地玩两天再走,他都不愿意,连最喜欢的《西游记》都不看,吃完饭就搭了一点半的车走了。 猫儿下午用了三个半小时突击完成了数学暑假作业的一大半,这个时间柳侠在汇总数据,同步制图。 柳侠看猫儿收了写作业的摊子,就拿出了自己那封信,要求销毁,他觉得当着收信人的面看自己的信实在太傻了,像“今天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棵柿树,柿花开的正好,我一看到它就想,如果我的宝贝猫在这里,肯定会高兴得哇哇大叫着跑过去爬上去,在上面跟个小猴子似的尽情撒欢,现在,小叔还仿佛能看到了你在上面开心的样子,可扭头再看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一瞬间,小叔觉得连心都跟着空了,”这一类当时有感而发,很自然地信笔而来,可再回头看觉得非常肉麻的句子,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猫儿的面看,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那矫情的口气简直就跟那位爱摸人家桶底的诗人一样的无病呻吟。 猫儿却如获至宝,特别兴奋地拿着信,光信封就看了好几秒钟,跟柳侠原来接到他的信时爱不释手舍不得马上拆开,让看信的快乐在期待中多延长片刻的表现一模一样。 他自从知道柳侠最后还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就一直都在等,这也是柳侠拿到信后没直接销毁的原因。 现在看到小家伙这个表现,柳侠觉得有点困窘的同时,又非常地满足得意。 猫儿笑眯眯美滋滋地坐在柳侠身边看他给自己写的信,越看越高兴,有时还会把信举到柳侠面前,指着其中某一句问他:“那个小孩儿大概有七、八个月大,趴在他奶奶肩上,淌着口水睡着的样子和你小的时候特别像,小叔一下子就闻到了你那时候的气息,还有你趴在我肩上睡觉时软乎乎的感觉,心里觉得暖融融的,特别想过去把那个小孩儿要过来抱一会儿;小叔,你真的能闻到我的味道,真的想抱那个小孩儿?” 柳侠说:“嗯,真的,他那个样子跟你太一样了,头发也是毛茸茸的……” “啊,坏小叔,你居然想抱别人,”柳侠还没说完,猫儿就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一阵扭:“那又不是我,毛茸茸的也不是我,你居然想抱他,你居然想抱别人,不啊……” 柳侠被晃的东倒西歪,赶紧解释:“没抱啊,小叔就是想想……” “想也不行,不许你想抱别人。”小家伙各种抖,几乎要跺脚了。 柳侠连连答应:“好好好,不想不想,以后小叔再也不想了,小叔永远都只想你一个人,长的再像你的小孩儿小叔也不会再想抱他。” 猫儿盯着柳侠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心满意足,坐回去继续看信。 柳侠想了想,把小家伙拉怀里坐着,决定和他一起看信。 后面还有六七张,他还写了好多事,就凭小家伙这小心眼的样子,后面那些事他肯定会更较真儿,柳侠觉得自己应该提前预警,主动把误会和危险解决掉比较好 出乎意料,猫儿好像非常享受这样和他一起看信的感觉,乖乖地一直看到最后也没再就信里其他事件提出抗议,只不过,小家伙连续看了三遍才罢休,还让柳侠把他最喜欢的某些句子读出来,比如:小叔现在跟以前的你一样,每天都可想可想你,小叔觉得,比你当初想小叔还要想很多很多倍呢! 柳侠心里发誓,以后如果出去,一定要计划好最后一封信的时间,这样和收信人一起看信,实在是太考验写信人的脸皮承受力了。 猫儿和他的感觉完全相反,他说:“小叔,咱俩一起看你给我写的信可真有意思,以后你多给我写点呗,不出去,就在家里给我写吧?” 柳侠毫不犹豫地拒绝:“坚决不,这是电话打不通小叔怕你着急真没办法了,你见过谁在一个屋子里天天见面还去写信的?” 猫儿说:“张丹丹啊,她不就天天跟小蕤哥一个教室还写信,她都是写了塞在小蕤哥的书包里,后来小蕤哥中午放学也背着书包,她就塞在小蕤哥桌斗里的复习资料里。” 柳侠说:“那能一样吗?人家那是早恋,爱慕之情没办法说出口所以才写信的,咱们这样,小叔给你写什么? 难道小叔天天给你写‘亲爱的猫儿,今天下午小叔打算给你熬绿豆汤,你愿意吗?如果不愿意,你想吃什么,请回信。’这些吗?” 猫儿咧咧嘴,摇摇头:“还是不写吧,人家会把咱俩当成神经病的。” 柳川三天前已经结束了在警校的培训回局里开始上班,楚凤河是在医院门口碰到请了假和妻子一起去给儿子看病的马小军,知道柳川回来了,所以才想约柳侠他们见个面的。 但他给柳川打了几个电话,接电话的人都说柳川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 楚凤河不好意思一直再继续给柳川打,但又怕说晚了柳川晚上答应了别人的邀约,就第一次打了柳侠的电话。 柳侠在下午三点上班之前十分钟给柳川打电话,柳川果然已经到了办公室,听他一说,也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本来就打算晚上喊柳侠出去带着猫儿和小蕤一起出去吃顿夜市的,俩孩子终于考试完了,领着他们放松放松。 七点钟,柳侠和猫儿一起,步行溜达着往古渡口路走,他们到的时候,柳川和楚凤河、楚小河已经叫好了下酒的小菜和啤酒了。 可能因为职业的原因,已经上了一年班的楚小河说话办事给人的感觉还像个大学生。 柳侠把他这个看法一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很好笑,柳川说: “幺儿你知道不知道,你看着其实才像是刚上大学咧。 你前儿后晌给猫儿他俩送饭,不是碰见我跟另外俩新同事吗,你走后,他们就对我说 ,如果不是听俺队里其他人说起过你,知道你已经上班了,还以为你最多是才考上大学哩年龄咧。” 柳侠吃着羊肉串说:“哥,您那俩同事是老眼昏花了吧?我要是才大一,那得复读多少年才能熬成这样啊?” 楚凤河说:“柳侠,柳川哥哩意思是说,其实你也是一口学生腔。” 柳侠奇怪:“不会吧,我多成熟啊,光看看我这肤色他这就是老成持重啊!” 柳侠说的是心里话,他一直觉得自己上班以后表现的特成熟老道。他不知道,他除了在专业上表现的比较成熟,平时的言谈话语间对工作、对生活那种单纯的热情、热爱,比楚小河还学生气呢! 去年柳侠刚上班的时候来这里吃羊肉串,还是一毛钱一串,够一块钱了就多送一串,今年就成了两毛钱一串,经常来吃的老熟人买五串才会送一串,要不还是买十串才送。 几个人感叹工资没涨,多少发了几个奖金,这物价就哄起来了。 楚凤河说:“去年之前咱这里哩家属楼,一般都是先交两千,房子成了再交剩下的部分,最好哩楼层,最大哩三室一厅,也就是八千来块钱。 今年就都涨了,俺刚刚交工这个,造纸厂哩家属楼,跟人家好单位哩比可不咋样,就那最贵哩也要快一万,最小最便宜哩顶层,两室一厅,还四千多块咧,以前都是论套卖,大套多少小套多少,今年开始,好几个单位按平方算了,说大城市都是这样,这样最公平,楼梯啥哩也都算进去。 就这样,房子还总是不够,都是托人找领导哩,分不到哩人,还都骂哩不像样。” 楚小河说:“就是啊,都是挣工资哩,人家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钱。” 柳川说:“都是借哩呗,俺单位那房,好几年了,我知道哩几个人,除了马小军家条件好,他伯贴他了三千多,不用他还,他现在不欠账了,其他哩都还没还完咧。” 楚凤河突然问:“柳侠,您那里边有人偷偷接活儿没?俺老板可能最近会接个大活儿,他老想一炮打响,啥都想使最好哩。 他本来就是跟建筑公司闹翻才出来单干哩,也看不上他们公司测绘队那几个人哩水平,老想使您单位,可他打听了一下,说您单位要哩老贵,比建筑公司那破测绘队贵一倍还多。 他就跟我商量,想问您单位有没有人自己承包个小分队单干哩,能商量一下便宜点。今儿见你了,我正好问一下。” 柳侠摇头:“没,我还没听说过俺这种测绘还有单干哩咧,我听他们说,俺是最近三四年才开始接底下哩小工程,以前基本都是国家下派哩任务,都是大型工程,那个可不是三五个人能干得了哩。 主要还是俺那活儿技术性比较强,不是随便拉几个有力气哩人就能干哩。” 楚凤河有点遗憾地说:“我知道了,其实我预计到了会是这样。柳侠,你要是能接私活儿就好了,咱这儿未来二十年肯定都会是快速发展,二十年里您那个都不愁没活儿干,你要是自己能单独干,得挣多少钱呀!我估计你随便干俩小工程,买房哩钱就用不完了。” 柳侠笑起来:“我不做这白日梦,我才上班不满一年,就是有钱,哪有资格分到房子呀。 俺单位哩两栋家属楼已经成了,我估计最多国庆节就会分房,设计哩都可得劲儿,没有那种客厅一圈都是门哩,一楼台子还起可高,我记得俺三哥他们单位哩都是两个台阶,俺单位都是五阶,前面可宽敞,一大片杨树林,采光特别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2 可惜,就是轮不到我。” 猫儿说:“咱现在哩房就可美,我哪儿都不想搬。” 柳侠说:“你去马鹏程家几回,不是觉得人家有专门哩书房跟客厅,可美嘛,要是咱也有个套房,你不待见?” 猫儿说:“我就是说说,又不想住,我就待见住咱现在哩房。我待见大房子,是想叫俺奶奶他们都来住咧!哎,啥呀?啥滴我头上了?哎呀小叔,你赶紧去那边房檐底下,下雨了。” 猫儿说话的同时,大雨点噼里啪啦就下来了。 雨来的太猛,毫无征兆,所有的人都顾不上桌子上的东西了,纷纷找着宽一点的屋檐下避雨,但附近都是近几年盖起来的三四层的楼房,很多根本就没有房檐,大部分人都被找不到地方躲雨。 楚凤河满头满脸的雨水,推着柳侠和柳川说:“雨老大,都赶紧走吧,回来有时间咱再耍。” 柳侠想过去给站在大树底下的老板结账,楚凤河和楚小河一起把他给推到了路上:“快领着孩儿走吧,别搁这儿争这几块钱了,没意思。” 雨太大,三轮车夫们也都找地方躲雨去了,柳川、柳侠和猫儿觉得,反正也已经淋湿了,再找地方躲也没用,就干脆一口气跑回了水文队。 柳川往荣高传达室打了个电话,让传达室的人告诉苏晓慧,如果雨下的时间长,他就住在柳侠这里了。 雨真的下的时间很长,一般情况下,夏季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雨都是一阵就过去了,可这次,大雨下了三四个钟头后转成了中雨,然后大大小小,一直下了三天。 这三天里,柳川正常上班,晚上住在柳侠这里。 柳侠和猫儿第一天冒雨买回来了一大堆容易存放的菜,洋葱、土豆、豆角、茄子、番茄,然后就安心地呆在家里。 猫儿第三天中午就写完了全部的暑假作业,然后,柳侠做计算绘图的时候,他就坐在柳侠对面练字。 猫儿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太美好了,不能出门也开心。 第四天早上,雨停了。 这天是星期三,猫儿中午要到学校领通知书,然后就正式放假了。 柳侠没陪着猫儿去学校,因为付东不到八点就在楼下叫他,说马千里让他上班之后拿了东西直接去队长办公室找他。 八点钟,柳侠拿了已经计算汇总出来的部分数据资料和图纸跟猫儿一起下楼,猫儿要和柳侠分开去车棚推车的时候,忽然笑嘻嘻地对柳侠说:“小叔,别担心啊,我听话,不玩儿大撒把。” 柳侠骂了声“臭小猫儿”,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猫儿大笑着跑了,柳侠看着他跨在横梁上骑着车子出了大门,才往办公楼走。 吴小林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独立完成哪怕分阶段的测量报告,绘图更是短板,所以柳侠等于是要一个人完成他负责的这块所有后期数据计算和制图。 同时,因为孙连朝年纪大了,跟着他们连续高强度外业两个月身体也有点顶不住,回来后就休息了,李吉跃后期的工作量也很大,马千里对这个工程又非常重视,他看了两个测绘小队全部的初期数据后,和柳侠谈了一次话,让他和李吉跃结合一下,把整个工程的制图部分全部承担了下来,所以,柳侠最近虽然不用外出作业,依然非常忙。 马千里用十几分钟时间看了柳侠的部分资料,神色非常满意,岳德胜中途因病退出这个工程,现在,柳侠直接对马千里负责。 马千里把资料还给柳侠,端起茶杯:“我最近要出去几天,你接下来的工作依然是这个工程的后期数据和图纸。 你放心,咱们的奖金结合的不光是野外作业时间,还和工程本身的价值、造价等因素有关,不可能因为你们每天加班加点的干,把工程提前完成了,反倒因此少拿奖金,如果那样,谁接了工程后故意磨洋工多拖些时间,反而可以多拿奖金,不就成笑话了吗?” 柳侠心里豁然轻松了,他是前几天看到郑朝阳他们和一科的工程师们又组成了一个小队外出作业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他当时的感觉就是对不起和他一起作业的其他人,他以为当他们结束了这个工程野外作业部分后,工人们和这个工程的关系便随即结束。 现在知道了工程造价有关,他觉得一下踏实了,要不,他真怕以后再也没人愿意和他搭档组队了。 柳侠拿了东西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马千里说了一句:“如果最近听说或看到什么和你有关的意外传闻或决定,表现的沉稳些。” 柳侠疑惑地看着他。 马千里带点神秘地笑着说:“别看我,看也不会告诉你,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记着我说的话,别拆我的台,我为了你这事可是还专门去找了储局长一趟,让他关键时刻帮我圆场呢,可别最后在你这里掉了链子。” 柳侠虽然压根儿猜不出来是什么事,但他还是很坚决地表示:“不可能,我历来都是关键时刻更能扛的。” 马千里笑:“那就好。” 柳侠上午炖着排骨都在想马千里的话,差点让溢锅。 昨天吴小林拿了借他的大学课本过来找他答疑解惑,同时还拿着一本杂志,柳侠随手翻了一下,看到上面的一篇保健常识,说补钙对正在发育中的青少年非常重要,多喝牛奶、多吃排骨可以有效补钙,同时还要注意保持充足的睡眠,因为生长激素在熟睡状态分泌得最旺盛,所以在晚上睡觉前喝牛奶能达到最佳的补钙效果。 柳侠庆幸自己原来只是为了让猫儿健康长胖逼着他每天睡觉前喝一大碗牛奶的习惯,同时也决定,以后每星期至少买一次排骨,可以吃两到三顿,猫儿每天必须睡够十个小时,他自己也要增加睡眠,他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再长高几公分,追上柳海。 中午和猫儿大吃了一顿排骨炖土豆,俩人都吃得有点撑,猫儿摸着小肚皮说:“小叔,你让我吃那么多排骨,我现在快给撑死了,咱下去遛遛食儿吧?” 柳侠也觉得这么躺着有点不好受,就一翻身坐了起来:“ 走,这么窝着一会儿非吐出来不可。” 俩人下了楼,却没地方去,大院里虽然树荫密布,但刚下完了雨的高温天,到处都闷热难耐。 猫儿看了一圈,说:“要不咱去那边看房子吧,咱们俩原来最喜欢的那一套,不是都说是马鹏程他爸那种领导才能住吗?我上午回来的时候碰见马鹏程,他说他听他爸跟他妈说,现在住在他们那个楼上的人都不能买新楼,新楼只分给现在没套房的人,如果分给别人,咱以后就不能进去看了。” 猫儿中午学自行车的那些天,柳侠和猫儿去看过几次那边的新家属楼,猫儿和柳侠都很喜欢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但这不影响他们向往更大更宽敞的套房,每次猫儿都会对着那些中间还互相通着的房子计划: “这一套好,两个卧室和客厅都向阳,如果咱们能分到这一套,咱们俩住这一间,在这里摆个大桌子,冬天太阳照过来,小叔你在这里画图计算肯定就不会那么冷了; 大爷爷和奶奶他们住这一间,奶奶喜欢坐窗户下面干活,正好有太阳,奶奶能看清楚; 大伯和娘他们住这一间,这一间不是可美哈,不向阳,娘干活的时候不亮堂。” …… 柳侠直接往那边走:“行,多看看人家的房子,咱们要是有一天有钱了,盖个独家小院,一定得设计的特别合理,跟橡树园一样。” 柳侠和猫儿这个纯粹是因为吃饱了撑的临时起意的行为,在两天后的下午四点钟,被很多人当做了柳侠当初进地质勘探局时,总局确实给他许诺的证据。 要不,柳侠一个刚来不满一年的小年轻,这么热的天,没事大中午的带着小侄子去看别人的房子干什么啊? 柳侠站在那张公布单位购房人员资格顺序表的大红纸前,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了。 柳侠终于明白了马千里那天那句话的意思,他看着大红纸上他名字后面括号里“进入总局时,总局承诺的条件之一”的字样,在心里暗暗对马千里说了声“谢谢”。 办公室副主任苏春红和付东一起贴的告示,贴完后就站在那里看其他人议论,看见柳侠的表情,她走过来拍了柳侠一巴掌:“小柳,你可真够沉着气的啊!原来看见你领着柳岸去看房子,还以为你们就是没事去看着玩呢,原来你是胸有成竹,早就知道有你的一套啊!” 柳侠做出自己认为最恰如其分的高兴的表情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正好赶上咱们单位盖了新家属楼,咱们队长也没食言。 我听说有不少单位当初要人的时候许诺的挺好,一旦人进了单位,就想办法推脱耍赖,我一直有点担心,怕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3 付东走过来说;“怎么可能?马队长不是那种人,只要他答应你了,肯定会兑现的。小柳,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挺庆幸当初选择了咱们单位?” “是,确实挺庆幸的,咱们单位虽然外业多了点,但干起来过瘾,奖金来得也痛快,如果每年能给我三个月寒暑假我就更满意了。”柳侠发自内心的说,眼睛却突然看到了一脸悻悻的张树宝和跟他站在一起、高傲地仰着下巴、满脸带着不忿和不屑混杂表情的丁红亮。 张树宝前一段应该一直也是在野外作业,前几天下大雨才回来,柳侠因此对他的反感少了些,但看着头发打着发胶的丁红亮,他真心觉得倒胃口,再想起吴小林说的,他不断地跟人诉说他在大学里领导学生*运动时的一呼百应叱咤风云,每天都在抨击时事,宣扬欧美国家的先进民主与自由,痛斥中国的落后专制与腐败,柳侠觉得看见这个人都感到糟心。 一个和人同住一间宿舍三四个月,不但一次卫生都不打扫,连自己的衣服都是多天洗一次,鞋子脏了都不刷只是拿毛巾擦擦外面,碗里的剩饭菜都臭了也不去洗,把宿舍糟蹋得跟猪圈一样的人,却天天高喊什么法制救国民主万岁自由至高无上,不是他妈开玩笑吗? 在219,连最不会干家务的云健,轮到值日的时候都会认真地两天拖一次地,张福生帮他擦桌子擦窗户的时候,云健还会从床上倒栽下来半截身子对张福生说:“老大,明天请你吃热干面哦!” 而丁红亮对忍无可忍要求他注意点卫生的王建军却只有满腹的优越和一脸的不屑:“当男人应该志在四方为国家建功立业,我不会整天去想这些芝麻蒜皮的屁事儿,我学的专业也不是用来干这种小事的。” 周彩凤说丁红亮满口大话是真没说错,柳侠这种从小看着家人每天辛勤劳作还可能填不饱肚子的人,对他这种人真正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付东也看到了丁红亮的模样,对柳侠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这回恐怕不会再到处去控诉我们腐败,而应该直接就跑美国去了吧?” 苏春红也知道他们在说谁,笑着说:“他倒想,人家要他吗?” 柳侠一步三阶冲回宿舍,把正在练字的猫儿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大圈,猫儿举着毛笔大叫:“弄衣服上了弄衣服上了,小叔你干什么?” 柳侠嘿嘿笑着把他放下来:“乖,小叔金榜题名,哈哈,分房的名单公布了,七十二个人,小叔排三十七名,咱们马上就有一大套房子了,大爷爷跟奶奶他们都可以来住了。” 猫儿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的?不会吧?马鹏程说是按职称还有工龄什么排的,你才来一年呀!” 柳侠痛快地喝了几大口水:“还差十几天不到一年呢,嘿嘿,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小叔是破格,所以不排在最前边也不排最后,正中间,咱们还不会分到六楼呢!” 猫儿现在确定柳侠是真分到房子了,高兴得跳起来挂在了柳侠脖子上:“哈哈,咱真的有大房子了,能把奶奶他们都接来了,小叔,你真棒,咱去给三叔打电话吧?让三叔也高兴高兴。” 柳侠拿起钥匙抱着猫儿直接往外走:“对,这么大的好事,没人分享简直太不美好了。” 柳侠没用单位的电话,他怕自己太过兴奋的心情暴露了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有资格分房这个事实,所以他跑到大门外用公用电话往柳川他们办公室打了一个。 柳川正好在,听了柳侠的报告简直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幺儿,你,你分到房子了,还不一定是顶层?” “对,七十二套房,我排三十七位,怎么也不可能分到六楼啊!” 柳川在对面笑了起来,越笑越响:“真中啊孩儿,也不亏了你成天没日没夜哩干,这才二十一,就有房子了,唉,三哥高兴哩不知道该说啥了,今儿黑你带着猫儿出来,咱再去吃一顿羊肉串,喝点啤酒庆祝一下。” 柳侠一口答应:“中。” 旁边的猫儿忽然问柳侠:“小叔,不是分房之前都得先交点钱吗?你们让先交多少?” “啊?”柳侠愣住了,他刚才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后面括号里的注释后太激动,竟然忘记了看名单下面的内容。 对面的柳川也听到了猫儿的话,干脆利索地说:“孩儿,现在就去看看,不过,不管交多少,这房咱都得要,你不知道现在在荣泽想找个地方集资一套房多难,您单位那地方还恁好,院子比公园还宽敞,不要太可惜了,下次还不知道啥年月才盖第二批呢!” 柳侠放了电话,和猫儿一起跑着来到了办公楼前,还有很多人在树荫下看名单,看到柳侠过来都笑着和他打招呼,恭喜他。 很多人可能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舒服或不服气,但都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也没有人对柳侠名字后面的注释提出质疑。 这两年报纸上不停地有类似事情的报道,特别是深圳那边,比这个还优惠的引进人才的条件简直太多了,马千里又是个行事不拘一格的人,大家已经习惯了在他手里经常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最主要的还有一点,马千里和单位主要领导都不在名单上,这让想拿不公平之类的理由发牢骚的人也没办法说。 四年前的房子,户型设计和现在的相比差很多,面积也都比较小,早就有人私下里议论新楼最大最合理的户型肯定会被领导们占着,现在,领导们自己把自己分房子的资格取消了,所有的猜测或者说谣言都不攻自破,这种情况下,柳侠作为唯一的一个例外,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公布在名单上,人们实在很难再把这事和走后门、不公平什么的联系起来。 柳侠和同事边说话边看名单下面的要求,猫儿则小声地念了出来:“一、按照国家和总局当前对福利住房的有关政策,本次房屋非福利性分房,而是以集资建房的形式出售给本队职工,购房人拥有房屋所有权和买卖权,但任何情况下,不得将房屋转卖或赠与非本队职工的个人和单位,有资格购房的职工,交齐购房款后,到杨书记办公室签订协议,不认可此条款的,视为自动放弃购房资格。 二、本次房屋分配方式:按分房资格名单先后顺序,由职工本人自由选择,房屋一经选定登记,不得反悔; 本月7月10日选房,当天全部选定,请有购房资格的同志认真考虑,避免选定后反悔。 三、如果有人自愿放弃购房资格,由本人和单位其他有购房意愿的职工自行商议转让,单位不予介入。 四、获得购房资格的职工请在199*年8月1日前到财务科缴纳购房一期款五千元,逾期不交者视为自动放弃购房资格,所选房屋由单位另行分配。 剩余款项要求在199*年10月1日前全部交清,逾期不交者,视为自动放弃购房资格,单位原数退回一期房款,不支付利息。 ……” 两个人一回到宿舍,柳侠就仰躺在了床上:“啊——五千块啊,一万块啊,就是破砖头垒起来的墙和水泥板,怎么会这么贵啊——” 柳侠躺在床上哀嚎,猫儿坐在他身边发愁:“咱银行的钱和家里的钱全部加起来才三千九百多,这可怎么办呢?” 第121章 七月十号选房那天,单位没有外出作业的人几乎是一个不落全都到了,八点钟,一科的罗水旺高级工程师第一个选。 马千里他们现在住的那栋家属楼,当初罗水旺就有资格分到,但当时他因为家属没有跟过来,就主动把房子让给了别人,今天,他选了大家公认最好最合理,也是最大套的三楼。 接下来所有人的选择,没有任何意外出现,水文队现在职称高资格老的职工都出得起房钱,所以没有一个人因为钱的原因放弃被公认为最好的而退求其次。 柳侠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捶胸顿足地哭穷,但今天,他依然选了自己和猫儿最心仪的房子——面积最大——129平方、设计最合理——两间卧室和客厅都向阳的一楼。 猫儿今天和他一起来选房,看着付东在柳侠的名字后面写上‘东——中门洞——东一楼’,小家伙使劲忍,可还是没控制住,嘴巴自己要咧开。 新楼一共有四种户型四个面积,最大的129平方,其次是118平方,98平方,最小的87平方。 柳侠和猫儿看上的129平方的一楼,价格是9675元,是同样面积三楼和四楼价格的75%。 三楼、四楼是普遍公认最好的楼层,一平方100元,二楼是三楼四楼的90%,五楼是80%,六楼最便宜,统统是最好楼层的50%。 在荣泽买房,人们心里有个基本的认知,如果是四层的楼,顶层是最差劲的,一楼次之。 顶楼不被看好,是因为冬天冷、夏天热,还那么高,每天爬上爬下的太麻烦,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顶楼最致命的缺点是——屋顶渗水,白花花的墙壁,几场雨下来,墙角处的粉刷层就开始剥离脱落,看上去特别堵心。 一楼的缺点也很多,第一是潮湿,第二是采光不好,第三,其实也是让一楼成为最不受欢迎的楼层的主要原因,是脏。 第一点不用解释,第二条也很好理解,现在盖高楼的多了,楼高了肯定遮挡阳光,如果楼距不够宽一楼肯定是最容易受影响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4 第三条脏,还分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荣泽地处黄河沿岸,风沙比较大,房间容易落灰尘,一楼更甚; 一楼最让人不能容忍的一点是:如果楼上的人缺少公德心,往下水道随便扔东西,一楼的下水道会堵塞,导致污水粪便翻涌横流,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二楼、三楼是最好的,不高不低,也不潮湿,也不存在下水道堵塞,所以,二楼和三楼几乎成为领导的专属楼层。 对于现在的六层楼,大家按常规的思维做了顺延的推理,中间的三、四楼最好,二楼和五楼次之,一楼、顶楼最差。 所以虽然单位已经承诺会对房子终生保修维护,但六楼还是给了非常优惠的价格。 但即便如此,如果有可能,大家还是不愿意选择一楼和顶楼。 不过柳侠和别人想的不太一样,他看中的是——一楼接地气儿。 柳侠和猫儿是山里长大的,对住楼房有过向往,但真住进去了,他们才发现原来住楼房是那么的难受,冬冷夏热不说,还总有一种被装在盒子里的憋闷感。 而一楼连接着土地,他们觉得通透,那是他们因为从出生便和土地相依为命而产生的一种特别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因为这个,他们觉得其他的小毛病都可以忽略不计。 水文队新家属楼的一楼,南面的阳台都从正中开着一个门,可以直接来到外面 ,外面虽然没有圈单独的院子,但前面有二十多米宽的空地,空地南边,是隔开家属楼和工作区的一片白杨树,白杨树林再往南,是被桐树和白杨树环绕的篮球场和好几个种着月季花的花坛,风景很不错,柳侠只是想想在外面摆张石桌子吃饭写字的样子,就觉得比在四面都是墙的楼上好的太多了。 至于是脏还是干净,他觉得这和周围环境确实有很大的关系,但决定性的因素还是住的人,窝囊懒惰的人,住到白金汉宫也能给糟蹋出了个样子来,自己如果有了新房,大不了以后每天多擦两遍,又累不死人,哪会把家给糟蹋得像猪圈一样。 至于下水道的问题,柳侠觉得,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柳侠看上这套房子还有一个原因,这套房子的主卧特别大。 猫儿不喜欢自己睡,猫儿还特别喜欢很大的、能让他随便打滚耍赖的床,所以如果柳侠买新房,肯定还是需要一张比较大的床,最好是和现在的床差不多大小的,这样的话,他们就需要一个比较宽敞的大卧室,只有这套房子符合柳侠的要求。 而柳川,也在鼓励柳侠:“就报你最喜欢的,钱不用发愁,到时候总能凑齐的。” 报柳侠对面98平方那套的,是柳侠刚刚合作过的老工程师孙连朝,他虽然是高职称的技术人员,马上就要退休了,但因为他是五年前才从驻扎信城的一大队调过来的,所以排名比较靠后,没资格选最好的楼层。 原本计划要用一整天时间的选房活动,实际上只用了不足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每个人有购房资格的人提前都心里有谱,选房的顺序又是提前有明确规定的,大家都在一个大院里住着,提前也都交流过,知道排在自己前边的人大致要选哪一套,自己就会根据情况选剩余房子里最好的,所以没有出现任何纠纷。 柳侠庆幸的是,他们这两栋楼的户型设计的都比较合理,要不肯定会有人为了户型放弃楼层优势,那他就不一定能选到自己和猫儿最喜欢的了。 选好了房子的俩人欢天喜地回到家里,却没敢像以前那样有了高兴的事就去饭店吃一顿来庆贺,他们以后要节衣缩食了。 俩人如果去饭店,就是不要菜,只吃两碗烩面,也得一块四;而在家自己做,他们算了一下,俩人吃面条,通常只要四毛钱左右,大米饭再炒个肉菜,也就是一块多一点,肉可比烩面里的肉多多了。 俩人吃着鸡蛋番茄捞面,商量着怎么给陈震北写信说推迟给他相机钱的事,猫儿说:“咱不能把相机还给震北叔叔吗?咱已经用了几次,赔他点钱,五十,或者,八十?咱还能省下五百多呢,小叔你说行不行?” 柳侠摇头:“那就太不讲究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出了商店的门,再卖就是二手货了,卖不上价,再说了,震北叔叔好心把相机那么便宜地卖给咱们,咱们现在退给他,他该多没面子啊!” 猫儿想想,觉得也是,继续想办法:“要不,卖给别人吧,还有自行车,咱买的还不到一年,我骑的也可爱惜,跟新的差不多,咱买的时候快三百,现在卖二百总会有人要吧?” 柳侠放下碗筷,郑重地揪着猫儿的脸蛋儿对他说:“既然买回来了,就都是咱家的东西,靠典当东西过日子的事咱家绝对不允许发生,而且,典当东西能解决问题吗?一共九千多呢,你打算把咱家的东西全给买了吗? 好了大乖猫,你别管了,小叔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猫儿看着满头大汗的柳侠说:“上次天还不热,把空调忘了,你现在又热成这样,咱要是当初忘了冰箱而买成了空调多好。” 柳侠说:“你该谢天谢地咱没买空调,要不搬进新房子时还得拆了重新安装。再说一遍,你小孩子不用管这些,小叔肯定能解决钱的问题的。” 柳侠在猫儿面前嘴很硬,事实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算了一下,自己马上还能再领一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按马千里的所说的奖金发放原则和自己这一个月干的活,柳侠估计自己的奖金应该还不会少于五百元,加上工资就是六百了,这样的话他八月一号还差五百块钱。 五百哎,去哪里弄咧? 借钱,是柳侠绝对不愿意的,他从稍微大一点记事起,家里基本就没不欠账的时候,那种好不容易挣到一点钱马上就得还账的感觉想想都不能忍受。 如果真要借钱,柳侠也只愿意在自家兄弟这里借,但现在他们兄弟几个都没钱,柳钰可能多少有一点,但孙玉芳怀孕了,柳钰很快就要用到钱,他不能跟柳钰开口。 三哥柳川长年贴补家里,根本不可能有多少钱,特别是最近这一年,他又出去学习,只有工资,奖金一分都没有,柳雲和柳雷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据说一个月得好几十,一次要交半年的钱,三哥自己不借钱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五哥柳凌,柳侠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买房子的事。 柳凌已经二十四周岁了,得攒点恋爱结婚的钱了,柳海走的时候,柳凌也是倾其所有把钱全部给柳海带上了,柳海走到现在一共才四个月,柳凌手里攒不了几个钱,如果他知道柳侠买房子缺好几千块,而他手里又只有微不足道的几百块,他肯定得替柳侠借钱。 柳侠不想让五哥借钱,无论借谁的都不行。 他太了解柳凌的性格了,如果是因为柳凌自己,柳凌估计饿死也张不开口跟别人借钱,但如果为了给柳侠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柳凌再磨不开脸也会去替他张罗着借的,柳侠觉得家里无论哪个人跟别人张口借钱他可能都会很难受,但最终也能接受,唯独五哥柳凌,柳侠绝对不愿意。 不过,柳侠觉得可以接受柳凌先替自己抵挡一下陈震北那里的欠账。 说好了十天后给陈震北照相机钱的,什么原因都不说,一封信就找借口不给了,柳侠觉得自己很没信誉。 如果找个其他合适的借口,让柳凌先替自己把钱给陈震北,这个是可以考虑的。 六百块钱,柳凌当面跟陈震北说清楚分两次或三次还清,应该不算太为难。 虽然还是得花五哥的钱,但总比欠外人的钱安心得多,震北哥人真是好,还大方,可终归和自己家人不一样。 就这样决定了,给五哥就说要买空调好了,很可信的理由,还不会让五哥操心借很多钱,最合适不过。 为了保证猫儿每天有足够的睡眠,柳侠现在每天和他一起睡午觉,但今天,俩人躺在那里死活睡不着,猫儿现在已经大了,靠拍着哄根本没用,他看上去比柳侠还愁的慌。 俩人纠结到两点多,柳侠刚迷迷糊糊想睡着,听到底下付东在大声喊:“通知:三点钟在礼堂召开全体会,所有人员都必须按时参加,迟到的现场交现金二十元,旷会的过后补交五十元,大家都听清楚了哦!” 柳侠一骨碌爬起来,但按着猫儿不许动:“继续躺着,躺到睡着为止,什么时候睡够了再起来练字。” 猫儿以脊背为轴转了半圈,把腿竖起来贴到墙上,眨巴着眼看柳侠。 柳侠叫了声:“乖猫。”就去卫生间洗脸。 猫儿一个人的时候,什么奇形怪状的姿势都可以睡着。 会议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马千里神色凝重地给他们报告了一下消息:县中,也就是猫儿现在正在上的学校,现在尚未交工、准备八月底开学时投入使用的两栋三层的教学楼,在前几天那场大雨中出现了问题,两栋楼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严重倾斜和十分明显的裂缝,其中一栋楼是从一楼到三楼的贯通裂缝,最宽的地方裂缝宽度将近十公分;另外还有一栋还未封顶的家属楼,昨天也开始出现了倾斜。 县中的领导和承建这批房子的荣泽县建筑公司的领导刚开始可能还以为能用什么方式补救,一直在想办法隐瞒事实,但现在楼房裂缝越来越大,瞒天过海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建筑公司方面原来负责这个工程的人突然失踪找不到人了,正在施工的工人也把烂摊子扔那里不管走了。 县中的领导找到了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领导全都避而不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5 县中的家属楼也属于集资楼,集资的教师已经提前每人交了四千块钱,现在,老师们已经听说了这件事,闹的很厉害,昨天上午,几个老教师到荣泽县政府告状,这件事才被捅了出来。 今天,政府办公室牵头,让建筑公司的领导和县中的领导一起过去说事,结果两边扯皮开始,县中说建筑公司严重偷工减料,建筑公司说县中领导要回扣狮子大开口,他们不得不适当更换一些建筑材料的型号和材质,否则就得赔着干了。 但马千里的重点不在这里,他的重点是:建筑公司这次把回扣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的事情抖搂出来,是因为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推脱责任的第三方了: 县中的几栋楼,从工程测量到楼房建设,建筑公司一手包办。 “假如这次建筑公司用的不是他们自己的测绘队,而是用的水文队的测绘数据,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马千里问,然后靠在椅子背上,静静地注视着下面。 柳侠觉得马千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果然,马千里注视了下面有足足三分钟的时间,忽然起身,把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沓子东西劈手扔下了主席台,冷笑着说:“你们都看一看,如果县中的这场测绘是我们做的,而我们又恰好派出了做这份测量报告的几个人,那,我们现在面临的可能是什么处境?” 没人去捡那份扔在地上的报告,柳侠坐的位置靠前,扔在地上的报告翻开了几页,柳侠自吹视力至少一点八,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图纸那部分,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当然,离柳侠对自己要求的绘图标准确实差了些距离。 马千里坐下来,面带冷笑继续说:“也许你会说,你的报告很不错,格式规范,行文清晰,各种原始数据和计算数据都没有错误,图也绘的七七八八……” 他眼里的阴霾加重了一些扫视众人,放缓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可你没想到我去过你们的施工现场吧?就凭你们在现场留下的那些作业痕迹,能得出报告上面的这些数据吗?” 柳侠心里一动,他大概心里有谱,这份报告是谁做的了。 最近几天和郑朝阳一起外出作业的万建业每天晚上都回来,他跟柳侠提过,他们有一天因为仪器故障提前收工,回来时经过技术四科工程师房春明带队的作业区,和房春明搭档的,是施工三队队长魏根义。 他们两个小队现在做的是同一个工程,是荣泽通往南陈县的一条县级公路的前期测绘,因为马上天气就要入伏,队里不想让职工在高温下作业,就同时派出了两个小队作业赶工期,想在一年里最热的三伏天到来之前结束这个工程。 万建业说,他们的领队、老工程师卜鸣看到房春明他们的作业情况时,就私下表示过担忧,连万建业这样比较老练的工人,都觉得他们太敷衍了些。 但同在一个单位上班,地位都一样,没人主动去向领导汇报他们的作为,谁都没想到,马千里会一个人驾车挨着工地抽查他们的作业痕迹。 偌大的礼堂鸦雀无声,马千里站起来,对着下面轻飘飘地说:“谁觉得三队的规矩太大受不了的,说句话,辞职或停薪留职在我这里都很容易,但想在这里耍无赖,坐吃等死混日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说完,拂袖而去。 等马千里走不见了,下边的人才开始小声议论。 书记杨洪敲了敲话筒,主持接下来的程序,他宣布:“从明天开始,房春明同志带领的测绘分队暂时停工,测绘分队解散,该队施工人员暂时停止工作,具体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单位另行通知。 停止工作期间,奖金和各种职务补贴停发,只发放国家规定的基本工资,这一点,请财务科楚远同志记清楚。 接下来,荣泽县——南陈县公路线前期勘探测绘工程由卜鸣同志全面负责,行政后勤科室一线工地体验活动正常进行,从明天开始,宣传科、业务科、财务科和食堂各派出一名同志跟随卜鸣同志的测绘小队下工地体验,具体人员由各科负责人指定。” 柳侠坐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房春明,心里替他不值。 房春明专业能力不差,但性格太软,柳侠都可以想象到他被魏根义言语挟持着,自己明知道那样投机取巧的作业不对,但为了不得罪魏根义和他手下的人,还是听着他的减少很多必须的环节进行作业时的为难模样。 不过柳侠并不同情房春明。 柳侠还记得黄有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为别人的错误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几乎全都是因为虚荣和懦弱,记着,虚荣是自取其辱的前奏,懦弱和善良无关。” 黄有光这话,是在柳侠毕业去和他做最后的告别时,他告诫柳侠以后到了工作单位,如果在专业问题上遇到人为因素的干扰,需要秉持的正确态度。 黄有光留学美国五年,从美国人身上学到的最大的长处,就是把工作和人情分的非常清楚。 柳侠暗暗告诫自己,以房春明为戒,在专业领域内,坚守自己的底线,永远不为任何人所左右。 柳侠回到家,问猫儿返校那天他们学校新楼裂缝的事,猫儿摇头:“不知道啊,我去的晚,一进教室老师就开始发通知书了,然后我又想早点回家,去拿了小蕤哥的通知书和奖状就跟王辉一起回来了,没注意。” 柳侠说:“你也真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我听我们队长的意思,如果不是楼歪的太厉害,又裂开了没办法弥补的大裂缝,你们学校还想隐瞒这样的危险,让你们下学期搬进去上课呢!如果你们正在里面上课的时候出点问题,你说会是什么样?” 猫儿说:“靠,这么缺德呀,我们校长给我们讲话的时候看着可正直善良了,原来是驴粪蛋儿一个呀!” 柳侠说:“可能,所以你看,做人得实诚,驴粪蛋儿它外面再溜光,早晚有露出它粪蛋子本来面目的那一天。” 猫儿摸摸自己的脸:“我可是你亲自命名的五好小帅哥儿,绝对的外焦里嫩心里美,香酥可口绕梁三日,绝对不会成那样的人的。” 柳侠捏了捏小家伙已经显现出英俊少年轮廓的小脸:“嗯,成语学的有长进,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就不用了,小叔也没打算把你烤了吃,你只要别长成个外光里毛的小草包就行了。” 在猫儿跟前装得轻松自在,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柳侠,两天后领到了他六月份的工资和奖金七百九十七元,和前边那三个月相比,只少了三十多块钱的奖金和二百元的领队补贴。 虽然已经听过马千里的解释了,可柳侠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这个月可以领到这么多奖金。 楚远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兄弟,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队长还觉得亏了你呢!” 柳侠把装钱的信封拍的啪啪响,笑着离开了财务科。 现在,他只差三百元就可以先把第一期的钱凑够了,可到哪里去筹集这三百块钱呢? 他听楚远说,选完房子那天下午就有二十多个人把钱交了,这两天柳侠自己看到的去财务科交钱的就有七八个,他估计,到现在还没交钱的,没准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柳侠急的在心里抓耳挠腮的时候,柳川来了。 第122章 柳川是和柳葳一起来的,柳葳几天前就考试完放假了,因为那场大雨,柳川怕上窑那一段路有危险,不准他走,让他等苏晓慧高考结束后把工作彻底收尾了和她一起走。 柳葳一看见猫儿就兴奋地问:“俺三叔说您分到集资房了,我都不敢相信,是真哩孩儿?” 猫儿拉着他跑出屋子,趴在栏杆上指着对面的新楼给他看:“看见没,东边那个楼,一楼,从东边数第三个阳台,可大可美,仨大屋子,客厅也可大,还有一间可大哩餐厅,啥都不弄,专门搁那儿吃饭使哩。 小葳哥,等小叔俺俩搬过去,你跟小蕤哥也来住这儿呗,到时候奶奶跟娘也都来了,咱家还搁一堆住,多热闹。” 柳川站在电扇前掀着汗衫吹了一会儿,才坐在柳侠跟前,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他腿上:“孩儿,这是一千块,加上这些,现在还差多少?” 柳侠看着柳川不说话。 猫儿和柳葳正好掀帘子进来,说:“那就够了三叔,还多出七百。” 柳川开心地笑了起来:“您单位可真牛啊孩儿,你一个月快顶三哥干半年了,俺局里奖金最高哩交通队也不能跟您比,他们要是一个月能发二百就高兴哩不得了了,平常也就是一百多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6 柳侠靠在墙上,把腿伸出老长,在拖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取凉:“哥,你哪儿来哩钱?” 柳川拽着耳朵把柳侠的脑袋转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小侠,你就这么小看三哥,公安局在荣泽也算是好单位了,您三哥好歹也上班五六年了,一千块钱还能存不了?” 柳侠认真地点点头:“你存不了,我听马小军他们说过您单位哩工资奖金情况,就凭你每年那么贴补家里,还有小葳搁荣泽上学你管着孩儿吃饭,我就是猪脑子也能算出来,你自己压根儿就不可能再有啥多余哩钱。” 柳川松了手,摸摸柳侠的头:“嗯,如果你是听了马小军哩话才这样想,那就对了,他抽烟喝酒恁厉害,又看见啥时髦哩东西都想买,别说存了,他每个月还得让他伯贴补几十块钱才能过到月底咧,您三哥可没他那些不良嗜好。 孩儿,有了小雲跟小雷后,咱伯咱妈就说啥都不要我跟您三嫂哩钱了,我每年也就是给家里买粮食花二百来块钱,俺单位食堂便宜,这你也知道,您三嫂单位哩教师食堂也可便宜,俺俩平时大部分都是在单位吃,真花不了几个钱。 小葳来荣泽上学,本来我应该会多花点钱哩,可你每次走之前都偷偷给小葳和咱大哥撇点钱,咱大哥就没让小葳手里缺过钱,孩儿也懂事,平常节省哩不得了,除了学习用具,一分钱都舍不得花,我在他身上就没花过几块钱,孩儿正好搁这儿咧,不信你问他。” 柳葳看着电视说:“我这几年哩衣裳跟所有学习用具都是你买哩,学费也都是你缴哩,我编瞎话俺小叔也不会信。” 柳川无奈地说:“小葳,你就故意拆三叔哩台吧哦!” 柳葳说:“我说哩都是真哩嘛!” 柳川只好当作没听见柳葳的话,继续对柳侠说:“我对您三嫂没外心,不过,咱家兄弟们多,咱伯咱妈慢慢年纪也大了,我还是觉得得多少留点小钱。 俺单位这两年奖金也高了点,我给自己规定,每个月再紧张,也必须存三十块,这些钱,连您六哥出国我都没动,我是怕咱伯咱妈或家里万一有个啥意外,就我离家近,不能急忙间手里一分钱都没。 这次你能分到房真是不容易孩儿,说啥咱都得要,我这两天想了想,咱伯咱妈身现在体也都还不赖,一时半会儿肯定也用不着这些钱,所以……” 柳侠不吭声,拿起信封躺下,头枕在柳川的腿上翻来覆去看手里的信封。 他知道柳川的话半真半假,这一千块里一定有柳川自己私下存的,但肯定也有借的,否则,如果真的都是柳川自己存的私房钱,他一定会在知道柳侠钱不够的第一时间就把钱送过来,不可能等到现在。 这中间错出的几天,就是柳川在权衡跟谁借钱最合适的时间。 柳侠收下了柳川的钱,他知道他根本推不掉,所以也不去做那些虚巧的推让,以后还有长长的一辈子,他会有很多机会帮三哥。 猫儿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三叔,你把钱都给俺小叔了,过些天小雲跟小雷该上幼儿园了,你咋弄啊,我听说幼儿园一个月就好几十咧。” 柳川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那俩臭小子今年上不了幼儿园了,俺单位办公室哩人去机关幼儿园联系,人家说要验收啥哩,就是他们那个系统的达标验收。 但幼儿园原来哩房子太差劲,都是五六十年代盖哩红瓦房,跟望宁卫生院原来那病房一样,墙都还是土墙,不符合要求,政府已经批准他们盖新楼了。 我今儿清早上班专门从您学校那边过,去幼儿园看了一下,他们那房子已经全部扒了,门口贴哩有公告,停园一年,明年才开始招生。 除了机关幼儿园,荣泽就工会那里有一家私人办哩幼儿园,我今儿打听了一下,他们说那个幼儿园里就几个五六十岁哩老婆儿,退休了没事,家里又不富裕,就合伙开了个幼儿园。 如果把小雲跟小雷送到她们那儿,我都怕会给几个老太太闹出人命来,还是叫他俩搁家,就叫咱妈跟大嫂看吧。” 听说那俩小家伙不用上幼儿园,连柳侠和猫儿都觉得心里一轻。 不说那俩小阎王回来了之后可能有多闹腾,想想上次回家说起来要把俩小家伙接到荣泽上幼儿园,可能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家一次,孙嫦娥和秀梅当时就掉起了眼泪,柳侠和猫儿看着都觉得不忍心。 同时,那俩小家伙也够呛,只要一离开柳家岭,俩人就跟没了魂一样。 去年暑假时候,苏晓慧的父母想外孙了,要求把他们带回去住一段时间,柳川和苏晓慧好说歹说把俩人带了出来,俩小东西还没到荣泽就想拐回去,好不容易给弄到姥姥家,俩人呆了不到三个小时就不干了,闹死闹活的要回去找奶奶和娘,哭的嗓子都哑了。 那天苏晓慧早上刚走了几十里,下午真走不动了,柳川一个人连夜把俩小阎王送回了柳家岭,一路上差点没被俩小家伙给折腾死。 柳侠说:“正好,我觉得恁大点儿哩孩儿就该天天睡到自然醒,一天到晚随便耍,恁小就叫孩儿天天坐到教室里学这学那,太可怜了。” 柳川看看猫儿:“听见没?您小叔就是娇你娇出来哩毛病,看着谁家小孩上学都觉得不应该,太可怜。” 猫儿非常无辜地说:“我不娇啊,奶奶说我跟石头蛋儿一样,最泼实了,两岁就想跟着俺小叔去上学咧。” 柳侠说:“没,我就看着咱家哩孩儿起大早上学觉得心疼,别人家哩我没感觉。” 柳葳笑着说柳侠:“小叔,你可不敢再说了,猫儿现在就恁不待见上学了,你再说,他以后真敢赖家里不去学,反正你也舍不得拍他一巴掌。” 柳侠非常正色地说:“谁说咧?敢不去上学,十巴掌我也舍得打他。” 猫儿一下子扑到柳侠身上,把脑袋扎在他颈窝里乱拱一通:“给给给,我现在就不去学,你打呀打呀打呀!” 柳侠被他拱得脖子痒痒,大笑着在他屁股上来了两巴掌。 猫儿人来疯,大叫着“你居然真敢打我”,更厉害地在柳侠身上踢腾撒泼,柳川给俩人闹腾得也差点躺倒,柳葳赶紧过来拉他,屋子里笑声叫声闹成一团。 柳侠没想到,柳川随意说的那番话,居然没几天就和他们单位有了联系。 柳侠去马千里办公室交最后的测量报告时,马千里正在电话里和人谈工程造价的事,马千里说他以前办什么事曾经从幼儿园那边经过,知道幼儿园大概也就是七八亩的地方,这样一个小工程做下来一共也没多少钱,所以真没有优惠的余地。 马千里放了电话,柳侠把报告递给他时直接问:“队长,如果咱接幼儿园的工程,我想参加。” 马千里翻着报告瞟了他一眼:“这么热的天要求外业,房钱不够?” 柳侠笑:“差一点儿。” 马千里点点头:“建筑公司那帮不长进的玩意儿给咱们凑了个好事,最近咱们都不会缺工程做,而且还都是就近作业。 我本来想让你休整一段时间,把黄委会那份报告先给做出来,人家再不急,这也大半年了,得给人家有个交代,不过你如果真想做工程也行,反正就在家门口,早上早点去,天热就回来,各种补贴一点不少拿。” 柳侠说:“黄委会那个大部分都已经出来了,幼儿园这样的工程要不了几天,不会耽误的,最多半个月,我一定会把完整的报告交给您。” 马千里问:“你是不是够一年该转正了啊?” 柳侠说:“还有八天,去年二十三号那天我跟着您来报到的。” “那就是够了,让楚远赶紧把手续给办好了,以后的小工程你就可以独立带队作业了,不过大工程还得再跟老工程师们多跑几次,积累点经验。” 柳侠抑制着心跳:“我知道了。” 两天后,柳侠带着吴小林和施工一队几个刚完成一个工程准备回来休整的工人,开始了幼儿园的工程。 猫儿每天百爪挠心地想去工地看柳侠作业,可他如果出去,柳侠回来的时候就没冰糖绿豆汤和可口的午饭了,小家伙为此颇是郁闷了一番,让来找他一起写作业的马鹏程和楚昊很是不忿,他俩都是每天巴不得家里大人天一亮就出去该睡觉时候再回来才好,要不一天不知道要被修理多少次呢。 不过没两天猫儿就发现,他下午可以早点做好了稀饭炒好了菜去找小叔,然后跟他一起回来,回来的时候稀饭和菜都凉了,吃着正舒服。 从那天开始,猫儿每天下午六点左右跑工地去找柳侠,从幼儿园到交通局、劳动局,连续一二十天,柳侠和猫儿每天都在黄昏时一起回家,这种感觉让两个人都很喜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7 猫儿心里偷偷想,以后如果上大学,是不是也报小叔的学校,这样自己以后就能和吴小林一样,天天和小叔一起上班了。 不过,和猫儿每天单纯无忧的快乐不一样,柳侠心里一直都在暗暗发愁,他的转正手续已经办好了,现在这几个小工程都是他在独立带队作业,但即便他每个月再多出二百元的领队补贴,到国庆节他也挣不够四千块钱的房款。 时间进入阳历的八月,三伏天,酷热难耐,队里除了卜鸣和罗水旺带领的两个测绘队因为甲方对工期有要求所以一直未停止作业,就是柳侠带领的这个小队一直在不停地干了,其他大部分一线人员都在休整。 这天下午,柳侠和小队其他几个人在百货公司新址作业区正准备收工的时候,柳川开车过来了,他没让柳侠和猫儿回家,柳侠到不远处一个正在建设的工地上,就着水龙头洗了一把,就坐上柳川的车来到了古渡路口。 柳侠一下车,就看到了卖羊肉串的一大片桌子里,坐在最靠近街边那张桌子上的几个人,柳长兴、苏晓慧,金环、银环,还有二姐柳玉芝。 柳侠和猫儿兴奋地跑过去,柳长兴他们也都站了起来。 猫儿以前每年也就是见两个姑姑两三次,可他对姑姑还是比较亲,尤其是二姑玉芝。 柳侠和玉芝亲热地打了招呼之后,就和柳长兴先说话,玉芝则拉着猫儿舍不得放手:“孩儿,半年没见,你长高这么多,也白了可多,真跟城里哩孩儿一模一样了,不是,比城里哩孩儿还洋气漂亮咧!” 猫儿穿着柳侠在原城体育服装专卖店里给他买的蓝色运动短裤和白色汗衫,看上去清清爽爽,遗传了柳茂和徐小红两个人优点的小脸儿十分俊秀,如果不是眼睛里流露出的神采太野性淘气,那模样比女孩子还要招人疼。 猫儿最喜欢的莫过于别人夸他长高长大了,闻言使劲挺直腰板站在玉芝跟前:“咱俩比比,我快比你高了吧二姑?” 玉芝大概一米六五,猫儿现在也就是一米五左右,他比不过,蹦了蹦:“快超过你了,你看,超过了二姑。” 玉芝欣喜地笑着说:“就是,俺孩儿才十二岁就快超过姑姑了,再过两年就该超过您小叔了。孩儿,别蹦了,老热,想吃啥,姑姑给你点。” 猫儿说:“就吃羊肉串,多撒点辣椒跟孜然,俺小叔好吃辣哩。” 这几个人凑到一起很巧,玉芝属于最近两年内刚转正的民办教师,县教育局要求他们统一到进修学校培训两星期,今天来报到。 进修学校在老城,荣泽高中西边,离柳川现在住的地方很近,她去看柳川,正好遇到了同样去找柳川商量金环亲事的柳长兴。 金环的父亲是柳长安,柳长兴是金环和银环的小叔。 柳长安长年不离柳家岭,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现在,女儿在荣泽谈了对象,要谈婚论嫁了,本来该他和妻子一起跟未来的亲家见见面,说说婚嫁中一些必要的程序和彩礼,可他觉得如果是他们夫妻出面,会让闺女在婆家人面前丢脸,所以说什么都不肯来,最后只好由三太爷和六爷做主,让柳长兴来和男方家议事。 金环的对象李卫东是被服厂的维修工,家在荣泽县城东边的东龙乡,他是个合同工。 原来李卫东的父母嫌弃金环是临时工,说啥都不同意他们的亲事,但李卫东死心塌地非金环不娶。 李卫东的母亲背着他偷偷到被服厂,让看大门的把金环叫出来,原本是打算说些难听话,让金环膈应一下然后主动要求和李卫东断绝恋爱关心的。 结果一看到清秀利落的金环本人,这位精明的妇人马上改变了主意,轻轻巧巧地在夸奖中数落了一顿儿子的年轻不知礼,没有早点告诉父母他和金环的恋爱关系,以至于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冷落了未来的儿媳妇,感到非常抱歉,现在她就是来邀请金环去家里认门的。 然后这位特别有主见的妇人又备了厚礼让李卫东去柳家岭求亲,显示出了高度的诚意,对柳家岭的闭塞贫穷也表现的丝毫不介意。 但三太爷对重孙女的婚事还是不放心,他让柳长兴和柳川亲自去见一次李卫东的父母,判断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不介意金环只念过小学,也没有瞧不起金环娘家的意思。 老人家认为,如果男方父母嫌弃女方娘家穷困,小看女方文化水平低,那即便是结了婚,女孩子性格又足够强势,能够在家庭中勉强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平日的生活也未必就能和睦顺遂。 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心底里鄙视你和你的家庭的人会在生活中真正地关心体贴你。 一个女孩子,只身嫁入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如果得不到公婆和其他家人的认可与关心,只凭新婚丈夫一时的恩爱,幸福很难长久。 老人家不想自己的孙女挣脱了贫困的柳家岭,但却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遭人排斥的家庭中,他觉得和睦融洽的家庭氛围,和吃饱穿暖一样重要。 六爷亲自去柳长青家了一趟,如果柳长兴和柳川觉得李卫东和他的家人对金环是真心满意,那就请苏晓慧帮忙,和柳长兴、柳川一起,做主把金环的亲事给定下来。 本地的风俗,定亲的时候,女方家是要多到几位亲近的长辈或同辈年长的亲人出面见证的,一是有审查男方本人人品相貌和诚意的意思,最重要的是让男方感觉到女方家对定亲的重视,同时也是在表明这个女孩子在娘家是很受家人重视和宠爱的。 还有一层不可言传的意思是:我们家女儿是有个强大的娘家做后盾的,如果你们敢欺负她,有你们好看的。 苏晓慧已经见过李卫东好几次了。 金环和银环在来荣泽之前,三太爷特地把他们叫到跟前交待过很多待人接物的规矩和细节,金环和银环到荣泽之后,半个月左右会去老城柳川和苏晓慧那里看看,刚开始因为钱很少,她们都是过去说一会儿话就离开,后来两个人做熟练了,工资和奖金都高了些,过去的时候就会买些瓜果点心之类的礼物。 两个女孩子很懂事,牢牢记着太爷爷的话:没事不能总去柳川那里,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柳川那里讨主意想办法,不能让人家觉得,因为给你介绍了个工作,反倒给自己招来很多麻烦; 但也不能总是不照面,人家给介绍完工作了,从此就把人家扔一边给忘了,那是忘恩负义。 金环觉得和李卫东的关系比较稳定后,柳川平时不在家,她就带去给苏晓慧看了,苏晓慧觉得小伙子很不错,话不多,很稳重,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带着对金环的体贴,长相和金环也般配。 今天中午柳长兴和柳川已经跟李卫东和他父母见过面了,两个人觉得小伙子和父母人都不错,李父看着平和慈祥,李母精明但不刻薄,虽然他们都更希望自己家的女孩子有个老实厚道的婆婆,但李母这样的婆婆也可以接受。 一家总得有一个精明人吧,要不在外面还不被人欺负出屎来。 总的来说,有个精明能干又不失厚道的婆婆,比有个厚道但窝囊废的婆婆还是要好一些,尤其是自己家女孩子也不窝囊的情况下。 第二天中午,柳侠、猫儿和柳玉芝也作为女方娘家人出席了只有一桌酒席的定亲宴。 正襟危坐,跟着众人一次次端起装着白开水的茶杯,在双方执事长辈严谨的祝酒词里和旁边的人碰杯表示祝贺,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一点点靠近自己跟前的盘子里的菜,慢慢送进嘴里,然后轻轻地放下筷子等待下一次可以吃菜的礼让…… 柳侠觉得脊背都僵硬地发疼了,猫儿已经偷偷问了他好几次:“咋还不完咧?定亲咋这么不美咧?”连大口吃饭都不许。 柳侠真受不了了,装作上厕所出了雅间,猫儿跟着他就溜了出来,柳侠说:“再坚持一会儿乖,咱一会儿去吃烩面,小叔再给你来半斤酱牛肉一盘红油肚丝。” 猫儿被饿的可怜巴巴的:“光烩面就中,酱牛肉跟肚丝老贵。” 两点多,酒席终于散了,金环和李卫东家的人一离开,柳侠马上问:“我跟猫儿老饥,打算去吃烩面,还有谁没吃饱想跟俺俩一起去吃?” 柳长兴笑起来:“走吧,我估计都没吃饱,老叔请您几个去吃烩面吧!” 柳侠对定亲这件事所有的浪漫幻想,今天都随着这一大碗烩面和红油肚丝一起被送进肚子然后消化得没影了。 不要说什么深情款款的爱恋之言,就是略带羞涩的“我会一辈子对她(他)好”这样一句简单的承诺都没听到,一群人费这么多周折坐在一起,原来就是说些没有营养的客套话,看几件花样时新的衣服,再吃一顿食不知味甚至不能饱腹的酒席,简直太颠覆他对爱情的理解了。 猫儿更是对定亲仪式满腹怨气:“恁大一桌子好菜光叫看不叫吃,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别扭死了,小叔,以后咱可不定亲哦。” 柳侠说:“那当然,我是独身主义者嘛!” 柳长兴在柳川那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和苏晓慧一起回柳家岭了。 玉芝一直住在柳川那里原来柳葳和柳蕤住的房子里,每天去进修学校上课。 柳侠和猫儿连着三四个晚上跟柳川一起去老城看玉芝,每天都是说话聊天到很晚才回家,当天采集的数据都没时间计算,这在以前柳侠是从来没有过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8 可玉芝离柳家岭远,回去一趟不容易,出嫁以后柳侠和她见面的机会很少,尤其是这几年上大学,他有两年都没见过云芝和玉芝,现在有机会住的这么近,肯定要多聚聚,柳侠心里边对两个从小对他特别疼爱的姐姐是很亲的。 星期六下午,玉芝回家了,柳侠晚上抓紧时间计算绘图,猫儿坐在他对面写字,旁边放着黄狗闹钟。 十点半,猫儿准时站起来帮柳侠收摊子。 这是柳侠给他立规矩、让他在暑假期间每天睡觉不得少于十个小时时,猫儿给柳侠提的条件:柳侠夏天最晚不得晚于十点半睡,冬天不得晚于十点,否则,他也不睡。 柳侠躺在地上揪着小家伙的耳垂说:“其实,小叔是大人,晚一点睡没关系。” 猫儿说:“其实,我也长大了,奶奶说我都十二三了,晚一点睡也没关系。” 柳侠说:“法律规定,十八周岁才算成年人。” 猫儿说:“大爷爷说,太爷爷十六岁就当爹了。” 柳侠说:“你现在长大了,不乖了,会跟小叔犟嘴了,小叔很伤心。” 猫儿说:“你变老了,开始倚老卖老了,会跟小雲和小雷一样气人了,我很发愁。” 柳侠翻身掐着小家伙的脖子挠:“好哇,你居然敢说小叔变老了,你居然想嫌弃小叔老,你这个臭小猫儿……” 猫儿挣扎着大笑:“啊哈哈……小叔不老,小叔又年轻又帅……啊哈——不敢了……小叔,好小叔乖小叔宝贝小叔……” 乘凉回来的万建业对郭丽萍说:“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少开心事,怎么天天都这么高兴啊?” 郭丽萍开着门说:“如果你有个跟柳侠那么能干又疼你的小叔,你不高兴吗?反正如果我有个跟柳岸那么懂事的小侄儿我得高兴死。” 万建业说:“也是哈!” 听到隔壁邻居已经回到了家里,柳侠和猫儿停止了嬉闹,猫儿乖乖枕着柳侠的胳膊,闭上眼睛:“小叔,咱睡吧!你明儿还得起来可早去工地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儿:老太太。 第123章 虽然是为了多挣点钱自己要求的大热天外出作业,但真正被热的头发懵眼发昏的时候,柳侠心里也还是有点小哀怨的,如果又正巧是在别人都悠哉悠闲的星期天出现这种状况,那哀怨就更是会加深一倍。 下午收工的时候,柳侠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又不习惯光膀子,所以只好硬扛着,汗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的感觉是真难受,他看着路两边穿着大裤衩、手拿大蒲扇纳凉的人,难受的感觉更强烈了。 不过,等进了单位大门,看到刚好从车上跳下来的朱福水、丁红亮和炊事员老侯,柳侠马上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朱福水、丁红亮和老侯都是灰突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真可以用如丧考批来形容。 柳侠他们热情地和郑朝阳一群人打着招呼,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上交,几个工人自觉包揽了所有的仪器,让柳侠只管回家。 柳侠临上楼梯又回头看了一眼扛着三脚架的丁红亮和老侯,以便让自己愉快的心情也跟此刻的身体一样再上一层楼。 昨天,万建业对柳侠说,他们从下星期一开始,就近驻扎作业,中间都不再回来,直到工程结束。 卜鸣下午宣布这个消息后,丁红亮当时就要求请假,被卜鸣一口拒绝。 老工程师卜鸣在单位以敬业和脾气执拗著称,平时少言寡语,除了作业时指挥其他人员配合,平时想听他说句话都难,但他一旦开了口,想再让他更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这种性格的人,也很少向别人提什么要求,所以,据说,对于他偶尔提出的要求,队里的历任领导都没人拒绝过。 业务科长朱福水曾在公开场合,毫无顾忌地嘲笑技术科的工程师们都是些除了算数画图,其他屁都不懂的书呆子,如果不是有他们业务科的人给联系工程,工程师们得饿死,朱福水当时重点嘲笑的人之一就是卜鸣。 而这次,业务科跟着卜鸣的小队去体验生活的就是朱福水——他是科长,前面都是他把其他人派出去,这次,他们科里没下去过的只有他了。 柳侠可以想象朱福水、丁红亮和老侯他们几个人在卜鸣那里可能得到的待遇,认真偏执的卜老爷子一定是不折不扣地执行队里的规定,让体验生活的人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们身边,围观他们作业,但不允许他们干一分钱的活儿。 而那四个人现在绝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换个其他小队体验都不可能。 柳侠他们小队现在只跟了一个宁小倩,楚远提前找过柳侠,让他帮忙多照顾一点,柳侠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楚远的工作性质也算是比较特殊,和领导关系很密切,队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楚远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从来不会对一线人员的收入说三道四。 作为楚远妻子的宁小倩也一样,平时爱说爱笑很泼辣,但在一线人员和后勤人员的待遇问题上,她历来三缄其口,超然事外。 柳侠很喜欢她这种性格直率但不缺根筋、在大事上能分得清是非的人,她跟队的第一天,柳侠就告诉她,她只需要每天给大家准备点温凉的白糖水,让大家能随时喝就可以了,柳侠他们干活的时候,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凉快去。 宁小倩知情识趣投桃报李,她每天为柳侠他们提供的是冰糖菊花水。 星期一晚饭后,柳侠和猫儿汗流浃背地坐在餐桌前,一个计算数据,一个练字,俩人刚开始没半个小时,听到敲门声,随即柳川就走了进来。 这次,柳侠和猫儿看着柳川放在桌子上的信封,都不说话。 柳川说了句:“先数一数,看是不是八百整。”然后自己去卫生间洗脸。 柳侠和猫儿互相看看,柳侠没表情,猫儿拿起信封打开往里边看,但没动里边的钱。 柳侠收起了纸笔,坐端正,准备和柳川理论一番。 柳川光着膀子出来,站在电扇前吹风:“玉芝姐今天一大早来就给我了,你拿着吧,我都跟她说了一天了也没用。 她说她家的房子前两年刚翻盖过,家里最近几年都没用到大宗钱的地方,说农村盖房子都这样,谁家也没那么多钱,一下子就能把房子盖起来,都是亲戚邻居的先借着,然后住进房子里慢慢还。 幺儿,确实是这样,攒钱这事儿难着呢,因为哪个家都是不停地有要用钱的地方。 可还钱就容易了,老欠着别人的钱不踏实,所以钱一到手就会紧着还,要不了几年就还清了。” 柳侠说:“那我也不要,哪有在城里上班一个月挣好几百,还去挂扯出了嫁、一个月只挣几十块钱的姐姐的?让外人知道不得笑话死我?” 猫儿给柳川端了一大碗绿豆汤,柳川喝着说:“这个不一样,平时如果挂扯二姐她们确实不合适,可买房子这事谁都一样,你找遍荣泽也找不出几个买集资房不借钱的。 你还是接着吧,要不你自己去还给二姐,我是不去还,二姐如果哭起来我可没办法。” 柳侠接下了玉芝的钱,但他在玉芝结束培训准备回家的星期六和猫儿一起过来送玉芝时,郑重其事地给了她一张借条: 借款条: 今收到玉芝姐资助购房款人民币捌佰元整,甚是高兴,为激励自己努力工作大把赚钱,在此保证,一年内一定归还,如若食言,屁股在上,笤帚疙瘩伺候!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79 借款人柳侠 代笔人柳岸 199*、8、9 柳侠的名字上盖着一枚鲜红的带有莲花图案的小章,柳岸的名字上是一个红红的小指印。 玉芝拿着借条,笑着落下满脸泪:“孩儿,这些钱我没想过叫你还啊,当初大伯费那么多心让我跟大姐离开柳家岭嫁到好地方,俺俩这么多年也没帮过家里啥,逢年过节想回去看看俺大伯俺娘都走不到,你现在买房哩,二姐正好手头宽绰,你拿着就对了,你咋还给我写欠条咧呀!你……” 柳川说:“二姐,幺儿没别哩意思,你没分家,跟公公婆婆搁一块过咧,要是你拿出来这么多钱都没个声响没个凭据,俺是怕俊豪他爷爷奶奶会不放心,有了这个条,你在家也好说话。” 玉芝说:“我没事,这钱就是您二峰哥跟俺公公婆婆叫我给哩,他们都觉得幺儿买房这么大哩事,我当姐哩就应该出点钱。 出了门哩闺女贴补娘家不是该哩吗?谁家闺女嫁了人就不要娘家了?” 柳侠说:“二姐,你以前没少贴补咱家呀!” 玉芝说:“我贴补啥了?俺婆家也是兄弟姊妹多,以前哩日子过哩也紧巴,除了逢年过节回家拿点馍,有时候多带二斤点心大伯都会嚷俺,大伯啥都不叫大姐俺俩拿,只怕俺拿多了叫婆家人小看。 这么多年,我也就给家里打过两件毛衣,拿回去俺大伯俺娘还有咱大哥还都说我一顿,说俺婆家也不富裕,叫我以后多给俺婆家姊妹们打,不用管他们。 孩儿,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没良心,大姐俺俩这样哩闺女,要是搁别人家,可能娘家人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俺了。 大姐家富裕些吧,志杰哥他爹娘心眼小,大姐每次回娘家前拿啥东西,他们都会装哩跟不介意样去翻翻看看,大姐多少拿点值钱哩东西,他们就在一边说些敲梆哩话。 常志杰跟他爹娘可像,也是光能往里进不能往外出哩个性,你要说吧,他对大姐真不赖,大姐穿哩戴哩都是他买哩,出去吃点啥好哩也都记着咱大姐跟俩孩儿咧。 可就是不让大姐碰钱,每次大姐该回娘家了,他都找可多借口不叫大姐回,要不就是偷偷翻大姐哩东西,生怕大姐偷偷藏了钱,拿回来贴补了咱家。” 猫儿打断玉芝说:“老稀罕,俺三叔跟小叔都会挣可多钱,单位也会发可多好东西,二姑你给俺大姑说,以后她回家啥东西都别拿,就说咱家啥都有,他就是拿到咱家也没人稀罕。” 柳侠拉过气愤的小脸都红了的猫儿,安慰他:“没啥好生气哩孩儿,以后小叔啥都会挣来,咱家真哩是啥都会有,咱真不稀罕他那些东西。” 柳川只是笑笑:“咱家以前老穷,现在也不富裕,人家是怕沾上咱就会吃亏。 没事儿二姐,以前不是有句话,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大街无人怜,人都这样。 你别想那么多,俺几个都长起来了,咱家哩日子只会慢慢越来越好,你安心过好你哩日子就行,不用操家里哩心。” 玉芝长叹一口气说:“我也是看见您了才想起来这些,大姐去年中秋节后跑到俺家,说想离婚,常志杰撵来,跟我解释了一大堆,说他对大姐多好多好。 他不解释我还不知道咧,大姐有好多事嫌没面子,跟我都没说过,都叫他说出来了。 当初我跟大姐说好哩,我给俺伯还有俺大伯、咱大哥一人打一件毛衣,大姐给俺娘、大嫂还有小海一人打一件,当时小海不是来荣泽上学了吗?俺俩怕孩儿穿老赖搁学校丢人,就想先给他打。 结果我打好了,大姐来哩时候一件也没打,大姐跟我说哩是她前些天一直不舒服,啥都不想干,我当时有点生气,也没追问大姐。 常志杰这次一解释我才知道,是他不准大姐打,他还跟我算了个账,说当时他要是答应了,咱大姐俺俩开了这个头,咱一大家人肯定都该指望着俺俩穿衣裳了,那一年俺俩得往娘家贴多少钱,这么多年下来,俺俩得贴进去多少钱。 他还说,人都是这样哩,便宜怪,除非你刚开始就不让他沾上你,他彻底没念想了,以后就不会缠着你讹着你了。 您二峰哥搁一边都听不下去了,问他说:你跟大姐结婚也这么多年了,你自己说说,咱伯跟大伯他们指望过咱啥?他们过哩恁艰难,啥时候来找咱要过一分钱?咱不是啥有钱人,不贴补她们娘家就算了,可志杰哥你要是再这样说话,那可是老坏良心啊! 咱大姐当时又跟常志杰吵了一架,搁俺家住了快一个月,常志杰后来带着小帅来,孩儿哭哩不像样,大姐没法了才跟他回去。 唉,我都不知道该咋说了,常志杰前些天去海都出差,回来给他爹娘啥都没买,给大姐买了好几件衣裳,都可贵,还给大姐买了一对金耳环,按说对大姐也算真好,可就是……” 柳川说:“这就妥了,他只要对大姐好就中了,好多混账男人,吃喝嫖赌连家都不管,常志杰只是心眼小点,但知道顾家,还算不错。 你跟大姐说,让她好好过自己哩日子就中,别为了些不相干哩事多想。” 柳侠说:“二姐,我不想叫俺伯俺妈知道我买房哩事,要不他们该跟着操心了,这事你跟谁都别说啊。” 玉芝点头:“我想到了,我不会说。唉,人跟人真不一样,可多孩儿们,二十多岁了还啥都不干,成天价坐吃等穿,爹娘一点伺候不到还可大脾气咧; 您几个都是十几岁就开始挣钱贴补家里了,俺大伯俺娘虽然以前受了罪,可我觉得他们这一辈子真值了,您一个比一个懂事。 俊豪跟俊飞长大了,有您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玉芝又看看借条:“孩儿,我给你钱,你还给我打条,你是真把二姐当外人了对吧?” 柳川说:“不是,二姐,你不知道?好多大学生现在都是这种做派,理念先进嘛,他大学同学教他哩,跟钱有关哩所有事,都必须白纸黑字才算数,他们之间借三二十块钱都这样,大家都没觉得这是生分或不信任哩意思,没准以后人人都会习惯这样咧,二姐你可别多心。” 玉芝说:“那中吧,这借条我拿着了孩儿,不过你别想还钱哩事,我给你拿钱哩时候就没想着是借给你哩,我是您姐哩,一辈子可能也就能帮你这一回了,你帮了您叔他们多少? 我看猫儿您俩把这借条写哩老有意思,您也非让我拿着,那我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柳侠写借条的时候,就是怕玉芝会觉得自己和他生分了,会难受,才让猫儿代笔写了这么个事件清晰,但口气却像是玩笑一样的借条。 再有一个月多月就要交钱,所以柳侠和猫儿没把钱往银行存,就放在家里。 猫儿每天都要看一遍那些钱,然后为剩下的那三千多发愁,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小叔天天那么受罪地去干活挣钱,自己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 柳侠给柳凌的信发走快十八天,才收到柳凌的回信,回信非常简短,只有半张纸。 柳凌说相机钱他已经还上了,他们最近正在准备一次大型军演,现在非常忙,而且周期会比较长,如果近期他写信少了,让柳侠和家里人都不要担心。 柳凌最后特别交代了一句:陈营长比我更忙,最好不要写信打扰他。 柳侠对猫儿说:“你老觉得小叔太辛苦,你看看,五叔和震北叔叔比小叔更辛苦,他们还没奖 金拿呢!” 八月十三号,柳侠又结束了一个小型工程,他决定接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带猫儿一起回家住两天。 可等第二天下午他去给岳德胜交测量报告的时候,他还没开口请假,岳德胜就对他说:“愿不愿意跟我去樵云老基地走一趟?那边有个矿山测量项目,马队长让我带两个技术人员过去,其他人用老基地的。” 柳侠只纠结了一秒钟就回答:“行,什么时候走?” “星期一。” 柳侠从办公室出来,先来到单位大门外,那个眉心有个米粒大的红痣的卖瓜汉子正和他的女人坐在树荫下,就着一个铝盆吃凉皮,一看到柳侠过来,两个人都笑着站了起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0 柳侠说:“六七个吧。” 那汉子掀开奔马三轮车上的大被单,挨着个的拍西瓜,很快就挑了七个出来,女人过来帮他抬着木棍子把瓜给称了。 “九十七斤,你给我十二块钱吧。”汉子说。 柳侠拿出十二块钱,汉子背了装瓜的编织袋往水文队里面走。 柳侠和猫儿最近确实在吃上比较节省一点,但柳侠却一天也没让猫儿断过西瓜,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猫儿吃西瓜的时候就下决心做到的:等他挣了钱,到了夏天,只要开始有卖西瓜的,他就会让猫儿天天吃个痛快。 这个汉子的瓜非常好,都是个大皮薄的沙瓤,而且人实诚,要价实在,秤上也从来不会玩花样,柳侠去年到今年买的基本都是他的西瓜,只有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才会买别人的。 上着楼梯,柳侠对卖瓜汉子说:“过几天我小侄如果瓜吃完了,再去找你买,你一定得给他挑最好的。” 卖瓜汉子说:“放心吧,肯定是最好哩,还负责给他送上来,就一个孩子,真没钱了,白吃几个瓜也没啥。” 等卖瓜汉子离开了,柳侠和猫儿坐在地上,一人一个勺子一起挖着半个西瓜吃。 柳侠做足了心理建设,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来:“宝贝乖,小叔……得出去了。” 猫儿刚把一口瓜咽下去,抬起头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明白。 柳侠放下勺子,捧着他的脸:“时间不会太长,肯定比上一次那个短很多,不过,肯定赶不上你开学了。” 猫儿过了好半天才问:“工地在哪儿?” “樵云,我们单位原来的老基地那边,还得过黄河,所以小叔不能天天回来,我跟岳工一起去,他这次要把家属一起带回来,所以我们都会进最大努力赶进度,争取早点回来。” 猫儿把西瓜放在席子上,过来趴在柳侠怀里:“哦!” 柳侠轻轻拍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昨天刚告诉小家伙自己要休息了,俩人一起回柳家岭,自己安心地陪着他好好玩几天,这还不到一天,自己就再次食言了,而且还是一次远距离的外地施工。 还有两天,柳侠决定不回家了,这种天气来回路上跑,小家伙很受罪,也少了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的安心感觉。 他跟猫儿商量,自己走后,让猫儿一个人回柳家岭,家里凉快,也有人做饭,关键是,他不想猫儿一个人守着个空屋子。 猫儿很乖的答应了。 柳侠发现猫儿的情绪不对,是在他星期天下午和吴小林一起去领仪器回来。 从前天下午他告诉猫儿自己要出去的消息后,猫儿就慌了神,虽然努力打起精神不想让柳侠觉得他不高兴,但他的情绪柳侠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可现在怎么回事,他只是出去领了个仪器,怎么刚才还蔫的跟旱了两个月的玉米苗似的小家伙突然就成了雨后的小竹子了?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猫儿能高兴,柳侠心里就好受多了,他也不敢问,生怕刚刚高兴起来的猫儿又蔫下去。 柳侠他们明天天不亮就要走,早上时间太紧张,今天晚上猫儿给他包饺子。 两人各怀心事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猫儿非要自己洗碗,说柳侠明天要在车子上晃大半天,肯定很难受,让柳侠早点去躺着休息。 看猫儿进了厨房,柳侠仔细地环视了一遍屋子,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异常,他想了想,打开了放被子的那个柜子,在最下面一层的被子下面,压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那是猫儿的书包,他打开一看,是猫儿现在经常穿的几件衣服。 柳侠把包放回原处,轻轻关上了柜子门,坐在地上靠着墙呆坐了一会儿,才对猫儿说:“小叔想起来少领了一个仪器,下去一下,你在家乖乖等着小叔啊!” 猫儿欢快地答应着,柳侠跑出了家门。 猫儿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虽然很热,他一直都扒在柳侠身上睡。 柳侠睡不着,每次觉得小家伙好像要惊醒的时候,他就在黑暗中拍拍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脑门儿,小家伙就会暂时安静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半,柳侠他们就开始把仪器装车准备启程了。 柳侠看东西都装得差不多了,就和岳德胜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再回家一趟拿件东西,然后悄悄上了楼。 猫儿正在床边往包里塞刷牙缸子,听到柳侠开门的声音,他手忙脚乱的把包塞在了餐桌下面,故作镇定地跑过来,正好撞在了柳侠怀里。 柳侠把他抱起来,坐在床沿上。 猫儿觉出了不对劲,搂紧柳侠的脖子一动不动,睁大眼睛不让里面正在氤氲弥漫的液体掉下来。 他想趁出发前最后的时刻藏在小叔他们那辆大卡车后面,他已经想过了,小叔肯定是坐在前边驾驶室,后面的车厢里不但有各种仪器,还会有两三个帐篷,那么大的帐篷,他藏在下面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离开学还有十来天,如果到时候小叔不能回来,他可以自己搭车回来,他不想离开小叔这么长时间。 柳侠把小家伙的脑袋扳起来,和他额头相抵:“乖,以后不敢这样,万一你偷偷上车的时候车突然启动,很危险。” 猫儿的胳膊搂得更紧了:“我到那里会可听话,不影响你们工作,,你们出去的时候要在野外开饭,我会给你们帮忙,小叔……我不想这么多天都看不见你,我知道你出去工作不能带家里人,可是,我……我可想你啊!” 柳侠抱着小家伙站起来:“那就走吧,跟着小叔一起去。” “哦,啊?”猫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侠:“你说啥呀小叔?你再说一遍。” 柳侠使劲抵了抵小家伙的额头:“跟小叔一起去樵云,小叔也舍不得我们大乖猫。” “啊哈哈……小叔,小叔你怎么这么好呢,小叔……” 猫儿和柳侠、吴小林一起坐在后面车厢里,一路颠簸,猫儿却兴奋地连晕车都给忘了,中途下车吃饭,他吃了满满一大盘子炒面,以前他坐车后可是半天都吃不下东西的。 到了樵云市,他们被安排在老基地他们自己的宾馆住了一晚上。 柳侠作为主要技术人员,因为要担当大量的计算任务,岳德胜安排他住单间,虽然他今天根本就没什么可以计算的。 虽然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天晚上猫儿却睡得非常踏实。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他们就带上老基地施工队的人出发了,九点钟,他们进入了作业区,看着被强烈的阳光炙烤着的山峦,柳侠有点后悔了。 可晚上躺在帐篷里,听着身边的小家伙欢快地絮絮叨叨,柳侠又释然了:快乐,可能真的跟睡在什么样的地方关系并不大,身边躺着的是谁好像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敲梆话:戏曲伴奏里的梆子,有掌控节奏的作用;敲梆话:意思很明显,但却不明着说,让你自己揣摩。 打毛衣:织毛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1 第124章 测绘队一人一顶阔檐草帽,猫儿也发了一个,小家伙虽然不算太矮了,但太瘦,带着个大草帽有猴子扛大枪的感觉。 不过猫儿非常喜他的草帽,和柳侠相同的打扮让他有了跟小叔在一起工作的感觉,不管天气再热,他都会带着大草帽跟在以不干扰到柳侠工作为标准的最近的地方,柳侠专心查看仪表做记录的间隙,只要一抬起头,就会看到小家伙快乐的身影。 柳侠没有了上次在中原西部作业区时那种空落却焦躁的感觉,小家伙快乐的身影充实了他的心,他一天到晚都处在平静的喜悦中,踏实,安心,宁静。 在这种良好的心境下,柳侠把工作安排的有条不紊,紧凑而不紧张。 第一次,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享受工作,而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和挣到更多的奖金而工作。 老基地施工队的人刚开始把柳侠当做了实习的学生,到作业区搬动仪器支帐篷的时候,几个人都吆三喝四地指挥着柳侠和吴小林干,柳侠和吴小林也非常配合,任劳任怨地让干什么干什么。 等真正开始作业了,工人们发现柳侠居然是打主力的,并且打的有模有样。 虽然阑尾炎切除术不是个大手术,但岳德胜有年纪了,柳侠这次特别注意照顾他,九点左右气温一上来,他就让岳德胜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顺便整理计算前面刚刚采集到的数据和草图。 岳德胜也乐得清闲,在第一天整体察看了作业区,制定了总体勘探计划之后,就放心地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柳侠。 施工队的头儿耿喜乐越看越觉得不对头,凑了个空儿过去问岳德胜怎么回事,岳德胜呵呵笑着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就这么回事嘛! 小柳七月份就转正了,现在是助理工程师,虽然只是助理工程师,可小伙子是江城测绘大学的高材生,专业扎实的很,跟我来这里之前已经独立带队做了好几个工程了。” 耿喜乐拍大腿:“岳工您这不是故意坑我们吗?您介绍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全名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说个小柳呢?这要是我们过去了这小孩儿以后还能用我们这帮兄弟吗?” 岳德胜笑:“就你们几个老油子,我就是介绍时候报了人家的全名你们能服气吗?你虽然不是魏根义,可熬新人鹰的事你也不是没干过,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说,我让你们自个儿看。” 耿喜乐拍巴掌:“以前不是年轻嘛,现在早不干那事了,现在是个人都想着踏踏实实多出工多挣奖金呢,没事挤兑人家孩子干嘛?” 岳德胜拍拍他说:“那就好,我也跟你说吧,小柳这孩子不是你们挤兑得了的,人家能力在那里明摆着呢,不服气的就只有自己干憋着; 那边不是没人眼红他,可都让马队长不声不响给拍下去了;楚远给他办手续那几天,老罗还想挖我的墙角呢,说实习期在哪个科室都是临时的,不能算数,让我给堵回去了。 就是把人借给他用了一次,他可就惦记上了,以后再想跟我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个小吴,吴小林,那孩子虽然能力上差点,但也是个踏实孩子,多干几年肯定也能干出来,你们别故意刁难他,省得以后没活干,魏根义现在就歇着呢,春明也让他给拖累了,三队一大群人在那儿闲着发霉,朝阳的人忙的一个工程没完下边就提前预订走了。 我跟你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马队长说了让用咱们这边的人,我就带高群他们过来了,我们来的前一天,他们刚结束一个工程。” 高群是施工一队的副队长,也是转业军人,郑朝阳最好的朋友,在技术人员那里和郑朝阳一样受欢迎。 耿喜乐说:“知道知道,我听说了,老魏现在还搁那儿干翘着呢?马队长可够狠的,真就给个基本工资啊?” 岳德胜说:“要不然呢?活儿倔老头儿领着人得重新再替他们干一遍,劳民伤财耽误工期,马队长已经够给他爹和大哥面子了,要不就马队长那脾气,打包裹自己回总局报到去吧!” 耿喜乐点头:“也是,咱们这活儿,嘴头上发点牢骚可以,真那么偷工减料的干,出点事可就兜不住了,老魏狂的有点离梗儿了。” 岳德胜说:“你知道这就行,老耿你也是老人儿了,现在的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对年轻人宽厚点仁义点,吃不了亏。” 耿喜乐他们开始对柳侠也就是不太厚道的前辈使唤新人的正常态度,说不上刻薄挤兑,柳侠也不是娇滴滴纤细敏感的林妹妹,没什么被压迫被欺凌的自觉,可即便如此,两天后他还是感觉到了老基地几个工人微妙的变化。 其实还是那么些活儿,还是原来人员的分工配合,但就是不一样了,几个人话语之间多了些随意的亲热,随来意去的小事那几个人都主动了很多,杂事基本不让柳侠动手,柳侠不用再为任何作业时段以外的事情分心,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工程本身。 猫儿还看不出那些微妙的弯弯绕绕,柳侠被喊着支帐篷搬东西的时候,他还觉得挺新鲜,如果不是他怕自己帮忙的时候万一做错了什么别人会怪罪到小叔头上,他还巴不得去插一脚凑凑热闹呢。 因为天气太热,柳侠他们中午十点半到下午四点之间休息,这个休息其实只针对施工队的工人,柳侠他们几个技术人员要利用这个时间整理计算上午采集的数据和草图。 中午时间比较长,为了保证猫儿晚上的睡眠时间,柳侠现在会把前一天下午的数据留出一部分,在第二天中午整理。 可猫儿每天都高度兴奋,在寂静的山谷间乌黑的帐篷里,只听到小虫的叫声,本来应该是很容易入睡的,小家伙却总是有一大堆高兴的事情,不对小叔说就睡不着。 也许别人会觉得听小孩子说在石缝里发现一个螃蟹怎么横着走,在草丛里看到一个蚂蚱蹦得多么远诸如此类的事情非常无聊,可柳侠喜欢。 猫儿描述的时候,他仿佛能看见小螃蟹被发现后急急忙忙逃跑的样子,体会到猫儿当时好奇的心情; 想象着蚂蚱在前面蹦,猫儿在后面追着扑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小家伙把蚂蚱按在手心里时的喜悦; 还有岩壁上渗出的水滴,野山枣树上一个特别大的青枣,一个被蚂蚁拖着走的胖虫子…… 所有的事,柳侠都听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等猫儿嘿嘿笑着说“小叔,这儿可真有意思,跟着你来真美。”柳侠就收紧右臂,亲一下小家伙的额头:“嗯,小叔也觉得可美,明天你肯定还能逮到更大的蚂蚱,现在,睡吧乖。” 小家伙就会翻个身,把脑袋扎在他颈窝,腿搭在他腰间,乖乖地闭上眼睛。 美好的日子似乎总是过的更快些,猫儿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十一天已经过去了。 柳侠给猫儿收拾好了书包,又装了几个西红柿和黄瓜,不停地交待:“路上车多,不能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半路下车撒尿,一定看看后面有没有车过来再打开车门; 带着你小蕤哥,到半坡就得捏着后闸,看清楚北边没大车再过去,那个路口早就应该装个红绿灯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装; 喜欢什么只管买着吃,小叔给你算过账,咱房钱已经够了,以后不用省着了; 还有,西瓜马上就快罢秧了,看到有好的赶快多买些放着,要不以后再想吃也买不到了; 这么多天没喝牛奶,回去得每天喝三次给补回来,还有排骨,要买带脆骨的吃,这样你才能长高……” 猫儿蔫的都快脱层皮了,一直委屈的看着柳侠的脸,就是不肯像以前那样乖乖地点头答应。 副队长潘留成的岳父母都在樵云市,他三天前结束了一个工程,和妻子一起回来看望老人,住了两天,今天顺便来这个工地看一看,也算是领导来视察,然后直接回荣泽。 杜涛这次给他开车。 对柳侠来说,潘留成的到来是正瞌睡的时候有人给送来个枕头,再没那么合适了。 他这两天都在发愁猫儿怎么走,让猫儿一个人坐长途汽车他不放心,他送猫儿回去的话工程进度肯定要受影响,他觉得太不应该。 现在,正好让猫儿趁他们的车回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2 可猫儿不愿意,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抱着柳侠的腰摇晃:“真的小叔,万伯伯和郭阿姨都跟我说过,樵云到原城的车四个小时,一天的报到时间呢!” 他明天才报到开学,还可以再和小叔多呆一天,他不想现在就走。 柳侠收拾好了东西,把小家伙转到前边,书包给他挂上,搂着拍着哄:“大乖猫,长途坐车不是你那么计算的,路上来来回回等待浪费的时间,比你正经坐车时间还长呢; 你坐杜叔叔的车走,不用来回转车,直接就把你拉回咱们院子了,你如果一个人坐车,小叔不放心。” 如果真让猫儿自己搭长途汽车走,在得到猫儿平安到家的确切消息之前,柳侠估计自己根本没办法安心做任何事。 岳德胜和吴小林则认为,如果那样,还不如让柳侠把猫儿送回去,虽然会耽误两天时间,可肯定比柳侠压根儿无心工作一星期好。 猫儿被连拖带抱放在了吉普车上,潘留成和妻子看着这叔侄俩直笑:“柳岸,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那么懂事能干,今天怎么成个小无赖了?” 猫儿这才觉得有点丢脸,松开了环在柳侠腰上的腿,鼓着小脸看着柳侠。 柳侠站在车边搂着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猫儿对潘留成说:“队长,麻烦您了,回去您带着柳岸去找一下楚远哥,让他写个借条,我的章他拿着呢,我不会不认账的。” 潘留成说:“没事,你如果回不去,我去跟队长说,晚几天肯定没问题,你是在外面工作,又不是故意不交!” 两天前吃午饭的时候,岳德胜无意中说起,队里有个规定,职工有紧急需要时,可以在单位财务室借不超过两千元的现金,两年内还上即可。 如果不是没电话,柳侠当时就想告诉楚远自己要借两千块钱。 他七月份的工资奖金还没领,他估计应该不少于八百,他现在这个工程至少要做一个月,到九月份他还可以领到至少六百元,加上家里现在放着的一千五百块钱,交房款还用不完。 “谢谢您!”柳侠对潘留成说,然后又对杜涛说:“柳岸有点晕车,杜哥你照顾着点。” 杜涛拍拍胸口:“我这技术你还信不过吗?潘队长每次回来除了晓乐哥,就是让我开车,不信你问问。” 柳侠说:“信。”他低头看猫儿:“乖,跟小叔再见。” 到了现在,猫儿知道再挣扎也没用了,主动靠在座位上坐好:“小叔再见,我一到家就给你写信,你也给我写啊,你早点干完回去,我给你包饺子吃。” 柳侠他们这次勘探的地区,附近有一个矿区治安巡逻点,能够通信。 这点让柳侠心里安慰了不少,上次只能发信却收不到猫儿的回信的感觉,实在很堵心。 柳侠忍不住又使劲抱了小家伙一下,然后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车开了,一直很蔫的猫儿趴在车窗上忽然展开了笑颜:“小叔,快点干完回来吃饺子啊,太晚就没韭菜了,萝卜馅儿饺子不好吃,吃多了还老是放屁。” 柳侠笑着挥挥手:“小叔知道了,小叔肯定会争取早点回去多吃几次韭菜饺子,乖猫再见!” 等车子一点看不见了,柳侠才和吴小林一起转身走。 吴小林开玩笑地说:“唉,原本还指望着借给你点钱,跟你能更近乎点,以后再麻烦你的时候心里会多少平衡点呢,这下没指望了。” 柳侠强打精神开着玩笑回应他:“那以后干脆我收你补课费算了,一小时十块,这样你就更平衡了。” 吴小林蓦地站住了:“真的小柳?五块行不行,一天两个小时。” 柳侠使劲给了他一拳:“就那几个存款看把你给烧的吧,找什么平衡啊,我反正没事,在你身上过一把为人师长的瘾也不错,你就别跟我矫情了。” 吴小林马上恭恭敬敬地喊到:“柳教授!” 柳侠抬脚就蹬了过去,吴小林大笑着跑走了,柳侠在后面,慢慢走向作业点。 柳侠出来后也一直在为房款发愁,他想了几天,算计了几天,决定跟吴小林开口借钱。 吴小林跟柳侠说过,他父母都是工人,单位也都还行,吴小林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他爸爸为了让吴小林分个好单位,找了不少人,花了不少冤枉钱钱,最后好不容易把他弄进了柳侠他们单位。 他到水文队报到的前一天,他爸爸对他说,他们单位准备集资盖家属楼,他爸爸够资格分一套,家里钱不宽裕,以后至少三年,家里不会再贴补他钱了,但他也不用给家里交钱,让他自己学会计划,自己攒结婚谈恋爱的钱。 吴小林从上班开始,每个月给自己留五十元钱,其他都在银环存了零存整取。 柳侠前几天试着问了他一下,吴小林一口就答应了把全部存款都借给他。 不过,第二天,柳侠就从岳德胜那里听到了可以在单位借钱的消息,柳侠觉得还是借公家的钱比较好,公事公办,不用落人情债。 他跟吴小林一说,吴小林还挺失落。 吴小林是真心想把钱借给柳侠的,他开玩笑似的说的,其实都是真心话。 虽然知道猫儿跟车走肯定没有安全上的问题,可柳侠还是一下午都魂不守舍,抬眼看不到小家伙的感觉,很难受。 晚上回到帐篷就更无聊了,做计算,没有个小家伙托着下巴颏趴在旁边一脸崇拜地看着; 躺下,没有个小家伙在怀里来回出溜着给他讲花花草草间那些小虫子们有趣的事; 坐起来写信,整个心都是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写什么; 小家伙上午才走啊! 柳侠不知道,此时猫儿也在对着信纸发愁,不知道事情怎么最后会成这个样子。 猫儿今天回到水文队是下午两点半,他们在原城停了一下,潘留成请杜涛和猫儿吃了顿合记烩面。 猫儿回来后,先在传达室给柳川打了个电话,然后把东西放在家里,就拿了柳侠的章去找潘留成。 潘留成已经和楚远打过招呼了,猫儿写借款条,签上了自己和柳侠的名字,盖上柳侠的章,潘留成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了指印。 在钱的问题上,楚远非常较真,如果没有柳侠的章,他会让潘留成写这个借款条。 猫儿也签字盖章把柳侠七月份的工资和奖金共计七百九十块钱给领了。 楚远没把领队的特殊补贴给他,他怕猫儿太小,出去乱说。 回到家,猫儿把钱放柜子里锁好,就骑车去学校报到,报完到出来在校门口,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四叔柳钰。 猫儿写到:不管我怎么说,四叔非要把钱给留下来,最后我没办法了,就说,咱们只差三百块钱,让他给我三百就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3 可四叔说,你当然是拿着四叔的钱去交,把单位的钱还给人家了,难不成单位的人比四叔还亲? 我说不过四叔,他硬把一千五百块钱都留下了。 不过我让三叔把钱拿走了,要不,那么多钱,我就更没办法了。 柳川原来给柳侠的是自己私下存的一点钱和找同事临时借的,他和苏晓慧两个人还一起存的有一千五百块钱,柳侠交第一批房款的时候,这一千五还差三十二天不到一年,为了利息,柳川没去取,因为这些钱到期是在八月份,完全赶得上柳侠国庆节交第二批房款。 这一千五百块钱大部分是柳川和苏晓慧把两个儿子送回柳家岭之后存下的,孩子不在跟前,少了很多日常开支,也不用再支付原来看孩子的表妹每个月几十块的工钱,他们觉得经济上宽裕了很多。 两个人决定尽可能地把苏晓慧的工资和奖金都存起来,只花柳川一个人的,两个儿子,他们必须考虑买房子的问题了。 去年一年,柳川只有工资,没有奖金,再加上柳蕤也来到荣泽上学,在公安局食堂吃饭,还有他和柳葳的日常用度,柳川的工资根本不够用,他和苏晓慧一年也没存够五百块钱,这笔钱他们没存银行,准备柳雲和柳雷上幼儿园时交学费。 苏晓慧开学从柳家岭回来后,柳川和她商量,想把那一千五借给柳侠。 苏晓慧计划了一下,他弟弟苏晓智今年年内要定亲,她父母准备冬天翻盖厢房为苏晓智明年结婚做准备,肯定需要他们支援一点。 最后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苏家在农村盖房子还是比较便宜些,他们给七百,柳侠这边给一千二,等柳侠一回来就把钱给他送过来。 没想到,猫儿一回来就给柳川打电话,说柳侠可以在单位借两千块钱。 因为猫儿在电话里没给他说柳侠那些还没发到手里的工资,所以柳川算的账是:柳侠有了这两千,再加上玉芝和他原来给柳侠的钱,如果他把一千二拿过来,柳侠现在就可以把第二期房款交齐了。 柳川觉得房钱越早交齐越好,能把钥匙拿到手就彻底放心了。 所以他随即就去取了钱过来了,没想到,柳钰也在这里,正和猫儿为了钱在斗嘴。 柳钰是上星期天才从马小军那里听说柳侠要买集资房的事的,但具体细节马小军也不知道。 马德英现在自己的小家在荣泽县城,妻子孩子平时也是只有星期天回马寨老家,他本人在荣泽县阀门厂的工作也没有停,还经常回来,所以他对荣泽集资房的行情非常清楚。 柳钰问了他之后,知道柳侠买房子至少也得八千块钱,而柳侠现在手里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柳凌告诉过他,柳海走的时候,猫儿把柳侠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给他带走了。 柳钰马上回了一趟柳家岭,他现在已经成熟了,知道集资房的事柳侠如果连他都瞒着,肯定也不会愿意家里其他人知道,所以他对柳长春和孙玉芳说的是厂子里一时周转不开,马德英想用他们的钱暂时周转一下。 柳长春和孙玉芳都不懂这些,钱本来就是柳钰辛辛苦苦挣的,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让他把钱拿走了。 猫儿坚持说柳侠在国庆节前就能攒够第二期房款,柳钰说不能借着外人的不用亲人的,最后,猫儿看不得柳钰伤心,把钱收下了。 柳川的钱猫儿死活都不肯要,他一笔一笔给柳川算账,又把柳侠七月份的工资和奖金拿出来给柳川看,终于让柳川相信,他们的钱现在已经用不完了,猫儿肯定不可能把刚从柳侠单位借的钱再还回去。 猫儿写道:我想把咱多出来的钱先给三叔,让他把上一次替咱们借的钱还上,可三叔跟四叔一样难说话,怎么都不肯要,我也没办法了,小叔,等你回来,你把钱给三叔吧,我知道你不想让他借别人的钱,怕别人笑话三叔。 猫儿不知道,柳川第二天就从自己打算给柳侠的一千二百块钱里拿出了四百,先还给了邱志武。 猫儿在信的最后写道:小叔,明天正式开学,五点半老师就要求坐进教室里,我该睡了,你也早点睡啊,你答应过我晚上十点半以前一定睡觉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小叔,我刚才躺在地上,虽然只有一张光光的席和一个枕头,虽然你都出去十二天了,可席子和枕头上还有你的味道,可好闻可好闻。 你别担心我,闻着你的味道,我可快就能睡着。 不过,不知道为啥,我可想做梦梦见你,却一次也梦不见,我现在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你没想过要梦见我呀,如果你也想着梦见我,那我梦里肯定就能找着你了。 小叔,你收到我的信后,每天睡觉前一定要多想几遍你想梦见我,一定哦,这样你肯定就会梦见我了,我也就能梦见你了。 要是我过一星期还没有梦见你,那肯定就是你没有想,我就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我一生气就可厉害可厉害,不信你回来看见我试试。 可想可想你的柳岸 199*、8、27 柳侠靠在毯子上,看着猫儿的信,忍不住的笑,小家伙不知道,他也在为同样的问题困惑: 他每天都那么想念的小宝贝,可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努力,做梦却都梦不到呢? 第125章 开学第一天中午回来的时候,猫儿发现新楼前有几辆卡车在往下面卸整箱的东西,他跑过去看了一下,原来是地板砖和扣板。 招呼着卸东西的人猫儿都认识,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家都已经把钱交完,拿到钥匙,准备开始装修了,这几家为了能把价格杀得低一些,一起去买的,相当于批发。 猫儿跑回家,迅速数出了四千六百七十五块钱,再次带着柳侠的莲花小印章,找到了楚远,十几分钟后,猫儿拿到了一串三把黄灿灿的铜钥匙。。 楚远说,房子水电都已经通了,基本算是竣工了,只有六楼几户的瓷片还没贴完。 领导们研究了一下,都是本单位职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纠纷,有些家想早点装修一下搬进去,正好今年新分配来的人员马上就要报到了,樵云老基地也有一部分人最近调过来,早点把宿舍楼上的房子腾出来也好,所以允许交齐了钱的人把钥匙领走。 从办公楼出来,猫儿一溜烟跑到了新楼,打开屋门,新房子特有的石灰和水泥混杂的味道扑了过来。 猫儿挨着把每个屋子都又看了一遍,最后推开卫生间的门,轻轻的吹了声口哨:“靠,真大呀!” 回到家,猫儿看看还有时间,就趴在餐桌上给柳侠写信: 宝贝小叔你好: 你猜我刚才去干什么了?哈哈,你肯定猜不着吧,我刚去把咱们新房子的钥匙领回来,去里面又看了一遍。 新房子的卫生间贴上瓷片后看着更大了,坐便器都安好了,单独一个小屋子当厕所觉得更美了。 不过,我最待见的还是咱的新浴盆,那么大,咱俩以后一起洗澡就不会再挤了,你以后不许再说浴盆太小咱俩应该分开洗澡了,谁会喜欢自己洗澡啊! …… 四天后的黄昏,柳侠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想:一个人洗澡是不得劲,背觉得痒够不着也没人给挠挠,如果乖猫在,自己就不用这么费力巴拉的用个毛巾来回擦了,小宝贝看着瘦,手上特有劲,搓背真舒服,搓完觉得整个人都通透舒爽了。 不过,那家伙到底还是个小孩儿,居然没看出来我其实也不喜欢一个人洗澡。 唉,要是能天天都看到乖猫的信就好了,小家伙只是升了一个年级,竟然进步这么大,这封信一下就用了七个成语,虽然有五个用的好像地方不太合适,但看着却更有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4 当柳侠因为猫儿终于能够大量使用成语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猫儿正站在教室外接受语文老师,也是他们班主任的谆谆教导: “柳岸,写作文呢,要有血有肉,有血有肉懂吧?就是不能跟解数学题一样,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数字一写,按正确的步骤一计算,把单位名称再一填,完。 作文是要带着感情去写的,不能像你现在写的这样呆板、机械、毫无感情。 你看看你写的,点题就一句:我的理想是当个测绘高级工程师。虽然也可以说是言简意赅,可是,你不觉得有点太单调了吗?” 猫儿申辩:“不单调啊,我还用了形容词“高级”呀!” 陈老师干咳了一声:“咳咳,好吧,这个,算我形容的不准确,不过,不过你这个……,算了,点题这样也算可以,不算太那个啥。 咱们还是看看你下面写的,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理想这一段: 因为测绘对我们可爱的祖国建设很重要,测绘是所有大型建设都必不可少的基础,有了前期准确的测量数据,才能盖起固若金汤的高楼大厦。 柳岸,当我们描写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崇高的理想的时候,不是应该满怀深情的回忆或憧憬,说明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理想,是因为某些让你深刻感动或向往的原因吗? 可为什么看着你写的这些,我就跟看我们大学专业课程的前言部分一样呢?” 猫儿不认同老师的看法:“我满怀深情了啊,我用了‘可爱的’形容祖国呀!‘可爱的’不就是可有深情吗?有深情不就可感动了吗?” 陈老师看着远方的天空,抚胸,深呼吸:“这个,这个……当你描写一个人物或物体,要表现它是‘可爱的’的时候,不能用‘可爱的’这个词本身,而是要用,要用……其他表现它是如何‘可爱的’的词汇,比如,比如……” 猫儿茫然:“描写可爱的东西,不能用‘可爱的’,还得表现它是‘可爱的’,那怎么写呀老师?” 陈老师把作业本递给猫儿:“今天老师还有点事,你先回去自己再好好看看,认真体会一下,再好好进行修改,后面‘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段,你也要再好好斟酌一下用词,如果能想张琼那样,用排比句就好了。 好,你回去吧,下回咱再说!” 陈老师抱着教参往办公室走:参加五科联赛的人选看来得重新定,幸好发现的早,要不培养到下学期该参赛了才发现,那才是真悲哀呢! 晚自习,猫儿做完了其他各科的所有作业后,对着作文最后一段发愁: 如果我有朝一日干了测绘这个工作,我一定会披星戴月,不怕风吹雨打,兢兢业业地工作,战斗在测绘事业第一线,勤劳勇敢,百折不挠,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为把我们美丽的祖国建设得更加美好而努力奋斗。 猫儿把自己的最后一段默念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自己写的非常好,用了那么多褒义词的成语来说明自己是打算怎样来实现理想的,为什么老师会觉得不好呢?张琼的排比句哪里好了?神经病一样的啊啊啊,连一个成语都没用,怎么能跟我的比呢! 放学的钟声响了,猫儿一个字也没修改出来。 小叔不在家,跑快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猫儿收拾了书包和王辉一起出来,两个人一起跨在横梁上骑着车子,随着自行车大部队一起冲出了校园。 杏花路口在他们放暑假的日子装上了红绿灯,今天猫儿他们到路口的时候正好是绿灯,他们加速冲了过来。 过了路口后不用踩脚蹬,车子因为惯性一直冲过体育馆,快到古渡口路速度才减缓了下来。 王辉忽然歪歪扭扭往人行道的马路牙子上拐,猫儿蹬着车子跟过去,王辉已经左脚支地把车子停住了:“好像链子掉了,老踩空。” 猫儿下车一看,果然,自行车链子松松垮垮垂了下来。 王辉把车子停好,蹲下身子,试着想把链子转上去,试了几次都不行。 猫儿转着圈想找个棍子挑着车链子帮他一下,柏油马路上连根树枝也找不到。 “怎么了?车链子掉了?” 猫儿转过身,楚凤河手里拿着一串快吃完的羊肉串站在那里。 猫儿挺高兴地喊:“凤河叔,你搁这儿吃羊肉串咧?” 楚凤河顺手指了一下三四个坐在路边一张桌子上,光着膀子吃的正痛快的人:“俺建筑队哩活计,干了一天老使慌,黄昏没事请他们喝啤酒。” 他说着蹲在王辉的自行车跟前,示意王辉靠边,他把吃完了肉的竹签子从中间折了一下,挑起车链子,一只手绞动脚蹬,只一下,链子就上去了。 王辉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楚凤河笑笑,问猫儿:“您小叔咧?我最近有点忙,听说您三叔单位最近特别忙,就没去找过他,想找您小叔再出来坐坐也不知道他有时间没?” 猫儿说:“俺小叔去樵云了,都去半个多月了,我也跟着他去了,俺开学我才回来。” 楚凤河说:“哦,去樵云了啊,你说你开学才回来?那前几天我去拉石子哩时候碰见您四叔,隔着公路俺俩打了个招呼,他说他去找你跟您小叔咧,你见着他没?” 王辉说:“柳岸,你跟你叔叔说话,我先走吧。” 猫儿推起自己的车子:“行,你先走吧。”然后对楚凤河说:“见着了,俺四叔听说俺小叔买房钱不够,来给俺送钱咧。” 楚凤河一下站住了:“你说啥?您小叔买房咧?” 猫儿骄傲地说:“嗯,都买了了,钥匙我星期一都拿回来了。” 楚凤河不太相信地说:“真哩假哩?您小叔上班才将将一年,他就买房了?哪儿哩房?他单位哩?” “嗯,单位哩集资房,不是有两栋吗?俺买哩是东边那一栋,一楼,可大可美。” 楚凤河相信了:“您小叔老铁啊,不过我知道,您家哩人都中,都是心又好,脑子又聪明,还都可能吃苦,到哪儿这样哩人都可吃得开;哎,你说啥?您买哩是一楼?”楚凤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猫儿说:“对,一楼,129平方,可美,厕所是单独一个小屋儿,不跟洗澡哩地方搁一块,可得劲,卧室也可大,还有一个单独哩餐厅咧!” 楚凤河说:“您咋会要一楼咧?万一下水道堵了,可膈应人,您那房子已经交工了?” 猫儿说:“就剩几家瓷片没贴完,其他哩都好了,可多家都把钥匙领走了。” 楚凤河问:“您小叔哩单位统一贴哩瓷片?您家哩也贴好了?” 猫儿说:“嗯,白瓷片,厨房、卫生间、厕所都贴好了,一米高,可好看,地上还贴哩有红地板砖咧。” 楚凤河挠挠头:“我早点也不知道,现在瓷片地板砖都贴好了,要是现在改,还得把地板砖给砸了,老可惜。” 猫儿觉得楚凤河说的有点蹊跷,问:“你啥意思凤河叔?改啥?为啥要砸地板砖。” 楚凤河说:“我也是没多少天前才听别人说哩,这种家属楼一楼哩下水道不是都光堵吗?原城有住一楼哩,把原来的公用下水道堵了,自己单独弄一套下水通道,可得劲,只要自己用哩爱惜,不乱往里面扔东西,根本就不会堵。” 猫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你弄过没凤河叔?你会不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5 楚凤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后觉得这办法真不赖,正好俺老板他家住哩是原来建筑公司哩家属楼一楼,隔三差五就堵,连屎带尿都能翻到客厅里,老恶心人。 我就跟他说能不能叫我搁他家试试,他家前一天才堵过,正膈应哩,一口就答应了。 我就自己琢磨了几天,设计了一下,搁他家试了试,现在快两个月了,没堵过。 我试哩时候他媳妇还不是老愿意,怕我给弄坏了,现在,她觉得可得劲。” 猫儿急切地说:“那你也去把俺哩新房子给改一下呗凤河叔。” 楚凤河说:“您小叔没搁家,您哩房子还贴了地板砖了,做独立下水管道得把地板砖砸了再重新挖开土下管子,这么大哩事,你能当家?” “能!”猫儿干脆地说。 柳侠收到猫儿的信报告自己家的下水道会被改成独立的、只有他一家专用、永远不会堵塞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他们的下水道已经改造完成,楚凤河正跟着付东在柳侠对面孙连朝的房子里考察,准备动手砸地板砖了。 付东是是看到晚上柳侠新房子里亮着灯,感觉好奇过来看看,结果看到猫儿和柳川正站在那里,看楚凤河和另外两个人在用水泥填一个直径很大的铸铁管的口子。 付东和柳川聊着天,看到半夜十二点,然后递给楚凤河根烟,问他能不能帮忙把对面那家的也给改一下。 楚凤河说:“付东哥是吧?没问题,我听柳侠和川哥说过好多次,柳侠一来你就可关照他,就冲这,你说出来了我就不能把你给搁那儿。 不过你也看见了,这活儿老折腾,可能会把你哩新屋子给弄哩老腌臜。” 付东说:“随便,没住进去的时候怎么麻烦,都比住进去之后三天两头地翻一屋子脏水要好。” 事实上,楚凤河干事手相当干净,他把折腾的范围控制到了最小,除了卫生间和厕所,其他地方他和他带的两个人都很少进去。 楚凤河一分钱的工钱不肯要,说他不能要柳侠好朋友的钱,要不柳侠回来他都没脸见柳侠。 付东给他带的两个师傅一人包了一个三十块钱的红包,还送了他们每人一条“散花”烟。 几天后,猫儿中午放学,付东跟他要了新房的钥匙说有用,晚上猫儿回来的时候,付东带他到新房子里看了看,交待了几句,把钥匙还给了他。 付东走后,猫儿对着卫生间里那几摞子地板砖和十几箱瓷片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猫儿人小脸皮厚,他又跑传达室去呼了楚凤河。 第二天晚上楚凤河就又带着人来了,然后花了三个晚上,把新房卫生间和厕所的地面全部重铺了一次,厨房、卫生间和厕所的瓷片都加高到了房顶。 最早把钱交齐领钥匙的那些家,有好几家都趁着建筑队还在,让他们帮忙加高了瓷片,不过这些事猫儿不知道,付东知道,而且那些人的瓷片都是自己买的。 楚凤河把卫生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给猫儿交差的时候,猫儿很豪放地对楚凤河和那两个师傅说:“走,咱去饭店搓一顿。” 给钱楚凤河又不要,猫儿觉得只有请吃饭这种表达感谢的方法了。 楚凤河跟他摆摆手:“早点回去洗洗睡吧,明儿还得去学咧,等您小叔回来了让他请我就中了。” 猫儿过了好几秒,才对着楚凤河的背影愤愤地说:“我再过俩月就十二了。” 柳侠每次收到信,如果接下来还有工作,他都舍不得马上看,总是等到一天所有的工作都结束,才安心地靠在床上,慢慢地打开信,慢慢地看。 知道有个美好的礼物在等着自己回去欣赏,一天都会心情愉悦。 今天也是,他靠在毯子上,已经看过一遍了,现在看第二遍,还是忍不住想笑: 小雲跟小雷越来越孬,每次一看到牛奶煮好了,他俩就满院子跑,每次都要全家人一起出来围追堵截,闹腾够了才肯喝。 今天我跟三叔、小蕤哥都回来了,我们一小会儿就撵上他俩了,他们就耍赖不喝,跑到爷爷家东边路上很远三叔又把他们给追回来,他们俩才乖乖地把奶喝了。 奶奶可发愁,说,这俩孬货一天到晚光想在外面跑,连窑洞里都不喜欢呆,这以后要是去荣泽可怎么办呢! 小莘上学了,还是关老师教他。 俺大伯说,听人说,前些天上窑小学分来了一个师范毕业生,还没走到半坡,就坐在路边哭起来了,然后她拐回去,到现在都没再回来。 上窑都没人愿意去,大伯说,咱村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了。 知道咱买了大房子,全家人都可高兴可高兴,不过大伯也有点伤心,说买房这么大的事,你到处借钱,他是大哥,你和三叔却都想办法瞒着他,他一分钱也没帮你。 我跟大伯说了咱的钱都花不完,还多出好几百呢,可大伯还是可难受,他说那不一样。 大伯现在没去付家庄上班,石子厂还是成天停电,正好柳淼要挖窑洞,大伯现在天天过去帮忙,今天三叔也过去看了看,柳淼让他帮忙买点花纸,说永芳姑姑可待见俺四叔四婶儿房子里的…… …… 小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可想可想你,咱家的房子都好了,还那么漂亮,你到现在都没看见,我觉得可不美。 十点半了,我该睡了,小叔你还要想着一定要梦见我呀,我肯定还能再梦见你一回,我现在就闭上眼睡。 最想最想你的柳岸 199*、9、15 柳侠用手指轻轻抚过最后那几个字,笑着轻轻说:“真是个小傻孩儿呀!” 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柳侠都按照那只越来越会变着法气人的猫儿的指示在脑子里想好几遍“让我梦到猫儿让我梦到猫儿”,然后一个人黑暗中无声的笑,觉得自己可真是幼稚到弱智。 不过他又觉得这样挺好玩,如果因此真的能让自己梦到小家伙或让小家伙梦到自己,那不要说想几遍,就是想几百遍也不是问题。 开始几天觉得好笑好玩,然后很快就成为一种习惯,无论白天多忙多累,只要躺下脑子里自动就会这样想,哪怕躺下之前他还在靠着毯子在读小家伙的信。 这种幼稚的精神大法没让柳侠梦到猫儿,但却让他很频繁地收到猫儿的信,在他们即将结束本次作业的前五天,他又收到了猫儿一封信, 猫儿依然是开门见山的写法: 宝贝小叔,我梦见你了,就刚才,不过,我现在可不美可不美。 我梦见你去接我放学,咱俩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不过走的不是咱回家的路,而是在沿着凤戏河往西走。 河边有很多石头,看着好像根本没办法走,可你骑着自行车这样拐那样拐的,咱都绕过去了,一直往前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骑到泽河边。 泽河边有很多很多芦苇,青青的特别美,你说:“乖猫,咱去看芦苇吧,芦苇里没准还藏着武工队呢,也许还有平原游击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6 我可高兴,于是,咱俩一起往有芦苇的地方走,然后就听到芦苇里河水流淌的声音,我听到水流的声音就想尿,可咱后边还有别的人,咱俩就往芦苇密的地方跑,可怎么跑都跑不动,我都快尿裤子里了还跑不到。 你就对我说:“管他呢,只管就在这里尿吧。” 我觉得老丑不能尿,还想拉着你跑,结果一下就醒了。 我可生气啊,我是叫尿憋醒了,去卫生间尿了可大一泡。 小叔,我要是晚上不喝一大碗稀饭,不喝牛奶,肯定就不会叫尿憋醒了,我还能多梦见你一会儿,我以后晚上都不喝稀饭和牛奶了,光吃馍和菜。 柳侠本来是半躺着看信的,看到这里马上就坐了起来,小家伙和他一样,从小的生活习惯都是早晚要吃稀饭,如果连续几天不吃,很快就会上火嗓子疼。 两天后,猫儿就收到了柳侠的回信: 宝贝猫,关于被尿憋醒导致美梦中断的问题,小叔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喝稀饭和牛奶,你会醒的更快,要不是到处找水喝,终于看到了水却跑不过去,被渴醒;要不就是看到了好吃的东西却吃不到嘴里,被饿醒,你想选哪个? 你不喝稀饭和牛奶还会有一个附加的结果:小叔会生气。 我如果生气了,就会变得可厉害可厉害,不信你就等我回去试试。 三天后的晚上,在他们荣泽的家里,猫儿盘腿坐在床沿上,在最后的署名“即将生气的小叔柳侠”那里亲了一大口,小脸一扬:“哼,试试就试试,你还敢怎么着我?你是回来敢不抱我,还是敢不让我搂着你睡?” 说完看了看冰箱,收起信放好,跑进厨房端了炖奶的小锅出来,倒进去小半锅奶:“如果不是喝奶能让人长高,我就是不喝,哼哼,等我长的比你还高,就天天让你喝奶,还得让你天天枕着我的胳膊睡,不枕就打屁股,不信等我长大了你就试试。” 此时此刻,身在樵云的柳侠可是完全想不到,他最心疼的小宝贝居然生出了如此的忤逆不孝之心,竟然想打他的屁股,他刚刚把今天所有的工作收尾,正伸着懒腰心情愉快地站在帐篷外看着月色下的群山。 最多再有两天,他们就可以结束这里的工作回家了,他马上就可以看到大乖猫了,想想大乖猫看到自己时可能会有的样子,柳侠就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可就和想不到猫儿会想打他的屁股一样,柳侠此时也根本想不到,他回到家时看到的,是和他期待的欢乐美好的画面完全相反的一幕。 第126章 柳侠他们回到单位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在传达室往公安局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好像是刚分配的学生,不认识柳侠,他告诉柳侠说柳川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柳队最近一直都是一大早来报个到,带着人出去就不再回来了,但柳侠想问和柳川一起出去的人的呼机号时,他却不肯说。 柳侠想反正已经回来了,见三哥随时都很方便,也就没坚持,放了电话就直奔家里。 满屋子都是小家伙的气息,想不笑都做不到,想马上看到小家伙的心情比在路上还要强烈。 高速度冲了个澡,柳侠换上干净的衣服跑出来,叫了辆脚蹬三轮直奔县中。 为了避免在写信的问题上出现时间差,柳侠提前几天就告诉了猫儿自己要回来了,小家伙肯定最近几天都心绪不宁,上学都上不踏实地在等着他回来,所以还是先来看看小家伙比较好。 县中看大门的人居然还记得柳侠,看见他就说:“你可来了,您这做家长哩也太儿戏了,小孩儿搁学校惹那么大事,老师叫您这么几天您都不来,非得等学校给您那孩儿开除了再来找人说好话啊?图啥咧!” 柳侠一下懵了,猫儿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竟然说到开除呢?猫儿最后一封信是六天前,也就是上个星期六写的,那封信里猫儿还说自己每天都按时上学,作业也完成的很好,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啊! “三一班在哪儿?”柳侠直接问他班级,必须先见到猫儿,其他什么事都得等确认猫儿平平安安以后再说。 老头儿手指向西北方:“喏,第三排,最西边那个教室。” 柳侠撒腿就跑,一路来到三一班教室外面,他站在最后一个窗户外往里面看,找过来一遍,都没有猫儿的影子,班上也没有发现空着的位置。 他正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猫儿给他说的班级,讲课的老师走了出来:“你找谁啊?” 柳侠赶紧回答:“柳岸,我是柳岸的叔叔,我记得他就是在三一班,怎么找不到他呢?” 带着近视镜的女老师惊奇地说:“你不知道啊?柳岸和同学打架,打得可凶了,学校让他回家叫家长来,他家长一直都没来,看你的样子他回家根本就没跟你们说是吧?现在的孩子咋都……” 柳侠打断她:“柳岸他现在在哪里?” 女老师往他身后的一栋二层红瓦房一指:“三年级语文备课室,全校的领导都为他……” 柳侠顾不得礼貌,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转身跑了。 从斑驳的红漆木门框里看到的情形,柳侠觉得是那么的眼熟:猫儿背对门站着,海蓝色的运动短衣裤长短虽然合适,但因为他太瘦所以衣服看起来还是特别宽大,让小家伙看起来更瘦弱;但看起来瘦得一缕的小人的背影却站的笔直,即便看不见脸,柳侠也能清楚地感觉他此刻倔强坚持的态度。 可不管他看起来多么桀骜不驯愤怒不服,小小的人儿站在一排能够决定他前途、而此刻以审判者的姿态矗立在他面前的成年人时,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孤单无助。 柳侠的心好像被刀子硬生生地剜割一样,那年打烂的玻璃瓶子刺破他的肚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疼痛到乎让他窒息,他甚至不得不张嘴大口地呼吸,来努力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抡起椅子砸在那几个靠在备课桌边,或抱着膀子冷眼斜睨着猫儿,或端着茶杯悠闲中不耐烦地瞥猫儿一眼的人们。 不必刻意去想象,只是一眼之间,柳侠就已经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小宝贝这些天在经历着什么,当年被老师一路推搡拉扯着,在众多同学的围观中跌跌撞撞往前走,多少的愤怒也无法掩盖天塌地陷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恐惧还如此清晰,在王占杰校长的办公室里惶惶不安等待审判的感觉他还不曾忘记,他的宝贝就已经在重复他的历史,而那时的他,身边还有个虽然不能够为他遮风挡雨,但却尽力伸展臂膀保护着他的六哥让他依赖,他的小宝贝却是一个人在承受着所有的恐惧和责难。 柳侠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今天,他是替代了父亲和大哥,来为自家孩子解决问题的家长,他不能失控。 猫儿回过头,和五位老师同时看向门口,他看到了和平时一样,穿着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的小叔。 猫儿的表情从惊喜到无措只是一瞬间,柳侠却看的清清楚楚,他忍着满满的心疼笑着走进来站在猫儿的身边,先礼貌地对老师们点头问好:“各位老师好,我是柳岸的小叔。”他说着话的同时,把手放在了猫儿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猫儿看他的眼神从无措变成了惊讶和不安,还有委屈。 柳侠手轻轻用力,把猫儿揽到了身边,嘴里却是对着他凭直觉觉得是猫儿的班主任、此刻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面对猫儿的陈秀云老师说:“对不起啊老师,我前一段一直出差不在家,一个小时前刚回到荣泽,我家莫……嗯,我家柳岸并不是故意要跟老师作对不喊家长,而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监护人,我的工作性质有点特殊,柳岸不想让我分心赶回来,其他人又不可能代替我来处理他的事情,所以请老师谅解他这几天的行为。” 尚且年轻的陈老师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一连串诚惶诚恐的道歉或对柳岸声色俱厉的呵斥,但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大男孩的家长完全不按套路行事,他不但没有教训自家闯了祸的孩子,还在变相夸赞自家孩子特别明理懂事,暗示柳岸违背学校的要求不叫家长来的行为完全是对的,至少也是应该被体谅的。 旁边几个人听了柳侠的话也是表情各异,但绝对没有当年荣泽高中几个老师看到柳长青和柳魁时的高傲和鄙视——柳侠的穿戴和举止让他们完全不可能产生出那样的情绪,他们的表情基本都是纠结震惊——竟然还有有当着老师的面这么惯孩子的家长啊? 猫儿使劲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把脸在柳侠胸前蹭了蹭。 小叔回来了,就在这里,小叔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跟他用一样的香皂,我怎么就没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柳侠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还摸了摸猫儿的脸,让他知道,自己一点都没生气,自己和以前一样很想他。 陈秀云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找回了她作为闯了祸的学生的班主任老师的感觉,她严肃而又为难的对柳侠说:“那,你是还不知道柳岸和其他几个同学打架的事吧?柳岸把三五班三个同学打的住院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不愿意,每天来学校闹,说他们孩子被打得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都不敢动,一动就头疼恶心想吐,让我们通知你们来,要求你们先垫付住院费,赔偿他们孩子的精神损失费,还要求学校开除柳岸,你们家老也不来人,我跟管教务的高老师天天课都上不安生,随时都得准备着去跟那几个家长说好话……” 陈老师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柳岸的小叔礼貌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岸身上,从脸开始挨着一点一点查看,现在正极度紧张地在掀开柳岸的衣服,看后背和屁股上有没有什么伤,根本就没听她说话。 猫儿虽然非常留恋趴在小叔怀里的感觉,但还是微微地挣扎着:备课室大部分都是女教师,上衣被拉起来也就算了,被扒开裤子检查屁股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再说了…… “你不用给柳岸检查,他没事,是他把那三个同学给打伤了。”陈老师心里直翻白眼,但脸上却没带出来:这可怎么办?那仨学生的叔叔跟流氓一样,原本指望这边的家长能好说话一点可以妥协退让一步,赶紧把事情了结,可这边也来了个叔叔,刚开始说话倒像个通情达理的,看起来虽然算不上多斯文,但却非常有教养,可怎么一说到正题马上就露出护短不讲理的面目了?是你家孩子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了脑震荡,你这么紧张地当着我们的面检查你家孩子是什么意思?也想跟那几个家长一样讹学校或对方一把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7 “哦,那就好说了。”柳侠把猫儿的短裤提好,直起身回答了陈老师一句,表示他其实也在听陈老师说话,然后他又认真的跟猫儿核实了一下:“他们真的没打到你?” 猫儿摇头:“没有,他们仗着人多就是想打我呢,我用大扫帚把他们给打跑了,后来郑帅又拿了个垃圾斗过来砸我,我用椅子把他夯跑了,那个垃圾斗是他砸我没咋着,给砸墙上了弄扁了,他们三个串通好了,都说是我弄扁的,学校就让我赔……”猫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说到赔钱,没音了。 小叔挣的钱,他一分也不想白白往外掏。 柳侠把猫儿一缕被他弄乱的头发理顺,爽快地说:“虽然不是你给弄扁的,但是是因为你而扁的,咱们赔也说得过去,老师,您还没告诉我,柳岸为什么会和那三位同学打起来呢” 陈老师这次真有点为难了,她看了看猫儿,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猫儿眼睛滴溜溜看了柳侠好几秒,才说:“他们骂我,骂……我,反正就是骂,我不喜欢别人骂我,就……” “没人喜欢被人骂,但一般情况下你也不会因为随口一句脏话就跟人打起来,他们都骂了什么能让你气得把他们三个打得住医院?”柳侠追问。 年纪比较大,一直端着个大杯子在慢慢喝的女老师说:“其实根本也算不得什么骂,小孩子可能听别人说了什么觉得稀罕,连什么意思都不懂就跟着胡咧咧,就是说了他几句丧门星、扫帚星什么的,你们这孩子就……” “我操他妈,那几个杂种在哪个医院?” 办公室除了猫儿之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刚才还彬彬有礼一脸温和的柳侠骤然间勃然大怒,一脸杀气地问刚才说话的女老师。 那个女教师好像被吓傻了,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柳侠。 一句怒吼之后,柳侠好像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转脸对陈老师说:“那几个学生住在哪个医院?不用他们家人来找了,我现在去找他们。 老师我告诉你,从现在起,这件事跟你们学校没关系了,下面是我跟那几个学生家长之间的事,不用你们学校插手,我处理完了,回来给学校一个交代,到时候咱们再商量赔偿学校公物的事,现在您告诉我,那几个学生在哪儿?” 陈老师看着旁边几个面面相觑的同事,用眼神征求他们的意见,她觉得,如果把那几个学生住院的地方告诉柳岸的小叔,事情恐怕就不是学生之间打架这么简单了。 校长有话,他们学校刚刚出过楼房裂缝那样影响学校形象的负面事件,学生打架打成脑震荡住院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压住,千万不能闹大,可看柳岸这位小叔的脾气…… 看到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带着眼镜的男老师轻轻对她摇头,陈老师心里有了点谱:“他们具体在哪里住院,我们也不太清楚,那几个家长一直说要等你们来了再说事,我们要去医院看那几个学生他们也不让。 其实我们学校也一直在努力在跟那几个家长解释,说这件事不能单方面怨柳岸,是他们家的孩子先骂人,然后柳岸才……” “陈老师,三一班的陈秀云老师!”窗户外有人敲着玻璃窗在喊,是看大门的人。 陈老师问:“啥事啊,张师傅?” 张师傅说:“十里堡那几个人又打电话来了,问柳岸家哩人来了没有,我没敢说来了,就跟他们说我来问问你,他们说要是今天这边哩家长还不来说事,他们一会儿就过来把咱学校哩门给堵……” “跟他们说,柳岸的家长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他们,让他们现在就过来,记着,让他们提前把条件想好了,到时候一块说,省得到时候没机会说齐全后悔。”柳侠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纱对张师傅说。 张师傅征询的看看陈老师和那个年长的男老师。 那个男老师原来是教务处的高主任,就是他一直在处理猫儿打架这件事。 高主任犹豫了一下,对陈老师点点头。 陈老师对张师傅说:“你让他们过来吧,我去喊张校长,看到时候咋办,不光他们不愿意,现在人家柳岸的家长也不愿意,他们的孩子先骂人家,人家还要找他们说理呢。” 半个小时后,柳侠在县中的大门外等到了七八个穿着一水深色西装的男青年,如果他们不是骑着二八横梁的自行车,而是骑着风驰电掣的摩托车,那就是香港黑社会寻仇的现场版。 远远看见那几个弯着腰用力蹬自行车的人,新上任的县中校长,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弱男人就有点发憷,他对柳侠说:“这,那个柳岸的家长,咱尽量还是跟他们讲道理,好不好?至少咱先礼后兵,先礼后兵……” 高主任也说:“是啊,还是和为贵,这要真打起来,对咱们家孩子影响也不好是不是?” 柳侠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直到他们同时下了车,停在离他不足五米远的地方。 柳侠上下打量着嘴里叼着烟,明明一点都不胖但却故意把两条胳膊乍得很开、用狞笑和骄横的表情硬是把脸上的肌肉给撑的往横里堆、头发被发胶固定成鸭舌帽形状、一摇一晃地向他走过来的领头的黑社会。 黑社会在离柳侠不足二十公分的地方站定,用十分蛮横但因为身高原因不得不以仰视的方式来达成的强硬姿态也上下打量着柳侠,然后……两个人同时: “郑建平?” “柳侠?” …… 后面的假黑社会们面面相觑。 郑建平扭头看看张大嘴呈痴傻状的张校长和扶着眼镜认真确认情况的高主任,又环视一周,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能认识他的人,然后才问柳侠:“刚才电话里约俺几个搁这儿谈判哩人是你?你就是那个柳岸哩家长?” 柳侠点头:“对,我是他小叔,你是郑帅他……” “靠,我是郑帅他小叔呀,哎呀我靠,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郑建平一脸的纠结,回头对后面几个莫名其妙的同伙说:“没事了没事了,那啥,这是柳岸他叔,我上荣高时候哩同学,这好几年没见,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咋弄个这咧!看这弄哩多不得劲。 柳侠,你,你还记得我吧?” 柳侠看郑建平那态度,就知道今天这事基本已经解决了,尽管他心里依然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配合着郑建平的姿态,好像十分开心似的笑着说:“学校就那几个出名哩人物,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你不是也记着我咧嘛!” “我靠,那能一样?”郑建平自来熟的不得了,好像他真跟柳侠是曾经无话不谈两肋插刀的好朋友一样:“你是正面典型,我是反面教材,我记得你是名留青史,你记得我是臭名远扬,那差别大了。” 柳侠挑挑下巴:“你不嫌热?” “啥?”郑建平一愣,然后猛然低头,看到了自己的一身打扮,随意地把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我靠,光顾着鸡巴装黑社会吓人咧,忘了,他妈的热死我了,” 他边说边动手脱衣服:“还不是叫您那小侄儿给害哩,我说柳侠,您小侄儿可真跟你一模一样啊,看着又秀气又斯文,那打起人来可真下得去手啊!俺侄儿那脊梁上、胳膊上,都是让他给夯出来哩红檩子,宝根儿那脸肿了两三天,现在鼻子还肿着呢,脸青了一大片。” 郑建平身后一个年轻人脱了黑西装,团了一下拿在手里扇着风,问他:“三哥,这都认识,我看您俩还恁熟,这架还打不打了啊?不打俺几个就回去上班吧,万一叫查岗哩发现俺不在,这月奖金就没了,好几十咧!” 郑建平说:“靠,你没看见啊?这还打啥咧,一说就妥了,您几个先走吧,记着,有啥事赶紧呼我;二孩儿,傻福,您俩别走,我介绍您跟柳侠认识认识。” 有五个人和郑建平打了招呼,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还有两个擦着满头的汗走过来。 自觉得是因为本人英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张校长高兴的也走了过来:“几位家长,外边也老热,要不咱去我哩办公室坐着谈?” 柳侠非常客气地说:“老师,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啊!这件事我们自己解决,一定不会给学校添麻烦的。” 郑建平摆摆手说:“就是就是,没学校啥事了,俺那几个孩儿明儿就回来上学,哎对了,我跟你说啊张校长,咱学校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歧视俺那几个孩儿啊,我要是听说老师报复俺侄儿他几个,那我可不会轻易算拉倒。” 张校长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孩儿们这个年龄,正是淘力哩时候,尤其是小子孩儿家,打个架惹个事再没恁正常了,其实心里头都单纯着咧,还是好孩儿,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做老师哩去报复学生哩?” 郑建平说:“ 有你这话就中,那您就去忙吧,不用管俺了,俺几个去找个地方喝一杯,把事儿说开就完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8 张校长和高主任如释重负地转身往学校走。 柳侠看到学校大门的缝隙里闪过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对郑建平说:“你稍等我一下。”就跑了过去。 正好高主任拉开大门,右手拎着一块两个还粘在一起的旧砖头,左手拖着一把没有了前面竹枝部分的大扫帚把的猫儿一下给暴露了出来,柳侠跑到猫儿跟前:“乖,你怎么没去上课?” 猫儿看看柳侠,又看看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看他的郑建平,小声说:“我怕他们打你,他们每次都来一大群人,你就自己……” 柳侠叹口气,摸摸猫儿的头,正想说话,郑建平过来了:“哎呀柳侠,您侄儿真中,要是俺侄儿有这胆子,我哪还会叫一群兄弟装成流氓来人家学校丢人现眼! 郑帅那球孩儿,瞎咋呼一个赛俩,真到事儿上,仨不顶一个,一下就怂了,要是今儿咱俩换换,那货早吓哩跑没影了,你看您侄儿,啧啧,这是准备下黑手朝死里给俺来一下啊。” 猫儿扬起下巴不服的看着郑建平:“啥叫下黑手?俺小叔就他一个,您八个,要真打起了,我肯定是正大光明出去砸你,偷偷摸摸下黑手还不够耽误事咧!” 柳侠把猫儿手里的家伙都给拿过来扔了,对郑建平说:“您弄哩跟黑社会一样,俺留一手还不是应该哩?”他转身对还在犹豫着走不走的张校长说:“张校长,我跟您请个假吧,我现在带柳岸一起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同学,不管谁对谁错,那几个学生终归是受伤住院了,是柳岸打的,他应该过去一趟。” 张校长连连答应。 郑建平却连连摆手:“别别别,受了点伤倒是真哩,不过根本就没住院,郑超也没缝针,就是胳膊上叫挂那一道老长,流了点血,当时看着有点吓人,俺嫂子气不下就想叫您赔点钱。 我将接着学校哩电话,叫俺一个兄弟回家送信儿了,想叫他们趁你去之前先跑到医院,万一您这边非要去医院看,我有熟人,叫他们随便找张病床躺上去装一会儿,现在那几个怂货估计正慌哩忙哩往医院跑咧,嘿嘿嘿,这事儿咋这么有意思咧?” 柳侠十分无奈地看看郑建平和他那两个兄弟,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猫儿听了柳侠的话,本来以为能跟着柳侠走了,兴奋的两眼亮晶晶的一直看着柳侠,现在听郑建平这么一说,立马没精神了,换成了可怜巴巴的眼神抱着柳侠的胳膊晃悠。 柳侠虽然非常想带着猫儿回家,但郑建平刚才已经说了,想和他一起喝一杯把事儿给说清楚了,不管怎么说,猫儿打了人家侄子是事实,郑建平主动和解,他如果推却肯定不合适,所以他狠着心对猫儿说:“乖猫,小叔都已经回来了,就剩几个小时你就能回家了,现在先回去上课吧!” 张校长和高主任听到柳侠的话,冲猫儿招招手,猫儿十分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两位老师走了。 柳侠心里难受的厉害,他想起当年自己和六哥受了委屈后被父亲和大哥带出来时安心温暖的感觉,想到猫儿现在也是受了好几天的委屈,好不容易盼着自己回来了,自己却把他一个人撇下跟着别人出了。 可郑建平这里不应付又不行,他总不能带着猫儿和郑建平几个人谈条件叙旧,虽然卸下了黑社会假相的郑建平看起来人还不错,但柳侠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记住郑建平这个人的,他担心郑建平会在谈话中说点什么过于不堪入耳的笑话,虽然是男孩子,他也不希望猫儿过早接触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猫儿被一排教室挡住身影看不见了,柳侠才回头和郑建平几个人一起往泽河路上走。 他忽然想起来郑建平已经带着人来过好几次了,不由脱口问到:“郑建平,你领着人来那几回,没打俺柳岸吧?” 郑建平把“易拉得”领带一拽到底,解着衬衣最上边的扣子说:“咦,柳侠,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就是看着再像流氓,也不能真去干恁下作哩事儿吧?我二十多哩大老爷们儿领一群人去打一个十一二哩小孩儿,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搁荣泽城里混不混了?我要是真那样干,就是俺这几个兄弟恐怕以后也嫌丢人不会再跟着我混了。” 正好走到老县委大院破落的大门口,柳侠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继续和郑建平说着话:“我不是听人家县中看大门哩说您打算堵人家大门才这样想哩嘛,你要是连学校哩大门都敢堵,那……” 郑建平浑不在意地打断柳侠笑着说:“狗屁,吓唬他们咧,四天了您这边都不来人,俺嫂子又天天跟我这叨叨叨,叨叨叨哩,我烦哩不行,再说了,俺已经过来闹腾好几天了,您压根儿不照脸俺也真没法下台呀,我不跟他们来点硬实哩你说咋弄? 你不知道,俺家我这一辈儿四个孩儿,到俺下头这一辈儿,到现在一共六个孩儿们了,就郑帅一个男孩儿,那五个都是妞,现在计划生育又紧,都不能多生,俺伯俺妈就娇郑帅娇哩有点狠,俺二嫂二哥更不用说了,更是当心肝宝贝儿哩给捧着,结果就娇出这么个门里大王,在家再没他厉害的了,出了门就是个杀才怂包,成天叫我跟着给他擦屁股。 我以前就是喜欢跟我差不多年龄哩有时候打个架耍耍,没啥事,就因为郑帅这个怂货,成天搁外头惹了事儿兜不住底,他惹哩又都是跟他差不多大哩孩儿们,我又不能真去打人家一顿给他出气,只好装出一副流氓相去吓唬人家,这时间长了,真就被人家给当成流氓了,他娘的,冤死我了。” 柳侠他们走过去三四分钟,马小军和三个穿警服的年轻人从老县委大院骑着两辆摩托车出来,在下面杏花路上拐弯,回了公安局。 柳侠决定今天这顿饭他请,所以他让郑建平点饭店。 郑建平是打算自己请,他觉得自己算是本地人,比较了解行情,所以也不推辞,自己决定:“粤秀哩菜真没啥吃,屁味儿都没,古渡口路北头开了家京都食府,听说可上档次,菜也合咱这边人哩口味,尤其是做哩蒸碗,特别好吃,咱就去那里吧。” 柳侠说:“那走吧。” 几个人继续聊着天走,原来郑超是二孩儿郑杰的侄子,宝根是福根他最小的弟弟,用郑建平的话说,那“三人帮”其实就是个“门里大王怂货帮”,就敢欺负比他们小看着特别瓤的,稍微厉害一点的他们根本就不敢去招惹。 柳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一直在担心以后这仨小地头蛇会报复猫儿。 他们刚走到京都食府门口,郑杰腰里的BB机响了,他拿下来看了一眼对郑建平说:“咱大办公室哩,那边有公用电话,我去回一个。” 柳侠和郑建平、福根站在原地等着,当他们议论到京都食府的糖醋排骨做的不错时,郑杰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建平哥,小栓哩电话,叫咱赶紧回去,厂里真通知开会了。” 柳侠对郑建平说:“郑建平,工作要紧,咱们有时间再联系,我把俺单位传达室哩电话留给你,要不这样吧,”柳侠从牛仔裤后兜里拿出钱包:“我刚才从外地回来,不知道俺柳岸打伤您侄儿这事,没啥准备,这里有……一百三十块钱,你先拿去给郑帅他们买点营养品……” 郑建平调转自行车,对柳侠摆摆手:“柳侠你别寒碜我了,那仨小子就欠揍,我问过俺队另外几个孩儿,他们都说了,是他仨先骂您侄儿哩,小子孩儿嘴跟个老娘儿们哩裤裆样不主贵,活该挨揍,还营养他个屁。 他们这几天搁家赖着耍咧,过了国庆节就是月考,几个货学习一个赛一个哩差,正好就着这个事不去学,到时候考试差劲儿就有理了,我早知道他们在想啥,不想搭理他们罢了。 柳侠,咱俩虽然以前不算多熟,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咱以后再联系,您单位跟俺就隔着一条大马路,咱以后有哩是机会搁一块耍,今儿这事就算到底了,孩儿们打架是正常事,大人一掺和就没意思了,你说咧?今儿是真想跟你喝一杯喷喷,不过我是真有事,” 郑建平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有点嘚瑟地说:“我现在大小算个头儿,我领哩供给小组连续两个“百日工作无事故”,今儿俺全厂开表彰会,嘿嘿,我说啥都不能耽误,俺几个哩工作都是拿村儿里哩地换来哩,可不容易,俺得干出个样,我先走了啊。” 柳侠摆摆手:“这可是正事,你快走吧,再见!” 郑建平都骑上车子走出七八米了忽然又下来,回头问柳侠:“我忽然想起来,公安局刑警队有个叫柳川哩,您俩是不是亲戚呀?” 柳侠无奈,只好说:“那是俺哥。”郑建平是地头蛇,事儿多,而且这种人通常都很难缠,他不愿意让柳川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靠,”郑建平又跨上车子:“怪不得您侄儿恁性咧,您一家都够厉害了,您哥前几年把新城这一带哩刺头们给捋完了,您侄儿这还没毕业哩,就开始捋下一茬了。 走了啊柳侠,回来介绍我认识认识咱川哥,崇拜他好几年了都。” 郑建平他们一拐过路口,柳侠马上招手喊了辆三轮,十分钟后就又来到了县中。 正是住校生吃晚饭的时候,走读生大部分都在边玩边吃自己带的零食。 柳侠刚走过第二排教室,就听到一声欣喜若狂的大叫:“小叔”,跟着,猫儿就真跟一只敏捷的小野猫一样扑了过来。 柳侠大笑着托住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家伙的屁股:“如果你不上晚自习,咱去找谁请假?” “陈老师。” 柳侠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插兜,沿着路边慢慢走,悠闲地看着乐的小孩儿。 猫儿在他前面,双手插兜倒退着,看着他的脸笑,然后玩着各种花样走。 初秋的夕阳依然耀眼,透过白杨树的树枝洒落下来,猫儿踮着脚蹦几下,跳跃的发梢被夕阳染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停下来,微笑的小叔还在眼前。 双臂展开,单脚转个720度的圈,再转过来,小叔微笑的脸依然在眼前。 在路边歪倒的电线杆和大树干上飞跑过去,再跳回路上,推着车子微笑着吹口哨的小叔还在眼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89 猫儿裂开嘴,上扬的唇角和洁白的牙齿表达着他最快乐的心情,乌黑的眼睛中闪耀的幸福,让他看起来比黄金的颜色还要绚烂炫目。 而柳侠此刻的心,比他的小宝贝跳跃的金色发梢还要欢喜雀跃。 “小叔,老师一见你说是我打别人了,你都不问就觉得我一定有理吗?” “那当然,谁会比小叔更了解你,小叔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架,你是最好的孩子。” “嘿嘿,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小叔!那小叔,你想我没有?” “天天想夜夜想。” “嘿嘿,我也是。小叔你回来还没吃饭吧?” “没,小叔正想找人陪着吃饭呢。” “嘿嘿,我陪小叔吃,那咱回家,我给你做面条吧!” “听说荣泽新开了一家酒店,蒸碗特好吃,主食还有各种面条。” “好,你喜欢吃哪个,我回去学着给你蒸。” “不用,做饭太辛苦,以后喜欢吃什么,小叔带你出来吃就行了,不用你做。” “嗯~嗯~,我喜欢给你做嘛,我喜欢你吃我做的饭嘛!” “好好,乖猫喜欢做那咱就做,小叔也特别喜欢吃我们大乖猫做的饭。” …… 作者有话要说:  门里大王:只敢在家跟亲近的人耍横,出了家门就没胆子干事的人。 瓤:本意:植物比较柔软的内部,比如西瓜瓤。这里是土语,形容人身体特别柔弱或性格特别软弱。 喷喷:痛快地聊天,吹牛。 性:血性足,武力值高。 捋:本意:用手握着条状物,顺着滑动,或轻轻摘取。 刺:通常都比较强硬棘手,刺头就更棘手难以处理了。捋,在这里和刺头们连在一起用,形容柳 川武力值高,修理刺头们的时候很轻而易举。 第127章 初秋的凤戏山万木葱茏,一阵山风吹过,挟带着果香的清新凉意让人身心皆爽。 柳家院子里,大柿树繁密的枝叶间,三个小家伙正一个跟一个,像一溜大虫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树枝往前爬,柳莘轻装简行爬在最前面,柳雲和柳雷一人脖子里挂着一个小小的布袋,紧跟在他后面,苏晓慧坐在最下面的树杈上,紧张地看着两个臭小子。 柿子已经开始变黄了,俩小馋猫雄心勃勃,要亲自寻找最大的柿子,让奶奶和娘给做最好吃的“懒柿”,但俩人的小胳膊小腿又够不到高处的柿子,只好让小哥哥柳莘帮忙摘柿子,两个小家伙负责接着放袋子里运下去。 柳川最近不分昼夜地在忙案子,已经两星期都没回来了,苏晓慧今年依然教高三,两星期休息一次,每次回家孙嫦娥和秀梅都不让她再插手做家务,只让她专心陪两个皮猴子,和他们好好培养感情,为明年回荣泽上幼儿园做准备。 苏晓慧以前从没上过树,心里挺害怕的,不过为了和儿子套近乎,她豁出去了。 大柿树是歪着长的,支个梯子,上来其实挺容易,只是她上来后看着下面的护院坡,才发现自己好像有恐高症,一看下面手脚就发抖。 大栎树下,猫儿悠闲地坐在秋千上晃悠着,不时看一眼旁边和柳葳一起趴在石桌上写作业的柳蕤。 上星期,柳蕤和柳葳、猫儿三个人一起回家,路上走出一身汗,汗落了后,猫儿和柳魁、柳葳带着柳莘和柳雲、柳雷去凤戏河里洗澡,因为柳蕤从小身体弱,现在的河水傍晚时分已经开始有点寒意了,家人都不让他去,可柳蕤不肯,非说自己这几年身体早就好起来了,根本没事,硬跟着他们下了河,结果半夜就发起了高烧,柳魁和柳长青连夜把他背到望宁卫生院去看。 王君禹让他在那里住了三天,没输水,就只给他打针吃药观察,彻底退烧后,秀梅舍不得让他去学,这一星期都在家好吃好喝养着。 猫儿昨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柳蕤补课,柳蕤本来就学习很好,这几天在家也一直在自学,猫儿给他补课其实很容易,柳蕤只是在一些难点上需要点拨一下即可。 不过猫儿好不容易有了一次为人师表的机会,那肯轻易放过,讲不了课,他就盯着柳蕤写作业,巴不得柳蕤能做错了让他给指导下,显示一下他当老师的权威。 秋千架旁,孙嫦娥和秀梅、玉芳在给柳雲和柳雷做小夹袄,山里早晚温差大,现在中午俩小家伙只挂个小褂子,但早晚都得穿夹衣,而且这两个太折腾,两套夹衣一天都不够换的。 两个小家伙都有苏晓慧给织的毛衣,可家里人都觉得,毛衣不隔风,还是棉布做的小夹袄穿着好。 柳侠紧挨秋千坐着,撕着玉米和父亲、大哥家人说着话。 “……给您五哥写信时候,多劝劝他,训练确实重要,不过也不能太拼命,毕竟不是真正哩战场,其实,就算是真正哩战场,也有喘气哩时候,毕竟双方都是人,体力上都有扛不住哩时候,叫他别把自己赶的恁紧。” 柳侠点头:“我知道伯,我一直都劝着俺五哥咧,他回信说他有分寸,咋也不会拿自己哩身体开玩笑。” “你跟您三哥也是,还是那句话,工作咱尽心尽力干好,但不能不要身体。 上星期小葳跟猫儿他们回来就说,他们一个星期都没见着您三哥了,猫儿见不着他还有啥说,就晌午那一会儿工夫,他出去办事了,小葳、小蕤搁他那儿住着咧都见不着他,这样没日没夜三五天还中,这都俩仨星期了,铁打哩人也吃不住这么折腾。 有些话,夫妻倒没法开口说,您三嫂说多了跟拖他后腿一样。 你去找他说说去,就跟他说,再这么不要命哩胡来,就说我说了,让他回来种地吧,种地还有个拄着锄把喘口气哩时候咧。 再说了,干他们那种工作,可不是一根筋地拼命就中哩,得动脑子,他这么多天连觉都不咋睡,那脑子能清楚?脑子要是都不清楚,那能破案吗?” “嗯,知道了,我回去就找三哥说他。” “你也一样,不敢仗着年轻身体好就不知道调节,再好哩身体也搁不住成年累月地糟蹋,白天干活辛苦了,黄昏一定得好好睡一觉补回来,听见没?” “听见了。” …… 柳侠这次回家后特别老实,从在上窑北坡柳魁接到他们后兜手给脑袋瓜上来的那几下,到回到家后被孙嫦娥点着额头数落,都笑嘻嘻地应着,一句嘴都不犟。 至于柳钰从接着他后一路都怄气不肯和他说话,他更是陪着笑脸讨好着,直到把柳钰给哄得笑起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0 他这几天也想了,如果换成是家里其他人,把买房子这么大的事瞒着他,去跟别人借钱,估计他也会生气,四哥从他出去上大学后就连抱怨他一句都舍不得,这次是真给逼急了才会和自己怄气。 可猫儿不干了,他替柳侠不忿,大伯打小叔脑袋瓜他忍了,大伯是老大嘛,何况一看他就没舍得用力,可四叔居然给小叔脸色看,这猫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小叔在单位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了,就是要高兴的,谁也不能让小叔不开心。 在上窑坡顶,猫儿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柳钰面前横眉瞪着他:“四叔,俺小叔跟你说话哩,要是他再跟你说三句你还不吭气,哼,我到后儿个俺走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柳钰眨巴着眼看了猫儿一会儿,转头笑呵呵地问柳侠:“孩儿,你知不知道永芳为啥会对柳淼那货动心?我跟你说哦,柳淼那货其实……” 猫儿小脖子一梗:“哼,这还差不多!” 柳侠现在每次回家,都觉得自己好像刚回来,根本就还没有开始享受家里的安适惬意呢,就又要离开了。 这次他还是这种感觉,这让他一时有点小泄气,怎么好像连牛三妮儿都比自己过的舒服自在呢?看她坐在河沿上没心没肺吃懒柿的样子多痛快。 柳雲和柳雷一人端着一个小瓯过来,坐在他面前,俩小家伙看看小瓯里的包子,忽然都站起来踮着脚往远处通往山外的那条路上张望,柳雲问他:“小叔,爸爸咋还不回来咧?肉包包儿可香,爸爸不回来咋吃咧?” 柳侠把他抱到腿上:“你想爸爸了?” 小家伙有点蔫地点头,他看到苏晓慧和柳侠他们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您是去找俺爸爸咧?” 柳侠点头:“嗯。” “那,你叫爸爸回来呗,要不,肉包包儿就没了。” “中,那你得可想他,要不他就不想回来了。” “我可想他呀,奶奶说,爸爸搁荣泽……给好孩儿挣钱,买肉肉吃咧,我就是好孩儿。” “嗯,你跟小雷都是好孩儿,搁家乖乖等爸爸,他下星期就回来了。” “中,叫爸爸快点回来,驮着好孩儿耍。” 猫儿正好端着一盘子大包子和一碗木耳蛋汤过来:“三叔现在驮着您俩耍,您俩长大得孝顺三叔。” 柳雷过来挤在柳侠怀里说:“奶奶说,俺俩是可孝顺哩……好孩儿,肉包包儿,给爸爸妈妈吃。” 柳川现在回到家,孙嫦娥和秀梅也都是让他尽量陪孩子,柳川每次回来都是用尽浑身解数和俩小家伙打成一片,每次回家都觉得比在部队训练还累,好在现在终于见功了,家里如果做什么特别点的食物,俩小家伙都会想到爸爸妈妈了。 柳魁过来,把柳雷抱在自己腿上:“来,大伯抱着俺好孩儿,叫小叔赶紧吃饭。” 猫儿把一个包子递给柳侠,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坐在他身边吃:“小叔,你是不是可不想走?” 柳侠看看他们自己住的窑洞:“嗯,不过,咱要是不走,孩儿还有大爷爷奶奶他们就没肉包包儿吃了。” 柳魁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柳侠的头,柳侠回给大哥一个明媚的笑脸:“咱家这么美,每次一回来就不想走,嘿嘿,我是不是可没出息呀大哥?” 柳魁说:“这咋是没出息咧孩儿?您要都是一出去就不愿意回家了,那大哥跟咱伯咱妈还不得伤心死?” 柳侠说:“才不会咧,六哥哩信你不是看过了?他去法国恁繁华腐败哩地方,好多人一去就想移民,他还想咱家想哩哭咧。 五哥就更不用说了,他说他觉得哪里都没咱家好,他都担心自己要是哪一次回来就再也不想出去了。 大哥,俺都想出去见见世面,可不管到哪儿,俺都是可想咱家,还是觉得咱家最美,嘿嘿,除了咱哩地不好好长庄稼,收成老赖。” 今年望宁南部几个村子的秋庄稼收成只有其他地方的十分之一,七月份那场连续的大雨把所有的玉米和谷子都毁了。 雨停后,农民自动抓紧时间补种了玉米,但庄稼这种娇贵的物种是很讲究季节的,晚种一个多月,后来的天气又旱得厉害,柳家岭的玉米穗子大部分都只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点,很多还都是只有半拉有玉米粒。 柳侠回来那天看到已经撕开了包衣的玉米穗,当时就开始在心里计划找谁买粮食。 不过,晚上在他们窑洞聊天时,柳钰让他回去给三哥柳川带口信,让柳川今年不要管粮食的事,他已经在马寨预定好了,定金都已经给人家交过了,等麦子种上,他和柳淼、建宾几个就会把粮食送回来。 柳魁看看自家的大院子:“就是咱这里再穷,地再薄,我也舍不得咱这个家。” 柳侠说:“对啊,俺几个都是啊!” 柳侠他们回来那天,在汽车站看到了公告,从今年十月一日国庆节开始,荣泽发往各乡的车都增加了两班,上午九点半和下午四点半同时对开,所以柳侠他们以后可以吃完中午饭再走了,比以前在家可以多呆三四个小时。 吃过午饭,快一点了。 孙嫦娥和孙玉芳把糖糕、菜角、包子分开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装袋; 秀梅揽着柳蕤在那边难受,她想让柳蕤在家再歇一星期,可柳蕤急的不行要走,返校就要月考了,他不想耽误,他是数学课代表,没考试成绩怎么服众? 柳魁在劝秀梅,孩子就是猛然受凉发一次烧,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能连学都不上,小子孩儿家不能太娇气。 柳莘一直拉着柳葳一只手,不想让他走,想把他送到望宁。 柳莘今年已经在村子里上学了,他知道上学的事不能随便耽误,但他还是不想让哥哥们走。 苏晓慧抱着俩小家伙在一遍一遍给他们交代要听奶奶和娘的话,不能每天都让大伯驮着跑很多圈才睡觉,大伯白天干活很累。 柳雲说:“那,妈妈,你叫爸爸回来驮俺吧?” 柳侠坐在树疙瘩上,下巴颏在石桌上磕磕磕,他刚才听了柳雲的话,一下就想明白了,觉得自己在外面工作意义真的很重大,可是,可是,他还是不想走啊! 猫儿在菩萨面前为小叔争取了一大堆权益,高兴地跑出来,却看到小叔在磕着下巴颏发呆,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起来,赶紧跑到柳侠跟前安慰他:“小叔,你别发愁了,等我长大挣可多钱,你就不用再上班挣钱了,想搁咱家耍多少天都中。” 柳侠偏过头,猫儿趁机把一只手垫在他侧脸下面,柳侠说:“这可是你说哩,说话不算数可打屁股。” “嗯,说话不算数脱了裤子叫你打。” “中,等你大学毕业五年,我就搁家当吃饱墩儿,啥都不干,光管耍。” “嗯,不用等恁长时间,我一上大学你就光管耍,啥都不干,我也学你,上着大学挣着钱,给你买可多好东西。” 柳侠“呼”地站起来,一下把猫儿抱起来转了一大圈:“哎呦,真是个孝顺哩好孩儿,走,开路,等你长大还得好几年咧,现在小叔得先给你挣钱买好东西。” 猫儿给转得大笑。 柳葳对孙嫦娥和孙玉芳说:“看俺小叔,一会儿愁一会儿笑,跟个小孩儿样。” 孙玉芳说:“我看猫儿就是幺儿哩开心果,猫儿只要一过去,幺儿就啥愁都没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1 孙嫦娥把装“懒柿”的布兜扎紧,和其他好几个布兜放在一起:“可不是嘛,从小就这样,别管啥天塌地陷哩事,一看见猫儿,啥就都好了。 猫儿个小鳖儿也是,平常淘力哩吓死人不偿命,一看见他小叔,再没他恁乖恁懂事的了。” 柳长青去套架子车,柳侠和猫儿正想过去帮忙,柳长春过来对猫儿说:“孩儿,跟爷爷来一下。” 猫儿疑惑地跟着他走,奇怪爷爷有啥话不能当着小叔的面对他讲。 来到大栎树下面,柳长春拿出一叠比较新的钱:“这是二百块钱,您小叔将买了房子,手里头紧,你用这些钱贴补着他点……” 猫儿把钱给推回去:“爷爷,俺小叔有钱,俺交完房钱还剩一千多咧,俺小叔还说可长时间都没给你买东西了咧。” 柳长春硬把钱塞进猫儿手里:“我知道,那是您小叔借咧,那能当自己哩钱?听话,要不爷爷生气了。这些钱平日里您俩多买点肉吃就中,您俩都老瘦孩儿,得多补补。” 柳侠看到柳长春把猫儿单独叫一边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套好车就跟着跑过来。 可没等他开口,柳长春就推着他说:“别跟我缠嘴了孩儿,您该走了,以后有时间就多回来,要是上班老紧张,咱家老远,就别来回跑了,难得歇一天,还得跑几十里,您伯、您大哥俺都心疼。” 柳侠和猫儿一直被他推到了坡口拉着架子车的柳钰跟前,柳蕤和柳莘、柳雲、柳雷三个小家伙都已经坐在了车上,一人戴着一顶柳条帽,看见他们俩过来,柳雲和柳雷大叫着让他们上车。 柳长青给柳侠扣上一个草帽:“走吧孩儿,时间松闲就多回来两趟,老紧张就别来回跑了,您妈俺都不会多心。” 孙嫦娥搓搓猫儿的脸:“乖乖哩,等您小葳哥他大舅舅把您哩大床做好,奶奶就去看您哩新房子。” 猫儿说:“这可是你亲口答应哩啊奶奶,你要是到时候不去,我 跟小叔俺俩就回来把你给背去。” 猫儿可没想到,因为他要求何家梁做的那个有着抛物线似的弧度和有个跟带尖的屎堆儿一般的柱子的欧式床,仅凭着一张杂志里的画页照片,做起来实在太高难,于是,孙嫦娥提前践诺,和全家人一起,在床只做出了一张床板的时候就来给他和柳侠举行搬家仪式了。 第128章 柳侠在樵云作业区那段时间,队里新进了一批人,先是八月份队里陆续进来了五个大学毕业生,九月份樵云老基地那边又调过来二十多个人,据说年底前还要进几个转业军人。 樵云过来的这二十多个人全部都是已婚,到荣泽后都要一人占用一间宿舍,但队里目前住房非常紧张,付东临时把南面办公楼的三个办公室改成了宿舍,队里又要求所有单身职工和刚从樵云调过来的人员暂时都先四个人住一间宿舍,这才把人都安置了下去,队里因此要求柳侠他们这些已经到新房子的职工最迟到春节前必须搬家,把现在住的房子腾出来。 所以现在分到房子的人大部分都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最早开始装修的那一批,有好几家已经准备搬了。 “国庆节”从家里回来后,柳侠没有随即外出作业,而是以半休假状态在家渡过了五天,他想好好地和自家勇敢又能干的乖宝贝享受一下相聚的快乐轻松,补偿一下宝贝前些天所受的委屈,所以每天除了计算绘图,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勤奋地学习做饭。 因为柳蕤牢记父母的教导,坚持原则,非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坚决不肯到小叔这里来吃饭,所以猫儿每天中午放学时骑车子把他带到公安局后,自己再回家吃小叔做的饭。 连中午都能见到小叔的生活是如此美妙,小家伙乐得简直都找不到北了。 他要求每天早上和小叔跑步一起去上学,这样可以路上和小叔多说一会儿话,但中午他坚决不让柳侠再接他了,理由是:“你这样可辛苦,而且你要是过几天中午不在家不能来接我了,我就会可不美。” 柳侠知道,前面那个理由占的比重要更大一些,但他听从了小家伙的话,有岳德胜这位高级工程师坐镇,柳侠这次的后期计算和制图任务整体来说不算重,他想尽快赶完,这样他就可以专心地投入下一次作业中,而且,白天时间抓紧一点,晚上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安心的时间他就可以多陪小家伙玩一会儿。 从家里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柳侠就打电话想约三哥和楚凤河兄弟俩出来一起坐坐,可震惊荣泽的系列强奸案和奸杀案都还没有破,柳川和他队里的弟兄们依然在不分昼夜地忙,柳侠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不在局里。 不过第二天中午,柳川主动给他回了个电话,柳侠听着他的声音都替他感到累,就把柳长青要他转达的话给柳川说了一遍。 柳川听完后笑着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会儿去,我可能真给忙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楚凤河也在忙,他们原来想承包的那个大工程现在政府那边出了点意外,暂时搁置了,但另外一个建材厂家属楼的工程出人意料非常顺利地谈成了,楚凤河正在到处跑着做前期准备,也没时间,他和柳侠说,改天再约。 柳侠感谢他帮忙改造下水管道的事情时,楚凤河说:“那算个啥事儿呀,比起您家哩人当初对小河俺俩哩好,这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过柳侠,您家柳岸那孩儿可真中啊,主意头儿真正,砸地板砖改下水道这么大哩事,他就敢一口决定;还特别有成色,还知道去给俺那两个干活哩伙计买烟跟打火机咧!” 夸奖猫儿聪明能干之类的话,柳侠永远都是非常受用地来者不拒,但对楚凤河说他们家当初对楚家兄弟俩有多好,柳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真不觉得他们为楚家兄弟做过什么。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柳侠独立带领一支测绘队,再次进入黄河滩。 这次是他们队接受荣泽县国土资源局的委托,对荣泽县境内的黄河滩图地和邙山进行测绘。 因为多种原因,黄河近些年水量持续下降,黄河两岸形成大面积滩涂地,这些原来被芦苇和各种野树野草覆盖的荒地,原来只是为附近村庄的村民提供大量沤制农家肥的原材料,后来有人开始开荒种田,再往后,农村包产到户,这些地被以非常低廉,比如每亩每年五元的价格承包给村民。 最近几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对经济作物的需求越来越多,这些土地持续升值,和这些当初可以说是无主的土地相关的矛盾也随之而来,一些最早嫌这里地薄路远不远承包的农民,看到了这些沙土地带来的巨大利益,纷纷要求重新分配。 这种矛盾还在持续升级,不但表现在同一个村和同一个生产队,还有村与村之间,乡与乡之间,矛盾等级的上升还体现在矛盾的激化程度,从原来的吵吵闹闹到现在的持械群殴,规范管理这些原来的无主田已经势在必行。 几千年来造福黄河南岸人民可以免于遭受黄河泛滥之苦的邙山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原来莽林苍苍的邙山,现在已经被开发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而且引发无数矛盾和争斗。 土地局这次要求他们做的是柳侠觉得最简单的土地测绘,但因为这不是他专业的主修方向,柳侠接到任务后还是把大学的课本拿出来认真地温习了一遍。 猫儿知道柳侠接了在荣泽县境内的任务后,虽然为中午见不着小叔小小失落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庆幸柳侠能够天天回来。 还有一点让柳侠和猫儿都感到非常欣慰的是,队里在国庆节后明文规定,以后的星期天和其他法定节假日,只要不是甲方对工程期限有特殊要求,除了特殊岗位需要长年有值班的人,其他所有职工都正常休息。 据说,这个规定是马千里看了一篇什么报道后提出来的,那篇报道中的著名企业家有一个不同于很多中国企业领导人的认知:他不认同加班的行为,他觉得:一般情况下,只有那种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人才需要加班,经常加班意味着这个人的能力有问题。 柳侠不知道那位著名企业家是谁,但他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人,高额的薪水之外,还能按时享受节假日,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于是,原来两个人每天午饭后跑去新楼看别人家装房子,现在变成了猫儿一个人,但柳侠每天晚上回来后都会和猫儿一起,到自家的新房子里再看一遍,计划一番。 然后回到他们现在正住着的家,盘腿坐在床上,根据看到的别人家的经验,规划自己家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细节。 俩人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都没有再提起过猫儿在学校打架的事。 柳侠不想深化猫儿对那件事的印象,他希望这件事尽快从猫儿的印象中消失,所以如果能,他不想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原来对他敬畏有加,老远看见他就拘束的不得了的小姑娘花云已经鼓起勇气拦住他,哭着给他解释了自己知道柳岸可能被老师选中要参加全县初级中学的五科联赛后,因为高兴,一时心血来潮,和同学聊天时,拿猫儿的现在在学校的表现和村子里的谣传做对比,来证明村子里原来嫌弃柳岸的说法纯属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小姑娘原本是在为猫儿抱不平,没想到传到郑帅那几个人学渣耳朵里后,会被他们拿去打击猫儿,小姑娘后悔得都想退学回家了。 柳侠只是告诉她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随便再提起猫儿的任何事,就让小姑娘回去了,他相信牛坨不会让家里人出来说猫儿的坏话,而且牛花云平时确实是个非常老实的女孩子,她和家人对柳川帮忙让她能来荣泽上学的真心感激,柳侠能感觉得到。 猫儿是知道小叔对那两个意味着“不祥”和“恶运”的词语有多么不能忍受,所以不愿意再提起,否则他也不会因为那三个人对着他吆喝几句就和他们打起来,他怕如果他不制止,传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传到小蕤哥耳朵里,再传到小叔那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2 他不想小叔再为他担心。 叔侄两个都想让对方尽快忘掉这件事,这件事真的很快就被他们忘记了。 人在幸福中的时候会变得心胸更宽广,柳侠和猫儿刚刚经过一个多月的分离,好不容易又能守在一起,幸福快乐充满了他们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两人同时还有个更幸福的未来的家需要操心,真的没心情老去惦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两个人挤时间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经典家居装修的书,上面的图片一个比一个漂亮,其中一本的最后几页还是国外的家装图片,不但有室内的,还有各种不同风格的房子的外观和院落的图片,真真是花样繁多,个个都有自成特色的美。 俩人越看越喜欢,家装计划每天都在修改,柳侠光装修草图画的都够订一本书了。 猫儿对他请求何家梁给做的那个大床也越来越有信心了,因为其中一本书的图片中,也有那个大床,可能因为拍摄的角度和光线不太一样,大床在这个图铺中看起来更庄重漂亮了。 不过,终于有一天晚上,猫儿首先恢复了理智,他在柳侠又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用铅笔勾画出了主卧繁复华丽的吊顶和墙裙的图案后,用非常抱歉的口气说:“小叔,我算了一下,咱最晚从十一月开始装修,到春节才能装好住进去。 可到那时候,咱就是先不还四叔剩下的五百块钱,最多咱也只能有不超过两千块钱,付东伯伯说,他家光大理石地板就三千多块,吊灯和床头灯,还有落地灯加起来快两千,玻璃吊顶我不喜欢,没问,还有墙裙,扣板……” 本来遐想得心旷神怡的柳侠愕然地睁大眼睛看了猫儿一会儿,然后扔了铅笔,把脸扣在床上:“啊——,这他娘的也太残忍了吧,看了这么多漂亮的图居然一个也装不起,啊——,老天爷,我想给我家宝贝猫装修一个漂亮的猫窝儿啊——” 猫儿伸着手想往柳侠脸下边垫:“小叔,不敢这么磕,磕着鼻子可疼。” 柳侠偏过脸,鼓着脸看着猫儿:“那我画这么多图不是白画了吗?咱就那么住进去小叔不甘心啊,小叔从知道自己分到房子那天就在计划给你弄个最漂亮罪暖和的猫窝儿了。” 猫儿把图纸拿过来,仔细地和原来画的那些夹在一起:“怎么会白画呢?等咱攒够了钱再照着这个装嘛!” “可大爷爷和奶奶他们如果来了,看到别人家都装那么漂亮,就咱们什么都没弄,他们会难受。” 尤其是付东家,付东虽然能力很牛,但资历浅,没分到房子,但这家伙利用自己做办公室主任消息特别灵通的便利,提前和有分房资格,但决定退休后回老家生活的孙连朝达成了协议:他多给孙连朝五百块钱,孙连朝把房子转给了他。 他和欧萍萍两个人虽然都属于后勤人员,奖金不是最高的,但两个人都在三队,加起来的奖金也够客观的,再加上他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家庭经济条件都比较好,听说他买房都大力支持了一把,他的房子是全队装的最好的,全屋通铺大理石。 其他最奢侈的几家也就是用大理石铺个客厅,其他房间都是用地板砖,大部分人都是全铺地板砖。 而荣泽其他单位的家属楼,大部分人都是用地板砖铺客厅,其他房间还是水泥地或水磨石地。 现在,柳侠和付东住对门,如果柳侠就这么搬进去,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点。 猫儿趴在柳侠身边,和他对着脸想了一会儿:“你觉得大爷爷和大伯他们会去别人家看吗?” 柳侠眼珠子转了一圈,摇摇头。 猫儿说:“这不就完了,屋子等咱有了钱再装修,咱把咱们手里的钱买两张漂亮的席梦思放那两个屋子里,席梦思一个好像四五百块钱,咱要是一次买两个肯定还能再便宜点。 剩下的钱咱还够再买一套沙发或柜子,咱俩住的屋还用咱现在的床和东西,大爷爷他们又没见过席梦思,来一看,肯定会觉得咱们家还可漂亮呢!” 柳侠想了想,对着猫儿伸出一个大拇指:“就这么着,不过,席梦思咱得尽量买最好最硬的那种垫子,我听说,以前经常睡硬床的人,睡席梦思会觉得腰酸背痛,睡不舒服。” 猫儿说:“那当然。” 不过,在他们俩去看席梦思之前,终于破了案的柳川正好来,听了他们的计划后问了柳侠一句:“你觉得依咱伯咱妈那性子,他们可能会长期住在你们这里吗?还有大哥大嫂,他们可是连小葳和小蕤来吃个饭都不允许太频繁的。” 柳侠和猫儿一下就傻脸了,他们自觉考虑了那么多那么周全,怎么就忘了考虑家里人都是什么性子了呢? 柳川看看两个人的表情,毫无同情心地继续:“别想着回去撒娇或耍赖,那招儿小事的时候管用,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咱伯咱妈不可能因为你们那点小猫腻就妥协的。 而且,我觉得还不仅仅是在理智上咱伯咱妈他们觉得不应该来住的问题,我每年把咱妈接来买衣服,必须在荣泽停一晚上,咱妈几乎就没睡着过,街上随便一点动静,她就睡不着。 咱妈说,她在咱们家住了四十年窑洞了,受不了外面这么乱糟糟的世界。 在曾大伯家,咱伯开始一直急于回来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不是咱妈当时舍不得扫咱们的兴努力坚持,怀琛哥一举行完婚礼咱伯就带着咱妈回来了,咱伯根本不可能让咱妈天天遭这种罪。” 事实证明,柳川这个警察已经越来越专业了,观察人的能力比柳侠和猫儿他们高出一大截。 柳侠和猫儿回家轮番上阵,找出各种理由和柳长青、孙嫦娥撒娇耍赖,想让他们以后长住荣泽。 柳长青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俩人给打发了:“您能生出法叫您妈天天黄昏睡哩跟搁咱家一样踏实,我就去。” 第129章 柳侠和猫儿百般花招用尽,也说不动柳长青和孙嫦娥离开柳家岭跟他们俩长住,两个人回到家后沮丧了好几天,然后恢复精气神,晚上又坐在一起修订计划。 最终俩人决定,如果现在不打算装修,那干脆就趁现在季节正舒服,早点搬家,天气冷了之后,一家人都来,他们这里没有那么多铺的盖的,而且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现在也已经住习惯了窑洞,恐怕会嫌楼房冷。 要搬家,就得选黄道吉日,选黄道吉日,就得找算卦先生。 柳侠虽然星期天可以按时休息了,可星期六还得上满全天,他从工地赶回家,天天都是七点半以后,所以星期天他回家还是非常紧张。 如果趁柳川的车,苏晓慧和柳葳、柳蕤本来可以提前半天都走的,为了等他一个人,大家都得弄到半夜。 全家人,包括柳川都不让柳侠这么辛苦地来回跑,所以柳侠和猫儿现在不是每个星期都走。 这个星期天,两个人决定去把搬家的时间确定下来。 柳侠在荣泽高中时就知道,老城泽河桥头长年都蹲守着若干位算命先生。 星期天,吃过了早饭,柳侠和猫儿先到古渡口路买了排骨和土豆,白菜,然后才骑着车子来到泽河桥边。 猫儿在十来个人中一眼就看中了坐在大柳树下一位白胡子飘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两个人在小马扎上坐下,说明了来意,老先生让他们报上生辰八字和房的大概坐向。 两个人同时惊奇道:“搬家看日子还得要生辰八字?” 老先生道:“要不看啥?黄道吉日可不是个固定哩日子,要不那些结婚哩人咋不搁同一个好日子里成亲咧? 只要沾上了吉凶,那就是不同人不同命,所以吉日也不同时,八字不一样哩人,黄道吉日也不一样。” 两个人觉得老先生这话很有道理,就老老实实地报上了八字。 老先生垂目捻指稍微一掐算便说:“最好哩日子是下个月,也就是阴历十月初五,祭祀、祈福、作灶、搬家、入宅皆宜,辰时起火祭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3 柳侠和猫儿互相看了一眼,对这个日子很满意。 还有整整两个星期,到时候应该还是现在这样不热不冷的天,而且准备的时间也不会太仓促,虽然不打算装修了,可他们还是有不少需要准备的,床和柜子还没买,还有一些小东西需要添置。 柳侠拿出钱包问:“先生,多少钱?” 老先生神色恬淡慈祥地说:“卜卦历来都是主顾凭心意给,没有要的。”他忽然好像很随意地问柳侠:“两位小哥儿哩生辰确定没记错吗?” 柳侠觉得他问的有点奇怪,而且称呼也很有意思,就开着玩笑反问:“先生何出此言?” 猫儿却生气了,不高兴地对先生说:“不可能记错,俺小叔是看着我出生哩,我哩生日他咋会记错? 俺小叔是俺家最小哩,俺奶奶俺大伯还有俺三叔四叔五叔都成天跟我说生俺小叔哩时候家里啥样,还说俺小叔落地哩时候鸡正好叫第一声,他哩生日我也不会记错。” 先生捻须笑了笑说:“很多人会把阳历和阴历弄错,或者弄不准时辰。再一个,我觉得您两个生辰八字都很好,所以有此一问,小小哥儿你不必生气。” 柳侠没零钱,递给先生:“找我三块吧!” 老先生微笑着接过钱,可他找钱的时候,不但给了柳侠三块人民币,还递给了他几枚铜钱:“小哥儿,既然来了,顺便算个姻缘吧,你这个年龄也差不多了,全当耍咧算一卦; 我已经开了张,这一卦我也当作没事干瞎消遣咧,你给不给钱都中。” 柳侠拿着铜钱,觉得挺好玩,他看看猫儿,发现小家伙也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手里的铜钱,十分好奇的样子。 他问猫儿:“想知道小叔哩姻缘不想?” 猫儿点头如捣豆:“想。” 柳侠听了,对他一瘪嘴:“臭猫儿,我就知道你想。”说着,想也不想,随手就把铜钱抛洒在了面前红色的金丝绒布面上。 先生抚须眯眼看着几枚随意散落的铜钱,良久不说话。 柳侠和猫儿都有点心急,柳侠忍不住问:“卦不好?” 老先生慢慢摇着头说:“不是不好,而是……咋跟你说咧? 小哥儿,这么说吧,你只需记得你最终姻缘美满即可,其他诸多不顺,俱是过眼烟云,人过云散,不留一痕,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柳侠和猫儿愕然相视片刻,然后柳侠才问:“听你这意思是,我婚姻不顺,会……离婚?然后,再娶?” 先生看着他不语。 柳侠笑起来:“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俺家根本不可能出这种事,我要是敢跟你说哩这样,娶了离离了娶,估计我这双腿就保不住了。” 猫儿一把把铜钱都给抓起来,对算命先生说:“你肯定是胡说咧,俺小叔命最好,他才不会跟你说哩那样咧! 你给我算一卦,我看你算哩准不准,要是不准,别说给你钱了,我还想打你咧,叫你敢胡说俺小叔会离婚,哼!” 说着,他也随手把铜钱抛洒了出去。 老先生低垂眼帘看了一会儿,说:“看似福薄,实则命贵,贵则贵矣,遇贵更贵,命至贵而福泽至,福泽至而泽贵人。”老先生抚须一笑说:“小小哥儿,这么好哩卦象,你是不是该多赏老头子几个零花钱咧?” 老先生那几句不诗不词,半文言半白话的论卦,从小就临摹过大量文言文碑帖的柳侠和猫儿一下就听明白了,虽然逻辑上听起来有点混乱,但总的来说是一副非常好的卦象是毫无疑问的。 猫儿为了柳侠刚才那副不好的卦象有点想反驳一下老先生,证明他说的不准,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得出小叔刚才那一卦也是不准的结论。 但老先生第一句实实实在在地说中了,他想反驳却无从开口,猫儿一时有点语塞。 撒谎不是猫儿的长项,但为了小叔强词夺理猫儿却是毫不犹豫的:“反正你刚才给俺小叔算那个是胡说八道,一点都不准,不给你钱哦,哎小叔你干啥咧?” 柳侠拿出两张十块钱双手递给老先生:“谢谢!俺小侄如果以后真跟你说哩这样福泽深厚,我到时候再带了厚礼来谢先生。” 仙气飘渺的老先生一点也超然物外地接过了钱:“不用,哪一天你觉得我说哩都应验了,就给我送个大锦旗吧,越大越招眼越好。” 猫儿愤愤地看着老先生手里那二十块钱,瞬间百分百地肯定这绝对是个老骗子:小叔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十六块,他胡诌了一通就能挣二十多,而且还要什么锦旗,不是骗子是什么? 柳侠推着自行车,兴高采烈地吹起了悠扬的口哨。 猫儿气呼呼地走在柳侠身边,拒绝坐车,和柳侠怄气:“那臭老头儿明明就是胡说咧,你干嘛给他钱?还给那么多,一下就给二十块,二十块能买多少东西你知不知道?” 柳侠挑眉看着他,把“爱你在心口难开”的主旋律吹完,才对他说:“乖猫你不知道吧?谁的钱都可以赖,唯独算卦的钱不能赖,我听你奶奶说过,只有死人才能欠算卦人的钱。 还有一种人,算卦的会主动不收他的钱,就是命太不好,算卦的人觉得他的命轻贱到不值一卦。 你的命那么好,小叔当然要重重的谢那位老先生了。” 猫儿吃惊地看了柳侠一会儿,还是争辩道:“他就是蒙人咧,胡说八道咧,他竟然说你会离婚。” 柳侠停下来,把猫儿抱到横梁上:“没有啊,他说我婚姻最终会美满呀,是我自己理解成了可能会离婚。 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刚结婚的时候会跟别人一样偶尔吵吵架生个气什么的吧?不顺嘛,就是开始时候不那么顺利美满而已,我觉得刚才应该是我理解有误。” 猫儿还是很不开心,蔫蔫的趴在车把上:小叔不但会结婚,结了婚还会不幸福,这算的是什么狗屁卦啊! 泽河桥边,那位算卦的先生手里搓摸着那几枚铜钱,看着柳侠和猫儿离开的方向:看面相看八字,明明两个都是至刚至阳的男子,为什么八字放在一起,会是这样呢? 柳侠是吹着欢快的口哨和猫儿一起做的大米饭和排骨炖土豆,搂着猫儿睡午觉的时候,都躺下了他还在咧着嘴笑。 猫儿捏着柳侠的两个嘴角说:“小叔,别再笑了,再笑就笑傻了,就把嘴笑到耳朵后回不来了。” 柳侠挣脱了猫儿的手,在他脑门上亲了个响的:“你只要以后能享福,小叔笑傻也认了,唉,我们猫儿是个金贵的命,是个最有福的人,哈哈,老天有眼,我们宝贝苦尽甘来喽——” 猫儿把脑袋扎在他颈窝里嘟囔着:“我什么时候苦了?除了你去上学特别想你,觉得时间有点难熬,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生活得可美,比谁都美。” 午休起床,柳侠一路口哨带着猫儿到商场,把碗、盘、筷子、毛巾等等一应小东西都买齐了送回家里,然后又骑车子来到火车站附近的家具大世界,满心欢喜地挑家具。 可他们最近看多了图片上太过漂亮的家具,眼睛被养刁了,上千平方的家具大世界,居然没一件入眼的床、柜子或沙发。 可两星期后就要搬家了,不买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他们还想赖着全家人多在这里住几天呢,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怎么留人啊? 两个人最后终于在靠边一个单独的房间里看到一个乳白色皮革包成的床还不错,一问价,带床垫,一千二。 柳侠让人家卖家把最贵的、要价一千块的床垫给放上去,一本正经地坐了又坐,还躺了一躺试床,又把价格给砍到了七百整,但最后却干脆利索地不买,走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4 柳侠和猫儿想好了,柳川在荣泽认识人多,把今天自己砍价后的这个底数报给他,明天他再找熟人来买,肯定能更便宜; 还有,他们知道付东的床带垫子是一千八,他姐姐找熟人给买的,他们忘记了问付东那个垫子是什么牌子的,问清楚再说。 柳侠和猫儿已经商定了买家具的基本原则:坚决不干拿着钱买一堆便宜的破烂玩意那种缺心眼的事,买就买好的,尤其是大件东西。 床是猫儿心中除了房子以外最重要的家具,一定要尽力买最好的。 晚上,刚刚从柳家岭回来的柳川来了,苏晓慧晚上有课,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前一段他和柳侠错着茬地各自忙,见面少,最近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来看看柳侠和猫儿。 柳侠给他说了买床的事,柳川说:“行,家是你自己的,你看着办,我明天给你看床架子去。 床垫你也不用发愁,我找辆车,跟着付东一起去原城拉回来。” 第二天,柳侠下班回来的时候,床和床垫已经摆在了他给柳长青孙嫦娥准备的房间里,一共是一千零二十块钱,光床垫就八百整。 剩下的钱,柳川给柳侠和猫儿建议,还是买套沙发更合适,家里人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不存在放衣服之类的事情,可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其他客人,到了家里来总得有个坐的地方吧? 柳侠和猫儿想了想,也觉得目前的情况,沙发确实更实用些。 柳侠和猫儿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都没时间,正好柳川最近比较消闲,于是,他开了车,付东跟着,又去了一趟原城。 柳侠和猫儿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套朱红色的木质沙发,上面有暗红色带团花的海绵垫子,虽然离柳侠和猫儿心目中想要的厚重温暖的大沙发有很远的距离,但两个人知道,这绝对已经超出了他们给柳川的那八百多块钱的价值。 不过柳侠没有过于纠结,第二天晚上回来看到屋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挂的整整齐齐的时候,他也坦然接受了。 还是和原来宿舍里一样的海蓝色底子带白色小点的窗帘,只不过,这次做的更细致,每个都带了荷叶边,褶子也很多,挂上去非常漂亮。 沙发有了,窗帘再一挂上,家的感觉就来了。 柳侠和柳川坐在新家的新沙发上说话的时候,猫儿就坐在柳侠身边,把其实很空荡的客厅看了好几圈。 他眼里看着房子,心里却一直在想这几天的事情。 家里日常开销的钱,就放在三斗桌靠床的那个抽屉里,没锁,除了给柳海出国那次,柳侠没让里面少于一百块钱过。 可猫儿身上平时几乎从没超过三块钱,他觉得自己多省下来一点,小叔如果有一天想休息的时候就会少一点忐忑。 但猫儿身上这几天一直装着三十多块钱,从星期一开始,他每天中午和柳蕤一起回到学校后,都会沿着小路跑到泽河桥边找那个算命的先生。 但他一次都没再见过那位先生,问旁边其他几个算命的,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样:“他平时不坐摊摆卦,是个游乡哩,如果不是算哩老不靠谱,怕被人家找回来寻事,谁会待见游乡? 小孩儿,你别找他了,这种人,你根本找不着。” 猫儿不信这些人的话,他觉得是自己去的时间不对。 星期四中午第二节是体育课,他撒谎说不舒服,找老师请了假出来,再次跑到泽河桥,那位老先生还是不在。 猫儿难受的不得了,他以前是从来不信算命先生的话的,但这次被算的人是小叔,不管多亏,他都宁愿信其有不愿信起无,他愿意出更多的钱,让那人给小叔算个好命,小叔一定得有个最值得算一卦的好命。 猫儿歪倒在柳侠身上,心里盘算着明天如果找到了那个算命先生,该怎么开口跟他讲。 柳侠以为他累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他靠在怀里:“睡吧乖,一会儿小叔把你抱回去。” 猫儿点点头,闭上眼睛: 如果那个先生是胡说八道,那小叔的命肯定还是和现在一样好; 如果他不是胡说八道,那他说了我的命以后会特别好,我还有很大的福泽,只要我把自己所有的福泽都给小叔,小叔不就还是会有个非常好的命了吗?那我还怕什么呢? 对,就是这样,柳岸,你得好好学习,跟算命先生说的那样成为个贵人,争取到更多的福泽给小叔,这样才能让小叔一辈子都享福。 至于那什么狗屁姻缘,不美满拉倒,只要我能多挣钱让小叔享福,小叔不要那狗屁姻缘照样一辈子过好日子…… 柳川走的时候,猫儿根本就没睡着,但他还是让柳侠把他抱回了宿舍楼。 猫儿装睡赖着让柳侠把他塞进被窝儿,也不去洗漱了,等柳侠洗漱完了一躺下,他就把腿搭在柳侠腰上,使劲呼吸了两口:只要小叔在这里,只要小叔好好的,其他随便。 柳侠把小家伙搂紧一点,捏捏耳垂:“哎,又学警犬呢,小名儿真是给你起错了,应该叫小狗儿才对。 闻够了吗?好闻吗?” 猫儿一点也不觉得装睡让小叔抱自己过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说:“好闻,没闻够。” 柳侠承认自己脸皮没猫儿厚:“那好吧,以后继续闻,现在睡觉,准备明天精神抖擞地迎接你奶奶他们大驾光临。” 初五正好是星期日,因为看的点火吉时是辰时,孙嫦娥他们从老家来根本赶不上,所以得提前一天来。 星期六的黄昏,柳侠刚从车上跳下来,就看到猫儿后面跟着一串儿小家伙一起向他跑来。 柳雲和柳雷老远就对着他喊:“小叔小叔,快回家,爷爷奶奶等着你回来吃香饭饭咧!” 柳侠连给队里几个人交代一声都顾不上,就大笑着跑过来,把柳雲放在脖子上,又抱起柳雷,然后和猫儿、柳莘一起往家跑。 他已经闻见了从自己家新房子里传出的饺子馅儿的香味,看到了温暖的灯光中好几个亲切的身影了。 第130章 柳侠搬家需要的所有礼仪程序,都由父母和哥哥一手包办了,因为正常情况下的搬家,通常都是比较年轻的夫妻和孩子组成的家庭因为分家或其他原因而发生的,这样的情况,按风俗,夫妻双方的父母都会有所表示。 比如,女方娘家这边,需要给孩子买个厨房用的比较大的物件,还要发一盆面在搬家的时候带来,寓意简单明了,取“发面”里“发”的意思,祝孩子们以后发大财。 从有文字记录开始,中国人祖祖辈辈生活都不多富足,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需要为生存而苦苦挣扎,所以寓意发财的祝福无论用哪种方式来表现,都是很受欢迎的。 男方家这边则至少要准备足够的饺子让大家吃,吃饺子是这一带很多节日必须的程序,原因不详,但吃饺子在现在是代表团圆的意思。 通常,男方父母或非常亲近的其他家人还会准备一套比较喜庆的床上用品,新居所配上新铺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乔迁新居的喜庆感觉更圆满。 像柳侠这种光棍一条就搬家的情况基本没有,家里人也没有先例可循,干脆就按最圆满的标准给准备。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5 孙嫦娥和秀梅提前发好了一大盆面,还做了一套全新的被褥,被面是红艳艳的底子配上各种鲜艳的花朵,因为柳侠和猫儿的大床是拼起来的特大号,没有现成的床单可以买,秀梅就用和被子一样的大花布,加了个里子给缝制了一条,和被子一起铺上去,别提多喜庆多漂亮了。 秀梅没想到,她因为觉得床太大,怕单层的棉布做床单太薄容易起皱,所以临时想出来的加了一层里子来包边的做法,会在二十年后成为一种叫“床盖”的非常时髦的床上用品。 柳川和苏晓慧买了一个大锅,又买好了肉馅和其他配料,孙嫦娥他们给接来之后,几个人女人直接开始准备饺子馅儿。 宽敞的三室两厅,每个角落都是热闹的。 明天中午辰时才能开火做饭,今天晚上的饭是柳川、苏晓慧和猫儿带领全家人去饭店吃的,结账的时候还发生了点小争执,猫儿要争着付账,被柳川拎着耳朵给塞到了柳魁怀里。 柳侠回来吃的是猫儿在宿舍那边给他做的稀饭馒头和清炒梅豆角。 柳侠在外面风吹日晒一天,经常会觉得嗓子干渴,回到家就喜欢吃这种舒服可口的家常饭,尤其是稀饭,每次都是两大碗。 原来看着很大的小餐桌放在宽敞的餐厅里存在感减弱不少,孙嫦娥、秀梅和苏晓慧围着它在准备明天的酒菜,搬到这么好的新房子里,如果只是吃顿饺子实在是太冷清了,她们决定再做一桌子菜,让男人们喝几杯热闹热闹。 玉芳没和大家一起来,再有一个月她就该生了,为了安全,半个月前柳魁和柳钰一起,用一整天的时间把她送回了娘家,这样到该生产的时候,去卫生院会方便很多。 柳钰也还没来,厂子里最近活儿很足,他一直都在加班,说好了赶在明天起火之前赶过来。 柳长青、柳长春、柳魁、柳川和柳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说话。 柳葳和柳蕤坐在放了席梦思床的房间紧张地写作业,同时还要对付过一小会儿就要欢笑着跑进来围着他们闹一圈的柳雲和柳雷。 为了明天痛快地玩,今天必须把作业写完,但两个小阎王也得罪不起,如果不在繁忙中抽出时间和他们说几句话,夸奖他们几句真乖真懂事,那接下来恐怕就一个字也别想写了。 猫儿为了今天迎接家人到来和明天快乐的搬家仪式,今天中午所有的下课时间都没有出去玩,中午放学回到家,把剩下的作业都写完了才开始做饭吃。 现在,他正多线作战,餐厅的孙嫦娥她们需要什么,他要跑过去找; 客厅里柳长青他们研究怎么把他们新房子前面的空地收拾地漂亮又实用,他也要参与意见; 他还要帮柳莘修理着柳雲和柳雷两个人来疯,让他们满屋子乱跑的时候不要太疯,把自己给磕着碰着了。 两小家伙下午已经擅自打开过一次淋浴头,把自己浇成个落汤鸡一回了,虽然今年到现在还没有寒流过来,天气不算太冷,但也已经过了寒衣节了,两个小家伙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幸亏孙嫦娥和秀梅有先见之明,来的时候就给他们多带了一套薄棉衣裤,要不这会儿俩人就只能光着屁股躺被窝儿里疯去了。 女人们准备好了一桌十二道菜的材料时,男人们也暂时把话题打住了。 新楼前面的空地,单位已经有了规矩:一楼住户可以圈起一个院子,大小是:自己房子的长、到阳台外墙十米距离的宽,院墙和相邻两家之间的墙的高度都不得超过一米五,一律用红砖砌,院内不允许加盖任何建筑物。 西面那栋楼的一楼六户已经一起去买了砖把院墙砌好了,柳侠他们这栋楼一楼的六个人商量了一下,把这件事交给了付东。 但付东最近为宿舍分配、自家装修和单位购置新车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没顾得上去办,柳侠他们也不着急,付东办事大家都放心,他既然说了春节前给大家砌好院子,那大家春节时肯定会有一个比西边几户人家更漂亮的小院子。 猫儿和柳侠一起在电视里看过一次电影《鸳梦重温》,猫儿对剧情无感,但对史密斯和波拉那个开满玫瑰的栅栏小院特别喜欢。 柳侠本来是下决心,只要单位其他人敢擅自圈地围院,他也敢给猫儿弄个漂亮的栅栏围个院子,玫瑰花当然暂时是没有的,月季花栽一院子也算是差强人意吧。 可现在,单位大大方方地允许他们圈地围院了,却要求统一用红砖墙,柳侠和猫儿商量了一下,栅栏小院肯定是没有指望了,就弄个带拱形顶的栅栏门聊慰老怀吧。 柳魁把这个活计承包了,就是长长短短几根木头,刷上点漆就可以了,三两天就好,完全没难度。 还要在院子里再栽上两棵树,已经决定了,一棵栎树,一棵柿树,要不院子里光秃秃的,和住在楼上有什么两样,没有林木荫照,感觉都不太像个完整的家园。 树等到冬天叶子完全落光了,进入休眠期,就可以挖了移来,柳魁负责找合适的树苗,柳川负责送来给栽上。 还有,院子里留有水管,得砌个池子,柳长青看了看,让柳侠以后把池子砌在靠院子西墙、栎树长起来后树荫可以笼罩的地方,以后在院子里洗洗刷刷的都方便。 从阳台下到小院的台阶现在只有五个光裸的水泥台子,柳长青已经量好了尺寸,决定回去后给他们打出一整套石台阶和栏杆,阳台上也要同步改造一下,把水泥护栏都换成石头的,水泥时间长了还是会松散消减,石头可以历经的年头要长远的多。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一大家人准备睡觉,不过分配房间成了个难题,尤其是两个小阎王,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长成大孩儿了,今天非要和哥哥们一起睡。 主卧和北边屋子都是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大床,挤挤能睡好几个人。 一家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虽然柳长青和孙嫦娥是长辈,但柳侠和猫儿才是长住屋子的主人,他们俩带着柳葳、柳蕤、柳莘、柳雲、柳雷睡主卧,孙嫦娥、秀梅和苏晓慧婆媳三人睡席梦思;柳长青、柳长春、柳魁睡北边那个房间,柳川睡沙发。 两个小阎王可能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的要求居然会被批准,高兴懵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已经长成大孩儿的话,在大床上蹦着高儿叫:“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莘对俩人叫:“小笨蛋,小叔跟柳岸哥哥是搬家咧,不是结婚,谁叫您俩压床咧呀?” “啊?!”俩小阎王停下来,不明所以:“红被被这么好看,咋不是结婚咧?” 柳蕤说:“搬家也是很喜庆哩事,所以奶奶跟娘给小叔铺了红被子,谁跟您俩说哩盖红被子就一定是结婚哩?” 两个小阎王犟着脖子不服:“娘说哩,盖红被被就是结婚咧,小叔就是结婚咧,咋着?压压床压压床,压出一室好儿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小东西根本还不知道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无所顾忌公然地挑战大家的神经。 猫儿叉着腰正想着怎么修理两个小家伙,孙嫦娥、秀梅、苏晓慧和柳川都进来了。 两个小阎王怕被秀梅她们抱走,马上坐床上装出一副乖乖相。 柳川不上当,指着两个人说:“敢再给我折腾一下,都过去跟着我睡,听见没?” 两个人一齐摇头:“爸爸,俺俩可乖,是好孩儿,俺俩乖乖睡觉觉。” 秀梅说:“嗯,俺孩儿就是可乖,快点睡吧,明儿清早起来吃饺饺儿,吃肉肉。” 俩小家伙乖乖点头:“中,吃可多。” 孙嫦娥指指两个小家伙:“您这俩小孬孙啊,您小叔连个亲都没相过咧,就叫您俩提前把床都给压了,您是打算叫他也学现在那些不要脸哩主儿,没结婚就先生孩儿吗?” 苏晓慧说:“妈,别搭理他俩,你越说他俩越作,咱回去睡吧,他俩再搁儿这儿气人,叫柳川收拾他们。” 两个小家伙十分无辜地看着孙嫦娥眨巴眼,孙嫦娥心疼了,摸摸两个人的头:“您俩听话,奶奶看着您爸爸,不叫他收拾您俩。” 柳雲和柳雷一齐点头:“嗯。” 可苏晓慧刚一把门带上,俩小阎王就爬了起来,蹦得比原来还高,叫的比刚才嗓门还大:“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 柳侠扶着墙扶额。 他过一段不见这两个小家伙就会想他们,但每次看见他们都会觉得,如果不给这俩家伙两巴掌都对不起自己的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6 猫儿跑到门口对正准备推门再次进来的柳川和孙嫦娥他们说:“三叔,奶奶,您都睡吧,孩儿耍一会儿就该睡了,您都别管了,我搁这儿领着他们咧,不会有事。”说完就把门给碰上并上了保险。 两个小阎王继续在床上转着圈地连蹦带叫,俩人兴奋的样子带的柳莘也高兴起来,跃跃欲试也想上去。 猫儿把柳侠推到椅子上坐着:“小叔,你歇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把他俩收拾服帖咱就睡。” 柳侠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准备观战,他对猫儿信心十足。 猫儿对柳莘说:“你也上去孩儿,跟着他俩一起蹦,小蕤哥,你一会儿给他们数数,不到一百遍不准停下来。” 他走到床边对俩小阎王拍拍巴掌:“孩儿,快点过来,哥哥给您俩商量点好事。” 猫儿以前在家时经常修理这俩货,至今在两个人心中余威犹在,俩小阎王蹦过来站在猫儿跟前:“弄啥咧哥哥?” 猫儿笑嘻嘻地说:“您给小叔压床,哥哥可高兴,您既然这么待见压床,那今儿哥哥就让您俩压个够,中不中?不能停,在床上蹦一百圈,如果蹦不够中间停了,您俩就得去给三叔睡,咋样?” 两小阎王对数字根本就没什么概念,当然也不知道连续蹦一百圈意味着什么,傻乎乎高兴地大笑:“哈哈,老美呀,能蹦一百圈儿。” 猫儿说:“对,可美,那咱就开始吧,记着,要是蹦不够停了,”他转头问,“小叔,你负责送谁?” 柳侠说:“小雲。” 猫儿再扭头:“小葳哥。” 柳葳坏笑着对柳雷挑挑眉:“孩儿,那就你吧,我一个胳膊你就跑不了,你就等着今儿黑叫您爸爸修理哩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柳川在门外说:“谁都不用送,我直接就把他俩拎走了。” 柳雲和柳雷同时大叫:“不,俺俩要跟哥哥睡,俺俩长大了。” 猫儿举手:“预备——,小蕤哥开始计数,开始。” 柳雲、柳雷和柳莘一起蹦了起来:“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 柳侠带头,柳葳和猫儿一起跟着助威:“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哈!” “压压床、压压床、压出一室好儿郎。” “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嘿哈!” …… 第八遍,两个小家伙气喘吁吁,刚想停下来,猫儿嘴里吆喝着就要去给柳川开门。 俩小阎王继续蹦,但已经不再喊了。 柳蕤把手伸到柳雲脸前:“加油加油,第十一!蹦高点。” 柳雲拼着小命儿又蹦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床上:“呼呼……哥哥,我……老瞌睡……我想……睡瞌瞌咧!” 柳雷也早累的不行了,跟着柳雲直接一骨碌躺了下去:“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猫儿伸手拽柳雲:“不中,没蹦够一百遍,不能睡,要睡就起来去跟三叔睡。” 柳雲仰倒:“不,就跟您睡,谁敢叫我跟爸爸睡,我就尿他家哩床上。” 柳侠笑的直想抽,过来坐在床沿上,推推俩装死的小家伙:“横过来,叫小叔也躺下。” 俩小阎王马上眉开眼笑地转着圈把自己顺了过来。 柳莘也蹦累了,伸手,柳葳过来坐在床沿上抱着给他脱衣服:“尿不尿?要不大哥先去把你尿尿?” 柳莘点头,柳葳抱着柳莘出去了。 柳侠和猫儿一人抱一个小阎王,出来在厕所外排队。 柳雲和柳雷看见柳川站在主卧门口对着他俩笑,马上搂紧了柳侠和猫儿的脖子:“爸爸,你睡觉呗,俺俩可乖,俺俩一尿就睡了。” 柳川走过去,大马金刀地躺在沙发上:“嗯,您俩是可乖,居然都没把您小叔这屋哩房顶给掀了。” 轮到柳雲撒尿了,他抱着柳侠的脖子拒不肯坐在坐便器上:“俺大伯跟俺爸爸,还有哥哥他们都是站着尿哩,我不坐,坐那儿尿就该变成小妮儿了,俺小莘哥说哩。” 他这么叫着,却也不肯下地自己尿,说是因为没穿鞋子。 柳侠把他尿,他夹着腿死活不尿 :“不中小叔,对不准,口老小,小鸡儿会尿歪,爸爸说敢尿地上就打屁屁。” 柳侠气得在他屁股上响亮地给了一巴掌:“你直接说你想对着浴盆尿不就完了?” 小阎王龇着牙笑:“嘿嘿。” 猫儿直接抱着柳雷走进卫生间,柳侠也跟进来,俩小阎王对着浴盆痛快地比赛谁尿的高。 柳川听见声儿不对跑过来的时候,俩小家伙一齐说:“是俺小叔(哥哥)叫我搁这儿尿哩啊!” 柳川咬着牙说:“中,算数,不过您小叔以后要是生不出一大溜儿孩儿,看我咋收拾您俩。” 猫儿今天不能搂着小叔睡,觉得很不习惯,但柳莘坚决拒绝和俩小阎王挨着睡,但也不肯靠边睡,柳葳搂着他,自己靠边躺下。 柳蕤和猫儿睡在中间把俩小阎王和柳莘隔开。 猫儿看着柳雷,他让柳侠靠在最里面看着柳雲,这样柳侠至少有一边没人,翻个身什么的会舒服点。 两个小家伙从早上知道要来荣泽给小叔和柳岸哥哥搬家就兴奋起来了,今天一天都在高度兴奋中折腾,这会儿是真累了,再加上又有个猫儿在跟前镇着,两个人也不敢再生什么幺蛾子,安静下来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柳侠向左侧躺着,猫儿向右侧躺着,俩人中间隔着两个小家伙,其实也没多远,柳侠伸手,猫儿也伸手,柳侠拍着猫儿的手说:“你也睡吧孩儿,半夜他俩要尿小叔起来把,你这一天比小叔还使得慌呢。” 猫儿笑嘻嘻地说:“没,我觉得可美呀,咱家哩人都来了,嘿嘿,我可高兴。” 柳侠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才十二,小叔不想叫你操这么多心乖。” 猫儿爱干净,对床尤其讲究,只要不是家里人,别人坐在他和柳侠的床沿上他都反感,吴小林每次来找柳侠,只要猫儿在家,他都会非常礼貌地先给吴小林搬一把椅子请他坐,以防他无意中坐在床上。 但柳雲和柳雷在家里,在他们的床上无论怎么闹腾,猫儿都不嫌弃,他对柳莘和柳雲、柳雷都非常喜欢,虽然年龄相差有点大,他也喜欢领着他们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7 但他不愿意他们几个影响到柳侠的工作和休息,如果柳侠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几个小家伙身上,猫儿就会非常闹心,但他不会迁怒几个小家伙,他会和柳侠耍赖,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床上到底是太挤,柳侠和猫儿想让那边柳葳和柳蕤他们睡的舒服点,所以自己尽量侧着睡,少占点地方,结果一晚上睡得腰酸腿疼。 再加上怕柳雲和柳雷尿床,睡的时候也一直惊醒着,半夜又起来把了俩小家伙两次尿,两个人感觉好像一夜都没睡。 孙嫦娥和秀梅、苏晓慧不到六点就起床开始准备了。 六点多一点,柳葳带着柳莘起床,把柳蕤、柳雲和柳雷也惊醒了。 柳葳轻轻打开门,让柳魁和柳川进来,把俩小东西抱出去穿衣服。 猫儿和柳侠艰难地睁开眼,柳魁给俩人拉好被子:“您俩再睡会儿孩儿,还早着哩,等咱妈跟您嫂子包好饺子,我来叫您您俩再起来。” 柳侠迷糊着笑笑,翻个身把猫儿搂怀里,继续睡。 柳川和柳魁领着起床的一群小家伙一起贴对联,对联是柳长青昨天下午写的,前面楼洞里入户门上是: 上联:地无寒舍春常在,下联:居有芳邻德不孤,横批 :择处得仁。 南边阳台上这个门上是:山远侠作伴,近岸柳为城,横批:燕贺德邻。 阳台上这个对联原本的上联是“远山花作伴”,下联是“近岸柳为城”,和柳侠的新居环境一点也不符合,是柳长青觉得里面正好包含了猫儿的名字,为了让柳侠和小家伙高兴,他才选了这副联。 猫儿看到后,非要让把上联改得也包含柳侠的名字,可如果上下联都有个‘柳’字,就着实有点太白气了,几个人一起想了想,最后就给改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不够工整对仗,但乍一看也不离梗。 柳长青在这种事上历来不迂腐呆板,他认为流传千古的诗词歌赋也都是人写出来的,当时写的人肯定是根据他们当时的处境写的。 现在,像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家临时借用一副对联,又不是入史入典,只是为了符合自己当下的境况,改两个字让孩子开心一下无伤大雅。 猫儿也确实是为了这幅对联非常非常开心。 七点钟,饺子已经包得放满三个大拍子,辰时也到了,但柳长青让晚一点再放鞭炮:“辰时有俩钟头咧,不着急,这院子里住着哩都是上班人,今儿星期天,上班哩人平素里紧张,难得个星期天多睡一会儿,咱稍晚点没关系,只要在辰时里就可以,八点再放吧。” 八点钟,柳侠和猫儿被鞭炮声惊醒,跳下床,拉开窗帘往外看: 柳葳正用一根竹竿挑着一挂长长的火鞭,鞭梢处火星四溅光芒乱舞;柳莘和柳雲、柳雷捂着耳朵在跳着脚的大叫,柳魁和柳川、柳钰、柳蕤站在一边看着笑。 柳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猫儿跟着也来了一个,然后两个人一起同时往外跑:“冲啊,搬新家喽——吃饺子喽——” 第131章 柳侠和猫儿吃饱喝足后,按计划开始分头行事。 柳侠坐在柳魁身边磨蹭,让他帮忙说服柳长青和孙嫦娥,允许大家多在这里住几天,至少住到星期六,让他和猫儿跟着大家一起回家。 猫儿去跟柳长青和柳长春撒娇耍赖,坚决不能让他们走。 柳魁笑呵呵地带着趴在他背上耍赖的柳侠,前后摇晃着身体:“孩儿,不是大哥不帮你说,你想想那中不中?家不要了?俺成天都住你这儿,你跟猫儿您俩不上班、不上学了?” 柳侠非常理所应当地说:“上啊,您都搁这儿,我跟猫儿俺俩上学上班更有劲啊,知道回家就有现成哩饭吃,您都搁家等俺回来咧,那多美呀!” 柳魁反手扒拉了一把他的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恋家哩不得了,猫儿小哩时候,你想了恁多花样,变着法不想上学,你以为我不知道? 咱伯咱妈俺要是都搁你这儿,估计你每天上班都得跟以前去上学一样,艰难哩不行。” 柳侠头抵在柳魁背上:“不会呀大哥,我这么热爱工作哩好同志,咋会不积极上班咧?大哥呀——啊啊,你不能学成老顽固呀啊……” 柳川在旁边调着电视频道笑:“幺儿,你要是老这么长不大,成天想赖到咱伯咱妈跟大哥身边,你那一卦就该成真哩了,我估计比那还严重,不是离婚,而是打光棍,压根儿就没谁家哩妮儿愿意嫁给你。” “啥?”柳魁、柳钰和正在擦桌子的秀梅都吓了一跳,柳魁接着问柳川:“孩儿啥时候算哩卦说是会离婚?好好哩孩儿咋会去算这个咧?” 柳川笑着看柳侠:“问他自己,他跟猫儿去看黄道吉日搬家,人家算命哩两句话一哄他就下了一卦。” 秀梅活儿都顾不上干了,过来坐在柳侠身边:“孩儿,你赶紧说说是咋回事?那算卦哩还说了点啥?好好哩他咋能说你会离婚咧?他是不是想骗你点钱咧?你没有给他点钱叫他给你破破?” 柳侠看大嫂紧张成那个样子,得意地大笑:“我才不会叫他给破咧,他说咱猫儿以后命会越来越好,会成贵人,福泽深厚,这么好哩卦,谁会叫破啊?” 对面沙发上的柳长青和柳长春听到柳川的话,也非常吃惊,柳长青拉着猫儿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先别说话,屏息凝听柳侠给秀梅解释。 听到柳侠说猫儿的那一卦,他们都松了口气,柳长青问柳侠:“孩儿哩卦是挺好,不过说你离婚那卦,先生到底是咋说咧?” 老辈子的人,或者说稍微有点年纪的中国人,内心深处压根儿就不信卜卦抽签之类玄妙之事的人,几乎没有,尤其是关系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家人,哪怕以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很难真正做到一笑了之。 柳长青不会沉迷局限于鬼神之说,但他相信天道可循,对于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预言之说,他还是很介意的。 柳侠还没开口,猫儿说话了:“大爷爷,那人就是胡说八道咧,他说叫俺小叔记着,他最终姻缘会美满,前面哩诸多不顺,都是过眼烟云,人过云散,不留一痕。” 算命人对自己命运的解读,猫儿只记了个大概,但对小叔的,他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没亲口说您小叔会离婚?”秀梅忍不住问。 猫儿摇头。 孙嫦娥手上沾着面过来:“幺儿,你把这事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再给我说一遍,我听着咋这么不对劲咧!” 猫儿从沙发上跳下来让孙嫦娥坐在他的位置上,自己过去挤在柳侠身边。 看到一家人都盯着自己,柳侠觉得气氛有点太严肃了,他真没把算命先生说自己的那几句话放在心上。 不过,他看得出,家里人都非常介意,于是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包括猫儿的那一卦,只是把老先生说自己姻缘的那几句话刻意说的轻松随意了些。 可一家人的重点就在他的姻缘上,怎么会被他糊弄过去?除了几个小的不懂得这种玄妙之事,几个年纪大点的都觉得很奇怪,秀梅说:“一般搬家看吉日不需要生辰八字呀,再说了,就是要,小侠一个人哩也就中了吧,咋会连猫儿哩八字也要看咧?” 柳长青看着孙嫦娥忧心忡忡的样子,开口道:“都不用想恁多,没多大事,先生不是说了嘛,小侠最终姻缘美满。 平常时候,算命先生能说个姻缘不错就是好的了,他专门说小侠哩姻缘是美满,姻缘美满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世上姻缘相合哩多,不冲不撞有夫妻之缘就是相合,这就已经是好哩了,能说得上美满的可是少之又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8 人这一辈子,搁自己爹娘跟前有多少福分那都不是福,谁家哩爹娘不心疼自己哩孩儿? 有个好姻缘,那才是一辈子哩福分,爹娘对你再好,都不能跟你过一辈子,夫妻才是一辈子搁一块过日子最长久哩人,所以说要是有个好姻缘,美满姻缘,那才是人一生哩大福分。 先生说孩儿最终姻缘美满,我觉得这比啥都好。” 孙嫦娥长舒了一口气:“这倒也是,可孩儿到底是因为啥开始会姻缘不顺咧?” 柳长青说:“脾气啊,个性啊,还有些待人接物哩方式啊,可多东西都会让小夫妻闹矛盾,刚才小侠不也是这样说哩吗?” 他专门对着柳侠说:“孩儿,算命先生哩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如果算命先生啥都算得出算得准,那他就不会成天价那么辛苦哩出来摆摊赚钱养命了。 如果人哩命是一生出来就注定了,那你说这人这一辈子还活个啥咧? 不过,既然咱没事算了这么一卦,先生也这么说了,就当个警醒吧! 再过三两年,你该找对象了,就多留点心,觉摸着不合适的,咱不谈,或者处了些日子才发现对方闺女有些小毛病是你不可能迁就哩,就当机立断断掉。 婚姻这事是最掺不得一点假哩,要是在谈恋爱这种最该热热乎乎,看着对方啥都好哩时候你都觉得忍不了哩毛病,结了婚之后更忍不了。 所以如果觉得不合适,马上就明明白白断了,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别想着你能慢慢让她改,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小养成哩毛病也是这样,改不了。” 柳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伯,我记住了,妈,你别操心了啊,我肯定能过好哩,你听听算命先生给孩儿俺俩算哩命最终多好,你该高兴哩呀!” 孙嫦娥搓着手上的面:“嗯,我是该高兴哩,可您一个个小鳖儿谁叫我高兴了? 小海个孬孙孩儿跑恁远,过哩是好是赖全凭他好几个月才来哩一封信瞎说,就是他搁那儿过哩再不好,叫人欺负了,我也看不见。 您五哥,眼看都二十六七了,连个闺女哩相片都没给我寄回来过一张,成天价就是训练、演习,唉! 咱这边哩闺女,我怕他看不上,也不敢托人给他说媒;京都那边哩闺女吧,人家能看上咱这样哩人家? 这样两头耽搁,您五哥啥时候才能结婚成家呀? 哎对了幺儿,我正好问问你,您五哥给你写信,就没提过他搁部队有看上哩闺女没?” 柳侠挠头:“这个,妈,真没哇,俺五哥他最近几个月给我哩信都跟给咱家哩信一样,都是可短,就前些天……前些天我有点别哩事跟他说,他回信长了些,不过跟他自己没啥关系。” 柳侠吞吞吐吐不想说的事,是猫儿在学校打架的事,这事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但又憋气得慌,就给柳凌写信诉说。 柳凌回了他很长一封信,开解他,并对猫儿勇敢的自救行为表示赞赏。 他让柳侠想想,猫儿这样从小基本上就算是同时没有了父母,还被周围环境排斥的孩子,在可以说被人直指软肋的情况下,能这样不自卑不怯懦,奋起反抗,并且没有吃亏。 事后在面临对方家长和学校的双重压力下,居然也没有惊慌失措地找家人解决,而是想一力承担所有后果。这样的猫儿,柳侠不是应该感到骄傲和欣慰吗? 柳侠看了柳凌的信后,心里好受了很多。 那封信中,柳凌对自己的情况确实还是寥寥三两句带过,所以柳侠就是想安慰孙嫦娥,也找不出具体的事实来说。 秀梅说:“会不会是小凌已经谈恋爱了,只是事情还没个准儿,他怕万一以后黄了不好跟咱说,所以才啥都不肯写;那,叫幺儿给陈震北写封信问一下中不中?他跟小凌不是最好哩朋友吗?以前还给咱幺儿单独写过信。” 孙嫦娥询问地看着柳长青,她真的是太惦记柳凌了,非常希望从其他途径得到柳凌的消息。 柳长青虽然十分体谅孙嫦娥的心情,但他还是说:“还是不要吧,虽然震北跟小凌关系好,可他毕竟是外人,让幺儿给他写信,打听自己亲哥哥哩私事,我觉得不合适。 小凌是个靠得住哩,他这段时间哩信不多,可能真会是因为出了点什么意外哩事,不过我觉得,如果能说,小凌肯定不会瞒着家里,既然他不想说,那就是小凌他自己能解决。 孩儿们大了,哪能没一点自己哩心事咧?咱做爹娘哩,就是再替孩儿操心,也不能要求孩儿啥都得对咱说,你说是不是?” 最后几句话,他是拍着孙嫦娥的手背说的。 孙嫦娥叹口气:“唉,我心里啥都知道,可就是忍不住老是瞎担心,真是老了,成天价爱胡思乱想,总怕孩儿搁外头出点啥自己担不住哩事。” 话题不知不觉间从柳侠的那一卦转移到了柳凌和柳海的婚事上,柳侠暗暗松了口气,猫儿感觉到了,挠了挠他的手心。 柳侠偷偷对猫儿说:“独身主义搁咱家好像行不太通啊,您奶奶光想叫您五叔俺几个明儿就给他生一排孙子,她这是带孙子带出瘾哩感觉啊。” 猫儿郁闷地歪在柳侠怀里,听着孙嫦娥和秀梅十分向往地跟一家人计划柳凌、柳海和柳侠如果三年内都生了孩子,而且如果还有一个跟柳川一样是一下生了俩,那家里会是什么情况。 哇哇大叫着跑进来的三个小家伙打断了大人们的话题,柳雲扑到柳侠跟前想把他拽起来:“小叔小叔,有伯伯找你!” 柳侠和猫儿刚站起来,楚凤河和楚小河兄弟俩就提着东西进来了。 一家人都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兄弟俩。 楚凤河是前几天有事和柳川联系,柳川无意中说起了柳侠今天搬家,楚凤河就放在了心上,今天正好星期天,楚小河也回来了,兄弟俩就带了一箱健力宝和一个大红的拉舍尔毛毯一起来了。 柳蕤看着纸箱子上漂亮的毛毯图片,对柳葳和猫儿说:“这还真是跟结婚哩样唦,咱三叔跟三婶也有一条这样哩毛毯,是咱三叔结婚哩时候,马小军叔叔他几个合伙给三叔买哩,可贵,好像得一百多咧!” 猫儿看着毛毯,小脸鼓鼓的:结婚有啥好哩,咋一个个都光想叫小叔结婚咧? 楚凤河兄弟俩看他们一家人这么热闹,觉得自己在这里打扰了人家一家亲密的气氛,说了几句话就想告辞,被柳魁和柳川、柳侠摁在沙发上,早上包的饺子还有一拍子没吃完,秀梅已经搁上锅去给他们煮去了。 兄弟俩一人两大碗饺子,吃完后觉得随意了很多,就坐在客厅里和柳魁他们一起聊天。 靠在窗户边给柳莘叠纸飞机的柳葳发现,柳长青去卫生间的工夫,柳长春趁大家不注意就出了屋子,然后往大门那边走,他赶紧拉着柳莘也追了出去。 柳魁和柳川看见柳葳和柳莘出去,才发现柳长春也不见了,两个人赶紧跑出去,柳葳正好回头,对他们摆摆手说:“俺二爷跟小莘想出去转悠一会儿,我领着他们,伯,三叔,您别管了。” 柳长春听到柳葳的声音也回过头,指了指大门口,示意是自己想去外面看看。 柳葳是个非常靠得住的孩子,有他跟着柳长春,柳魁和柳川都很放心,就继续回来陪着楚家兄弟。 柳侠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听楚凤河说事。 楚凤河认识三道河一个叫桑德山的人,这人兄弟好几个,在三道河南部一带算一霸,桑德山他们那村和南陈县隔着几道山峰,南陈县那边出煤,靠这个,南陈县现在很多人发了起来。 桑德山兄弟几个听说后,前几年也挖了个煤井,赚了不少钱,不过现在那个井已经没有煤了,荣泽现在又有了矿产局,对私自开井挖矿的行为查的很厉害,一发现就报到政府,马上就有派出所和矿产局的人一起过来强行封井,如果公然对抗还会被拘留。 用楚凤河的话说,桑德山算是个比较有眼光的,发了财后,就不想当黑户,成天价挖个煤跟做贼一样了,他说服了其他几个兄弟,想了很多办法,花大价钱要办个正规的采矿证,听说已经差不多,证马上就拿到手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299 楚凤河的一个朋友认识桑德山,前几天一起吃过一顿饭,桑德山想用水文队给他的新矿做测量,但打听了一下,觉得太贵,而且付款方式太强硬,报告一出,随即就要付款,想找认识的人问问,能不能给优惠点,工程款能先付一部分,其他的等他开始投入生产了再付。 楚凤河把这事给揽了下了,他知道水文队业务科的人拉到工程是有提成,他想让柳侠把这个提成给挣了,当然,他更想促成这件事,从而和桑德山拉上关系,以后从他那里以最低的价格弄到煤。 不过,楚凤河最后还给了柳侠一个更大胆的建议:“如果你能自己接这个活儿就更好了。” 柳侠纠结得要死,他现在真缺钱啊! 可是,队里破格给他分房子,给他高额的奖金,可不是让他这么吃里扒外接私活的呀! 柳川说:“幺儿,这样,你全当帮凤河咧,去问问您队长,能不能给桑德山打个折或分期付款,如果他说不中,你再试着问问他,你能不能自己接这个活儿。” 柳侠觉得三哥这个主意真心不怎么样,谁家领导会愿意自己的职工接私活? 但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柳侠真的是非常喜欢图片上那红色的木地板和墙裙,还有那白色浮雕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还有猫儿喜欢的壁纸和地毯,漂亮的大餐桌…… 柳侠看大哥柳魁。 柳魁摇摇头:“大哥没在单位干过,不知道这里边哩道道儿,不给你瞎出主意。” 柳侠看柳钰。 柳钰摆摆手:“我也不懂您单位哩事,俺那私人小厂,干一天挣一天哩钱,不干就啥都没,跟您情况不一样,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 于是,柳侠咬着牙,一边心虚内疚,一边却又连星期一都等不及,就来到了马千里家。 第132章 柳侠进来的时候,马千里正在和儿子玩斗鸡眼,马鹏程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看着他,面前茶几上扔着几本乱七八糟的书和作业本。 苏丽蓉看到柳侠进来,简直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把马千里推到沙发上坐着,又把马鹏程往书房里推:“好了好了,家里有客人,你们俩就是打架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打是不是?显得好像咱们故意想把小柳寒碜走似的。” 马鹏程却不配合,抓着门框问柳侠:“小柳叔叔,柳岸在家吧?我不喜欢我们家,我想去你们家写作业。” 柳侠点点头:“他在,不过我哥的双胞胎今天也在,你……” 马鹏程不等他说完就说:“我决定自己写了,小柳叔叔您跟我爸说话吧。“说完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他经常和猫儿在一起玩,知道柳雲和柳雷,听着猫儿说那两个小阎王他都觉得头大,坚决不会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们折磨。 苏丽蓉给柳侠端了杯茶,就坐在旁边看着电视织毛衣。 柳侠很直接地把桑德山那件事给马千里说了,包括桑德山希望打折或改变一下付款方式的要求。 柳侠觉得这就是个正常的生意,双方讨价还价很正常,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马千里听的很认真,答复也很干脆:“价格和付款方式咱们都不可能做出让步,柳侠,虽然同样是做生意,但咱们和其他的生意不一样,或者说至少目前不一样,咱们现在不缺工程做,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咱们不能把规矩给破坏了,价格这东西不能轻易改变,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收不住了。 咱们挣钱靠的是知识和辛苦,看过咱们施工过程的人一般都觉得咱们钱挣的太容易,到底是不是真的容易,只有咱们自己知道,你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值那么多钱吗?” 柳侠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把对方的要求叙述给您。” 马千里说:“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荣泽,甚至说中原省,都不是多大,你只要给一家开头便宜了,后面想再坚持原来的就难了,别相信对方说他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保证,他可能不想让别人也占便宜,但他却会管不住自己的嘴,想炫耀自己多有能力,别人都做不到的他可以,事情很快就会在业内传播开,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 付款方式也一样,你知道荣泽、原城甚至是全国,有多少企业是被债务拖垮的吗?还有很多饭店,看着生意那么好,为什么会说关门就关门? 其实这怪不得别人,他们为了竞争,争夺客源,推出那么多损人不利己的条件,结果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大家都成为了受害者。 咱们这个行业现在算是最好的了,我不想成为咱们这个行业恶性循环的始作俑者。” 柳侠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也知道该怎么答复他最合适了。” 说完这句话,他踟蹰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那,队长,如果咱们队里不愿意接他的工程,我可以自己干吗?” 马千里看了柳侠一会儿,笑了起来:“你其实早就想接私活儿了吧?” 柳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想多挣点钱,我三个小侄儿五年内有可能都会上大学,我大哥没工作;我还想装房子,嘿嘿,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队长?” 马千里笑着摇摇头:“说不上贪心,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多挣点钱呢?不过柳侠,”马千里突然换成了比较严肃的表情,“如果你想私下接这个活儿,可以,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方便,但是,我给你几个建议,你要听清楚。 如果你接这个活儿,肯定要压低工程费,如果你不压价,人家不如干脆还用咱们队,更有保障,就没必要用你了,对吧? 还是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把价格压的太低,是坏了咱们这个行业的规矩,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最主要的是,这对你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好,想挣钱,也要保住底线。 所以,我的建议第一条就是:只能象征性的压一点价。这样既顾及了对方的面子,同时也让他有个感觉,咱们这个工作的价值就是很高,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谁就做得了做得好的,价格上回旋的余地确实不大。 你要把主要的优惠条件放在付款方式上,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建议:付款方式要有明确的时间,要用规范的合同方式记录。 做生意,谈合同的时候,把对手往最大的恶意上来设想,才能把风险控制在最低状态;具体开始执行合同的时候,把对方当做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才会把所有工作都做到最好。 我这几年见过不止十个八个例子,都是开始的时候为了先把生意拉到手,不敢明确地向对方申明自己的主张,糊糊涂涂,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后不仅仅是兄弟反目,连家底都赔进去了。 你再想挣这笔钱,也要有底线,有时候,宁可这个生意不做,这个钱不挣,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 I 你要知道,生意有很多,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可规矩一旦坏了,底线一旦突破了,想再修补起来,非常困难,接下来的每个人都可以要求你为了他再坏一次规矩,再突破一次底线,直到你自己承受不住,像那些被欠账拖垮的饭店一样关门大吉。” 第一个价格问题柳侠明白,但第二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问道:“比如呢?” 马千里说:“比如,你刚才说,姓桑的要求,他到开工生产时才能支付最后的工程款,这个不行,这个时间太模糊不清,一旦发生纠纷,不好界定。 如果他因为某种私人原因一直开不了工,那你岂不是永远拿不到钱了?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开了工,但他还不想付款,那他可能会说,他说的开工生产是最后一个井也开始出煤,那时候你怎么办? 看你的表情,你是觉得我的第二个假设说不通是吧?” 柳侠点点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0 马千里说:“我也觉得那是屁话,那本来就是屁话,可就有人能这么耍无赖,他就可以这么不要脸的跟你胡搅蛮缠。 所以我说,要有明确的时间,某年某月某日之前;如果对方确实有困难,你又确定他后期一定有能力支付,可以把时间放的稍微长一点,但像开工生产这样不确定的词语最好不用,如果用,也要加上一个限制,比如,如果对方一年内还不开工,他也必须在什么时间内结清工程款。 现在很多私人工程就是在打的时间差,你提前给他提供了可靠的测量报告,让他能提前开工生产,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明白人会因此感谢你,不会再在价格上提出过多要求。 如果你已经答应付款延后,对方还在价格上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基本可以肯定,即使是他以后有了大把的钱,他也不会痛快地付款给你,这种人很多。 你如果没有足够的底气保证对方不敢赖你的钱,就不要签这样的合同。” 柳侠说:“我知道了,谢谢您队长,我会认真考虑的。再一个,我跟您保证,我即便是接了私活儿,也绝对不会影响我在队里的工作。” 马千里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假如我看走了眼,你那样干一次,我保证你以后都没有私活儿可以接。” 柳侠走到楼梯口,马千里关门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我接私活儿赚外快的时候,你还在玩尿泥呢!” 柳侠心情特别轻松地回到家,把马千里的话给柳长青、柳魁、柳川学了一遍。 柳川说:“你们马队长这人绝对值得一交,放心吧,如果你能接下活儿,在荣泽范围内,没人敢赖你的钱。” 柳长青说:“还是打交道前先看清楚对方哩人品最关键,是那种不守信用哩,咱趁早离远点,比过后跟他们纠缠好。” 柳魁说:“孩儿,你还小着咧,可能看不透人,不过你记着一点,你自己硬气了,谁欺负你前就会先掂量掂量,咱把活儿给人家干好,如果干完了想不给工钱,那咱不能认。” 柳侠说:“我知道,我可没打算给谁白做工。” 桑德山的采矿证还没拿到,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是八字还没一撇,柳侠的外快还没影儿,因为柳侠不可能给一个没有合法手续的矿做测量。 柳侠的轻松愉快是因为马千里对他接私活这件事的态度,如果马千里不在意,那即便他接不了桑德山这个工程,以后也有机会接其他的工程。 柳侠没急着给楚凤河回音,他得自己先把这事给考虑周全了再和楚凤河说。 那天,听到楚凤河的建议,他确实心里有点痒痒的,但最终打动他,让他在那么心虚内疚的心情下还能厚着脸皮去找马千里的,是他出来送楚凤河兄弟俩的时候,楚凤河对他说的话: “柳侠,如果桑德山这个工程你能干好,咱们以后哩日子就都能宽绰很多,我能从他那里弄出来便宜煤,过不了几年我就能攒够钱,给俺小河买房子了,说不定,他定亲、结婚跟生孩儿做满月哩钱就都有了。 只要俺小河有一套房,再能顺顺当当哩结婚生孩儿,我就啥都不想了。” 楚凤河比柳凌还大一岁多,在农村已经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在他这样的年龄,连出身柳家岭的柳淼都有个柳福来在天天为他操心发愁,楚凤河却连个问一句的人都没有,就是这样的楚凤河,却在一直为了已经吃上商品粮、有了工资的楚小河而奔波忙碌。 柳侠觉得楚凤河对楚小河,就像大哥、三哥对他们几个弟弟,就像他对猫儿。 柳侠希望如果桑德山能拿到采矿证,自己能在不违背马千里的要求的情况下接到这个工程,为自己,也为楚凤河赚一大把。 他不想让楚凤河失望。 苏晓慧和柳葳有晚自习,半下午就回去了还带走了柳莘,柳莘粘柳葳特别厉害,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坐在苏晓慧在荣泽高中的宿舍里等柳葳上晚自习,就为了大哥课间的时候可以去跟他玩一会儿,晚上他还可以跟着柳葳睡。 柳钰是和他们一起走的,他答应了马德英晚上回去继续加班。 猫儿和柳蕤一直坚持到再不走就迟到了才出门去学,柳侠当时看着猫儿那模样心疼坏了,如果不是怕被柳魁抓着把柄,他都想给猫儿请一晚上假了:就是两节晚自习嘛,猫儿在家学习效率还更高呢。 为了怕猫儿放学时急着回家又骑飞车,柳侠在他放学之前跑步来到了县中门口,等他和柳蕤都出来后,两个人在后面扶着自行车,让柳蕤学骑。 他们三人一进屋,柳侠和猫儿的腿就被柳雲和柳雷给抱住了:“小叔,哥哥,我还想跟您睡。” 柳侠和猫儿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跟柳川商量不成功,直接从他们两个这里下手了,柳侠觉得猫儿明天要上学,今天得好好睡觉,不太想让两个小阎王跟着他睡,但看两个小家伙眼巴巴的样子,他又不忍心拒绝。 猫儿也是同样的心思在考虑柳侠,他先拍板:“那您俩都跟着哥哥睡,不准去跟小叔捣乱,要是敢去跟小叔闹腾,马上扔出来。” 两个小阎王得意地看看柳川,欢天喜地就跑进了主卧,“压压床、压压床”的叫声马上就传了出来,一家人都习惯了两个小家伙的闹腾,这么高兴的时候也不想让他们不开心,就由着他们闹去了。 少了三个人,睡觉的地方宽敞多了。 柳蕤想跟秀梅睡一晚上,秀梅也惦记他的很,就答应了。 柳魁、柳川和柳侠、猫儿一起坐在主卧床上看着两个小家伙热闹够了,跟着猫儿躺进被窝儿,嘀嘀咕咕和猫儿又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就睡着了。 孙嫦娥进来,把柳雲抱走了,柳魁、柳川和柳侠他们又说了会儿话,柳川把柳雷也给抱走了。 柳魁对柳侠和猫儿说:“孩儿,明儿咱伯咱妈必须得走了,夜儿黑您这院子里半夜又车回来,您大嫂说咱妈一黑都没睡成 ,咱妈年纪大了,不能这么熬。 小莘也得上学,明儿他们都走,大哥再搁这里停两天,等星期四永芳他哥来了,我接了他俺俩再一起走。” 柳侠和猫儿心里失落的不得了,但也没办法,孙嫦娥的身体和柳莘上学都很重要,他们不能要求一家人什么都不顾在这里陪他们。 柳魁好歹还能多留两天,两个人心里多少好过了点。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柳魁留下来,主要是昨天柳长春去老城桥头没找到那位算命的老先生,柳魁和柳长青、柳长春商量了一下,他多留两天,再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就再替柳侠算一卦。 柳长青安慰孙嫦娥的时候看似很轻松,但算卦的那么清楚明白地传达出柳侠可能会离婚的信息,他心里其实比谁都在意,尤其是那位老先生给猫儿算的还那么准。 以后的几天,柳魁每天除了做三顿饭,其他时间都是去泽河桥边等人,可一次也没等到。 星期四凌晨四点多,柳魁、柳川、柳侠一起在荣泽火车站接到了和妹妹永芳一样不算太高、胖乎乎的文永生。 文永生急不可耐地想早点见到妹妹,也想看看柳淼到底怎么样,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柳家兄弟几个本来打算接到他后在荣泽先去饭店招待一顿的打算只好取消,一群人回到柳侠这里歇了一个多小时,吃了饭,六点半,柳魁和文永生一起坐公共汽车回了望宁。 猫儿拿着一袋子煮鸡蛋,脑袋扎在柳侠背上怄包儿。 他不想去学,擅自做主让柳蕤给他请了假,他自己躲在水文队大门外,看着柳侠送走柳魁和文永生回来,他上学的时间已经过了,才回家。 他今天生日,他想在家里做好了饭等小叔回来吃。 柳侠心疼的不得了,可又觉得不能再纵容小家伙不爱上学的毛病,就故意沉默地洗脸刷牙晾着他,想过一会儿自己去工地时顺路把他送到学校,和老师解释一下。 猫儿消极抵抗,不说不去,可就是柳侠走哪儿他跟哪儿,赖在柳侠身上不出门。 柳侠他们平时都是六点就出发,七点半之前就开始作业了,今天因为要接送文永生,他昨天时间通知晚一个小时出发,现在马上也就该走了。 他不想让猫儿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过生日。 猫儿顽强耍赖,柳侠把所有的活儿都干完后,心已经软了,把快长在他背上的小赖皮拉到前边搂着:“只有这一次,以后就长大了,不能再这么耍赖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1 猫儿蹬鼻子上脸挂在柳侠脖子上,在他脸颊上使劲亲了一口:“那你今天下午能早点回来吗?就早一点点,一眯眯儿。” 柳侠抱着小家伙放在沙发上:“乖乖在家等小叔,小叔尽量早回,鸡蛋给我,你们同学不能吃了,我让我们小队里人替你咬灾。” 猫儿伸出小脸儿:“我今天生日,亲一下。” 左脸颊、额头、右脸颊、鼻子,柳侠熟练地挨着亲了一遍:“在家听话,回来还有一遍。” 猫儿开心地裂开嘴,也在柳侠脸上按顺序亲了一遍:“你想吃炸酱面还是臊子面还是卤面?” 柳侠想了想:“卤面,早点蒸,放凉了我回来炒着吃。” 蒸一次卤面他们俩可以吃三顿,猫儿可以少费很多力气,而且,猫儿蒸的卤面真的很好吃。 猫儿跳下沙发:“好咧,我现在就去买菜。” 猫儿没想到,他中午刚把卤面蒸好,还没弄到盆里,就听到了敲门声。 柳侠把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小家伙放在床上,脱着衣服说:“高师傅儿子昨晚上不得劲,吐了好几次,他不放心,正好吴小林也有点感冒,我们今天就提前收工了。” 猫儿非常配合地说:“我知道小叔,你不是因为我今天过生日才提前回来的。” 柳侠气得扔了棉袄,直接把小家伙扑倒在床上,咯吱着他的肋下说:“你个臭小子,都十来岁了还这么气人,不爱上学,不爱写作业,不爱看书,你给我说说,你爱什么?” 猫儿笑的喘不过气:“我都说了……啊哈哈哈,小叔……我都说了你不是因为我才请假的……啊,我不敢了小叔……我爱跟小叔……啊哈哈,爱跟小叔在家里学习……写作业……看书……啊呀小叔……” 柳侠放过他,仰躺在床上:“小叔一中午都不踏实,老想着你一个人在家过生日肯定可委屈,你个臭猫儿。” 猫儿翻身趴在柳侠胸前:“以后不了。” 柳侠揉揉小家伙的后脑勺:“说定了,以后不许闹人了。 嗯,我闻见卤面的香味了,等不及了,来,咱们起来吃,吃完咱们睡个午觉,然后小叔带你出去看秋景,行不行?” 猫儿点头。 柳侠喊:“一二三,起——!” 后半年雨水少,季节也赶得晚,到现在还是一副最美好的秋天景象。 柳侠慢慢蹬着自行车,猫儿悠闲地坐在前面包了很厚的海绵的横梁上,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 国道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再加上还有个汽车站,招来了很多卖水果和小吃的小摊子,这个路口特别热闹也特别乱。 柳侠左脚支地,站在路边,准备等这一大波车流过去再穿过马路。 从原城方向过来的私人公交车一两分钟就是一辆,司机为了抢下一站的乘客,开车极其野蛮粗暴。 又有两辆车几乎同时开过来,几乎要撞在一起冲到了路边,柳侠被逼得又往西让了好几米,车头还堪堪擦着他腿。 猫儿冲着公交车司机大骂:“操你十八代祖宗,你他妈着急回家抢孝帽子呢!” 一大群乘客从车上下来,正好路上那一大波车流过去,柳侠迅速一转车把,自行车先拐到公交车的驾驶室跟前,然后才冲过马路,猫儿就趁着那几秒钟的时间,又站起来对着司机的脸骂了句:“王、八蛋,你早晚得被撞死。” 柳侠冲到路对面,回头看着北面打开了窗户怒视着他们的司机,忍不住笑起来:“你个小臭猫,什么时候嘴学得这么毒了?” 猫儿冲着对面喊:“看什么看?就骂你呢,没一点公德心的王、八蛋。” 柳侠笑着蹬起车子往东走,骑出了十来米,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对面:“我怎么觉得一直在有人看着咱们呢?” 猫儿莫名其妙的也回过头:“谁?不是开车的那个杂碎羔子吧?” 柳侠在对面乱纷纷的人群里寻找着:“不是,不知道是谁,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咱们。” 两个人看了好几分钟,刚才下车的人已经走光了,又有一辆车开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留下一群后开走,他们依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柳侠对猫儿瘪了瘪嘴:“错觉。”骑着车子离开。 这里是一大片当初已经被电厂收购征用、后来又被搁置着未动工建设的农田,电厂财大气粗,虽然暂时没用,却把这里美化了一下,栽种了很多树,白杨、塔松、银杏、洋槐、红叶李,还绕着厂子修了一圈宽敞平整的水泥路。 天空高远蔚蓝白云朵朵,地上草木缤纷微风习习,柳侠慢慢骑着车子,用放慢的节奏吹着《失恋阵线联盟》,猫儿站在后座上一会儿扶着柳侠的肩膀,一会儿展开双臂狼嚎一嗓子。 不知道转了几圈,柳侠问猫儿:“想不想试着坐座上骑?” 猫儿“嗖”地一下直接跳到了他右前方:“想,老那么跨着骑,都不像大人。” 柳侠下车,刮了他鼻子一下:“十一岁,就算是你开个火车也还是小孩儿。” 猫儿不服气地皱皱鼻子,看着他把车座落到最低:“哼,十二岁,按奶奶的算法也可以说是十三四。” 柳侠把车子交给他:“一共才长了十一年,就是别人说你二十三四有用吗?” 猫儿跨着骑上车子,然后试着坐了上去,柳侠跟在后面看,看小家伙屁股一扭一扭拼命想让脚够着脚蹬,可他再扭,脚蹬到最低处的时候他脚尖也够不着。 柳侠大笑起来:“哎呦,扭得真好看呀!” 猫儿气得脸都红了,可不管他怎么变换姿势,还是一样的结果。 猫儿忽然想开了,故意扭着小屁股:“这样骑真美,扭一下,又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扭扭扭,再扭扭……” 柳侠跟着他跑了两圈,最后紧跑几步站在前面握住了车把:“下来吧,再这么来回扭小鸡儿就被磨没了。” 猫儿跳下来:“谁说的?我的肯定是越磨越大。” 柳侠兜手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这也争,这么小的人要个大鸡儿鸡儿有什么用?炖蘑菇吃啊?” 柳侠在把车子靠在一棵银杏树跟前,自己跨坐在后座上,猫儿坐在横梁上,靠着银杏树。 夕阳把红的黄的树叶照出了更绚烂缤纷的色彩,让看到的人无法不心生欢喜。 柳侠吹起了《草原之夜》,猫儿的口哨还不太熟练,但也基本上也能跟得上柳侠的节奏,他还试着给柳侠吹过门儿。 暮色渐渐降临,几辆后座上夹着锄头或铁锨的自行车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慢慢走远,消失在远处树木掩映的村庄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2 柳侠说:“乖猫,你说,人是不是跟鸟差不多,天黑了,就该回窝儿了。” 猫儿点头:“嗯,倦鸟归巢,那咱也回窝儿吧,小叔?” 柳侠帮他把外套的扣子系好:“走,回窝儿。” 水文队的大门口,猫儿站在后座上伸着右手,柳侠脸向前,左手扶车把,右手在空中举着:“一二,开。” 猫儿伸出一个小巴掌,柳侠伸出一个拳头。 猫儿大笑:“哈哈,我就说了我肯定赢,回家做饭吃喽——” 柳侠嘟嘟囔囔蹬起车子:“生日嘛,去饭店搓一顿才合适,谁生日喜欢在家喝稀饭啊!” 白面馒头,鸡蛋甜汤,白菜炒豆腐。 两个人躺在床上,柳侠摸着热乎乎的肚皮,问猫儿:“今天高兴吗乖?” 猫儿趴在他胸前,轻轻点头:“特别高兴。” “因为小叔带着你出去玩?” “因为小叔在家。” 柳侠抚摸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说:“以后你生日,只要不是真脱不了身的事,咱们两个都请假。 我今天想了一中午,咱们就是都活到一百岁,也不过八、九十个生日,每个生日都请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他日子多干点就回来了。” 猫儿往上爬,搂着柳侠的脖子,头扎在他颈窝里,轻轻叫了声:“小叔!” 柳侠把小家伙的头捧起来,挨着亲了一遍脸颊、鼻子、额头:“宝贝,生日快乐。” 第四卷 喧嚣红尘 第133章 柳侠的二十一岁 几乎所有美丽的秋天都是消失于一场寒风,今年的这场寒风还捎带着送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柳侠就在大雪纷飞中渡过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日。 很多年后,柳侠回忆往事时觉得,于他而言,,二十一岁好像是一个分水岭,他开始真正的进入了成人世界,因为,他过了二十一岁生日后的那一小段时间,参与了那么多同事、朋友、亲人的事情。 单位里,一周时间他上了三份礼,杜涛、王建军结婚,还有书记杨洪的母亲八十大寿,单位人都上礼,柳侠也跟着上了十块钱。 家里这边,腊月初一,孙玉芳在望宁卫生院平安生下一个儿子,柳长青为他取名柳萱,取萱草忘忧之意。 柳长青希望这个孩子的降生,能让柳长春一家彻底从失去两个女主人的不幸忧愁中走出来,恢复生机。 为了表示祝贺,柳侠他们兄弟几个都独立地给柳钰送了贺礼,柳侠送的是一个两用的婴儿车,折起来可以当车子推,打开可以当小床。 腊月初六,柳淼和文永芳结婚,除了柳长青、孙嫦娥代表半个娘家为文永芳准备了两整套铺盖和梳妆台、写字台、板箱等陪嫁,柳侠和柳川还一起给文永芳买了辆永久牌女式自行车。 虽然从望宁到柳家岭自行车骑不了,但从马寨到望宁是可以骑的。 柳凌从京都给文永芳寄来了一个海鸥牌女式手表。 腊月十五,柳侠给张福生寄过去三十块钱,祝贺张乔乔出生。 在收到柳凌寄回来的手表和简短的来信后,柳侠终于无法按捺最近心中越来越严重的不安,决定给陈震北写封信,问一下五哥的近况,拜托陈震北如果方便,照顾一下柳凌。 柳侠觉得柳凌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麻烦、他自己解决不了却又无法向家人启齿寻求帮助的事情,这件事对柳凌的影响应该非常之大,否则不会让他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在给柳侠写信的时候都不敢多谈他自己当前的情况。 一周后,柳侠收到了陈震北的回信。 幺儿你好: 代问猫儿好! 收到你的信很意外,也很高兴,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我以为可能这辈子我和你们家的人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机会了。 收到你的信,我看了好几遍,我看得出你对你五哥的担忧,为了是否给你回信,我踌躇了整整一天,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你五哥现在的情况,最近我们都很忙,很少见面。 不过,我知道你五哥他确实遇到了可能无法解决的烦心事,具体是什么事,在你五哥愿意对你说之前,我不可能对你或任何人说。 所以很抱歉幺儿,我能告诉你的仅仅是你五哥他现在工作和身体都很正常,却不能跟你说他过的很好很快乐,虽然那是我最希望的,但我知道,他不快乐。 不过你不用担心,从小凌的角度来说,只要他下定了决心要抛开这件事,他就能很快回到他以前充实快乐的生活状态,并且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至于你托付我关照他的事,对不起幺儿,我只能再次对你说声抱歉。 我正在考虑退伍,所以以后,我是说我退伍后的全部人生,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和你五哥共事,因此我也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照顾你五哥,无论他以后遇到什么。 一念及此,痛彻肺腑,但这是我自愿选择的人生,我想我应该可以承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此,自私如我,也不能(后面是两行多被涂抹得看不清楚的字)…… 对不起幺儿,我心里有点乱,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胡言乱语跟想和你说的话毫不相干,很忙,不再另外誊抄一遍了。 虽然你五哥暂时不开心,我可能也要离开部队了,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幺儿,你,和你们家所有疼爱关心你五哥的人,都不必为他的未来忧心。 我曾经是你五哥最好的兄弟和战友,在他入伍的最初阶段,我因为家庭的关系有能力为他提供过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是不是因此给了你一种错觉,觉得你五哥现在的一切是因为有我的助力才得到的,而他未来的人生也需要得到像我这样的人的庇护才能生活得更好? 幺儿,你应该知道那首诗吧,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3 …… 幺儿,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五哥,或者说包括你在内的你们家所有人,都是涧底之松,没有哪棵松树需要一棵草的庇护,哪怕这棵草生长在高山之巅。 也许在松树还是一颗被无视的松子的时候,一棵带刺的草稞子能为他提供暂时的保护,让他免于被山间啮鼠践踏残食的命运。 但他一旦破土而出,显露出松树的本质,风雨雾霭都不能阻挡他长成顶天立地的大树,他又何需一棵山顶之草的庇荫与佑护? 不管我和小凌的未来如何,过去,在我心里,我们一直是以战友和朋友的身份并肩站立在一起,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庇护者,小凌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他的出身可能会让他永远置身涧底,但松就是松,生于涧底也是松,就好像草永远都是草,不管是供奉在昂贵的花盆里还是生长在山顶上也依然是草一样。 山顶草可以得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所以可以洋洋自得傲视众生,被众生仰视的感觉让人迷醉,让人留恋,让人欲罢不能,我也曾以此为傲,目空一切,在我从战场返回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棵树。 但在我遇到你五哥之后,在我去过柳家岭之后,我知道了真正的树是什么样子的,我开始反省自己,开始渴望另一种人生,渴望成为像小凌那样的人,哪怕代价是永远生长于涧底。 …… 我和你五哥之间,从来都不是庇护与依赖的关系,我们曾经有的是彼此激励与扶持,你五哥对我的帮助,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给予我的,远远超过我能够给予他的。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力之所及,但凡小凌所需,我必倾尽所有,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猫儿皱着小鼻子问柳侠:“五叔给我们写信太短,和震北叔叔想退伍有什么关系?” 柳侠摇头:“我也觉得很糊涂,震北哥退伍,怎么就好像和你五叔永别一样,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和咱们家人有交集的机会,他们家就是京都的,你五叔他们部队离京都那么近,他和曾伯伯又认识,还经常来往,怎么会永远和咱们家没有交集的机会呢?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再和咱们扯上关系,可是,看他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啊,他这么惦记你五叔,好像还很不放心的样子。” 柳侠又看了信结尾的那一段一遍:幺儿,既然你五哥不愿意,那么你现在就不要去追究你五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你做的,是让你五哥知道,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永远是他最亲的、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家人,我知道,你们一定是的。 柳侠再次肯定,陈震北在为柳凌担心,但他现在无法给予柳凌任何帮助。 柳侠嘟囔着说:“都是男人,干嘛这么弯弯绕绕的,你离五哥那么近,直接去告诉五哥他不但有我们一大家亲人,还有你这么一个铁杆战友和兄弟不更好?” 猫儿把信又拿过去看了一遍:“震北叔叔不直接去和五叔说,是因为五叔和震北叔叔他们俩在怄包儿吧?” 柳侠问:“为什么这么说?” 猫儿指着最后几行字:“你看震北叔叔补的这一段,‘不要让你五哥知道你和我写信的事,在他愿意主动和你谈之前,任何人的介入对他都是压力,我不希望再有一点点的压力叠加在他身上’。 肯定是震北叔叔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五叔生气了,五叔不再理震北叔叔,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连咱们家的人都不说。 震北叔叔怕五叔知道了他和你通信,会当成是他主动写信,想让你帮忙劝五叔饶了他,跟他和好,那他肯定得跟你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五叔是不想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这样,五叔不就更生气了吗?” 柳侠把信拿过来瞟着看:“好像是,震北哥可能真是心里乱,写的信都乱糟糟的,弄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知道你五叔身体没事就行,其他事都算个屁。 不过,五哥和震北哥关系那么好,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们闹这么大别扭,你五叔这半年多的来信都没提起过震北哥。” 猫儿说:“反正五叔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问问呗。” 柳凌是腊月十七回到荣泽的,这天是大寒节气,天气也应景,刮着凛冽的西北方,下着密密匝匝的小雪粒,真的是天寒地冻。 柳凌前面一封信没说他具体哪天回来,所以柳川也没能去接他,他自己推开了柳侠小院子那个十分异类的白色栅栏门,两肩带雪地站在了柳侠跟前。 柳侠扑在柳凌身上,哇哇大叫连拖带抱地和他一起进了屋子。 猫儿吃过午饭已经去学校了,他下午考完最后两门,明天就可以在家等通知书了, 中午做的肉臊子还有很多,柳侠给柳凌煮了一大碗面条,坐在餐桌对面专心致志看着柳凌吃。 他觉得五哥好像更瘦了点,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睛里,发自内心的高兴之外,好像还有的别的什么,哦,好像五哥刚才和自己抱在一起大笑的时候,没有以前那么肆意纵情了。 是他先入为主以为柳凌还陷在某件无法解决的事情当中造成的错觉吗? 柳侠不是个复杂的人,尤其是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他从来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柳凌吃过饭,两个人坐在主卧里大电炉跟前烤着红薯说话时,他非常直接地问柳凌:“五哥,你在部队那件不开心的事还没解决吗?” “什么?”柳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柳侠说:“除了猫儿和人打架你回我的那封信,你每封信都是只有稀稀拉拉的一页,长一点的也都是在跟我说些,说些……就是没话找话说吧,你以前每次写信都会把你身边发生的有意思的事给我说,一写就是好几张,现在你的信里什么都没有。 还有震北哥,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提过他,他也没再在你的信里捎带着给我写些话了。 五哥,你这么长时间都不高兴是不是和震北哥有关?你和震北哥是不是闹别扭了?是那次演习里他对你们连队太苛刻了吗?” 柳凌愣愣的看了柳侠半天,才强笑着摇摇头:“没有,你没事都瞎想些什么?我哪有什么烦心事,我……咳,我和陈震北都挺忙,他可能很快就要去团部了,职位越升越高,肯定事情也越来越多,怎么可能一直没事跟你闹着玩啊?” 柳侠楞了一会儿,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一些话咽回去,才说:“可你们是好朋友啊,他现在不是还没去团部吗?他提营长也两三年了,不一直都喜欢跟你打打闹闹的,你差不多每次写信他都得插一杠子嘛,现在有多忙,弄得你们大半年都不见一面。” 柳凌垂下眼帘,转着手里扎在筷子上烘烤的红薯:“哪会大半年都不见面,训练,开会,经常见,但随着职务改变或调离或其他原因,很多原来的朋友不都会慢慢变淡吗?你跟很多同学不也是这样的吗?” 柳侠想起前几天楚凤河刚刚提到的调回了望宁职高的张长喜,还有结婚后经常打打闹闹的刘狗剩,有点黯然,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思考的方向不对: “可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原本是最好的朋友和战友,震北哥也没真的调离,你们还都在原来的单位,我觉得真的不该……,五哥,是不是震北哥在你跟前耍高干子弟的派头,你觉得难受所以想办法跟他疏远了啊?” 柳凌慢慢揭着已经烤热的红薯皮吃:“有点吧,咱们和他们那样出身的人到底不一样,说不上耍,因为他不是故意的,那应该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 幺儿,人其实就是这样,某一个时间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会处在同一个时空,那一刻,看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完全是没有差别的,但那个特殊的时间和原因一旦消失,他们就会回到各自原来的世界,重新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比如,怀琛哥的婚礼,我们和他的很多同事、朋友在同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吃饭,当时在外人眼里,我们都差不多,可当婚礼结束,他一些朋友的孩子回到了京都最好的学校,而猫儿和小蕤回到了柳家岭。 所以幺儿,外人眼中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不一定就是朋友和伙伴,也许仅仅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或因为巧合而短暂同行的萍水相逢者,下一刻他们就各奔东西了。” 柳侠讷讷地说:“我知道你说的适用于大部分人,但我觉得你和震北哥不是这样。 我从来没想过你和震北哥成为朋友会给我或者咱们家带来什么好处,我只是觉得难受,震北哥是我知道的最能理解你的人,我希望你身边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你不需要保护,但总需要有个能听你说心里话的人吧,你离我们那么远,如果连一个能理解体谅你的朋友都没有,那不是太……,反正就是可不美。” 柳凌微笑着说:“五哥没那么可怜,我有很多朋友的,和我一起考上军校的那两个战友,我们一直保持通信,还趁星期天聚过好几次,我现在的指导员和……” 柳侠打断柳凌:“他们和震北哥一样了解你吗?他们对你和震北哥对你一样吗?” 柳凌沉默了很久才说:“不一样,但不是和他不同的就是不好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4 这下轮到柳侠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接柳凌这句话。 只是非常短暂的沉默,柳凌和柳侠都不会让其他因素影响到他们兄弟相逢的欢乐。 柳凌把一小块很面的红薯塞进柳侠嘴里:“不说别人了,你给五哥说说,为什么买房子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买房子到底借了多少钱?” 柳侠非常得意地笑:“已经还清了,除了四哥还有五百块,他死活不肯要,我现在又开始存钱了。” 柳凌揉了一把柳侠的头,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心疼的笑:“我知道你是最能干的,不过,你的工作真的太辛苦了,以后遇到难处,别一个人硬扛,你好歹还有我们几个哥哥呢,我没你能挣钱,不过部队工资也算比较高的,还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五哥多少能帮你一点。” 柳侠说:“你已经帮我了啊,相机的六百块不是你替我还给震北哥的嘛,而且,我又不打算还你。” 柳凌眼底无法言喻的表情一闪而逝,他依然笑着说:“你要是敢跟我说还,看我不揍你,怎么样,给猫儿照了多少照片,都洗了没?让我看看。” 柳侠从抽屉里抱出两个大相册:“给,这本中间还夹了好多,没来得及再去买相册呢!” 柳侠看柳凌慢慢翻看着相册里猫儿和他各种各样的照片,说:“五哥,你分几次把钱还给震北哥的?六百块,用了你好几个月的工资吧?” 柳凌专心地看着照片回答:“可不是嘛,三四个月呢,不过他是有钱人,不着急,我攒够一次就给他了。 幺儿,过几天咱们回家了,你不要主动提起陈震北好吗?如果咱伯咱妈他们提起来,你帮我把话绕过去,行不行?” 柳侠趴在柳凌肩头,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五哥,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天底下就没过不去的坎儿,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陈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无论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有他那样的好朋友当然好,如果没有,你还有我们这么多哥哥和弟弟呢,没什么了不起的。” 柳凌反手拍了拍柳侠的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继续慢慢的翻相册。 第134章 又一个新年 柳侠和柳凌他们是二十三祭灶这天搭九点半那趟车出发,天黑的时候回到家的,去接他们的柳魁和柳钰也跟他们几个一样弄了一身雪泥,几个人回到家里,累得拿筷子都觉得太费力气了。 下雪天背着东西走陡峭的下山路,连经常保持高强度锻炼的柳凌都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张成硬的了。 从柳侠生日那场雪开始,中间大大小小又下了好几场雪,从那天起,柳家岭几乎就没人再出过山。 今年望宁调来了个新书记,比较年轻,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救济粮早早就发放下来了,所以虽然雪封山了,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村子里的人也都觉得很踏实,年货不年货的,大部分人家都没想那么多,有吃的不饿肚子就足够了。 柳长青、柳长春家的年货却一点不比去年少,大部分都是祭灶这天一群孩子背回来的,还有些是柳魁和柳钰看天气不好,老早就准备下的。 水文队发的东西比去年花样还多,柳侠和猫儿就留了一点平常他们不容易买到的,其他全部都带了回来。 柳川的基本是按三七的比例分成了两份,苏晓慧娘家三,柳家七,没办法,柳家人多。 柳雲、柳雷两个小家伙提前开始过年,把前些天少吃的其他种类的肉都给补了回来。 这么说,是因为两个小家伙其实没少吃肉,今年雪多,柳长青和柳魁套了不少兔子,两个小家伙天天都能吃到肉,不过,就只有一样兔子肉,往常爸爸妈妈星期天带回来或大伯从望宁买回来的大肉或牛羊肉没有了,所以孙嫦娥和秀梅还是觉得两个小馋猫受了委屈。 祭灶那天的雪又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一看,整个凤戏山一片白茫茫。 山里的冬天能娱乐的活动太少,一大家人就一副羽毛球拍、一个秋千,玩起来不过瘾。 柳凌让大家把院子里干净的雪都撒在了坡上,把坡上的雪增加到大约有四十公分厚,然后让几个小家伙在上面随便滑着玩。 几个小家伙简直玩疯了,一个个滚得满头满脸都是雪,大冬天的,都玩得满头大汗,连吃饭都叫不进屋里。 大人们都站在坡口看着孩子们玩,只有柳侠被猫儿拉着,和他一起坐在倒过来平面朝下的板凳上一趟趟从坡上滑下去,玩得不亦乐乎。 雪被来回踩了以后,变得比较瓷实,虽然滑起来更快了,但却不能在上面打着滚玩了。 柳雲个小家伙去撒了泡尿回来,居然看上了护院坡上松软绵厚的积雪,小家伙才三岁多,还傻着呢,趁大人不注意,往院子沿上一坐,小腿一伸,小屁股往下直接滑去,结果一溜轱辘往下滚,掉进一蓬灌木棵子里才停下,饶是小家伙皮实,也给吓得大哭了起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跳下去把他弄上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鼓励着小家伙蹦了几下试试,发现他除了露在外面的小脸儿被挂了几道浅浅的红印,其他什么伤都没有,柳魁驮着他围着院子跑了几圈,小家伙马上就破涕为笑,又骑上自己的小板凳继续到坡上滑雪去了。 雪后的空气凛冽清新,孙嫦娥把柳萱也给抱了出来,一脸褶子的丑小孩儿不时就要嚎两嗓子,加上柳雲、柳雷和猫儿他们的喊叫欢笑,冰天雪地的凤戏山深处,柳家院子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柳侠和猫儿扛着大板凳一步一出溜地互相搀扶着往坡上爬,无意中抬头,看见了站在坡沿上的柳凌,虽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睛好像也在看向他们,但眼神却空茫散淡,没有焦点,柳侠觉得,柳凌的心似乎是在千山万水之外,无所依从。 柳侠继续和一群小家伙在坡上来回闹腾,心思却有一大部分放在了柳凌身上,他觉得这样的柳凌太让人心疼,可他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他甚至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去打扰柳凌。 连续几天,柳侠都默默地关注着柳凌,柳凌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看上去一切正常,可一旦安静下来,柳侠发现他经常发呆,看上去低沉茫然,而且带着浓重的不安,柳侠心里越来越难受。 晚上,在柳侠他们屋里闹腾到睡着的柳雲、柳雷、柳莘都被抱走了,天天在这边和柳凌玩到半夜的柳钰也走了,疯耍了一天的猫儿缠在柳侠身上睡成了一只念经的小猫儿。 黑暗中安静了好久,柳侠抓着旁边柳凌的手,轻轻说:“五哥,不能跟我说说吗?” 柳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好长时间都没动,然后他翻过身,把头靠在了柳侠肩上:“孩儿,别问我,啥都别问。” 柳侠伸开左臂,搂住柳凌单薄的身体:“中,五哥,我不问。 不过五哥,你记着,不管发生啥事,你都是咱家哩人,都是我最好哩五哥,我都是您兄弟。 要是你做错了啥事,就是天底下所有哩人都不待见你、笑话你,咱家哩人都不会嫌弃你,我更不会。 我虽然不知道你出了啥事,但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干啥坏良心哩事,所以五哥,没啥好怕哩,咱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咱还能回咱家,回柳家岭,有咱伯咱妈咱大哥,咱怕啥?” 柳凌没说话,只是把头在柳侠胳膊上放得更舒服点。 “五哥,天塌不下来,你好好睡吧,这好几天了,你都没咋睡。” 柳凌在柳侠胳膊上蹭了两下,闭上眼睛:“我知道了孩儿,你也睡吧,别担心我,我没事。” 二十七黄昏,柳川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柳茂和娜娜。 小姑娘剪着和男孩子差不多的短发,穿着不太合身的新衣服,怯生生地一直跟在柳茂身边,一直到吃过晚饭,她才不那么拘谨,坐在炕上和柳莘还有柳雲、柳雷一起玩小猫钓鱼。 猫儿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做到完全无视柳茂的存在,柳茂坐在炕上和柳长青、柳魁他们说话时,他就在灶台边看着柳凌和柳川准备粉蒸肉和八宝饭之类麻烦点的菜。 自从去年春节前柳茂因为猫儿是不是去下边祭祖的事主动过来找他说话后,柳侠对柳茂的怨气就消解了很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5 疼了他十年的二哥,柳侠一副和柳茂不共戴天的架势坚持了这么多年,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现在有了一个和解的机会,只要柳茂不让猫儿离开自己,柳侠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和柳茂坐在一起。 但以前的亲密好像再也回不来了,连共同的话题都找不到,虽然不再剑拔弩张,但却难免冷场尴尬。 所以柳凌和柳川做完了灶上的事后,柳侠就找了借口带着猫儿回到了自己的窑洞,很快,柳魁、柳川、柳凌、柳钰和柳葳一群小的也都过来了,窑洞里热闹的翻了天。 娜娜虽然是被柳川和柳茂轮番背着回来的,但三十多里被冻实的积雪覆盖着的山路,柳川和柳茂走了八九个小时,小姑娘也跟着累坏了,所以早早就想睡,还非得要柳茂陪着一起睡。 孙玉芳还没出月子,即便是两家人十分亲密,不出月子的女人不能到别人家的规矩也是不能随便破的,所以为了怕孙玉芳一个人无聊,这些天只要做完了自己这边的事情,秀梅和苏晓慧都会下去陪孙玉芳聊天说话。 等一群小的都熬不住睡着了,柳钰也下去了,柳魁忽然扒拉着柳凌的头发问:“孩儿,你是不是搁部队遇到啥难事了?大哥咋觉得你有时候好像不是恁开心咧?” 柳凌平静而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着柳魁,还没说话,柳侠指着他就开口了:“看看,我就说你有啥心事肯定瞒不住咱伯跟大哥,咋样,咱大哥看出来了吧,不就是演习时候出现点小失误嘛,你才从军校毕业一年多,战斗经验不够丰富,多正常,想恁严重干啥咧?” 柳川问:“孩儿,是你本人出现失误被上级首长批评了,还是您队其他人出现失误,你当连长哩所以要承担责任?” 柳凌说:“是我指挥不当,俺连好几年哩荣誉搁我手上丢了,我觉得……” 柳魁笑了:“孩儿,我以为啥不得了哩事,不就是演习嘛,您三哥俺也都当过兵,我咋觉得,演习里出问题是最好哩咧,你说哩川儿? 演习本来就是叫发现问题哩,咱国家和平这么些年了,包括你上边好几级哩首长都没亲自打过仗吧?所以现在这种演习可多时候都是上边在想当然哩,您三哥上过战场,你让他跟你说说,真打仗哩时候,跟演习是一回事不是?” 柳川拍拍柳凌:“孩儿,搁真正哩炮弹子弹面前,荣誉啥哩连个屁都不如,训练是绝对重要哩,啥时候都不能懈怠,但那种提前安排好哩演习,成绩真没必要放到心上……” 柳侠偷偷舒了口气,心里的感觉却一点不轻松。 …… 柳魁和柳川离开后,柳凌沉默了半天,对柳侠说:“幺儿,我如果申请退伍,你会……” 柳侠脱口而出:“五哥,到底出啥事了,咋震北哥跟你都想退伍咧?我刚才说哩那是顺嘴编哩瞎话,不想叫咱大哥他们担心,五哥,你跟震北哥不是真哩演习时候出啥大问题了吧?” 柳侠感觉到柳凌整个人都僵硬了,好长时间,他才问道:“你刚才说啥幺儿?陈震北想退伍?你咋知道?他啥时候跟你说哩?” 柳侠后悔得想抽自己几巴掌,闭紧了嘴不说话。 柳凌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幺儿,小侠,是不是你不放心怕我出事,给他写信,他给你回信了?信搁哪儿咧?搁家咧还是搁荣泽咧?幺儿……” 柳侠趴在柳凌腿上,蔫蔫地说:“搁荣泽咧。五哥,震北哥不想让你知道他给我回信哩事,信里他啥都没说,就跟我说让我跟咱家哩人不用过于担心你,你哩工作跟身体都正常,其他哩,其他哩,我不知道咋跟你说,要不,等过完年我回荣泽哩时候,你跟我一起走,我把信给你,你自己看吧。 五哥,你要是生气就说我吧,可别怪罪震北哥哦,是我老担心你,自作主张给他写信问你哩情况,咱伯专门说过不让我写信,他说震北哥对你再好,那也是外人,跟一个外人打听你哩私事不合适。” 柳凌靠在墙上,轻轻抚摸着柳侠的头发:“我说你啥孩儿?你又没做错啥事。” 柳侠说:“五哥,你,你这么难受哩事,真是因为震北哥?他在你跟前耍高干子弟派头是当真哩?” 柳凌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好久才说:“睡吧孩儿,没事。” 二十八黄昏,柳淼和文永芳回来了,他们两个是结婚后的第三天,和文永生一起出发去的文永芳娘家。 两个人把带回来的土特产拿了一半送到柳长青家里,还给孙嫦娥买了一件墨绿色的外套,看起来就不会便宜。 秀梅和苏晓慧炒了几个下酒菜,留新婚夫妇吃了顿饭,柳侠也在酒桌上作陪,还喝了点酒。 猫儿看柳侠喝酒时那痛苦的表情,本来打算过去替他把剩下的半杯给喝了的,可看看柳长青和柳长春,他觉得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如果他敢过去喝白酒,小叔可能就得被大爷爷训,被奶奶点着额头数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叔该多没面子,还不如喝酒难受那么一下算了呢。 年三十下午,看到孙嫦娥和秀梅准备好了祭品,猫儿对柳侠说:“小叔,你搁家等我啊,我下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然后猛跑几步,嘴里“喔嗬嗬”地叫着,赶在柳茂之前,潇洒地从坡上滑了下去。 柳茂今年在家过年,节后初十才返回罗各庄上班。 吃完了除夕的饺子,家里几个小家伙要洗澡,去去身上的积灰,为了防止柳雲和柳雷在一起洗太费劲,柳川给柳雲单独洗,秀梅和苏晓慧把柳雷和柳莘在放一个大盆里洗。 就这样,俩小阎王还不安生,拿着小黄鸭隔空互相喷水,喷了柳川满头满脸。 在众人的笑声里,柳侠把一叠钱推到柳长青跟前:“伯,嘿嘿。” 柳长青看了一会儿钱,却不动手拿:“你买房恁紧张,家里不缺钱,这钱你自己留着,等攒够了,把房子也跟别人那样装修一下吧。” 柳侠嘻嘻笑:“就三百六十五块钱呀伯,我一个月挣好几百,有时候都快一千咧,一天才给您一块,你还不要,人家都该说我不孝顺了。” 猫儿从柳侠身边爬过来,把钱拿起来塞进柳长青手里:“大爷爷,你拿着呗,俺小叔给你哩嘛,你不要俺小叔该不美了。” 柳长青说:“孩儿,老话说,万事孝为先,在心不在事;万恶淫为首,在事不在心。 我觉得后半句不太对,那些被恶人糟蹋哩妇女就不能这么说; 可前半截是对着哩,有孝心就中了,自己作难到处借钱,爹娘老人不缺钱还要给,那就不是孝,那是假了,是做给别人看哩; 你想想,要是让别人知道,俺这当爹娘哩,明明就不缺钱花,还要跟欠着账哩孩儿们要钱,人家会咋说您妈俺俩? 叫别人戳着您妈俺哩脊梁骨,说俺仗着孩儿们孝顺,就倚老卖老作闹孩儿们,那你就孝顺了?” 柳侠还是笑:“伯,我早就不欠账了,孩儿俺俩都又存了一千多了;嘿嘿,妈,你别瞪我呗,我又没说瞎话。 搬家时候,凤河哥给我说哩三道河那个活儿,您都还记得吧?我放假回来之前,已经说好了,工程预算款是马队长帮我定哩,我给他们优惠了百分之十,他们先付我百分之三十哩工程款,后面部分一年内付清。 人员也是马队长帮我参谋哩,都是能干嘴又严哩; 对了,伯,妈,大哥,要是不再下雪,过完年我会早走几天,赶在俺单位上班前我就开工了,这一次,我挣哩就是我好几年哩工资。 所以咧,”柳侠嬉皮笑脸地趴在炕桌上拿着柳长青的手,把钱塞进他棉袄兜里:“伯,你只管拿着,以后说不定我每次过年能给您一天十块咧!” 柳长青揉揉柳侠的头:“孩儿,别叫自己老难为了,你每月哩工资奖金就够多了,钱这东西挣不完,咱够花,不缺吃不缺吃就中了,年纪轻轻,不敢把自己哩身体使亏了。” 柳侠笑嘻嘻地坐回去,靠在柳魁身上,嘚瑟地说:“伯,我是技术人员,不下力,我只管动嘴,下力气哩活儿都是别人干!” 柳侠在家人面前说的特别轻松,可实际上,春节后,在寒风刺骨的工地上,他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的。 第一次接私活儿,第一次独立做矿山测量,柳侠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他亲自跑点绘草图,要求所有数据和图纸都必须是最精确的,郑朝阳,高群、吴小林也都非常用心地配合他。 他们这支私下临时组成的测绘队只有七个人,除了吴小林,其他人都是马千里给柳侠推荐的,全部是郑朝阳的手下,都是业务素质和个人修养都非常好的,效率高,不抱怨,能管得住自己的嘴,还有一个重要条件:家属也要具备同样的素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6 杜涛就是因为他老婆史瑞玲爱和队里其他女人扎堆讲闲话被马千里排除掉的,柳侠本来想用杜涛当司机的。 郑朝阳和高群都是在部队就会开车,马千里把柳侠这个小队的人压缩到了最少,这样才能尽可能保守秘密。 第一天,猫儿不肯自己坐在车里等,被包得跟个圆球一样一直跟在柳侠身边。晚上回到荣泽的家,吃过晚饭,柳侠开始坐在卧室计算数据,猫儿坐在他对面翻着他的大学课本看,专心得和临帖一样。 年前柳侠为了让猫儿写作业时暖和点,把小餐桌搬到了主卧,有一个大电炉,主卧比外边暖和得多。 以后每天,猫儿都是带着柳侠的课本和他一起去工地,柳侠在外面作业,猫儿就坐在驾驶室里看书,回到家,两个人一个做计算,一个把大学课本当课外书看。 猫儿的很多基础知识还跟不上,不可能进行复杂的计算,但基础部分和测绘理念看看,还是可以的。 柳凌是初十那天离开柳家岭来到荣泽的,那天水文队也是第一天正式上班,柳侠他们没去三道河。 柳侠开完会回来,一看到坐在主卧看书的柳凌,就把陈震北那封信拿了出来。 柳凌开始看信,柳侠和猫儿一起去厨房做饭,等他们做完饭过来喊柳凌,柳侠发现柳凌已经把信装好放在了桌子上,人正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萧瑟的景色发呆。 吃完饭,猫儿提出让柳凌帮他和柳侠多照几张合影,他们俩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单人的,只有少数几张柳川帮他们拍的合影,猫儿对此非常不满意。 柳凌拿到相机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神,但随即就熟练地装上镜头,给俩人拍照。 下午,柳侠他们去三道河的时候,柳凌还提出和他们一起去,帮他们拍几张野外的照片。 第一天上班,柳侠就接了荣泽到三道河的公路拓宽改道测绘工程,他同时还听到一个消息,省里已经打算开发凤戏山风景游览区了,但不是他们家那个地方,而是凤戏山在三道河乡境内的部分。 据说,主要是因为在这里发现了现在很有观赏价值的溶洞,同时,这里还是抗日战争期间,一位著名的将军在中原地区的指挥机关驻地,三道河境内的凤戏山,不管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都比柳侠他们家那边具备更大的开发价值,为了景区开发的需要,要先改造从国道到景区的公路状况。 因为年前下雪,水文队有好几个工程中途中断作业,年后需要赶工,他们还承接了就从他们南边三百米外经过的那条国道在中原省境内的大部分测绘任务,所以年后一上班,一线人员就全体出动了,各个临时组建的测绘小队的人员都被精简,柳侠他们这个小队只有七个人也就一点不显得出格。 猫儿阴历十二正式开学,没办法再跟着柳侠去工地,十分不痛快,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个特别失落,还小大人似的叮嘱柳侠他们路上别开快车,天气如果不好早点收工回家。 柳侠把时间用到了极致,他们每天比猫儿上学的时间还早就出发,下午一直干到看不到仪表上的数据才收工,中午不开火做饭,只用十分八分钟的时间吃方便面和火腿肠,他们每天的作业时间不少于十个小时,这样,他才能够挤出时间完成桑德山那里的全部工程。 桑德山那里煤矿部分的工程,经过之前他们一群人最高效率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柳侠现在在他那边要做的,是桑德山打算盖的两栋楼。 桑德山确实有打算从黑矿主往企业家方向转变的意图,为了显示自己拥有采矿证,区别于其他那些黑矿主们的正统身份,他打算要先盖两栋小楼,一栋办公,一栋让工人们住。 这是桑德山后来才决定的,没算在柳侠当初的测绘范围,桑德山本来也就没打算因为盖个房子还要测绘啥的,不过后来听不少人说起县中教学楼那件事,再看看他们这里比县中那边复杂得多的山区地势,还是决定让柳侠帮忙给做个测量。 两栋小楼的测绘,柳侠给了桑德山很大的优惠,他说明,这是因为楚凤河的缘故。 但,他作为楚凤河的朋友,可以为了楚凤河的面子白做工,不能要求别人也这样,他收桑德山的,只是另外几个人最基本的工钱。 桑德山说:“算数,小兄弟,我办采矿证花哩太多了,现在一分钱都是主贵哩,你这个情我承下了。 不过,您这一行可真牛逼啊,等俺孩儿长大我也叫他考你这个学校,几天时间,也不出多大力,几个恁大点儿哩仪器一看,就那么量量算算,钱就到手了。” 柳侠笑笑,也不多说,等桑德山拿到测量报告,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心疼钱那还是肯定的。 柳凌在家里给柳侠和猫儿做了三天饭,阴历十四早上,柳侠和猫儿离开家前,柳凌对他们说:“三哥刚任命了队长,肯定忙,今年就别让他往家跑了,待会儿我去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今天出去买些元宵,坐九点半的车送回家,明天上午回来。” 柳侠说:“五哥,咱家里人都不多喜欢吃元宵,再说了,去年开始,望宁也开始有做元宵的了,大哥都不让三哥往家送了,你就别跑了,你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和咱伯咱妈说过,从我这里就直接回部队了吗?” 柳凌说:“没事,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我听四嫂说,望宁的元宵没荣泽的好,太瓷,煮熟了也不软和,还是在荣泽买点送回去吧。” 柳凌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柳侠特舍不得,他甚至都不想上班,想在家陪柳凌呆着,可柳凌要给家里送元宵,他也真没理由阻拦,虽然他知道柳凌送回去,十有八九会被孙嫦娥数落一顿。 柳侠这几天回到家里,家里都亮着灯,还有柳凌做好的热乎的饭菜,最主要的是,柳凌在,他觉得心里都是暖和的,今天回来,老远看见黑乎乎的家,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以前柳凌在京都的时候他都没这样的感觉,特别特别想见到他,特别特别想让他在自己身边。 柳凌这些天努力表现出来的轻松和快乐,让柳侠感觉到的却是仿佛死死纠缠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寂寥孤单,柳侠看着他,就像是在江城上学时深夜想起猫儿一个人蹲在树下玩泥土时的感觉,心疼得要死。 柳侠把陈震北的那封信拿出来,又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希望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能知道柳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是把信重新折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信好像皱巴了很多。 柳侠心里非常难过,他想,五哥应该也是非常在乎震北哥的友谊的吧?不管什么原因,失去了曾经最好的战友和朋友,五哥一定也难受的不得了,尤其是在他正好又遇到了自己难以解决的事情时。 五哥身边现在连一个能帮他,甚至说能了解安慰他的人都没有了。 想到五哥回到部队后可能又要回到前几个月那种境况,并且又知道了他和陈震北真的可能是已经冷淡疏远了,柳侠心情又沉重起来。 猫儿对柳侠的情绪感知敏感而准确,他写作业的间隙抬起头,看到捏着铅笔发呆的柳侠,就走过去,蹲在他跟前,搂着他的腰,劝慰他:“小叔,你别这么担心五叔了,他肯定会慢慢好的,五叔那么好,他就是再怄包儿,震北叔叔都不会生他的气,等五叔回去,震北叔叔肯定会把五叔哄过来,让他天天都可高兴。” 柳侠摇摇头:“乖猫,我虽然不知道你五叔到底有什么事,但我知道,事情肯定特别特别大,要不,就你五叔的心性,他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高考那么大的事,你五叔都没让家里人担心过。” 猫儿说:“我知道,但我就是相信五叔肯定会好起来。” 柳侠点点头:“我也相信,你五叔他一定会的。” 柳凌回来后,柳侠才知道,柳川没让柳凌一个人回家,他陪着柳凌一起走的。 十五中午,柳侠和另外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他们提前收工:柳凌下午就要去原城坐火车,柳侠要去送他。 凭着柳川的警服和警官证,虽然没买到站台票,柳侠他们还是和柳凌一起进了站。 没有了柳海的陪伴,柳侠看着马上要独自离开的柳凌,觉得好像比原来自己离开时心里还难受。 人流拥挤的站台,拖儿带女大呼小叫奔跑的人群,中国九十年代初的火车站并不是个适合表现离愁别绪的地方,但在柳凌微笑着揉了他一把头发准备转身上车的时候,柳侠还是伸出双臂抱住了柳凌。 “五哥,你记着我说的话,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咱们家的人,我永远都跟你站在一边。” 柳凌紧紧抱了柳侠一下:“我记着了,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别让五哥老担心你。” 柳川揽过柳侠,伸手扒拉了一下柳凌额上短短的碎发:“孩儿,小侠说的也是三哥想跟你说的,记着,天底下就没有过去的坎儿,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三哥永远都是你三哥。” 看着柳凌瞬间发红的眼圈,柳侠眼睛一下模糊了,他不想让两个哥哥看到自己这种样子,就装作很随意地趴在柳川了肩膀上,眼睛无意识地看向前方,却在远处纷乱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侠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再次抬头看。 来来往往奔跑的人群占满了他的视线,可刚才那个身影伫立的巨大柱子旁,却已经是空空荡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7 第135章 第一次私活儿 返程的路上,柳侠一直都在想站台上那个熟悉的背影,但他没和柳川说。 和信任、亲密程度无关,柳侠这么做只是因为柳凌特别和他交待过,不想再让家里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和陈震北疏远的事。 柳侠还记得他小的时候柳长青和孙嫦娥对待柳川每封信里单独夹带一封给柳魁一个人的信的态度,柳长青和孙嫦娥从来不认为柳川那样做是在冒犯或不信任他们,他们甚至在看到那些单独叠成一个青蛙或小船样子的信时,会欣慰的调侃几句,说孩子终于长大了,都有了只能和同龄人诉说的小心事和秘密了。 孙嫦娥也曾在柳魁把一封叠成小裤子形状的信单独收起来时,故意做出很失落的样子对柳长青感叹:“唉,真是老喽,孩儿有啥心事都不愿意跟咱说了,嫌弃咱是老封建跟不上趟了。” 柳魁就开着玩笑把小裤子举在孙嫦娥眼前晃悠:“妈,要不你看看?” 孙嫦娥笑着在柳魁背上来一巴掌:“你个孬孙孩儿,明知道我就是说着耍咧,你要真是叫俺都看了,看以后谁还敢跟你说一点心事话。” 柳侠记得大哥当时拿着三哥的信大笑着跑走了,去自己住的窑洞里看,孙嫦娥指着他的背影跟柳长青笑骂,说柳魁是个看着老实其实贼精的。 这让柳侠从小就形成一种下意识的认知:真正的亲情和信任,并不是彼此都要把自己的身心赤裸裸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对方,而是理解和体谅,给予彼此适度的空间,让对方能从容地保留自己的隐私,而不是因此感到愧疚不安。 柳凌已经二十五了,在工作和感情上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作为他最亲爱的家人,关心、担心他都很正常,他和一个自己认为在某些事情上最能和他有共鸣的家人单独分享或分担自己的秘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信任或疏离了其他的家人。 柳侠毫不怀疑,家里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三哥当然也一样。 他们回到荣泽时已经快午夜零点了,柳川决定就住在柳侠这里。 柳侠被冻得浑身冰凉,他刚一钻进被窝儿,猫儿就缠在了他身上,柳侠搂着热乎乎小火炉似的小家伙,脑子里却一直在转悠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主卧暖和些,柳川就和柳侠他们一起睡,他也给冻得不轻,看猫儿乖成那样,居然使劲往被窝儿下面退,让柳侠把两只脚蜷上来放在他两腿之间暖,柳川嫉妒了,把手放猫儿小屁股上:“给三叔也暖暖。” 猫儿跟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吱哇乱叫着从柳侠身上翻到他另一边,坚决不挨着柳川,不给他占到便宜。 第二天晚上,家里只有柳侠和猫儿两个人了,十点多,躺被窝儿里都快一个小时了,柳侠还睁着眼睡不着:“乖猫,你觉得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你五叔生陈叔叔的气一直生大半年?我觉得我原来以为的你震北叔叔在他面前耍高干子弟的脾气,现在看好像有点不大可能。” 猫儿问:“为什么?” “昨天送你五叔的时候,我在站台上看到一个人,特别像你陈叔叔,我只看见了一眼,人太多,我再看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可我觉得那就是他。 大乖猫你想想,现在别说来回坐火车了,就是在火车站排个队得难受成什么样?前几年你五叔来回的车票都是你陈叔叔提前买好的卧铺,今年肯定是因为你五叔他们之间闹得很僵,你陈叔叔没办法给你五叔买卧铺,可又担心他买不上车票或来回路上受罪,不放心,所以偷偷跑过来跟着他。 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陈叔叔可能在你五叔跟前摆什么高干的谱儿吗?” 猫儿摇头:“就算不是你猜的这样,我觉得陈叔叔也不可能对我五叔摆什么谱儿。 小叔你想想,五叔那么好,又帅又能干,如果震北叔叔真跟五叔摆高干架子,肯定也是刚认识的时候摆,那时候他都没摆,现在他跟五叔都成了这么好的朋友,怎能可能再摆,你想想,谁会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摆臭架子呀?除非原来他从心里就没把五叔当成好朋友。” 柳侠觉得猫儿想的很有道理,而且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傻子,陈震北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喜欢柳凌,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五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对陈震北那么疏远呢? 凭陈震北以前曾经对柳凌有过的关照,以他们家人的脾气,以柳凌的为人,哪怕是陈震北在他面前真的犯下了无心之过,柳凌都不可能以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的。 柳侠对柳凌的担心,在收到柳凌的来信后缓解了不少。 柳凌的信是在半个月后到的,比起较早以前,这封信不算太长,但比起刚刚过去的大半年里他的来信,已经好了很多,并且柳凌在信的最后,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他和陈震北已经和解了。 不管是为了让柳侠放心刻意表现出的轻松,还是柳凌真的处境或心境得到了改善,柳凌终于能够重新开始和自己探讨周围的人和事,都让柳侠觉得高兴,哪怕他和陈震北的关系并没有真的改善,只要柳凌不再为失去那份友谊而消沉,柳侠觉得在目前都是好的。 柳侠很喜欢陈震北,也很珍惜他和五哥、和自己之间的情谊,但和五哥柳凌的生活相比,陈震北要不重要得多。 不过,柳侠有个感觉,即便那天没在站台上看到陈震北的身影,柳侠也一直觉得,五哥和陈震北之间的友谊,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结束的,何况现在看起来陈震北还在不惜一切地挽回这份友谊。 柳侠几乎可以肯定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陈震北,这个结论让他感觉安慰了不少,从心底里,陈震北在柳凌身边,让柳侠感到放心。 放松了心情的柳侠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三月中旬,他从桑德山那里拿到了30%的工程款,并且按照马千里的指导,在第一时间把队里那几个人的工钱给付了。 工人都是五百,吴小林七百,郑朝阳,按马千里说的,一千。 钱都是提前在信封里装好的,谁都不知道别人拿到了多少,这是毛建勇来信给柳侠的建议,他说在这种事情上,猜测比坐实了好,不管那几个人对郑朝阳有多信服,看到和他们出同样多工的郑朝阳比自己多拿一倍的报酬,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但在他们觉得自己得到的报酬已经是出乎他们预料的高,非常高兴的情况下,摸不清别人到底都得了多少,反而有助于他们反省提高自己。 毛建勇特别嘱咐:发红包时,一定要表现的特别高兴,感谢之意要表现在脸上,让每个人都觉得你对他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他可能拿到的是最多的红包。 这本来就是柳侠真实的感觉,所以柳侠做起来一点都没难度。 只有郑朝阳知道其他几个人都拿到了多少钱,但他不知道全部工程款是多少。 柳侠给这几个人的工钱都算是很丰厚了,按队里的奖金制度,同一个工程中,施工队人员的奖金是技术人员的百分之六十或七十,这中间的差距,由带队的负责人说了算。 也就是说,当柳侠一个月能拿到六百块钱的奖金时,郑朝阳最多是四百二,再加上他们的工资一百多,这个数目在荣泽甚至是原城的月收入里都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了。 这几个人跟着柳侠全力以赴干了九天,又抽零碎时间干了五天,拿到五百块,确实不少。 楚凤河他们建筑队的大工,干一个月下来,也很少有人能拿得超过二百,小工三五十块是正常收入。 柳侠又跟马千里咨询了一下行情,决定按行规给楚凤河提成。 他约楚凤河来到京都饭店的雅间,把钱拿出来之后,楚凤河满脸通红差点站起来走掉:“你别寒碜我啊柳侠,这事是你帮我哩忙,不是我帮你哩,你再给我钱,这算啥啊!” 柳侠说:“我问过了,这是规矩,一般提成都是15%到20%,我给你哩是百分之二十,不过,那两栋楼我不要钱可以,但我不能叫人家那几个人白下力,我就从你哩提成里把他们哩工钱给出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柳侠觉得心里轻松极了,这是他的第一份生意,是立规矩的时候,心里再觉得不好意思也得硬着头皮上。 楚凤河把装钱的小包又推给柳侠:“柳侠,这钱我一分也不能要,桑德山已经答应以最低价给我煤了,我直接把这生意转手给了别人,那人有路子往电厂送煤,多少煤都销得出去,他原来是平价从南陈那边买煤送,不光价格高,路还太远,算下来,从桑德山这里拉煤,他每天能多捯饬两车。 他已经付了我一年哩转让费,三千六百块,等开始出煤后,他再给我四年哩,这是你帮忙给我弄成哩事,我咋能再要啥提成咧?” 柳侠把小包硬塞进楚凤河敞着怀的大棉袄里:“一码归一码,那是你跟桑德山谈哩生意,我最多算是锦上添花让这生意顺利了些,跟提成这事不搅,你给我介绍了生意,这是你应该得哩。” 楚凤河坐下,把小包拿出来看了半天才说:“柳侠,我今儿啥都不说了,咱以后日子长着咧,你慢慢等着看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8 柳侠知道楚凤河想的是什么,笑着说:“那中凤河哥,我等着你以后发达了,好好沾沾你哩光。” 一下子送出去好几千,说柳侠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但再心疼这个钱自己也不能昧了,贪念这东西,千万不能开头,开个头,以后就收不住了。 第一批工程款,柳侠自己拿到手的,还没楚凤河的提成多,但后面那百分之七十,全部是他自己的。 是自己的吗?柳侠想起那以万做单位的钱,总觉得不太真实。 他没把钱给猫儿,主要是他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给马千里也提点成或送点礼,他怕钱到了猫儿手里再往外出会让小家伙肉疼。 这事和柳川商量没用,对做生意,除了质量和信誉方面的考虑,柳川还没他有经验。 柳侠给毛建勇写信求教,毛建勇的回信很快,因为确定柳侠够不着揍他,所以也很简单粗暴,上来第一句就是: 七儿: 你这个傻丫二百五,你居然没先给你们队长提成?这还需要我教吗?你那永远拿一等奖学金的脑袋瓜现在装的都是狗屎吗? …… 柳侠咬牙切齿收了信,坐在床沿上合计。 提多少呢?毛建勇这个傻丫二百五,居然连个具体的指标都不给提供,队里的人不敢问,其他认识的人都不知道这个行情啊! 柳侠收到毛建勇的信,带着这种纠结的心情去工地的第二天,他们几个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马千里独行侠一般开车驾到了。 柳侠端着面条碗跟在马千里身边,看他一点不含糊地复查自己的作业区。 吴小林紧张坏了,等马千里收了家伙坐在树下抽烟,柳侠过来送碗的时候,他赶紧问柳侠:“如果马队检查出问题怎么办?” 柳侠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问:“问题?在我的工程里?” 吴小林咧咧嘴:“队里人都说你勤快又谦虚,其实就我知道,再没比你更骄傲的了。” 柳侠把碗抛给吴小林:“咱骄傲但不自满,所以还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同志。洗干净了,上星期易师傅接你的班,说碗沿上的疙巴干上去了,半天都抠不掉。” 吴小林把碗放进盆里嘟囔:“我得赶紧熬出来成为真正的技术员,做饭洗碗这活儿真不是爷们儿干的。” 吴小林又给马千里下了一大碗方便面,马千里边吃边看着柳侠他们干活。 柳侠因为前一段自己从单位的作业时间里挤时间去干私活而内疚,所以最近一直都是以一个人顶三个人用的状态在工作,今天他还是自己跑点兼绘草图,其他几个人也都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马千里吃完了饭,准备去国道那边的一个作业区了,柳侠送他上车,马千里十分高兴地拍拍柳侠的肩膀:“不错,继续保持。” 柳侠嘿嘿笑,然后十分心虚地问:“队长,今天晚上你在家吗?我找你有点事。” 马千里转着眼珠看了周围一圈,然后才又看柳侠:“让我试试猜的对不对啊,你想——给我送钱?三道河那个工程的提成?” 柳侠瞠目结舌:“你,你……” 马千里拉开车门:“工程又不是我给你介绍的,你给我哪门子提成啊?给你那位老乡带朋友打发好了才是正理儿,”他下巴指了指正在打钎的郑朝阳他们那边:“把这个给干好了你就算没辜负我一个当队长的吃里扒外假公济私允许你干私活还给你出主意的一番苦心。” 柳侠忙不迭地表示:“您放心吧,如果不是这工程实在太小太没难度,我保证给您做出个示范工程来。” 马千里笑起来:“行,我可记着你的话呢,下次给你个大的有难度的重要的,你给我做出个示范工程。” 他坐进驾驶室,又打开车窗玻璃:“小柳,没准过些天你真得去找我送提成呢。”说完这一句,也不等柳侠反应过来,他就开车走人了。 柳侠看着那辆已经被泥浆和灰尘给弄得看不出原色来的破吉普卷起的黄色尘烟,一阵雀跃,这是说他马上又能挣到一大笔外快了吗? 第136章 猫儿的思考关于生死 柳侠他们这个工程四月中旬结束,原先催促他们赶工期,迫不及待要修路的荣泽县公路局,现在因为资金短缺又不着急了。 采集完外业数据,柳侠原本是应该在单位赶制后期数据和图纸,准备测量报告的,现在因为甲方不着急马上交付,柳侠他们这个小队随即就被派到了国道改扩建测绘工程作业中,而且是需要就地驻扎的远距离作业。 好不容易盼着柳侠工程结束了,居然连一天和小叔完整地守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猫儿想装懂事也装不下去了,抱着柳侠的腰又蹦又叫:“马鹏程他爸咋这么孬咧,他为啥给你派到恁远哩地方去啊?”猫儿被气急了,普通话都不会说了。 柳侠无奈地笑着安抚他的小宝贝:“没办法乖,小叔就是干这个的,不过,这个工程时间不会太长,我们是分段测量的,我们西边还有好几个小队呢,我估计我们最多二十天左右就回来了。” 猫儿蹦得更高了:“啊哈哈,我不想嘛,二十天,两天我都觉得太长了,小叔——,我天天都会可想你咋办呢?” 柳侠把小家伙按在怀里不让他再蹦,心又疼又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乖猫,再有两个多月你就放假了,等你放假,小叔出去的时候都带着你,好不好?” 猫儿搂住了柳侠的脖子:“好,小叔你别难受了,我是跟你说着玩呢,我现在什么都会做,在家过得可好了,你记着过两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行。”猫儿感受到了柳侠难受的情绪,马上换了语气。 柳侠说:“小叔天天给你打,这次的作业区都在比较繁华的地方,打电话很容易,你每天晚上放学小叔都往传达室打一个电话。” 猫儿点点头:“嗯。” 柳侠带队离开后的第二个星期天,猫儿接收了柳川开着卡车给送过来的大床。 何家梁和父亲花了六个月正常劳作以外的几乎所有业余时间,又专心制作了一个月,才把猫儿那张图纸上的床给做出来。 材料是何家这几年收购到的最好的老榆木,传统的油漆方式,而且按照猫儿的要求,里里外外都刷了漆,而不是像一般的家具那样,只油漆外表面。 付东和单位几个人过来帮忙抬,把床安置好之后,他说了一句:“这得多少钱哪?我在原城最好的家具商场看的,这种床要价比最贵的全套组合柜还高呢。” 最近两年流行起来的组合柜,据说是最符合中国人目前居住状况的设计,最节省空间,容物量大,漂亮,水文队年前搬新家的,大部分都买了组合柜。 不过猫儿死活不喜欢,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他就是喜欢曾怀琛结婚时新房里那种家具的颜色和风格。 不过后来很久以后柳侠和猫儿才发现,他们俩当时眼拙到认为中国传统实木家具和欧洲复古家具是一样的。 事实是,他们俩看到的这张图片上的大床,只是颜色和中国传统家具的颜色很接近,都是猫儿最喜欢的偏暗的朱红色,而猫儿也喜欢这张床看上去既古朴笨拙又漂亮华丽的样子。 付东的话让猫儿觉得大事不妙,一张床比人家满屋的家具还贵?那是多少? 付东说:“反正我看了一个,一张床带两个床头柜,搞了半天价才搞到六千,还不带床垫,人家配套的那个床垫要三千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09 猫儿看了看自己还觉得比较委屈、很将就的订制的大床:2*2.2米,付东说的应该是他们家那样的,1.5*2米的。 他原本是想要个跟现在拼在一起的床一般大的床的。 帮忙的人走后,猫儿问柳川:“小葳哥他大舅舅要多少钱?” 柳川说:“他没说,我觉得这个床做得真漂亮,用的木头也实在,咱们原来在家具商场看到的席梦思根本就不能比,就问他一千够不够,他说够。 他这么痛快的一接话,我觉得肯定不够,以前你小葳哥他舅舅给咱们做什么东西,赔着工夫赔着材料,都是说什么不肯要钱的,这次他根本没推辞就说够,肯定是花费太多,这个价给咱们他还赔的多。” 猫儿蔫了,一张床他就要花小叔好几千吗?这也太贵了,他这个小叔最信任的小管家居然成了败家子? 现在的猫儿还不知道,他看到的图片上那层次复杂丰富的抛物线形状的床头,是用模具制作出来的,而作为乡村传统木匠的何家父子,是用大锯、小锯、刨子、砂布一点点手工打制出来的,光是他们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就不好计算。 退货是不可能的。 猫儿晚上躺在这张让所有见过的人都夸奖漂亮、但却没有小叔的味道的大床上,糟心的直想撞墙。 半个月后,柳侠回来,他进屋后看到大床的反应是:“我靠,这么漂亮啊!我们猫儿就是有眼光,随便一指,家里就多出一件经典。” 而终于盼到小叔回来的猫儿,半夜从柳侠怀里醒来,借着透过窗帘的朦胧月色看到庄重大气的床头和小叔的脸,忽然觉得,就是贵一点,也是值的吧,小叔那么喜欢,这么漂亮的床,在别人家,都是只有结婚才舍得买的,而现在,他和小叔就睡在这样的床上。 把自己的脸在那张他觉得是全世界最帅气的脸上轻轻蹭了好几下,被蹭的人迷迷糊糊地拍着他的背说了句“睡吧乖猫,小叔搂着呢”, 猫儿无声地咧着嘴巴笑,把脸偎在柳侠颈窝里,放心地睡去。 柳侠找时间和柳川去了一趟大嫂秀梅的娘家,给何家梁留下了三千块钱,一千五是床钱,另外一千五请何家梁再做一个大写字台和衣柜,还给了何家梁一个图片,依然是家居图片,猫儿喜欢的。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地,连个可以挡一挡的土坡都没有,也没有一丛灌木或野蒿子,柳侠跑了一圈又一圈,可不管他跑出去多远,一回头还是能看见那一大群男男女女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人扭头对着他笑。 柳侠觉得不行了,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天边远远的地方,好像有起伏的山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里,可是不去又不行,他想撒开腿跑,可是,可是腿好像坠了铅,脚下的地软绵绵的,他怎么都跑不动,柳侠简直要绝望了…… 慢慢睁开眼,向下看,一只脚,白胖胖的大脚趾和瘦高、圆脑袋的二脚趾,正隔着蓝色的裤头,一下一下蹬着小帐篷的最高点在玩。 “啊——,你个臭猫儿,再玩小叔就尿床上了!”柳侠惨叫一声,蜷起中指在猫儿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跳下床,捂着肚子就往卫生间冲。 猫儿嘻嘻笑着,把腿举高,和身体形成九十度:“是你让我七点半叫你的,要不我才不会让你醒呢,你说话不算数,昨晚上快一点才睡。” 柳侠站在坐便器前,和自己的身体斗争。 明明憋的都快尿床上了,可这会儿小柳侠硬的跟个铁棒似的,怎么都没办法让它低头对着坐便器。 柳侠想起自己每次梦里都是憋的要死却找不到撒尿的地方,现在都醒了居然还有让尿给憋死的可能,这也太气人了,他一激动,弯起大拇指和中指就弹了小柳侠一下:“下去吧你……呃——嘶——哦哈哈哈……” 柳侠为自己的二百五行为倒抽了好几口气。 猫儿光溜溜地跑了过来:“小叔你怎么了?” 小柳侠终于肯低头了。 柳侠痛快的放水,用下巴指指自己手里捏着的家伙:“尿不出来,给了它一下,疼死我了,啊哟哟舒服舒服,猫儿,我跟你说,你要是以后没事再蹬着它玩儿,我尿床上你负责拆洗褥子啊!” 猫儿挤过来托起小小猫儿也开始撒尿:“行,我洗床单,褥子我拿篮球场上去晒,嘿嘿,让整个水文队都知道你都二十多了还尿床。” 柳侠尿完,舒服的颠了几下:“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的话吗?人家肯定都认为是你尿了床嫌丢人,所以赖在我身上。” 猫儿想了一下,好像柳侠说的这种可能性要占百分之百,他有点不甘心的看看柳侠裤头里那一团:“明天它再敢竖那么高,我还蹬它。” 猫儿尿完了,挨柳侠站着,洗着手说:“小叔,我觉得它好像可喜欢我跟他玩儿,我一蹬,它就竖的更高,好像还长的更大。” 柳侠刷着牙说:“那你就继续蹬吧,哪天一个没防住,蹬过了,你那一个加强连的弟弟们可就没机会逗你奶奶开心了。” 猫儿翻白眼:“原来还是五叔六叔你们一起给奶奶生一个排,才几天你就打算自己来一个加强连了,你是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是想娶几头老母猪?” 柳侠说:“我是独身主义者,当然是试管婴儿啦,科学家证明,男人一次就能有一亿多那啥,培养一个加强连还不是小菜一碟儿,也就是多用几根试管的事嘛!” 猫儿刷牙:“嗯,培养出来以后,就给他们盖个猪圈,奶奶和娘每天给他们倒几大盆猪食,保证每一个都吃得白白胖胖。” 柳侠看着小小猫儿随着猫儿刷牙的节奏乱摇就头疼:“今年到生日那天开始穿裤头睡,这是命令。” 猫儿满不在乎地说:“凭什么?” 柳侠揉了他脑袋一把:“凭你长大了,再这么天天光溜溜地就被人当小流氓了。” 猫儿忽然大叫:“啊——,我忘了先把锅放上去烧水了。”说着扔了牙刷就想往外跑。 柳侠拉着他重新给推到洗脸池跟前:“咱今天出去吃,小叔想吃胡辣汤和油饼。” 两个人在街上吃了早饭,猫儿去买菜,柳侠去土地局。 今年的春天似乎特别短,三月份还穿着大棉袄,现在就想穿短袖了。 柳侠穿着牛仔裤和长袖衬衫,走到土地局出了一身的汗。 王东平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柳侠,她开门建山的说:“你的情况你们马队长跟我说过了,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我也还是要再跟你强调一遍,这是我们局的一个脸面,咱丑话说前头不丑,小柳,你们马队长坚持的价格我们也不再讨价还价了,按他说的规矩,我们先付你五千块,可要是你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是那么回事,到时候可别怪大姐说话难听,剩下的钱我们不但不会再给,这五千块你还得退给我们。” 柳侠非常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知道,马队长都跟我说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我把东西做成,您和土地局其他领导看过后,您就会知道这个价格值不值得了。” 他不说如果你们不满意我就退钱的话,如果他柳侠用心做出来的沙盘他们还不满意,那只有一种情况:他们想赖账。 王东平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个人拿了一个信封上来,先交给王东平,王东平又交给了柳侠。 柳侠接过信封,抽出一沓崭新的面值全部为新版五十元的人民币,虽然还打着银行的封条,柳侠还是认真的数了一遍,然后接过王东平推过来的纸笔,写了收条,交给那个人。 等出纳离开,柳侠说:“王大姐,材料您准备好了吗?” 王东平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摞资料:“给,这是数据。对了,小柳,大姐刚才那些话是公事公办,现在大姐私底下跟你说几句话。 这是我调到荣泽土地局后第一次领任务,你可不能让大姐丢脸,要求做沙盘模型是上次我们去省里开会要求的,你要是这次给我们做的好,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县区的这个活儿,我可是说真的。” 柳侠郑重地说:“您放心,我不敢说我做的沙盘是完美的,但我敢说,至少在我大学四年时间里,我是我们学校沙盘做的最好的。” 这就是那天马千里跟他半开玩笑说提成的那件事:为土地局做沙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0 他上星期一回到单位,马千里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确认他是不是能独立地制作沙盘模型,柳侠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后,马千里给他介绍了这份私活儿。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是马千里替他谈的,柳侠毕业后进入单位,一直都在紧张地工作,几乎没接触过除自己单位同事以外的同行,所以根本不知道做沙盘的行情。 马千里大概了解行情,同时还知道这方面的专业人才缺乏,而柳侠在专业上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和非常强的动手能力,所以马千里提出了一个对方觉得相当高的价格,如果是柳侠自己来谈,他估计自己最多会要求马千里价格的五分之一。 柳侠年前和土地局合作搞过一次土地测绘,听他们说起过王东平这个人,好像是去年年底才从尚诚县土地局调过来的,丈夫原来是荣泽师范的老师,现在好像是荣泽哪个居委的领导,王东平才三十多点,调过来就是副局长,土地局很多人都不服气。 不过那几个人也说了,王东平是个性格非常直率的人,挺好相处的,今天和这个人直接打了一次交道,柳侠觉得确实如此。 年前那次合作,土地局最后单独给他的是八百块,给吴小林的是三百块,这个钱柳侠拿的非常不舒服,因为那个负责给他们钱的人一直在暗示柳侠他们,应该再主动给他们的主管领导吐出来一部分。柳侠装作听不懂无视了,他可以肯定,对方已经克扣了他们五百块,居然还想再占便宜,这也太贪了吧! 柳侠希望,看上去性格率直的王东平最后不会给他来这么一手。 柳侠开始了数据和制作材料的准备,对方的人不太懂,所以材料也都由柳侠自己准备,他们给的采购费多出柳侠预算近一千块,柳侠特地去问马千里要不要退回去,马千里一句否决:“不学无术的人应该为无知付出代价。” 六月初,柳侠和付东打了招呼,让他去买空调的时候喊上自己,然后他就开始全力以赴地做两个公路测绘的所有后期计算,他要把制作沙盘的时间赶出来。 柳侠用十天的时间完成了通常需要二十天以上才能做完的工作,每天除了给猫儿做饭,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计算和绘图上。 晚上猫儿临完帖子看完书催促他该睡觉了的时候,他就跟猫儿笑着耍赖:“就这一次,小叔再算一个小时保证睡觉。” 每次都是猫儿睡醒一觉看他还没睡,想发脾气的时候,他才不得不上床睡觉。 柳侠完成了所有的测量报告后,没把报告上交,而是一头扎进了土地局为他准备的一间工作室。 今年夏天到来的特别早,还没进入七月,气温却经常达到35摄氏度以上,猫儿每天中午回到家,都会发现最近坐办公室的小叔居然比自己骑车子到家还热,总是衣服湿透地在给自己做饭。 猫儿对柳侠说自己不怕热,现在他中午要在家午休,三点才到校上课,让柳侠不要做饭,等他回来再做完全来得及。 可他每天回到家,柳侠都还是汗淋淋地在做饭,猫儿终于生气了,他坐在餐桌边,但看也不看大米饭和尖椒回锅肉,拒吃。 柳侠凉水沾湿了毛巾过来给猫儿洗脸,猫儿扭头,拒洗。 柳侠蹲在小家伙跟前皮着脸笑:“大乖猫,小叔在家没事,不给你做饭还能干什么呀? 不过,乖猫,最多再有两天就好了,咱们的空调马上就买回来了。” 猫儿不妥协:“那就等买回来了你再做。” 柳侠投降:“好吧,明天我就不做了,现在你乖乖吃饭,好吧?” 猫儿很跩地径直走进卧室,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席子上:“不,如果你今天这么一耍赖我就吃了,你明天肯定还会做,到时候再跟我耍赖。” 柳侠慌了,坐在小家伙身边起誓赌咒:“乖,我说话算数,明天如果空调还没装上,我还做,就让我变成狗。” 猫儿想了想:“我就离家出走。” 柳侠脸都绿了:“不许跟我提离家出走这个词,柳岸,如果你这辈子敢跟我玩一次离家出走,我保证你即便回来了也永远别想看到小叔了。” 这下是猫儿慌了,他一下坐起来搂住了柳侠:“我胡说八道呢小叔,我才不会离家出走呢,我每天都眼巴巴的等着放学,想早点见到你,怎么会舍得离家出走呢!” 昨天晚上电视上才报道一个新闻,一个离家出走三天的女孩子被发现尸体从城外的河里漂了上来,柳侠当时就跟猫儿说,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实在是自私又任性,告诫猫儿有任何事都可以跟他讲,再严重的事他都会帮他解决,然后情况下,猫儿绝对不许有离家出走的想法。 柳侠说:“以后别跟小叔胡说八道这种话,小叔在外边作业,天天都害怕你在家、在路上出事,每次一回来,小叔就会去接送你,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你如果晚回来五分钟,小叔就会担心,想着你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猫儿抱紧柳侠:“小叔,我知道了,你以后别担心,我想一辈子天天都守在你身边,永远都不可能离家出走,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如果说要回来了,超过时间回不来,我也是那么想的。” 柳侠带着猫儿站起来:“好,那咱们说好了,这一辈子,咱们俩谁都不许玩离家出走的把戏;现在,跟小叔去吃饭。” 猫儿乖乖地吃了一大碗饭,午睡的时候,虽然很热,他还是紧紧地挨着柳侠。 他老想起电视上那个女孩子,她爸爸妈妈如果像小叔心疼自己这样心疼她,那她现在死了,她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呢? 猫儿拼命不许自己胡思乱想,但却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他只是想了一下如果小叔死了,自己会怎么样,就觉得世界好像已经塌陷了。 所以猫儿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小叔没有了,那肯定猫儿也就没有了。 第137章 第二桶金 空调在柳侠和猫儿闹个小别扭随即和好的第三天就买回来了,虽然比窗机贵了近一半的价格,柳侠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要了分体的:没有噪音,猫儿能睡的安稳,有利于长个儿。 这次的空调,年轻人买的多,一共二十台,窗机和分体各十台,分体的基本都是比较年轻点的给要了,当然,光棍汉就买空调的,就柳侠一个。 杜涛也要了分体的,他妻子史瑞玲怀孕了,妊娠反应很厉害,做了B超是个男孩儿,原本因为史瑞玲是乡下人接班才成了商品粮而对儿媳妇非常不满意的杜家父母态度马上180度大转弯,要求杜涛为媳妇儿提供最好的保障,史瑞玲从知道怀孕后就不再上班了,现在,杜家两老要儿媳在空调房里好好养胎。 岳德胜说柳侠:“夏天热冬天冷是自然规律,人就该这么顺其自然地生活,年轻人不能太贪图享受。” 柳侠笑嘻嘻地回答:“等我家柳岸长的比我还高了,我就不用空调了,到时候我一定艰苦朴素过日子,不行就我就回老家在凤戏山上挖个小洞住在,做山顶洞人,绝对自然。” 猫儿对买空调十分支持,小叔怕热,别的东西暂时缓一缓都可以,空调一定要先买,如果能买两个就好了,厨房也装一个,这样小叔做饭就不会热了。 猫儿问领着人装空调的付东:“付伯伯,没有能让房子里热的空调吗?” 付东问:“干嘛?我没听说过。” 猫儿有点失落地说:“冬天我小叔计算数据、绘图,时间一长手都冻僵了,要是有热的空调就好了,我小叔可怕冷。” 柳侠刮了他鼻子一下:“小叔有那么娇气吗?” 付东说:“原城有市政供暖,总局的家属房和办公楼都有暖气,冬天在家洗澡都不觉得冷,可惜荣泽没有,盖这两栋楼的时候队里领导讨论过这事,马队长想让直接把暖气给一块解决了,还让基建科打听了一下行情,给做了个预算,可供暖代价太高了,另外几位领导说不合适,就没弄成。” 特意过来感受柳侠的空调屋的柳川感叹:“你们单位可真有钱啊,我们单位家属楼盖成这么些年了,就两家安窗机的,跩的不得了,家里人说起话都比别人嘚瑟三分,你们这一下子就二十台啊!” 柳侠说:“过两天我也让你跩一下三哥,你等着啊!” 柳川莫名其妙:“你让我跩什么呀?每天晚上过来蹭你们的空调?” 猫儿说:“这不算,等着吧三叔,最多三天你就知道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1 三天后,柳川接到柳侠的电话,中午带了两份单位食堂的红烧排骨过来了。 等柳川把菜装好盘端进主卧,一直等在里边的猫儿跳到他跟前,手藏在身后:“三叔,猜一下我手里拿的什么?猜对了给你,猜不对我自己要。” 柳川歪着头想偷看一下,猫儿退到墙边:“再偷看一次就算猜错了,就不给你了哦。” 柳侠在旁边笑着友情提示:“哥,你想想,你这一年多最想要什么?” 柳川皱着眉头想:“皮夹克?不能吧?那也太小了;一摞钱?这只葛朗台猫儿也舍不得啊!” 猫儿对着柳川龇牙瞪眼。 柳川望着天花板继续想,忽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他突然弯下腰,一下把猫儿抱起来:“肯定是你小叔知道我那里有老鼠,所以把猫儿送给我了,哈哈哈,这下我可赚大发了,这只能管家还会逮老鼠的小猫儿归我喽——” 猫儿被柳川抱着,拼命挣扎,可就是不把手里的东西给柳川:“想得美,小叔说我是他的猫儿,才不给你管家逮老鼠呢,小叔——” 柳侠大笑着突然从后面下手,一下把猫儿手里的东西拿走了,在手里抛上抛下:“三哥,你看这是什么?用这个换只猫你觉得划算不划算?” 柳川看着柳侠手里的东西,有点动容:那是一个BB机。 猫儿趁柳川一愣神的工夫,果断地跳下来,接着柳侠手里的BB机递给了柳川:“给,三叔,这是小叔给你买的,他买了两个,你们俩一人一个,以后我什么时候想听小叔说话了,只要给他发传呼,他就会给我回电话啦。” 柳川接过黑色的小玩意,拨弄了一下上面的按键,圆圆的,真可爱。 他摸摸猫儿的头:“嗯,以后小叔要是忙,有事就给三叔说,三叔虽然也忙,但比起你小叔好多了,至少我不怎么离开荣泽。”猫儿上次在学校打架的事,柳川最近才非常偶然地从马小军那里知道,为此他非常内疚,好不容易被幺儿从村子里带出来的猫儿,在荣泽被人欺负,他这个在公安局大小算个头头儿的叔叔的居然什么都没替他做。 猫儿点点头:“知道了。” 柳川摁了一下按键,小小的荧屏发出淡淡的浅绿色光芒,很漂亮,很……暖心。 这确实是他一直都想要一个的。 年轻人多的地方,攀比是不可避免的,BB机流行起来不到两年,刑警队基本上就人手一个了,他虽然不是虚荣心强的人,可在一个集体中生活,有些东西,你装作看不见不知道,可能也就过去了,但还有一些东西,是真的看不见,你却没办法装作不知道,比如刻意表现得不经意,但却能让你明明白白感觉得到的优越感。 柳川不慕虚荣,但他也不是圣人,即便没有虚荣心,他也会渴望一件确实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很多方便,而且身边大部分人都已经拥有的东西。 柳侠说:“哥,现在入网费便宜了,咱起步晚,所以直接来个起点高的,我买的都是汉显,交了一年的费,以后咱联系就方便了。 乖猫,记好我和三叔的传呼号,下午去学告诉你小蕤哥,以后他有事可以直接跟我或三叔留言。 ” 猫儿说:“嗯,我一遍就记熟了。” 因为离开的时候不放心猫儿,柳侠早就想有个BB机了,可去年柳海出国需要钱,后来买房子还借了债,实在挤不出钱来买。 上次楚凤河给他介绍那个活儿,楚凤河想联系他的时候就很不方便,有几次楚凤河急了,干脆跑水文队大门口等他,最长的一次等了他快三个小时,寒冬腊月的,柳侠觉得特过意不去。 这次土地局做沙盘这活儿也是,本来马千里给他牵上线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但因为不管是把电话打到单位办公室或传达室,都不方便说事,所以王东平每次找柳侠都得通过马千里,柳侠觉得这太不合适了,马千里是队长,每天要忙的事多了,为了自己的事老让他在中间当传声筒,是不是有点太不知道马别腿了。 拿到桑德山给的第一批工程款,柳侠还不确定能不能属于自己,所以刚开始不敢用;给了何家梁家具款后,余下的钱满足他要给猫儿在银环存至少五千块钱的最低目标后,剩余的两千多勉强够空调钱,这个钱也不能乱动,所以他还是没买。 王东平付了他五千块钱后,他第一时间把马千里应该得到的全部三千块钱的提成给送了过去,还剩下两千,他今天从土地局干活回来的时候,拐去邮电局去问了最新的汉显BB机的价格和入网费,钱还用不完,他直接就买了两个。 柳侠觉得,三哥的工作比自己还需要传呼机。 土地局三楼一间僻静的房间里,柳侠直起身子,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拉下脖子里缠着的白毛巾擦汗。 因为做沙盘模型用的细沙和锯末都太轻散,不容易定型,一点风都不能有,所以不要说吹电扇,今天外面有点风,他连窗户都不能开,37度的天气,柳侠觉得自己快要晕了。 汗源源不断的从全身每一个毛孔往外渗,柳侠觉得他刚刚喝进去的水好像都没经过肠胃,直接就被身体给排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十点十分。 太热了,真有点招架不住了,要不上午就到这里吧,下午多干会儿。 柳侠刚准备起身走,放在旁边桌子上的BB机响了,他拿起来摁下按键:宝贝小叔,我刚买了个糖葫芦(一种冰棍)在吃,天热,你也买个吃吧,等我回家哦。 柳侠拇指轻轻擦过显示屏,忍不住笑出了声:“小臭猫儿,什么都发,也不怕传呼台的人笑话。” 放下传呼机,他决定再干一个小时。 一定要在放暑假前把这活儿给结束了,要不宝贝猫放了假了自己也没时间陪他,而且,如果让他知道我每天都出来干这个,肯定该难受了,小家伙看着皮,心其实很细,还特别软,很正常的工作,我一干他就觉得太累太辛苦,还是别让他知道好。 柳侠重新把毛巾围在脖子里,走到桌子前开始工作。 王东平和测绘科的几个人过来看过柳侠几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 王东平现在觉得,马千里开的那个价格,可能真不算太离谱,光是这小孩儿这几天受的罪流的汗,也值个千儿八百的了。 家里有了空调后,柳侠觉得在干活的时候有了点盼头。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空调打开,然后冲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觉得活过来了,才围个浴巾出来,把自己摊在主卧地上的席子上,凉快二十分钟左右,起来挂条短裤,做饭。 有了空调后,猫儿对柳侠放心了很多,每天回家后不再用刑警队长监视老特务的眼神对柳侠察言观色了,这其中也有一点其他的因素,已经接近期末了,猫儿正紧张地复习,准备考试。 四月份柳侠在外面的时候,猫儿参加了学校的五科联赛预选赛,小家伙第一次雄心勃勃地披挂上阵,结果折戟沉沙。 原来学校规定一个班有三个预选参赛名额,三一班没有猫儿,后来两个重点班的老师经过努力,给各自班增加了两个名额,陈秀云老师抱着侥幸心理把数理化在全年级一枝独秀的柳岸同学给推了上去,寄希望于他的作文能爆个冷,只要能过及格线,柳岸同学拿个奖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柳岸真给她爆了个冷。 四十分的作文,柳岸得了凄惨的十五分,把打乱的段落重新排序和修改病句也一个没做对,经过他修改的病句比原来的毛病还大呢,一百分的语文,柳岸同学得了六十一,只是这一门的差距就足够把他从前三名给踢出来了,何况这次的英语也多了一道短作文的题目。 这次出语文试题的老师没有刻意标新立异,出了很传统的作文题目,《我的***》,后面的不确定宾语让学生自由增添,父母兄弟,同学老师,亲朋好友,甚至自家的小狗都可以,应该说这是个不错的命题,正统但不刻板,限制少,便于学生发挥,要求是八百到一千五百字。 柳岸同学的作文,批改卷子的老师没看,直接给了五分,后来还是陈老师去据理力争,那位老师才非常不情愿的给他加了十分,原因是那篇作文将将满四百字,批改卷子的老师认为,连基本要求都不符合的,应该直接零分才对,那五分是他给那小半张刚劲潇洒的行楷字的。 猫儿写的是《我的小叔》,这个让所有人都觉得猫儿肯定能写出一篇声情并茂甚至感人泪下的作文命题,被猫儿写成了一篇英雄人物的简介和褒义成语荟萃。 猫儿至少用了三十个成语描写柳侠的英俊长相和美好品质,表达柳侠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又用了大概二十五个,即便这样猫儿也没能凑够老师要求的最低字数。 我小叔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他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面如傅粉、貌比潘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掷果盈车、雅人深致…… 陈老师拿着柳岸同学的作文试卷扶额自责了老半天:“我明明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儿呢?我又不是没见过柳岸写的作文,为什么还……” 柳侠拿着卷子笑得倒在床上打滚:“啊哈哈哈……我面如傅粉掷果盈车……我城北徐公长身玉立……我粉雕玉琢明目皓齿……哎呦呦,宝贝猫,你……你见过有人往脸上抹黑粉的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2 猫儿因为柳侠的恶劣态度和提前已经吹过牛要给柳莘挣的漂亮的日记本没了影,灰头土脸地郁闷了好几天才回过劲来,现在,猫儿正前所未有的勤奋努力,希望考出个好成绩,挽回自己上次竞赛失利带给小叔的负面印象。 所以最近几天他才放松了点对柳侠的监督,柳侠回家后只要及时把汗湿的衣服过一把水晾起来,就能瞒过猫儿的火眼金睛,每天多干两个小时。 柳侠努力想把沙盘在六月下旬之前结束,不过没能成功,他不能因为干私活耽误队里的工作,如果这样,先不说给他介绍活儿的马千里会怎么想,柳侠自己心里的坎儿都过不去。 他跟马千里去原城开了一次规范测绘行业标准的会议,还接了准备在荣泽和原城之间的一个小镇落户的一家合资企业的生产基地测绘任务,这期间他只能每天下午回来后到土地局干两个多小时。 所以一直到六月底,猫儿开始期末考试的那天,柳侠才完成全部的工序,把沙盘模型安放在了土地局办公楼的大厅里。 猫儿考试的最后一天,中午汗淋淋的回到家,一开门就被柳侠抱了个满怀:“喔,小管家回来喽——” 猫儿大叫:“别,别,小叔,我汗衫都湿透了,让我先脱了,要不弄你一身汗。” 柳侠不管,勒着他跑进主卧,滚倒在席子上,然后大声问莫名其妙地趴在他胸前的猫儿:“毛主席教导过我们什么?” 猫儿响亮地回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植树造林,绿化祖国;还要吗?” “哦荷——不用,足够了,下一个问题,现在最时髦的一句格言是什么?” 猫儿眼睛滴溜溜转:“时间就是金钱!” 柳侠食指抵在小家伙额头上:“五十分儿,正确答案:知识改变命运。”柳侠把小家伙脸上的汗擦了擦:“去,起来去中间抽屉里看一下,看那是什么。” 猫儿疑惑地眨眨眼,慢慢爬起来:“我们老师一天说好几遍,深圳速度,时间就是金钱,说我们每天早上如果从四点就起床开始学习,就比别人多学两个小时,累积起来,就能比别人学习好,以后就能考上好大学,然后就能多……啊,小叔,这么多,这么多……”猫儿看着抽屉里静静躺着的一厚摞钱,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侠四仰八叉地躺着,得意的嘿嘿笑:“拿过来,咱再数一遍,让你感受一下知识的魅力。” 猫儿拿着钱过来,坐在柳侠身边,柳侠说:“数吧,数完了咱吃饭,小叔给你在饭店买的红焖羊肉,咱使劲奢侈一回。” 猫儿数了三遍,才数清楚那是一百张,一张一百,那就是一万啊!猫儿睁大眼睛看着柳侠:“小叔,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 柳侠一个鲤鱼打挺盘腿坐起来:“小叔刚才说什么来着?知识改变命运,你说什么来着?时间就是金钱,对吧?咱俩这么一综合,就是:知识就是金钱。 嘿嘿,这是小叔利用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小施法术干了点儿私活儿挣的,怎么样,小叔牛吧?帅吧?都没人给小叔来点奖励吗?” 猫儿爬起来,跪在柳侠怀里,左脸、额头、右脸地亲了一遍,但人却不那么兴奋,甚至还有点蔫:“前些天,就是咱们俩吵架那几天,你是不是就是去干这个私活儿了?小叔,你有工资,奖金还那么多,咱们一家都花不完,你以后别干私活儿了好不好?我不想让你那么累。” 柳侠拍拍自己的胸脯:“就小叔这身板,那点活儿根本就是小菜,只是赶上今年天热得早,多少有点不舒服,压根儿跟累扯不上边儿。 宝贝猫,小叔紧赶慢赶在你放假之前把这个活儿给干完了,今天又把余款给拿回来了,特高兴,你现在这样,小叔……唔,嘿嘿,这边再来一下,哎,嘿嘿,这才对嘛,这才是小叔的大乖猫嘛!” 猫儿又在柳侠额头亲了一个响的:“你以后别那么累,我天天都会可乖可高兴。” 柳侠满心欢喜地站起来:“行,小叔听我们乖猫的,以后太冷太热就不接私活儿了,走,吃饭去!” 接下来的一周,柳侠过的心旷神怡,合资企业生产基地的工程,外业部分已经结束,每天最热的时间段,他就在家里凉凉快快地计算绘图,猫儿坐在他身边看他的大学课本。 早晚外面还不那么热的时候,他和猫儿一起去街上到处闲逛。 他请终于办好了手续、开始着手准备诊所开业的王君禹吃了一次夜市,柳川和楚凤河作陪。 柳侠本来是打算请王君禹去京都饭店吃的,他觉得夜市的氛围和王君禹的气质格格不入,但王君禹笑着推辞了,说自己还没吃过烤羊肉串,已经惦记很久了。 柳侠还带着猫儿去荣泽高中找了王占杰两次,可都没见着人。 苏晓慧说荣泽高中现在的学生人数,已经超出了现在校舍应有容纳量的一倍,王占杰申请了两年多要求建分校,前几天终于批了,王占杰让苏晓慧给柳侠捎信,让他过去一趟,想问问他前期测绘的事。 柳侠和马千里说了这件事,又问了他一下工程款的大致情况,然后写了一封信让苏晓慧捎给王占杰,详细给他解释了水文队承包工程的正常流程,也说明了自己尽最大努力可以争取到的最大优惠,请王占杰考虑。 最后他写上了自己的呼机号,让王占杰有时间呼他,他只要在荣泽,一定会尽快赶过去见王占杰。 柳侠和猫儿逛街,并不完全是放松心情,柳侠和柳川商量了很久了,想给大哥找个合适的小生意做着。 以前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主要还因为柳侠一直想着能让全家人都跟着他来荣泽生活,所以并没认真的筹划过这件事。 搬家时家里人的态度让柳侠知道,至少在他能为家里人独立地买上一套房子之前,家里人是不会到荣泽来长期生活的,于是柳侠只得另做打算:为大哥选一个可以在望宁干,而且不是那么辛苦的小生意。 不过当时他手里没钱,所以只能想想。 现在,柳侠觉得自己的钱能给大哥筹措出一个有点底气的生意了,他马上就行动了起来。 可望宁就那么一条几百米长的大街,原有的那些小生意基本都已经饱和了,像饭店,就那么一家烩面店生意还行,其他的基本上是开一家新的就得倒闭一家老的,要不就是新店面门楣上“开业大吉”的字样还新崭崭的,店门已经落满灰尘不再打开了。 效仿荣泽盖的商业街,虽然房子已经竣工了,却没什么人买,粗糙低劣的仿欧式风格街道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也带动不起来什么高档点的生意。 一个偏僻的山区小乡镇,人口就那么多,生活水平还低,外来流动人口可能兜里有两个钱,可数量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希望持久生存的行业。 柳侠和猫儿考察了一星期,后几天,每天回到家后都是盘腿对坐着发愁:唉,想发现一个适合在望宁做的生意可真难啊! 有人说,机会总是在你决定要放弃的时候不期而至。 柳侠没决定放弃,他只是暂时停止寻找,想冷静一下,慢慢地再多看看多找人打听打听,选对项目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他不打算拿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买失败的经验。 没想到,机会就在这个时候,以那么漫不经心的方式在他面前掉落下来,而且是直接砸在了他的脚面上,让他想不接都不行。 第138章 意外的机会 猫儿终于巴到放暑假了,而且是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兴奋地简直要疯魔了,他一直记着柳侠说的那句话,如果他放假期间柳侠外出作业,会带他一起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快两个月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天天和小叔在一起。 柳侠心情和猫儿一样,猫儿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猫儿不喜欢上学,柳侠现在对猫儿每天都需要去学的怨念也很强烈,尤其是太热或太冷的季节,所以,他决定给小家伙庆祝一下,中午去饭店搓一顿。 两个人的这次小型庆祝活动让柳川的一个传呼打乱了:小军中午在京都饭店请客,请你和猫参加。 马小军是柳川最好的朋友,柳侠和猫儿对他都非常熟悉,这些年也没少帮柳川的忙,柳川去原城学习期间,猫儿和柳蕤去公安局食堂吃饭,他对两个孩子也非常关照,他请客,无论什么事,柳侠都一定要去捧个场的。 上次因为猫儿打架的事,柳侠找不到柳川,还是麻烦马小军帮的忙,虽然最后因为对方正好是郑建平没有发展成斗殴事件,但马小军听他一句话,马上就带人过来准备随时帮他镇场子这个行为本身柳侠是不会忘的,他本来就一直想找机会谢谢马小军的。 两个人到了才知道,原来是马小军调到城关派出所当副所长了,同事都已经请过了,今天只有几个最要好的朋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3 开始时因为升职而欢乐的气氛被马小军喝多后的嚎啕大哭和指天骂地给弄得非常尴尬,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的马小军口不择言,不停地诉说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十七岁就进了公安局,拼死拼活的干,被有后台的压着,被有学历的压着,被有钱的压着,被有能力的压着……最后一个,他说的是柳川。 不过,柳侠从马小军这次在酒桌上的失态,想到的不光是以后绝对不能乱喝酒,还有其他,那就是: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尊重,那么他即便在完全丧失理智或者说是失去主观意识的情况下,也依然会对这个人保有起码的底线。 马小军醉言醉语中对柳川的升职有嫉妒,有不忿,但却没有对其他那些让他不忿的人诅咒辱骂,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不得志而生出的愤懑。 柳侠没吭声,装作上厕所去付了这桌酒席的账。 他和猫儿离开时,柳川和另外两个同事把一滩烂泥的马小军弄到车上,又特意跑过来对柳侠说:“小军人不错,只是他干了这么多年,能力也够强,三十多了,却要被比他年轻的人分派任务指手画脚,脸上确实挂不住,所以今儿才会这样,别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看法,你以后就知道了,放谁身上都这样,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比较克制,不会丧失理智说出来,也能克制自己不对嫉妒的那些人做出任何不利的事而已。” 虽然柳川这么说了,可柳侠和猫儿还是一路都觉得很堵心,柳川最好的朋友心里其实对他是很不忿的,这个事实让柳侠觉得三哥很可怜,他很心疼三哥。 回到单位,大门口宣传栏写着一个通知,让大家到各自的科室填一份表格。 柳侠觉得正好,最近几天太热,队里没给正好完成了工程在家休息的职工再派任务,柳侠完成了前面所有工程的后期工作,心里非常轻松,猫儿又放了假,他正想跟岳德胜请个假,带着猫儿回家住几天呢。 柳侠让猫儿先回家,自己去办公室填表、请假。 原来,是国家进行大幅度工作普调的一个统计摸底表格,项目很多很复杂,但柳侠的简历非常简单,需要填的很少,几分钟时间就填完了。 不过他正好听到李吉跃和岳德胜在商量,总局褚宝贵副局长生病住院了,队里几个和褚局长共过事的老人儿想找时间一起过去看看他,他们在商量什么时间去合适。 柳侠问李吉跃,褚局长什么病,在哪家医院住。 李吉跃说:“省人民医院,听说是腿静脉曲张,疼的受不了了,做了手术。” 柳侠当时就和岳德胜请了假,说他明天想出去办点私事。 没工程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单位什么都不干,打扑克、打篮球、聊天,但不能随便远去,单位万一有任务得能找到人。 岳德胜笑着摆摆手,让柳侠出去随便玩,也就是同意了。 虽然当初褚宝贵是公事公办地把柳侠要到了地质局,但在这个过程中,褚宝贵对他的指导和帮助柳侠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而且因为最早是黄有光和戚老师在公事之前就先介绍了他和褚宝贵认识,柳侠到地质局后,感觉上对褚宝贵就比其他人亲近些。 上次马千里为了理直气壮地给柳侠一个分房的名额,还提前和褚宝贵打了招呼,褚宝贵心领神会地配合了马千里的工作,马千里后来交待柳侠,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不要让其他人觉得他和褚宝贵关系特别,省得有心人拿这个生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柳侠打算去看褚宝贵,但不想让单位其他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柳侠和猫儿就出发了,八点多一点就到了原城,两个人等商场开门,买了一大堆滋补品和一箱健力宝,提着一起来到省人民医院。 褚宝贵脸色和精神都挺好的,手术已经过去两天,也不怎么疼了,褚宝贵笑呵呵地躺着和他们说话,他看着猫儿问柳侠:“这就是你那个小侄子?现在在荣泽上学?” 柳侠点头:“嗯,叫柳岸,今年该上高中了。” 褚宝贵也不惊奇:“像你,以后应该也是上重点大学的料。”他又笑着对猫儿说:“以后可要对你叔叔好,他为了你,连留在原城的机会都放弃了,你知道当时留在原城的机会有多难得吗?很多人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都留不下来,就因为你进不了原城的学校,你叔叔说放弃就放弃了。”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不说话。 柳侠笑着扯扯猫儿的耳朵:“你是小叔的福星,如果不是因为你小叔回到荣泽,现在咱们能住那么好的房子?” 猫儿咧嘴笑笑,还是不吭声。 褚宝贵又问了柳侠在单位的一些事,交待了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最后说:“记着,少说话,多干事,在哪里都不会错的,你们马队长是个难得的有大心胸的人,在他手下,踏实干事的人尤其不会吃亏。” 从医院出来,两人打了辆的,直奔繁华的商业区,在他们熟悉的那家运动服装专卖店,柳侠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给猫儿买了三套衣服和两双鞋,柳葳、柳蕤一人一身衣服两双鞋。 猫儿这次没抵制柳侠大手大脚的行为,因为他过完年到现在身体拔高了不少,衣服确实都短了,上衣还不明显,裤子都挨不着脚面了,必须添置,如果他要求去买旁边那些明显是杂牌便宜的,他知道柳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干脆不提。 他们想给柳莘也买双运动鞋,人家没小孩子的号,两人只好作罢,又给两个小阎王买了个篮球就出来了。 看看时间还早,他们在附近又转了转,结果发现有好几家卖运动童鞋的店,两人干脆给柳莘买了两双。 两个小阎王太小了,一年有半年都光着脚,他们俩真不知道该买多大的,也就不想了。 购物计划圆满完成,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在附近一个原城非常有名的烩面馆吃了顿饭,然后坐市内公交来到了往荣泽方向去的一个临时候车点。 候车点在原城国营第*棉纺厂的大门口,往荣泽和有色金属厂去的车就在这里停靠;售票员正在拿着喇叭大叫的那辆车人已经坐满了,却不肯走,一直在那里吆喝着想让再多上几个人。 猫儿晕车,坐后面会加重,所以他们两个就站在树荫里等后面的车,旁边还有一大群人和他们一样等的人。 远远的过来一辆空车,原来那辆车终于开走了,柳侠和猫儿拿好东西正准备跑快点去车上抢座位,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在跑过柳侠身边时,左肩上挎着的包带子突然断了,几件东西掉了出来,有一件正好砸在柳侠的右脚脚面上。 柳侠扔了被尼龙绳捆成一串的鞋盒子,抱着右脚,左脚单脚跳着疼得直转圈:“我靠哇……哎呦……嗬嗬嗬嗬……” 猫儿扔了手里的东西扶着柳侠:“小叔你怎么了?小叔……草泥马你挤什么,看看你把我小叔的脚砸成什么了?”猫儿扶着柳侠,对着带个大黑框眼镜的男人大骂。 那男的好像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柳侠,被猫儿这么一骂才转过神,一叠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赶车……”那人说着伸出胳膊想搀扶柳侠。 猫儿一把把那人的胳膊打开:“一边去,站这儿的谁不是要赶车,赶车你就不长眼了?赶车你就把东西砸别人脚上?”猫儿凶得跟只狼一样,如果不是要扶着柳侠,估计他就要动手了。 那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想试着伸手扶柳侠,可看到猫儿那凶狠的样子又缩回去了,想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也不敢,他看猫儿那神情,他敢蹲下猫儿就敢抬脚踹他。 剧烈的应激疼终于过去了些,柳侠放下脚扶着猫儿站好:“没事了乖,就是那一下疼得不行,已经好了,没事了。” 他转向那男的:“我靠,你那包里是什……我操,扳手啊!我说砸一下怎么这么疼呢!那个铁疙瘩是什么?如果是那个砸着,我这脚直接就废了吧?” 那男的没回答柳侠的问题,却试探着叫了一声:“柳侠?” 柳侠看着男子厚厚的黑框眼镜迷茫了有半分钟才说:“你是……于宝忠?” 于宝忠有点激动:“是是是,哎呀,你怎么长这么高啊?我都不敢认了。” 柳侠打量着比他稍微矮一点的于宝忠说:“你也差不多啊,我记得那时候跑操,你总是你们班第一排,比我还矮呢。” 猫儿看看柳侠,又看看于宝忠,非常不愿相信地问柳侠:“小叔,你认识他?” 柳侠点头:“我们都是荣泽高中的。” 售票员冲着柳侠他们吆喝:“哎,上来吧,还有座儿咧!” 柳侠看看,车门前面那个位置没人坐,他拍拍猫儿说:“他晕车,我们想坐前边,有小凳子吗?” 售票员说:“有马扎,一个人坐发动机上,正好。” 于宝忠赶紧蹲下把地上散落的扳手和一个铁疙瘩似的东西捡起来装进包里,艰难地抱着,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4 柳侠坐门后的座位,猫儿坐马扎上。 于宝忠坐发动机上,把那包不大但特别沉重的东西放好后,他隔着窗户指了指那个第*纺织厂的仿古大门说:“我就在这里边上班,明天调休,今天请了半天假,想赶上四点半那趟车回家,怕来不及,所以跑的有点那啥……,柳侠,你在哪个单位?怎么下班这么早?”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的背说:“我在荣泽上班,是省地矿局住荣泽的水文勘探队。” 于宝忠不敢相信:“不会吧?我听说你考上的是重点大学呀,怎么会回荣泽呢?我们那一届考上大专的有好几个都想办法留在原城了,你……” 售票员打断了于宝忠的话,让他们买票,于宝忠坚持自己买了三个人的,一个人七毛钱,柳侠也没跟他争,他不喜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关键还有猫儿那眼神儿,如果他敢替于宝忠买票,猫儿就敢当这么多人给于宝忠个没脸。 , 车开了,猫儿刚才的狼模样完全消失,变成了只蔫猫儿趴在柳侠腿上,他最近晕车好了点,但还是会恶心头疼,来的时候那难受劲儿刚刚过去,现在就又闻到汽油味儿,那种感觉就又来了,趴着不看周围会好一点。 于宝忠没再追问柳侠分配到荣泽的事,他指着那包东西告诉柳侠,他父亲打算开一个修自行车、捎带着配钥匙的铺子,他提的东西都是给父亲的工具,那个铁疙瘩似的家伙是买的二手配钥匙的机器。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听于宝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一会儿,猫儿居然睡着了。 小家伙因为放假太兴奋,昨晚上一直不肯睡,拿着柳侠的大学课本让他给讲到十二点多。 于宝忠和柳侠不是同班同学,他比柳侠高两届。 柳侠刚进荣泽高中的时候,考试都是排好几百名,他和柳海非常羡慕那些学习好,有可能考上大学成为商品粮的人,所以他们记得三个年级几乎所有排名经常在前五十名的人。 当时的于宝忠每次大考公布成绩,排名都保持在高三年级的前十,而且他当时就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身材也特别矮小,在学校比较显眼,柳侠对他印象深刻。 和于宝忠说了一路,柳侠没想到,以前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时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人,交谈起来居然还挺有意思。 和文弱木讷的外表不太相符,于宝忠其实算得上开朗健谈,说起柳侠打黄志英的事,于宝忠说:“我高一刚到学校没多少天就被他打过,打完了被罚站在操持边的苗圃里不许动,让别的班上体育课的同学看着我丢人现眼,我被蚊子咬得满身都是疙瘩,挠破感染,差点退学。 当时我想,如果我退学,走之前一定要杀了黄志英那杂种,可我到底没你那勇气,后来你把黄志英打成那样,我看着你跟看英雄人物一样。” 柳侠说:“咱们一样,每次考试看着你们排在前面的人,我也是看英雄人物的感觉,羡慕死了。” 在荣泽汽车站一起下了车,柳侠邀请于宝忠去家里坐坐,于宝忠本来要拒绝的,看看手表才三点半,而且柳侠指着的水文队大门就在对面百十米的地方,就答应了。 猫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砸我小叔的脚,还热粘皮,就是跟你客气一下,还真来了。 柳侠往北面的家属楼走的时候,于宝忠就有点疑惑,等柳侠打开有着两个扇形小窗和漂亮月亮门的红砖墙上的白色栅栏门,看到绿荫葱茏的小院,再走进宽敞的三室两厅,他根本就不能相信。 柳侠可是比他低两届考上的大学,就算是重点大学,可毕竟毕业刚刚满两年,上班应该还不满两年,他在单位住的可是两人宿舍,而且是冬冷夏热又漏雨的顶楼啊! 猫儿一进屋先跑进主卧开空调,然后挨着关其他各个房间的门。 一楼本身就没楼上那么热,猫儿不喜欢外人进他们的卧室,而且如果关起门来吹空调时间长了柳侠会头疼,开着门或者窗就没事,于是柳侠和猫儿现在开空调的时候都是把主卧的门打开,把其他房间的门都关上,半个小时左右,客厅和餐厅就都会比较凉快,两全其美。 “这,这是你的房子?单位给你分的?”于宝忠坐在沙发上,柳侠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听健力宝打开放在他面前,他才终于回过神能说出话了。 柳侠一口气喝下大半听健力宝,才回答:“嗯,差不多吧,单位先综合排出有资格分房的人的顺序名单,然后按顺序挑选房子,选定后交钱。” “交钱?是……集资楼性质?” “对,不过我们单位补贴的多一点,应该是只收了成本钱。” 于宝忠扭着头又把屋子环视了一遍:“就是成本价,那也得一万多吧?我看你这房子得有……一百多平方?我们单位还没这么大面积的房子,我估计不出来。” 柳侠说:“一百二十多。荣泽是小地方,没人管,原城是省会城市,谁敢乱来?荣泽前两年的房子也很少有超过一百的,我们单位地方大,又是驻荣单位,荣泽政府不管,总局的人没事也不怎么下来,两不管地区,所以就怎么宽敞舒服怎么来。你分到房子了吗?” 于宝忠苦笑一下:“哪轮的上我呀,我们单位很多退休的还住在平房里呢,去年盖了两栋集资楼,那些老职工挣破了头还有很多没分上呢,我们这样的想都不用想。 我听说六十几平方、顶层的还一万二三呢,好楼层快两万,你这多少钱?” 柳侠说:“荣泽的房比原城便宜,我这套楼层不好,不到一万块。” 猫儿在厨房问:“小叔,咱们熬绿豆汤吧?早点熬,放凉了晚上喝正好。” 柳侠说:“行,把绿豆放进去你就别管了,先冲个澡,然后切个西瓜吃吧。” 猫儿说:“我出去的时候把西瓜放咱们屋儿里了,可是咱们不在家,没开空调,现在还是热的,不好吃,等晚上再切吧。” 叔侄两个都觉得自己的肠胃是钢铁属性,就没有吃不了的东西,可一吃冰镇西瓜两个人就拉肚子,柳侠尤其厉害,可不冰的话,热乎乎的西瓜确实不好吃,有了空调后,猫儿就保持让卧室总是有两个西瓜,自然凉,好吃。 于宝忠非常震惊的问柳侠:“你家有空调?” 柳侠点头:“嗯,刚装了没几天,我们在老家住窑洞,冬暖夏凉,到这来后,一到夏天我小侄儿热的连觉都睡不好,就咬牙买了一台。 真他娘的贵,老农民种出来的粮食是养人活命的,一斤一两毛,一大车也卖不了几个钱,这种东西却都是论千卖。” 柳侠觉得于宝忠的神情突然之间有点跟刚才不同,好像有点魂不守舍,还有点欲言又止,柳侠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也不敢乱说了,慢慢的喝健力宝。 于宝忠看看正开着的电视机,再看看餐厅里漂亮的冰箱,挠了挠头,忽然站了起来:“四点了,我得走了,搭车这事赶早不赶晚。” 柳侠看看时间,差两分钟四点,于宝忠说的搭车规则也是他一贯的做法,所以也不再留他,找了个结实的包把于宝忠那些东西装上,和猫儿说了声他去送客人,就和于宝忠一起出来了。 于宝忠出来后,不安的样子更加明显,柳侠心里奇怪的不得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想问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和于宝忠这种程度的交情,不好乱说话。 出了水文队大门走到树荫里,于宝忠终于忍不住了:“柳侠,我有件事,说出来你先听听,行不行的,我就是想试试,你可别想着我是想骗你钱呢哦!” 柳侠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舒服,第一次重逢并且不算熟悉的同学,忽然说到钱,总让人联想到利用和欺骗,可他也不能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直接拒绝,所以他还是和颜悦色的说:“你说吧,什么事?” 于宝忠说:“你知道,咱们家织布,有时候也会出现瑕疵,比如说颜色不均匀,或者经纬线按颜色排列时计算错误,出来的花纹不对称,还有跳线什么的。 纺织厂是大型机器作业,一样会出现这种问题,而且纺织厂的要求比咱们家自己织布严格的太多了,所以我们厂经常会有织坏的布,不能通过验收进入市场,这部分残次品在一个大厂的大批产品中所占比例很小,但如果积攒起来,数量却相当可观,这么多残次品,不能按正常途径进入市场,你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柳侠心里有了点眉目,鼓励着他:“你继续说,隔行如隔山,我不懂你们的行业规则。” “我们单位的做法是,用非常非常低,低的让你无法想象的价格内部处理,但这个内部不是厂里所有人都有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你们分房,那也是要有资格的。”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重点大学毕业,但我们学校在纺织行业也算牌子比较硬的,领导对我也还算是重视吧,我前年转正后,有机会分到一些残布,但我没有要,因为那些布要求拿现金买,我没钱。” 柳侠盯着于宝忠:“然后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5 于宝忠继续说:“我听我们车间主任说,以前曾经是可以先把东西拿走,过几个月再还钱或者在工资里扣的,可有些资格老的人倚老卖老,最后不给钱,也不让扣工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的制度。 柳侠,我知道你们家是望宁的,大家都知道你们那边穷,我们这边富裕,可是,哪个地方会是跟天堂一样到处都是美好的呢,我家在我们村儿差不多算最穷的。 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不能下地干活,前年又检查出来得了淋巴瘤,她不肯去医院治疗,就在我们乡卫生院开药吃,我家地里挣的钱还不够我妈买药的。 我从上班第一个月开始,我妹和我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就都是我管着了,我一个月想存五块钱都不可能,所以,我每次都得把那些布让出去……” 柳侠打断他:“你想跟我借钱买那些次品布?” 于宝忠脸有点红,可他还是鼓起勇气点点头:“对,不过不全对,如果你的钱够,我能想办法多弄点布,咱老家都是农村的,那些布在农村特别好卖,你要是愿意,我买回来后,咱俩把布分了,只要卖够借你的钱,我一分钱都不会往其他地方用,一定会先把你的钱还给你。” 柳侠问:“大概得多少钱?” 于宝忠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你真的有钱?” 柳侠说:“还完买房子借的钱,又攒了点,没多少,我也有点怕万一布卖不出去……” “不会,绝对不可能!”于宝忠害怕刚刚萌芽的希望就这样瞬间又破灭,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柳侠,你可以去商场看一下布的价格,我们那些次品布的价格,连那十分之一都不到,怎么可能没人要呢?就我知道的,我们厂里好几个领导老家的亲人,都是靠这个发起来的,虽然不能跟倒卖钢材啥的比,可在农村绝对能过得上好日子。” “那你说说,大概需要多少钱?” 于宝忠非常小心的说:“要是咱两个都卖,至少也得……七八百块钱,”他怕这个数字让柳侠打退堂鼓,连忙解释:“你看,柳侠,咱都知道,卖东西,你要是东西太少,不起眼,就没人注意你,那就没法干了,咱一个人再少,不得有十来种花色?那样才能引来人购买,东西越多,可能吸引到的人也越多,我说的在农村卖的最好的花棉布,一般一匹是一百米,一匹就得……” 柳侠打断他:“你不用跟我算了,这个我一窍不通,你才是行家,你觉得行就可以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我存的钱本来是准备给我哥买房子用的,如果全部拿去买布,我也有点担心,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样吧,明天你几点回来?” 于宝忠说:“我平时坐下午四点半的车,明天我坐一点半的吧,大概两点半到这里。” 柳侠说:“到时候我在家里等你,行不行我都给你个准话,可以吧?” 于宝忠非常兴奋地说:“行!柳侠,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骗钱的,我知道这几年有人拿着集资啥的专门骗熟悉的同学朋友,我……” 柳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给了于宝忠肩膀一拳:“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怕我哥要是突然让交房钱,我说好的帮他准备两千块的,如果没有,到时候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于宝忠说:“我知道,我这么着急,第一次见面就跟你借钱,是因为我妹今年是第二年参加高考,去年差2分没上线,今年不管她考的怎么样,我都得想点办法挣钱了。 她考上大学,我得供应她学费、生活费;考不上,她今年周岁十九了,按咱农村的算法,就二十多了,得给她准备嫁妆;还有我弟,他今年初三,明年上高中,得离开我们村儿,那以后抬手动脚的就都得花钱。 唉!咱是农村出来的,一看就穷,我也不敢跟单位里的人借钱,人家肯定觉得把钱借给我不放心,要不……” 柳侠说:“咱都是农村的,你说的我都知道,你走吧,要不赶不上车了,明天我一定给你个准信儿。” 于宝忠一离开视线,柳侠马上跑回大院,到传达室给柳川发了个传呼:“晚上如果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商量。” 柳侠回到家,看到猫儿在厨房正剥蒜,准备做个凉拌蒜泥黄瓜,旁边有一盘已经切好的辣椒和茄子。 就一个煤油炉,绿豆汤得熬烂了才好喝,所以一时半会儿也炒不了菜,柳侠就帮猫儿剥了几瓣蒜,然后两个人跑卧室凉快,柳侠表面平静,心里却特别急切地盼着柳川快点来。 七点钟他们坐下准备吃晚饭时,听到外面汽车鸣笛的声音,柳侠抢在猫儿之前跑去开了门。 饭桌上,柳侠把于宝忠说的事跟柳川详详细细地学了一遍。 猫儿兴奋地说:“三叔,大伯以后不用去石子厂了,我一点不待见大伯干那个工作,又脏又累,还经常让大伯白跑腿。” 柳川说:“如果是真的,这个事情绝对能干;这样吧,明天让我见见于宝忠,干几年警察,别的不敢说,看人基本上能看到骨头里去了。” 第二天,于宝忠准时来到,一进屋,就被穿着警服的柳川给吓了一跳:“这,这个,柳侠,我真不是骗你钱的呀,我不借了,柳侠……” 柳侠没想到柳川的一身警服能闹出这么大误会,赶忙拉着准备往外退的于宝忠:“你瞎想什么呢?这是我哥,我昨天跟他说了咱们说的那事,他觉得我说的不清楚,今儿过来亲自问问你,你过来跟他仔细说说,要是我哥觉得行,我就出钱,咱们两家都干。” 柳川随意的说:“坐吧,昨天你说的事小侠跟我说了,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做过生意,我想问你点具体的情况。” 放松下来的于宝忠恢复了平时思维敏捷、叙述条理清晰的本质,仔细给柳川说他所知道的单位其他领导拿到的布的价格,他们怎样把残次品布转手处理给农村的家人或亲戚,那些人又是怎样在县城摆摊子或跟着农村的传统“集会”流动,从批发到销售,一整套的流程于宝忠都很清楚。 柳川问:“你去厂里也才三四年,自己能分到的步肯定不多,你怎么能保证一年到头不间断的供应我们?”如果按柳侠说的让大哥大嫂在望宁大街摆固定的摊位,那必须长年有货才行,货源稳定很重要。 于宝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柳哥,柳侠,本来我觉得挺丢人,不想说,可既然咱们真打算干这个事,我就跟你们说了吧。 我所在的那个车间是我们厂最大的一个车间,跟我一年分进去的其他两个人,有一个还是中专毕业,不过人家都在原城或厂里有关系硬的亲戚,转正后都调到办公室了,就我没有人,还留在车间。 我们车间主任是原来的优秀纺织女工上去的,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不但技术好,人也挺正直,她算是挺欣赏我吧。 她是老原城人,家里没有农村的亲戚,她十几岁进厂,资格老,技术过硬,虽然只是个车间主任,在厂里却地位很高,她每次都能分到很多布,去年年前她就主动问过我要不要,她不赚我的钱,转给我一部分,我当时手里连三十块钱都没有,所以就谢绝了。 现在是七月上旬,马上还会处理第二季度的残次品,我跟她说说,应该没有问题。” 于宝忠踟蹰了一下,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笑笑:“ 车间主任就两个闺女,大的结婚走了,小的就在我们厂里,比我小两岁,她想让我跟她闺女谈,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在原城,她觉得我和她闺女结婚后跟招赘差不多。 那女孩子其实不错,我原来主要是怕找个城里的嫌弃我们家里,那样结了婚以后肯定是生不完的气,所以一直没明确表态。 不过我最近有点想开了,就是找个农村后来去原城的,该嫌弃人家照样嫌弃,我家负担重,还不如找个家里没有负担的,以后经济上压力小一点,只要我正干、顾家、好好对她,未必就过不好。 前一两年我肯定会靠我们车间主任多拿点货,最多三年,我的学历在那儿放着,以后我自己就也有资格多分些了。 而且,以后我们不一定就只卖残次品,我们赚了钱之后,我可以以最低的价格买到正品,我们一样可以卖,对吧?” 柳川当场拍板这个生意能干,哪怕就是一锤子买卖,按于宝忠说的那跟白捡差不多的价格,怎么算也赔不了。 买完BB机后多余的钱柳侠和猫儿还没往银行存,柳侠去卧室拿出了两千块。 于宝忠没想到这么多,他原来想着柳侠最多能凑出一千块钱,毕竟柳侠刚买过房,家里还添了冰箱、彩电、空调这种昂贵家电,一时间于宝忠有点发憷了:“我一会儿搭公共汽车,不敢一下带这么多钱,要不这样吧,我先带点回去,转让给我的人看到钱,放心了,肯定愿意多转给我一些,你们去拉货的时候,需要多少你们再带过去。” 柳川觉得这样最合适,就先数出了一千块,让于宝忠给打借条,并说:“越多越好,有多少我都要,钱你不用担心,不够我可以借。” 于宝忠连连点头,听到让他写借条居然没一点不满的意思,但他没写过这样的东西,柳侠指导着他写了一张,才把钱给他,并要求他再数一遍。 于宝忠有点尴尬地把钱又数了一遍,然后满怀信心的走了。 柳侠的心却悬了起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是真的想给大哥找个不是太劳累又能赚钱的事做,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给黄了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6 第139章 柳侠的礼物 于宝忠说他们马上可能就要分布,柳侠也不敢带着猫儿回家了,他怕传呼台的信号到不了柳家岭,万一于宝忠那边有情况找不到他,耽误了大事。 可这么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专心致志地等待一件自己对结果没有任何掌控权的事情的日子真的是太难熬了,如果不是乖猫每天缠着他讲课,拉着他练习太空步、抽筋,柳侠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发展成祥林嫂了,没事就碎碎念:“布啊,次品布啊,大哥的次品布啊……” 还好,这种日子没过太长时间,第五天,也就是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中午,柳侠见过王占杰,从荣泽高中出来,和苏晓慧说着话走到老百货商店门口的时候,他的传呼机响了:布已经分了,速回电话,于宝忠。 柳侠兴奋的心跳加速,把传呼机在苏晓慧眼前绕了一下,让她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嘿嘿笑着向不远处的小卖铺跑去,那里有公用电话。 看起来于宝忠比柳侠还兴奋,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昨天我们就分货了,我只分到一百多块钱的,我去找我们车间主任说了,我主要是怕太少你会不愿意干啊,所以没先给你打电话,我给我们主任说好后才敢给你打电话,现在,她的货都已经转给我了,还帮我又多要了三百多块钱的,现在的货是一千六百多块钱,可能还能再弄到些,咱们都要吧?” 柳侠说:“要,越多越好。” 于宝忠说:“这东西不敢让工人们知道,你能不能找辆车?如果能,现在就赶紧带车过来,直接把东西拉走,我怕……” 柳侠打断他说:“没问题,提前把钱算清楚,还有你丈母娘的那部分,人家帮忙了,不能让人家吃亏,咱们直接把钱给人家清了,下次再跟人家要也好张嘴。” 于宝忠十分兴奋:“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吧柳侠,咱们绝对不可能赔的,她给我加的是最低的转手价,而且她特别有经验,挑的布不光漂亮,瑕疵也少,有些都看不出来。 你大概几点能过来,我在这儿等着,好几个人都是当时一分就直接拉走了,我资历浅,怕万一放时间长,被工人知道了,给领导惹麻烦。” 柳侠说:“我现在就去找车,三个小时以内到。” 他放了电话马上又拿起来,给柳川发了个传呼,说于宝忠有消息了,让他速回电话,然后就站在旁边等。 苏晓慧也跟着柳侠过来了,她已经听柳川说过这件事,也兴奋的不行,把她娘家那边的烦心事暂时都给忘了。 柳魁秀梅对自己两个儿子的好,苏晓慧真的是非常非常感激,她也见过相处得好的婆媳妯娌,但也仅仅是没那么多家长里短的矛盾,相处的时候彼此都比较客气有礼,从来没有谁像柳长青、孙嫦娥这样,真的把儿媳当闺女待,更没有人像柳魁和秀梅这样,把弟弟的孩子当亲生的养。 日常生活中,柳魁和秀梅把柳雲、柳雷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却又时时注意教导两个小家伙,苏晓慧和柳川才是他们的爸爸妈妈,苏晓慧和柳川之所以要离开他们,是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想方设法预防两个孩子因为经常不见面和他们从感情上疏远隔离。 所以知道柳魁和秀梅可能有机会用不那么辛苦的方式挣到钱,苏晓慧也觉得心里放下了一块心病。 柳侠等了十多分钟柳川都没回电话,他判断柳川可能不在荣泽甚至不在哪个乡政府所在地,要不他肯定会想办法找个电话给自己个回音的。 柳侠决定不再等柳川了,回单位去跟付东申请一辆车,付晓乐跟着潘留成回樵云了。 苏晓慧昨天结束高考后没回柳家岭的车了,要不她早就走了,家里她都已经收拾好了,她走后柳川平时就住在柳侠那里了。 她打算搭下午一点半的车走,她让柳侠赶紧回去找车,她自己回家拿东西,一会儿也去柳侠那里,从汽车站搭车有座位。 柳侠骑着车子跟飞一样冲进水文队的大门,差点撞上正排成一横列倒着滑旱冰的猫儿、马鹏程和楚昊。 猫儿早上本来要跟柳侠一起去老城的,结果马鹏程比他们更早就跑家里来,赖着猫儿给他辅导作业,马鹏程是个脸皮超级厚的,赶都赶不走,猫儿只好留下。 现在猫儿看到柳侠回来,一声欢呼就扑了过来:“小叔,你可回来了。”他利索地跟猴子似的跳到柳侠的横梁上把旱冰鞋脱了,跟马鹏程、楚昊摆摆手:“我回家做饭了。” 马鹏程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你跟屁虫都冤枉你,你怎么不长在小柳叔叔肚子里当蛔虫呢!” 楚昊说:“蛔虫会被拉出来,跟屁虫不会。” 猫儿扭头回嘴:“你们俩是蛲虫,被你们老爹当大便养,还得时不时拉出来揍一顿。”小家伙语文学不好,生物那么不讨喜的课却能倒背如流。 好像专门为了证实猫儿的话一般,楚远突然从他家三楼阳台上探出身体向下边吆喝:“一分钟内给我滚回来写作业,超过一秒钟看我怎么揍你。” 楚昊连一个字都顾不得说,旱冰鞋一阵咕咕噜噜的响声很快就没影了。 柳侠乐得大笑起来,对楚远吆喝:“楚远哥,谢谢你这么给我们柳岸面子。” 楚远也笑起来:“这小子如果也能给我考一回数理化满分,我就帮他拆你们家柳岸的台。” 马鹏程溜着冰跟着柳侠的自行车,柳侠到了办公楼前停下,对猫儿说:“小叔有点急事,你先跟马鹏程玩儿。” 柳侠进办公室一问,才知道付东一大早就去原城了,今年太热,又有好几家想要空调,付东去找人了。 柳侠给付东打了个电话,只说了想用车,还没解释,付东就说:“今天好几个人回老家,车都派出去了,车队现在应该还有三辆,想用哪一辆,你自己去挑吧,就说跟我说过了,记得回来请哥哥吃顿好的。” 柳侠答应着:“滋补烩面和红焖羊肉,哥你随便挑。” 付东说:“行,回去带着办公室兄弟使劲杀你一把,到时候别心疼的哭啊。” 柳侠笑着放了电话,跑车队办公室找人。 柳侠走进车队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几个人正在汗流浃背的打扑克,看见柳侠进来,纷纷和他打招呼,柳侠笑着一一回应,却发现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杜涛、王建军,小刘几个都不在,就说:“我跟付头报过了,哪位哥哥跟我去趟原城,我想用大车。” 去年刚从部队分来的肖文忠把扑克递给身边的人站了起来:“走,哥跟你遛趟腿,记得给哥多买几瓶雪菲力。” 柳侠笑:“冰镇的,随便喝,管饱。” 手里拿着扑克的朱成军扒拉着桌子上的牌,几乎是没任何表情的说:“我今儿腿疼,什么都干不了;小杜今天是固定班,万一哪位领导用车他随时得候着,别的谁再装大瓣蒜也用不着他;小肖你要是出去,万一领导临时派个急活儿,找不到人,你自个儿看着办。” 肖文忠站在那里进退不是,他来还不到一年,朱成军是车队里年龄最大的一个,虽然车队没安排副队长这个职位,他平时就是把自己当副队长看的,肖文忠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那,小柳不是跟办公室说过了吗?我跟他去也算是单位派的活儿吧?” 朱成军扔出一张牌:“幺尖儿。办公室的人跟你说了?谁过来空口白牙随便说一句办公室说过了咱就得出车,车队是他家开的? 算了算了,我没事当什么恶人呢,算我没说,你爱去你去,我只不过告诉你,万一领导派车找不到人,那后果我不承担。” 一群人都不自在的看着柳侠,他们也没想到偷空过来玩一把,竟赶上这么场尴尬的事,他们虽然都是后勤科室的,和柳侠合作的机会不多,可柳侠摆明了在单位前途无量,他们可不想得罪他; 而朱成军是业务科长朱福水的堂弟,也不是个省油灯,在队里比魏根义还刺头呢,得罪了他,以后要想用个车,他且得给你下绊子呢。 这会儿的柳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不过,柳侠因为什么事得罪了他?怎么没听说呢? 柳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朱成军,自己领队的工程没挑他做随队司机?是,可别说是他一个新人,就是岳德胜这样资格老的,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也是绝对不敢用朱成军的,谁没事给自己请个一天到晚鼻孔朝天开的大爷供着啊! 野外作业,天气热,他把其他人扔在作业区,自己找个凉快地方呆着,收工的时候得大家扛着仪器去找他;领队的说他一句,他车一开自己回基地了,把一大群人扔在野地里,就因为他堂哥是业务科科长,他大伯是总局办公室主任。 “肖哥,你回去吧,万一有领导用车,没人确实不合适,我自己想办法。”柳侠笑着对肖文忠说,又对一圈人笑笑,转身出来。 电厂西面那条路,是荣泽货车出租市场,柳侠有正事,没工夫和一个让全队人都恶心的玩意置气,他准备去租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7 柳侠刚拐过宿舍楼来到中间的大路上,赵师傅就招着手喊他:“柳侠,快点快点,你哥哥电话。” 柳侠撒腿跑过来,电话还没挂断,柳侠拿起电话就问:“哥,你没事吧,?呼你怎么不回话呢?” 柳川说:“从罗各庄回来,走到半路上,找不到电话,于宝忠给你信了?” 柳侠扶着又穿上了旱冰鞋跟着他进来的猫儿:“于宝忠让现在就过去拉货,越快越好,我现在正准备出去租车呢!” 柳川说:“你就在大门口等着,我换辆车过去。” 柳侠刚放下电话,苏晓慧骑着车子过来了,柳侠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告诉她已经联系上柳川了,他们马上就去原城。 苏晓慧说:“让你三哥开车小心点,我在家给你们做饭。” 十分钟后,柳川开着一辆柳侠从来没见过的破客货两用车过来了,车后灯玻璃裂着缝,车头和两侧的漆剐蹭掉很多,露出大片黑色的底,不过这车比昌河车大多了,看着很能装东西。 猫儿晕车,柳侠让他坐副驾驶位,两个人一上了车就被热得一咧嘴,马鹏程旱冰鞋都没脱也跟着挤了上来,骂了句“我靠,想把老子蒸熟啊”,就很自觉的挤在柳侠身边坐下了。 柳川怕地方不够用,把后面的座位都给拆了,后面只有一个单人座。 柳侠拿他没办法,让柳川开车走,到原城再给马千里打电话吧。 猫儿不干了,翻身来到后头,推着柳侠:“小叔你去坐前边,我今儿一点都不晕。” 柳侠哪能不知道猫儿的小心眼儿,但当着马鹏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揭穿猫儿的,就听他的去坐在了前边。 马鹏程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会跟你抢小柳叔叔,你干嘛这么醋溜溜的?” 猫儿把马鹏程挤过去一点坐下:“你想抢抢得走吗?那是我小叔。” 不去管后面小孩子那滑稽可笑的斗嘴,柳侠把自己和于宝忠在电话里的谈话原原本本给柳川说了一遍。 柳川非常高兴:“这就好了,我这几天一直心里不踏实,特别担心会临时出变故,事情黄了。” 两人兴奋地想象了好几种可能,都是进到多少布,大哥能转到多少钱,越算越有信心。 柳侠突然问柳川:“哥,学车难么?” 柳川奇怪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柳侠就把自己去车队借车的事给柳川说了一遍,最后气鼓鼓的说:“哥,你教我开车吧,我就是想看看,开车是个多了不起的技术,就那么牛!” 柳川笑着揉了他头一把:“还是没长大,小孩儿才跟那种玩意计较呢,要我,当时就非得让人跟我开车走,领导回来用人,看他去不去,不去让他跟领导解释好了,有病?有病他开证明,跟咱们有个屁关系,对这种欠揍的杂碎羔子,就不能惯着。” 猫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从后面趴柳侠肩上抱着他的头安慰:“小叔,我马上就上高中了,再有三年就上大学了,我一上大学就能挣钱了,我给你买最好的车,咱以后根本不用尿这种王八蛋。” 马鹏程不屑地哼了一声:“朱成军装什么牛逼呀,朱志安是朱福水他亲爹我爸都把朱福水收拾得老老实实的了,他一个狗屁不是的傍边儿亲戚跩什么呀?欠收拾的傻货。” 业务科科长朱福水和食堂老侯,是马千里行政后勤人员体验一线生活制度实施以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典范,朱福水以前的傲气大为收敛,再也没对技术人员们说过一句不敬的话。 老侯变化更大,饭也不做糊了,菜也择干净了,牢骚话也没了,整个跟换了个人似的,新来的单身汉们现在基本都在食堂吃饭,老侯前些天还给患了感冒,嗓子疼的不敢咽唾沫的吴小林专门开过几次小灶,给他单独熬了豆萁水,把吴小林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柳侠面前夸了老侯好几次,人和气,心眼好,想让柳侠和猫儿跟着他一起吃食堂,被柳侠干脆利落的拒绝。 虽然自己做饭麻烦了些,但他喜欢和猫儿每天晚上睡觉前计划第二天吃什么饭买什么菜的感觉,更喜欢看小家伙每顿都吃得香喷喷小猪似的样子,老侯做的饭怎么可能让猫儿吃出那种感觉? 车队因为要跟着测绘队出外业,只能算半个后勤科室,所以朱成军没被放大太阳底下或冰天雪地中晾过,死性不改。 柳侠自己的时候一点不生气,看到柳川就觉得很委屈,现在被大家安慰了一通,委屈差不多就烟消云散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学会开车,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就是要让朱成军看看,他那点本事什么都不是,只要自己愿意,超过他分分钟钟的事。 他再次问柳川:“真的三哥,学车难么?” 柳川笑道:“和你的那些大ABC小hd的根本没法比!熟活儿,摸多了谁都会,你只要有时间,哥教你开,就你这聪明劲儿,半个小时,上路走人。” 猫儿说:“我也要学。” 柳川说:“行,你小叔只要放心,我没意见,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反正你小叔放个屁你都得跟他一样,他如果会了你早晚也得会,一块学也不错。” 马鹏程跟着起哄:“我也想学。” 猫儿一句把他堵了回去:“让你爸教你。” 马鹏程立马蔫了:“那我还是滑旱冰吧。” 事情顺利得让柳侠有点不敢相信,可眼前摞在一大块帆布上的布堆是实实在在的,柳侠摸着那些让他眼花缭乱的布忍不住咧着嘴傻笑。 于宝忠说:“这两份都是咱们的,数量基本一样,花色也一样,但每种花色的数量不太一样,次品都是因为意外产生的,发现就马上更正了,所以不可能像正品那样一匹是多少米很精确,柳川哥,柳侠,你们随便挑,哪一份都行。” 柳川说:“没什么好挑的,我看两份一样,我们就要这份吧。”他指了指柳侠身边的那一堆,然后摸着下巴估算:“一份装一车都不宽绰,把驾驶座都放上地方也未必够,试试吧,尽量装,不行多跑一趟。” 于宝忠试探着说:“柳川哥,这要是再倒一次车会特别费事,你能不能……帮我直接拉回古渡口家里?你可以从我这份里面再拿两捆布。” 柳川说:“拿什么?我多跑一趟就是了,那,咱们现在开始装车吧?时间不早了,再耽误,天黑前我就跑不了两个来回了。待会儿我往回送东西,你和小侠你们俩算账。” 几个人说干就干,猫儿和马鹏程也一起动手搬,这种残次品的布不像商店里卖的布那样是成卷的,而是一米左右宽折叠成一捆,看着不多,一上手才知道,特别沉,猫儿再要强也搬不动那些大捆的,只好和马鹏程一样拣着小捆的搬。 车子就在仓库门口,来回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但天气太热,这也真算得是体力活儿,两趟下来,五个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柳侠不舍得猫儿这么累,也觉得不应该这么使唤马鹏程,就让他们两个去外边找个凉快些的地方歇着。 猫儿冲柳侠笑笑只管搬,马鹏程是看比他还瘦还矮的猫儿都在干,自己觉得不能输给他,也坚持着干。 他们搬到一半的时候,从厂区那边过来一个女人,和教科书插图里纺织女工的形象一模一样,白色的桶帽,白色的无袖罩衫,只是年龄大了些,有五十来岁的样子。 等那女人走近,几个人大人都暂时停止了搬运,于宝忠给柳川、柳侠介绍:“这是我们鲁主任。” 柳川笑着对鲁慧敏点点头:“鲁大姐好,我听宝忠说了,这些布都是您帮忙给我们找的,谢谢!” 鲁慧敏笑着说:“谢什么呀,我家没什么亲戚,自己也不会上街做生意,这么直接转给宝忠,我也省了很多心呢。”她看看地上那一堆布,又看了看车,对于宝忠说:“这么多,够你们装一阵子的,要不我让佳玉过来帮忙吧,她正好该下班了。” 柳川和柳侠连连推辞。 他们已经听于宝忠说了,宋佳玉是鲁慧敏的小女儿,他们觉得自己搬着都觉得吃力的东西,怎么能让个女孩子来帮忙呢? 鲁慧敏笑笑:“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哪种布卖得好,可以告诉宝忠,下次我留心点,咱们尽可能挑在你们老家那边好卖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8 鲁慧敏走了,柳侠他们算是喘了口气,可猫儿个小家伙跟小老虎似的,一刻也不停地在来回跑着搬。 柳侠真是看不下去了,硬是抱着他把他按在了放另一堆布的帆布上:“听话,要不小叔生气下回就不带你来了;马鹏程,你也过来,你们俩就坐这儿休息,我说让你们起来才能起来。” 马鹏程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干过活儿呢,真给累坏了,一听柳侠的话,立马跑过去躺倒在了猫儿身边,跟只缺氧的鱼一样大喘气。 将近一点,才把一堆东西装完,险险的,副驾驶座还放了三捆才算勉强放得下。 可装最后一捆的时候,猫儿忽然说:“小叔,三叔,不是说这一份是咱们的吗?咱们先装了,三叔还得回去把布全部找地方卸了,才能拐回来再给于叔叔送吗?” 柳川拍额:“我操!” 柳侠刮猫儿的鼻子:“装完了你才说?” 猫儿耸耸肩:“我想先把咱的弄回去,现在你们说三叔一个人走,我才想到这个。” 柳川对于宝忠说:“无所谓,两份不是一样吗?我把这份直接送你们家算了。” 于宝忠说:“行,谢谢柳川哥!我们家于垛的,从东头进村子,第一家就是,我爸叫于老全。 我弟我妹都放假在家,我爸人缘特别好,柳川哥你到了那里只管歇着,我爸会找人卸货,你不用管。” 柳川点点头:“放心吧,我是警察,只知道你的名字我也能找到你们家。”说完上了车,对柳侠说:“带着小于和他们俩去吃饭吧,记得把钱给小于结清。” 柳川话音未落,马鹏程高高地举起手:“小柳叔叔我要求吃合记大碗滋补烩面酱牛肉红油肚丝酸辣肚片麻辣……” 猫儿跳起来给了马鹏程一脚:“吃屁吧你,你以为我小叔是百万富翁啊?” 柳侠不是百万富翁,但他按马鹏程的食谱点了菜,不光因为马鹏程是马千里的儿子,还因为他忘了给马千里说马鹏程来原城了。 儿子到现在没影,那两个人得急疯了吧?可马鹏程这臭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了吃竟然一点不怕他爸妈担心。 电话回过来,柳侠才知道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丽蓉说:“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还得谢谢你把那兔崽子给带出去大半天让我清净会儿呢,小柳,那小子一直想给你当儿子,要不这个暑假就让他跟着你算了。” 柳侠吃着烩面说:“马鹏程,你做人也太失败了吧,居然连你亲妈都不想让你回家。” 马鹏程满嘴油光,辣得嗞嗞溜溜:“是他们俩太失败了,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不想回家。 唉,一个法西斯,一个披着林黛玉外衣的孙二娘,我真是太可怜了。” 猫儿说:“什么法西斯?我要是你爸,你把字写成那样,我也得一天揍你三顿。” …… 一阵鸡飞狗跳的打闹,柳侠赔了人家两个盘子的钱,啤酒瓶不算,猫儿跟人家大堂经理说:“啤酒是我们买的,瓶子就是我们的,烂了也是我们的,凭什么赔你们钱?” 柳侠掏钱的时候觉得不对,就是加上两个盘子的钱也多出了四块八。 他问。 服务员回答:“没算错,我们涨价了,烩面一碗涨两毛,荤菜一份涨一块。” 柳侠说:“我不到一星期前吃的时候还是七毛一碗呢!” 服务员说:“我们大前天才涨的,你没听说吗?国家都涨工资了,我们当然要涨价了。” 柳侠老老实实付了钱走人:娘的,他们只是填了一个表格而已,真正拿到钱还不知道到哪个猴年马月呢,就被惦记上了,私营企业的效率就是高啊! 吃饱喝足了的几个人回到仓库那里,猫儿和马鹏程躺在帆布上继续探讨猫儿为什么不可能当马鹏程他爸爸的问题,气氛非常热烈,语言和肢体攻击一起上。 柳侠和于宝忠蹲在地上算钱,于宝忠提前已经算的很精细,和他报给柳侠的数完全符合。 柳侠把包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数清楚了递给于宝忠。 于宝忠从墙角拿了一个破包过来,把钱装了进去,他兴奋的不得了。 第一步终于走起来了,他觉得自己那天偷偷早退回家的决定简直就是有神明指引,让他碰到了柳侠这个大贵人! 而柳侠觉得,现在的情形很像香港电影里最下等的毒品交易贩子,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过,目的好像要高尚的多,这是他送给大哥的最好的礼物啊! 柳侠开心的笑起来。 第140章 意外 柳侠他们拉着自己的一车东西回到荣泽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不过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天还不黑,水文队大门口和迎着大门的那条林荫路上都是吃过晚饭出来凉快的人。 柳侠先下车和赵师傅打了招呼,柳川小心地把车开进水文队的院子里,停在路边。 柳侠赶紧打开车门,把猫儿和马鹏程拔萝卜似的从里面薅出来。 他们这一车比于宝忠那一车还多几捆布,是鲁慧敏临时让于宝忠又拿的,没要钱,所以车里被塞的满满当当,猫儿和马鹏程拒绝了柳侠带他们去坐公交车的提议,柳川和柳侠只好在上面硬给他们扒拉出了一块勉强能让他们俩趴着的地方给塞进去,柳侠则是窝蜷着着坐在副驾驶位上,脚下和腿上都放着布。 马千里和苏丽蓉正在悠闲地饭后百步走,此刻刚好走到大门口,看到了柳侠从车上抱下来两个人,却差点没认出是自己儿子来。 两个小家伙都是只穿着短裤背心,这会儿短裤背心不但湿透完了还皱巴的不成样子,而且两个人浑身都是被布硌出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印子。 马千里看着自家儿子连连点头:“啧啧啧,这才出去一天就长了能来了,连纹身都有了,还原色立体的。” 马鹏程大声惨叫:“爸,妈,我快热死渴死了,我要喝冰镇汽水,喝一百瓶。” 苏丽蓉再心大这会儿看着儿子这样也是很心疼的,她伸手给马鹏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正想说什么,眼睛却无意中瞥到了车上那五颜六色的东西,正要给马鹏程继续擦汗的手马上就换了方向,扶着车门往里看,这一看可就坏了事。 柳侠说帮朋友送货物的瞎话被马鹏程当场拆穿,为了取悦他妈能多要点钱喝冰镇汽水,马鹏程毫不犹豫地出卖柳侠:“妈不是,是小柳叔叔自己买的,我看见他给人家钱了,那个姓于的还说以后再有就马上呼他,还要给他挑最漂亮的。” 听见苏丽蓉的呼唤围过来的女人们儿你一言我一语指着柳侠损:“你个小柳儿哦,看老实不老实的,吃独食儿还想骗大姐啊!” “就是看看,我们又不要你干嘛这么急赤白脸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19 “卖给谁不是卖又不是不给你钱,快点快点都拉出来,要不我们可自己拿了哦。” “再这么小气大姐们一生气你以后就等着打光棍吧哦,快快快,把那个大朵紫花的拉出来让大姐看看。” …… 柳侠忽扇着汗衫,绝望地看着那群一贯喜欢显摆矜持、号称从不爱淘便宜货的中年妇女们此刻跟菜市场上的大妈哄抢便宜大白菜一样地哄抢他的布,他都不知道那些看上去很专业的长尺子、短尺子、硬尺子、软尺子和剪刀她们是从哪儿就给变出来了。 苏晓慧把健力宝的盒子剪了半截当临时钱箱,她想的很明白,反正都是个卖,只要给的价钱合理,那就卖呗,最后一块把钱给大哥大嫂不就完了。 冯红秀充分发挥了她作为财会人员的优势,迅速地设计出了一个表格,姓名、花色、数量、单价、总价、合计、备注,很齐全,很专业,。 苏丽蓉、宁小倩一组、欧萍萍、郭丽萍一组负责丈量扯布,冯红秀、袁秀华各跟一组登记,苏晓慧负责收钱。 这个临时的交易所除了没征求货物主人的意见就把人家的东西拿出来卖这一点,简直堪称现代办公的典范,高效又正规。 柳侠郁闷地看着于宝忠给他的清单,上面有价格,当然,是他的进货价格,他得根据这个定出个合理的出售价格。 柳川说:“三倍吧,瑕疵特别少,咱们都看不出来的,四倍;于宝忠不是说了吗,别人在集市上卖都是五倍,不过这毕竟是你们单位,少加些比较好,荣泽不大,以防万一。” 柳侠觉得有道理,于是兄弟两个就挨着把被强行抱进来三十多捆布定了价,柳侠誊写了两份,分别给冯红秀和袁秀华。 冯红秀溜了一眼说:“你没搞错吧小柳,这也太便宜了。” 柳侠伸手要去重新拿回来:“那让我乘个五再给你。” 冯红秀大笑着把单子举高:“去去去,快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明天等着数钱就行了。” 柳侠和柳川、猫儿关了门一起坐在餐厅吃饭。 虽然客厅里现在看着乱糟糟闹哄哄的,可柳侠一点都不担心,不光是因为苏晓慧在那里守着,而是因为他很了解,队里那些疯起来看着十分不靠谱的大姐们是什么样的人,不要说是猫儿最忌讳外人进的卧室,如果主人没邀请,她们连通往他们主卧室的走廊都不会去,最多就是在客厅和餐厅折腾,这一点她们和老家的人确实不一样。 三个人刚开始吃,马鹏程就一手冰镇汽水一手肉夹馍进来了,看见他们的小米绿豆稀饭和几盘子炒菜眼睛一亮,自己拉个凳子就坐下了:“小柳叔叔,我也想吃饭。” 猫儿恶声恶气地说:“你手里那烧饼夹不是饭?” 如果不是这个见利忘义的汉奸,自己家现在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出去跑了一天,小叔一看就累得不行,他本来还想回来洗个澡早点睡,给小叔揉揉腿和肩膀呢,现在这种破场面,小叔哪有心情享受他的按摩啊! 马鹏程的脸皮应该是先天深厚,他用十分冤屈的表情说:“这怎么能算饭?这就是个干馍嘛,打发要饭用的,都快噎死我了,要不我干嘛拿瓶水冲着吃。” 柳侠起身要去给马鹏程盛饭,被柳川给按着,他去盛。 柳侠对马鹏程说:“要饭的遇到你们家人真幸福,我干脆以后天天上你家要饭去得了。” 猫儿对马鹏程翻了个白眼:“下三儿皮。” 马鹏程毫不在乎地接过柳川递给他的稀饭,呼噜噜喝了一大口:“下三儿皮,厚脸皮,吃饱不会饿肚皮,嗨嗨,真好喝!” 家里一大群老娘们儿,柳侠没法洗澡,可他确实累了,客厅那边又用不着他们,于是,打发走了那个小厚脸皮以后,他干脆和柳川、猫儿一起回到卧室,躺在地上凉快,想等外面的女人们走了再洗澡。 猫儿也累坏了,可他躺了几分钟后,突然又爬了起来,对柳侠说:“小叔你往墙边再挪点,然后翻过来趴着。” 柳侠不明所以,但还是想也不想地照着猫儿的话做了。 猫儿扶着墙,先把一只脚放在柳侠尾巴骨上面的地方,然后试着整个人站了上去:“咱们看香港电视剧里面那些人不都是这样让别人来回踩吗?我想着肯定可舒服,要不谁会让别人踩自己,我给你踩一下试试。” 猫儿就这样扶着墙慢慢来回走,刚开始他只顺着脊梁骨踩,后来慢慢扩大范围。 柳侠舒服得直哼哼:“哦哟哟,就是这儿乖,又酸又困难受死我了……乖,往右边点,哎,哎,再往右一点,对对,就这里,使劲踩……右屁股这儿多踩几脚……嗯,就是这里,哎呦,……三哥,家里养只乖猫可真美哎……啊——臭猫儿,不准用脚趾头夹肉……” 柳侠第二天醒的时候,只有扒在他身上睡得香香甜甜的小猫儿,家里很安静,隐约能听见卫生间有流水的声音,那是柳川在洗漱。 他不想动,继续躺着,过了几分钟,柳川轻轻地推开了门,看他睁着眼,柳川笑起来:“醒了孩儿?看来真是给累坏了,再迷瞪会儿吧,您三嫂把饭都做好了,待会儿等猫儿醒了,您俩一起吃吧。 您三嫂坐五点半那趟车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上窑北坡了,她回去叫咱伯跟大哥大嫂,等他们到望宁大概得两点半三点。 我现在去单位请个假,顺便和望宁派出所哩老崔再联系一下,别到时候他正好出门不在所里,那这一大车布就没办法弄了。” 柳侠可怜巴巴地说:“哥,我浑身都不得劲儿。” 柳川笑他:“你还好意思说,猫儿昨天跟着咱一起搬了大半天咧,夜儿黑你都睡着了孩儿还又给你踩了半天。 昨天那活儿确实老使慌孩儿,先忍忍,等一会儿我请了假回来,再给你捏捏腿捏捏腰。” 柳川走后,又过了快一个小时猫儿才醒,两个人爬起来的时候都比较艰难,可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两个人都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们还以为得花半天时间收拾那一片狼藉呢! 不过,柳侠可没想到,他远远低估了中老年妇女们淘便宜货的热情,他吃完饭后去找岳德胜请假,想趁着送布直接回家住几天,结果岳德胜批准他请假的话语还没落,他就被郑朝阳和付东给架巴出来了。 柳侠负隅顽抗:“不能再卖了,那是给我大哥做生意的底子,我要是直接给卖完了算什么啊!” 付东笑嘻嘻地说:“算钱!” 郑朝阳乐呵呵地说:“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提多少价比较合理的问题,而不是卖不卖的问题。” 都是一个单位的,怎么可能隔了一个晚上就卖两个价,柳侠可不想把大院一大半的人都给得罪了。 车子周围已经站了一圈阿姨,间或里面还有几个叔叔,柳侠知道不卖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在不得已中争取最大的权利:“付东哥,郑大哥,你们俩跟大家打个商量,昨天没动的那些布,今天也不能动,我怎么也得给我大哥留一部分完整的,让他们量量尺寸,知道完整的一匹布是多少,够不够,如果真卖起来手头有个寸劲儿,是吧?” 付东和郑朝阳都是爽快人,办事也都老到,他们也觉得不该把所有的布都给拆的乱七八糟,所以两人马上答应了,付东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他给众人说了一下柳侠的要求。 虽然有点遗憾,但都是一个单位的,大家也都能理解,柳侠又不是真的卖布的,人家是给自己哥哥进的货,看在一个单位同事的份上便宜卖给大家,肯定不能跟到自由市场了一样由着自己高兴把人家的布全部都给拉扯开了挑挑拣拣。 车钥匙就在柳侠这里,他打开了车门,但不动手,还让昨天晚上负责的苏丽蓉她们全部包圆。 苏丽蓉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老去柳侠家里折腾不合适,干脆抬出几张桌子就在院子里支个摊子算了。 柳川十点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树荫下那热热闹闹、花红柳绿的场面。 布到底又被多拆开了好几样,没办法,岳德胜的妻子看上了一个花色,想做床围和床单,柳侠不可能坚持着不答应的,结果开了个头儿就坏了,一下又打开了近十个花色。 昨天他们回来的时候有点晚,真正开始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虽然有电灯,可夜不观色这个古老的经验在现代化设施面前依然有效,灯光下的颜色和白天差别还是挺大的。 宁小倩看上了那个海蓝色格子布,要给楚昊做全套的床上用品,柳侠自己也觉得挺不错,他和猫儿现在床上的东西都是搬家时大嫂和三嫂给做的暖色调,他们其实更喜欢铺冷色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0 于是这个花色直接被处理完了,苏丽蓉和宁小倩帮柳侠算了一下,做全套的被罩、床单和枕头需要多少,先给他们留够了才给其他人分。 十一点半,付东和苏丽蓉他们负责张罗着把摊子收了,拆开了没分完的布都被收拾整齐了放回车上,柳侠看着一共只减少了大概不到十五分之一的布和冯红秀刚刚给他的一目了然的账目,满满的喜悦和安心。 吃过午饭,柳侠他们开车上路,大破车不给力,爬千鹤山北坡的时候差点趴窝儿,速度还没牛车快,所以到望宁的时候已经两点十分了,他们计划的是两点前赶到望宁,这么热的天,一定不能让父亲和大哥大嫂站在大街上等他们。 不过还好,父亲和大哥他们还没到。 为了扩路,望宁大街两边原来的黑槐树和泡桐、白杨树都给砍了,新建的商业街原来是麦田,也是一棵树都没有。 这个季节这个钟点,太阳接近直射,望宁最高的建筑也就是两层楼,一个是乡政府的办公楼,一个是望宁卫生院的病房楼,还有新盖的商业街门市房,不过,前面两个离大街都还远着呢,有点荫凉他们也够不着,而最后一个,离他们不远的商业街,是南北走向的街,这个时候除非跑到最北头儿,否则找到点阴影部分都不容易,更不用说是能让他们乘凉的地方了。 最后柳川把车子开到望宁乡中旁边,乡中隔壁那户人家大门口有两棵大槐树,树冠巨大枝叶茂密,形成的树荫很大很实在,而且从那里可以看见通往柳家岭的那个十字路口。 二十分钟后,猫儿跑出树荫向东面的十字路口奔去:“大爷爷,爷爷,大伯,娘,小葳哥,小蕤哥,您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三儿皮:特别贪吃,对不属于自己的食物特别垂涎的样子。 第141章 准备 柳侠看着家里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热的浑身透湿却一点不显疲态,心里高兴又酸涩,只是一车残次品布料,就能让他们这么高兴。 柳川拉拉柳侠,柳侠心领神会地和他一起走到车尾部,一人站一边,按捺着激动,摆出一副一眼就能让别人看出来是故作平静实则很牛气的表情,等待家人的到来。 柳葳、柳蕤喊着“三叔,小叔”和秀梅一起先跑过来,柳侠和柳川突然同时拉开车后门,气喘吁吁的秀梅跟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一大车的色彩斑斓。 柳葳和柳蕤目瞪口呆只几秒钟,就欢呼一声扑了过去,趴在车边伸手摸着那些花布大叫起来:“嗷——三婶儿说哩都是真哩,真哩有一大车漂亮哩布,妈,你赶紧过来看呗,这么多,这么漂亮!” 柳侠嘿嘿笑着,得意地和柳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大嫂肯定会被吓傻,哈哈,真哩吧?伯,叔,大哥,嘿嘿……”看到后面走过来的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同样不敢置信的眼神,柳侠得意地都不知道怎么显摆才好了。 柳魁也是呆呆地看了足有半分钟,才转过身伸手给柳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问他和柳川:“孩儿,这一大车都是咱哩?” 柳侠嘚瑟:“那当然。” 柳魁还是不太相信:“这么大一车布,这得多少钱哪孩儿?幺儿,你不会又借钱了吧?” 柳侠十分不在意地笑着说:“哪会呀,别看多,不值啥钱,我这几个月存哩钱正好够,没借。” 秀梅喘着气,擦着脸上不停流淌的汗珠:“幺儿,这一下就把你多半年存哩钱都又花完了?” 柳侠轻松地说:“花完就花完了呗,我下月多做几天外业就又有了,挣钱不就是让花哩嘛!” 秀梅无措而内疚地看着柳魁说:“这,这,咱一下就给孩儿存这么多天哩钱给花完了。” 柳魁伸手摸着那些布,心虚地安慰秀梅:“没事,钱虽然花出去了,有这么多东西搁这儿放着咧,咱仔细点,顺顺当当把这些布卖了,肯定不会赔,到时候咱重给孩儿存那儿。” 柳侠吊儿郎当地说:“我可不要哦,就是一车次品,我要是还跟您要钱,让别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死我。” 过来后一直用平静的眼光看着一整车的布和柳川、柳侠的柳长青忽然说:“幺儿,川儿,您夜儿都使哩狠了,过来坐这儿歇会儿,也叫您大哥大嫂好好看看布,您大嫂一路都在想会是些啥样哩布咧。” 柳侠和柳川都过来,坐在靠着大树的几块石墩儿上,柳长青和柳长春到车跟前看着布,互相递了一个欣慰的眼神,也过来坐下。 柳川对柳长青、柳长春说:“伯,叔,这么热哩天,您咋也跟着跑来了?我不是专门叫晓慧给您说,光叫俺大哥大嫂来就中嘛!” 柳长春说:“孩儿,不亲眼看看,那俺会放心?晓慧说,您几个夜儿搬这些布都给使坏了,幺儿使哩睡一黄昏连个身儿都不翻,您伯俺要是不来,这么多布您咋卸咧?” 车这边,秀梅用手来回轻轻抚摸着布,问柳魁:“这一大车布真哩都是咱哩?” 柳魁也用粗糙的大手摸着布,点点头说:“真哩。” 柳侠对一直平静地看着他的柳长青嘿嘿傻笑了一下,想找猫儿问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翻身,却发现刚才跟着柳长青一起走过来的小家伙突然不见了,他心里一阵慌乱,本能站起来地向四周寻找,却远远看到小家伙正背对着他们往大街供销社那边跑。 柳侠扯着嗓子喊:“猫儿,这么热又跑回去干啥咧孩儿?” 猫儿没听见,他正好跑到马路边,停下等一辆拉煤的大车过去,飞快地跑到了路对面。 柳葳说:“小叔你别害怕,我过去,孩儿可能是去给你买汽水了。”说着撒腿就跑。 柳蕤说了声“我也去接孩儿”,跟着柳葳也跑了。 知道小家伙去了哪里,柳侠一下就没事了,他又对着柳长青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怕孩儿丢了。嘿嘿,伯,其实您不用来,俺三哥跟派出所哩崔所长联系过了,他给俺大哥找哩房子就搁商业街里咧,是他大哥买哩房,原来他侄女卖化妆品啥哩,卖了俩月不中,净赔,咱这儿就没啥人化妆,就不干了,房子现在闲着咧,俺大哥大嫂以后去赶集卖布,回来就把布放那儿,不要钱。” 柳长青又扭头看了看一大车的布,点点头:“您三哥您俩想哩怪周到,这我就放心了。”他问柳川:“现在这些布咱得先卸了,把车给人家腾出来,对不对?” 柳川说:“嗯,不过也不用太着急,这是我搁公路局借哩,这种车不多,就他们那里有两辆,我专门借了这辆旧哩,真是多用两天他们也不会着急要。 我是想叫俺大哥大嫂来认识一下崔所长,他们以后搁望宁街上出摊哩时间多,望宁这两年不正干哩孩儿们越来越多了,咱家不是这儿哩,俺大哥要是长期搁这儿做生意,这些孩儿们早晚得来找事,虽然咱不怕这种小无赖,不过还是有个照应比较好。 伯,我想叫您先看看这些布,高兴高兴,我再跟俺大哥一起去派出所,除了崔所长,俺大哥最好能跟派出所其他几个人也认识认识。” 柳魁本身就不是个张扬的,现在随着年龄增加,平日更加内敛,但今天他却忍不住喜形于色,听了柳川的话,他马上说:“那走吧孩儿,咱现在就去,天老热,把房子说好了,您大嫂俺开始收拾地方搬布,你跟幺儿也能早点回家,踏踏实实歇一会儿。” 柳侠远远看见猫儿和柳葳、柳蕤都抱着东西往这边走,对柳魁和柳川说:“哥,稍等一下,孩儿买汽水回来了,您一人喝一瓶。” 天气热,又是在正午头儿上赶路,柳长青他们带了三壶水,半路就喝完了,这会儿只是因为太兴奋,所以忘记了口渴得厉害。 三个孩子抱了三大兜汽水,一人两瓶,柳川和柳魁都是一口气喝完,然后两个人一块去派出所了。 柳侠给猫儿擦着源源不断的汗珠,心疼地数落他:“这么热,你渴了咋不跟小叔说?小叔跟三叔过去就中了,你看把你晒哩。” 猫儿小脸儿通红,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汽水才说:“我个儿小,表面积也小,叫日头晒哩地方也就小,所以就我去最划算;小叔,你快点喝呗,不凉喝着就不美了。 这一家哩人老抠儿,我刚去哩时候他哩冰柜就没插电,汽水都没荣泽哩凉。” 一家人喝了冰镇汽水,心情愉快地在树荫下等待。 大约半个小时后,柳魁、柳川和崔所长过来了,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柳川做了介绍,原来是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帮忙的。 后来柳侠他们知道,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合同民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1 房子空置的时间不长,卖化妆品对房子的影响也不大,自来水也有,所以打扫起来很快,上下两层,下面有两个放化妆品的柜台和货架,楼上还有一张小床。 柜台是玻璃的,不能用;两个货架却是木头的,平放后可以在上面放置布匹,但大部分的布还是要铺了帆布放在地上。 柳长青、柳长春被柳魁、柳川和崔所长硬推到一边,无论如何不让他们动手搬运布;柳侠和猫儿也被柳魁命令只许坐在那里歇着。 柳葳现在干活已经完全顶个成年人了,柳蕤也差不多,柳川把车子倒的正对着商店门,来回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又有七个男人一起动手,搬运起来比柳侠他们昨天快多了。 秀梅只负责在里面指挥着把布分类放在合适的地方。 柳侠、猫儿和柳长青、柳长春坐在西边一排房形成的一点点凉荫儿里,四流八汗地看那边的人干活。 柳侠让猫儿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自己又挨着看了一遍,然后开始一样一样给柳长青交待:“伯,这一张是布真正哩进价,这是三百块钱,你放着,现在不能叫俺大哥大嫂看见; 这张是我跟俺三哥参考着那一份,又跟别人打听过行情以后,自己写了一份,我一会儿会把这份给俺大哥大嫂,我就跟他们说这是进价,叫他们看着适当加价,要不就俺大嫂那心肠,得赔个底朝天; 这钱是夜儿黑跟今儿清早搁俺单位卖布赚哩钱,那三百其实也是,我怕俺大哥大嫂知道了会觉得赚哩老多,坏良心,以后不好意思加价,俺三哥俺俩商量了一下,就先拿出来了三百,剩下这些给俺大哥大嫂。 伯,我跟俺大哥大嫂说他们肯定不会要,得你跟他们说,叔,你也得帮忙说哦,就说这是第一次做生意,咱心里都没数,叫俺大哥把所有哩钱都归拢好了,等布全部卖完了,咱算一下,心里就有底了,以后要是再继续干,咱也知道加多少价,平时给人家量尺寸哩时候大概多放出来多少合适。 这是俺队里哩出纳夜儿黑临时做哩账,叫俺大哥大嫂照着这个学学,以后每天卖了多少,都能弄得清清楚楚哩。” 柳长青接过那一摞皱皱巴巴的纸,一张一张翻着看。 柳长春说:“幺儿,你刚才是故意跟您大哥大嫂说,这一车布把你存哩钱都花光了吧?” 柳长青看了柳侠一眼,用拿着那摞纸的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微笑着继续看。 柳长春叹了口气:“孩儿,你才二十多一点儿……” 柳侠笑着说:“叔,你知道就中,你知道买这一大车布根本就不会花光孩儿俺俩存哩钱,以后你就别再给俺俩钱了,你过年给孩儿俺俩恁多压岁钱,俺俩都觉得不应该要,我都会挣钱了,该孝顺你咧!” 柳长春说:“您倆姐都能顾着自己了,您四哥现在一个月也能挣一百多,我哩衣裳啥都是您给买哩,你说,我要恁多钱干啥?” 柳侠看到猫儿伸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在给柳长青算账听,显然,柳长青相信他的存款没花光,但却不相信这一车布那么便宜,他认定柳侠即便没借钱,自己的存款也所剩无几了,他知道问柳侠肯定没用,就想从猫儿那里打开缺口。 猫儿对数字非常敏感,昨天柳侠和于宝忠算账的时候,他和马鹏程在旁边打闹玩耍,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注意柳侠那边的情况,但晚上他和柳侠、柳川躺着瞎合计,憧憬柳魁和秀梅可能赚多少钱的时候,猫儿列举出来的价格和数量几乎全部都正确;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又看了一遍冯红秀拿过来的账目,所以现在和柳长青算起账来头头是道,柳长青最终相信了柳侠确实没动用银行的存款。 四点半,布全部都安置好了,柳川要请崔所长和那两个小伙子去饭店喝杯啤酒,三个人说什么都不肯,崔所长说:“咱望宁以前穷,也不出啥人才,县里各局委都是荣泽城跟北边几个乡哩人,以前俺去局里办个事都比别人难些,最近这两三年因为你搁那儿,俺省了多少力? 今儿这事算啥?以后用得着我哩地方你别客气,这房子您尽管用着,俺大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啥生意能做,万一他哪一天要用,我再给您找地方,放心吧,不难找。” 对方坚持不去,柳川也没办法,只好放他们走,可没走几步,崔所长突然又回来了:“我忽然想起来,今儿是阴历十二,明儿是十三,望宁现在是阴历逢三起“会”,您想想这多吉利,明儿您把那张床抬出去,早早找个好地方占着,直接可开张了。” 柳魁和秀梅同时说:“就是啊,我咋忘了咧?” 一家人刚开始都只想着把布赶紧找个地方安置了,还真没仔细想过在集市上卖的具体事宜,现在经崔所长一提醒,都觉得这事情很紧急,明天一定要开张。 柳长青和柳魁他们本来是打算让柳川、柳侠和猫儿现在就动身回柳家岭的,现在,就柳侠和猫儿今天早上还积累了一点卖布的经验,第一次试水,还是他们在心里比较踏实点。 柳川觉得自己也不能走,他根据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这些布在水文队受欢迎的程度判断,明天大哥的生意肯定不会差。 同样是中老年妇女,望宁附近乡村的和水文队的可不一样,她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在同时看上某件东西时可不会互相谦让,一言不合揪着头发厮打起来的可能性不能忽视,大哥第一次做生意,还是多几个人镇着场子比较好。 柳长青、柳长春肯定不会走,柳长青虽然几十年没再做过生意,但少年时代那么多年的经历在哪里放着呢,有他在,所有人都觉得心里踏实,所以虽然非常不想让父亲和叔叔跟着他们在这里遭罪,柳魁和柳川都没说让父亲走。 柳长青不走,柳长春肯定也不会走,他今天来没帮上忙搬东西,希望自己明天能替他们做点什么。 柳葳现在相当于大人,柳魁和秀梅第一次做生意,他绝对不可能离开。 讨论的结果,大家都认为让柳蕤回家比较合适,这么多人都不回家,家里人肯定不放心,得有个人回去送信; 他们今晚肯定是要睡在放布的这个房子里,这房子跟个大蒸笼一样,柳蕤身体弱,还是回家住在凉爽的窑洞里好。 柳蕤愤怒地抗议:“我啥时候身体弱了?我早就好了,我不走,我也想看咱家第一回卖东西咧。” 柳侠看着猫儿,试探着说:“孩儿,奶奶肯定可想你,你跟您小蕤哥一块儿回去吧?” 实在太热了,而且晚上肯定蚊子非常多,柳侠不想让猫儿在这里受罪,但也不敢直接说,就想找个听起来让小家伙不好拒绝的理由。 猫儿一点都不生气地说:“你还是幺儿咧,奶奶也可想你,你跟俺一块儿回去呗。” 柳侠呼噜了他一把头发:“气人包。” 猫儿说:“明儿咱回去就能陪奶奶好几天了,咱要是都不搁这儿,没人给大伯跟娘看摊子,奶奶还不放心咧 柳长青说:“都留下吧,您妈初一、十五都要给菩萨上香,她只要想到明天是十三,就知道咱为啥都不回去,就不会着急了。第一回做生意,连我跟您叔都觉得可稀罕,孩儿想看看也正常,别叫孩儿走了。” 时间还早,柳川开车,柳魁和秀梅、柳葳、柳蕤一起去秀梅娘家,请何家梁帮忙弄个大点的临时的架子,明天可以把布放上去,那个床太小了,放不了几样布。 他们走后,柳侠和猫儿去买了凉席、尺子、剪刀和灭蚊片,他们一层就点了五个灭蚊片,屋子很快就被白色的浓烟充满了。 两个人大笑着跑出来,让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柳长青和柳长春等着,他们去买雪糕。 看着两个人互相追逐嬉闹着跑在望宁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柳长春说:“哥,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猫儿上辈子是个有大功德哩好人,小红跟玉兰因为啥亏欠了他,要不,老天为啥要把小红跟玉兰收了去,让猫儿能跟着幺儿咧? 这世上,就是那些父母双全、被一家人娇惯着哩孩儿,有几个能跟猫儿这样,成天都过哩这么高兴这么好?” 柳长青说:“嗯,可能吧,不过小侠也一样,要是没咱这么聪明懂事哩猫儿跟着他,他也不会整天价都恁高兴,猫儿是小侠哩开心果,我看他现在可多时候都开始照顾小侠了。” 柳魁他们是吃过饭才回来的,带回来两张1.5*2的板子,是秀梅的父亲和大哥临时为他们合的,还有两个配套的架子。 柳葳说:“小叔,猫儿,您俩哩写字台跟大立柜做好了,俺大舅说您给哩钱老多,还给您做了个书柜,也是照着您给他哩那些画上哩样式做哩,俺都觉得可美,俺三叔说他过几天就回来给您拉。” 柳蕤说:“猫儿,你老美呀孩儿,你跟小叔那屋儿比别人结婚那屋儿还美咧,俺大舅这回给您做哩新家具往里头一放,才像新房咧!” 猫儿美滋滋地说:“你要是待见就赶紧结婚呗,您舅舅恁好,你结婚他肯定会给你做可多漂亮家具。张丹丹恁待见你,你说娶她她肯定愿意。” 柳蕤翻了个白眼做呕吐状:“呕,恶心,不准搁我跟前提她,俺妈说那种差池哩疯子女生,我要是敢理她,就把我哩腿打折。” 晚上,秀梅自己睡楼上,一群男人们睡下面,虽然是躺在地上,他们依然热的睡不着,当然,为明天的开张兴奋也是一个原因。 柳魁和秀梅,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安甚至是隐隐的恐惧,第一次做生意,这种忐忑无法避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2 柳长青在黑暗中拍了拍柳魁的手:“好好睡吧,咱卖哩是实实在在、谁家都得用哩东西,这种东西,价格你只要计算好了,一般都赔不了。 我就见过一家,因为铺子里有很多日本货,当时全国都号召抵制日货,没人去买他们家哩东西,他们关门了,恁多年,我还没见过第二家咧。 秀梅自己不都说了,恁大一块布,够给个大人做一件衣裳了,才一块多钱,如果她见了,肯定也会买。” 柳魁觉得不好意思,快四十岁的人了,做点事,不但要一家人为自己保驾护航,还得要父亲来安慰自己。 他说:“我知道伯,你放心吧,孩儿倾家荡产哩给咱弄回来哩东西,我不会叫赔。” 第二天的生意,柳侠预料到了会很好,但没想到会那么好,他高兴得连身体都觉得轻盈起来了,所以他带着猫儿去给家人买冰镇汽水,在喧嚣拥挤的人群里穿梭时,居然可以体会到飞翔一般自由自在飘然世外的感觉,直到那个抱着孩子、额头上带着伤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会:集市。 第142章 开业大吉 第二天,不到五点一大群人就都起来了,但柳长青没有让大家去占地方,而是带领着他们去旁边荒芜的田边拔了好几个已经基本长成的扫帚,开始清扫从他们临时占用的这间房子到商业街南头的街道。 柳侠他们都没有多问,因为这几乎是他们家每个人的习惯,哪怕是临时在一个地方呆一会儿,也要把自己周围弄得干干净净,何况这可能是大哥大嫂以后经常要呆的地方。 商业街不宽,最多十五米,他们所在的这间门面距离望宁大街约五十米,这么多人齐动手,没几分钟就扫到头儿了。 大街上,已经有人开始用废砖头和石头蛋子之类的当记号占地方了。 柳长青忽然说:“咱不去占地方了,咱就搁咱这门口卖。” 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秀梅也不相信,所以她问柳长青:“伯,你是说,咱就把摊儿摆这儿儿?” 柳长青说:“对,咱这生意,就搁这儿卖就中。” 望宁的会就起在最热闹也是最脏乱的东西大街上,乡政府努力了多次想把会引导到商业街都没成功,卖东西的人好像认定了大街上是财源滚滚的风水宝地一样,顽强地和工商、税务所的人对抗,说什么都不肯往冷冷清清的商业街挪,派出所的去帮忙他们也仅只是嘴头上答应的好听点,等人一转身他们就停止动作继续呆在原地了。 平常时候,商业街也就是靠南头的四五家开门做生意,再往里面走,除了两家卖化肥和农药的,其他都是关门闭户,到了晚上甚至有点阴森恐怖的感觉。 逢会的日子,商业街会多少热闹点,望宁大街没公共厕所,有些内急的人会到这个宽敞又冷清的地方解决问题。 柳魁经常来望宁,他知道这些事,并且他知道柳长青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柳魁就忍不住问柳长青:“伯,为啥这样啊?这儿离大街还有这么远哩,都没几个人愿意往这里走啊!” 柳长青给他,也给所有人解释:“咱这生意跟他们那些都不一样,咱跟卖化肥的差不多,都是独份生意,咱这些布还招眼哩很,咱不用去最热闹哩地方挤,看见哩人如果需要,自然会过来看一眼。 再一个,咱卖这个东西得干净,得多少讲究点,不能跟那些卖笤帚、箩筐,还有卖猪娃、羊羔哩搁一块儿。 我记得以前开城哩绸布店,东西怎么摆放都是有讲究哩,咱这些虽然是次品布,没人家哩东西那么金贵讲究,可咱也不能当次品生意做,次品布咱也得当正品哩东西看。 这里边地方宽敞,没人跟咱争,一会儿您几个把小葳他姥爷做哩那架子铺板都先抬出来,再把那两个货架上哩东西先捯饬出来,把那两个货架并排放这边,对着大街,那两个玻璃柜台搁货架后头。 秀梅,你把你觉得最好看哩布挑出一二十样,放在后头玻璃柜台上,再抖开几米,折成一尺宽左右,从后面搭到货架上,从前面垂下来,颜色要搭配哩好看花哨些,让人大老远一看就待见。 柳魁跟川儿您几个,把需要放架子上哩布都提前摆好,尽量放哩都一般宽,叫人看着整齐。 咱哩布样数多,今儿不能都搬出来,那样会被拉扯哩乱七八糟,还不一定能多卖,咱光收拾摊子都顾不过来。 咱今儿最多就是卖三四十样儿,其他哩以后过些天添进去几样,过些天添进去几样,总有新花样,人都待见看。 今儿都卖哪几种布还是叫秀梅说,女人们搁这上面比咱见长。” 柳侠对秀梅挑了个大拇指:“大嫂,你今儿就是大老板,啥都是你说了算。” 秀梅都快被吓傻了,六神无主地看看柳魁,又看看柳长青:“伯,我,我没干过这,我老怕我弄出来不中啊!” 柳长青说:“没啥不中哩妞,人都一样,好看哩东西人他感觉都差不多,买布大部分都是女人做主,你觉得你咋喜欢咋来就对了。” 柳魁拉拉秀梅的胳膊:“你肯定中,你上回光听金环跟银环说了几句人家咋叫袖口上堆出那些褶子哩,自己就琢磨着学,你给玉芳、牛墩儿媳妇、佩环,还有牡丹做哩,金环回来见了不都说好? 没事,还早着哩,你想一会儿,再好好挑挑,大不了咱多捣腾几回,俺几个又不会埋怨你。” 等秀梅把今天要卖的花色选好,柳家一群男人已经把东西都抬出去按柳长青说的摆好了,柳川、柳侠几个人还把街道往北又清扫了二十多米,保证自己家做生意的地方连附近都是干干净净的。 第一份生意来的有点太早,他们还没把秀梅挑好的布全部搬出去,东面这排房最南头那家出来打扫自己门前卫生的女人就过来了,问清楚他们是要支摊子卖布,马上指着猫儿正抱着的那一小卷布问:“这个多钱一尺?” 众人把目光转向柳魁,秀梅一想到要和别人讨价还价就吓得手脚发软,大家已经决定了今儿柳魁扛大梁。 柳魁把自己抱着的布放好,从猫儿手里接过那卷布,其他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干自己的活儿,眼角的余光却都瞄着柳魁。 柳魁看似非常熟练地报了价,那是真实进货价格的六倍,柳侠和柳川做出来的假进价的两倍。 女人不太相信居然能那么便宜,柳魁就把布上面那点不显眼的瑕疵指给她看,明说了自己卖的就是残次品,最后还多加了一句:“这个花色就剩这么多了,昨天刚进的货,这个布质量好,花色又洋气耐看,叫俺俩兄弟朋友们哩老婆给哄了,现在就剩这么多了。” 柳川和柳侠抱着布,非常配合地对那个女人笑了笑,表示他们就是柳魁说的那俩兄弟。 摊子还没铺开,第一份生意就这么成了,女人以真实进价的五倍买了十三米,说自己回去把地扫完,等他们把布都摆出来了,她再过来挑两样。 秀梅拿着柳魁递给她的钱,激动的语无伦次:“这样就中了?哎呦,就这?她说少一点,你把那零头一抹就算搞好价了? 啊——呀呀,我再也不吓慌了,原来这么容易就能做生意啊?” 柳葳说:“妈,你只要想想,布是咱哩,谁胡搞价,咱不卖给他不就妥了,你恁吓慌干啥咧?” 秀梅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赔了咱不卖就妥了,我知道了。” 前面的三十多份生意,都是卖给了附近几家开店的人,这让柳魁和秀梅一直悬着的心踏踏实实落了地,这几个人都是望宁大街上长年做小生意的,比起附近村子里的人眼光要高些,他们能看上,这个价格还能接受的,其他人肯定没问题。 事实证明他们想的没错,事实也证明柳长青让他们把摊子摆在门前而不是拥挤的大街上非常正确。 中午比较凉快的时候,赶会和串亲戚的人都还没来,他们就做了附近商户好几十份生意,正午最热的时候大街上人很少,柳家人也都暂时躲进房子里,虽然房子里也是热的要死,但至少不在太阳下直接晒。 下午四点后,人流量迅速上来了。 柳侠看着那些把布拉开好几米、在那里比比划划商量计算的女人们,还有那些围着摊子恨不得把所有布都拉扯开看一遍、叽叽喳喳讨价还价的女人们,对猫儿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咱今儿都听您大爷爷哩了,所以没吃亏,要不,咱现在就是一个人长八双眼睛也看不住这么多人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3 猫儿呼呼噜噜喝下大半壶凉水,抹了一把嘴:“就是,咱哩东西物美价廉嘛,不去大街上挤,照样顾客盈门,小叔,这会儿老热,你别出去,要不你去买冰镇汽水喝吧,我过去了哦。”说完就跳下台阶跑到了柳魁身边。 柳侠站在台阶上对他说:“进步真大,你今儿哩成语用哩都对。” 猫儿把一个鸡窝头女人指的那捆布拉出来抖开,回头冲柳侠得意地笑。 柳侠指导大家学习在水文队时苏丽蓉、冯红秀她们的经验,分成了两组: 柳川和秀梅、柳葳一组,柳川和秀梅负责价格,管丈量撕布,柳葳负责算账收钱,并把被拉扯乱的布归置好; 柳魁和柳长春、猫儿一组,柳魁和柳长春负责价格、丈量撕布,猫儿负责算账、收钱、归置。 撕布也算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活儿,弄不好会把布撕斜,当地人说就是“连脚”了。 开始大家担心,他们经常都不用剪子的,真是要布的人多了,就秀梅一个人会撕布,他们半天都剪不了一块布,多耽误事啊! 没想到,柳长春拿起剪子就用得很顺手,柳侠他们这才想起来二叔还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 柳长青、柳侠、柳蕤负责整理东西带看场子,农村这种集市人特别杂,顺手牵羊的事时常发生,他们有些布已经卖的只剩下几尺布头儿,折叠起来豆腐大的一块,遇见个没出息的顺手塞进自己包里很容易。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柳侠觉得渴的厉害,中午他们是轮流去吃的烩面,有点咸。 可自来水管里出来的水热乎乎的,难喝的很,柳侠不愿意喝,他想吃雪糕,想喝冰镇汽水。 他问:“大哥大嫂,三哥,您是喝汽水还是吃雪糕?”柳长青、柳长春从来不吃雪糕,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买汽水喝,但如果买回来他们会喝,所以不用问。 柳葳和柳蕤跟柳侠和猫儿一样,对这两种东西都是来者不拒。 柳魁说:“我不渴孩儿,啥都不要。猫儿,你跟着小叔去买汽水喝吧,叫您小蕤哥来收钱。” 柳川和秀梅正在拉着一块布比齐,同时说:“我也不渴,你自己去买汽水喝吧孩儿。” 柳侠嘿嘿笑着看着柳长青,柳长青说:“去吧,卖了这大半天,您哥他们都熟练了,也不慌了,不用这么多人都守着。要不,我替着您三哥,你跟您三哥、猫儿一起回家吧? 您三嫂夜儿一回去,俩孩儿就问‘爸爸咋没回来’,您三哥肯定也想孩儿了。” 柳侠说:“我不,我跟您一起回去,我就是老渴,去买瓶汽水就回来,你叫俺三哥先回去吧。” 柳长青说:“那算了,你都不走,您三哥更不会走,你领着孩儿去耍会儿吧,成天价上班恁紧张,咱这儿哩会虽然没啥金贵东西,转转看看也可有意思。” 猫儿擦着汗过来,柳侠拉着他的手,两人往大街那边走。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待售的物品,基本都是农村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卖的人坐在马扎上,镇定地看着蹲在对面挑挑拣拣的人,适时地为自己的东西美言几句。 挑拣东西的人任身后的人流推推挤挤、着急上火的司机摁坏了喇叭,充耳不闻,稳如泰山。 柳侠和猫儿从一个卖箩筐、篮子的摊子上跳过去,不等那人开骂,柳侠和猫儿同时指着他说:“这是路口,你挡了路俺不骂你就妥了,你敢骂俺俩一句试试!” 中年男人凶恶的样子还没做出来就直接怂了:“那您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我给您让一下不就妥了,直接从我脊梁上搽(跨过),男哩都不能让人从身上搽。”男人嘟嘟囔囔,声音越说越低。 猫儿扯着柳侠往人群里挤:“你要是恁好说话就不会占住路口了,俺要是给你说好话叫你让让,你还不知道多性咧!” 虽然路边的东西柳侠一件也没打算买,虽然太阳烤得人流油,虽然街上人挨人非常不舒服、拉煤车的喇叭刺得人耳朵发疼,柳侠和猫儿的心却像沐浴在凤戏河清凉的河水里一般沁凉舒爽。 柳侠从人群的缝隙中瞥到一眼晶莹的深紫色,拉紧猫儿的手说:“那边好像有卖李子哩,咱去买点吧?” 猫儿反客为主拉着柳侠就往那边挤:“走。” 柳侠对李子的记忆最早是什么时候,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柳川说是三岁多,他跟着全家人一起来望宁赶会的时候。 那时候的望宁不是现在这样十天一个会,而是以前保留下来的古会,一年只有三次。 那一次,柳侠第一次看到圆溜溜、紫红色油光发亮的李子,哭着闹着要吃,柳长青花二分钱买了三个,柳钰、柳凌、柳海三个人两个,柳侠自己一个。 柳海太馋,一拿到就着急吃,结果把整个李子吞进去,卡在了嗓子眼儿,柳长青赶紧把他抱起来头朝下拍。 柳海把李子吐出来了,柳侠的李子也没了:柳海被倒提着的情形很奇怪,柳侠当时小,只顾着看稀罕,把自己刚咬了两口的李子掉在了地上,随即被后边走过来的人踩了上去。 最后是四个小兄弟分吃了一个李子,柳侠没吃够,想到自己那个李子就伤心,一直哭到上窑坡顶在柳长青的背上睡着。 柳侠不相信柳川的说法,但他对李子确实有股莫名其妙的执念,他在望宁上学时经过的望宁的几次夏季古会,都是一看见李子就喜欢的不得了,但他那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家里没钱,所以从来没问过李子的价格,更没有吃过。 李子在这里本来就很少,他一年也就是见那么一次,所以每次都是很快就忘记了。 但当他今天再次看到,并且自己有钱可以随便买的时候,他一下就被那小东西又勾住了魂儿。 猫儿现在身上从来没缺过钱,他大手笔地把人家那一小篮李子都买了,一共是三块二毛五,加上小篮子,最后算三块七。 柳侠看着一篮子漂亮的小玩意,乐得笑出了声。 猫儿拣了一个颜色最深、没一点斑点瑕疵的,在自己汗衫上仔细擦了擦,递给柳侠:“给小叔,你慢点吃。” 柳侠张嘴就咬,然后……龇牙咧嘴嘶嘶地吸了几口气:“哦——真好吃哎——”他嘴里含着已经咬下的那一块,把剩下的递到猫儿嘴边:“乖,可甜可好吃,你也吃一口。” 猫儿高高兴兴就来了一口,然后:“嘶嘶……哦——阿噗,臭小叔——酸死我了,小叔你现在咋这么孬咧?” 柳侠得意的大笑着把嘴里那块也给吐了:“哈哈哈,叫你个小臭猫不听话,叫你回家你不……” 猫儿捂着腮帮子,看着因为恶作剧成功无比快乐的小叔,正准备想个什么办法报复他一下的时候,却看到柳侠突然之间脸上一片山寒水冷,猫儿心里一惊,喊了声“小叔“,顺着他的目光扭头: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抬头看着柳侠,猫儿只觉得她额头上那一大片血痂淤青触目惊心,衬得她看向柳侠的目光中阴沉怨毒的成分更强烈,掩盖了她一瞬间的吃惊。 猫儿冲着那女人说:“俺又没碰着你,你瞪着俺小叔干啥咧?” 女人的目光转向猫儿,打量审视的眼神依然阴沉怨毒。 猫儿莫名其妙,扭头看柳侠,想问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却听到那个孩子说:“妈妈,咱走呗,咱去吃烩面呗。” 柳侠伸手把猫儿带到自己另一边,说:“走孩儿,咱去买雪糕吃。”说着拉着猫儿往人群中挤去。 猫儿觉得背后一直有个东西在跟着自己,他知道是那个女人在背后盯着自己和小叔,但他不想问柳侠,他已经猜到了那女人是谁。 两个人都不提刘冬菊,可心里却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的快乐,两个人看似很高兴地在人家店里直接喝了两瓶汽水,又买了十六瓶提着,提上那一小篮李子,再次从那个卖筐子篮子的男人那里进入商业街,柳侠才调整好了心情,他对猫儿说:“孩儿,咱不能为一堆臭狗屎叫自己不高兴,太不划算了,对不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4 没任何证据,但他确定猫儿知道了那个女人是谁,就好像他第一次看见刘冬菊时那样。 猫儿说:“小叔,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不高兴。那堆臭狗屎跟我有啥关系?我凭啥因为她不高兴啊?你现在高兴了没?你要是高兴,我一下就高兴了。” 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柳侠都想把小家伙抱起来亲一大口了,他吹了一声悠扬的口哨:“小叔高兴了,我哩宝贝猫就搁我身边咧,咱哩生意今儿又这么好,小叔有啥好不高兴咧?” 摊子仍然被一大群女人围着,两个人把汽水打开,挨着分给家里人,柳侠推着柳长青让他回屋子里坐一会儿歇歇,自己站在那里看着;猫儿把汽水递给柳蕤自己就开始接着算账收钱。 俩人不用商量,谁也没想着要给家里人提刚才的事,他们已经恶心了一下,不想家里人跟着不痛快。 可事情不会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发展,他们回来后大约半个小时后,秀梅娘家一大家人都来了:他们不放心,想亲眼看看秀梅他们的生意怎么样。 秀梅的两个嫂子接替了柳长春和柳魁的工作,柳长春、柳魁和柳长青、柳侠一起陪着秀梅娘家其他人说话。 何家梁的大儿子何浩宁已经十八了,前几天刚才参加了高考,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被录取的可能,也没打算再复习,这几天已经在家开始跟着爷爷学木匠手艺了,他一来就过去站在秀梅身边准备帮她干活。 小儿子何琰宁比柳蕤小两岁,来了后一直跟在柳蕤身边,看猫儿算账收钱。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后,两家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抱着柳登科出现在不远处的刘冬菊。 何家梁和何家顺给柳钰送结婚家具的时候,去过罗各庄,所以他们都认识刘冬菊。 刘冬菊应该是看到了这边鲜艳的花布才过来的,提前不知道是柳家人在卖布,因为她明显楞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转身走了。 柳魁淡淡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就像没看到过刘冬菊出现那样继续和岳父说话。 可柳侠注意到,柳川一直在眯着眼睛看刘冬菊的背影,直到刘冬菊被人群完全淹没,他才收回视线。 柳侠从没看见过柳川那样的眼神,鄙视而冷酷。 秀梅娘家人一直帮他们收拾完了所有的东西才告辞,柳长青怎么邀请他们一起去饭店吃了饭再走他们都不肯,说来之前家里的稀饭和菜都已经做好了晾着,现在回去吃正好。 可柳侠正对着自来水洗脸的时候,听到何家梁和何家大嫂又一起回来了,柳家人赶忙都又站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何家梁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浩宁她二婶儿老待见您那卷带拼音字母哩布,她怕您不要钱,一直不好意思说,可她又怕您万一卖完了……” 柳川回手就把那卷布拿出来在架子上抖开了:“二嫂想要多少?” 何大嫂说:“这是窄幅布,她想做个带荷叶边哩单子,我算过了,得九米。” 柳长春过来帮忙,两个人很快就把布截好了,柳川说:“嫂子,您待见哪块都说出来,要不以后真可能就没了,您别不好意思,我跟您算钱还不中?” 何大嫂听到柳川说算钱,一下子就轻松了,一下要了三块布。 可柳川把布给折叠好后,却忽然改了话头,推着何家梁和何大嫂往外走:“今儿俺都忙了一天,老使慌,等哪天俺大嫂回去了您慢慢跟她算账吧。” 何家梁夫妇坚决不肯,非要给钱不可,柳侠和猫儿跑过来帮柳川的忙,硬把他们给推走了。 秀梅觉得有点不得劲,还没开口,柳侠笑嘻嘻地先说话了:“大哥大嫂,这些布从今儿清早拉回来开始,就跟我没关系了啊,我快忙死了,以后除了再有新货哩时候我负责给您联系好拉回来,其他啥我都不管了,您可别给我报账,报了我也不听。 东西都在这里,赔了赚了都是您跟咱家哩,您以后要是有啥事跟咱伯咱妈说,可别跟我说。 您可不能因为我老能干给您联系了这些布,以后就讹上我了,平常您要是跟我算账,万一赔了肯定就该找我了,那我可不干。” 今天哩买卖,虽然还没详细盘点,柳魁和秀梅只需要随便看一眼余下的布匹,再大概想一下今天有多少流水,就知道这生意绝对不可能赔。 柳魁拍了拍柳侠的脸;“孩儿……你呀……” 猫儿学着柳魁的口气接着说:“真是个好孩儿!” 柳侠扔了手里的尺子冲着猫儿走去:“你个孬货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占小叔哩便宜了啊!” 猫儿跑到柳长青后面藏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柳侠:“你来呀,你来呀,你来打我呀!” 柳侠跑过去,猫儿拉着柳长青的衬衣,把他当挡箭牌,转着圈躲着柳侠。 柳长青很配合地挡着猫儿,柳侠怎么都抓不到。 柳葳、柳蕤包括柳川都在大叫着为猫儿加油,本来就热的不得了的房子里,现在的气氛划根火柴都能点着了。 第143章 家 柳长春、柳川、柳侠、柳蕤和猫儿第二天四点钟动身回柳家岭, 柳侠和猫儿因为柳长青和柳魁他们不能跟自己一起回来很郁闷,好不容易自己能回家了,家里居然没有父亲和大哥、大嫂,这让他们真的是非常非常不适应,更进一步想到以后可能经常都会这样,柳侠简直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弄那些破布了。 让大哥做生意是为了让大哥大嫂和全家更幸福的,现在,为了做生意大哥他们平时连家都不能回了,那还幸福个屁。 柳川安慰他说:“那个房子只是临时的,如果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地方,有可靠的人晚上在附近照看着,大哥就能天天回来了。 咱伯今天不回来,除了大哥大嫂跟小葳去何垛拉架子的时候他要看着摊子,主要的就是想办这件事,咱伯要是打定主意找这么个地方,肯定能找到,你就别在这儿瞎寻思了。” 那天秀梅的父亲和大哥匆忙之间只来得及给他们做了两个架子,他们那么多布,根本不够用,何家梁他们过去亲自看了柳家人怎么卖布以后,决定回去给他们多做几个更轻巧易搬动的架子。 这种架子很简单,木料用最轻质、望宁一带很常见的泡桐木就可以,所以一半天就能做好,做好了柳魁和秀梅他们马上就过去拉回来用。 最近几天望宁附近的村子都没有古会,他们已经决定就在商业街继续摆摊了,天天抬柜台肯定不行,所以要尽快把架子弄回来。 柳侠的情绪一下就高涨了起来,对于父亲,他的看法和柳川一样,既然父亲也觉得大哥天天住在望宁不合适,要想办法解决,那大哥肯定就不会老守在望宁了。 柳长青下决心要做的事,不管多难,最终总是能办成的。 柳侠回复了精气神后,虽然赶路热得把汗衫都脱了,只穿着裤子,却还是精力过剩地一路跟猫儿追追跑跑,不时对着远山和凤戏河嚎两嗓子,抒发一下他多的快要溢出胸口的快乐。 “啊——,凤戏山,我的布衫——丢了!” “啊——,凤戏河,我的小猫——跑了!” 猫儿在前面转过身,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咏叹:“啊——,柳侠,你快成个——老乌龟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5 柳侠撒开腿向上跑去:“臭猫,居然敢说小叔老,看我不扒了你的猫皮,剁了你的猫爪,呼呼……吃了你的……猫心,喝了……你的……猫血……喔,不行了……我是……真老了,跑不动了。” 正是上窑北坡最陡的一段,又已经连走带跑了一个多小时,柳侠没跑几步就开始喘了。 猫儿本来大笑着往上爬在躲避柳侠的追赶,扭头看见柳侠靠在崖壁上不动了,他马上就转身飞快地跑了回来:“小叔,把东西给我吧,爷爷,三叔,要不咱歇一会儿?” 柳川在下面稳稳当当说:“他还有当诗人哩雅兴咧,根本就不使慌,继续走。” 柳蕤冲他们喊道:“猫儿,快跑,小叔是骗……” 他话音未落,柳侠突然一把抱住了猫儿:“哈哈,逮着一只傻猫,喔——,我要前进喽——”他把猫儿按在自己左边的崖壁上,自己飞快地向上跑去。 猫儿大叫:“小叔,你耍赖,你赖皮,你……”他撒腿又追了上去。 柳川看着前边两个手脚并用你追我赶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柳长春说:“叔,我真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我跟俺二哥也是跟幺儿和猫儿这样,就不知道使慌,天天放学都是这么打着耍着跑回家,现在可好,还没到上窑顶咧,我就觉得腿酸。“ 柳长春含笑看着上面说:“不看见小哩长起来,真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我以前觉着五十岁可远,是我永远都不会长到哩年纪,现在才一眨眼哩工夫,我就往六十上走了。 不过你还年轻着咧孩儿,将三十,最好哩年纪咧!” 柳侠和猫儿站在上窑坡最高处,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照着两个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这样,柳侠还在嘚瑟地笑:“叔,三哥,您俩……作证,我可是赢了……,臭猫儿你准备一下,接下来我可就不再走路了哦!” 柳川冲上面喊:“猫儿,他不显丑,你就背着他,叫我看看您小叔那脸是啥长哩!比孩儿大十岁,居然好意思跟孩儿打这种赌。” 柳侠一点也不在乎地冲柳川哼了一声,对猫儿一招手:“转身,弯腰,我要上人肉轿子了。” 猫儿也很牛地哼了一鼻子,真就转过身退到柳侠跟前:“来,不到家不准下来。” 柳侠皮着个脸,真的就趴了上去,可刚一挨着他就受不了了,俩人都是一身汗乱流,皮肤挨在一起时的那种黏腻油滑,让两个人同时一咧嘴:“靠,这咋乱出溜啊?” 柳侠占不了便宜了,只好站起来把东西甩到肩上:“今儿饶了你,记着帐,算利息,你只要背不动我,过一年就加一回的利息,驴打滚,利滚利。” 猫儿说:“中,一百年内有效,过期作废。” 几个人一过关家窑,远远就看见自己家院子边上那几个高高低低的身影。 柳侠再度兴奋起来,回头说:“小蕤,跑快点,咱仨先走,叫您二爷跟三叔搁后头慢慢走。”说着就撒开腿跑了。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们,几个小家伙的身影马上不见了。 三个人在半道上迎上了柳莘和柳雲、柳雷,柳侠抄起柳雲,猫儿抱起了柳雷,柳莘拉着柳蕤问:“咱大哥咧?咱伯咱妈咧” 柳雲和柳雷俩小家伙大笑着还冲他们后面喊:“爸爸,你也跑快呗。” 一群人在坡底下就被孙嫦娥和苏晓慧、孙玉芳堵住了,三个人急切地想知道布卖的怎么样。 柳侠、猫儿和柳蕤抢着回答:“特别好,布还没搬出去完咧就有人买。” “可好,俺把人分成两组还光想忙不过来。” “买家可多可多,俺妈撕布撕哩胳膊都酸了。” 孙嫦娥有点不敢相信,看柳长春和柳川。 柳长春说:“嫂,你放心吧,孩儿们说哩都是真哩,幺儿跟川儿弄回来那布可漂亮可好看,又便宜哩很,俺哥跟柳魁都算过了,咋都不可能赔。” 孙嫦娥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双手合十笑着说:“阿弥托福,菩萨保佑,我这两天都担心哩睡不着,老怕卖不出去。 有人买就中,咱也不贪心,一天能赚两块钱,叫柳魁有个事儿干,不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啥都干不了,拖累了几个小哩就妥了。 猫儿说:“奶奶,你也太看不起俺小叔哩眼光了吧?一天赚两块,那还不够俺大伯俺娘跑腿儿钱咧,俺小叔说,一天少于十块他都觉得冤。” 苏晓慧兴奋地问柳川:“真哩,卖哩可好?” 柳川说:“想想水文队那一晚上卖了多少你心里还没个数?” 他伸出右手来回翻了好多下,把苏晓慧都看晕了:“你别吓人,真有那么多?望宁虽然人多,可有钱哩才几个?水文队哩人买几十米也不过花个工资奖金哩小零头,望宁可没几个敢跟他们样买东西哩。” 柳川说:“可望宁人口基数大啊,反正昨天俺卖哩不比水文队少可多。” 柳长春从包里掏出一卷子花布,递给孙玉芳:“这是卖剩下哩布头儿,您大嫂叫我拿回来,叫你有空跟您娘、您三嫂合计合计,给小萱跟小雲、小雷做个小褥子啥哩。” 他们说着话已经顺着坡走了上来,刚到坡口,柳侠就看到了坐在大柿树荫凉里的小姑娘。 娜娜手扶着婴儿车正好也扭头看过来,目光和柳侠的相撞,小姑娘和柳侠短暂对视了一两秒,就无措地把目光转向了孙嫦娥。 孙嫦娥笑着招呼她:“孩儿,快过来,看看您爷爷带回来哩花布,可好看,你待见哪一块,回来叫您娘给你做花布衫。” 娜娜犹豫着站了起来,却没过去。 柳雲和柳雷看到那一卷子花布却着急了,撑着要下地:“花嘎嘎,奶奶,我看花嘎嘎咧。” 柳侠放下柳雲,扭头看猫儿,猫儿也已经把柳雷放下了,正抬头看着他,看到他扭头,猫儿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开心的笑脸。 柳侠在他额头上擦了一把汗说:“臭小猫!”心瞬间恢复了原来的快乐。 孙嫦娥她们预料中今天回来的人应该还有柳长青和秀梅,所以做的饭多,这会儿都还温着,正好可以吃。 不过孙玉芳让他们等会儿:“幺儿跟猫儿他俩不是待见吃煎饼嘛,我薅两棵小葱,摊几个煎饼,可快,您稍等一会儿就中了。” 柳侠其实非常饿了,但他听到煎饼,决定稍忍一会儿。 猫儿却跳起来跟着孙玉芳跑了:“四婶儿,你去打面糊,我去薅葱,你教我摊煎饼呗。” 孙玉芳说:“今儿你老使慌孩儿,去坐那儿等着吧,摊煎饼特别容易,今儿后晌我还给您摊,到时候你跟着学。” 猫儿不肯,到底去院子西边薅了几棵葱,跟着孙玉芳去堂屋了。 柳侠坐在婴儿车旁边,和柳长春、柳川和两个小家伙一起逗着白胖子柳萱玩儿, 吃过饭,汗终于落了,柳侠他们准备去凤戏河里洗澡。 身上的衣服这两天已经穿的不成样子了,柳侠和猫儿去他们带回来的包里拿换洗的衣服时,猫儿看见了自己的书包,忽然眼睛一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6 李子太酸,他们就留在望宁了,但临出门的时候柳侠随手抓了几个放进了猫儿的书包里,说是吃不了,看着也高兴。 猫儿招手喊正坐在柳川的腿上,缠着他讲警察抓流氓的故事的两个小家伙:“孩儿过来,小叔给您带哩好东西,可甜可甜,俺都不舍得吃,专门给您俩留哩。” 两个小馋猫马上忘记了警察和流氓,飞快地跑了过来。 柳莘也还小,听见有那么好吃的东西也想过来,柳蕤刚想开口对他说啥,柳侠冲柳蕤使劲摆手,柳蕤伸伸舌头,拉着柳莘,在俩小馋猫背后做了个非常凄惨的鬼脸儿。 猫儿拿出两个李子,一人分了一个:“快点吃吧孩儿,就这俩了,我想吃小叔都不叫,非让给您俩留着。” 正拿着笤帚扫树疙瘩餐桌周围的地的苏晓慧觉得柳川笑着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不太对劲,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就看到柳雲和柳雷同时用力咬了一大口李子,然后…… 两张小脸同时揪成了苦瓜:“啊——,嘶嘶嘶嘶……” 柳川、柳侠、猫儿和柳蕤同时大笑起来,柳侠抓起两人的衣服,和猫儿一起飞快地往凤戏河边跑了。 孙嫦娥脱了右脚的鞋子去追两个人:“您俩小鳖儿咋这么孬孙咧?猫儿,你给我回来,看我不给你那屁股打成八瓣儿;幺儿你个小兔孙,你还没一百咧还这样诳孩儿。” 猫儿没跑到河边已经把自己扒光了,他痞着脸笑着跟孙嫦娥犟嘴:“大爷爷说哩,李子才摘下来都是酸哩,放放就甜了,俺小叔俺俩想叫李子搁俩孬货哩肚子里头放甜咧!“ 柳川和苏晓慧怕孙嫦娥有个闪失,跟着跑过来拉住了她,苏晓慧说:“妈,没事,那俩货啥没吃过,还怕俩酸李子?” 柳川拉着孙嫦娥只是笑,不说话。 孙嫦娥狠狠地点着他的额头说:“你也不是哪儿哩好东西,明知道那东西酸成那样,故意不吭声叫酸孩儿,你还敢跟我笑?” 然后她又转身指着已经跳进凤戏河开始扑腾的柳侠和猫儿说:“您俩小孬孙有种,今儿就搁河里给我泡一天,您只要敢回来,看我不打烂您俩哩屁股。” 柳侠和猫儿快活地“哦嗬”大叫了一声作为回答。 孙嫦娥回到院子里,看到柳长春正含笑看着俩小吃货,笑的居然也很幸灾乐祸,哭笑不得地说了他一句:“长春,你是孩儿哩爷爷咧,也跟着幺儿他俩诳孩儿?” 柳长春笑着说:“嫂,咱这俩小家伙啥样你还不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李子老酸,你还能挡着他俩吃?” 孙嫦娥一想,还真是,这只不过是猫儿主动给了他们俩,自己就觉得这俩小家伙吃了亏;可如果没人给,让这俩家伙自己发现了李子,哪怕是全家人都说李子太酸不能吃,估计俩小家伙也会想尽办法吃一口试试。 不过,柳侠和猫儿两个小孬孙哩罪行可不会因为这就没了,以前是一个一个哩淘力气人,现在俩人居然合着伙装孬孙了,这还得了?不给他们几鞋底儿,这俩人得上天。 柳长春、柳川、柳蕤带着俩小馋猫和柳莘下河后,柳侠和猫儿又跟着他们洗了快一个小时才上来,他们回家后屁股都没有挨鞋底儿,因为: 柳雲和柳雷两个人都把自己的李子给吃光了,而且还把李子核都啃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苏晓慧怕他们俩的牙给硌坏了硬把核给没收了,俩小家伙已经打算找块石头把核砸开吃里面的仁儿了。 午后的凤戏山静谧安详,大柿树的树荫下,娜娜、柳雲、柳雷都躺在席子上睡着了,只有柳萱吃饱喝足了躺在孙玉芳怀里,搬着自己的小胖脚咿咿呀呀。 窑洞的凉爽是空调不能比的舒服自然,柳侠和猫儿一直睡到快四点才起来,然后,柳侠舒舒服服地坐在秋千上晃荡着腿监督猫儿看《十月》《花城》和《中篇小说选刊》,这是他为了提高猫儿的作文水平特地去买的。 猫儿拒绝看《中学生作文选》之类的专业书籍,一口咬定那些书看多了会把人看成个二傻子或瞎话篓子,说看那种书不但辱没了他五好小帅哥的身份,还会降低他的智商。 为了不变成傻子以后能考上个好大学给小叔挣很多很多钱让小叔专心致志地在家里当吃饱墩儿,猫儿很坚决地表示,谁要是敢要求他看示范性的作文书,他就考个大零蛋给谁看。 柳侠不想看猫儿吃大零蛋,只好取消了给他买优秀作文选的打算,买了这些他觉得水平比较高的文学期刊。 柳蕤和柳莘在专心地临帖子,娜娜在写“一”,她这次回来才刚刚开始练习毛笔字,一共才练了三天。 她还有两个月就五岁了,柳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都会开始尝试着提笔练习,但每天练习的时间都不长,主要是培养他们的兴趣和用毛笔的感觉。 柳川和苏晓慧很威严地一人坐了一个树疙瘩,前面是两个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的儿子。 …… 苏晓慧说:“幼儿园有特别漂亮哩滑滑梯,不上幼儿园哩小孩儿人家都不叫滑。” 柳雲眨巴眨巴眼:“俺,俺……俺不待见滑滑滑梯。” 柳雷补充说明:“俺待见滑咱家哩坡儿。” 苏晓慧说:“幼儿园有可多小朋友,您想跟谁耍跟谁耍,可有意思。” 柳雲说:“俺想跟小莘哥还有娜娜姐耍。” 柳雷补充:“还有胖小萱。” 苏晓慧说:“幼儿园哩老师都会弹钢琴,可好听可好听,科学家说,小孩儿越听越聪明,越听越漂亮。” 柳雷说:“俺爷爷会写大字儿,写哩可好看可好看,俺大伯说,小孩儿多写大字儿会变聪明。” 柳雲补充:“还会变帅气,跟俺五叔样恁帅气。” 柳川终于开了金口:“您俩哩意思是:爸爸不帅气?” 柳雲、柳雷异口同声:“爸爸最帅气,爸爸,俺俩不想去荣泽上幼儿园。” 望子成龙的苏老师有点恼羞成怒:“柳川,你别捣乱中不中?我跟孩儿说正事儿咧!” 柳川惊讶地说:“难道我想确认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哩形象不是正事儿?” 苏晓慧带着哭腔喊:“妈,你看柳川,孩儿上幼儿园这么大哩事儿他一点也不上心,净搁这儿拆我哩台。” 孙嫦娥放下手里的画粉,尺子指着柳川:“你个小鳖儿给我爬过来,你再这么没个正形,八辈子也跟他们商量不通。” 柳川如遇大赦地跑过来坐在柳莘和娜娜之间:“来,叫三叔看看您都写哩咋样。” 苏晓慧无奈地看了看天,继续:“人家现在哩小孩儿都上幼儿园,不上幼儿园哩小孩儿啥都不会,慢慢就变成傻子了。” 柳雲迷茫地看了苏晓慧一会儿,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就在苏晓慧觉得自己终于战胜了儿子想暗自欢呼一声的时候,他忽然对着这边喊:“奶奶,小叔,爸爸,哥哥,俺妈说您都是傻子。” 柳雷补充:“还有爷爷跟大伯咧,爷爷跟大伯也没上过幼儿园。” 苏晓慧扶着柳川刚刚坐着的树墩儿,绝望得差点昏倒:“老天爷,我咋生了俩这小鳖儿咧?”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解释: 柳侠嚎的那两嗓子,套用了诗人梁小斌一句著名的诗: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7 第144章 预测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六。 夏季的月圆之夜,是最让乡下孩子喜欢的,不需要像白天那样到地里劳作,明亮的月色却可以让他们玩许多原本只能在白天玩的游戏。 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柳家大院,此时一片喧嚣与安详相生共存的和谐画面。 猫儿刚刚教过了柳蕤和柳莘滑太空步,这会儿正指导着柳雲和柳雷打马车轱辘,两个小家伙才四岁多点,胳膊上力量不够,总是打不圆,看着柳岸哥哥打的又快又圆,还能一口气从院子这头打到那头,崇拜得不行。 柳莘原本因为柳葳没回来,一天情绪都不是很高,现在的体力活动成功地激发了他的好心情,他和猫儿同步给俩小家伙做示范,不过因为年龄和体力的关系,他每次都坚持不到最后。 窑洞前宽敞没有树的地方铺了三张大席子,大人们坐在那里乘凉,同时照看着孩子们玩耍。 苏晓慧和玉芳轻轻说着话,商量着等大嫂回来,给家里的窗户也都加上个窗帘,柳侠和猫儿拿回来的那些装修书里有不少窗帘的图片,那些复杂的带着金色的穗子和灯笼花一样褶皱的做不了,多做几个整齐的褶子,加个荷叶边还是可以的,挂上窗帘的房间看起来更温暖漂亮些。 玉芳说着话,还一直用蒲扇轻轻给已经睡着的柳萱扇着,小胖子睡的很香甜,两个小胳膊投降似的自然放在脑袋两侧,像个胖青蛙。 柳川和柳长春在旁边说着柳钰的事。 玉芳怀孕后,柳钰就一直合计着想回来,不是回柳家岭,而是在望宁找个合适的地方,买几台车床自己干。 后来因为柳海出国大家的钱都花空了,这件事除了已经知道他心思的柳长春,柳钰就再也没和其他人提过,是最近柳长青和孙嫦娥觉得他们年纪轻轻的小夫妻老这么一个月见那么三两天面不合适,上次回来的时候问柳钰有没有其他想法,柳钰才说出来的。 柳长春觉得心里没底,想让柳川打听一下其他做阀门生意的人,这生意到底怎么样,马德英的生意不能做为参考,他是阀门厂的销售科长,有成熟稳定的销售渠道,柳钰可没有。 娜娜睡在孙嫦娥旁边,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孙嫦娥慢慢为她摇着扇子。 柳侠坐在孙嫦娥另一边,百心不操,咧着嘴乐哈哈地眼睛跟着小臭猫在来回跑,东头到西头,西头到东头,小家伙的马车轱辘打的都快飘起来了。 “小侠,妈想跟你说点事。”孙嫦娥轻轻说。 “啥事妈?你说吧。”柳侠眼睛跑到了大西头:“臭小猫,真好显摆。” “您叔想把娜娜留家里咧,您四哥跟玉芳都愿意。” 柳侠心里一惊,扭头看着孙嫦娥:“啥?” 孙嫦娥不紧不慢继续说,她知道柳侠听到了她的话,只是不太相信:“其实,去年春上您二哥领着娜娜回来哩时候,玉芳就有过这个意思,她觉得这孩儿太可怜了。 当时您二哥觉得家里已经有小雲和小雷了,小莘也还小,说我跟您大嫂带这么些孩儿老辛苦,玉芳和您四哥自己都还没孩儿咧,就得帮他看孩儿,他觉得不应该,就说啥都不肯往家撇。 今年过年哩时候,我看娜娜比以前回来哩时候胆子还小,就觉得事儿不太对,当时您四嫂已经有小萱了,我就跟您二哥商量,叫他把妞留给我,他还是不答应,您大嫂去跟他商量,也没商量通。 大前天,就是阴历十一那天,快天黑哩时候您二哥带着妞回来了,跟我说,想让妞搁家跟着我住一段儿,我答应了后,您二哥坐那儿可长时间没说话,等娜娜睡着了,抱到您伯俺俩那屋儿里,他才掀开了妞哩衣裳给我看。” 孙嫦娥停止了扇扇子,把娜娜抱进怀里,小姑娘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茫然而惊恐地看着孙嫦娥。 孙嫦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睡吧孩儿,是奶奶,这是咱家,咱以后就不回罗各庄了,就跟奶奶住咱家里了。” 小姑娘又看了一会儿孙嫦娥,好像确认一下到底自己听错没有,然后才把头偎在她怀里,蜷缩起双腿,闭上了眼。 等她再次睡着,孙嫦娥轻轻拉开了她后面的衣裳。 朦胧的月光下,柳侠看到孩子小小的脊背上,中间一大片黑色的东西,还有肩膀下一块块的深色。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中间那一大片是血痂,肩膀下的深色摸不出来,是正常的皮肤。 孙嫦娥说:“肩膀这儿哩是刘冬菊拧哩,这一大块是她正发脾气哩时候,孩儿急着上厕所,没办法了,只好从她跟前过,她揪着妞哩头发把孩儿给甩出去,正好磕到锅沿上,给孩儿刮哩。” 柳侠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个杂碎娘儿们。”他忽然想起来刘冬菊头上那吓人的伤,问道:“妈,我跟猫儿夜儿搁会上正好碰见这个赖渣娘儿们了,她额头上可大一片血痂,旁边还都是黑紫哩淤血,不像是一下给打哩,倒像是……我也说不上来,俺二哥没跟你提这事?” “没啊,”孙嫦娥吃惊地说,她想了想,才又接着说:“我当时问您二哥了一句,说,‘孩儿,我跟您大伯做主给你娶这女哩是错了,您大伯已经叫您长兴叔给你带了信儿,说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到现在她闹成这样你还将就着,你是跟您大伯俺俩赌气咧吗?’ 您二哥说,‘不是,娘,开始时候有点,那也不全是,现在早就不是了,娘,我不知道咋跟您说,您叫我想想吧。’ 您二哥说,刘冬菊以前虽然不待见娜娜,也就是跟别家脾气不好哩爹娘样,妞做啥事不合她心意了,骂哩狠些,随手推搡孩儿几下,给几巴掌,一不顺心就这样狠哩拧孩儿,就是最近这一个多月。 您二哥前儿就搁家住了一夜,一大早就走了,我看他心事老重,就叫您大哥去送他一下,顺便问问他到底啥想法,您大哥回来对您伯俺俩说,他叫您大哥对您伯俺俩说一句,就是他跟刘冬菊离了婚以后,不会再结婚了,叫您伯、您叔俺都别再替他操这个心了。” 柳侠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叫了声:“妈!” 孙嫦娥重重地叹了口气,有点茫然地看向远处:“唉,多少男人,当初女人活着哩时候,千好万好,可哪一天要是没了,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那真是尸骨未寒呐,就急急忙忙想再娶了。 您伯俺是等您二嫂没了三年多,才敢托人给您二哥找哩。 那三年多,你不知道您伯俺俩想了多少,知道您二哥跟小红好,知道他忘不了,怕他因为这难受; 可他到底才二十出头,多少城里人那个年纪还没找对象咧,咋能就叫他那样孤孤零零过一辈子咧,那是自己家哩孩儿呀! 我就想,您婶儿要是搁地里知道自己哩孩儿得那样过大长哩一辈子,你说,她该多心疼?我跟您伯想想就觉得不忍心。 可我也想过,您二嫂搁地下会咋想。 您二嫂活着哩时候对您二哥恁好,为了他愿意嫁到咱这大山沟里;当初她怀不上孕,俺都觉得是她太瘦了,养不住胎,她为了给您二哥生个一男半女,明明不待见吃肉,还硬着头皮吃老古龙麦季鸟,吃红薯吃到烧心,吃到哕,知道自己终于怀上那天,你不知道您二嫂高兴成啥样。 我现在还记着咧,那天是星期三,您二嫂难受哩不行了,您大哥去叫了您吴大娘来,一号脉,说她是怀孕了,她开始不相信,您吴大娘说自己快二十年了,号脉从来没错过。 您二嫂当时就站起来,想去罗各庄给您二哥送信,俺几个说,等您二哥回来再跟他说就中,您二嫂说,‘今儿才星期三,还得好几天咧,我想叫他早点知道早点高兴,我想看看他知道俺俩也要有孩儿了,会高兴成啥样。’ 后来俺都劝她说,孩儿才将将坐了胎,要是跑几十里山路,恐怕会出事儿,您二嫂这才没去;可她天天往东边路上看,星期六那天,她早早就出去了,接您二哥一下接到弯河,就是想叫您二哥能早一会儿知道他们也要有孩儿了。 我那些天就想,满心满意都装着您二哥哩二嫂,她要是看到您二哥孤单单哩过一辈子,她会咋想?她要是看见您二哥跟别哩女人同床共枕,她会咋想? 我还想过,要是我哪一天没了,您伯要是再找别哩女人,我要是搁地底下有知,我会咋想…… 孩儿,您现在都不会懂,当时,您伯俺俩是进退都难受,俺可怜您二哥,也可怜您没了哩二嫂。 最后俺俩说,全当是俺搁您二嫂跟前坏了一回良心,下辈子再还她吧,这辈子,就先顾着活哩再说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8 没想到到最后,俺其实是搁您二哥跟前也坏了良心,糟蹋了他对您二嫂哩一片心,还给他找了这么个搅家不贤哩东西,害哩他连个安生日子都不能过。” 柳侠伸出胳膊揽着孙嫦娥的肩:“妈,你别这样想,你跟俺伯没坏良心,要是您俩这样对孩儿们还叫坏良心,那世上就没好人了。 俺二哥不是也说了,他只是开始有点跟您赌气,后来早就不是了吗?我虽然恁几年都不理俺二哥,可我也一直都看着他咧! 他除了前几年还账没有钱,没买过啥,后来年年买衣裳,都是俺叔俺伯您仨哩,你想想,俺二哥要是真恨您埋怨您,他会这样吗?他最近这些年,就是俺二嫂没了之后,他成年就是那几件工作服来回换,除了俺小钰哥结婚那次,我都不记得他穿过啥新衣裳,可他还记得给俺伯您俩买衣裳咧。” 孙嫦娥拍拍柳侠的手:“嗯,我也知道,您二哥因为您二嫂‘五七’哩事跟再娶这事,对您伯俺俩有抱怨,可根儿里他不是想跟俺生分,就是您二嫂没了,他提不起精气神儿了。 孩儿,有时候想想,可能,夫妻俩人也不能太好吧,太好了,那心啊肺啊可能就连一起了,一个走了,就把另一个心里哩、骨头里哩念想都带走了,没了念想,人活到这世上,可不就没了精神了吗?” 柳侠下巴搁在孙嫦娥肩膀上,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太懂孙嫦娥最后这几句话,可是,好像也不是全不懂,只是说不出来吧? 孙嫦娥又拿起扇子给娜娜扇了几下,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着说着就跑了题,该说的还没说,就用扇子拍了拍柳侠的头:“幺儿,我将跟你说恁些,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就是心里不待见娜娜,也忍忍,别叫妞看出来。 女孩儿们一辈子是不是有福气,在娘家哩时候不算数,以后嫁人了,遇到个知冷知热能心疼自己哩男人,那才是一辈子哩福气。 可是孩儿,能知冷知热心疼自己女人哩好男人老少,想碰上一个老难,结婚前说哩跟蜜罐子样,结婚后成天骂骂咧咧对家不管不顾哩男人倒满世界都是,再要遇上个糊涂哩公公婆婆,那女孩儿们哩一辈子也就没啥盼头了。 所以说,大多数女孩儿们一辈子最好哩日子,也就是搁娘家当闺女那几年了,可娜娜这孩子,她连这点福气都没。 有了娜娜之后,您二哥对她并不亲,我是过来人,虽然没亲眼见过几回,光听您大哥、三哥跟小钰去他那儿之后回来说哩那些话,我就知道,您二哥原来也不待见这闺女。 您二哥对娜娜开始好起来,是刘冬菊怀了登科之后,他是可怜这孩子,有个刘冬菊那样哩娘。 刘冬菊生了登科以后,您二哥回家,差不多都带着娜娜,他开始打心里心疼这孩子了,这咱一家都看得出来了。 我说这么些,就是想叫你知道,娜娜这孩子老可怜,平常哩日子,咱就是看见个不认识哩人有个难处,还觉得应该伸手帮一把咧,娜娜她咋说也是咱家哩孩儿,也姓柳,亲娘不疼她,咱家哩人要是再嫌弃她,你说,妞搁这世上不是没活路了吗? 小侠,你想想孩儿,就算娜娜她不是咱家哩孩儿,是个街上要饭哩丢下哩,咱也不能看着她没人要,冻死饿死到街上吧? 咱家现在不缺吃不缺喝哩,就是给妞一口饭,给孩儿个笑脸儿,叫孩儿过哩别恁可怜。 我想跟你说哩是,你现在平常搁家哩时候也不多,看见妞哩时候,我不说叫你去抱抱她哄哄她逗逗她开心,就是别叫她看出来你嫌弃她,中不中孩儿?” 柳侠几乎是急切地说:“我没嫌弃她呀!我就是想,就是想……您别因为她……对猫儿不好。” 孙嫦娥笑起来:“傻子孩儿你胡说啥咧?猫儿是咱一家人看着长大哩,不光是你疼他疼到心窝儿里头了,您伯俺也都是,我现在过些天看不见孩儿,比想你想您五哥六哥还想他咧! 孩儿,你想想,娜娜其实还不如猫儿咧,猫儿生下来就有你,还有咱一大家人,娜娜咧?刘冬菊那样哩娘,我说句不好听哩,有还不如没。 刘冬菊那种脾气,她娘家嫂子能待见她?这么些年,刘冬菊跟您二哥再闹哩厉害,帮她出头哩都只有她妈一个人,她可是有俩哥哩。 那次她作哩狠了,您二哥在地磅那儿,当着恁多人哩面扇了她好几耳光,她娘家俩哥都没出面去找您二哥,这还不能看出来她在娘家现在多不招人待见? 她俩哥要是连她这个亲妹子都不待见,还能待见她哩孩儿们吗? 要是有一天,您二哥跟刘冬菊离婚了,娜娜要是跟了她回娘家去过,你想想,孩儿得过啥样哩日子?。” 柳侠急了:“咱家哩孩儿,咋能叫跟着她走?登科也不能给她,她跟俺二哥不离婚哩时候,那是没办法了,人家是一家哩,咱不能把人家哩孩儿给要回来。 可要是离婚了,咱柳家哩孩儿一个也不能叫她带走,竟然下手拧自己哩亲闺女,她就不能算是个人,孩儿以后搁她手里得长成啥样啊?” 孙嫦娥欣慰地笑了:“您伯也是这样说哩,您二哥要真是离了婚,只要您二哥愿意要俩孩儿,随便外人说啥,说咱仗着人多欺负她一个女人家也好,说咱不讲理老狠心,把人家亲生母子硬给撕扯开了也好,孩儿一个也不能给她。” 柳侠看了看娜娜,有点不舒服地说:“妈,您随便待她好我都没意见,我也不会嫌弃她,可是您谁都不能因为她或者登科嚷猫儿,一句也不中,猫儿就是不待见她嫌弃她,您也不准说孩儿。” 孙嫦娥说:“你放心吧,俺不会。再说了,猫儿比你心大,不信你看着吧,猫儿最多就是跟娜娜不亲,嫌弃肯定不会。 过年哩时候你不是看见了吗?他跟您二哥站一块儿祭祖,他高高兴兴哩,该跪跪,该磕头磕头,像模像样哩,跟没看见您二哥一样。 您二哥他都不在意了,他还能在意个娜娜?” 柳侠没再接话,坐直了,专心看他的小宝贝玩耍。 猫儿和柳蕤两个人正嘴里吆喝着号子,抬着柳雲“筛筛子”,就是一人抬胳膊,一人抬脚,在半空中来回地悠。 这个动作是大人们用筛子筛麦子或绿豆中的砂尘,或盖房子时筛沙子常用的一个动作,偶尔面粉生了虫子,吃之前也经常会用小筛子筛一遍,不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了一个特别让孩子们喜欢的游戏项目。 现在,柳雲因为打了一个比较圆的马车轱辘,猫儿和柳蕤奖励小家伙,筛他。 猫儿好像感觉到了柳侠的目光,一筛完柳雲就跑了过来,扒在柳侠肩上:“小叔,奶奶,您俩是不是将搁这儿说我咧?” 孙嫦娥说:“可不是嘛,说你个小孬孙去城里都快两年了,还是打马车轱辘啊,上树啊,光着屁股下河淘力啊,你咋没学一点城里小孩儿洋气点哩耍法咧?” 猫儿不屑地说:“城里小孩儿就没啥耍哩,马鹏程跟楚昊除了滑旱冰,啥都不会,上树都爬不利索,他们搁原城哩时候没事就会跑录像厅看香港武打片,有啥意思?还没俺摸老古龙美咧!” 他还没说完,柳雷就跑了过来,拉着他不依:“哥哥,您也筛筛我呗!筛筛我呗!” 柳侠拉着猫儿站了起来:“来孩儿,小叔跟爸爸筛你,筛哩高高儿哩,你可别害怕啊!” 柳雷说:“我才不怕咧,筛到天上也不怕!” 柳侠喊:“三哥。” 柳川站起来:“来喽,小孬货,说话算数,一会儿可不准哭哦!” 柳侠拎起柳雷的胳膊把他悠到半空,柳川正好过来抓住他的脚,两个人往院子中间走着悠着,他们俩胳膊上有力,把柳雷悠得超过了柳侠的头,柳雷哇哩哇啦大笑着:“啊哈哈,老美老美,爸爸,再高点!筛哩再高点。” 柳雲在一边急得跳脚:“不啊不啊,爸爸爸爸,爸爸也筛我,小叔呀,我也想叫筛这么高咧!” 苏晓慧站起来,玉芳把柳萱递给了柳长春:“伯,你抱着孩儿,我跟三嫂去筛筛小雲。” 柳雲也被筛起来了,小的就剩下了柳莘,猫儿和柳蕤过来:“来孩儿,俺俩筛你。” 三个最小的被同时筛了起来,筛人的人边筛边念叨:“筛,筛,筛沙子,筛净沙子熬饭吃;筛,筛,筛沙子,筛净虫子蒸馍吃……” 最后,柳莘、柳蕤和猫儿也被柳川、柳侠筛了一遍高的,游戏宣告结束,柳侠和柳川累得满头大汗。 孙嫦娥说:“十一点了吧?都去睡吧,明儿再接着耍。” 柳雲和柳雷同时跑过来,一人抱住柳侠的腿,一人抱住猫儿的腿:“俺俩想跟小叔跟哥哥睡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29 柳川恶劣地笑着走过来:“您俩敢嫌弃爸爸?屁股痒了不是?走,老实跟我回屋儿,等着挨修理。”说着先把柳雷拎起来,夹在了左胳肢窝里,又对柳雲说:“是自己老实过来,还是等着我动手?” 柳雲一溜烟往柳侠他们住的窑洞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奶奶,救命啊,俺爸爸想打俺俩咧呀!” 孙嫦娥笑道:“打您不亏,您这俩小孬孙淘力哩快赶上您柳岸哥了,老实回您屋儿里,跟您爸爸好好说说,您福来大伯家恁好个牛,现在咋成了个秃尾巴牛。” 柳雲一听做的坏事被奶奶给翻出来了,马上老实了,十分乖巧地对柳川说:“爸爸,我可听话,我是哥哥,我都不叫你抱,自己回咱屋儿。” 前些天柳淼和永芳一起回来休息了三天,领着柳雲和柳雷去他们家耍。 柳淼结婚用的窑洞就是原来他打算挖了给柳森和柳垚以后结婚用的那两孔窑洞,中间有一道墙和门,把那两孔窑和他们原来住的老院子隔开。 柳淼结婚后,柳福来给牛三妮儿立下了规矩:永远都不准过那道墙、进那个门,要是因为她,让柳淼跟永芳生气,过不了安生日子,牛三妮儿就等着被赶回娘家吧。 永芳把他们的小家收拾的很干净,所以柳淼才会同意永芳带了俩小家伙来自己家玩,自己原先的那个家,他觉得邀请柳长青家任何一个人过来,都埋汰了人家。 两个小东西路过柳福来那个院子时,看到了在老榆树下惬意地吃草的老牛和小牛犊,对它们不时甩动一下的尾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柳福来告诉他们,那是牛在用尾巴赶蚊子和苍蝇呢。 结果,三天后的下午,柳福来下地了,牛三妮儿带着柳牡丹去西头人家多的地方找人说闲话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家老牛的尾巴秃了,还秃得非常不好看,乱七八糟,狗啃了似的。 这事柳福来根本没吭声,连牛三妮儿都没敢对任何人说。 俩小家伙的罪行暴露,是因为柳魁在自己屋里发现了几根颜色奇特的头发,循着踪迹一找,看到了自己褥子下面那些长长短短的黄色毛发。 审讯的结果是:俩小家伙想给自己做个能赶苍蝇蚊子的尾巴,这样在凤戏河边睡午觉的时候,就不用奶奶和娘坐旁边给扇扇子了。 可等剪了牛尾巴上的头发回到家,两个小家伙才发现,尾巴的制作难度居然那么高,只是尝试着把那些长短不齐的头发弄成牛尾巴的样子,就耗去了两个淘气包全部的耐心和智慧,更别说还要头不动腰不动,却要让尾巴随心所欲地自己去赶苍蝇蚊子了,那真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两个小家伙简直是佩服死那个小牛犊了,它居然就能做到,大爷爷说过,它还不满一岁呢! 第二天,两个小家伙蔫头耷脑地被大伯带着去柳福来家赔礼道歉,回来时兴高采烈满载而归,一人两个煮鸡蛋,还有一大袋子炸菜角和糖糕:那天是柳牡丹十七岁的生日。 柳侠和猫儿撒了尿回来,听到柳川他们那窑洞里热闹的很,不过,他们两个怎么听,那两个淘气包惨叫声里的兴奋都大于痛苦,而且大的还非常多。 两个人回到自己的窑洞,摆成一大一小两个“大”字舒服地躺着,猫儿说:“小叔,回家真美唦!” 柳侠说:“嗯,等哪天小叔挣够一百万了,咱就啥都不干,小叔不上班,你也不用上学了,咱就回来,都跟今天样,从早耍到晚。” 猫儿说:“中,到时候你想吃啥我就给你做啥,天天包饺子咱也不怕迟到。” 柳侠嘿嘿笑,慢慢翻过了身,食指抹过猫儿的额头、鼻子,一直到下巴:“孩儿,要是,我是说假如,假如,假如……您,嗯……他离婚了,娜娜跟登科都来咱家,跟着大爷爷和奶奶了,你回家会别扭不会?” 猫儿扭过头,眨眨眼:“他,他想跟那个赖渣娘儿们离婚咧?” 柳侠点点头:“应该是吧,不过可能得可长时间,咱中国离婚可难,有时候得好几年,有些闹一辈子也离不了。” 猫儿翻过身,和柳侠对着脸:“小叔,你别担心我,我今儿看见那妮儿,就刚开始有一点不美,一会儿我就忘了,等那孩儿来,肯定还是这样。 反正,只要你搁家我就觉得可美,别哩啥我都不管。” 柳侠把小家伙的右腿拉到自己腰间,用力抱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哩好孩儿。 乖猫,要是以后娜娜跟柳登科来咱家了,我不想叫您奶奶跟大爷爷他们生气,要是我跟他们说话,你可别难受啊。 搁小叔心里,谁都比不过你,你一辈子都是小叔最心疼最心疼哩小宝贝。” 猫儿嘻嘻笑着,搂紧了柳侠的脖子:“我知道,你也是我最心疼最心疼哩大宝贝,那,大宝贝小叔,咱睡吧?” 柳侠把小家伙翻到自己身上,使劲顶了顶他的额头:“好,小宝贝,咱睡喽!” 第145章 柳长青 虽说猫儿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在乎柳娜娜,可柳侠却并不完全相信,他相信,柳茂对待娜娜的态度,猫儿可能真的会完全无感,可自己对娜娜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会极大地影响到猫儿的心情。 因为其他人让猫儿不开心,甚至是不安,对柳侠来说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柳侠暗暗着急,自己到底怎样做,才能既让猫儿一如既往地安心快乐,又不让孙嫦娥因为自己对娜娜的态度而心里难受? 而且,还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听了孙嫦娥的话以后,他是真心可怜那个小姑娘的。 柳侠没想到,猫儿和他有一样的焦虑,不过猫儿焦虑的方向和他正好相反,猫儿想的是,他要怎样做才能让柳侠安心,让他不用因为对待娜娜的态度而担心自己的情绪,在自己和奶奶之间左右为难。 猫儿对柳侠的一切都太熟悉,他能准确地感受到柳侠最细微的情绪波动,所以他知道柳侠怜悯娜娜。 天气热的让人有点抓狂,山里今天也没什么风,又不能让小孩子们一天到晚都呆在窑洞里,别人不说,如果敢这么要求,柳雲和柳雷能把人给吃了。 吃过了早饭,趁着热气还没完全上来,孙嫦娥让孩子先练字。 柳侠也和小孩子们一起练,闲着也是闲着,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字和父亲、大哥、五哥的比起来根本就惨不忍睹。 柳侠和猫儿、柳雲、柳雷在靠东边的那张桌子上,他得修理并指导着两个小家伙;柳蕤和柳莘、娜娜在西边那张桌子上,柳蕤负责指导两个小的。 柳萱的婴儿车放在娜娜身边,小胖子一、丝不、挂躺在车子里,啃着自己的大脚趾,吃得津津有味, 柳川在柳侠他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已经离开柳家岭,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荣泽了。 猫儿早上喝了一大碗奶粉,又喝了一碗小米绿豆稀饭,写了没一会儿就跑去撒尿。 回来的时候,他没走靠着窑洞那边的石头小路,而是沿着南边的坡沿走,拽了两根狗尾巴花,路过柳萱的小车跟前,他蹲在车边用狗尾巴花逗柳萱。 柳萱咯咯笑,咿咿呀呀跟他说话。 猫儿吹着口哨,咯吱小胖子圆鼓鼓的小肚皮,小胖子高兴地抓着他的手想站起来。 猫儿逗着小胖子玩的时间有点长,柳侠正想喊他过来继续练字的时候,猫儿忽然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立在娜娜身后,说:“写字哩时候得坐可直才中,你哩腰弯了;还有,你把横写得太平了,你再看看大爷爷给你写那一张,看清楚了再写。” 柳侠愕然地看着猫儿,小家伙不看他,嘴巴抿得紧紧的,盯着石桌上娜娜面前的那张纸。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0 娜娜慢慢扭过头,安静地看了猫儿一会儿,又慢慢转过身,照着柳长青临走之前给她写的几个“一”字,又写了一个,然后怯生生地回头看着猫儿,意思非常明显,想让猫儿看她写的符不符合要求。 猫儿犹豫了一下,转到她另一面说:“把毛笔给我,我给你写几个,你看好我是咋写哩哦!”然后他端端正正坐在了另一个板凳上,提起笔。 柳侠摸摸柳雲和柳雷的脑袋:“乖乖哩好好画,一会儿小叔带您去河里洗澡。” 看着两个淘气包认真地点了头,柳侠走过来,站在了猫儿身边。 猫儿并排写了五个“一”,这五个最简单的字或者说笔画,简直一模一样,标准得像是书法教材里刻印出来的。 猫儿从小跟着柳侠,太小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等他稍微有点控制力,柳侠练字的时候,他就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柳侠身边一直看着,也许那也是一种练习吧,猫儿当初开始写字就非常有灵性。 柳侠考上大学不在家的几年,正好柳长青辞了大队书记的差事,不再整天为大队的事东奔西跑,他在家里指导监督孩子们练习的时间很多,猫儿一直在他温和但严格的要求下练习,所以基本功相当扎实,那些最简单的笔画练习,他随手而出,基本可以说无可挑剔。 柳侠先拿起猫儿写的字,吹着让墨迹干了,才放在娜娜面前:“刚开始肯定写不了这么好,认真练习,写得多了自然就写好了。” 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拿起毛笔接着写。 柳侠牵着猫儿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猫儿继续练字,柳侠看着柳雲和柳雷画的抽象派大作点评,逗得两个淘气包又蹦又笑。 所有人都完成了今天的练习,娜娜被玉芳和苏晓慧叫过去量尺寸,准备用昨天拿回来的一块花布给她做个裙子,柳侠领着一群男性小家伙去河里凉快。 放松地坐在凤戏河沁凉的水中,看着两个淘气包乖乖地坐在石头上踢腾着小脚拍着水花玩,柳莘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跟着柳蕤练习狗刨儿,柳侠对猫儿说:“乖猫,你要是不待见娜娜,离她远一点,不欺负她就中了,小叔不会要求你非得喜欢她,对她多好,小叔喜欢你想干啥干啥,不喜欢干就不干,你别难为着自己去对她好。” 猫儿笑嘻嘻地摇头:“我没啊小叔,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猫儿往家的方向看了看,脸上的笑没了:“我看见三婶儿给她往脊梁上抹药了,” 柳侠说: “孩儿,你是不是跟小叔一样,老可怜她?” 猫儿点点头:“要不是有你,还有俺大爷爷、奶奶,还有俺大伯、娘,还有咱家哩人都这么好,我肯定得跟着他,跟着那个赖孙娘儿们,说不定,我也会叫打成这样……” “不可能,她找死。”柳侠打断猫儿,愤怒得好像猫儿已经被打了一样:“啥时候也轮不到她来打你,她敢碰你一指头,看我不宰了她。” 对面两个淘气包瞪大了眼睛:“谁?谁打俺哥哥了?” 柳侠撩起河水洗了一把脸:“没人打,小叔说笑话咧,有小叔搁这儿,谁也不敢打您哥哥。” 俩淘气包同时亮了亮自己的小爪子,对猫儿说:“哥哥,谁敢打你,俺俩就去挖他,给他哩脸挖流血。” 柳侠说:“好吧,您俩可记好自己说过哩话啊,等您哥哥老了,谁要是敢打您哥哥,您俩去替您哥哥打回来,打不过,挖回来也算数。” 柳侠和猫儿在家又开开心心地呆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十点多,猫儿和几个小的玩够了,柳萱和娜娜也都睡了,柳侠和猫儿也回到自己的窑洞,柳侠对着猫儿开始发愁。 他回来的时候岳德胜说了他可以休息十天左右,最多不能超过十二天,他现在离开单位八天了,单位的事他倒不是太担心,他们这个行业,说走就走的紧急任务很少,一般的任务,真晚个一两天,到作业区效率高些就赶出来了。 让柳侠闹心的是王占杰那里,王占杰那天跟他没把话说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他发传呼。 荣泽高中新校区的建设不是全部由政府出资,荣泽高中自己也要筹集一部分钱,他们先垫钱开工,政府的财政拨款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账。 王占杰如果想要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任何工程质量意外卸责,就需要正规的测绘报告,要水文队加盖了公章的,那样的话,柳侠只能为他争取到最多百分之十的优惠价格,付款方式没商量。 如果他放心柳侠的技术并能想办法通过工程验收这一关,柳侠愿意无偿为荣泽高中做测绘,荣泽高中只需要支付除柳侠以外另外几个测绘人员的工钱即可,那点钱和工程款比,真的不值一提。 王占杰很急,荣泽高中这个报告已经打了两年,今年终于批下来了,他想尽快动工,柳侠怕王占杰已经想好了,但却找不到自己。 猫儿看柳侠纠结得实在难受,就替他拍板做决定:“咱明儿一大早就走吧小叔,咱一回去就去荣泽高中找王爷爷,他要是没事,咱搭下午哩车再回来,这样正好咱还能看看俺大爷爷跟大伯他们咧!” 猫儿话音刚落,柳侠还没答话,就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声音:“奶奶,小叔,孩儿,俺回来喽——” 猫儿“嗖”地一声窜了下去:“俺小葳哥,小叔,俺大爷爷他们回来了。” 柳侠跳下炕和猫儿一起跑了出来。 比柳侠和猫儿还快跑出来的是柳莘,小家伙大叫着“哥,伯、妈”,光溜溜地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院子往东边路上跑了,柳蕤挂了条裤头在后面追。 刚刚进屋还没睡着的人都又出来了,包括柳雲和柳雷,俩小家伙乐坏了,在坡下看到柳魁和秀梅就扑了上去,猴子似的挂在他们俩身上不下来。 几个人下午收了摊子就忙着往回赶,还没吃饭,晓慧和玉芳去做饭,其他人都坐在院子里说话,秀梅也难得地没去插手做饭,坐在席子上听柳雷给她诉说柳岸哥哥的罪行。 柳侠坐在柳长青身边,猫儿拿了把蒲扇站在柳长青身后给他扇,柳蕤和柳莘也拿了扇子给柳魁、秀梅和柳葳扇。 一家人都着急的想知道布放哪儿了,这几天生意怎么样?柳侠最想知道的却是柳茂和刘冬菊的情况。 柳魁他们几个互相补充着,这几天的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布现在放在柳茂那里。 罗各庄煤矿也盖了栋集资楼,‘五一’时交工了,原煤转运站有四家买了,他们站长是其中之一,站长半个多月前搬家的时候,把他原来住的两大间房让给了柳茂一间。 刘冬菊可恶,柳茂的人缘却一直都很好,而且自从他调到站里,历任站长的各种计划、总结之类的文字性材料都由柳茂捉刀代笔,他还经常替矿里其他领导和办公室写东西,其他人不会因为刘冬菊就完全否定柳茂的为人。 转运站前天有几个女的结伴去望宁买菜,看到了柳家卖布的摊子,一人买了好几块。 柳魁以前经常去看柳茂,他和柳钰在五道口打石头的时候,还每天在柳茂那里吃饭,所以这几个人都认识柳魁,回去后就跟柳茂说了,柳茂正好下夜班,随即就骑着车子来了望宁。 当时柳长青他们正和何家梁一起准备把一些布装到架子车上,拉到付家庄去,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帮他们找了户房子宽绰、人又厚道实诚的人家,他们决定把布放在人家那里。 柳茂知道后,横竖不让,他说他现在自己住的那一大间房,完全能把那些布放进去,以后由他守着那些布,柳魁和秀梅每天都可以回家。 而且,虽然看着罗各庄比付家庄要远好几里路,柳魁和秀梅以后除了去附近村庄赶会卖布,平常都在商业街支摊子,好像每天都要多跑那好几里,可从望宁到付家庄是一路的慢坡,拉着重车走,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都非常吃力,望宁到罗各庄可是平展展的柏油路,除了脏点,比付家庄要好走多了。 最后,柳长青决定,就放在柳茂那里,他让秀梅给自己选了两块瑕疵很少、颜色也很漂亮的布,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和那户准备寄放东西的人家一家一块,表示感谢。 这件事大家都没表示惊讶,柳侠都能明白柳长青的心思:柳茂准备离婚了,趁这个机会,让柳茂和家里的联系更紧密起来,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柳长青和柳魁他们这几天就赶了槐树顶一个古会,布卖的非常好,虽然比不上望宁会那天,但也不差很多。 但他们还是决定,以后,除了望宁附近几个村子的会,远的地方不去,平常没有会的日子,就还在商业街摆摊,他们这几天在商业街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每天的流水账大概是会那天的六分之一,这个数目已经非常好了,如果长年保持稳定的水平,十分之一柳魁和秀梅就觉得很满足。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柳魁和秀梅怕家里老人孩子那么多,万一出点啥意外家里没个跑腿的人,所以想每天都回家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货源。 关于以后的布,柳侠没和于宝忠没签什么合同书,因为,柳侠和柳川都看得很清楚,货物的数量和质量都不是于宝忠能决定的,在这些都不确定的情况下,签合同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本身走的就不是正规的进货渠道,签了合同也不受法律保护。 虽然知道是最不靠谱的做法,但这个生意的最终走向,柳侠只能寄希望于于宝忠有诚实守信这一美好品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1 这是柳侠最不喜欢的一种合作方式,但就这件事而言,他没有其他选择。 柳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柳长青,所以柳长青决定,哪怕平时少赚点,也尽可能不要断货,平稳可靠的生意才能赢得稳定的客源,如果每天的生意都跟望宁会那天一样,要不了多少天布就卖完了,中间得断货很长时间,这样反倒不好。 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想法:即便这不是一桩长期的买卖,也要把信誉确立下来,望宁不大,以后哪怕不卖布了,就是柳魁和秀梅在望宁做点其他生意,良好的信誉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柳长青非常肯定,有了这次卖布赚钱的利润和经验,柳魁一定会想办法做其他生意挣钱的。 柳侠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心里非常着急,他太想知道柳茂离婚的事情了,他本能地觉得刘冬菊额头上的伤不简单。 柳茂不可能把刘冬菊打成那样,那也不太像是被别人打出来的伤,那,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呢? 把鸡蛋甜汤和炒豆角,茄子,拌黄瓜端上桌,柳侠忍不住问了出来:“二哥现在咋样了?我是说,他提离婚哩事了没?” 秀梅看了看柳长青,看到他很平静地拿起馍准备吃饭,才说:“他已经跟刘冬菊说了,俺去往您二哥那儿送布哩时候,没看见刘冬菊。 您二哥说,她是望宁会那天跟刘冬菊说哩,那天他下夜班,直接又替别人值了个早班,第二天能再休息一天,下午刘冬菊带着登科一回去,他就跟刘冬菊说了,说完他就自己去睡了,起来后,一直就没再见过刘冬菊。” 柳侠说:“俺二哥提出离婚,以刘冬菊那性格,居然没闹翻天?这简直不合逻辑呀!” 秀梅说:“俺也都觉得可奇怪,我想着可能她一看您二哥不像是吓唬她哩,慌了,就又回娘家,找她那个不是东西哩娘给她出主意去了,她每回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回来就会跟您二哥大闹一场,这回要是回来了,还不知道咋闹咧?” 柳魁冷笑一声说:“未必。 刘冬菊这种好吃懒做又满肚子虚荣哩泼妇,平常你让着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撒泼耍刁,再没她厉害的了;这回她看出来小茂是当真要跟她离婚,她就半点胆子没了。 结婚这么些年了,她啥都不干,一分钱也不挣,离了婚她指望啥生活 她连手套都没给小茂洗过一双,更不用说替他干别哩了;娜娜为啥剪个小子孩儿哩头?因为刘冬菊有了登科后根本就不管妞了,您二哥给妞梳头她还嫌梳哩不好,丢了她哩人,她就给妞剪成这样了。 她除了搁登科跟前还多少像个当娘哩样子,压根儿就不算个人,这种人,在家当闺女哩时候,家里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可能会惯着她,一旦出嫁几年,离了婚再回到娘家,恐怕她娘自己都忍不了她了。 我倒要看看,她娘这回还能给她出个啥锦囊妙计,让小茂不跟她离婚。” 柳长青到底年纪大了,忙了一天,又走了几十里山路,吃过饭就去睡了,对于柳茂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柳侠和猫儿又和柳魁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想着他们累了,虽然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大哥说,但还是催着柳魁去睡。 柳魁站起来说:“虽然你不叫您大嫂俺俩跟你算账,可大哥觉得还是跟你说说心里踏实些,走,咱去您那屋儿里说。” 柳侠本能地感觉大哥并不是要跟自己说卖布的事,而是柳茂离婚的事,所以他马上站起来,和柳魁、猫儿一起回了自己住的窑洞。 果然,柳魁一坐下就对他说:“今儿俺回来之前把布拉到您二哥那儿,您二哥帮俺把布都卸下去放好后,就在那屋里,跪到咱伯跟前说,叫咱伯别生他哩气,他跟刘冬菊离婚后,不会再结婚了,他愿意自己过一辈子,如果家里还有叫他再结婚哩想法,那他就不离了。 咱伯对他说,‘逼着你再婚这事儿,是我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逼你了,以后你只要过哩顺心过哩好,咋都中孩儿’,您二哥当时抱着咱伯哩腿就哭了。” 柳侠眼圈一下就红了,为柳茂,更为柳长青,他想起那天孙嫦娥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心疼的感情,为了他付出那么多,最后的结果却和他的初衷截然相反。 而且,这样让人难过的结果还不是物质或金钱上的损失,而是柳长青最在意的孩子们的幸福,这是对柳长青最大的打击吧? 猫儿抱着柳侠的胳膊,轻轻喊了声:“小叔!” 柳侠拍拍他:“我没事孩儿。”他没让猫儿回避他和柳魁的谈话,他不想让猫儿因为不了解内情而不安,他知道猫儿在意的是什么。 柳魁也难受的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但当初在您二哥再婚这事儿上,咱伯确实有点……太……武断了吧,他不忍心让您二哥那么孤零零哩过日子,看着咱叔原来热热闹闹热热乎乎哩一个家转眼就冷清得没个人气了,他也可怜咱叔…… 唉,不说了,我想着,我要是放在咱伯那一步,可能也会那么做吧,总不能看着自家哩孩儿二十来岁就过哩跟个孤老头儿一样吧? 我也不埋怨您二哥,他跟您二嫂好,俺都看着咧,他最后为啥答应结婚,时间长了,我慢慢也能想通了些。 孩儿,你还小,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尤其是你再想当个好人,就更难了。” 柳魁走了,柳侠躺在炕上,看着屋顶发了半天呆,直到猫儿趴在他胸前问他:“小叔,他要是离婚了,不会,不会……” 柳侠一下不愣怔了,带着猫儿蹿了起来,靠在被子上半躺着,非常干脆地说:“不会,他不可能。” 猫儿还是不放心:“为啥?你咋这么肯定?” 柳侠非常清楚地说:“他是俺二哥,从小抱着我背着我长哩,我跟再怄十年气,我也知道他是啥样哩人。 他不会把你要过去,因为,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 猫儿直直地盯着柳侠。 柳侠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所以,他不会把你要回去。 别说他可能还有娜娜跟登科,就是没有他俩,他也不会。 他、就、是这样哩人!,知道了吗,孩儿?” 猫儿对柳侠的信任是渗透在灵魂里的,柳侠以这样正式的姿态对他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会再有疑惑。 所以他彻底放了心,对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柳侠往下一秃噜,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的中间部分搭上:“知道了就好好和小叔一起过,以后啥时候都不准胡思乱想,要是有人对你说你不该跟着小叔,你就对他说:滚! 听见没?” 八爪鱼把柳侠缠得更紧一些:“听见了!” 柳侠第二天没走,虽然荣泽高中的事情他很重视,但他更重视的还有父亲的感受。 柳长青的早饭是在堂屋炕上吃的,他这几天确实累的有点狠了,不太想动。 柳侠和猫儿要求跟他一起吃,柳长青笑着把猫儿拉到他身边坐下,柳侠自觉坐在他另一边。 柳魁把秀梅最后才炒的花生米分了一小碟端过来,坐在了父亲对面。 柳侠夹起一个煎饼送到柳长青面前:“伯,俺大哥您俩给我报个帐呗,我虽然对您赚了多少不关心,但我得知道个大概,万一哪一天于宝忠那边提价了,要还是不要,我心里得有个谱儿。” 柳长青接过煎饼,没吃,带着笑看着柳侠,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孩儿,我没事,您别搁这儿变着法儿哩叫我高兴,我活了六十年了,啥事没经过? 您二哥那事儿,当初是我错了,这几年他哩日子过成那样,我心里难受哩不行,可当初是我逼他结婚哩,现在我不能再逼他一回离婚,我这几年都一直在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咧,现在,他有决定了,我其实比谁都高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2 我年纪大了,搁这个家,还有咱大队,我当家作主这么些年,可能是当家当惯了,有时候就听不得别人哩话,自己还不觉得,总觉得自己是一心好意。 您二哥这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叫您二哥去跟人见面哩时候,您二哥对我跟您二叔说,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娶别哩女人; 他话说到这一步,我都没体谅他对您二嫂哩心,总觉得要是有个可心哩人陪着,他慢慢就不会这样钻牛角尖了。 其实现在想想,是我钻了牛角尖。 人过哩是不是好,只有自己知道。 我一心觉得您二哥老年轻,以后恁长哩几十年,孤伶伶哩一个人,老可怜,可我就没想到,他就是回到家守着和您二嫂住过哩空屋子也是觉得顺心哩,让他再娶别哩女人,他觉得是自己作践了您二嫂,辜负了您二嫂对他哩好…… 不说了! 柳魁,小侠,您都长大了,读哩书比我多,见过哩世面比我广,以后要是我再犯糊涂,您提醒我一句,一回不中就多说几回,人老了,有时候会固执,不听劝,万一我说话不中听,您是孩儿们咧,别跟我一样,您伯可能就是脾气差了些,还不至于老了老了,硬把自己作成个混账东西。” “伯!“柳魁和柳侠同时喊道。 他们快难受死了,他们宁愿柳长青还像年轻时那样脾气上来了拿树枝抽他们几下,也不愿看到他此时低沉苍老的样子。 猫儿爬起来跪在柳长青身边抱着他的脖子:“大爷爷,我知道,俺小叔、大伯,三叔,还有咱家哩人都知道,你最好了。” 柳长青呵呵笑起来,问小家伙:“比您小叔还好?” 一贯伶俐的小家伙哑口无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才说:“大爷爷就是最好了,跟俺小叔不一样,俺小叔也最好了,俺小叔是……嘿嘿,大爷爷,你等着哦。” 猫儿松开柳长青,转过去对着菩萨:“菩萨,俺大爷爷最好了,你可保佑他活到一百岁啊!”说完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柳雲和柳雷正好跑进来,俩人一起问:“哥哥,你磕头弄啥咧?” 猫儿说:“我叫菩萨保佑大爷爷活到一百岁咧!” 俩淘气包伸着手让柳侠和柳魁抱:“俺俩也想磕头咧,俺俩也保佑爷爷活一百岁咧!” 柳魁拎着柳雷,柳侠拎着柳雲,两个小家伙爬到菩萨跟前就学着猫儿的样子磕了几个头:“菩萨菩萨,你要是保佑俺爷爷奶奶活到一百岁,我哩李子放甜了就叫你吃。” 柳魁他们昨天把那一小篮子李子都带回来了,孙嫦娥只给小馋猫一人发了一个,告诉他们,剩下的那些都是他俩的,一人一半,只不过还要再放几天才给他们吃。 柳长青大笑着把靠近自己的柳雲拉到怀里:“孩儿,要是照您这么说,菩萨想吃到您哩李子,还得等好几十年咧!” 院子里的柳葳和柳蕤、柳莘听到屋子里的笑声,都放下筷子跑了。 孙嫦娥把一个咸鸡蛋剥好了放进娜娜碗里,自言自语地说:“说一百遍我没事我没事,我好好哩好好哩,也没听见他这样笑一声放心啊!” 第146章 邵岩的消息 柳侠和猫儿一大早出发回荣泽,在付家庄收到了王占杰的传呼,下午五点,柳侠已经带人在泽河路东段,离水文队约三公里的地方开始作业了。 经过几天的考虑,王占杰选择了让柳侠,而不是水文队为荣泽高中新校区做测量。 他手里的资金实在有限,他必须用在最紧急的地方,测量不是不紧急,而是柳侠不会像其他他马上就要面对的那些人一样,逼的他很紧急,钢筋、水泥、砖头、瓦,这些,他不付一部分现金是绝对拿不到东西的,那些人可不是他的学生,荣泽高中新校区明年能不能投入使用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和上次桑德山的工程一样,柳侠不会让吴小林、郑朝阳他们白做工,但即便要付给他们优厚的薪酬,柳侠也不觉得自己就应该随心所欲地要求他们。 所以虽然他非常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外业部分做完,然后他就可以在家安心地陪着猫儿,同时做后期计算了,他还是接受了郑朝阳的建议,把原来打算每天干十四个小时的计划取消,改成了每天只在早晚天气相对凉爽的时候进行作业。 不过,这所谓的凉爽,温度也都在摄氏27°以上,这几天的最高气温一直都是38°或39°。 他们用七天的时间结束了外业部分的工程。 柳侠回来当天去见王占杰谈具体细节的时候,已经把几个人的工钱拿回来了,最后一天下午去工地前,柳侠去郑朝阳家里,把提前包好的红包给了他,下午七点半,郑朝阳和另外几个人把所有的仪器都收拾干净装到柳川的车上后,郑朝阳当场把红包发给了他带来的几个人。 仪器是郑朝阳去借的淘汰下来的旧仪器,说是替朋友借的,最后还得他去还,柳侠不能出面,但今天郑朝阳没找到车,所以还跟前几天一样装柳川的车上。 柳侠把吴小林的红包拍在他手里:“谢谢!” 吴小林打开红包看了看,笑得满脸都是牙:“是我该谢谢你,咱们队里那么多专业技术比我好的,你却一直用我。” 柳侠说:“我用人品好的,只要肯用心,技术不是问题。” 郑朝阳、高群几个人各自骑上自行车,冲柳侠摆摆手:“柳儿,我们先走了。谢谢哦!” 看着人都走完了,柳川问:“一人多少啊?” 柳侠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然后说:“郑大哥加倍,吴小林比他们多一百。” 柳川拉开车门坐进去:“我操,早知道我豁出命也要考上你们学校啊!” 柳侠拽着安全带不想往身上扣:“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哥,我一身汗,今儿不用行不行?” 柳川说:“不行,不扣就让我开。” 柳侠嘟囔着扣上:“以前一次也没见你用过,我要不是学开,根本就不知道原来汽车还有安全带。” 柳川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再嘟囔就别开了,我那是师傅不亲,没教好,我是你亲哥,当然要把最好的教给你,猫儿学的时候,你不也要求他必须系上吗?” 柳侠转动钥匙,启动了车,车慢慢地、但稳稳当当地开了出去。 柳侠和猫儿回来那天,柳川找了车去何家梁那里把他们那几件家具给拉了回来,这让柳侠又想起了学车这茬子事,柳川正好最近不忙,就让柳侠每天吃过晚饭后出来跟他学。 能把车开得动起来其实非常简单,难的是上路后良好的心态,熟练程度是慢慢练出来的。 柳川只教了柳侠二十分钟,就让他在泽河路东头没人的地方开始自己来回开着练习,一个小时后,他坐副驾驶位上看着,柳侠把车开到了自己家的小院门口,三公里路,用时十五分钟。 第二天晚上,猫儿把这个过程重复了一遍。 这几天,柳川每天都会让柳侠和猫儿开两个小时左右,当然,主要是柳侠,猫儿就是个捣蛋的,柳侠会什么他就要会,现在,他已经会开着车绕着荣泽城跑一圈了,很有成就感,柳侠却是憋着一口气想给朱成军看的,所以猫儿就不闹着要多开,而是让柳侠多练习。 猫儿对几乎全水文队都因为高温酷暑休整的时候柳侠还要去干活非常不开心,但王占杰很着急,猫儿知道柳侠对王占杰要求的事情非常上心,所以他心里再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好每天在家里做柳侠喜欢吃的饭菜,提前熬好绿豆汤放了冰糖凉着,让小叔回到家的时候能舒服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3 今天,猫儿被马鹏程和楚昊黏着,做好了饭菜后,就被两个人拉出来比赛滑旱冰,刚刚又赛完了一次,正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喘的时候,看到柳川站在大门口冲他招手:“快来,练车去。” 猫儿对马鹏程和楚昊说:“我现在要去练车,明天咱再接着比。”说着就向大门口滑去。 今天他们比了五次,他一次第一也没得过,憋气得不行不行的。 马鹏程和楚昊本来也正扶着树喘呢,听猫儿说要去练习开车,马鹏程立马不喘了,拉上楚昊就跟了上来:“我也去,我前天跟我爸说你都会开车了,让他教我开,他说,‘哼哼,这会儿想起来我是你爹了?老子没工夫跟你个小白眼狼磨牙,你心里巴不得让谁当你爸,就找谁教你去吧。’ 我心里巴不得小柳叔叔是我爸呀,所以他当然就得教我。” 猫儿转身抬脚就踹:“马鹏程你个白眼狼,我小叔才不会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儿子呢!” 马鹏程一个漂亮的转身躲开猫儿的脚,嬉皮笑脸地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被你爸一天三顿地踹,你也想换个爸的,楚昊你说对吧?” 楚昊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被我爸一天八顿地踹也不会想叫小柳叔叔爸的,小柳叔叔还没我哥大呢,我大伯家二哥今年大学毕业,比小柳叔叔还大一岁呢,这你都好意思喊爸你要不要脸啊?” 几个人说着已经滑到了大门口,马鹏程什么都不说,直接扑过去拉开了车后门就坐进去了。 柳侠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着打开车门下车:“乖猫,你开,调头,去火车站转一圈,然后咱直接去吃羊肉串。” 猫儿说:“我饭都做好了,你先回去喝点绿豆汤再去吃羊肉串吧,要不你该上火了。” 柳侠说:“没事,吃完了回来喝,喝一晚上,多少火也给浇没了。” 马鹏程正在解旱冰鞋上的带子,听见柳侠的话不太相信,等看到猫儿真的坐进了驾驶座上,他伸手就想开门下去,想了一下,又停住了:“哼,吓唬谁啊,反正小柳叔叔也在车上呢!楚昊,快上来,吃羊肉串去。” 柳川早就服了马鹏程这个厚脸皮,笑着对楚昊说:“走吧,一块儿去。” 有柳侠在,楚昊不怕回来会挨揍,所以毫不犹豫地挤在了马鹏程身边。 这一圈大概六公里的路,猫儿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把车在古渡路靠边停好的时候,他出的汗比从柳家岭跑到望宁还多。 不过,是他开车把小叔他们拉来的,想想都觉得心里美。 顺利地把王占杰这里的工程做完了,虽然辛苦了一星期,一分钱没挣,柳侠心里却特别轻松,他一直希望能为王占杰做些什么,以报答他当年对自己和柳海的关照,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他把啤酒给猫儿也倒了一杯,然后和柳川,三个人碰杯。 马鹏程觉得事实再次证明了他真的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靠,柳岸你这日子过的太痛快了;小柳叔叔,我今儿当真的,你收了我当儿子吧!” 柳侠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还是折腾你亲爹去吧!” 马鹏程愤愤地瞪了柳侠一会儿,忽然扬手对老板叫:“十把串儿五个凹腰。” 柳川哭笑不得地给了马鹏程一个脑瓜崩:“你小孩儿家吃了那个不怕流鼻血?老板,开玩笑呢,五把串儿,凹腰不要,再给来一盘花生就行了。” 马鹏程失落地剥着水煮花生狂吃,猫儿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真舒服!”。 楚昊看着猫儿的啤酒杯子咽了口唾沫。 其实,他也特羡慕柳岸有个这样的小叔,长得帅,重点大学毕业能挣钱,最关键的一条,柳岸在家里说什么是什么,小柳叔叔从来就没舍得训过他,更别说揍了。 如果是他语文考试得六十五分,满分四十的作文只得得是十八分,不被老爸揍死,也得被老妈给唠叨死,可小柳叔叔却说:“嗯,不错,有进步,虽然字数少了点,个别词语运用不当,但文章整体结构合理,语句通顺,标点符号运用准确,也没有错别字;来,大乖猫,奖励一个沙瓤大西瓜。” 这比亲爹还好的小叔,谁不想要一个啊?如果不是怕被独裁老爹楚远给扫地出门,楚昊也想打个申请当小柳叔叔的儿子啊! 柳侠看楚昊一直瞄着猫儿手里啤酒杯子那模样,正打算逗他一下呢,却看到隔着两张桌子,郑建平端着个啤酒杯子向他们走过来了,柳侠对他笑笑,拉着猫儿往自己身边靠了点,让他给郑建平腾出个地方。 郑建平没走到跟前就对着他们扬了扬酒杯:“川哥,柳侠,难得碰见您,真高兴。” 柳川和柳侠都端起杯子冲他举了一下,郑建平过来坐下,三个人象征性的碰了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 郑建平那次和柳侠饭局不成分开后,快一年了,俩人再也没见过面,但郑建平却和柳川搭上了线,已经去找柳川办过好几次事了。 柳川和柳侠提过几次,郑建平为人处事相当有一套,他找柳川办事,第一次是拿着柳侠和柳川套上了近乎,但以后再找他的时候,从不依仗这层关系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公安局许多治安民事案件,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确实存在很大的可操作性,柳川是个轻易不爱跟别人张嘴的人,所以他如果出面,单位的人都很给他面子,郑建平看到了这一点,但每次都没要求过柳川把事情办到极致。 柳川之所以给郑建平留下了继续交往的余地,还有一点,他听柳侠说过郑建平和吴红娟的事,郑建平高中时候和吴红娟好,吴红娟怀孕被开除,郑建平成了电厂的正式工后,不但和回家务农的吴红娟结了婚,而且感情非常好,现在有一个女儿,郑建平对妻女疼爱有加,小家庭过的非常幸福。 柳川觉得,一个对被全世界都认为是破鞋的女友有情有义、对家庭充满责任感的男人,骨子里不可能是个无赖。 郑建平很有眼色,他看到柳侠他们带着几个孩子,那气氛更像是家庭聚会,所以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后,就站了起来,说自己厂里的几个朋友还在那边等着,就不陪他们了。 柳侠礼貌性地起身送他,郑建平忽然问:“我前些天看见邵岩来找你了,邵岩您俩还一直恁好啊?他考哩是啥大学?现在搁哪儿咧?” 柳侠愣住了:“邵岩?你啥时候看见他哩?” 郑建平说:“过年时候一次吧,就是过了年初九俺开始正式上班那天,我下午下班哩时候天差不多都黑了,看见他在俺厂门口那个地方等车; 还有就是,大概一星期前,我下夜班那天,八点多点从厂里出来,看见他搁仿古楼哪儿,好像刚下车,咋?您俩错开了,没碰上?” 柳侠摇摇头:“你不会是认错了吧?他一次也没来找过我呀!” 郑建平说:“咋可能认错咧,他原来搁咱学校恁有名,咱仨还直接照过一面儿,想认错都不中。 他就是比以前高了点儿,应该跟你差不多高,脸基本没咋变,还是跟以前一样,稍微成熟一点,虽然穿哩可随便,不过看着还是可洋气可帅,一看就是大城市哩人,我绝对不会认错。 咋?你没见过他?您俩后来没联系?” 柳侠摇摇头:“没,他回原城参加高考后俺俩就再也没见过,我一直想找他,可没他哩地址。” 柳川开车回单位查岗去了,柳侠、猫儿和马鹏程、楚昊走路回水文队。 猫儿一路上看马鹏程都不顺眼:马鹏程开始说自己至少要吃二十串才能饱,一般都是三十串,事实是,他吃了四十串。 猫儿和柳侠加起来才吃了二十八串。 柳侠吹着口哨悠闲地走在后面,看着猫儿在前面和马鹏程、楚昊吵吵闹闹,追追打打。 除了自己家的人,猫儿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在学校有王辉、张红军,还有不打不相识的郑帅几个人,在家里有马鹏程、楚昊,今年队里还有好多人都把孩子接荣泽来了,猫儿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朋友。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自己蹲着看蚂蚁搬家就能度过一天的孩子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4 走到大门口,柳侠让马鹏程和楚昊先回去,他和猫儿来到了国道边仿古楼前那个临时停车点。 柳侠站在平时人们最经常等车的那个路灯旁,看着往原城方向延伸的公路。 虽然已经十点多了,宽阔的国道依然繁忙,不过这时候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货车,公共汽车一般到九点半就没有了。 柳侠转身环视周围,除了被路灯和车灯照亮的国道,还有身后的荣泽城有点点灯火,四周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猫儿说:“小叔,邵岩叔叔就是要来,肯定也不会是现在,咱们在这里等没用。” 柳侠说:“我不是在等,我总觉得,好像不久之前,我在这里见过他,这感觉真奇怪。” 猫儿说:“郑帅他叔肯定是认错人了,邵岩叔叔如果想找你,去荣泽高中或公安局一问就找到了,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下了车瞎转悠着满荣泽地找。 你怎么可能在这里见过邵岩叔叔呢?肯定是你本来就挺想他,现在被郑帅他叔一说,就开始乱怀疑了。” 柳侠看着对面:“不是郑建平说了我才这么想的,是我真的有过这种感觉,觉得,觉得就在这里,我好像看到了邵岩……,不,不是看到,而是,而是……我也说不了,就是觉得见过他,在这里。” 猫儿拉着柳侠往回走:“大车一过带起来的都是土,咱走吧,要是哪一天碰到邵岩叔叔,我一定饶不了他,连个地址都不给你留就走了,害得你老这么惦记他。” 柳侠看着猫儿,心里微微一动,连个地址都不给留?难道,邵岩那时候并不是因为走得太匆忙忘记了给自己留个通信地址,而是故意忽略了这件事? 柳侠心里忽然非常非常难受,他觉得,猫儿这句因为为他鸣不平而随意抱怨的话,好像说的是真相。 第147章 失落 邵岩的消息带给柳侠的冲击连柳侠自己都觉得意外,这几年,除了安家买电扇和蚊帐时的触景生情,他平时几乎从没想起过邵岩,所以听到猫儿那句类似抱怨邵岩的话,对于自己难受的心情,他自己好像都不能理解。 可他是真的难受,发自内心的,莫名的失落,莫名的滞涩。 猫儿感觉到柳侠情绪暗沉,可这件事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柳侠,小叔一直牵挂的最好的朋友,来了荣泽却不肯和小叔见面,猫儿虽然对这样的事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柳侠具体的感受是什么,但却可以肯定那一定不会多美好。 好在,今天他正好还有一件能让小叔开心的秘密武器,他挺庆幸出去之前没给小叔说。 洗完了澡又看着柳侠喝了一大碗冰糖绿豆汤,猫儿耍赖趴柳侠背上让他给背进卧室。 柳侠把他放在床上:“今年过了生日后洗完澡必须穿裤头,小鸡儿蹭着脊梁可痒。” 猫儿说了声“凭什么?就不穿”,然后跳下床,跑到漂亮的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摞东西拍在柳侠手里:“看,四封,还有黄教授一封呢!” 柳侠和黄有光一直保持着通信,只不过黄有光工作忙,不是柳侠每封信他都一定回,柳侠每次收到他的信都特高兴。 果然,柳侠看到信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拿起一摞信挨着看了一遍信封:“真邪乎,每回都是扎堆儿来,啧,老大这信人邮局没让他加钱吗?” 猫儿推着柳侠:“坐床上看,我喜欢看你们黄教授的信,特别有意思。” 两个人靠在床头,从手感最薄的云健的信开始,挨个看。 云健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以大众都认为是离家出走、但他自己死活不承认是离家出走的方式离开家,和几个跟他一样喜欢跳舞的朋友租房在外面住,他想辞职,想出国,想专业跳舞,想满世界流浪,想……反正就是不想干自己现在的工作。 柳侠说:“这家伙不光魔障了,还越活越回去了,都参加工作了居然跟着中学生学,玩儿离家出走的把戏,丫就是吃饱了撑的,欠揍。” 猫儿把云健的信装回去拍一边:“就是,让他来咱们家,在奶奶跟前试试,闹腾一回屁股上来五十鞋底儿,估计一回他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把张福生超重的信拆开,除了写满张乔乔小公主各种逸闻趣事的满满当当四大张信纸,还有各种姿势的照片五张。 张福生对女儿的疼爱和骄傲,他那么大个儿的心脏都盛不下,看起来都要溢锅了。 可惜,张大哥被当爹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柳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对育儿这一充满乐趣和挑战的高端职业身体力行全方位进行了实践,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多年的育儿心得,对他眼里张乔乔小朋友那些聪明可爱到天下第一的小把戏根本看不上眼。 哼,张乔乔小丫头再聪明,还能聪明过我家大乖猫?再可爱,能比得上我家大乖猫一个小脚趾吗? 猫儿嘚瑟地跟着点头。 不过——,柳侠眯起眼睛,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小胖脸儿把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丑丫头:“凭什么她就能吃这么胖?” 猫儿马上退得离柳侠大老远:“不许拿我跟她比,奶奶都说了,她这种是奶膘儿,一断奶就没了,跟胖小萱一样。” 柳侠还是不甘心,到底又把猫儿拉到跟前,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摸了摸照片上那胖丫头莲藕似一节一节的小胳膊:“唉,小叔最失败的就是养了十几年都没把你喂胖。” 猫儿干脆利落地把黒德清的信撕开塞进柳侠手里,把胖丫头的照片夺过去放在写字台上:“我要是现在胖成这样,眼睛被挤得看不见路,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感叹吗?” 柳侠从信封里又掏出一张照片:“不感叹我干什么?” “哭啊!”猫儿把照片抢过来自己先看:“哭着不让我吃肉、吃饭,督促我减肥……喔——靠,大美女啊小叔!” 柳侠把照片接过来:“说什么呢?小叔是大帅……喔——,真的是大美女吔,怪不得你黑伯伯笑的这么实诚呢!瞧那嘴咧的,艳福不浅啊他,红衣女郎,乱世佳人、倾国倾城诶。” 猫儿把照片没收,和张乔乔放一堆儿里去,信纸递给柳侠:“什么乱世佳人?哪里倾国倾城?最多也就是浓眉大眼小家碧玉,穿的时髦点而已。” 柳侠抖开信,笑的比黒德清还实诚,满嘴大白牙都露出来了:“宝贝猫,你那些小说没白看,成语用的越来越老练了,张口就来啊。” 猫儿扒在他肩膀上看信:“那当然,我谁啊?玉树临风满腹经纶的五好小帅哥,几个成语算什么!” 柳侠一边看信一边评论:“切,嘚瑟个什么,大夏天的去魔都出差有什么好?不怕热死在那里吗?” “还算有良心,没忘记了我们兄弟的魔都七日游。” “同事还纯粹的,谁没事把跟同事的合影寄给最好的兄弟?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家伙,当我们都缺心眼啊。”他最近跟着猫儿一起苦读成语词典,有点营养过剩。 “这家伙命真好,分这么好的单位,平时也没什么外业,奖金还傻高,不过,还是没小叔的高哈,不过老黑从来不缺钱,他老爹那矿现在日进若干斗金,你黑伯伯现在也算得上暴发户子弟了,很牛逼的说。” “想我?煤黑子你就装吧,想我你怎么不来看我?回来到原城下车不就完了,不就多转一回车嘛!” 猫儿不解地问:“黑伯伯家那么有钱,他干嘛还上班?你不总是想着挣够了钱就在家当吃饱墩儿的吗?” 柳侠屈指在小家伙脑袋上来了一下:“男人的社会存在感,人生价值和理想,懂么?给你一百万,整天门都不许你出,你干吗?” 猫儿不服:“我说的是你的理想不是挣够了钱就能啥都不干专心当吃饱墩儿吗?他已经有了钱为什么不这么想?还要天天去上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5 柳侠想了两秒钟,非常泄气地说:“因为人家比我有志气有理想有抱负。” 猫儿小心眼得逞,高兴地大笑:“错,因为他家里没有个像我这样举世无双的五好小帅哥,家对他没有吸引力,所以他只好去单位上班,好蹉跎他无聊的岁月喽!” 柳侠想了一下,一把把小家伙拉过来搂在怀里揉吧着:“哈哈,还真是,我每天一想到家里有只大乖猫等着我呢,就巴不得天赶紧黑,我就可以收工回家了,老黑这家伙简直太可怜了,回到家除了满屋子煤灰啥都没有。 宝贝猫你现学现卖灵活应用的不错啊,《八小时以外》看来比《中学生作文选》有用多了,我哪天请吴小林吃羊肉串,谢谢他。” 黄有光的信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问柳侠打算什么时候考他的研究生,说他只要想到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上一次只有一个学生的大课,就觉得人生少了许多乐趣,希望柳侠回去后再成全一次他的愿望。 他信里提到谢仁杰,说他们前天在一起吃饭时,谢仁杰还在为当初没能把柳侠留在他们单位感到遗憾,就连谢婵玉都说,柳侠这样的人回到个小县城太可惜了, 谢婵玉还说,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来中原一趟,看看荣泽和柳家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天堂,让柳侠那么念念不忘; 还有柳侠那个叫猫儿的小侄子,她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聪明可爱,能让柳侠为了他,放弃别人求之不得的留在大城市的机会。 猫儿很牛气地对着信说 :“本帅哥要多聪明有多聪明,要多可爱又多可爱,你来看啊!哼,我以后会带着小叔去京都,给他买个最好的房子,让他在里面专心当吃饱墩儿。 留在你们那里天天去大山沟里当苦力呀!” 柳侠收起了信,谆谆教导自己三观有跑偏趋势的宝贝:“乖猫,第一,虽然咱聪明可爱是不争的事实,但咱们自己不能说,会被别人指责骄傲自满不谦虚的; 第二,小叔想当吃饱墩儿这么高尚的理想只能像小叔这样的大人可以树立,少儿不宜;当然,你也不能把‘长大后一定要多挣钱,把小叔养成个吃饱墩儿’作为人生理想,这个理想实在是太不高尚了。 你的短期理想应该是把作文提高到老师不是因为你的字才给你打及格分的水平,远大理想暂时待定,明白吗?” 猫儿嘻嘻笑:“不明白。” 柳侠在他屁股上响亮地来了一巴掌:“小臭猫,不明白去切个沙瓤大西瓜来,半个下肚就清楚又明白了。” 猫儿跳下床抱了个大西瓜跑出去:“喔喔喔,吃西瓜,大西瓜,甜又甜,吃完今天想明天……” 关于邵岩,柳侠的心情并没有像猫儿所认为的那样,看了几封好朋友和老师的信就忘记或改善了,相反,他不但对邵岩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心里还更加难受了。 六年前,他只有十五岁,没经历过什么事,轻易相信了邵岩留给他的那封短信上的说辞,现 在回想一下,邵岩的理由真的是经不起一点推敲。 如果邵岩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要满校园的找,说怕耽误时间还说得通,可事实是,他提前去找王占杰补课还是邵岩提出来的,邵岩从租住的房子跑到王占杰的办公室,连五分钟都要不了,写那封信恐怕十分钟都不够吧? 邵岩住的房间再简单,那也是住了两年多的地方,各种日常用品齐全,邵岩跟柳侠说过,他在家历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不干的,连裤头袜子都是他妈妈给洗,邵岩的脏床单、枕巾之类的都带回原城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那天邵岩也不大可能动手收拾东西,一屋子的东西,他妈妈一个人,就算有司机帮忙,至少也得收拾几十分钟吧,这个时间还不够邵岩去跟自己当面道个别吗? 所以柳侠现在可以得出确切的结论:邵岩就是因为不愿意给自己留地址,或者说不愿意以后继续和他保持联系,才那么匆忙地离开的。 这个结论让柳侠没法不难受。 他现在在单位有吴小林、杜涛几个好朋友,还有虽然见面不多,但偶尔碰到一起却很谈得来的楚家哥儿俩,还有虽然不见面,但心里彼此牵挂的219寝室的一帮兄弟, 但是,邵岩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他们都是在柳侠有家庭或兄弟做依靠,或生活顺风顺水的时候遇到的人。 而邵岩是在柳海离开后,柳侠生活和感情上最惶恐无助,又被学习的压力和考学的前景挤压得喘不过气,生活最黯淡无光的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用开朗乐观的态度鼓励和感染他的人。 邵岩是个偏于粗线条的人,乐观豁达,大大咧咧,还经常丢三落四,有点少爷习性,在柳侠偶尔住到他租的房子里之前,他连双鞋子都没刷过。 可柳侠去他那里住了以后,冬天他总会记得提前插上电炉,夏天的时候,柳侠偶尔午睡醒来,总有一盆干净清凉的水等着他。 邵岩的英语永远年级第一,但他和柳侠在一起的时候,柳侠辅导他化学的时间,远比他和柳侠一起学英语的时间少。 在柳侠到目前为止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高中生活是他最不喜欢的一段经历,但时过境迁,当他能够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回想那段生活,那三年时间里所有美好快乐的记忆,大部分都有邵岩的影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陪了他两年多,最后的告别信里还想要做他七哥的人,居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柳侠怎么能不难受? 他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会让邵岩对他绝情,或者说厌恶至此。 和猫儿一起在国道边的临时停车点晃悠了三天都没看到任何一个像邵岩的人后,柳侠给柳凌的信里对自己的人品有点质疑。 柳凌回信说: 傻幺儿,邵岩离开时所有的想法,都是你的推断或想象,你自己觉得这样的推断有理有据,可证据这东西,如果你从不同的角度看,也许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呢。 你先入为主地认为邵岩是因为不想以后和你再有联系,所以才故意不给你留下他的通讯地址,所以你现在回想他所有的行为,都符合你这个结论。 可你忽略了一个最简单也是最直观的问题:如果邵岩是因为讨厌你才不愿意和你保持联系,当时的情况,他大可以收拾了东西一走了之,为什么会给你留下那封信呢?他都已经决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有必要再给你做任何解释吗? 还有电扇、蚊帐,最主要的是,那间房子,要知道,他租的那个房子位置那么好,又到了高考前夕,如果他提出退租,房东肯定求之不得,人家再租给其他人,一个月可以轻松地多收好几块钱。 从你和三哥对我说过的情况,我看到的是:邵岩临走前,把在你们当时那个年龄、那个处境下朋友能为你做的,做到了最好。 怀疑一个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幺儿你好意思吗? 所以,我同意你说的他是故意不给你留通讯地址,但我觉得,他是另有原因,这个原因和你无关,应该是他的家庭方面临时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未来的事情,他无法确定,所以他选择暂时和你中断联系。 至于他现在明明很简单就能够找到你却一直没找过,我想,是当初导致他不辞而别的原因依然存在。 幺儿,以后你就会知道,造成一个人陷于困境的可能有无数种,你亲眼看到的,都有可能不是真相,何况你只是推测呢! 五哥这些年见过很多很多人,不是为了安慰你,五哥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子——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弟弟,最好的小叔。 所以我知道,在你的朋友们心里,你肯定也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邵岩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因为不可知的原因他可能暂时不方便见你,也可能你们此生都无缘再见,所有的猜测和怀疑都没有意义,现在你能做的,就是祈祷他在远方安好。 我相信,邵岩如果还记得你,肯定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五哥柳凌 在柳凌名字下面,是陈震北的几行字。 幺儿,很多时候,放弃的,并不是因为不够好,恰恰相反,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求之不得,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珍惜,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珍而重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6 不要怀疑自己,仅仅因为你是小凌的弟弟,我身为他的战友和最好的兄弟,已觉得与有荣焉。 陈震北 199*、7、28 柳侠把信又看了一遍,问猫儿:“你觉得小叔好吗?” 猫儿侧身抱着他的脖子,用自己的脸在他脸上蹭了个够,然后才说:“你是最好最好的小叔,全世界的好人都加起来也没有你好。” 柳侠把小家伙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说:“臭小猫,马屁精。”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说:“也许真的该像五哥说的那样,祈祷邵岩不管在哪里,都过的好。” 柳川拿过柳凌的信粗粗浏览着说:“你以前可没这些风花雪月的心思,我看你是长大了,最近又闲了点,所以才听风就是雨的在这里胡思乱想。 二十二岁都可以结婚了,你到现在还连个暗恋的女孩子都没有过呢,难怪你会听见郑建平一句没影儿的话就给自己想出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纯粹是闲的。 我看你呀,要么赶紧再找个私活儿干着,要么就找个女孩子谈恋爱去,要再这么闲下去,还不知道你又瞎合计出点什么来呢!” 猫儿马上转过身对着柳川抗议:“这么热的天,我不让小叔再出去干活儿了,别的人都歇着呢。小叔是独身主义者,不结婚,跟谁谈恋爱?是不是小叔?” 柳侠点头:“对,三哥你太狠心了,就因为我偶尔的忧郁了这么一下下儿,就想把我打发给别人,你还是我亲哥吗?” 柳川把折起来的信往他头上拍了一下:“你还偶尔忧郁了一下,猫儿这几天又多操你的心你知不知道?那么聪明的脑子怎么会钻这种牛角尖? 邵岩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可能走的那么急?当时你该高考了,不想让你胡思乱想,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倒学会琼瑶女主角那一套了。 邵岩不来找你,肯定是有他的难处,同学朋友因为毕业从此各奔东西再正常不过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过了六年才反应过来,然后开始伤感的呢!你说你那神经是什么做的,能以这种速度反射? 我最近正为二哥离婚的事忙,没时间管你那些少年情怀,你别怀春少女似的动不动就多愁善感那么一下子,让猫儿再替你操心,他才多大点儿,你不天天哄着他高兴,倒让他哄着你,你说你是不是该打?” 柳侠嘿嘿笑,用下巴蹭蹭猫儿的鼻子:“宝贝猫,咱明天去吃红焖羊肉,就咱俩,不叫某个坏哥哥去,好不好?” 柳川哭笑不得,屈指正准备往柳侠脑袋上敲一记,他放在桌子上的传呼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下,对柳侠说:“我去你们传达室回个电话,你们俩先吃吧。” 柳侠和猫儿同时说:“没事,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 柳川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来,柳侠和猫儿都看清楚了他脸上平静而冷酷的表情。 柳侠问:“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哥?” 柳川平静地坐在餐桌前端起碗,冷笑了一声说:“意料之中的事,娜娜和登科都不是二哥的,刘冬菊那个婊子养的娘居然还敢去找二哥闹,她真以为谁叫的声儿大谁就有理呢,作死的东西!” 柳侠和猫儿愕然地互瞪着:“他俩,都不是……” 第148章 柳川对柳茂和刘冬菊之间关系的怀疑,是自己结婚、对夫妻之间的相处有了切身的体验之后,那年端午节,他往家里送粽子,开车到罗各庄,他先去了二哥柳茂那里。 那时候,柳茂和刘冬菊结婚大半年了,刘冬菊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而且妊娠反应非常厉害。 柳川到的时候,刘冬菊一直坐在院子的树下干呕,而柳茂对刘冬菊没有任何表示,真的是任何——心疼、照顾、嫌恶、呵斥、高兴、厌烦,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就好像刘冬菊根本不存在一样。 对柳茂这个态度,柳川当时不奇怪,因为他听柳魁说过,刘冬菊的母亲在他们知道刘冬菊怀孕前,就到柳茂家里为自己闺女出过一次头,指责柳茂喝多了酒后强迫刘冬菊行夫妻之事,把刘冬菊弄得一身伤。 几天后柳魁来看柳茂,刘冬菊的母亲又把那事跟柳魁说了一遍,还在柳魁面前指责柳茂不算人,让刘冬菊现在只要想起房事就害怕,现在怀了孕还是吓得不敢回来住。 这种情况下,柳茂对刘冬菊有好态度才不正常。 柳川不理解的是刘冬菊,她对柳茂几乎是相同的态度,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柳茂不是他丈夫,也不在她身边几米远的地方一样。 一般情况下,即便夫妻不是太和睦,女人怀孕的时候也还是会比较多的被照顾到情绪,如果没有这种照顾,女人的表现一般都非常过激,激烈的争吵是一种,绝望的冷战也是一种,但一直在柳茂面前都非常强势非常高高在上的刘冬菊,却表现出了毫不介意的模样,让柳川十分困惑。 那天柳川和刘冬菊始终没说一句话,刘冬菊像无视柳茂一样无视了他,事实上,这六年,柳川几乎从没和刘冬菊说过话,经常去柳茂那里的柳钰也一样,除了会在柳魁面前抱怨柳茂诸多不是,刘冬菊对柳家其他去看望柳茂的人基本都是视而不见。 柳川和柳钰对刘冬菊几乎也是一个正眼都没有,只不过柳川为人相对成熟,回到家里不说,柳钰则是去柳茂那里一次,回到家就要臭骂刘冬菊一次。 柳川是过了很久才听柳魁说起刘冬菊母亲那天的抱怨的,柳魁当时也只是刚过三十的年纪,夫妻之事又是非常禁忌隐晦的话题,刘冬菊的母亲在他跟前控诉柳茂的时候,柳魁都尴尬的无地自容,和自己的亲弟弟说,他也觉得张不开嘴。 柳魁后来之所以和柳川说,是因为他冷静下来后想了又想,怎么都觉得柳茂干不出酒后强迫刘冬菊的事。 柳茂以前不喝酒,刘冬菊母亲说的那天,是徐小红去世六周年的忌日,柳茂第一次喝醉,这是事实,柳魁问的时候,柳茂自己点头承认的。 柳魁觉得,以柳茂对徐小红的执念,这一天他难受的连班都没有上,一个人独自借酒浇愁,怎么可能对刘冬菊做那种事。 而且,以刘冬菊那蛮横的个性,她会让喝醉的柳茂伤到她吗? 柳川对刘母说柳茂醉酒强迫刘冬菊的事嗤之以鼻。 柳魁几乎算是不喝酒,平时接触的人也少有喝酒的,所以有些事不知道,柳川在公安局那些同事朋友里,可是有不少人是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的,而且因为职业的关系,有相当一部分同事把男女之间的事当笑话说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柳川听他们说过,男的如果真喝醉了,根本干不了那种事。 “一个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男人能顺利地走到家门口就不错了,他还有能力干那事?”柳川当时这样对柳魁说。 柳魁问:“那,刘冬菊他娘编排您二哥这事是啥意思?这事传出去,对您二哥当然没好处,那对她闺女就好了?一个女人,叫男人搁床上打,传出去也会叫外人笑话吧?” 柳川就是因为柳魁这句话,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柳茂结婚后根本就没和刘冬菊同过房?刘冬菊的母亲年龄大,生活经验比刘冬菊丰富得多,她看出了柳茂对刘冬菊一点夫妻情分都没有,怕柳茂离婚不要刘冬菊,所以才造出这么个声势,让外人都知道柳茂和刘冬菊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而且还是柳茂主动强迫刘冬菊的,这样,如果柳茂敢提出离婚,必定是万夫所指。 可柳川随即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当时刘冬菊已经快生了,柳川一方面不相信柳茂会那么快和刘冬菊有夫妻人伦之事,一方面又觉得柳茂虽然性格和他们几个兄弟比相对温和些,但绝对不是个窝囊废,他再怎么不在乎和刘冬菊的婚姻,也不会容忍刘冬菊给自己带绿帽子。 柳川第一次凭一个刑警的直觉对刘冬菊的怀疑,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支持,随着时间慢慢被忘却了。 柳川和柳茂只相差两岁,跟柳钰和柳凌一样,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两人之间感情非常亲厚,虽然看见刘冬菊就倒胃口,但柳川回家的时候还是经常会在柳茂那里停留一下,有时候柳茂在外边地磅那里值班,兄弟俩就在那里说几句话。 柳川对柳茂的未来越来越担忧,因为刘冬菊经常没任何来由的就会和柳茂闹一通,偶尔听柳茂的同事说起,刘冬菊有时候歇斯底里的样子,真跟疯子没两样,她要死要活,十足的泼妇像闹完了,却经常会马上摆出一副高贵的嘴脸,住在柳茂单位的房子里,还能一副和柳茂完全无关的模样,自己做饭自己吃,视柳茂为无物。 柳川真的不能想象,自己原来那么幸福快乐的二哥要这样过一辈子。 柳登科出生后,柳川放弃了酝酿了好几个月的说服大哥柳魁和自己一起劝说父亲让柳茂离婚的打算,可能是因为年轻,对于刘冬菊给新生的孩子随娘家那边起名字,柳川也生气,但没柳长青和柳魁他们那么在意。 他看到的是刘冬菊生了柳登科后,好像脾气明显地收敛了,他以为,刘冬菊以前的无理取闹除了性格和家教的原因,可能还因为她第一个生的是女孩儿,而柳茂和徐小红有个儿子,刘冬菊因此没有安全感,所以通过不停地和柳茂打闹来争取到更强势的地位,以增加以后自己在家里的话语权,有了儿子后,刘冬菊安心了,应该会慢慢克制自己的坏脾气,把小日子过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7 可事情并不像柳川所想象的那样,柳登科只让刘冬菊安分了几个月时间,刘冬菊再次带着柳登科回了娘家一个多月后,回来闹腾的比以前还凶,而且再次寻死觅活,怀柳登科的时候她是要割腕,那次她是拿剪刀要捅自己,如果不是被旁边看热闹的人拉着,按柳茂背书一般的的描述,她没准儿就真把剪刀捅进自己胸口了。 刘冬菊对娜娜从冷落到动手打,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而柳川怀疑柳登科不是柳茂的孩子,则是今年年后他去柳茂那里时,偶然看到柳登科两周岁的纪念照片开始的。 照片是很容易把一个人的特征放大的,柳川以前看到柳登科本人,闪念之间也出现过“长的一点也不像二哥”这样的想法,但那么小的孩子,看不出来像父母哪一个人太正常了。 但刘冬菊特地为柳登科照的五寸彩照,却让柳川一下子起了疑心,柳茂百天和三岁时的照片现在还挂在柳长春家堂屋墙上的镜框里,猫儿五岁时的照片可以看出和柳茂非常明显的相似之处,而柳登科大大的眼睛、明显的双眼皮和粗重的眉毛,和柳茂偏于细长的眼睛、单眼皮和干净的“一”字眉实在差别太大。 怀疑一旦开始,作为刑警的柳川开始回忆刘冬菊以前的行为,发现原来刘冬菊看起来神经质似的说来就来的撒泼闹腾,或偶尔非常高贵冷艳地和柳茂以冷漠到极致的方式和平相处,都是发生在她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 如果哪一段刘冬菊在罗各庄住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中间和柳茂也还是非常冷淡,她也要出点幺蛾子不时发作一下,不是没有疯子一般撒泼的时候,但比起她刚从娘家回来的时候,程度总是轻一点,发疯的时间也要短一点。 柳川开始暗暗调查,刘冬菊回娘家后都发生过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 但他了解到的情况不多,毕竟,那是一个女人的家事,不是要好的朋友邻居基本没机会知道,而且,刘冬菊如果真的是和其他男人有染,肯定是偷偷摸摸,知道的人更少。 这种事不可能像办案一样大张旗鼓地找人讯问,没确凿的证据之前柳川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可以说是家丑的事情,所以,他的调查进展缓慢。 直到今年五月份,他去杨庙乡派出所办事,无意中在杨庙乡政府看到那个叫韩忠孝的人。 柳登科和韩忠孝长的实在太像了。 柳川在看到韩忠孝的正面时,几乎是立刻断定:娜娜和柳登科都是这个人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柳川和杨庙派出所的所长谈笑间,得知韩忠孝家是仁堡的,原来当过民办教师,后来接了他父亲的班,转正到杨庙初中当了教师,和杨庙乡原来的副书记杨万强的女儿杨巧丽结婚后,调到了乡司法所,今年年后刚去党校学习了三个月,估计今年要提个副所长什么的。 柳川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部被证实了:仁堡是杨庙乡最西边,和望宁乡接壤处的一个村子,望宁最东边和杨庙乡挨着的,就是刘冬菊的娘家,刘寨。 从地理位置上,刘寨离杨庙乡政府所在地比望宁还要近,杨庙比望宁还要繁华些,一般,刘寨的人如果要买点什么东西,都是去杨庙而不是望宁。 柳川问柳侠:“于宝忠给你打电话说布已经准备好的那天,你给我发传呼我没回,你知道我是去哪里了吗?” 柳侠说:“你不是说你去罗各庄办事了,半路找不到电话吗?” 柳川点点头:“对,可你不知道,我是从杨庙去的罗各庄二哥那里,我委托了个人帮我招呼着刘冬菊,那个人告诉我,刘冬菊前一天晚上带着柳登科去杨庙了。 那天在望宁,我看到刘冬菊头上的伤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她头上的那块伤的时候是在杨庙,那伤还新鲜着,还流着血呢,呵呵,估计是韩忠孝没胆子离婚,她以死相逼,自己把自己撞的,她不是惯会耍寻死觅活的把戏吗?” 柳侠问:“你觉得,二哥知道这事吗?” “不一定知道是韩忠孝这个人,但绝对能把刘冬菊的事看得八、九不离十。 如果不是刘冬菊有了柳登科后对娜娜太刻薄,又知道了刘冬菊这次发疯是因为韩忠孝的老婆杨巧丽怀了孕,我估计二哥会再冷眼旁观三到五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可以说服咱伯跟咱叔,再也不会逼着他结婚为止。“ 柳侠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猫儿和马鹏程、楚昊你追我赶地滑向大门口,问:“刘冬菊如果就这么一直住在娘家不回来,二哥怎么办?” 柳川笑笑:“现在担心受怕的应该是刘家那对自作聪明的母女,咱们急什么? 如果我猜的没错,刘冬菊还抱着一线希望,是在赌杨巧丽第二胎生不出男孩儿,韩忠孝家到他这一辈儿是四代单传,杨巧丽第一胎也是女孩儿,比娜娜小三个多月,杨巧丽大概再有四个月就生了。 二哥和刘冬菊结婚快六年了,一次也没去过刘冬菊家,现在他也不打算去,他已经写好了起诉书,我正准备去法院找人,民政所申请离婚还要调解什么的一大堆事,咱们直接起诉离婚,刘冬菊她躲哪儿都没用。 她们母女如果打算韩忠孝那边不要刘冬菊,就把二哥这里当退路,那还是省省吧,她们真以为咱们家是山沟里的咱就是憨大头,任她们摆弄呢!” 柳侠看着猫儿向家这边冲过来,不由的脸上露出笑容:“那,娜娜怎么办?” 柳川摇摇头:“不知道,这事我就跟大哥说了一下,还没跟咱伯咱妈跟咱叔他们说呢,我想等二哥离完了再跟他们说,省得让他们一直跟着操心。 大哥觉得娜娜要是跟着刘冬菊太可怜,可如果不跟着,在咱们家,一看见她就都会想起刘冬菊,那可是够糟心的。” 客厅的门响了一声,猫儿在那边吆喝着说:“小叔,马鹏程跟楚昊说游完泳让你请客吃烧饼夹和米线,你可别答应啊,他俩就不要脸,别人一请客他们就往死里吃,我去洗一下脸啊!” 柳侠说:“知道了,我不搭理他们,你洗了脸先吃个鸡腿儿,饿着肚子游泳容易抽筋,水库里水特别深,万一腿抽筋可不得了。 哥,我总觉得即便是二哥起诉离婚,也不会多顺利,刘冬菊和她妈一对儿泼妇,除非那个韩忠孝离婚娶刘冬菊,要不……” 柳川冷笑一声说:“没有什么要不,她们如果以为撒泼是万能的,那就继续撒,想把咱们家的人当备胎垫脚石,瞎了他们的狗眼。” 柳侠和柳川都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以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的另一种方式展开,柳家兄弟还是低估了刘冬菊性格的彪悍程度。 第149章 刘冬菊 天气持续高温,领导即便通情达理体恤下情也不可能让几百口子人就这么一直歇着,单位每天维持基本的运转就要消耗不少银子,坐吃山空这句话适合的可不仅仅是破落户。 而且水文队的人也已经习惯了每个月有大把的奖金入账,算算即将到手的奖金要缩水大半,一个个自己就不踏实了。 预定的一些小工程开始启动,柳侠带了一个队入驻色金厂新开的一个分厂区和住宅区。 色金厂职工几万人,新开的一个分厂厂区和新规划的家属楼院都是大手笔,柳侠接这个工程心里很舒服,这个距离,他们每天中午也可以回家。 行政后勤人员下一线体验生活的活动还没结束,前期所有的漏网之鱼这次清仓大处理,付东利用职务之便把自己安排到了柳侠这里,让柳侠好一阵挠头:“您这么尊大神来我们这小庙,小的不胜惶恐啊!” 付东大笑:“这就对了,以后的日子让你们享受一把哥哥我带星儿的优质服务,保证你们下次再出外业的时候哭着喊着想带上我。” 付东说到做到,就连编外人员猫儿都说,有付伯伯做后勤供应,他下午在家做饭的时候都感觉安心好多。 付东为了维护自己万能办公室主任的形象,不知道从哪里借了辆桑塔纳,一天数次从市场上买了冰镇的橘子水往工地上送。 柳侠他们为了赶早上比较凉快的时候作业,早上都是草草吃点东西就出发,不到六点就开始动工了,付东从第一天开始,在他们开始作业后,就会去市场上搜罗好吃又方便带的食物送过来,让他们中间抓紧时间垫吧一点。 猫儿每天早上和柳侠一起来工地,不过这次和上次他跟着去樵云不同,上次他只是跟着玩,这次他跟在柳侠身边做记录,一上手就很老练,书写非常规范,和柳侠本人的记录几乎无法分辨,吴小林嚷嚷他的饭碗要被抢走了。 猫儿为了跟着柳侠来,特地在他跟前露了一手,自己模拟柳侠在工地看着仪器报数的情境,自己做了记录,柳侠这时候才知道,这些天小家伙没事就看他的大学课本和他以前的各种资料是要干这个。 这么热的天,他是真不舍得让猫儿跟着自己去遭罪,可猫儿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才是遭罪,跟着小叔去工地,快乐无比。 十点左右柳侠他们结束前半天的工作回单位,下午四点再来的时候,猫儿就不跟着来了,他在家做饭,辛苦了一天的小叔,晚上一定要吃顿舒心可口的饭菜。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8 他们每天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柳川晚上过来睡觉的时候,柳侠偶尔会问一句柳茂和刘冬菊的事。 柳川说法院已经受理了,但难度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依然要有调解的时间,和民政上唯一的区别是,如果一方坚持要离婚,最终会判离,而民政上如果一方死活不离,那你就一辈子别想离。 刘冬菊那边根本不照面,提供刘冬菊与他人同居的证据、夫妻感情破裂的证据或分居两年以上的证据暂时都不可能,柳川正在考虑让柳茂和娜娜一起去医院,化验一下血型。 他上星期回家把这事跟柳魁说了,柳魁气得破口大骂中国这破法律,赞成验血的事,可又为难怎么跟父母解释,才能把娜娜带出来,而且,怎么跟那小姑娘解释让她去医院抽血的事,也是个问题。 柳川在家里试探着和娜娜说了会儿话,小姑娘一听说要离开柳家岭,马上就不说话了。 柳川现在简直不能提起刘冬菊这个泼妇,说起来就恨不得一枪崩了她,但看到娜娜,他心里再不舒服,对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也说不出多刻薄无情的话来。 感情这种事就这么复杂,小姑娘以前来柳家岭的时候不多,可柳川和家里其他人一样,几年来都已经把她作为柳茂的孩子接纳了,最近又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感情的基础已经有了,即便现在知道了她是刘冬菊出轨的产物,膈应得要死,可看到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已经把柳家当成了全部依靠的小姑娘,柳川也做不来把她扫地出门或声色俱厉理所当然地要求她配合自己的事情。 柳川回荣泽之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苏晓慧,让她想想办法。 苏晓慧很快就要带着柳雲和柳雷来荣泽,让俩小家伙先去那家个体幼儿园上一段适应适应,省得到了公办幼儿园什么都不知道,让老师不待见,柳川希望到时候她能把娜娜一起带过来。 柳葳今年该上高三了,十一号就要开学,柳莘想跟着他来荣泽住到自己开学再回去,柳长青和孙嫦娥已经答应了。 家里几个小孩子都要来荣泽,苏晓慧如果提出带娜娜一起来,应该不会嫌的太突兀,两个淘气包现在和娜娜玩得很好,天天喊姐姐喊得很顺溜,如果能鼓动得两个小傻子缠着要娜娜跟他们一起来,那就更顺理成章了。 柳川对柳侠说:“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这种糟心事你不用管,二哥自己下了决心,这事就没问题,我会帮他解决,你跟猫儿高高兴兴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柳侠心里完全不想这事不可能,但具体行动确实是一点都没有,猫儿就算再不在乎,听到的时候至少也不会多高兴吧? 他们每天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要去做,他何必让不快乐的事情占据猫儿的生活? 星期六中午,柳侠接到柳川的传呼,苏晓慧和柳葳带着一群孩子回来了,娜娜也在其中。 下午柳侠回家,一进小院子就听到屋子里热闹地翻了天:天太热,老城蚊子太多,猫儿趁苏晓慧去工会那家个体幼儿园咨询的工夫,雇了辆三轮车过去,把几个小家伙都接过来了。 当时柳葳想拦也拦不住,柳雲和柳雷经常被猫儿修理,却特别喜欢和他玩,看见猫儿就抱住他的腿不放了。 柳莘想看看小叔家的空调啥样,柳葳看他热得浑身是汗的样子,也心疼的很,一边觉得不应该这么多人都去小叔那里,一边却又特别想让几个小的去享受凉爽的空调房,再看看猫儿那架势,根本就不打算和他商量,直接在街上叫好了三轮,过来就是要带人走的,所以柳葳干脆也不阻拦,一起跟着过来了。 柳侠和猫儿度过了一个鸡飞狗跳的不眠之夜: 柳雲、柳雷玩的时候很开心,等该吃晚饭的时候,俩人才发现这里不但没有娘,连奶奶也没有了,马上就不干了,一人一个拽着柳川的手非要回家找奶奶,一大群人连哄带骗才让两个小家伙吃了点饭。 两个小家伙吃完才发现上当了,爸爸和叔叔根本不打算带他们回去,立马蹦着脚大哭起来,没人带他们走,他们就自己往外跑,被柳川和柳侠追上抱住后,柳雲急了,张嘴就咬了柳川一口,在柳川胳膊上留下了一圈渗血的小牙印。 柳雷在柳侠肩膀上也来了一口,不过隔着衣服没出血,小家伙马上被猫儿接手了。 小阎王没胆子和大阎王叫板,咬人是不敢了,可俩人比着哭得死去活来,惊动得对面的付东、欧萍萍两口子都敲门过来了,知道是孩子刚离开老家不适应,也帮不上什么忙,感叹几句走了。 俩小家伙哭闹到一点多,最后瞌睡得真扛不住了才被柳川和猫儿抱着睡了。 主卧的门开着,整套房子都不热,苏晓慧和娜娜两个人睡主卧对面那间卧室,男性公民们都睡在主卧,猫儿搂着柳雷,和柳侠他们三个一起睡在床上,其他人睡地上。 猫儿摸着柳侠的肩膀小声问:“小叔,疼不疼?” 柳侠捏捏他的耳垂:“还没您奶奶哩鞋底儿疼,小孬货心里精着呢,你在旁边,他咬我都不敢使劲儿。” 猫儿对着睡着的小家伙比划了一下巴掌,小家伙梦里又抽噎了几下,猫儿吓得赶紧轻轻拍着他的背哄。 四点多,柳雲不知道怎么一个激灵就醒了,迷糊中喊了句“奶奶”,柳川几乎就没睡,马上搂着拍着哄,却一点用都没有,小家伙已经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不对劲,一嗓子就把所有人都嚎醒了,柳雷连眼都没睁就开始呼应,哭得比柳雲还响。 五点十分,柳侠出门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他真不知道猫儿这一晌在家怎么过,怎么才能收拾住两个炸了毛的小阎王。 十点半,柳侠回程坐车走到老城的时候,传呼机响了,他还以为是猫儿向他报告两个小阎王去体检的事,没想到,传呼机上的内容是:韩忠孝母亲和姐姐正在刘冬菊家门口骂街。 回到单位,柳侠马上去传达室给发传呼,柳川却一直没回,十二点半,柳侠他们正哄着哭得嗓子没音的柳雲、柳雷吃饭的时候,柳川回来了。 娜娜也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柳川不好说什么,夸了两个小阎王句“真乖”却被彻底无视后,他对柳侠使个眼色进了主卧。 “我早上接了老胡的传呼,去刘寨了。 刘冬菊给杨巧丽写了一封信,里面装了娜娜和柳登科的相片,杨巧丽要带着女儿走,和韩忠孝离婚,听说韩忠孝当着他爹妈和他姐的面,跪在杨巧丽面前扇自己的耳光,被杨巧丽连打带抓弄了个满脸花,还吐了一脸,现在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韩忠孝他妈和他姐气不过,今天早上七点多跑到刘寨,在刘冬菊家大门上挂了一大串破鞋,然后开始坐在那里骂。 我接了老胡的传呼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还在骂,刘冬菊家门口跟赶会一样,人山人海都是看热闹的,刘冬菊家的大门一直关着,没一个出来。” 柳侠问:“她们都骂些什么?” “骂刘冬菊想当城里人吃商品粮想疯了,不知道和谁生的野种,硬赖着说是韩忠孝的。 我大概给你总结一下我从她们骂的两个多小时里得出的信息吧。 韩忠孝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村儿逢会,刘冬菊和自己村儿几个姑娘一起去赶会,碰见韩忠孝,两个人一见钟情,偷偷谈了好几年,至少是韩忠孝当民办教师期间他们还一直保持着恋爱关系,当然,韩忠孝他妈和他姐说的是谈过几天,但我觉得那根本不可能。 后来他们全家人都觉得刘冬菊不是个东西,太泼,就让韩忠孝去跟刘冬菊提出分手,这个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但是没办法判断是韩忠孝接班前还是接班后。 不过,他们两个应该是一直都没彻底分开,韩忠孝畏惧刘冬菊的坏脾气,同时也贪图刘冬菊的漂亮,所以背着家里人一直还和刘冬菊来往。 刘冬菊因为长得漂亮,一直心高气傲,不甘心当农村人,也和其他条件比较好的男人,也就是是合同工或正式工的男的相过亲,其中包括原来还是合同工时候的二哥,但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成。 韩忠孝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他父母一直在想办法让他接班,但他爹当时离退休还有十来年,单位不同意,一直没办成。 后来韩忠孝他爹经过努力把接班的事办好了,韩忠孝吃上了商品粮,于是开始有人给韩忠孝介绍门当户对,也就是同样吃商品粮的对象,韩忠孝背着刘冬菊和杨巧丽开始恋爱。 韩忠孝周旋在刘冬菊和杨巧丽两个人之间的时间应该很长,直到杨巧丽那边觉得年龄大了不能再等了,韩忠孝也觉得再没借口继续拖着不结婚了,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解决刘冬菊这边。 但刘冬菊这一关,韩忠孝知道不好过,他非常了解刘冬菊的脾气,按他妈和他姐的说法,刘冬菊曾经因为韩忠孝和同村一个同样当民办教师的姑娘下班路上多说了一会儿话,扇过韩忠孝的耳光。 韩忠孝抓住刘冬菊特别渴望成为城里人、想吃上商品粮的心理,用杨万强的关系说服了她,让自己和杨巧丽顺利结了婚。 我的推断是,韩忠孝说服了刘冬菊,让他相信自己借助杨万强的关系肯定能很快谋个一官半职,等他地位稳定了,他会和杨巧丽离婚,娶刘冬菊并把她转成商品粮,否则依刘冬菊的性格,韩忠孝当年不可能顺顺当当结婚。 刘冬菊原来对韩忠孝肯定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没商品粮户口重要,所以她会和韩忠孝谈恋爱期间跟其他人相亲,但当韩忠孝也成为商品粮后,刘冬菊对他是死心塌地的喜欢了,但这喜欢依然没能超过她对成为城里人的渴望,所以她那种霸道的个性,却能隐忍不发,看着韩忠孝娶了杨巧丽。” 柳侠冷笑:“刘冬菊没想到韩忠孝只是个缓兵之计,人家结了婚后生儿育女,根本没她什么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39 柳川说:“如果韩忠孝结婚后真没刘冬菊什么事,就不会有今天,如果没娜娜和柳登科,刘冬菊再泼也拿韩忠孝没办法,可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韩忠孝在学校干了不到一年就调进了司法所,老胡说他在乡政府大院人缘特别好,见人不笑不说话,再加上长得好,杨万强特别得意这个女婿。 一个大院的人都知道,韩忠孝特别勤奋上进,结婚后没多久就报考了函授大学,每星期三个晚上,风雨无阻骑着车子去荣泽进修学校上课,整整跑了两年,终于拿到了大专毕业证。 刘冬菊结婚比韩忠孝晚半年,她虽然想等韩忠孝离婚娶她,可现在这社会,她家里人也容不得她二十七八了还不结婚,所以她迫不得已选择了结婚。 她结婚后没几天就回娘家住了,一下住了一个多月,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和韩忠孝发生了关系,怀上了娜娜。 然后他们一直非常隐秘地保持着关系,我的推断,刘冬菊他妈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 她一直在为刘冬菊打掩护,从二哥这边,她先声夺人,知道刘冬菊怀了韩忠孝的孩子,她利用二哥醉那一次酒,就把刘冬菊和韩忠孝鬼混的事给遮掩过去了。 在她们家里那边,她为刘冬菊制造和韩忠孝偷情的机会,可能我太主观了,但她即便不是主动为他们制造机会,也至少是在为他们擦屁股打圆场。 不过,我猜刘冬菊因为为韩忠孝生了孩子,觉得自己以后铁定要吃上商品粮当上城里人,所以有恃无恐,就把她和韩忠孝的事告诉了二哥。 当然,事情是经她美化过的,她肯定只说了她和韩忠孝多么相爱,然后因为城乡身份的悬殊所以她才不得已和二哥结婚,她的意思是怕时间长了二哥会要求和她同房,她要为韩忠孝守身如玉; 而二哥却因为她和韩忠孝之间的经历跟二哥和二嫂之间开始时候的经历特别像,对她产生了些同情,这也是二哥一直忍让她的原因,直到后来二哥发现她这个人性格太乖张,品行也也有问题,即便有那么几分同情在,也无法再忍受她这个人。 去年杨万强调走前,又给韩忠孝争取到了去党校学习的机会,所有的人都觉得韩忠孝今年一定会提拔,刘冬菊和他一直保持着关系,当然也知道。 刘冬菊应该是觉得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的时候,却发现杨巧丽又怀了二胎,韩忠孝估计也把给她转商品粮这个承诺再一次找借口往后推,终于让刘冬菊崩溃了。 刘冬菊的内心绝对不像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可一世,这么多年,韩忠孝结婚,生儿育女,她心里肯定不会多踏实。 她看不起二哥,可几年下来,好歹二哥那里是她名正言顺的栖身之地,依赖是在她不知不觉间形成的。 现在二哥一点余地没有地要和她离婚,刘冬菊这回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豁出去商品粮什么的都不说了,只想让韩忠孝离婚,和她结婚,可她没想到,韩家人会以这种方式来讨好杨巧丽,维护韩忠孝的婚姻。 幺儿,咱们接下来不用着急,看刘冬菊那边接下来怎么发展,她那边闹的越大,对二哥和她离婚越有好处。” 柳侠说:“只要二哥下定了决心,永远不让刘冬菊回来,就是没那张离婚证也无所谓,那张纸算个屁。” 刘冬菊没听到柳侠这句话,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结束了和柳茂的婚姻。 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柳侠和猫儿正坐在小院里栎树下的石桌上研究柳岸同学高中第一次月考的语文试卷时,柳川推开白色的栅栏门走了进来,他坐在石凳上后的第一句话是:“两个小时前,刘冬菊和韩忠孝都被送到原城医学院了,刘冬菊用硫酸泼了韩忠孝,自己的右手也被烧伤了。” 邱志武回来后对柳川说,刘冬菊装硫酸的瓶子口有点小,所以韩忠孝和刘冬菊伤的都不算厉害,韩忠孝只有左脸颊下面一点和左边耳朵,还有左耳下脖子到肩膀、前胸烧伤了一片,刘冬菊是右手和胳膊烧伤了,右手应该废了,胳膊问题不大。 韩忠孝在病床上翻来覆去说的一句话是:“老天注定我这辈子该倒霉,我从来不好赶会,就去了那一回,就去了那一回……” 刘冬菊跟傻了一样,看着天花板也是只有一句话:“他从来没碰过我,俩孩儿都是我跟别人哩野种,呵呵,他从来没碰过我,俩孩儿都是我跟别人哩野种……” 柳川说:“刘冬菊想用对二哥的责难,表示自己的清白,以讨好、逼迫韩忠孝;用守身如玉来表达她对自己和韩忠孝之间爱情的忠贞。 她却不知道,韩忠孝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摆脱她,她这边越折腾的厉害,韩忠孝对她越是恐惧,向一个对自己已经毫无感情的人展示自己的绝境以逼迫他拯救自己,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太天真,还是该说她自我感觉实在太好了。 至于她所守候的纯洁如水的爱情,在她答应韩忠孝娶杨巧丽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桶发馊的泔水,经过这些年的发酵,已经臭不可闻,也只有她自己觉得她是对爱情忠贞不渝吧! 又过了一个月后,柳茂和刘冬菊在望宁民政所领了离婚证,刘冬菊签名时用的是左手。 她回来后只和柳茂说了一句话:“我回来跟你离婚咧,走吧。”没有问娜娜一句,也没有说柳登科在什么地方,看着民政所的办事员把章盖好,她拿了那个写了自己名字的离婚证,转身就走了。 元旦后,柳侠在尚诚县土地局的一间办公室正给沙盘涂色时,接到了柳川一个传呼:刘冬菊昨天结婚了,对方是原西的养猪专业户。 第150章 柳海回来了 工商银行营业部,柳侠悠闲地在排椅上坐着,右腿随意地架在左膝盖上,吹着几乎无声的口哨,满眼含笑地看着坐在柜台前熟练地填写单据的小家伙。 猫儿填好了最后一张单据,仔细检查了一遍,和另外两张一起推给营业员,然后从挂在胸前的书包里往外掏钱,一摞、两摞、三摞…… “这张单子上的钱先取出来,加上这六千,存五年;这两万五,存一年。” 柳侠看着小家伙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看着营业员收钱、盖章,然后拿过来认真签字的样子,心高兴得都要忽忽悠悠飘起来了。 不过,看臭小猫那脸,过了年回来,短时间内一定不能再接沙盘了,要不小家伙真要生气了。 唉,臭小猫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居然都会板着脸装大人训我了,嗯?训我?训小叔?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这种风气坚决不能放纵,必须得适当修理这个臭小猫一下,让他知道长幼有序师道尊严,让他知道小叔是用来爱戴的,不是用来数落的,不过——,怎么修理呢…… “小叔,好了,咱们走吧。”猫儿伸手提起柳侠旁边的一袋子排骨和菜。 柳侠提起一袋子轻飘飘却花红柳绿的东西,一只胳膊揽着猫儿的肩膀,走出银行,他的口哨终于吹出了声:《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身边的世界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悠扬的口哨却带着春日阳光的味道。 猫儿把左手放在柳侠羽绒服的口袋里,感觉到自己的步调和柳侠不太一致,他稍微赶了一下就调整了过来,然后和着柳侠的节奏也吹响了口哨,动人的旋律一路伴随两人回到家。 已经和柳川说好了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动身走,现在已经快九点了,两个人不敢耽误,高速度先把排骨和胡萝卜洗了炖上,然后柳侠去洗衣服,猫儿洗菜蒸米。 猫儿做完的比较快,排骨还要多炖一会儿,他过来帮柳侠洗衣服,洗衣机把裤子搅得都缠一块了,两个人挨着给拉扯开。 猫儿拉拽着衣服对柳侠说:“再跟你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要是再这么要钱不要命,我就回家告诉大爷爷,让他拿鞋底儿打你的屁股。” 柳侠笑:“鞋底儿是你奶奶的专利,大爷爷都是用树枝抽或直接大脚踹,你想让小叔挨哪个?” 猫儿给气得真没辙了,停了手里的活儿对着柳侠瞪了几秒钟,突然扔了手里的衣服扑上去,跳起来搂着柳侠的脖子,腿环在他腰上,凶神恶煞地呲着牙趴在柳侠脸上:“额额额额——,咬你,你都这么大了还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我教了你这么多天你还是不打算改,额额额,使劲咬你。” 他在柳侠右脸颊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然后几乎就鼻子顶着鼻子的,挑衅地看着柳侠。 柳侠眨着眼和他对峙了几秒钟,然后笑嘻嘻地把左脸颊转过来:“给,接着咬,有本事咬掉一块。” “啊哈~,小叔啊,你怎么学得这么气人啊——,你怎么变成癞皮狗了呢,我不让你再干那个嘛——”猫儿给气得彻底没脾气了,用自己的脸在柳侠脸上又蹭又揉,想发狠又舍不得。 柳侠大获全胜,心情非常好,所以很大度地拍拍小家伙的屁股:“好了大乖猫,再蹭小叔的脸就得蜕层皮了,下次再有沙盘,如果是在春秋天的时候小叔就接,夏天或冬天小叔不接,行了吧?” 猫儿不太相信,柳侠最近的诚信度在他这里直线下跌:“如果下次你再敢在现在这样的季节接沙盘,我就旷课,逃学,不上学,跟着你去看着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0 柳侠用额头碰了他的额头一下:“成交。” 前些天柳侠带着一个小队在尚诚县连续做了两个工程,一个是水库扩容测量,一个是公路改扩建,后面这个还没结束的时候,甲方尚诚县公路局直接又给他们追加了另一条新开的公路工程。 柳侠去之前,王东平给他介绍了为尚诚县土地局做沙盘模型的活儿,他在家抓紧时间把前期数据全部整理好了,到尚诚县后,他白天干队里的工程,晚上去土地局做沙盘。 尚诚县几乎全境山区,以前比荣泽穷,最近十来年发现了很多金属矿藏,原来象征着贫穷与落后的大山立马变身聚宝盆,尚诚县一下就富裕起来了,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经济就发展到甩荣泽好几道街。 水涨船高,尚诚大大小小的单位这几年也都牛了起来,土地局一看就比荣泽县土地局财大气粗得多,他们要做的沙盘是荣泽土地局的两倍大,价格也同样加倍。 柳侠紧赶慢赶,每天从工地回来,都是只用十来分钟的时间搞定吃饭和洗漱,然后马上到土地局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十二点左右,就这样,他也没能赶在三个工程全部都结束前把沙盘制作完成。 所以工程结束后,柳侠没随队返回荣泽,他给马千里和岳德胜打了个电话请假。 腊月中旬以后,年味儿就上来了,工程告一段落的人回到单位,队里一般就不会再派活儿了,柳侠他们的工程结束那天,是腊月十四,所以接到他的电话,马千里和岳德胜都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把队里那边搞定,柳侠才给猫儿打电话请假解释。 猫儿当时就气炸了,在电话里跟他蹦高儿,柳侠在家整理尚诚县土地局给的资料时,猫儿就跟他说了,不准接这个活儿,就是接,也要等过完年,天气暖和后再接,他没想到,柳侠居然背着他已经干了一个多月了。 猫儿当时离期末考试只剩两天时间了,要不,他非当时就请假去尚诚县不可。 他坚持到四天后的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和柳葳、苏晓慧打了个招呼,说他和柳侠有点事,今年回家可能会晚几天,让家里人别担心,然后就拎着提前准备好的包跑到国道边,拦了辆往尚诚县的长途公共汽车就走了。 猫儿在黄昏里推开尚诚县土地局那栋气派的办公楼大门时,柳侠正弯着腰在粘表示河流的蓝色布条,猫儿满肚子的怒气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的一瞬间,都变成了心疼和快乐。 被惊讶地大叫着把他抱得喘不过气的柳侠原地转了三圈,猫儿脚一落地就拉开自己的羽绒服,把柳侠的双手塞在自己腋下,他刚才碰到了柳侠的手,冰凉冰凉。 柳侠想把手抽出来:“乖,其实不冷,你看,屋里开着电炉呢!” 猫儿把胳膊夹的更紧一些:“这么大一个屋子,还八面透风,一个小电炉有什么用?” 他们家的主卧开个电炉会暖和,是因为房间小而且密封性好,电炉还一天到晚都不关。 柳侠现在做沙盘的地方,是土地局主办公楼的大厅,不仅仅是比他们的卧室大很多倍,还是连接楼上和一楼其他办公室的通道,一个电炉也是每天柳侠来了之后才插上,所以那点热量和没有差不多,这里比外面露天处好一点的也就是没有风,温度几乎一样,都是零下七八度。 猫儿给柳侠暖了一会儿,觉得他的手热乎起来后就放开了他,而没有阻止柳侠继续工作,他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除了想办法帮小叔把这份活儿赶快干完,其他做法都是小叔不能接受或会让他为难的。 柳侠重新开始干活,猫儿跑出去在杂货店里买了两个暖水袋、两条毛巾和一个烧水壶。 灌了开水的暖水袋非常烫,皮肤不能直接挨着,去年冬天,猫儿每天晚上放学回到家写作业时,柳侠都会用包了毛巾的暖水袋给他抱着,写一会儿觉得冷了,他就把手放在两层毛巾的夹层里,很快就会暖和起来。 现在,猫儿用同样的方法给柳侠暖手。 猫儿到的当天,柳侠干到九点就收工了,以后的八天,猫儿和他一起,早上七点开始动工,晚上八点半之前,只要活儿做到一个节点,猫儿就干脆利索地把工具都收拾了,根本没商量的余地。 如果柳侠企图争辩,猫儿就手叉腰板着个小脸一顿训:“你是想弄一手冻疮回去让大爷爷跟奶奶心疼还是想让大伯内疚?你明知道咱们家里人都舍不得你这么受罪你还大冬天的接这种活儿,我没让你把活儿扔在这里回家去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居然还敢得寸进尺要求连轴转,腰疼病是怎么得的你知道吗?” 柳侠笑着拧小家伙的脸:“不知道。” 小家伙使劲乜斜着眼看柳侠的手:“哼,还敢犟嘴,你要是弄一手冻疮,以后就再也不许捏我的脸,我才不会让手跟烂南瓜一样的人捏我呢?”小家伙眼神凶悍地说着狠话,却一动不动地任柳侠扯着他脸上的肉调戏。 柳侠做顿悟状:“哦——,你的意思是只要手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捏你?” 猫儿气急了,脑袋扎柳侠肚子上把他顶到门外,自己跑回去快速拔插销、打包工具、关灯,然后两个人一路打闹着往招待所跑。 类似的情况每天上演一遍,柳侠在快乐中完成了任务,随即拿到了付款支票。 猫儿却气鼓鼓的。 倒数第二天他们在招待所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柳侠的右边臀部有两个硬块,那是刚刚形成的轻度冻疮。 这几天,他每天除了帮柳侠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还非常操心地烧好几壶水,让两个暖水袋随时都保持着很热的状态,柳侠干活中间稍微喘息的工夫,他就会把柳侠的手放在暖水袋上暖一会儿,柳侠安静地坐在那里干活时,他还会把暖水袋放柳侠脚面上给他暖脚,没想到,他防住了手脚,却让柳侠身上给冻坏了。 所以一直到昨天,也就是阴历二十六黄昏他们一起回来,猫儿那张小脸都是臭臭的。 他们回来的时候没在半途下车转望宁直接回家,除了等柳川和带自己回家过年穿的衣服,最主要的是要把支票兑现,然后存起来。 桑德山那里全部工程余款元旦前已经结清,柳侠中间回来了一趟,把那笔钱暂时存了活期。 无偿为荣泽高中做的工程,县政府的财政拨款到了后,王占杰把柳侠叫去,坚持给了他一万块钱,王占杰说,即便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占便宜也要有底线,要不就是厚颜无耻了。 几处的进项加起来,柳侠想为猫儿存五万块钱养老本儿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对他而言,世上简直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事了,当然,和他的宝贝猫安心呆在一起这事除外。 把衣服都晾起来,排骨也炖好了,两个人又合作炒了个醋溜白菜心,柳侠去传达室给柳川发了个传呼,让他回来吃饭。 等了几分钟,柳川没回电话,柳侠决定自己和猫儿先吃,从猫儿去尚诚县那天开始,猫儿就没喝牛奶,他觉得猫儿的身体亏了,得赶紧多吃点好的给养回来。 虽然提前约好了,可柳川如果外出,时间他自己也掌控不了,所以不用等他,饭留在锅里,等他来了再热一下就可以了。 一手端米一手端菜走进主卧,把饭菜饭菜放在小餐桌上直起身时,柳侠看到院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海蓝色羽绒服,背着大背包的高个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点疑惑的表情,在看到院子里的栎树和柿树的时候,一下变成了欣喜。 柳侠瞪大眼睛愣怔了一秒钟,冲外面大喊了声“六哥”,就大叫着往外跑:“宝贝猫,你六叔回来了,快过来乖你六叔回来了,六哥!” 他跑进客厅,拉开通往阳台的门,正好和柳海对上脸,他大叫了一声“六哥”,扑上去就抱住了柳海。 猫儿拿着调羹勺和筷子“嗲嗲嗲”地跑出来,就看到柳海抱着柳侠,说不清楚是想哭还是想笑地说:“可回来了,孩儿,我快想死您了,快想死您了!” 柳侠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哥,俺也都可想你,孩儿俺俩将还正说你咧!” 猫儿高兴地咧着嘴喊:“六叔!” 柳海放开柳侠,把包随手放在沙发上把猫儿抱了起来:“孩儿,你长这么高了?想六叔没?” 猫儿看着柳海,半点生分的感觉都没有,好像柳海只是早上去上学,现在放学回家了一样,他笑嘻嘻地说:“当然想了,将我还跟俺小叔说,要是你搁家,肯定会给排骨做成糖醋哩,比俺俩炖哩还香还好吃,早知道你会回来,俺就不做,等着你回来做了再吃。” 柳海使劲搂了猫儿一下:“想吃糖醋哩,明儿六叔就给您做。” 柳侠忽然想起来柳川,对柳海说:“六哥,你跟猫儿去里边,我赶紧去给咱三哥发个传呼,就说你回来了,叫咱三哥快点过来。” 柳海放下猫儿:“今儿都二十七了,我以为你跟孩儿您俩早就回家了,到原城火车站哩时候,我就给咱三哥发了传呼,问他回家了没,等了几分钟三哥没回电话,我看见往咱这儿来哩车该开了,就没再等……” 外面急促的刹车声打断了柳海的话,柳侠和猫儿同时说:“三哥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1 “三叔来了。” 两人话音未落,柳川就推门跑了进来:“幺儿,猫儿,你们俩快出来,现在什么活儿都先放下,先跟我去接……小海?孩儿,你可回来了了?” 柳海看见柳川,才露出了自己大孩子的本相,他惊喜地抱着柳川,却非常委屈地说:“三哥,我给你发传呼,你没回,我还以为你跟孩儿您都已经回家了咧……我觉着,我觉着我跟没人要了样……” 柳川眼圈红了,拍着柳海的背安抚着他:“孩儿,不是,火车站市场那边有人打群架,我去帮小军处理,该过年了,市场上老乱,可多年轻孩儿都放着炮耍,我没听见传呼机响。” 柳海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哩哥,我就是老想您,光想早点看见您,早一分钟也中。” 柳川说:“孩儿,我也是,看见是你发哩传呼,我连把人帮小军送到他所里哩心都没了,就想赶紧去接你。” 柳侠呼噜了一把自己的脸:“三哥,六哥,这儿老冷,您去卧室等着,孩儿俺俩去给您盛饭,咱早点吃完就能回家了,俺六哥肯定可想咱伯咱妈,我也还没见五哥咧,咱赶紧点儿,早点回去。” 三个人的饭四个人匀着吃不太够,不过冰箱里有柳川从单位带过来的馍,热两个就差不多了。 热热乎乎地吃着饭,柳海跟柳侠他们说自己突然决定回来的过程。 第151章 团圆年 柳海他们学校元月中旬有半个月的假,原本柳海没打算回来,机票实在太贵了,他周末在画廊打工和平日在街头给人画像存的钱不够订往返的机票,他打算利用假期再挣点,春节前把钱寄到曾广同那里,让他帮忙兑换成人民币后寄回家。 那些在外面的世界还不够一趟奢侈的路费的钱,能够给家里人的生活带来怎样的轻松和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生存上的保障,柳海是非常清楚的,用自己暂时无法满足的刻骨思念来换取家人的踏实安心,他虽然难过,却也觉得很值。 可一周前,柳海寄放在自己打工的那家画廊里的两幅画同时被一个顾客买走了,他不但有了买机票的钱,甚至还有余钱给家人买点礼物。 柳海纠结得要死,他舍不得把一万多块钱花在路上,可他真的是想家想得不行了,没指望的时候是真没办法了,不得不硬扛着,现在有了希望,他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空了,如果不回家去看看,接下来他什么都不可能做,他的脑子里心里被家人的脸和柳家岭的山山水水塞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 所以他最终咬牙订了机票,放假当天没有到京都的航班,他坐的是前天晚上的。 昨天下午一点多到京都后,他在机场给曾广同打了电话,他的打算是和曾广同见一面,他就直接去火车站买票回来,春节时候的火车票太难买,他怕多耽误一分钟都可能让他多错过一天。 结果他乘大巴到市中心的时候,陈震北和曾广同一起站在那里等他,原来柳海打电话的时候,陈震北正好过去给曾广同送些比较稀罕的年货,放下东西准备离开时,听到了柳海的电话。 陈震北告诉柳海,当天往原城的火车票不好买,他找了个熟人直接带柳海上晚上十点多一趟京都到魔都的车,已经和那趟车的列车长说好了,到了原城,列车长会请那里的工作人员把柳海送出站。 柳侠问:“你在火车上站了一晚上?” 柳海嚼巴着一块脆骨说:“怎么可能?震北哥什么时候办过那么不靠谱的事?列车员都有休息的地方,我睡列车长的铺。 我的返程机票是初十的,我最多能在家呆十天,震北哥说春节后车票更紧张,他找人给我买返程车票,说好了初七晚上的,他让我到时候只管去火车站卧铺候车厅门口,会有人在那儿等着我。” 猫儿说:“等你回去,让震北叔叔也给五叔买个卧铺呗,五叔回来的时候,皮鞋被踩得可脏了,他的票有座位,让给一个抱小孩儿的了,五叔站了一路回来,我一看就知道他累的慌。” 柳凌回来那天,柳侠在尚诚县,柳川和领导去开城办事了,柳凌留下给猫儿做了一天饭,等晚上柳川回来,他们一起住在柳侠这里,第二天吃过午饭柳川开车把他送到了望宁。 柳川略微想了一下问:“猫儿,你长的什么眼呐?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五叔特别累的慌呢?” 猫儿十分嘚瑟地说:“你回来的时候五叔都歇了大半天了,你当然看不出来,我就能看出来,虽然五叔看着可高兴,我还是知道五叔就是可累的慌。” 柳海说:“我听震北哥说了,十五那天他去军部开会,回来的时候五哥已经走了,震北哥给了我个电话号和呼机号,说五哥哪天回去,提前两天给这个人说,让他给五哥买票,震北哥已经跟这个人交待过了。” 猫儿说:“五叔肯定不会跟人家说,我那天就问他,震北叔叔每年都给他买卧铺,今年五叔怎么不找他。 五叔说,中国这么多人,坐卧铺的才有几个?他一个男的没那么娇气,京都到原城不到十个小时,一会儿就到家了,不能每回都麻烦震北叔叔。” 柳川点头:“小凌说的对,朋友再好也有个底限,何况买车票的事震北也是找别人,因为自己一点事老让朋友去求人,时间长了再好的朋友也会烦的,就算那人是震北他爸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一样。” 柳海说:“五哥跟震北哥不是这样啊,我在京都时候就知道,每次车票都是震北哥自己做主买的,五哥还嫌卧铺贵呢,只不过是震北哥已经买好了,五哥觉得如果他不坐,反倒让震北哥没面子,好像他不稀罕人家帮忙似的。 每回给完震北哥钱,五哥都得心疼好一阵子。 大前年我们俩回来的时候,又是震北哥自己提前把票买好了,五哥跟震北哥说,咱几个以前上学,每天路上来回加起来都得六七个小时,那还得上坡下坡不停地跑呢,火车上站几个小时对我们俩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叫震北哥以后别再让人给我们买票了。 结果震北哥说,‘小凌,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回我就给你买软卧了’,五哥哭笑不得,真的不敢再说了。 五哥知道震北哥的性子,也知道震北哥是真对他好,五哥一点不在意随便说说的事,让震北哥一听就成了大事,他觉得五哥以前遭罪太多,以后一点罪都不应该再受了,所以只要能让五哥少受点罪,震北哥觉得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柳川说:“孩儿,朋友对自己好,那是人家做朋友的心意,可咱不能仗着人家的情意,就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咱们得做好自己该做的,能不麻烦别人的时候,尽量不去麻烦。” 柳海点点头:“我知道哥,我在巴黎,就去过翁先生家两次,一次就是我刚去没多少天,曾大伯去欧洲做学术交流那次,翁先生和那里一些华人富商请曾大伯他们去作画,曾大伯带着我去的;一次是我听说翁先生病了,买了礼物过去看他,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翁先生那人也挺好的,他给了我他家里的电话号,说有困难我可以随时找他,我除了过一段时间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从来没跟人家提过任何要求。 我知道人家只是看曾大伯的面子关照我,咱不能去麻烦人家什么。” 柳川收了碗筷站起来:“不错孩儿,你能知道这些我就放心了。小海,幺儿,千鹤山被雪封了,咱们那里的公交停运,待会儿我们邱队送咱们走,我得去局里换辆车,咱们就是绕三道河走这辆车也不行,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好,门窗都关好插销插上,在家等我,咱们得赶紧走,要不天黑前过不去上窑。” 柳川出去了,柳侠他们开始检查房子,收拾回家的东西。 柳侠和猫儿平常把家保持得很干净,猫儿离开家去尚诚县找柳侠的前一晚上又把家打扫了一遍,所以现在就今天中午做饭的锅和几个碗筷需要收拾,其他没什么活儿要做。 柳侠和猫儿不让柳海动手,他们两个人很快就洗刷完了,然后开始装回家时候带的东西。 柳海回来,家里人就都齐了,全家福是一定要照的,猫儿把相机拿出来准备带回家。 看见柳海,他临时起意,想给臭六叔和小叔照张合影,这样以后小叔想六叔的时候就多点抓挠的东西,不会再只有那年去京都的时候那几张在景点留影的照片让他解心焦了。 柳海看到猫儿安装镜头,好奇地凑过来,他还不知道柳侠买了相机。 看到相机上的商标标识,柳海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我靠,不会吧?莱卡啊!幺儿你、你也太牛了吧,你们干这个测绘到底有多赚钱啊?你居然都买得起莱卡了,你吓死我吧!” 柳侠奇怪地说:“虽然确实挺贵,可你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六哥?我算上奖金,一个月好歹也有七八百呢,我买了快一万的房子你没感觉,买个六百块钱的相机你倒这么大动静,你这什么逻辑啊?” 柳海看看相机,又看看柳侠和猫儿,迷茫地问:“你说这相机多少钱幺儿?”, 猫儿回答:“六百啊,震北叔叔相机太多,搁那儿没用,他想换点零花钱,就卖给小叔了,怎么了六叔?” 柳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又仔细看了看相机:“莱卡,六百块?还是人民币?如果说这个包六百还差不多,你说这个相机六百……小侠,猫儿,我虽然玩不起相机,可前几年经常见震北哥玩,多少知道点这东西,现在我身边不少欧洲的同学也都有相机,你这个相机,光这镜头没准儿就值你这半套房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2 柳侠和猫儿都不太相信,柳侠接过相机看了又看,递给猫儿:“你震北叔叔把相机以白送的价格卖给咱们?不会吧六哥?你没弄错?一个相机就这么贵?” 柳海说:“什么叫一个相机就这么贵?是一个镜头。” 猫儿根本就不信,大大咧咧一挥手:“不可能,你别去外国跑两天回来就想蒙我们,我们不上当,快点站好,我先给你照一张,再给小叔你们俩来张合影。” 柳海历来心宽,何况好东西现在是他最心疼的弟弟的,越便宜越好,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嘟囔了一句:“你个小土老帽儿,不相信算了,你是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莱卡,所以才觉得我是蒙你。”说着拉了柳侠靠在写字台上,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先照合影。 本来说是单人、合影各一张,可猫儿照上了瘾,一下给他们拍了十来张,各个房间带客厅都要来两张,最后还在院子里的栎树和柿树下照了几张。 猫儿满足地收起相机对柳海说:“我照相水平可高呢,去年春节五叔回来,我在咱们家给他照了好多张,洗好之后小叔我们俩给他寄去了。 过了些天,震北叔叔给小叔写信说,我给五叔照的他站在咱家沟沿上,看着雉鸡岭那边的那一张,都赶得上摄影家的水平了,还让我们俩把好几张我们觉着照的不太好,没寄给五叔的,都给他寄去。” 柳海挑起大拇指:“嗯,看架势确实有摄影家的模样,不过我觉得,这么好的相机,随便照一下应该都差不了。” 猫儿让柳海给他和柳侠也照了好几张合影,他还想跟柳海、柳侠一起再照几张,柳侠隔着墙喊付东过来帮忙。 队里家在原城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付东是办公室主任,得安排值班和很多杂事,每年都是到三十下午才离开。 付东家条件好,他自己有个海鸥相机,今天用了柳侠这个,他羡慕的不得了,跟柳侠商量,等春天暖和了,借他用几天,他想带着他爸妈去少林寺玩一趟。 柳侠爽快地答应了。 付东刚离开,柳川和邱志武就进来了,几个人赶紧拿了东西往外走,柳海走到阳台门口,回头又看了看屋子说:“幺儿,你这房子这么好,就这么光秃秃地住着可惜了,没情调没气氛,我给你设计,你装修一下吧?” 猫儿不等柳侠回答,就推着柳海往外走:“你别出什么瞎巴主意啊六叔,我就喜欢我们房子现在的样子,我们不装修。” 装修那么费钱,钱一花完小叔又该想办法出去干私活儿了,到时候小叔累得要死,你替他啊? 柳海笑嘻嘻地说:“今儿不着急,等咱们过完年回来再说。” 柳侠轻轻在猫儿后脑勺上揉了一把:“小臭猫。” 一群人拼命地赶路,总算在天彻底黑透前爬到了上窑坡顶,柳侠抱着来接他们的柳凌又喊又叫,柳海恨不得长出千手观音那么多的胳膊,好让他能抱住所有他日夜想念的亲人。 他挨个儿把柳茂、柳凌、柳钰、柳葳抱了一遍后,最后抱着大哥柳魁不放了。 柳魁乐呵呵地笑着,任他把鼻涕眼泪汗水蹭了自己满肩:“哎,我这两天都搁这儿想咧,咱院子边那几棵柿树上哩柿子早叫小虫儿吃完了,咋这几天还是有成群结队哩喜鹊往上头落咧?原来是俺小海要回来了,好了,咱不难受了孩儿,赶紧回家见见咱伯咱妈,你不知道咱妈想你想成啥样了。” 孙嫦娥从在坡口看见柳海,到柳海吃完饭,眼睛都没从他脸上移开过,看一会儿笑笑,再看一会儿又抹抹眼泪,又高兴又难受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孩儿平平安安回来了,看样子在外面过哩不算老赖,可搁家住十天八天就又得走了,这一走,恐怕又得好几年。 柳海是下了决心,看见柳长青和孙嫦娥坚决不能哭的,可只要一看见孙嫦娥掉泪,他就忍不住,泪也会啪嗒啪嗒地掉。 柳长青拍拍孙嫦娥的手:“看见孩儿没瘦,也没跟你想哩样连件厚棉袄也穿不上,不是该高兴嘛!别难受了,你一难受,叫孩儿也跟着难受。” 孙嫦娥抹着眼泪笑:“就是唦,小鳖儿看起来比搁京都时候还洋气还跩,我还有啥可难受哩?这要是搁大街上看见,我没准儿都不敢认他咧!” 柳海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很贴心地都孙嫦娥开心:“妈,真哩?我真变哩帅到连你都快认不出来了?” 孙嫦娥抚摸着柳海的脸说:“孩儿,这都去外国了,还成天惦记着想变帅?不是我哄你高兴咧孩儿,妈看你现在比您几个哥都帅,俺小海是越长越好看那种,妈咋看都看不够。” 猫儿才上了一学期高中,就已经练成了神速吃饭大法,他早已经吃完了饭,挤在柳侠和柳凌之间,面向炕角,一边往嘴里塞着明明已经吃饱可因为看着特别好看所以还想吃的烤包子,一边和分开了好几天特别想得慌的柳蕤说话,同时还修理着想过去跟柳海捣蛋的柳雲,就这样,他居然还不耽误忙里偷闲地打击柳海:“就是六叔,你别恁自卑,你除了没俺小叔帅,其实真哩算是可帅可帅了。” 被猫儿用一只脚顶着肚子钉在墙上不能动弹、却还在乐哈哈地笑的柳雲对着柳海喊:“也没俺爸爸帅,俺爸爸会抓特务,最帅最帅,你说是不是,小雷?” 坐在柳魁怀里拿着手电筒玩的柳雷把光柱打在柳海脸上:“就是,俺爸爸还会抓流氓,俺爸爸最帅,你、你,算你二帅吧” 众人哄堂大笑:“俩小马屁精,真知道咋拍会叫您爸爸舒服啊。“ 柳川从里灶膛里扒出来一个红薯,吹了吹上面的灰,越过柳葳、柳莘、柳钰,远远地抛给柳海:“透了孩儿,又软又甜。”然后,他笑容可掬,十分亲切地对俩小家伙说:“既然爸爸最帅,您俩这么待见爸爸,那,过完年跟爸爸去荣泽上幼儿园吧?” 俩小马屁精立马噤声,一个扑进猫儿怀里装死,一个转身钻进柳魁的毛衣里把自己藏了起来,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小胖子柳萱本来站在柳茂怀里乖乖地让他喂着吃饭,看见柳雷把柳魁的毛衣撑起来的样子觉得很好玩,扭过身,拽着柳茂的毛衣也钻了进去。 坐在灶台前烤红薯的玉芳怕撑坏了柳茂的毛衣,过去想把柳萱拉出来,小胖子嗷嗷叫地抱紧柳茂的腰不让。 柳茂淡淡地笑着对玉芳说:“没事,孩儿耍咧。”又拍拍小胖子的屁股:“老捂哩慌就赶紧出来,缺氧时间长就变成小傻子了。” 秀梅把一个烤成金黄色的包子抛给柳钰:“川儿,大过年哩,别吓孩儿。” 柳雲和柳雷没在荣泽上幼儿园。 两个小家伙去那个个体幼儿园了半天,人家就给柳川发传呼,让他们赶紧去一趟,当时柳川不在荣泽,打电话给猫儿,让苏晓慧去看看情况。 猫儿通知了苏晓慧,自己和她一起去,两个小家伙闹起来的时候,苏晓慧一个人根本收拾不住,猫儿得跟着去压阵。 事实上,是猫儿这一晌都在惦记着柳雲和柳雷,他压根儿就不赞成这么热的天把两个小孬货送到那个破落狭窄的小院子里去。 猫儿和苏晓慧走到水文队大门口,碰到了柳魁。一大群孩子都来了荣泽,柳魁和秀梅不放心,尤其不放心柳雲和柳雷,他预计到了两个小家伙不会老老实实去上幼儿园,怕柳川和苏晓慧年轻气盛,会用暴力手段修理两个小家伙,专门过来看情况。 听苏晓慧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柳魁一下急了,招手叫了辆三轮就和他们两个一起去了,走过拐七扭八的小胡同,从那间放置杂物的小屋子把两个已经哭得嗓子嘶哑的小家伙抱出来,然后一直到水文队家里,柳魁除了安抚两个小家伙,没多说一句话。 原来整天原来价都欢天喜地、看见个新鲜玩意就想剖肠开肚折腾一番的小家伙,现在蔫搭搭地一个趴在猫儿肩上,一个趴在柳魁怀里,眼神黯淡,不停地抽泣,连柳葳和柳莘给他们抱了西瓜过来,都不看一眼。 柳魁问苏晓慧:“孩儿是非上幼儿园不可吗?” 苏晓慧有点无措地说:“也不是,就是,就是……,别人家哩孩儿现在都是上幼儿园进行早慧训练咧,早早就学会可多字,还学拼音、算术,有些还学钢琴、电子琴、二胡啥哩,现在哩人都在想法叫孩儿学艺术类哩东西,培养素质咧,我也老想叫孩儿学点儿。” 柳魁不太明白:“素质?那,小凌、小海跟幺儿,还有川儿都没上过幼儿园,你觉得他们比别人……素质差?” 柳魁这句虽然是问话,却让苏晓慧颇为惶恐,被自己发自内心感激和敬重的人质疑,人通常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苏晓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看别人哩孩儿现在都学,怕孩儿他俩以后要是啥都不会,低人一头。” 柳魁更不明白了:“啥都不会不就是不会弹琴吗?不会弹琴就低人一头?世上正经事多着咧,弹琴这个手艺是不赖,可比它重要、比他有用哩东西多了,无非就是会弹琴哩人少,所以显得金贵些。 我一点也不觉得不会弹琴拉琴就叫人看不起,川儿跟小凌、小侠他们都不会这些花里胡哨哩东西,我咋觉得他们比谁都招人稀罕咧!” 柳葳、柳莘、猫儿齐点头:“就是,俺叔们到哪儿都不掉价。” 猫儿还补充:“俺大伯也一样,俺大伯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3 苏晓慧犹豫着说:“其实大哥,我也不知道该咋弄,不知道是该叫孩儿来荣泽上幼儿园,还是搁家跟着咱伯咱妈跟您。 看人家哩孩儿学那些,我就觉得他俩也得学,要不以后就比不上人家; 可再看看咱这几个兄弟还有小葳、猫儿他们,我又觉得,就是会弹个琴唱个歌哩人,也比不上咱家这些孩儿们,小雲跟小雷要是以后能长哩随便像他们一个,我其实心里就高兴死了。” 柳魁说:“不用像别人,像川儿就中了,我觉得俺川儿就是最好哩孩儿了。 晓慧,咱家也就是不会教弹琴唱歌啥哩,要是说写字跟算术,我觉得咱伯教哩比谁都好,您大嫂俺俩商量好了,家还有地,咱伯、咱叔他们年纪大了,俺俩不能因为做生意就不要家,地也不能荒了,所以以后俺俩还会经常回家,只要我搁家,俩孩儿就由我来教。 你要是信得过咱伯跟大哥,我今儿就做主,咱小雲跟小雷不上幼儿园了,今儿跟我回家。 孩儿才这么大一点,天大地大哩不叫孩儿耍,叫孩儿窝到那个憋屈死人哩小院儿里头,一天连门都不能出,你说孩儿能待见?” 苏晓慧看着两个儿子才去了一晌就热出的一头痱子和没精打采的模样,再想想前些天两个淘气包在家时一天到晚都生龙活虎快乐无比的样子,点点头:“中大哥,以后孩儿上学哩事,你跟咱伯说咋着就咋着吧,我一会儿就带着孩儿回家。” 两个小家伙被大伯和哥哥们解救出来,现在又过上了在凤戏山深处天天信天游的美好生活。 只不过天气转凉爽后,俩淘气包开始提起毛笔练字了,每天一到两个小时之间。 柳长青对孙子比对儿子温和慈祥得多,两小淘气包练字,时间上从来不强迫,淘气包喜欢,可以一歇儿练快一个小时,不喜欢,就去玩,不过一旦坐下练习,就一点不能马虎。 两个小家伙好像是为了证实给妈妈看他们不上幼儿园也是最好的孩子一样,基本上每天都会练差不多两个小时,而且兴致很高,到了时间自己就会跑去找大爷爷或大伯要求。 柳魁和秀梅现在一个月基本有十天在家,当地有“一集三不开”的说法,就是说一个地方,逢一次集市或会之后,后面三天可以不用开门营业,因为开了门也没生意。 柳魁他们卖布也受这个规律影响,刚开始在市场完全空白的时候,需求太大,这个规律在他们这里不太明显,时间长了,慢慢就会显现出来。 其他商户可能都不太喜欢这个现象,可这却正合了柳魁和秀梅的心意,他们是三天不回家就想的要死,惦记孩子、惦记老人、惦记地里的庄稼,现在这种情况,让他们可以安心地暂时关门歇业回家,又不用为损失太多的生意而遗憾。 柳魁已经单独跟着柳川去于宝忠那里又拉了两次货,十月份那次的比较少,十二月这次和第一次差不多,货源充足稳定,俩人心里现在生意做得很踏实,已经摸到了点做生意的门道。 对当初柳侠瞒着他们制定的价格,俩人心里的高兴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弟弟,说感激不合适,说是欣慰自豪更贴切吧,觉得自家幺儿真是聪明又有远见,如果当初幺儿把东西往回一拉,让他们自己定价,估计赚的钱连现在的五分之一都没有,没准还能赔呢。 秀梅觉得,世界上最好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吧?不愁吃穿,能安安稳稳地赚钱,只要天气正常,还能天天回家,虽然每天路上来回跑累了些,可这世上哪有不受累就能赚钱的事?以前他们累死累活还吃不饱肚子呢!她和柳魁现在一天赚的钱,可是比柳茂以前一年赚的还多。 柳魁和秀梅在家的时候,孩子们练字基本都是柳魁在教。 柳长青现在依然是得一点闲就打石头,家里的石头矮墙已经全部围好了,上窑坡那一段需要的石桩子,还要费去他很多很多时间。 而且他觉得,柳魁教得比他好,他老了,学不会柳魁在孩子们面前的风趣幽默,孩子们跟着他练字,没有跟着柳魁那么轻松快乐。 柳川看到两个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得意地大笑。 苏晓慧把毛衣针和毛线举到娜娜面前,让她看着自己怎么起头,瞟了一眼柳川,十分淡定地说:“你以为他们那样是真怕你这一招儿?唏,人家逗你玩儿咧!” 她一语落地,柳雲和柳雷同时对着柳川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爸爸,你敢再叫俺俩去荣泽,爷爷跟大伯屁股给你打八瓣儿。” 大家都冲着柳川笑,俩小家伙也跟着哈哈大笑。 柳侠回头在柳雲脑袋上敲了一下:“狐假虎威。” 柳雲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声说:“威风八面。” 柳雷大叫:“面壁思过。” 娜娜在那边接:“过目不忘。” 柳莘接:“望风而逃。” 柳雲、柳雷、娜娜同时:“逃之夭夭。” 柳莘:“嗯——,夭……夭……” 猫儿接:“妖言惑众。” 几个小的一起转眼珠:“众?众……” 柳莘转了一会儿说:“想不起来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算不算?” 柳魁有点不确定地看着柳侠、柳凌他们这边:“我觉得应该算吧?” 猫儿很大声很坚定地说:“算,不光是四个字连一块儿哩才是成语,这是多字成语。” 柳侠稍微转了转身,双手伸到后边,把猫儿和柳雲一起搂着,一前一后地来回晃悠着背了几下,以示夸奖。 猫儿美滋滋地靠在柳侠背上不起来了:“小叔,再背几下。” 柳海挠挠头,问柳凌:“哥,这是玩哩哪道菜?我都没明白咋回事咧,咋就转成了家庭成语接龙赛?” 柳凌笑起来:“猫儿不是作文老写不好,每回考试都叫拉分吗?咱大哥怕咱这几个孩儿以后也会这样,他回来没事哩时候,就给孩儿读成语故事,还跟他们玩这种接龙游戏,孩儿都可待见,现在咱妈跟四嫂他们得空也给孩儿读,孩儿都学会可多成语了。” 柳海恍然大悟,然后他看着继续在接龙的几个小家伙摩拳擦掌:“真有意思,我也参战……坐以待毙?毙……毙……闭月羞花!” 猫儿扭头看看跟着大家一起在想成语的柳侠,悄悄拉了拉柳凌的袖子。 柳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柳侠,若无其事地往后挪了一下,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 猫儿让战斗力旺盛的柳雲趴在柳侠背上继续对成语,他笑嘻嘻地往柳凌身边爬:“五叔,我听说您部队是中国最牛哩,你给我说说您那儿都有啥先进武器呗。” 到了柳凌身边,他看到柳侠正背着柳雲轻轻摇晃着想成语,没太注意他,就趴在柳凌跟前,小声跟他说话。 柳凌安静地听着,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微微摇头问猫儿一两句,脸上的微笑深深浅浅浓浓淡淡。 第152章 柳海的法国 柳海决定回来很突然,手里的钱又拮据,所以匆忙之间只给几个小家伙买了礼物,还都是很平常实用的小东西,不过,即便如此,几个小家伙还是高兴坏了。 小胖子把那套色彩艳丽的益智玩具当成了漂亮的石头蛋子,砸得“咣咣”乱响,砸够了,又把手里那个高高的抛了出去,嘴里还带着伴奏:“呜——砰——呀呀呀呀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4 小胖子彻底无视了玩具益智的功能,先拿它锻炼了一把体能。 柳雲和柳雷穿着漂亮的半高筒防雪靴在炕上排着队蹦:“咚、咚、咚、咚,五叔,你躺平叫俺俩过去呗,俺俩穿着花嘎嘎新鞋打电夯咧!” 柳凌惊醒过来,抱着带头的柳雲把他转个方向:“五叔肚子上不能打电夯孩儿,您俩围着桌子打吧。” 俩小电夯乖乖地围着炕桌,嘴里继续“咚咚”着,用力往前蹦。 俩人暑假在柳侠单位为上幼儿园做准备的那两天,水文队挖了地基准备盖煤棚,那两天正好打电夯砸地基,俩人跑去看了几次,回来就开发出了这么个游戏项目。 柳莘穿上了自己的新靴子,跑过来坐在柳侠身边,然后往后一躺,两条腿笔直地举在空中:“小叔,看。” 柳侠拍拍他的腿:“孩儿,给小叔看也没用,这么洋气哩东西咱这儿没卖哩,小叔看了以后也没地方给您买。” 柳莘嘿嘿笑:“不是小叔,我是叫你看看,这鞋跟你给我买哩运动鞋一样美,我都可待见,俺柳岸哥给孩儿俺几个买哩也可美,俺现在一个人有好几双这么美哩鞋了,咱村哩小孩儿们都可羡慕俺。” 猫儿说:“你待见就中孩儿,以后小叔要是忙,你哩鞋小了,跟哥哥说,我给你买。” 柳莘现在经常穿的,就是猫儿前不久才给他新买的运动鞋。 柳侠和猫儿夏天给柳莘买的运动鞋,现在已经小了,穿着有点顶脚,猫儿上次和柳川、柳葳他们一起回来看到了,也没吭声,回去后发现荣泽商场现在也有卖真皮运动鞋的了,就一下买了四双,柳莘两双,柳雲、柳雷一人一双。 夏天他们把柳莘的新鞋子送回来时,俩小孬货抢过去一双,一人穿了一只,跟小船似的一跑一掉,可俩人却还是玩的特别高兴,当时猫儿就很后悔没给俩小孬货买,但为了两双鞋子再跑一趟原城也不划算,他也不舍得让柳侠多花钱,所以就那么过去了,现在荣泽有卖的了,柳侠又不在家,猫儿就用自己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他觉得这样不会给柳侠增加更大的负担。 柳莘把靴子脱了递给柳葳:“哥,你给我先放起来,等年下那天再穿。小叔,柳岸哥,俺伯说,以后我想穿啥鞋他给我买,小雲跟小雷以后您也别管了,俺伯都管着,您以后得多省点钱,小叔该攒钱准备娶媳妇了。” 柳侠继续搂着猫儿晃悠,捏着他的俩耳垂玩:“别说小叔还没打算娶媳妇咧,就是真打算娶了,也不指望给您买这几双鞋哩钱。 大哥,你别成天教孩儿这些呗,叫孩儿都觉得俺几个叔叔一结婚娶媳妇,就跟成了外人一样,连给他们买双鞋都不应该了。” 柳魁用钳子敲着核桃说:“孩儿,不是外人,是您都长大了,都该有自己哩事了,不能把钱都花到他们身上。” 柳侠说:“我一个月挣好几百,给孩儿买几双鞋才多少钱?” 柳凌说:“哦——,大哥,按你说哩,那你当初跟大嫂结完婚,该有自己哩一家人了,肯定得有可多自己哩事,你咋没要求分家自己过,还成天管着俺几个干啥咧? 就是地分给个人以后,你要是不用管俺几个,跟大嫂一起出去干点啥,也比窝在咱这里强得多,你咋不出去咧?” 柳魁笑呵呵地说:“孩儿,那能一样?大哥是老大,您几个没长大顾住自己之前,大哥能把您都撇给咱伯咱妈,自己出去?” 柳侠说:“这不就对了嘛!那,咱孩儿没长大顾住自己之前,俺几个当叔哩都有工作会挣钱了,还能把孩儿都丢给你,俺光顾着自己攒钱娶媳妇?” 一个屋子的人都笑,柳川说柳魁:“大哥,你别跟幺儿他们缠嘴,你说不过他们;我都说了多少回了,给这俩孬货除了吃的,买啥好东西都是白糟蹋钱,幺儿跟猫儿都不听,看见啥好哩就非要给他们买,小猫钓鱼、积木、插塑、拼图、小汽车,啥稀罕给他们买啥,说这些东西能锻炼思维、发挥想象力,可你看看,现在搁他俩身上还有一样是好哩没?” 柳雲和柳雷停止了打电夯,一齐说:“有,哥哥给俺买哩排球都没烂,还可圆可好咧!” 柳侠给俩人买的篮球,送回来没多少天就寿终正寝,柳雲的小手还因为它被弄伤了,因为柳雷好奇篮球里面究竟装了啥神奇的东西,那么沉的大球球,居然越拍的用力就蹦的越高。 俩小东西密谋了一番,偷偷拿了柳长青的两把刻刀和一个凿子,躲在放柴的窑洞里给篮球做解剖,结果把柳雲左手食指上的肉削掉一块,差点见骨。 柳雷第一次被大伯揍了屁股,委屈得要死要活,哭得连煎好的老古龙都不吃了,谁都哄不住,最后还是打完就后悔得不行的柳魁带着柳雲从卫生院回来后,单独把他抱到自己屋子里,剥了老古龙喂着他吃,晚上又亲自搂着他睡了两天,小家伙才缓过劲来。 对柳魁来说,那只是对待过于淘气的孩子一次必要的惩罚,但对小家伙来说,被最信赖最喜欢的大伯打屁股,可能就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灾难。 惩罚之后的温柔能让小家伙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不会陷入到被亲人嫌弃甚至抛弃的恐惧幻想中。 猫儿听柳葳说了这件事后,就买了个排球和两个花皮球,让柳川给俩人带了回来。 俩人现在经常和柳莘、娜娜一起,把排球当足球,在院子里踢着玩,花皮球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苏晓慧点头:“要是排球也没了,那您俩哩屁股就不是挨巴掌,而是该用笤帚疙瘩伺候了。” 娜娜认真地说:“三婶儿,大伯说丢东西不能打孩儿,孩儿不是故意丢哩,他俩还老小,顾不住行李。” 柳雲蹦进猫儿怀里,冲他做个鬼脸儿:“哥哥你可好,都不打小雷俺俩唦。” 猫儿搂着他和柳侠一起晃荡:“嗯,不用巴掌打,用树枝抽。” 柳侠捏猫儿的脸:“孬货,你是不是看见他俩不修理就浑身不得劲儿啊?” 柳海没给家里的大人带什么时尚的法国货。 人种肤色都不同,生活水平又悬殊很大的两个地方,消费的观念也有极大的差别,法兰西引领世界潮流的时装和昂贵的化妆品可不是柳海这样一个穷留学生买得起的,再说了,那些东西即便柳海有钱买回来了,柳家人也真穿不了用不着。 从小过着穷日子长大的柳海很会划算,法国一件像点样的衣服的价格,换算成人民币,在国内可以买很多衣服,他带回了德国马克和美元,陈震北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帮他兑换成了人民币,结果……他和柳凌给几位长辈买的东西重复了——都是羽绒服和一件女式团花唐装。 孙嫦娥拿着柳海给她买的大红团花棉袄,心疼的直叹气:“孩儿呀,咱家现在自己卖布咧,您大嫂给我做了一大堆衣裳,穿都穿不完,今年您三哥三嫂给您伯俺几个买衣裳,您伯都不叫。 这衣裳一件就上百块,您伯您叔还有您大哥他们成天价搁外头跑咧,有两件换洗哩好衣裳也中,我成天搁家啥都不干,您给我买这么贵哩衣裳干啥呀?” 柳凌只是笑,不说话,他给孙嫦娥买的是枣红色的,而且和柳海是一个牌子,只是颜色不一样。 柳海把衣服从孙嫦娥手里拿过来,笑嘻嘻地往她身上套:“你成年给俺这么多人做饭、洗衣裳,比谁都使慌,俺不给你买给谁买?” 猫儿和柳侠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猫儿说:“奶奶,你别心疼了,要不是小叔俺俩从尚诚县回来那天下雪,去不了原城,俺小叔也打算去给您买羽绒服咧,俺小叔还想给俺大爷爷您俩都买一件这种老地主衣裳,说叫你体会一下当地主婆哩快乐咧!” 一家人都笑起来,柳长青笑着对孙嫦娥说:“怪不得孩儿都想给你买这种衣裳咧,穿上去是怪好咧,喜庆哩很,穿着吧,跟电影里地主婆一个样。” 柳长青的话等于是变相地夸奖了柳海有眼光,柳海特嘚瑟地给孙嫦娥系好扣子说:“妈,真哩可好看,明儿咱照相你就穿这件。” 柳雲和柳雷在家呆了三年多,习惯了早睡早起,现在已经比他俩平日里睡觉的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俩人折腾够了,安静下来再被一晃悠,很快就开始栽嘴儿,却硬扛着不肯睡,柳雲靠在猫儿怀里,迷迷糊糊之中还发表评论:“奶奶,你穿着这花……衣裳……看着、看着……跟……花媳妇儿样。”说完就闭上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跟哥哥一个状态的柳雷在睡过去之前又强调了一遍:“就是,奶奶……跟……花媳妇儿样,不叫……不叫……给小雲……俺俩哩……花嘎嘎鞋……脱了……” 柳海乐得抱着孙嫦娥大笑:“妈,你听见孩儿咋说了吧?说你跟花媳妇儿样,花媳妇儿啊妈,小孩儿们说花媳妇儿哩意思就是老好看老漂亮,是不是?这证明我眼光特别好,对吧?” 柳长青摸了摸孙嫦娥的袖子:“您妈真当花媳妇儿哩时候,我也没能叫她穿过这么好哩衣裳,年轻时候净叫她跟着我受罪了。” 孙嫦娥推着柳海的脸把他扯开:“爬一边去,连您妈你都敢笑话,小凌,你给我拧他哩嘴。” 柳凌笑着探过身子,拧着柳海脸颊上的肉,转了半圈:“妈,你看,这样拧中不中?不中我就换个样再拧,一百零八种拧法任君挑。” 柳海捧着脸大叫:“喔喔——,五哥,你不敢真拧,老疼啊!”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5 孙嫦娥伸手去打柳凌:“小鳖儿,你原来恁听话厚道,这出去当两年兵咋也变哩这么孬孙咧?你这是跟谁学哩?” 柳川拍着已经睡得呼呼香的柳雷说:“还能跟谁?震北呗,震北干正事哩时候看着像个大人,私底下皮哩很,小凌跟他搁一块儿时间长了,如果不也学哩皮点儿,嘴头上不净吃亏?” 柳凌松开了手,戏谑地揉了揉柳海的脸,回来靠着窗台坐下:“唉,不折不扣地执行首长的命令,并且能视具体情况灵活机动地制订多种战术,居然还不对了,做人真难呐!” 柳侠对柳凌点点头:“五哥,三哥没说错,你真是跟震北哥一样,学哩越来越皮了。” 孙嫦娥把衣服脱下来慢慢折着,对柳长青说:“事儿哪有这样比哩?咱结婚时候我穿哩衣裳,比后来恁多年咱村儿那些花媳妇儿穿哩都好。” 秀梅和玉芳正一起往灶灰里埋蒸:“就是,我也是,到现在咱村儿还有人说我结婚时候穿那件红花衣裳好看哩,不过,出去看了现在小闺女儿们穿哩衣裳,就会觉得,那时候穿哩真老土呀!” 玉芳说:“前些年过年时候,俺小姑跟俺姑父回孙家村,虽然咱小姑穿哩不是最好哩,俺还是都可羡慕她,都觉得俺小姑最有福、过哩最美。” 柳凌说:“四嫂,你以后也会可有福,过哩可美,嫁给俺家哩男人,只要你不追求啥高人一等的荣华富贵,都会过得可顺心,俺四哥肯定一辈子都不会打你骂你。” 苏晓慧把睡熟的柳雲从猫儿怀里抱走,对柳凌和柳海、柳侠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我还是觉得咱妈最有福,不光是咱伯对咱妈好,一辈子不让她挨打受气,还因为有您几个,您几个都这么争气,咱伯咱妈天天心里都舒坦,那才是真正有福气哩日子咧。” 晓慧的父母现在因为她弟弟苏晓智的婚事气得寝食难安,让她更觉得自己婆家这几个弟弟真是太好太难得了。 秀梅说:“小凌,小海,幺儿,您几个都赶紧开窍吧,都快点谈恋爱结婚,您一结婚,这世上就又多几个有福气哩女人,哎,小海,你不会给俺领回来个深眼窝蓝眼珠儿哩外国闺女吧?” “啊!?”柳海眨巴眼。 众人从柳海这种反应里看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都盯着他看。 柳侠不太相信地问:“六哥,你,你不会是真哩跟法国妮儿谈恋爱了吧?听说,白种人都一身那啥味儿,你不怕难受?” 柳海装若无其事状:“没哇,哪儿有那回事?五哥都还没结婚咧,我慌啥?” 可已经晚了,大家都觉出柳海刚才的反应很可疑,柳蕤过来挤在柳海身边:“六叔六叔说说呗,法国妮儿长哩美不美?你到底谈了没?” 柳葳背着柳莘坐在炕沿上晃荡着,跟着起哄:“就是啊六叔,以前光看杂志上有,现在咱家也有人谈这种跨国恋爱了,说说叫俺听听呗。” 柳海嘿嘿笑,挠头:“那啥,俺还不算正式谈咧,就是,就是……我觉得她对我有点意思,嘿嘿,我怕咱家人不待见,就装作不知道。” 居然真有情况,一家人都安静地含笑注视柳海,等他老实交代。 柳海没办法了:“她英文名叫劳拉,中国名叫于丹秋,她太爷爷是一战时候中国派到法国去哩劳工,她太奶奶和奶奶都是德国人,她妈是美籍华人,所以她有八分之三德国血统。 她姥爷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哩时候去了台湾,后来又去了美国,她爸在美国留学哩时候和她妈认识结婚哩,丹秋是德国国籍,他们家现在定居德国。” 一家人愕然,这么复杂? 柳海挠头:“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家以前哩事叫咱听着可复杂,其实在欧洲、美国可正常,他们出国跟咱国家不一样,可容易,尤其是欧洲国家之间,就跟咱这个省去那个省差不多 ,所以父母不是一个国家哩可常见 。 丹秋虽然是德国国籍,可她身上的德国血统已经比较少了,她差不多完全是咱中国人哩样。” 全家人互相交流着眼神,都松了口气:要是柳海领回来个高鼻深目蓝眼珠的姑娘,他们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真适应不了。 柳川听柳海说完以后问他:“你将说,只是这个叫丹秋哩姑娘对你有点儿意思?你自己就没啥想法吗?” 他特地加重了“点儿”这个字的语气。 柳海眨巴着眼看着柳川,努力做出无辜状。 众人佩服地看柳川:刑警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柳海这模样,明显是交待问题不够老实彻底啊。 柳葳、柳蕤、猫儿一起挤兑柳海:“六叔,你就老老实实一顿倒出来吧,磨磨唧唧有啥用?反正俺三叔搁这儿咧,你一说瞎话就得被揭穿,最后还是一句也饶不了。” 柳海看柳长青和孙嫦娥,有点心虚。 柳长青说:“说吧孩儿,你不都说了嘛,她其实就是个中国人,不就是祖上因为点特殊原因落搁到外国了嘛,这不算啥,以前这种事多了。 解放前,人活不下去哩时候,逃荒要饭,走到哪儿算哪儿,能活下去就中,没恁多讲究,咱中原三四十年代遭灾哩时候,逃出去多少人?现在你去西边几个省,稍微动动都能碰到老乡。” 柳海扒在柳长青肩头笑:“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嘿嘿。 那个,三哥,其实,是她一直追我咧,我写信跟俺五哥说过,她本来是去马赛玩哩,被人当街抢了包,我当时也……去马赛玩,在街头正给人家画像,听见她喊,就……咳咳,四哥,我有点渴。”柳海扫到柳凌看似淡然实则警告的目光,赶忙打住了。 他其实已经非常小心了,可回到家他真的是太高兴了,在家人面前完全的放松随意,所以忘记了他一直小心翼翼保守着的秘密。 柳钰接过秀梅递过来的一碗水给柳海,柳凌接过话头替柳海讲。 柳海出国前恶补过几个月的法语,当时觉得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可到了法国后他发现,补习班老师那些放慢了速度的标准法语和他们学校教授们满口俚语的法语完全是两码事,经常是一节课下来,除了那些他记得滚瓜烂熟的专业词汇和固定的人称称谓,其他的,他根本就听不明白几个音节。 可柳海又不愿意耽误时间上预科,他想早点学成归国。 有一次,附近几个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聚会,一个比柳海早两年到法国的学长说,以前有个和柳海一样,法语很差又不愿意专门上法语学校的留学生,怎么用功听力都不长进,一气之下,那个人趁假期买了张火车票去了一个离巴黎非常遥远的城市,然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徒步往回走,沿途他必须不停地问路、进饭店、住宿,都得用法语,他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去听、去说,回来的时候,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法语。 于是,柳海一放暑假就买了一张去马赛的火车票,马赛是他去法国之前,除巴黎以外听说过最多的一个城市。 柳海鼓起勇气在马赛的街头给人画像,强迫自己和法国普通人交流口语的同时,他还想挣些钱。 可第三天中午,他就遇到了于丹秋被抢劫的事,一个在马赛做生意的中国人目睹了柳海见义勇为的全过程,抢包的黑人一离开,他马上过去告诉柳海,马赛的黑帮和街头流氓非常猖獗,警察基本不作为,他帮于丹秋抢回了包,还给了那个黑人两脚,如果被那些人盯上,想脱身走都难,没准就得横尸街头,让柳海一会儿都不要停,赶紧走。 柳海当时就买了火车票返回巴黎,他在火车上又遇到了于丹秋,后来他知道,于丹秋从他打的去火车站就一直跟着他,她对柳海一见钟情。 柳海回到巴黎后,开始在街头给人画像,他前三天的顾客都是于丹秋一个人,全身、半身、正面、侧面、面部特写,各种不同的姿势和服装、发型,柳海给于丹秋画了几十张像,连她脸上有几个雀斑都记着了。 于丹秋能流利地说汉语、英语、德语和法语,这个热情执着的女孩子,用这种方法教柳海法语的同时,也让柳海牢牢地记住了她。 暑假后,于丹秋进入了和柳海学校相距不远的一所专科学校的机械工程学院,然后开始大大方方地追求柳海。 柳海原来一直觉得生活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女孩子都应该是自私任性又虚荣娇气的,他们家绝对不可能娶进这么一个姑娘,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 他身边的外国姑娘们,自私、任性、虚荣可能是有的,却没有一个娇气的,一个个都独立彪悍,于丹秋也一样。 于丹秋的父母只给她交了学费,她的生活费是她当保姆自己挣的,她每天下午为一个单身母亲接孩子,每周有一天照看那两个孩子,业余时间还做翻译。 于丹秋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会做简单的西餐和中餐,柳海唯一的一身正装被她浆洗得十分板正…… 柳凌把柳海和于丹秋之间的交往过程叙述得简单明了,马赛那一段堪称危险的经历,被他轻松地说成了和望宁大街上二流子多占人家几两瓜子的小便宜差不多性质的行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6 柳海生活中无法回避的境况描述,都被他最大限度地美化,比如街头画像赚钱,被他说成了国外艺术家追求创作自由与浪漫的最高境界,不如此不足以体现艺术家的与众不同。 最后,柳凌说:“于丹秋对小海说,她太奶奶家的传统,不分男女,大学期间都要选择技术性很强的专业,但如果婚后家庭需要,女人们可以放弃工作,专心相夫教子。” 柳长青点点头:“她们家这个传统好,世道这东西没个准数,有个实实在在哩一技之长傍身,啥时候都能挣口饭吃,一手好技术是安身立命哩根本。” 猫儿扭过头悄悄对柳侠说:“我以后学个最好哩技术,挣可多钱,叫你啥都不干,搁家专心当吃饱墩儿哦。” 柳侠下巴在他脑门儿上轻轻蹭:“大乖猫。” 柳凌拽着柳侠的耳朵让他坐直,示意他父亲正在说话,俩人暂停腻歪。 柳长青继续说:“为了相夫教子放弃工作就不必了,您妈俺俩身体都好着咧,给您几个哩孩儿都看到上学应该没问题,没准儿俺俩还能给小葳、小蕤跟猫儿哩孩儿都看大咧。” 柳莘从柳葳背上爬到柳长青身边:“爷爷,还有我咧,俺奶奶您俩不管我了?” 柳长青笑呵呵地把柳莘拉怀里:“管,爷爷不管俺小莘管谁?爷爷奶奶现在不天天都看着俺孩儿咧嘛! 来孩儿,爷爷搂着,你睡吧,爷爷跟您五叔说点事。” 柳莘舒舒服服地躺在柳长青怀里,却不睡,拉着柳葳的手玩。 柳长青轻轻拍着柳莘,对柳凌说:“小凌,你将说哩,俺都听明白了,这个叫丹秋哩闺女,人好,家教也好,对咱小海也好;小海自己可愿意这闺女,你也已经替小海把过关了,对吧? 我现在给小海一句话:小海,只要你觉得自己看准了,觉得那闺女人中,您妈俺俩就没意见,啥时候你把人领回来俺见见就妥了,不过——” 他目光看向了柳凌:“小凌啊,你说小海哩事哩时候头头是道,小海比你还小两岁,他都找好女朋友了,你咧?” 第153章 为人父者 柳凌还以为柳长青是认为他作为旁观者看得比较清楚,想仔细问问他于丹秋的事,没想到柳长青的目标居然是自己,他楞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小海不一样啊伯,小海是艺术家,我是军人,小海谈好了就让他先结婚呗,我又不在意这个。” 柳长青说:“你不在意俺在意,小海在意,你问问,小海会不会把你闪着,自己先结婚。 再说了,军人不是人?军人就不能谈恋爱结婚?我也当过兵,我当兵哩时候全国还没解放,还打着仗咧,部队上那些首长,还不照样都是一大群孩子?我跟您妈也是那时候结哩婚,部队还鼓励咧! 震北他父亲跟大哥都是军人,现在还都搁部队咧,震北他们兄弟姐妹好几个,他父亲原来不照样带兵打仗? 震北他大哥比您大哥大十岁,有他哩时候抗日战争还没胜利吧?那么艰苦哩战争年代,军人都照样结婚生孩子了,现在和平年代,您就忙哩连个谈恋爱结婚哩空都没?” 柳凌被说的哑口无言,求救地看了一圈。 可平时都很疼他的一家人,这会儿没一个替他说话的,哥哥们嫂子们都看着他笑,孙嫦娥则是有点忧心忡忡的,侄子们一个个居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模样。 柳凌正为难,柳侠说话了:“伯,时代不一样了,您年轻哩时候,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孩儿一点也不稀罕,可现在不中了啊! 咱小葳也十六了,他现在别说结婚了,就是谈恋爱,恐怕咱一家都得愁死了,大哥,你恐怕得打孩儿一顿吧?” 柳魁看着柳葳,笑着说:“腿直接打折。” 柳葳过来扒在柳魁肩上问:“伯,你是不是成天就巴着有个机会把我哩腿打折咧?俺小叔一说,你接哩这么顺溜儿。” 柳魁说:“没巴着,不过你要是现在敢谈恋爱,真就得打折。” 柳葳一下蹿到了柳长青身后:“哎呦呦,这是啥世道啊?俺妈十七岁就来咱家了,谁都待见,我这马上就十七,连个谈恋爱哩念头都没咧,就被自己老爹合计着要把腿给打折,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秀梅跳着过来打柳葳:“你个小鳖儿,你再给我说一句,你再给我胡说一句试试!” 柳葳跳过柳长春和柳凌爬到了炕的最里角:“妈,你打我干啥?我这是在赞美你勇敢追求爱情啊!” 秀梅给气笑了,用手里的一个小红薯去扔柳葳:“小鳖儿,你还敢给我胡说?”。 柳葳伸手接着,揭着红薯皮咬了一口:“谢谢你啊妈,可筋,可好吃,小蕤,你也吃一口孩儿,看看咱妈多向我。” 一家人都被柳葳逗得大笑。 柳侠非常得意地说:“所以呀伯,你看看,俺五哥也不能跟震北哥他爹他哥比,现在大城市哩人,快三十结婚才正常。” 柳海也跟着帮腔:“国外搁这事上特别自由,有十八岁就结婚生孩儿哩,也有可多三四十也不结婚哩,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说啥闲话,大家都觉得结不结婚是别人自己哩事,其他人都不该管。 至于我跟丹秋,伯,妈,还早着咧,咋也得等我回国吧?所以您不用因为我逼俺五哥结婚,我可不想俺五哥因为我匆匆忙忙找错了人,一辈子都不幸福。” 正把睡着的小胖子撒尿的柳钰说:“大伯,幺儿跟小海说哩对,您别催小凌。 咱小凌这么好,你跟俺娘根本用不着发愁,您要是催哩太紧,小凌孝顺,他要是为了叫您高兴,使急慌忙找个不称心哩结了婚,那咋弄咧?叫咱小凌慢慢找个好哩,只要他以后能过哩好,结婚晚点就晚点呗。” 孙嫦娥说:“孩儿,话是这么说,可,可小凌也二十六七,一眨眼就三十了,他要是没个着落,您大伯俺真是老不放心啊!” 柳川咧嘴问柳魁:“小凌明明才过了二十五周岁,最多虚到二十六,咋叫咱妈三下两下就给算到三十了” 柳钰说:“我就没看见过能配得上咱小凌哩人,连我都看不上,小凌会看上?” 柳长青说:“过日子又不是光看样咧,你咋能替他看咧孩儿? 人心地好,品行好,俩人谁心里都有谁,分开哩时候互相惦记着,搁一块儿哩时候觉得舒服顺心,这就是两口子了,这可不是光看模样就能看出来哩。” 柳侠说:“对呀伯,俺五哥现在就是还没遇到分开了能叫他总惦记着、搁一块哩时候又觉得舒服顺心哩人嘛,你说,根本就没遇见,他跟谁谈恋爱,跟谁结婚?” 柳长青无奈地笑着说柳侠:“孩儿,你是非叫您五哥打光棍才高兴不是?我说啥你都能跟我缠出理来,可你就是不想您五哥都多大了。” 猫儿替柳侠辩护:“俺小叔想了呀,俺小叔成天跟我说,五叔也不知道会给我找个啥样哩五婶儿,要是万一俺五叔没防住,找个对他不,他就替俺五叔给她打跑,咋都不能让她折腾俺五叔。 反正俺小叔是最小哩,打了嫂子最多被人说糊涂蛋不懂事儿。” 孙嫦娥指着柳侠跟猫儿说:“我打死您俩小鳖儿咧,您嫂子都搁这儿坐着咧就敢胡说,再说了,您成天价都给我想点儿啥?猫儿你个小孬孙就不能盼着您五叔找个好哩?” 猫儿猴子似的翻过柳凌,端端正正坐在窗户前,对着菩萨双手合十:“菩萨,你看俺奶奶多厉害,你赶紧给俺五叔找个好媳妇吧,要不俺奶奶就打死小叔俺俩咧!”他说完拉着柳凌往这边拽:“五叔,你也来求求菩萨呗,叫菩萨保佑你找个好媳妇,省得小叔俺俩挨打。” 柳凌坐在猫儿身边,学着猫儿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只是不出声,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看着菩萨恬淡慈祥的面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7 孙嫦娥还有点想再问柳凌几句,被柳海给打断了,柳海从包里倒出来一大堆的瓶瓶罐罐,然后开始强势推销,全都是他听说适合中老年人吃的补充各种微量元素,据说能延年益寿的,理论根据是:“世界卫生组织公布哩数字,欧洲人平均寿命比中国人多快十岁,他们那儿哩饭没咱哩好吃,肯定就是因为他们经常吃这个。” 最后,柳长青、孙嫦娥、柳长春一人十瓶,有效期,三年。 柳海拿了两瓶想递给柳魁,柳魁晃着大巴掌问他:“你觉得大哥老了?” 柳海嬉皮笑脸把手转了个弯递给柳川:“三哥,咱明儿不是得去看太爷嘛,你看咱拿几瓶这合适不合适?”然后他得意地冲柳魁挑眉笑。 柳魁站起来使劲按着他的脑袋呼噜了几把:“这说起来都二十多了,咋还是跟个小孩儿样咧?” 柳川接过瓶子看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懂,泄气地放在桌子上:“再合适不过,就冲是你恁远带回来哩,哪怕没一点用,太爷也会高兴;正好,我从王先生那里给太爷拿哩药明儿也得送过去咧,再拿几斤垛子肉,治病哩,营养哩,好吃哩,齐了。” 柳长青顺手又给柳川抛过来两瓶:“给,我身体好用不了这么多,给您太爷多拿几瓶。” 柳长春把自己跟前的两瓶推到柳长青跟前:“哥,你以前受过伤,前几年腿又摔断过,你多吃点吧,我年轻几岁,不用天天吃。” 柳海说:“您别搁这儿来回推了叔,我肯定不会再过三年才回来,我回来再给您带,您要是觉得好,写信给我说,我啥时候都能给您寄。” 猫儿举手:“我现在就给你说,六叔,你回去给俺小叔先寄十瓶呗,俺小叔这么瘦,得多吃点。” 柳葳对着猫儿说:“孩儿,你就是向小叔,也得看看是啥东西吧?这可是药啊!” 猫儿非常理所应当地说:“是营养药,小叔就需要营养嘛,他太瘦了。” 柳侠把摊开的右手在猫儿脸前晃:“刚才您大伯给六叔伸这个你看见没?你居然想让小叔吃中、老、年人营养品?你个臭小猫是不是皮痒了?” 猫儿眨巴眨巴眼,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把脊背露出来:“哎呀就是,可痒可痒,痒死我了,哎呀呀痒死了痒死了,谁给我挠挠?” 柳侠咬着牙上下左右地给他挠,猫儿舒服地扭来扭去哦哦啊啊。 柳海咧嘴:“幺儿,惯到天上去啦——!” 柳长春摸摸猫儿的脸:“气人孩儿呀,你咋这么会作闹您小叔咧!” 猫儿转身坐在柳侠腿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搂着柳侠的脖子蹭:“嘿嘿,小乖叔,到你老了我给你挠哦!” 看热闹得差不多了,时间也晚了,柳长青让孩子们去他们自己住的窑洞随便玩去,他和孙嫦娥该歇着了。 一进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柳钰就问:“小凌,你将对着跟菩萨看了恁长时间,你都跟菩萨说哩啥?” 柳魁、柳川同时对柳凌喊:“小凌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小钰,你个傻孩儿,以后可不兴问人许愿哩事。” 柳钰扑在炕上嚎:“我老想知道小凌想啥哩嘛,我老怕小凌找个跟刘冬……,咳咳,我老怕小凌看走眼呀,要真找个外光里毛对他不好哩,那可咋弄啊?离婚这事不光丢人现眼,还伤心难受啊!” 柳茂也被柳川给拉了过来,所以柳钰不想提刘冬菊的名字,柳茂离婚后,柳钰对他的态度一下就恢复到了从前兄弟友爱时候的样子。 在徐小红意外去世之前,柳茂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好哥哥,柳钰再生他的气,也恼不到心里去,再加上柳魁的讲解与开导,柳钰现在很后悔以前他生气时对柳茂口不择言说的一些狠话,所以现在他非常注意,不去触及哥哥的痛处。 柳钰当初对柳茂最不满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他对猫儿的态度,二是他让家里花了那么多钱娶了刘冬菊,却把日子过成那个样子,让柳长青和孙嫦娥一直为此愧疚自责。 柳茂离婚的时候,柳魁专门和柳钰谈了一次,柳钰才想明白,柳茂当初在多次抗争无效的情况下答应娶刘冬菊,有赌气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再让家里为他的婚事花钱了。 本地的规矩,相亲成功的男女,不管男方为女方买过多么贵重的东西,付出过多么丰厚的彩礼,如果是男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女方一分钱都不用退,当然,也有女方很骨气地主动退回彩礼的,不过很少见罢了; 反过来,如果是女方提出的,刻薄些的男方哪怕把两人玩耍时一起吃过的饭都折合成钱要求退回,女方也没讨价还价的份。 柳长青为了柳茂的婚事,光是委托媒人就花费了不少点心钱,更不用说他们开始觉得女方人还算不错,为了稳着女方和柳茂继续交往,每次给人家的见面礼了。 那时候见面礼一般是现金二十元,柳茂因为是再婚,又有个孩子,如果对方是未婚女子,要求就更高些,每次都是三十。 柳家给刘冬菊的彩礼是逐渐累积成一个巨大的数目的,柳茂如果坚持不肯和刘冬菊结婚,不仅是这次花费的彩礼钱回不来了,柳长青和柳长春一定还会给他寻找其他的女人,前面的过程将继续。 柳钰自己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和玉芳夫妻恩爱,回想一下当初二嫂活着的时候柳茂的生活,再设想一下如果玉芳有个意外自己可能的心情,柳钰也开始体谅二哥的心境。 至于现在柳茂和猫儿的关系,柳钰非常高兴:二哥没有提出要回猫儿。 如果柳茂提出要回猫儿,不管怎么理解他,柳钰觉得,他对二哥的恼怒一定会超出当初他不肯接纳猫儿:猫儿是小侠的,无论谁因为猫儿让柳侠伤了心,柳钰都不能接受。 院子里,和柳侠、猫儿、柳葳、柳蕤一起撒尿回来的柳海被柳长青单独拦住,堂屋已经没人了,柳长青让柳海坐在炕上,和他说话:“孩儿,法国那地方不太平?光天化日哩就有人当街抢劫?” 柳长青怕孙嫦娥担心,当时主动把话题转移到孙嫦娥现在最关心的柳凌的婚事上,吸引了孙嫦娥的注意力,柳海以为他也已经把这一茬给忘了呢,没想到他还记着呢,柳海也不想父亲担心,所以一叠连声地否认:“没有没有,没有啊伯,我去了快两年,也就碰见这一回。” 柳长青摆摆手:“孩儿,你不用恁害怕,我没想着要是那儿不太平就叫你回来,这世界,到哪儿都有好人有恶人,躲是没用哩,我就是想交待你几句。 你搁那儿人生地不熟,出了啥事连个商量哩人都没,以后不管有多大哩事,你都得自己学着拿主意了。 孩儿,出门在外,平安永远是最重要哩,咱搁外头不招惹是非,但也不能因为怕事就吓哩成天价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哩过日子,那样哩日子还不如一条狗咧,对不对?” 柳海点点头。 柳长青继续:“可人要扬眉吐气地过生活,搁别人哩地界,尤其再是世道不多太平哩地方,不容易。 我教你一句老话,‘能大能小是条龙’,明白啥意思吧孩儿? 龙吞云吐雾呼风唤雨,上能升天下能入地,咱觉得它无所不能,可就是它,如果走了背运到了绝处,也会变成个小长虫沉到水底,先保着自己不死。 你搁外头也是这样,该硬哩时候硬,该软哩时候咱也得弯弯腰,啥时候该能折不弯硬对硬,啥时候该弯个腰先保着自己平平安安,我没搁你跟前,没法一点一点都教你,这个分寸你得自己拿捏,知道不孩儿?” 柳海又没出息地掉起了金豆子:“知道了伯,我,我可想您,可想咱家哩人,我可想早点回来……” 法国比中国富裕很多,这是事实,可却并非传说中浪漫如天堂的地方,尤其是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亚裔留学生,其中的艰苦辛酸,只有亲历者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柳长青帮他擦了泪:“孩儿,你不光要学本事,还得要平平安安回来,别叫您妈操心,要是你搁外头有个啥长短,我宁愿你啥都不会,就搁我跟前吃糠咽菜、穿着补丁衣裳过一辈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就中,听见没?” “听见了伯,我不会,我知道分寸,您别替我操心。” “至于那个姓于哩闺女,你觉得人好,就好好跟人家谈,谈好了咱就明媒正娶地接回家。 不过我看那些杂志上也说,有好多出去哩中国人,为了入外国国籍,就娶或者嫁个外国人,不管对方是啥人,只要能有个结婚证能办个外国户口就中。 小海,咱家不兴做这种事,要不是因为待见,别说是一个户口,就是一辈子哩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咱也不能娶。 孩儿,人这一辈子,就算是活一百年,能吃多少喝多少穿多少?至于为了点身外之物就把自己给卖了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8 您几个要是谁在外边做了这种事,以后就永远别回来了,搁外边也不用跟人家说您姓柳。” 柳海说:“我知道伯,我不会,丹秋追我大半年我都一直没应声,后来我是真哩觉得她可好,我可待见她,才开始跟她约会,我搁信里给俺五哥都说了,俺五哥怕万一我看走了眼,叫我先别跟您说,等真觉得这一辈子非她不娶哩时候,再把人带回来叫您看。 我不会入外国国籍伯,我搁中国长这么大,要去对着人家哩国旗或女王像宣誓效忠,就是您不说我,我自己都可膈应。” 柳长青拍拍他的头:“那就中孩儿,记着,咱家再穷,也不缺你哩一口饭,要是觉得搁外头老不美,过哩不顺心,就回来,其实,人要是心里知足敞亮,搁哪儿都能活可好。去睡吧孩儿。” “嗯,我知道伯。伯,丹秋对我说,如果我回国,她就跟着我来中国生活,如果咱家人不待见我娶个外国儿媳妇,她就加入中国国籍。” 柳长青笑了:“孩儿,看来你遇见了个真心待见你哩好闺女,既然这样,就好好对人家,别辜负了人家对你哩好,改国籍啥哩不用,人只要好,不在那一张纸上写哩是啥名儿。 对了小海,我再问你个事儿,你没给猫儿买个礼物?” 柳海也笑起来:“伯,不给谁买都中,要是不给猫儿买,幺儿还不吃了我?” 柳长青说:“那你将咋就光给了小莘跟仨小哩咧?” 柳海看看窗户外,没人,才开始说:“幺儿啥都想给猫儿最好哩,可猫儿除了幺儿,啥都不稀罕,所以我给他哩礼物比较特别,等我走那天我再拿出来,要不,幺儿跟猫儿都不会要。” 柳长青问:“是钱?” 柳海惊奇:“你咋知道咧伯?我还以为谁都想不到我会拿钱当礼物给孩儿咧。 嘿嘿,跟我给俺妈您俩哩差不多一样多,只不过,给您哩我都叫震北哥换成了人民币,我打算到除夕黄昏再给您咧! 给猫儿哩是美元和德国马克,这样,我就说给猫儿稀罕着耍哩,幺儿他俩就不会拒绝了。 我出国哩时候,孩儿他俩应该是把他们全部哩钱都给我带上了,幺儿从小就想让猫儿比别人过哩好,一辈子都吃穿不愁,我多给猫儿点钱,幺儿心里踏实,就不会成天恁辛苦哩偷偷干私活了。” 柳长青说:“小海,您兄弟几个以后哩日子长着咧,你现在一个人搁外头不容易,现在你先顾好自己就中了。 幺儿就是再疼猫儿,也不会叫你搁外头苦巴苦熬哩省着钱给猫儿,你以后再回来,给孩儿买个稀罕好看哩衣裳就中,幺儿肯定就可高兴。 至于家里,您大哥大嫂卖布赚哩钱俺都花不完,以后搁钱上,你就别惦记家里了,给您妈俺哩钱,你别拿出来了,俺俩不要,你回去后,手里还得多少有几个钱放着,以防万一。 孩儿,人家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幺儿是咱家最小哩,可咱穷,孩儿搁咱家也没娇惯过,没享过啥福,还小小年纪就开始挣钱贴补家里,您妈俺都觉得亏待了孩儿,可俺俩这个年纪,现在也做不了啥帮他了,最多以后他有了孩儿们,俺给他看好养好,您要是都记着孩儿对您哩好,您几个当哥哩,以后有本事挣大钱了,帮帮孩儿,叫他清闲些。” 柳海说:“伯,我搁法国存哩还有钱咧,回去不会饿着。 对咱幺儿,你放心吧伯,俺几个以后都会对孩儿好,还有猫儿,俺啥时候都会帮幺儿护着孩儿,不会叫他遭罪。” 柳长青站起来:“您几个啥样,我跟您妈都知道,去睡吧孩儿,记着这几天搁您妈跟前别说那些不顺心跟危险哩事,要不就她那心思,你走了后,她一个安生觉都别想睡了。” 柳海也没给娜娜买礼物,但柳长青没问,柳海也不解释。 对于娜娜,柳长青可以做到一视同仁地对待,但他知道,短期内,几个已经长大懂事,又全程见证了柳茂第二次婚姻的几个孩子肯定做不到,他不会强迫他们,孩子们的表现已经够好了,他不能要求孩子们做完全违背他们内心感受的事情。 这让柳长青在自己对待柳茂第二次婚姻的事情上,更加内疚自责:孩子们都能看清楚的事,自己却因为固执己见,让柳茂平白经受了七八年的煎熬,七八年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八年哪!真是让这孩子受苦了。 柳海则是非常坦然:他干嘛要给那个不要脸的赖渣娘儿们的闺女买好东西?他那么好的小侄儿们还没来得及都给买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虫:蛇。 将,或将将:刚才。和我们现在说的‘将’是‘即将,将来’是意思正好相反。 第154章 温暖冬夜 屋子里,猫儿正跪在那里,把包了毛巾的暖水袋往柳侠裤头里塞,柳侠很老实地抬着半边屁股配合,他小声问猫儿:“乖,您六叔没给你买礼物,你生气了没?” 猫儿拍拍暖水袋,位置正好,翻身靠在柳侠身边坐好:“没啊!俺六叔能回来我就可高兴了,咋会生气咧?那礼物都是买给小孩儿哩,我都十三了,是大人了,要个唱戏哩靴子干啥?” 柳侠大感宽心:“你没生气就中,将要不是您大爷爷给您六叔叫走,我正打算修理他咧,买好东西居然没俺宝贝猫哩,哼!” 猫儿很无奈地看着柳侠:“小叔,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有恁多好鞋,你跟俺六叔争这干啥咧?” 柳凌拍拍猫儿:“孩儿,你还不知道您小叔是啥人?凡是他看见别人有哩好东西,你如果没,他就气不下。 他将听见您六叔遇见个恁好哩女孩儿,没跟您六叔打听人家有没有个跟你年龄相当哩妹子,我都已经觉得很意外了。” 柳侠闻言摸着下巴大叫:“哎呀就是呀,我咋没赶紧问问俺六哥,于丹秋有妹子没,给咱猫儿占一个咧?” 柳魁哭笑不得地说:“孩儿,你给猫儿哩算盘打得也瓷实了吧,你这是打算给猫儿订娃娃亲?” 柳葳说:“还洋气哩很,跨国娃娃亲,猫儿,咱小叔这是要让你来了个世界创举呀孩儿。” 连柳侠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猫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我跟咱六叔就是条串了,一根杠儿,我喊咱六叔姐夫,他只要不嫌吃亏,我才不怕咧!” 柳川和众人一起拍炕大笑中忽然发现柳茂慢慢攥紧的手,心里一动,拍了拍柳茂的手,轻轻说:“孩儿这么聪明,你该高兴咧二哥。” 柳茂保持着微笑,几乎没出声地说:“我知道。川儿,我没事。” 柳魁笑得不行,指着猫儿说:“你个孬货啊,真该挨打了,啥便宜你都敢占。” 柳蕤说:“猫儿,我去学就跟人家都说说,你定好媳妇了,还是外国妮儿。” 猫儿非常豪放地一挥手:“随便说,咱这是国际主义精神,高尚哩很,不怕说。” 柳钰趴柳凌耳朵边问:“要是猫儿真长大结婚了,新娘子拜高堂哩时候,是拜咱二哥呀还是拜咱小侠?” 柳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肯定是拜二哥了,那种时候,以前有多少哩嫌隙都得放下来,猫儿和二哥血缘上哩关系,谁都取代不了,再说了,咱伯咋可能叫二哥恁难堪,小侠也不会。 我担心哩是,猫儿要是结婚了,小侠得难受成啥样,他从小给孩儿养大,孩儿现在这么贴心,恁知道心疼小侠,小侠看着性子野,其实心软哩很。” 柳钰说:“我也是这么想哩,小侠把猫儿当命一样从小疼到大,以后猫儿要是不搁他跟前,他咋弄咧?我想想都觉得可不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49 柳川在那头叫:“凌儿,将搁那屋,咱大哥俺俩怕咱妈逼你哩紧,所以没敢插嘴,现在俺想问问你,你真哩心里就没个待见哩人?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柳海正好掀帘子进来,接话道:“应该算是有一回吧,五哥他们师部医院哩医生,姓杨,我出国之前,她趁五哥跟震北哥哩车一块儿去京都过一次,还去曾大伯家耍了一会儿咧!” 所有人都被柳海的话给吸引住了,兴味十足地等着他继续。 柳海非常有成就感地环视一周,然后脱了裤子钻进被窝儿,坐在柳魁身边:“杨大夫长哩特别漂亮,连曾大伯都觉得能配得上五哥,所以她看上了曾大伯自己也特别喜欢哩那张《荷花图》,曾大伯二话不说就取下来送给她了。 不过我出国后写信问俺五哥他俩咋样了,五哥回信说,杨大夫调到他们军区总医院了,和五哥他们驻地离得好几百公里,中间还隔着京都,从那以后就没消息了,五哥,您后来又见过面没?不会就那样就黄了吧?” 柳凌把刚拿到手的相册打开,很平淡地说:“就没开始谈过,哪儿有啥黄不黄哩,部队里学历高又长得漂亮的女兵,全都是找哩高干子弟,人家那真就是搭了个顺风车,听说曾大伯是画家之后,有点好奇,跟着我过去看了看,是您想哩太多了。” 柳海不服:“咋可能嘛!五哥,她看你那眼神儿,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意思啊,连冬燕姐都说,‘可看到一个配得上咱们小凌的人了,真漂亮,还这么主动大方,小凌看起来好像对这姑娘的感觉也不错’,要不曾大伯能把那画给她?以曾大伯的名气,那张画虽然不大,五千块钱恐怕也要被争抢的吧!” 柳凌说:“孩儿,咱是亲哩,所以您看着我哪儿都好,其实我也就是个平常人,最多就是比一般人个儿高了点、军校毕业而已,可搁俺部队,这真不算啥,俺部队家庭背景好、自己能力又好哩太多了,您别给我想哩那么人见人爱中不中?” 柳海嘟囔:“反正俺都觉得您俩有点那意思,除了震北哥直线思维,把您俩之间当成纯洁哩战友情,曾大伯跟冬燕姐俺几个都觉得你跟杨大夫当时就是最美好哩‘郎有情妾有意’的朦胧阶段。” 柳凌拍拍猫儿说:“看一下暖水袋,别冻疮没治好,再给您小叔屁股上烫俩大泡。”然后才对柳海说:“曾大伯您都是艺术家思维,浪漫细胞过剩,看见个年龄相当哩年轻孩儿跟……,跟年轻……妮儿搁一起,就能联想一大串爱情故事,可惜,这一回您错了,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您说哩那种经历了。” 猫儿虽然对自己做的事非常放心,但还是伸手摸了摸暖水袋贴着的柳侠的屁股:“我就知道没事,毛巾包哩可严实了,再过九分钟开始按摩就妥了。” 柳侠十分舒坦地半躺着:“大乖猫做事,小叔放心,你看,您五叔随便说,我就不去摸。” 柳川问:“孩儿,你这句话啥意思?为啥你这辈子都不会有那种经历了?” 柳魁、柳茂、柳钰几乎同时问:“就是呀孩儿,你就是失恋了一回,以后咋就不会有了?” 柳凌被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给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我都二十六了嘛,按咱妈哩算法,差不多就是三十了,朦胧美妙哩爱情故事不都应该发生在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时代吗?我这个年龄,哪还会有?” “哦——”哥哥们集体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自己弟弟心气太高,受过一次挫折就从此看破红尘不问情事了呢。 猫儿说:“五叔,这可不一定哦,”他对着柳海喊:“哎,姐夫,你给你那外国媳妇哩妹子也给俺五叔介绍一个呗,外国妮儿都浪漫,叫俺五叔也跟着浪漫朦胧一回,咱仨还能当条串,多美。” 柳海还没明白咋回事,柳凌和柳侠就一起按住了猫儿,柳凌说:“猫儿,你竟然孬哩连五叔哩便宜都敢占了,你想咋着咧你说吧!”他说着就咯吱猫儿的胳肢窝。 柳侠挠着猫儿的肋巴骨咬牙切齿道:“你个臭小猫儿,你成天叫我独身主义,你竟然惦记上娶外国妮儿了,我叫你娶,叫你娶,过几天就叫你跟您六叔出去给人家当童养婿去……” 猫儿笑得打滚儿:“呀呀小叔,不怨我呀,是你给我订哩娃娃亲哪……哈哈哈,五叔,不敢了……不敢挠不老盖儿……啊——大伯救命啊——小叔,别给暖水袋……啊哈哈……挤崩了……” 柳川已经三言两语给柳海解释了“姐夫”的来历,柳海掀开被窝儿就从柳魁身上爬过来了,猫儿这会儿已经滚出了被窝儿,他就两只手一齐挠猫儿的脚心,猫儿笑得无比凄惨。 柳魁动也不动看着小家伙在哪里呼救:“你个臭小子现在孬成这样,不修理不中了。” 柳茂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被猫儿的话给逗得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会儿听着猫儿笑得喘不过气,他轻轻对柳川说:“不会……呛住吧?” 柳川刚说一句“不会,他成天跟小侠闹腾哩……”就听到猫儿剧烈的咳嗽声。 柳茂坐的是靠炕沿的地方,小腿耷拉在下面,只是大腿上搭着被子,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柳侠已经把猫儿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给他拍着背顺气;柳凌和柳海、柳葳也都手忙脚乱地在给猫儿拍着背。 其实,即便没这几个人,柳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 猫儿真被呛得狠了,脸色通红地趴在柳侠怀里,咳嗽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柳侠惊慌失措地给他拍着背问:“大哥,这咋弄呀,孩儿呛到气管儿里了吧?” 柳魁扶着猫儿的头:“孩儿,尽量控制着,张大嘴、轻点慢点吸气,呼气咳嗽哩时候用力,把唾沫咳出来就好了。” 柳蕤忽然说:“小葳哥,猫儿正好该喝奶了,给孩儿沏点奶粉热乎乎哩喝下去,会不会好点?” 柳葳跳下床:“我去给孩儿沏奶粉,孩儿,你等着啊,一会儿喝点儿热奶就舒服了。” 猫儿连续又剧烈地咳嗽了好几阵,终于缓过来了些,趴在柳侠肩膀上大喘气。 柳茂轻轻说了句“我去看看小葳把奶沏好没”,就慌慌张张往外走,出门时差点被被门槛绊倒。 十几年的生分,已经在他心里形成了深深的障碍,有猫儿在的时候,他都会手足无措,连视线都不知道看向哪里合适,更不用说此时此刻,他要从猫儿跟前一米多远的地方经过,他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柳侠拍着猫儿说:“孩儿,轻点吸气,别把唾沫又吸进去了,等唾沫全都咳出来就好了。” 柳凌和柳海都有点后悔自己闹得太厉害了,关切地看着猫儿的脸,巴着他赶紧好了。 柳钰跪在旁边,不停地给猫儿擦咳出来的眼泪。 柳魁伸出手:“孩儿过来,叫大伯看看。” 猫儿一边咳嗽一边摇头:“四十分钟……咳咳咳……了,该给小叔……咳咳咳……揉了。 柳川跳下床走过来:“孩儿,你叫大伯抱着,我给您小叔揉,三叔这手劲儿绝对轻重合适。” 柳侠不想给,猫儿却主动伸出胳膊让柳魁抱了过去。 柳侠翻身趴着,伸着胳膊去擦猫儿脸上刚刚又咳出的泪:“大哥,你轻点拍,孩儿他老瘦。” 柳凌对柳川说:“三哥,我给孩儿揉吧,这个我应该比你专业。” 柳川坐在炕沿上问:“为啥?你给谁揉过冻疮?” 柳凌拉开柳侠的裤头,按了按冻疮的位置,把右手覆盖上去:“不是,是别哩伤,我……一个战友,背上哩旧伤,有时候下雨天下雪天之前会难受,我帮他揉过几回。” 柳川在柳侠脚头坐下,疑惑地问:“您部队参加过对越轮战的老兵如果没退伍,提拔起来的应该都比你职位高吧?除了震北,你身边还有受过重伤哩战友跟你关系恁好?” 柳凌的手顿了顿,他还没说话,柳海先说了:“震北哥右边肩胛骨下面不就有个伤疤吗?我看见的时候问他,他还开玩笑说,‘这个弹片如果打在左边,我直接就成了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没机会认识你五哥了。’五哥,你说的不是震北哥吧?” 柳凌随意地说:“是,不过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除了脖子上那个伤,身上还有,所以我也没说过。 他担心别人知道后会说他家里人以权谋私,因为如果按他伤哩那种程度,从医院出来就该退伍了。” 柳钰说:“看来震北哥是真喜欢当兵。” 柳川说:“是啊,震北不容易,一点也没高干子弟哩毛病,他们那种身份,别的不说,就凭他身上那些伤,也能换个轻松又体面哩好前程了,他还是搁部队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哩走。 咱成天说坚持理想啥哩,可没几个人真哩能坚持自己哩理想,震北跟小凌,还有咱幺儿,是我见过哩最能坚持哩人了,跟他几个一比,我觉得自己真怂。” 柳葳端着碗走进来:“三叔,你这样哩要还叫怂,这世上就没英雄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0 柳川问:“您二叔咧?” 柳葳说:“猫儿不是说俺小叔揉了还得换一袋热水,睡哩时候继续涾着吗?俺二叔怕暖壶里哩水不够热,现在搁那儿烧咧。” 猫儿喝了奶,呛着的劲儿也过了,坐在边上看柳凌给柳侠揉屁股,还用脚趾头去夹着柳侠的裤头玩。 柳魁说:“凌儿,以后震北要是能跟你一起休探亲假,又还想来咱家耍,你就让他来吧,咱这窑洞暖和,咱哩新炕都能烧,咱以前觉得不冷,没烧过,要是震北来了咱就烧一个屋儿哩炕,暖和又干燥哩地方,旧伤不容易疼。 我怕咱伯年纪慢慢大了,那条伤腿会疼,今年刚入冬冷那几天,您大嫂给咱伯咱妈那屋哩炕连着烧了三天,白天烧,黑了睡哩时候还有点余温,却也不会太热让人上火,咱妈说她觉得腰里暖和和哩,可舒服。 现在咱妈过两天就烧一天,不叫屋里潮,咱伯哩腿从来没疼过。” 柳川也说:“就是,叫震北来吧,几年没见他,还怪想他咧!” 柳海给柳侠捏着腿肚子说:“大哥,三哥,您这话要是叫震北哥听见,我估计他连夜就跑过来了,您是不知道他多想来咱家。” 柳侠舒服地哼哼唧唧地说:“我知道,我觉得震北哥恨不得他是咱家哩孩儿,成天住到咱家才高兴。” 柳凌专心地给柳侠揉屁股,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条串,一根杠:连襟。 不老盖儿:膝盖。 第155章 家务事 大雪后持续的低温让凤戏山一片冰天雪地,柳家岭现在几乎是与世隔绝,不过,柳家并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恐惧与失落,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种隔绝是短暂的,几天的阳光照耀,隔绝他们与外界的天堑也就变通途了,当对一件事情的走向与结果有充分的了解与掌控,人就能够变得从容,安心享受当下。 柳侠披着棉袄趴在窗台上看外面,天还是阴沉沉的,光秃秃的树被西北方吹得一溜顺往东南方倒,西厢房房檐上挂的冰凌有近一米长,看着都觉得冷,所以,他更不想从热被窝儿里出去,虽然现在被窝儿里就只剩下他和猫儿、柳蕤三个人,哥哥们和小葳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起来了。 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拉下去一点,柳侠扭过头,看到猫儿有点迷糊地看着他,看到他回头,猫儿往上蹿了蹿,把脸偎在他胸前:“小叔,可憋慌,不想起来尿。” 柳侠揉揉他的头发:“这个小叔没法替你孩儿,我把着你尿吧?尿盆儿搁门外咧。” 正说着,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没等柳侠反应过来,两个圆嘟嘟的小人儿就已经踢掉鞋子爬上了炕,然后一个扑到柳侠背上,一个“霍”地掀开被子,把猫儿光溜溜地亮了出来。 “啊——叔叔,哥哥赤麻肚儿,鸡鸡儿都露出来了,老羞老羞老羞!”柳雲终于逮到了猫儿的短处,比得到一块大肉肉还高兴。 “啊,老美,打哥哥哩屁屁。”柳雷也不让柳侠背了,伸手就去打猫儿的屁股,只怕错过了这个来之不易的修理猫儿的好机会。 柳侠赶紧扯了被子去包猫儿,柳凌坐在炕沿上拍着猫儿的屁股说:“孩儿,这都高中生了,还赤麻肚儿睡觉,不嫌丑啊?” 猫儿揪着柳雲往被窝儿里按:“不丑,可美。小孬货你进来吧,夜儿黑咱小叔俺俩吃了可多红薯,叫你闻闻被窝儿里哩好味儿。” 柳雲吱哇乱叫地抓着柳凌的衣服:“我不我不,老臭。” 柳凌笑着把柳雲抱过去,柳雷也赶紧又回到柳侠背上,猫儿掀开被子跳下炕往外跑:“不中了,再不出来就尿床上了。” 一直好像在熟睡的小蕤也忽然跳下炕跑了出去:“猫儿,我憋了半天了,你这一尿,我也憋不住了。” 柳葳在外面叫:“小叔,孩儿,都起来了没?包子、红薯都烤好了。” 柳雲、柳雷欢喜地大叫着“呀,吃肉包包儿喽”,就往炕下秃噜,柳凌给他们穿好了鞋,俩人颠颠儿地就跑了,柳侠他们赶紧穿了衣服也出来。 过年时的劳作还是两家一起,在柳长青这边准备,不过柳长春他们要吃了早饭收拾一下才会上来,即便这样,柳家堂屋还是坐的满满当当。 稀饭、炖菜、馍、包子、红薯正好端上桌,柳川和柳海也回来了,两个人一大早就给三太爷送东西去了。 老人家早年在开城做生意养成的习惯,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开门迎客,回柳家岭几十年了,依然保持着这种习惯。 再者,也因为本地有一种说法:老人和病人一般都是体弱阳虚,如果要看望,须得趁中午之前阳气上升的时候才吉利,所以柳川和柳海早早就跑过去了。 早饭吃得轰轰烈烈,速度很快,今年没年三十,过了二十九就是初一了,今天来求春联的人会特别集中,柳长青要早点开始扎场子。 可收了碗筷后,柳长青却没出去,他和孙嫦娥在炕上坐好,让孩子们也都找地方坐了,说有几件事要给他们说一下。 柳侠搂了猫儿,和柳凌、柳海一起,还是坐在炕上窗前,柳魁、柳川、柳葳和柳蕤、柳莘坐在下面石桌边,俩小家伙看到爷爷有正事要说,也不闹腾了,让大伯和爸爸抱着,很乖地自己玩玩具;秀梅和晓慧也拉了板凳坐在灶前。 柳长青说:“不是啥大事儿,就是家里一点事,跟您说说,也是想看看您啥想法。 第一个事,就是娜娜,现在叫萌萌,柳若萌。 那孩子咋回事,您也已经都知道了,俩孩儿搁这儿咧,我也不再说,我今儿给您要说哩是,您叔专门跟您妈俺俩说过了,以后,萌萌平日里就跟着玉芳,没别哩意思,就是不想叫咱猫儿不舒服。” 柳长青回头:“猫儿,大爷爷这样说,你知道啥意思吧孩儿?” 猫儿点头:“我知道,大爷爷,其实我一点都没事,就是叫她搁咱家我也没事,她遇见个孬孙妈,老可怜,我跟俺小叔俺俩可美,我不膈应她 。” 柳长青欣慰地摸摸猫儿的头:“嗯,中孩儿,男孩儿们就得这样,知道了自己搁哪儿站着咧,其他那些小节就不必去计较。” 娜娜以后就要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老那么不明不白反而让孩子多想,柳长青能看出来,柳茂对猫儿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影响,猫儿是个心很大的孩子,只要柳侠在他身边,其他他完全不在乎,他觉得以这种开放的方式和猫儿说娜娜,会让猫儿更安心。 他继续对大家说:“就是猫儿刚才说哩,妞也老可怜,不管因为啥原因,妞落搁到咱家了,也算是缘分吧。 我知道您心里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其实我跟您妈、您叔,俺也都一样,想起她妈是谁,就觉得心里不得劲。 不过,您想想,咱要是不留下这孩子,她能去哪儿?去她姥姥家?跟着她妈?川儿,你最清楚他们哩事,你说那中不中?” 柳川摇了摇头:“男孩儿们我说不了,但要是女孩儿们,搁他们那儿一辈子就毁了。”柳川非常不情愿说这句话,但在父亲面前,他没法说谎,而且,他回家比较多,每次回来都要和娜娜相处,他确实也有点可怜那孩子。 柳长青点点头:“妞搁咱家长了这一年多了,就是不把她当亲哩看,您对她多少也都有点感情,可能现在您自己都不觉得,可要是以后有一天,您知道这孩子过哩连街上哩小狗小猫都不如,或者出点啥差池,有个一长二短,您就都知道了。 孩儿,我是您伯,我知道您都是啥样哩人,要是到那个时候,您一个一个都会内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咋就容不下个没人要哩孩子。 咱不能去做明知道以后会后悔哩事,对不对?” 柳侠搂紧猫儿:“对伯,就叫她留咱家吧,孩儿俺俩都没意见。”虽然原因完全不同,但娜娜和猫儿一样,基本上都等于没有了爹娘,柳侠想想猫儿如果不是出生在他们家可能会是什么样,就觉得心都在颤着疼。 柳海皱巴着脸说:“我其实也知道她可可怜,可我就是一想起她妈就恶心哩吃不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1 柳凌说:“我刚开始知道萌萌还在咱家,也是可不舒服,后来知道除了领过一张结婚证,俺二哥从来就跟刘冬菊没一点关系,从来也没把她放心上过,反倒没感觉了。 伯,妈,您放心吧,俺都不会故意给她脸色看,俺现在对她不亲,主要是因为刘冬菊,等过一段,俺自然就对她有感情了。” 柳长青点点头:“嗯,我想到了会是这样。 川儿,小海,幺儿,您也都已经听见了,前几天您叔、您大哥、二哥俺几个商量了一下,给妞改个名儿,叫柳若萌。 萌,草木初始发芽之意,在以前还指外来之民。 我希望这孩子到咱家以后,就跟小草小树过了个冬天,把以前哩叶子褪尽,重发一次芽再长一次新叶一样,从头开始过,咱从头开始养。 我跟您二哥说了,等这孩子长大懂事了,如果问起她妈,不用瞒着,她根儿不是咱家哩,算外来人,咱把她当自己家哩孩儿,尽心对她好,至于长大后会咋样,到时候由她自己决定。 川儿,你觉得这中不中?” 柳川说:“中伯,户口我找人改,你说她长大了就把身世告诉她,我也觉得这样最好,这事就不是藏着掖着哩事,是有良心哩,到时候打也不会走,没良心哩,你咋对哩好都能寻出毛病,咱不坏良心就妥了。” 在柳茂和刘冬菊的事情上,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柳川,现在柳川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娜娜,柳长青和孙嫦娥交换了个欣慰的目光。 柳长青接着说:“再一个就是小钰哩事。 小钰现在有一家人了,不想再跑恁远去干活,想买几台车床,搁望宁自己干,您叔有点担心,怕万一找不来生意会赔钱,我跟您大哥商量了一下,也想了这么长时间,觉得这样对小钰他们夫妻也好,对家也好,最主要哩是,俺觉得小钰这个想法中。 小钰虽然读书不好,可人勤快踏实,干活特别有成色,同样哩活儿,他干出来就比别人哩细发几分,孩儿出门跟人打交道也有眼色,要是一辈子跟着别人打下手,您大哥俺都觉得委屈了孩儿,得叫他自己甩开手试一下,万一赔了,咱家现在您几个也都会挣钱了,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 我今儿想问问您几个哩意思。” 柳凌、柳海、柳侠同时举手:“中,俺四哥肯定中。” 柳川说:“伯,小钰给您算过没,扎摊子需要多少钱?我也觉得咱小钰有成色,能干成,回来对家也好,可要是钱太多,咱没法帮他筹齐咋弄?” 柳长青点点头:“算过了,至少得有两万块才能动起来,玉芝跟云芝俩人已经给您叔送过来了两千五,呵呵,云芝那钱是志杰亲手给您叔哩,要不您大姐就要跟他离婚。 您二哥说他给小钰拿三千块,不过我不想叫您二哥拿这么多,他肯定是要去找人给小钰借。 您叔他们那边全部都加起来,大概能有个七千块左右; 柳淼跟建宾说,小钰如果自己干,他们就都回来跟小钰一起干,一人给小钰拿五百; 您几个这几年给家里哩钱,平常家里也使不着,攒了不少,再加上您大哥大嫂今年卖布挣哩,俺能给小钰……” 柳侠举手:“伯,剩下哩我给俺四哥包圆儿,俺大哥您别管了,咱家这么多人,平常家里得放点钱。” “那三叔哩福……”猫儿脱口而出说了半截,猛地停住了,心虚地看了一眼柳川,鼓着脸对柳侠说:“那,那,那你又该出去接私活儿了。” 柳侠笑着看猫儿。 猫儿气呼呼地踢腾了两下腿:“我咋再长不大了咧?” 柳侠把猫儿拖到自己腿上搂着:“乖,可快哦,叫您奶奶给你算一下,你马上就该娶媳妇了,妈,咱猫儿多大了?” 孙嫦娥明知道柳侠是在气人,还是笑着说:“这不再有两天就跨了十四个年了,那不就是虚岁十五了嘛!” 柳侠挑眉对猫儿说:“看看,今年咱都十五了,明年就十八,多快。” 猫儿嘟着脸趴柳侠颈窝儿里不动弹,他一想到刚存的钱马上就又要没了,小叔还可能又要加班加点干私活儿挣钱,就觉得心里憋屈的要死。 那几万存死期的小叔说打死不准动,给他以后娶媳妇攒的,其实,剩余的只要不低于两万,小叔就觉得心里踏实,不会急着再去找活儿干,可现在……啊啊啊—— 可,四叔成天跑恁远真的可不美,胖小萱成天见不着爸爸,啊——,咋都这么可怜,咋都得叫小叔花钱呐!他才十二,娶个狗屁媳妇啊…… 柳长青摸了摸柳侠的头:“孩儿,您五哥连个女朋友都没,咱家一两年内不会有啥用大钱哩地方,您大哥俺手里哩钱放着也没啥使处,你是咱家哩幺儿,不用操……” 柳侠打断柳长青,一副趾高气扬:“对啊,我是咱家老幺儿,最年轻,学历最高,所以最能挣钱。擦擦擦,公式一套一算,擦擦擦,图纸一画一晒,刷刷刷,一沓一沓数钱!” 孙嫦娥说:“孩儿,你说那谁信?挣钱哪有恁容易?” 柳侠拍拍胸口:“妈,我是谁呀?俺六哥画画还得搁那儿憋憋憋,憋灵感哩,憋不出来就啥都没,我这,都搁肚子里装着咧,现成哩,只要咱想,哗啦啦出来都是钱,比女哩生孩儿还容易,女哩生孩儿还得十个月才能生一个,我一高兴,一个月能接仨私活儿。” 柳凌搂着柳侠的肩膀,轻轻喊了声:“幺儿!”他只从柳川给他的信里,就能知道柳侠干私活挣钱多辛苦,他心疼幺儿,可他现在能在钱上帮柳钰的很少,大头可能真的还得幺儿出。 柳钰结婚,柳凌还在军校,钱不多,他倾囊而出;柳海出国,他刚毕业回部队不足一年,存下的钱除了给家人买东西,剩下的几百块春节离开家的时候都压在了父母的枕头下,他向陈震北借钱,陈震北借给他一千美元,他压在了柳海的行李里。 这个钱至今还没还完,还有陈震北给柳侠的相机钱,柳萱出生,文永芳结婚…… 他这次能给柳钰的,就是本来准备留给父母的五百块。 柳侠靠在柳凌怀里:“嘿嘿,五哥,你虽然挣钱不算多,但肩负崇高使命,人人敬仰人人爱。 我虽然工作看着不起眼,可小日子过哩可瓷实,奖金大把拿,私活儿一本万利,也是人见人爱,咱俩殊途同归啊!” 猫儿抬起头:“你啥时候一本万利了?你干俩多月,快冻死了才挣恁些儿钱。” 柳侠拿下巴磕猫儿的额头:“换个人就是干两年也挣不来呀,何况小叔也没冻死,你不是天天给小叔暖手暖脚嘛!再说了,你想叫咱小萱天天都见不到爸爸?” 猫儿嘴撅得能拴头驴:“不是,我是觉得自己可笨蛋,再长不大了,不会给你挣钱。” 柳魁说:“小侠,你手里要是宽绰,给您四哥拿三千就中,其他哩你别管了,您四哥还没租房咧,买机器模具啥哩还早着咧,到时候俺就把钱给他凑哩差不多了。 你以后别再干私活了孩儿,家里哩事儿,以后大哥就管了,你那工资奖金,顾着孩儿您俩过好,再加上谈恋爱啥哩也足够了,别叫自己恁劳累,。” 柳侠笑:“那中吧。伯,还有啥事,你说吧!” 柳长青说:“没啥了,就是您以后搁外边都顾着自己就中了,不用再惦记着给家里拿钱。 小海离家最远,有个事家里手再长也够不着帮你,所以小海以后自己多存点钱放身边,防备个万一。 小凌该找女朋友了,京都那地方花销大,你那工资又有数,家里不贴补你就够对不住你了孩儿,你就别再给家里撇钱了,谈恋爱时候你总得给人家闺女买件衣裳、请人家吃顿饭吧?别老小气,把好闺女也给吓跑了。 小侠我不说了,以后就顾好孩儿您俩就中,钱多了就存着,以后结婚使。 川儿,你过来孩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2 柳川过来,坐在炕沿上柳长青身边。 柳长青扶着柳川的胳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孩儿,你从十七岁当兵到现在,十来年了,不再借钱欠账,也就是这两三年吧?” 柳川笑着叫了声:“伯。” 柳长青拍拍他的手:“孩儿,以后,你跟晓慧就踏踏实实哩过自己哩日子,你也看见了,他几个都长起来了,您大哥现在也有事做了,您妈俺俩身体也都好着咧。 你以后啥都不用想,干好自己哩工作,看见待见哩东西也给自己买几件,这么多年了,你除了军装就是警服,一年到头地穿,几件时兴点哩衣裳,都是小凌跟幺儿给你买哩,我就没见过你给自己买一件衣裳。 以后除了回来哩时候给孩儿买点好吃哩,叫孩儿高兴高兴,晓慧您俩啥都不用往家里买,咱家现在啥都不缺,您别花哪个冤枉钱。 您俩哩钱都攒起来,要是哪个单位集资盖楼你能找人报一套,就努努力,到时候,你不能跟幺儿样,谁都不说,自己搁外头一个人作难,听见没?你要是也跟幺儿那样,会叫俺觉得一辈子都愧对您。” 柳川笑着说:“不会伯。” 猫儿挠挠柳侠的手心,柳侠得意地冲他挑眉,趴他耳边非常轻地说:“坚持,不能说。” 猫儿点点头:“知道。” 院子里传来柳萱和萌萌的叫声:“牙牙(爷爷)。” “奶奶,娘,俺吃了饭了,俺四婶儿蒸哩枣馍给您拿来了。” 快乐的小胖子进屋引起的喧闹还没结束,院子里也热闹起来,求春联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赤麻肚儿:光溜溜,一丝不挂。 第156章 纠结 天寒地冻,家里人又多,柳长青今年没在堂屋写,而是挪到了东边一间新窑洞里,窑洞本来就不冷,早上起来秀梅又把炕烧上了,那间屋子也很暖和。 全家真正团圆了,柳长青、柳魁也想和家人坐一起多说说话,不想把时间都用在写对联上,就把柳魁屋子里的炕桌也搬过来,分成了三摊,柳茂的字也非常漂亮,柳长青、柳魁、柳茂一齐写,柳长春给他们三个打下手,。 柳钰去看牛墩儿了,牛墩儿前几天屁股上长了个大脓包,在卫生院做了手术,昨天中午出院回家了,柳钰当时急着去接柳侠他们,没过去看他,今儿吃了早饭就喊着柳森一起去了。 女人们在堂屋烹炒煎炸,忙忙活活地劳作,不准小孩子和男人们在旁边捣乱,把他们往外轰,院子前面的坡被柳凌他们像去年一样铺成了雪道,柳侠他们就和一群小的一起滑雪玩。 柳蕤他们多玩了两天,已经掌握了诀窍,滑的很顺溜,猫儿今年第一次滑,又想烧包耍一把炫的,结果下去后直接冲到了路那边的雪堆里,把柳侠惊出一身冷汗。 猫儿一点事没有,还故意在雪堆里打个滚,大笑着爬起来,却看到柳侠以屁股着地呈半躺的姿势冲下来了。 猫儿吓的魂儿都没了,大叫着“小叔”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接着柳侠,却被快速冲下来完全失控的柳侠又给撞回了雪堆里。 柳侠没想到小家伙们玩得那么得心应手潇洒自如的游戏,自己居然是以这么丢脸的方式完成的,而且还实实在在把宝贝猫给砸了一下,他脸疼又心疼。 被哥哥和小侄们围着强制性紧张地检查了一遍,又蹦了几个高儿证明自己根本就没被摔出腰伤之类的隐患后,柳侠捋起袖子,打算再滑几次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个运动废物,却被猫儿脑袋顶着腰硬是给推回了堂屋炕上:“你个儿老高,重心不稳,不适合耍这个,再说了,外头恁冷,你屁股还没好咧,不能再冻了,搁屋暖和吧。” 柳侠想抗议,被柳川脱了鞋子掀倒在炕上:“孩儿说哩对,你那屁股得暖着,趴炕上耍吧。 小凌小海,咱这么大人了滑那个没啥意思,您俩也坐炕上孩儿,看着幺儿别叫他再出去冻,咱伯这儿有几张多出来没用哩麻将胚子,您没事练习刻章吧,我帮咱大嫂准备几道菜。” 柳川的几道拿手菜虽然秀梅和苏晓慧现在也能做,但都没柳川做的好吃,所以逢大的节气,柳川还是亲自操刀。 柳凌跳上炕,用眼神告诉柳侠:不用再想出去滑雪那事了。 柳侠只好老老实实坐着,透过窗户看柳葳牵着柳莘、柳雲和柳雷坐在板凳上,大呼小叫无比快活地冲下去,柳蕤站在那里等猫儿,他没精打采地对猫儿说:“您小蕤哥搁那儿等你咧,你出去耍吧孩儿,你滑好了给小叔当拐棍儿使使。” 猫儿说:“中,最多今儿后晌,我带着你滑,给,三叔哩棉袄,你给右屁股包着。” 柳凌坐在靠窗的地方,拿起一块麻将胚子相了相:“我决定来个高难度哩幺鸡。” 柳海也上了炕,坐在柳凌旁边拿起一个胚子:“我刻发财,吉利,保佑我明年每幅画都能卖个好价钱。” 可他从准备回国开始,心情就一直处在高度兴奋中,飞机上、火车上都没睡好,昨晚上又说话到后半夜,所以只是研究了一下怎么下手合适,还没动刀呢,就歪在被子上睡着了。 柳凌和柳侠把被子抽出来,把柳海摆成舒服的姿势,盖上被子让他睡。 两人刚把柳海摆弄好,棉帘子掀开,柳淼提个篮子和永芳一起进来了。 秀梅他们都笑着和俩人打招呼,柳凌和柳侠想下炕穿鞋,被柳淼按住:“别下来了,俺又不是外人,永芳身子笨,站时间长了脚光淤,俺坐一会儿就走。” 永芳本来就是个胖乎乎的姑娘,现在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人都成了个圆的了。她前几天还在马寨和柳淼、柳钰他们一起上班,孩子预产期是阳历四月上旬,还有两个多月,她过完年就不再去了。 永芳和柳淼过来是给柳家送卤肉的,这是永芳在娘家时学的手艺,她和柳淼每次回来,都会特意割点肉,卤一些给孙嫦娥送过来,这次是过年,他们一下送过来了十来斤,刚卤好的,还热乎着呢。 两个小馋猫闻到味已经跟着跑进来了,和柳萱一起扒着篮子流口水,柳萱对着孙嫦娥叫:“呀呀,啊啊啊。” 孙嫦娥拉着永芳在自己身边坐下,伸手先撕下一绺肉丝喂给小胖子:“再吃奶奶就抱不动了,现在成天都吃恁好,咋一个一个还都这么馋咧?”说着接过柳川递过来的刀,又切下几块递给柳雲和柳雷:“一人一块,这块儿是您小莘哥哩,将才吃过饭,您俩不敢吃老多,听见没?” “听见了,吃完再回来跟奶奶要。”俩馋猫接过肉就跑了。 苏晓慧对着门口喊:“不准再挖着雪就肉吃了,小心肚子疼。” 俩小家伙早跑没影了,柳川说:“说了也没用,这俩臭小子就是不锈钢胃,叫他们随便吃吧,人本来也就没恁娇气。” 柳侠伸长脖子往外看,发现俩小阎王出了屋门直接跑到靠西边的矮墙那里,还真是抓着雪就着肉吃去了。 猫儿和柳葳向俩小阎王跑过来,柳雲又往嘴里闷了口雪,调头就跑,柳雷哇哇叫着往另一个方向跑,俩小东西在长期的实践中形成了极好的默契,逃跑路径配合合理,想抓到他们得跑最远的距离。 柳侠推开窗户:“猫儿,抓住使劲打他俩哩屁股,咋这么气人咧!你想吃肉就回来啊,肉还热着咧。” 猫儿摆摆手:“小叔,你别管了,老冷,你关好窗户,我修理他俩。我都大了,到整晌时候再吃饭,半晌不吃。” 柳侠坐回来,问了柳淼几句柳森、柳垚的事,再往外面看的时候,猫儿抱着柳雲从西边往回走,柳雲正殷勤地往他嘴里塞肉;柳雷则被柳葳驮在肩上,十分痛快地左右开弓,把两块肉上面的肉皮和肥的部分吃掉:柳莘不爱吃肥肉。 柳侠瘪瘪嘴:“孬货还得孬货治。” 柳淼和永芳发愁地在跟孙嫦娥他们说自己家的事和柳牡丹的婚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3 柳牡丹周岁已经十七了,在他们这一带已经到了最合适的出嫁年纪。 作为大哥的柳淼忧心忡忡,柳牡丹是有点缺心眼,可妹子再傻再不招人待见,他也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至少是个厚道人家,男方本人也得差不多,最不济的,也不能是个缺心眼,要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按说柳淼他们兄弟三个现在都出去做工了,家里的条件比附近村子的绝大多数人家都好,柳淼挣钱以后,尤其是永芳进了门之后,把柳牡丹打扮得很不错,只看柳牡丹穿衣打扮,应该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事实上人家前两年给她介绍的也还真都不算太差。 可牡丹跟着牛三妮儿真没学到一点好,小小年纪,嘴碎得要死,如果她沉默寡言些,和男方见面时少说几句话,可能也就唬过去了。 可她偏偏傻着个脸不争气,无论事先怎么跟她交待,每次相亲之前永芳和柳淼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几句场面话说完后,她都记不住及时闭嘴或告辞,然后话还特别多,特别爱显摆自己谁家的糟心事都知道这个特长,三言两句就把缺心眼的真相给暴露出来了。 结果就是每次都是男方家长因为没和她交谈,所以都愿意她,会把见面礼给了,可男的本人死活不肯见第二次。 后来,人家给她介绍的越来越差,最近一年介绍的,基本都是家里特别穷、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媳妇或男方本人跟她一样有点缺心眼的,要不,就是丑得没法说的。 这样的,牡丹又不愿意。 柳福来一直想让牡丹找个望宁附近的,前些天正好又有人给牡丹说了个付家庄的,柳淼特地请了假回来带着牡丹去相亲。 男方家穷得和柳家岭大队很多人家差不多,只有三间快倒塌的土坯房,娘二十年前跑没影儿了,家里除了那个比牡丹大五岁的小伙子,还有一个瘫痪在床上的奶奶,一个病病歪歪长年吃药什么力气活都干不了的爹。 柳淼唯一觉得满意的,就是那小伙子本人比牡丹以前见过的那些男的长得都好些,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不缺心眼儿。 那个小伙子和柳牡丹见面后,给了她三十块钱,这表示:他愿意了。 柳淼刚刚松了一口气,前几天一回到家,柳福来就告诉他,媒人来家里了,男方说,他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随时可能没了,他是奶奶一手养大的,想让奶奶看着自己结婚成家,所以,想早点把婚结了,最好能过了年三月份之前办事。 且不说男方家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牡丹嫁过去住的地方看着都让人寒心,这边柳森和柳垚两个哥哥都还没结婚呢,牡丹先结婚算怎么说呢? 柳森的亲事也真正定下了,女方是弯河的,姑娘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不肯为哥哥换亲和家里闹翻,跳弯河自杀,被救了之后爹娘不再逼她,可也没人给她说媒了,村里人还是那样的想法:一个不肯为家里男丁换亲的女孩子是没良心、不孝顺的;而且还自杀过,肯定脾气也不好,这样的媳妇娶回去也没什么用。 姑娘就这么耽误到了二十多,吴玉妮今年收完秋去弯河接生的时候见到这个姑娘,觉得不错,回来就给柳森做媒,两个人一见面就成了。 除了结婚后不和公婆住一个院子,也就是不和牛三妮儿一个锅里摸勺,女方家提的其他条件都很正常,对现在的柳福来家说完全不是问题,双方已经议定,过了年“五一”结婚,做新房的窑洞柳福来早就挖好了,在柳淼的西边,也是和柳钰、玉芳新房一样宽敞的套间,元旦时候,做家具的定钱也已经让柳魁和秀梅带给了何家梁,现在只等着日子到了迎娶新娘了。 柳垚在厂子里也谈了个姑娘,他决定倒插门了,原本柳垚也不想做个让人看不起的上门女婿,一直在犹豫,牛三妮儿娘家侄女把晒在院子里的柳淼给永芳买的一件七彩缎罩衣拿走,牛三妮儿还哭天抢地死不承认、说是永芳诬赖她的事发生后,柳垚就对自己的娘彻底死了心,现在他好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回来也不搭理牛三妮儿一句,吃顿饭过一夜就走。 柳垚对柳牡丹啥时候结婚无所谓,可柳森对象那边肯定不能同意,通常如果不是上边大的实在挫的不成样子找不下媳妇,小的是不能先结婚的,牡丹如果先结婚,是在说自己哥哥都差劲的娶不了亲吗?那对方姑娘该有多挫才能找她哥哥?就是那个姑娘不在意,人家娘家人也不能答应——人家自己不把姑娘当人可以,但在未来的婆家面前,绝对不能掉价,尤其是在知道柳家很稀罕他们家姑娘的情况下。 “别让媒人在中间过话,你直接去找那孩儿,他要是愿意牡丹,您以后就是亲戚了,你是他大舅哥,给他把情况说清楚,他如果真心和咱这边结亲,就不会坚持他这个要求,再说了,就见过一次面,一共才认识不到二十天就说结婚,他这个要求确实不合理,不是咱故意刁难他。”柳川摆着排骨对柳淼说。 孙嫦娥说:“咋没听您伯说过这事咧?今儿头一回听你说,我觉得这事儿听起来不靠谱,柳淼,奶奶说一句你可能不待见听哩话,咱家牡丹也不是仙女一样哩容貌,他见一回面就这么急着结婚,我咋觉得他是根本就不在乎咧?” 永芳说:“俺俩也是这么想咧,可牡丹特别愿意,俺一说那孩儿对她可能不是真心哩,她就恼哩不行,摔了门就走,俺现在啥都不敢说,牡丹现在脾气可大。” 柳侠心里说:那些出去杀才得不行哩,在家里都是脾气可大。 柳淼和永芳离开后,几个人为柳牡丹的未来发了会儿愁,可虽然是几十年的邻居,那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他们管不了。 柳福来不是个糊涂人,可在对待孩子上,他真称得上是溺爱,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从小被牛三妮儿骂大的,但都没挨过一巴掌,无论孩子做了多出格的事,柳福来从来都是嘿嘿一笑就过了,尤其是对柳牡丹,他更是百依百顺,这次的亲事,他也知道有点不靠谱,可牡丹一哭一闹,他就不说话了,现在已经开始为牡丹准备嫁妆了。 孙嫦娥抱起柳萱把着尿感叹道:“姻缘都是前世注定哩,也许牡丹这辈子该有这一遭劫难,也许是牡丹前世积攒下来哩福气,该遇见个精明能干还不嫌弃她哩孩儿,以后会过上好日子,唉,看老天爷哩心意吧!” 柳侠对柳牡丹的事半点兴趣都没有,今天本来打算照全家福的,因为天气不好,风刮得外面坐不住人,决定改日再说,柳侠这会儿没事,猫儿又不准他出去耍,他跟浑身长了跳蚤一样难受,拧来扭去地不是味儿,后来就拿着相机,对着在灶台边忙碌的秀梅、晓慧、玉芳和柳川瞄来瞄去,几个人都习惯了柳侠的小自由,从容地说着话干自己的活儿,跟没看到他玩花样一样。 柳萱抱着自己的虎头鞋玩了好半天才挤出了几滴尿,被放进婴儿车后继续玩自己的玩具,小家伙是心宽体胖的典型代表,谁抱都可以,刚过来柳凌抱着他玩了一会儿,再往婴儿车里放的时候,小胖子有点不乐意,挣扎着哼哼了几下,可真被放进去了,马上高高兴兴地开始玩玩具,还不时“咿咿呀呀”地跟众人交流一番。 柳侠每次看见小胖子那白白胖胖的小脸和小手,都是各种喜欢各种恨:猫儿现在的脸儿好像也没小胖子的大。 柳侠抓拍了一张小胖子流着口水抬头看着他笑的镜头,感觉很不错,回头想给柳凌显摆,却看到柳凌对着窗台上的菩萨,眼神却飘遥得仿佛在世界之外,麻将胚子上什么都没有。 柳侠轻轻推了柳凌一下:“五哥。” 柳凌恍惚地回过头:“啊?幺儿?” 柳侠看看菩萨,小声问:“五哥,你想啥咧恁入神?是跟菩萨许愿吗?” 柳凌摇摇头,又点点头,把手里的刻刀和麻将胚子放在炕桌上,看了菩萨一会儿,轻轻说:“小侠,你相信世上真有神、有天界和阴间、有奈何桥跟孟婆汤、有生死轮回吗?” 柳侠放了相机,小心地跨过柳海,过去和柳凌并肩坐着,对着外边:“我不知道,可我希望有,如果有,我们这辈子努力做个好人,菩萨看到了,就会满足我们对下一个轮回的愿望。 我希望来世还能生到咱们家,咱伯咱妈咱大哥,还有你们,咱们家现在所有的人,咱还能是一家人。” 柳凌点点头:“我也一直这样想。那,你相信,我们在菩萨面前许的愿她都能听到,是吧?” 柳侠说:“我希望是,猫儿在菩萨跟前许了很多愿,我想让菩萨满足他,我也在菩萨跟前许了愿,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还有,让二嫂下辈子平平安安,那猫儿下辈子就不会被人嫌弃,就能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了。” 柳凌问:“那,你觉得,如果,这辈子良心上欠了一个人的,请菩萨保佑下辈子还能遇到他,用一生来补偿他,菩萨会答应吗?” 柳侠眨巴了几下眼,皱巴着脸说:“应该不行吧?你想,良心上欠别人的,换个说法就是在这个人面前坏了良心,坏了良心不就是坏人了?菩萨虽然大慈大悲,但也善恶分明,怎么会满足坏人的愿望呢!” 柳凌看着菩萨,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可能我说的不准确,也许不能说是良心,而是……感情…… 你知道一个人真心对你好,为你倾其所有,为你孑身以待,本是飘茵之花,为你甘愿坠粪溷之境……可你,有不能舍弃不能伤害的,所以,这辈子都不能接受他的感情,甚至不能有任何回应,所以……希望下辈子,可以用加倍的好回报他……幺儿,如果这样,菩萨会答应吗?” 柳侠歪头看着柳凌,他知道的五哥,一直都是坚强、坚定的,认准了就义无反顾地去做;现在五哥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而迷茫,好像已经有了答案,有了决定,但却惶惑不安,不知道对错,希望自己能帮他肯定,柳侠不明白了:“五哥,是有个女孩子特别喜欢你,为你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打算终身不嫁,而你理智上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感情上横竖对她没感觉,所以觉得对不起,希望下辈子回报她吗?” 柳凌不说话。 柳侠想了想:“五哥,如果这辈子你都不愿意委屈自己的感情去会回报她的感情,你下辈子会愿意吗?下辈子和这辈子一样,还是你自己的人生啊!你打算委屈自己的下辈子?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转世轮回,如果不能,那……,哎,好像不对呀,如果没有下辈子,你觉得这辈子对不起她,如果有,你就要委屈自己,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柳凌轻轻地说:“不是委屈,只是这辈子不能。” 柳侠睁大眼睛问:“这是什么意思啊?不觉得委屈,就是你也喜欢喽,那为什么还不能答应人家?而且还是这辈子不能,下辈子可以? 如果连这辈子你都不能,是不是有下辈子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怎么能肯定你还有机会下辈子遇到她,对她加倍地好?要是根本就没转世轮回,没下辈子,那你们俩不冤死了吗?” 柳凌怔了怔,眼神飘向窗外。 柳侠托着下巴也看窗外:猫儿正扛着大板凳,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大坡两边的矮石墙往上走,后面跟着两个姿势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下辈子,反正这辈子我使劲对咱家里人好,争取如果有下辈子,你们都还记得我,都还来和我做一家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4 还有猫儿,万一没下辈子,我就再也不能对他好了,所以这辈子我要使劲对他好,疼他一辈子。 五哥,你想想,如果人家这辈子把心都挖给你了,你都不给人家半点回应,如果她也信佛,那她肯定会在佛前许愿,下辈子把你忘个干干净净,省得再伤一次心。 那你还会有机会加倍对她好吗?你肯定是连遇到她的机会对没有了。” 柳凌沉默,回头看着在灶台前一边轻声说笑一边忙碌的哥哥嫂子们,还有正满脸欢喜地喂着柳萱吃鸡蛋羹的孙嫦娥,然后转过身,眼神又转到窗外。 三个人同时写很快,刚才来的一大波人都已经打发走了,柳魁陪着柳长青正好出来活动一下身体,柳雲和柳雷看见了,欢呼着跑过去举手让爷爷和大伯抱。 柳葳和猫儿他们也都跑过去,让柳长青和柳魁去看他们的滑雪比赛。 柳长青笑呵呵地抱起柳雲,柳雲手舞足蹈地对他描述着柳淼哥哥送来的肉肉多香多好吃,自己滑得多了不起。 柳魁把柳雷放在脖子上,驮着他往厕所那边跑:“孩儿,等着啊,我一会儿回来给您做裁判,看您谁滑哩最快。” 柳雷大叫:“我第一我第一,我都不摔屁股墩儿。” 柳莘冲着他喊:“小葳哥一溜儿屁股墩儿下去也比你快,你个孬货倒数第一还差不多,就会装孬抢别人哩板凳。” …… 柳凌收回视线,伸手慢慢摩挲着菩萨坐下的莲花,轻轻说:“幺儿,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些好,不管你多么珍惜……不舍,都必须放弃,因为,他会……让那些你更加珍惜、永远不可能舍弃的,受到伤害,所以……”柳凌默默地凝视着菩萨,纠结,虔诚。 柳侠不解地看看菩萨,又看柳凌:“怎么会呢?你更珍惜,不能舍弃的,肯定也是对你非常非常好的,都是对你好,谁会伤害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淤:浮肿。 杀才:没用,窝囊废,给人杀了也白杀的。 第157章 思念的 怀念的 天实在太冷了,二十九一吃过晌午饭,孙嫦娥和秀梅她们就开始准备祭祖的供品,不到两点祭祖仪式就进行完毕了。 今天柳长青连孙嫦娥都没让出来跪拜天地诸神和祖先,就他和柳魁、柳葳三个人,柳雲和柳雷在他们磕头跪拜的时候觉得好奇,跑过来跪在柳长青身边跟着磕了三个头就又跑了,其他家人他都没让出来。 心意尽到了,诸神和祖先肯定能体谅的,这么冷的天,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亲人都跟着受罪。 柳侠跑出堂屋站在东边的矮石墙上往下看,柳长春那边也已经结束了,正在收摊子,猫儿冲柳侠摆手:“小叔,你还是别去了,老冷,我到那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柳侠拽紧帽子捂着脸:“您五叔、六叔俺都去,帽子带好,快点走吧孩儿,咱早去早回。” 今天吃午饭时,柳魁说,风太大,去坟地的路雪都冻硬了,滑得很,让柳长青和柳长春都不要去了,这边他和柳葳去,那边柳茂和柳钰去就行了,结果猫儿说,他已经十二了,该去给奶奶上坟了。 柳侠怕猫儿单独和柳茂呆太长时间不舒服,也要跟着柳魁一起去,柳姓的坟地都在西边靠近雉鸡岭的“老坟岭”上,离他们这里比到关家窑还远。 柳侠一说要去,柳海、柳凌也都要去,柳川怕路太滑出点意外,所以也一定要跟着,最后决定,五兄弟加上长孙柳葳,其他人不去,柳莘撅着嘴生气也不行,带个小的太耽误时间,而且,万一出一点事,就划不来了。 虽然寒风呼啸滴水成冰,走到老坟岭,柳侠他们全都是一身汗。 柳长春家的祖坟和柳长青家隔着不远,柳侠磕完了头站起来就扭头看猫儿他们那边。 猫儿让风给刮得几乎跪不住,被柳钰搂着,和柳茂一起跪在翟玉兰坟前的雪地上,柳茂正小心地用一根棍子压着,另一个棍子翻拨着未烧尽的纸钱。 等纸钱烧尽,三个人一起磕了头,柳侠和哥哥们一起走过来。 柳侠把猫儿拉过来,想解开羽绒服裹着他,被猫儿按着手:“我不冷小叔,你光给我暖暖手就中。”柳侠让他趴怀里搂着,两手放在自己胳肢窝里给他夹着暖。 柳茂没起身,他看了旁边那座坟头一会儿,才低下头,慢慢收拾地上摆开的供品,柳钰蹲下帮忙一起收拾。 柳川拉拉柳魁的袖子小声说:“大哥,要不咱先慢慢往回走,叫二哥跟二嫂说几句话?” 柳魁看看柳茂,轻轻叹了口气,对柳侠他们说:“咱先慢点走吧,幺儿,你拉好孩儿。茂,今儿正好这儿没外人,你想跟小红说话,就说几句吧,天老冷,不敢搁这儿停时间老长,俺搁前边拐弯那背风地方等你。” 柳茂回头看了看他们,点点头。 柳魁招呼着兄弟们一起往回走。 说不上是风俗,但这里的人们就是一直那么认为、那么做的,夫妻之间,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恩爱的,如果年轻的小夫妻不注意,一个亲密些的称呼,都可能被外人以非善意的玩笑来调侃,甚至是公然的讽刺嘲笑,嗤之以鼻。 这种风气延续到柳茂和徐小红这种情况,就演化成了一种风俗:夫妻之间不上坟,不能以外在的任何方式表达思念和怀念,薄情的、丈夫或妻子尸骨未寒就择偶另配的,会被周围的乡亲邻居诟病,表示心寒;可依然是这些乡亲邻人,对那些对失去的妻子或丈夫表示出深切怀念的人同样诟病鄙薄,甚至更甚。 薄情的,随着时间的流失会被淡忘原谅;深情的,成为人们永远的话柄和笑料。 所以,十二年来,虽然只隔着几米的距离,柳茂年年来给母亲上坟,却不能真正走到徐小红坟前看一眼。 他们因为远,今天来的特别早,其他上坟的人都还没上来,可以让柳茂看看徐小红,虽然只是一堆土。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家的人懂得柳茂的心思,徐小红太年轻,甚至不会被葬在柳家的祖坟地,葬在祖坟的,应该是陪着柳茂终老或时间更长的人。 柳侠拉着猫儿先走,走出有几十米的时候,柳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柳茂单腿跪在徐小红的坟前,一只手慢慢扒着坟上的雪。 柳侠停住了:“猫儿,俺都忘了孩儿,你,你其实今儿来,该给您、您……”他求救地看看几个哥哥,这么多年没在猫儿跟前说过,他说不出那个称呼。 柳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咋这么糊涂咧?猫儿,孩儿,俺跟……跟您妈都是同辈,同辈不兴上坟,她没哩时候也老年轻,不兴恁早受香火,怕折损了阴德,你今年十二了,算算她也三十多了,你今儿既然来了,去给她也磕个头吧孩儿,以后你再来上坟,就该给她烧纸送钱了。” 猫儿看了一下柳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柳茂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柳侠和猫儿正小心地走过一段沟沿往他这边来,他轻轻对着那堆被冰雪覆盖的黄土说:“小红,他,他又回来了,你再看看他吧。” 柳侠牵着猫儿走过来,先去拉柳茂:“二哥,地上老凉,你起来吧,将俺都忘了叫孩儿给二嫂烧纸磕头,现在没纸了,就叫孩儿给俺二嫂磕个头吧。” 柳茂慢慢站起来,点点头,自己退到一边。 猫儿走到柳茂刚才跪着的地方,双膝跪下,柳侠扶着他说:“二嫂,孩儿今年十二了,长大了,来给你上坟了,你保佑孩儿以后都平平安安哩哦。” 猫儿抬头看着柳侠,柳侠对他点点头,猫儿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说:“我,我来给你上坟了,我忘了给你烧钱,俺给奶奶烧了可多,你跟奶奶一起花吧,明年我给你也烧可多。”说完,双手伏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柳侠拉着猫儿起来,回头喊柳茂:“二哥,咱走吧……二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5 柳茂的眼眶蓄满泪水,怔怔地看着徐小红的坟,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猫儿看到柳茂的神情,有点无措地看着柳侠:“小叔。” 柳侠伸手扶着柳茂,对猫儿说:“孩儿,你提着东西;二哥,老冷,咱走吧。” 柳茂推着柳侠:“孩儿,您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会儿我自己走。” 柳侠强硬地拉着他:“二哥,走吧,天这么冷,俺二嫂肯定也不会想叫你这样受罪,孩儿也老冷,我想叫他赶紧回家暖暖 。” 柳茂没再挣,伸手想去接猫儿手里的东西,伸出半截又缩了回来,柳侠把东西从猫儿手里拿过来递给他,三个人一步一滑地往回走。 除夕的夜晚,家里和往年一样热闹,两个淘气包洗澡时闹腾的太厉害,差点蹬翻了洗澡盆,水洒了半屋子,秀梅和晓慧倒了一箩筐草木灰才把地弄干; 小胖子柳萱人来疯,洗完澡不让穿衣裳,光着小屁股在炕上爬,肉呼呼的模样实在稀罕人,被全家人挨着抱了一遍,最后被柳钰裹在棉袄里,流着口水睡着了。 晓慧买的带图画的儿歌书,俩小阎王看了没几页就扔一边了,萌萌倒是喜欢的很,把上面的儿歌都学会了,今天晚上好好表现了一番,赢得一阵阵掌声。 柳海在法国跟个黑人同学学了几招屁股高速摆动的什么舞,要和柳侠比赛,柳侠拿掉塞在裤头里的暖水袋,轻装上阵,轻而易举就将柳海拿下。 为了庆贺小叔获胜,猫儿上去和柳侠联袂来了一段,结果把俩小阎王和柳莘、柳蕤、柳葳都招上来了,大的小的一阵群魔乱舞。 秀梅笑得前仰后合,被柳葳也给拽了起来,说要教她跳交谊舞,荣泽现在好多人都迷上这个了,秀梅把柳葳的耳朵扯的老长,才让大逆不道没皮没脸的混小子松开手。 柳海和柳侠赶着大人特别高兴呈上去的加密存折和1095元现金被头脑清醒的柳魁毫不客气地拍回,两个人各种耍赖均告无效,干脆直接转手塞给了柳钰。 柳钰不肯要。 柳海大叫:“入股入股入股,分红给俺妈当私房钱,以后咱家哩孩儿要是娶媳妇了,俺妈也能给儿媳妇个玉镯子、金戒指啥哩传家宝当明媒正娶哩凭证了,没镯子哩都是偏房小妾姨太太,不算数。” 孙嫦娥噼里啪啦给柳海背上来了几巴掌:“小鳖儿你吃饱饭还没三天咧,居然就想纳偏房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回来给我种地吧。” 柳海大喊冤枉:“重点是传家宝啊妈,电影上都是这么演哩,杨晓东他妈不是还把家里哩红心戒指给银环了吗?妈,你要是给儿媳妇个传家宝确立一下她们哩地位,你搁她们心里哩地位不是就更高了吗?” 孙嫦娥说:“我啥都没给过您嫂子,她们也没说过我一句不是,都可孝顺。” 柳海倒在柳魁身上:“大哥,咱妈为啥不懂幽默咧?” 柳魁说:“等咱妈有一大堆玉镯子金戒指,自然就懂了。” 柳侠对柳钰说:“四哥,我哩钱跟俺六哥一样,都入股,分红都给俺妈当私房钱买传家宝。” 柳钰表情纠结:“孩儿,我,我要是万一干不好,赔了咋弄?” 柳侠说:“赔了大不了咱不买玉镯子,有啥了不起,不当吃不当喝哩。 没镯子您不也都给俺嫂子娶回来了?还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好。” 柳葳搂着孙嫦娥的脖子说:“奶奶,以后我要是领回来个小妮儿,你可看准了再给镯子哦,别是老想吃懒柿跟我回来哩同学,你给人家一个,那咱可就赔大了。” 国庆节假期返校,柳葳带了一大袋子懒柿回去,被班上同学哄抢,他同桌女同学只吃到一个,不过瘾,要求跟柳葳来柳家岭吃个饱。 柳川说:“小葳,你咋恁精咧?您奶奶哩镯子还没买回来,你可就给您媳妇占了一个?” 柳侠举手:“那我给猫儿也占一个,妈,要是没玉哩,金镯子也中,俺不嫌暴发户,越大越粗越好。” 屋子里跟着柳侠举起一大片手,俩淘气包啥都不知道也跟着起哄:“我也占一个我也占一个。” 柳魁把柳雲捞到怀里:“孬货,你知道媳妇是啥不知道,你就占咧?” 柳雲说:“知道,花媳妇儿就是跟俺奶奶夜儿黑那样,穿着花嘎嘎,可好看可好看。” …… 柳侠他们回到自己窑洞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再过半个小时,新的一年就开始了,刚才在堂屋太兴奋,三兄弟和猫儿都睡不着,躺在被窝儿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聊天。 柳凌坐在柳侠身边,给他揉屁股。 柳海说:“将咱妈说起没给咱嫂们传家宝哩时候,我看见咱二哥好像可难受,他肯定是又想起来咱二嫂了。” 另外几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柳侠才说:“今儿孩儿俺俩拐回去哩时候,二哥还搁那儿跟二嫂说话咧,这么多年了,要搁别人早忘完了,可二哥……” 柳凌说:“幺儿,你小,你不知道,二哥跟二嫂多好,真哩是一句嘴没吵过,一次脸没红过,不光是因为二哥哩脾气好,二嫂对二哥那也是真好。 她嫁过来后,连手绢都没叫二哥再招过,她总说二哥搁煤矿干活老辛苦,每回回来跑恁远哩路老使慌,对二哥心疼哩不行,二哥一回来,她啥都不舍得叫二哥干。” 柳海说:“我现在有时候还会想起二嫂咧,长哩恁漂亮,人又恁好,就这样就没了; 五哥,幺儿,我搁法国,想您哩时候,真哩是觉得心就跟叫挖了,叫掏成了个大洞一样,难受哩没法形容,这还是我知道您都搁家好好哩,只要我攒够了钱或毕业了,总是能看见您、难受只是暂时哩。 您想想咱二哥,他是永远都见不着咱二嫂了,永远啊,你再想都没用,没一点盼头,永远看不见,那肯定是比死了还难受。” 柳侠觉得猫儿放在自己左手里的小手紧了紧:“那,那,要是他去跟菩萨说说,下辈子还能娶、娶俺妈,中不中?” 柳海说:“就是菩萨真哩有灵,答应了,这辈子咧?就是下辈子再好,这辈子二嫂不是也没了吗?二哥不还是看不见二嫂了吗?何况,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下辈子。” 柳侠配合着猫儿的小手,和他十指相扣:“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是不是真的有灵魂,要是有就好了,二嫂应该也会去求菩萨,保佑下辈子能还嫁给二哥。” 柳海翻个身趴着,手垫在下巴底下:“那有啥用?下辈子不管啥样,这辈子不都可难受?我还是想叫二嫂活着,跟二哥高高兴兴过一辈子,看他们恁好,没准儿不用他们去求,菩萨下辈子就还叫他们做夫妻了。” 柳侠说:“我就是老可怜二哥,二嫂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还有恁长哩一辈子咧,他咋熬过去啊!” …… 新年在黑暗中悄然而至,柳侠翻个身,睡梦中把被子往上拉了两下,把猫儿包得严严实实。 一个人影慢慢坐起来,披上棉袄,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柳海关于‘杨晓东’的那段故事,是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一个情节。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6 第158章 再至京都 从过了春节第二天开始,一直到初六和猫儿、柳川、晓慧、柳凌、柳海、柳葳七个人一起回荣泽,柳侠每天都要百爪挠心地哼哼唧唧几阵子,他不想让柳凌和柳海走,他们是亲兄弟啊,一年连一个月的团聚时间都没有,六哥在国外,那是真没办法了,他现在连和五哥见个面亲热几天都这么难,这怎么能让他不难受? 家里人都舍不得柳海和柳凌走,柳凌本来是可以再在家待一星期的,可柳海那么大老远的回来,能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吗?那情景连想都不能想,所以家里人最后决定,让柳凌陪着柳海回京都,只是可惜了柳凌的假期。 回到水文队冷得跟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哆哆嗦嗦换下在望宁大街被黑泥汤给溅得不成样子的脏鞋子和裤子,柳川和柳葳去生火,猫儿已经插上了电炉在烧水,柳侠和柳凌陪着柳海又出来到传达室打电话。 陈震北委托替柳海买票的人姓程,陈震北让柳海称呼他程处长,具体是什么单位,管什么的处长,陈震北没说。 电话经人转了一下,很快就通了,柳海只报了自己的姓名,对方马上说:“车票已经买好了,小柳你们几个人?” 柳海楞了一下,他回来时太匆忙,根本没想过是不是有人会去送自己,听陈震北话里的意思也是就给他买一张票,这个程处长怎么会这么问?好像已经知道了柳凌会和他一起回去似的。 柳凌已经和柳海说了,跟人家要票的时候不要提他的事,他到了火车站凭军人证应该可以买到票,有没有座位都无所谓,如果运气好,和列车员说一下,加点钱,没准可以到柳海的卧铺车厢去,他前两年春节来回坐车都有这样的情况,好像是加十块钱就可以,真去不了,也就是站几个小时罢了。 电话里的声音柳侠和柳凌都听得到,他们也都楞了一下,柳凌示意柳海问问对方什么意思,柳海照做了:“您,什么意思?您买了不止一张票吗?” 程处长说:“镇北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可能会有人送你到京都,让我多拿几张票,我没办法和你联系,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几个人,就拿了四张……” 这真算得一个惊喜,柳海忍不住地笑:“太好了,谢谢您!我哥哥跟我一起走,他跟震北哥是战友,他怕给您添麻烦,不让我说,他打算明天凭军人证买张站票,再不行就想办法先上车,然后再补票呢!” 放下电话,柳海揽着柳凌的肩膀说:“我早就知道,就是我不说,震北哥也会想到你得跟我一起回去,震北哥比你肚子里的蛔虫还贴心呢!嘿嘿,没错吧?” 柳凌无奈的说:“那是正常的判断好不好?换在谁家都不可能让你自己走的,如果我不在京都,大哥或三哥肯定要去送你。” 柳海不以为然:“根本不是,震北哥就是考虑事特别周到,他不可能让你挤一路回去的。” 柳侠知道柳凌不用挤火车了,心里轻松了一大截,可一想到明天这个时候就已经见不到五哥和六哥了,他就又纠结难受起来:“啊——,六哥你们的假期怎么就只有半个月呢?假期不好好地一口气放,今天来这么两天明天来这么两天这是干嘛呢?五哥,我也想跟你们去,我不想让你们走啊——啊——啊——” 柳凌揉着柳侠在他肩上又拱又撞的脑袋微微笑:“孩儿,您六哥俺俩也不想走啊,五哥也可舍不得你,唉,要不你跟俺俩一起去吧,反正还有两张票呢,猫儿不是十二才报到十三才上课吗?你还能再多陪您六哥两三天,他走了我还能再陪你两天。” 柳侠“嚯”地一下坐直了:“哎,就是啊,我将咋没想起来咧?三哥,三哥,反正人家正好多买了两张票,叫孩儿俺俩跟着俺五哥、六哥一起去呗,我可想他俩呀!”柳侠跟个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柳川。 猫儿只楞了半秒钟就明白过来了,特别兴奋特别期待地看着柳川:“三叔,反正是有票,你叫俺小叔去呗,你也知道,他成天都可想俺五叔跟六叔。” 家里其他大人都不在,柳川就算是老大了,去京都也算是一件大事,肯定得他答应才行。 柳川十分理解柳侠的想法,可是,柳川说:“孩儿,那是去京都啊,你就这么心血来潮就去了?猫儿是十二才开学,可你应该是初九开始上班吧?万一您单位不准你假咋弄?最主要哩是,去哩票是有了,可您俩还得回来呀,现在车票这么难买,咱不能再让震北找人吧?” “不用震北叔叔找人,小叔俺俩自己排队买,人家那么多人都是自己买哩票,我跟小叔俺俩大男人还买不到一张票?”猫儿说得信心满满,好像他真的是个孔武有力的大老爷们似的。 看柳侠那么想去,他也心里特别痒,和小叔一起去京都,一直都是他最期待的事情之一,虽然现在这种情况和他希望的自己带着小叔去京都有点不一样,可和小叔一起在京都这个基本事实却是一样的。 柳川看看柳海抱着柳侠的胳膊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再看看柳侠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和柳凌看着他时心疼的目光,还是有点犹豫,去京都真不是一件随便的小事。 柳葳看看柳侠越来越可怜委屈的表情,感觉好像小叔被虐待了一样,就也帮忙说好话:“三叔,叫俺小叔跟猫儿去吧,小叔上班哩时候恁辛苦,俺五叔六叔又老想叫他多陪两天,现在这天他单位正好也干不成活儿,叫俺小叔去耍几天吧!” 如果外人不看现场,再没有“小叔”这个特殊词语标注身份,只听声音的话,肯定都会有柳葳才是长辈的感觉。 柳川无奈地叹口气点点头:“那,中吧,别哩没事,就是估计回来孩儿您俩上车得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 柳侠因为即将和五哥、六哥分别的难受劲儿马上烟消云散,满心的白云悠悠阳光灿烂,和柳海一起大笑着跑了出去,柳海去给程处长打电话留下多出来的那两张票,柳侠去跟岳德胜请假。 岳德胜家人都跟着来荣泽定居了,春节就在单位里过,找他很方便。 两边都很顺利,只要没什么紧急的工程,柳侠他们在时间上其实还是蛮自由的,岳德胜听了柳侠的理由,什么都没说,只让他阴历十五左右回来,根据现在的天气看,估计到那个时候很多工程都做不了。 程处长那里更顺利,票还没退,柳海他们随时可以去拿,他也可以随时让人给柳海他们送到指定的地方。 本应该带点离愁别绪的冬夜兄弟谈心变得轻松愉快了很多,他们一起讨论怎么让大哥卖布的的生意能变得更稳定、柳钰办厂的前景、二哥的未来、柳莘过几年怎么上学、柳若萌……,最后,话题从未来社会什么职业最有前途最赚钱,说到了柳葳很快就面临的高考,说到了他的志愿。 柳葳的英语成绩上来后,历次考试,在年级一直非常稳定地保持在前五名,高考时不敢说重点,本科是肯定没问题的 。 柳侠对填报志愿的想法非常简单明了,还是他自己当年的逻辑:“第一志愿报最好最喜欢的,服从调剂。” 可柳葳现在和他当初的情况不一样,他当时成绩不上不下,不管什么学校,能转成商品粮就大功告成,柳葳现在是妥妥地能考上,那当然要仔细挑拣一下好学校好专业,争取让报考的学校和高考成绩能达到最佳匹配状态,不浪费考分。 柳魁一直有点想让柳葳报军校,他当过五年兵,可还是觉得未完全实现自己理想中的军人梦。 柳葳不打算考军校,而是想考和电力有关的专业,他们都不知道柳葳的想法:如果和五叔一样上军校当兵,一年才能回家不足一个月,他是老大,以后得离家近一点,能照顾家,这样下边的弟弟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海阔天空,任意飞翔驰骋。 而想学和电有关的专业,是他来荣泽以后,这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有电,让他充分感受到了电给生活带来的巨大便利,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为柳家岭也通上电。 议论了老半天,几个叔叔都想让柳葳去京都上学,柳葳说:“还有几个月呢,我再想想。” 柳葳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孩子,几个人知道,他们说的话柳葳都听进去了,真正报志愿的时候他肯定会认真考虑他们的意见。 第二天早上,柳葳早早吃了饭就去学了,柳川要去单位一趟,找辆车准备下午送他们。 苏晓慧昨天没和他们一起到柳侠这里来,而是一个人在老城下车回家了,她知道柳川心里惦记几个兄弟,就剩一天的时间两个弟弟就要走了,决定让他安心陪着他们,她一个人回来把煤火生着,家收拾收拾,她还得简单准备一下明天的功课,也忙着呢! 柳海坐在被窝儿里勾勾画画地给柳侠设计屋子的装修,柳凌、柳侠和猫儿围坐在他身边看。 猫儿原本是极力反对装修的,现在他看柳侠兴致那么高,非常向往的样子,舍不得扫柳侠的兴,而且他还觉得,反正钱已经没了,六叔设计的再花哨也没用,全当陪小叔开心好了。 中午吃过饭,猫儿又拿着相机发挥了一番,给几个叔叔照相。 柳侠原来因为柳海对相机说过的那些话产生的疑惑和不安已经没了,初三那天天气好了些,照完全家福,柳侠想起来这事,问过柳凌,,柳凌说:“他给你寄之前跟我说过,这个型号是专门针对美国市场发售的产品,原本确实很贵,不过后来有比较专业的顾客发现有质量问题,厂家就召回产品,赔偿顾客,当时这个相机他二姐已经带回来给他了,不可能因为这个再回国拿,就没退货,接受了一部分赔偿。所以他给你的价格确实很便宜,但绝对说不上白送,他们得到厂家赔偿的钱了。” 柳侠觉得这相机质量简直太好了,根本看不出哪里有质量问题,柳凌的解释是:“咱们不是专业摄影师,那些专业领域的细小瑕疵咱们看不出来,不过那些懂行的很较真儿,人家厂家也很负责任,对咱们这种只是照个日常生活照的水平来说,这种相机确实已经相当好了。” 柳侠第一次听说“产品召回”这个名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已经卖出去被使用过的东西重新收回来,钱退给顾客,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不过,这话是柳凌说的,他一点都不怀疑。 晚上十点的火车,他们下午四点就出发了,这是柳侠提出来的,他们好几个人一起,到时候在候车室等车还有个伴,不想让柳川大半夜的一个人赶路。 给他们送票的小战士早早就在候车室等着了,问清楚柳海的名字后,把票递给他。 柳侠给他票钱的时候,那小战士怎么都不肯接:“如果票需要给钱,我们处长会提前告诉我,今天他只说让我把票给你们,没说钱的事,那就是……” 柳侠不管那么多,硬把钱塞进了小战士军大衣的口袋里,柳川笑呵呵地把挣扎着想把钱还回来的小战士给推出候车厅。 不管柳侠他们怎催,柳川还是一直看着他们进站才离开,临走交待,替他向曾广同一家问好,又特别交待柳凌,如果陈震北有时间,一定邀请他到家里来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7 四张卧铺睡觉的功能几乎没被用到,猫儿一坐火车就非常兴奋,另外三个人也因为彼此能多陪伴几天而异常高兴,四个人都睡不着,趴在铺上对着头,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夜,柳侠出于长高的需要,硬是把猫儿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动不许说话,才在两点多的时候把小家伙给哄睡。 第二天早上,火车正点到达,柳侠牵着猫儿,跟在柳凌身后下车,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灰暗的晨光中站台上伫立着的一个笔直的身影。 陈震北大笑着把猫儿抱了起来:“喔,让我看看我们五好小帅哥到底有多帅,啧啧,还真是哦,幺儿你怎么这么会养孩子呀,我的天,这长大得迷死多少小姑娘?”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柳侠几乎都以为是错觉,刚才站台上那个挺拔冷峻的军人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变身成了二痞子。 猫儿虽然脸皮厚,也经不住陈震北这种不要脸的夸法,小脸儿通红地挣扎着要下来。 而柳侠对于夸奖猫儿的话,是永远都不会嫌太多太好的,不过谦虚是美德,必须经常拿出来亮一亮,让人知道自己有:“没呀镇北哥,我家猫儿还小,没长开呢,我们家的人小时候都不好看。” 柳海咧嘴,以惨不忍睹的表情看柳侠,柳侠做无视状,被柳凌在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陈震北放下猫儿,猫儿抓着柳侠的胳膊冲他瞪眼。 陈震北笑嘻嘻地摸摸他的头,大大咧咧张开双臂:“幺儿,终于又见面了,我原来还以为咱们永远没机会再见面了呢!” 柳凌微微垂下眼帘,把猫儿拉到自己身边,揪揪他的耳朵:“跟那种人生气咱犯不着。” 柳侠开心地笑着和陈震北来了个象征性的拥抱:“为什么?京都到原城又不远,来回一趟最多三天,怎么让你一说跟天涯海角似的?” 相隔四五年再次见面,柳侠一点没觉得和陈震北有陌生感,好像上次和他一起玩是昨天的事,陈震北给他的感觉依然是有点皮,但却大度体贴的自家兄长,让他觉得很亲。 陈震北笑着说:“怕你们不欢迎呗,我觉得天涯海角指的不是地理距离,而是心理距离。”他转向柳凌伸开胳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战友,欢迎回来。” 柳凌微笑着把他的胳膊推开:“猫儿,没晕吧?我怎么看你脸色有点发白?” 猫儿摇头:“没晕,就是刚才没睡醒。” 柳侠赶紧拉过猫儿看他的脸,猫儿冲他一个灿烂的笑,露出满口白牙,柳侠捏捏他的脸,知道没事,才放了心。 陈震北随手把柳侠和柳凌的包都拿过去自己提着,柳侠觉得不应该,就想过去跟他争,他笑着招呼上柳海,只管走。 几个人北并肩而行,柳海说:“震北哥,我们家人可没把你当成是心里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外人,昨晚上我三哥临走还交待五哥,让他一定告诉你,有时间去我们家玩,说他挺想你的,我大哥他们也都惦记着你呢。” 陈震北笑着问:“真的?大哥、三哥他们真想我啊?柳叔叔和阿姨想我没有?” 他虽然还是笑着,但神情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痞劲,柳侠能感觉到,他看似随意玩笑的神情话语里,有真正的期待。 柳海说:“当然是真的,知道你身上的伤有时候会疼,我大哥还说让你以后冬天都去我们家,让大嫂专门给你烧一个屋子的炕……咳咳,五哥我……” 陈震北笑着继续随着人流往前走:“没事,一点皮外伤,你五哥他心细。” 出了车站,看到那辆除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其他地方全部被泥水糊满的吉普,柳侠睁大了眼:“我靠,镇北哥,你,你这是什么高级车?居然能从沼泽地里直接升空出来。” 柳凌从下车开始,第一次跟陈震北说话:“你从部队直接过来的?” 他们部队不在市区,从部队到京都中间有一段路的路况很差,和罗各庄到望宁那一段差不多,但距离比那一段长多了,好几十公里,下雨或积雪融化之后从那里经过,开快了车就会成这种模样。 陈震北痞笑着打开后备箱,把东西往里放:“前几天闲得腰疼,昨晚上和老赵赌拉拉力器,输的人替赢的值一个月班,我赢了,那小子想耍赖,我跟团长说了声,直接撒丫子走人。” 他合上后备箱,把柳侠和猫儿推进副驾驶位:“小帅哥不是晕车吗?来,咱坐前边,再让大帅哥小叔抱着,估计坐飞机都没感觉。” 柳凌盯着陈震北看了好几秒,咬牙说了句:“陈震北,你知不知道疲劳驾驶可能会有什么后果?”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 陈震北和柳海说笑着坐在后面:“当然知道,所以我没疲劳驾驶啊,我比任何时候都精神,头脑清醒,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四年时间,虽然经常听柳海和柳凌在信中说起,但亲眼看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京都的变化让柳侠非常吃惊,路被扩建得更宽,到处是正在建设的高楼大厦,同样是早晨,街上的汽车比四年前他们来的时候多了很多。 猫儿眼睛一直看着外面,虽然路两边很多建筑物都不一样了,但他还记得火车站到曾广同家去的路,一直给柳侠说现在看到的和原来有有哪些不同,原来是什么样,兴奋的不行,让昨晚上一直纠结自己这么草率地决定来京都可能会给曾广同带来麻烦的柳侠一点都不后悔了。 柳海说:“猫儿,好好学习,争取大学毕业能出国留学,国外的城市更漂亮!很多跟童话故事里的插图一样,保证你流连忘返。” 猫儿看着商场上一个女明星的巨幅广告说:“我才不呢,小叔又不去,我去干什么?我一毕业就上班挣钱,挣的比小叔还多,小叔就可以不上班了,更不用揽私活儿干,不用受罪。” 陈震北说:“那你跟你小叔都来京都算了,你五叔、六叔以后肯定都会在京都的,你五叔整天惦记你小叔,说他工作太辛苦,来这里你五叔可以看着他,不让他揽私活。” 开车的人专心致志,平静地看着前方,脸上不起一丝波澜。 头发好像比走的时候还短,应该是除夕那天大哥才给理的吧,脸好像又瘦了些,家里的窑洞早已经挖好了,还有什么活儿能让人这么累呢…… 倒车镜里那个人的视线一闪而过,相遇的瞬间,陈震北的心被炙热滚烫的情绪充塞到几欲涨裂,但随即有一线恐惧的细流也在慢慢流淌,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他无法感受到那个人一点一滴的情绪。 第159章 剜心的 噬心的 柳侠他们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曾广同正在炒菜,他听到外面的声音拎着铲子走到门口,看到柳侠他们,喜形于色,开怀大笑:“哎呦,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啊,看来我没猜错,这一大锅稀饭没白煮,正赶上喂只小猫儿。”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那一次京都之行猫儿印象深刻,对曾广同的记忆到现在依然清晰,所以听到曾广同点着他的名字,他马上喊了声:“曾爷爷。” 曾广同笑哈哈地应者猫儿,一个个喊着他们的名字迎出来,到了跟前拉着猫儿看看,又拉着柳侠看看:“哎呀,真是长大了,不敢认了,当年的皮猴子长成了比明星还帅气的大小伙子,小猫儿也长成了英俊少年了,我怎么能不老哟!哈哈哈,快快,外面冷,都快进屋快进屋。” 一群人说笑着进屋,曾广同突然看见了柳海提着的一大袋子油条:“小海,买重了,我刚出去买了三斤,还买了……哎呦,菜糊了菜糊了!” 柳海迅速跑过去手忙麻利地把炒锅给端一边,顺手接了一碗自来水倒进去。 白菜炒豆腐报销了,柳海让曾广同坐着和柳侠他们说话,自己熟门熟路地洗了锅,豆腐没了,他准备再炒一大盘子酸辣白菜。 两家人的感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柳侠对曾广同的感觉还和过去一样熟悉亲切,曾广同对他们也一样,所以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曾广同对待柳侠和猫儿就好像对待自己临时出差离开家几天的孩子一样,亲热随意,想到他们肯定是昨天下午早早就去火车站了,晚上在车上也不可能吃东西,就让柳侠他们吃着还热乎的油条和煎饼果子跟他们说话:“边吃边说,在咱们自己家没那么多讲究,待会儿小海炒好菜咱继续上桌吃。” 他把柳家所有人挨着都问了一遍,特别仔细地询问柳长青和孙嫦娥的身体情况,虽然经常通信,两家的情况都彼此很清楚,但见面亲自交谈了解还是不一样。 柳海的菜都已经炒好,要上桌吃饭了,还不见曾怀琛夫妇和胖虫儿,几个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原来以为是天太冷,几个人都还没起床呢,柳凌问:“怀琛哥他们呢?” 曾广同说:“怀琛去你们怀珏哥那里了,初四收到他的信,说年前二十八住院了,那条伤腿不舒服,我跟怀琛都不放心,怀琛决定去一趟看看,昨天中午才走的,现在还没到呢,我们想劝怀珏回京都来治疗,不过我估计他不会愿意。 你们嫂子和胖虫儿初二回娘家后,胖虫儿就没再回来,他身体弱,一受风就发烧咳嗽,两年了,一到冬天,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冬燕她妈那儿,她们家是楼房,有暖气,吃喝拉撒都不用出屋,今年胖虫儿就过年回来了三天,初二一回去他姥姥就又不让回来了。” 柳侠环顾了一圈说:“现在您这屋里有暖气,也挺暖和的呀,这里不比冬燕姐娘家宽敞舒服?” 曾广同苦笑着环视了一圈自己宽敞的屋子说:“可咱们这里厕所在外头,解手得出去,胖虫儿姥姥说他就是因为在屋子里暖和,然后出去那一下受了凉风才生会病的,所以不让他回来。”他说完摇摇头,叹了口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8 曾广同觉得孩子就是因为整天捂着盖着太娇气了才会成那样的,当年自己三个孩子大冬天经常在外面玩,偶尔的伤风感冒肯定都有过,但没一个像胖虫儿这样的;柳家的孩子更不用说了,吃冰凌吃雪,雪窝子里滚着玩,大冬天光着小屁股去外面撒尿,上树掏鸟窝儿,冰天雪地的天天在山野间疯着玩,还不是一个比一个健康? 但这话他做爷爷的不能说出来,尤其是亲家帮忙照顾孩子的情况下,更是不能流露出半分的不满。 柳侠他们还年轻,对这种姻亲之间相处的弯弯绕绕还不懂,只是为小胖虫儿放着自家这么宽敞的大院子不住,却被圈在个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感到遗憾,而且大过年的曾广同一个人守着个空家很可怜。 曾广同说:“没有,以往你们嫂子再忙,差不多每天都会回来一趟把家里收拾一下,把衣服洗了,除非胖虫儿发烧她真回不来。 其实她也不太想让她妈带胖虫儿,觉得老太太很多习惯不太好,也太惯孩子,可没办法,咱们家这种情况,只有麻烦胖虫儿姥姥了。老太太也不容易,她本来就带着孙女呢,心疼闺女,还把胖虫儿也给接过去。” 猫儿接过陈震北端过来的稀饭说:“那等我们回家的时候,让胖虫儿跟我们走吧,回去跟着我奶奶、娘跟四婶儿,她们最会养小孩儿了,我们小雲、小雷跟胖小萱一个比一个聪明皮实。” 曾广同笑着敲了下猫儿的脑袋:“小猫儿,你知道养个孩子多不容易吗?你们家现在已经有三个了,再去个胖虫儿,你奶奶还过不过日子了?” 猫儿现在当然不知道养孩子的难处,他只知道小叔养自己特美特高兴,自己也无比快乐。 柳凌刚入冬时给柳侠的一封信里简单说过,周金恒搬走以后,曾广同把家里很多的生活设施都做了改造,比如厕所,分男女建在了院子的西南角;西厢房南套间和厅屋按照曾怀琛婚房的风格重新进行了装修,曾怀琛夫妇现在宽宽绰绰住在西厢房;还安置了一套土暖气,也就是一个小锅炉,装在倒座东头那间屋子里,家里所有的房间都装了暖气片,包括姓罗的老夫妇住的那两间,罗家老夫妇因此主动要求承担了烧锅炉的事,冬天家里全天都有了热水。不过柳凌信里没说周金恒那个无赖为什么还没到期就搬走。 今天来没看到周金恒,柳侠觉得特舒心,就问曾广同这件事,柳海也兴致勃勃地等着停,他比其他几个人都更厌恶周金恒,曾广同笑呵呵的给他们说了一遍。 按当初曾广同和周金恒达成的协议,周金恒应该今年夏天才搬走,可一家人恶心死了那对父女,尤其是冬燕,提起周金恒和周丽娟就来气,一分钟都不想多看见他们,所以冬燕这几年一直在想把周金恒提前赶走的办法。 前年有了胖虫儿后,杨冬燕天天找周金恒两口子的茬子,就没让他们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胖虫儿晚上不睡,哭夜,冬燕或曾怀琛就抱了他到外间晃悠,把周金恒折腾地整夜不能睡,小胖虫儿拉屎拉尿全都在外间靠周金恒那边,周金恒敢张嘴说一句难听话,就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冬燕能连挖苦带损不带脏字地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一遍。 韩翠英一辈子被周金恒给掂兑得半点脾气都没了,每次都是拉着周金恒让他少说两句,结果被有气没处撒的周金恒劈头盖脸骂一顿了事。 周金恒的儿子和他不对付,除了中秋节和过年,平时很少来,儿媳妇更是从没露过面。 周丽娟过来替自己爹出过两次头,可她再泼,在这里到底不是正主儿,冬燕三句话就能把她给噎个半死。 怀琛的同事哥儿们也不时来喝个酒,就在外间,喝到半夜,各种折腾,周金恒如果出来倚老卖老或装病吓人,马上就是一顿呲儿,都是磕碜他几十岁的人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给自己挣到,赖在别人家老宅里不走,居然还好意思出来现眼。 周金恒被气得半死,也装过一回被气病了住医院,周丽娟来找曾怀琛理论,差点被冬燕抽,最后又闹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出面,冬燕比周丽娟表现得更泼,扬言自己公公因为老宅被人占,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已经给气出心脏病来了,她怕公公出事,把公公送回老家休养,现在病情加重,马上就要接回来住院治疗,她正要找周家给出钱看,然后她就拉扯着周丽娟,不给钱不让走人。 从那以后,周丽娟也来得越来越少。 今年国庆节后的一天晚上,周金恒不知道在哪儿喝了酒回来,走路时有点不稳,不知怎么就撞在了去厕所拿尿罐子回来的冬燕身上,罗家老夫妇听见动静出来看时,正好看见了周金恒和冬燕撕扯、冬燕惊恐又愤怒地大骂周金恒“臭流氓”、然后抡起尿罐子砸在周金恒身上的一幕。 那次真个是天翻地覆,冬燕外套上的扣子掉了一颗,周金恒被抓了个满脸花,怀琛拿了菜刀要劈了“姓周的老杂种”,好不容易才被来家里喝酒的两个朋友拉着,最后再次闹到派出所,罗家老夫妇躲躲闪闪地在民警那里做了证。 韩翠英那天去儿子那里看孩子还没回来,等他们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赶过来,怀琛已经把周金恒放在外间的东西全都给扔到了大门外,正在砸南套间的门,看到他们一家回来,破口大骂,发了疯一样抡起椅子就砸过去了…… 两天后,周丽娟带人来搬走了南套间的东西,曾家的西厢房宣布全部收复。 当时曾广同带着几个学生在坝上草原写生,不在家,半个月后他回来,倒座里的罗氏老夫妇和儿子一起过来跟他协商:他们在单位原先住的平房现在正准备翻修,儿子单位也正在说集资房的事,他们得再在这里住些时候,单位和儿子的集资房只要任何一边弄好,他们马上就搬走。 曾广同答应了,但说了期限,最多不超过三年,因为到那时候柳海就该回来,曾广同说:“您也都看到了,柳家的孩子到了我这里,我就是当儿子养的,柳海如果结婚,肯定就结在这里,到时候无论如何您都得腾房子了。 ” 柳侠搓手,连说:“冬燕姐威武,冬燕姐英雄! 柳海说:“周无赖就只能由冬燕姐这样的收拾,换个人还真不好使,太赖渣了,咱一般人根本拿他没办法。” 猫儿说:“这种恶心人,就称半夜拍他黑砖,砸他个半身不遂嘴歪眼斜,看他还赖不。” 陈震北大手拢着猫儿的脑袋,笑嘻嘻地说:“行啊柳岸,看着眉清目秀一副五好小帅哥模样,原来芯儿里边黑社会的干活,不过——,我喜欢!这种杂巴羔子正常手段还真不行,就得半夜拍黑砖蒙麻袋,再不成就是人不知鬼不觉给掀护城河里去。” 柳凌把茶杯放在曾广同面前:“陈震北,我们猫儿才十二,你能教他点好吗?” 陈震北立马换上一副正经脸,用新闻联播播音员一般的语调说:“柳岸同学,你不能用这种非法的暴力手段对待一位犯错误的同志,你应该怀着满腔的革命热情,对周金恒同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柳凌扭头,面色如常,眼睛沉静如水地看着陈震北。 陈震北立马又换上了笑嘻嘻的痞子样:“猫儿,瞧你五叔多凶,我不敢惹他,万一惹恼了,下次我们实弹演习他给我来个坐标计算失误,你就再也见不着震北叔叔了。” 曾广同大笑:“震北,你这个赖皮啊,我怎么看都是你把小凌吃得死死的,知道他心软,你就敢在他跟前可着劲儿的耍贫。” 一中午大家都在堂屋里,和曾广同聊柳家岭过去曾经发生和现在正在发生的有趣的、无奈的、让人怀念和让人痛心的种种事情。 吃过午饭,柳侠和猫儿想帮忙把碗盘送到厨房,被陈震北拦着:“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就几个碗,我收拾;曾叔叔,您不是午饭后必须得睡会儿吗?别管我们了,您歇会儿去吧。” 曾广同在柳家岭时养成了这个习惯,柳家岭偏僻闭塞,很少有意外发生,人们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规律,曾广同从去的第一天就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享受到了午觉这种不需要任何付出的福利,其后的将近十一年这个福利都十分稳定地陪伴着他,直到今天。 一大早起来为即将回来的人准备饭菜,又坐着聊了整整一中午,曾广同确实有点累了,想躺一会儿,所以他没有客气,说了句让孩子们随便玩,就进自己的卧室了。 猫儿把自己和柳侠的碗摞在陈震北跟前的盘子里,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柳侠一惊:“怎么了乖?” 猫儿吹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没事儿,指甲边儿上长了个硬倒刺,刚碰了一下,稍微有点疼。” 柳侠拉着猫儿到门口去看。 柳凌对挽着袖子准备收拾摊子的陈震北说:“连长,你别伸手了,今天才初八,还在年里呢,你回家看看,住几天吧,震东哥也是一年到头地忙,你们也没多少时间团聚,这几天他应该空闲比较多……” 陈震北端着盘子走到水池边,拧开水管,打断柳凌:“这几天他比平时更忙,我年前已经在家住过两天了,白天我都没敢在家,一直都是跟阳子、苏老西儿和敬延他们玩,就这样,老头儿那两天血压还狂升呢,我如果现在跟你说的这样真回家住几天,老头儿肯定会找我谈他以后盖国旗的问题。” 柳凌转头看了看窗外,轻轻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倒好了洗洁精正在搅拌水的陈震北推到一边:“我来吧,你还是回家住几天比较好,你爸爸当了一辈子军人,在你们跟前严肃了点,那只是他的习惯,看你回去,他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陈震北手上滴着水站在旁边,直直地看着柳凌,手慢慢握紧。 柳海过来把一把筷子放进水池,拉正卷袖子的柳凌:“五哥,我洗,你别……” 柳凌说:“你后天就要走了,再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去陪着幺儿吧,你不知道他多想你?”说着就动手开始洗碗。 柳海鼓着脸说:“几分钟就好,幺儿正给猫儿拔倒刺呢!” 柳凌扭头看了他一眼,柳海嘿嘿笑着从后面搂住柳凌:“我不想让你洗嘛,没办法,明明震北哥是个公子哥儿,可我看他干活儿就不那么别扭,看你干这种活儿就觉得不对。震北哥,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陈震北扯着唇角笑着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也不喜欢看你五哥干这个。” 柳海放开柳凌,回头看正在拿指甲剪小心翼翼给猫儿剪倒刺的柳侠,笑嘻嘻地跑了过去:“孩儿,一个倒刺还用指甲剪?掐紧了一薅就出来了。” 柳凌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柳侠他们,然后继续洗着碗,放轻了声音淡淡地说:“小侠你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他挺记挂你的,你既然不想回家,也过去跟他说说话吧。 那个照相机,小海在法国的同学有,他回家那天给小侠说了大概的价格,小侠将信将疑,猫儿怕小侠知道了那个相机真正的价格又得想办法接私活儿赚钱,所以让我编个谎骗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59 如果小侠问起你,你就说相机是有点质量问题,但对不是专业摄影师的人来说,那几乎没影响,忆西姐已经得到了厂家赔偿,具体数目你想一下多少合适。 猫儿说他长大了会挣钱加倍还你,猫儿还小,他不知道时间和钱的关系,但我知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那么厚脸皮,你告诉我,那相机到底多少钱?” 陈震北轻轻喊了一声:“小凌……” 柳凌把洗好的碗控了水放在旁边的碗柜里:“我以后……慢慢还,你把手洗一下,洗洁精沾上面不舒服。” 陈震北走过去,把水管开得很小,慢慢冲着手。 柳凌抬起眼帘,看着窗外那棵已经长大了不少的柿树。 落尽了叶子的柿树依然漂亮,像根雕一般,枯枝间有点点白色飘过——又下雪了。 第160章 无以言喻的 年前那场大雪是覆盖了整个华北地区的大范围降雪,京都和中原一样,也是到现在都还保持着低温状态,虽然城里不像凤戏山那样滴水成冰,温度稍微高那么一点,但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灰尘打在脸上的感觉还不如凤戏山那种清澈透骨的冷,现在又开始细细碎碎地下起了雪,柳侠和猫儿他们反倒感觉舒服些。 柳海初十下午一点多的航班,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柳侠那里也不想去,就想好好呆在他和柳凌身边,其他几个人也都没出去游玩的想法,于是大家就心安理得地就坐在曾广同的客厅里暖暖和和地聊闲天。 还没过十五,年味儿还很浓,曾广同不时有同事朋友打电话来相约,柳凌、柳海都跟曾广同说,让他尽管答应,不要因为他们耽误了自己的事。 曾广同说:“和他们以后见面很容易,小海和幺儿、小猫我现在可是轻易见不到,我这两天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跟你们说说话聊聊天,也沾点你们年轻的朝气,自己一个人呆着,我真觉得自己被土埋到脖子了。” 话是这么说,傍晚一个当年一起留学的老朋友开着车来到家门口接人的时候,曾广同还是不得不跟去出去了。 虽然曾广同是个思想非常开放、和他们特别能聊到一起的长辈,但毕竟还是长辈,几个年轻人在他跟前还是有所顾忌,曾广同出去后,他们几个人打算吃了晚饭,看完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就去柳海住的房间接着聊,他们认为还是在自己屋子里海阔天空聊大江东去的感觉舒服痛快。 天气预报正好完,几个人刚站起来,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正磕着瓜子吃的柳海随手就按了免提。 众人立马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爸,我们组李姐她公公脑溢血下午送医院了,我得替她把今天的账给对一下收了,估计干完至少得十点了,我今儿就不回去了;下雪了,明儿早上您就别出去买菜了,我已经在我们超市买好,放大勇子那儿了,他明早上下班给您捎回去……” 杨冬燕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重新坐回沙发上的陈震北才对着电话慢悠悠地开口:“嫂子,您这孝道,我觉得不太敢当啊!” 对面停了有两三秒钟,才传来杨冬燕的笑声:“震北你个坏小子,你敢占姐姐我的便宜,你想怎么着呢?” 陈震北笑着说:“我怎么敢?我还怕怀琛哥回来拿刀劈了我呢?我真的没想占便宜,只是回话慢了点嘛!” 杨冬燕忽然说:“哎,听你今儿说话怎么不太一样啊?什么感觉啊?哎对了,今儿小海回来,是不是小凌跟小海一起回来了?哎呀呀肯定是,小凌一回来你就斯文起来了,震北我跟你说,幸亏小凌是个男的,这辈子你们俩成不了两口子,她要是个女孩子让你给追上了,你就妥妥一妻奴,还是个……哎,知道了,这就过去,震北,跟小海和小凌说,胖虫儿如果没事我明儿回去给你们做……,哎哟听见了,不是说了这就过去吗?” 陈震北扭头把茶几上一盘糖果换了个地方说:“嫂子,你正忙,咱们就不多说了,明天如果有时间就带着胖虫儿回来,没时间后天也成,幺儿和猫儿也来送小海了,他们都挺惦记你,也想看看胖虫儿呢。” 杨冬燕惊喜的叫声刚喊出来就又被催她的人打断了,她匆匆忙忙说了声:“我先去对账,跟小凌和幺儿他们说,咱明儿见啊。”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盲音响了好几秒钟,陈震北才慢慢按了免提键,他转过身,笑嘻嘻地对另外几个人说:“知道周金恒为什么被冬燕姐拿下了吧?哈哈,他根本就没说话的机会,冬燕姐的语言攻势就能把他给轰成个渣,更别提后续的火力攻击了。” 柳凌推着猫儿往外走:“五叔想上厕所,你去不去?” 猫儿扭头问柳侠:“我跟五叔上厕所,你去不去?” 柳侠踮起脚尖跳了两下:“去,往下墩墩,多尿点儿,省得待会儿还得再从热被窝儿里出来一趟。” 猫儿被柳凌揽着肩膀往外走:“五叔,冬燕阿姨凭什么假设你是女的呀?你这么帅,枪还打那么好,就是假设,也得假设震北叔叔是女的吧?”他回过头嘻嘻笑着大声问:“对不对震北叔?” 陈震北带上正屋的门,转身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盘旋在灯光里的雪花说:“假设如果有用,假设你五叔生生世世都生成男的,你就把震北叔叔生生世世都假设成女的,行吗猫儿?” 猫儿正好被柳凌和柳侠一人提着一只胳膊拎起来老高,他在空中翻着滚说:“行——!那你就等着生生世世给我五叔当媳妇儿吧,”他落在地上,滑了几步又折回来跑到陈震北跟前:“震北叔,要是真的,我现在得喊你花娘了,哈哈,花娘?”他真就喊了震北一句。 震北大手抚了抚猫儿的头:“快跟着你叔叔去吧,外面太冷。” 猫儿“喔”地叫了一声,转身跑了几步滑到柳侠和柳凌身边,两个人拉着他的手,拖他一路滑着往前走。 陈震北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转过那片小竹林,被墙挡住看不见了,慢慢仰起脸,让冰冷的雪花随意飘落在在他的脸上。 柳海先回自己的房间把床给铺好了,抬头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站在雪地里的陈震北,挠挠头。 他觉得今天午饭后陈震北的情绪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柳海和陈震北认识也好几年了,在一起玩过很多次,所以对陈震北算是很熟悉了,他印象里的陈震北从来都是率性肆意的,肆意快乐,肆意愤怒,肆意张扬,肆意地表达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 今天下午的陈震北看起来依然嬉笑怒骂肆意轻松,可,总有点不一样,好像有点走神,有点生病了不舒服却硬撑着表现的若无其事。 而现在,站在黑夜的雪地里的陈震北,给他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这是柳海从来都没在陈震北身上感受到过的一种情绪,他觉得自己是又发作了被柳凌和柳侠称之为“艺术家无病呻、吟没事瞎想”的毛病。 “怎么会呢?震北哥早上接我们的时候明明还是高兴的不得了的。”柳海自言自语,然后冲外面叫了一声:“震北哥,快进屋吧,外面冷。” 陈震北回过头,眼神有片刻的茫然,然后马上笑着跑进了屋子。 自己家烧的暖气温度不是很高,再加上这种独立的房子保温性相对差些,屋子里的温度大概也就是十七八度,跟以后热得穿汗衫的暖气不能比,穿着毛衣正舒服。 柳海的床是正常的1.5*2米的双人床,靠墙放着,除了猫儿,其他四个人个子都属于比较高的,柳海更是黄色人种里都很少的高个子,如果几个人都坐上去的话,还真是有点挤。 可柳侠舍不得柳凌和柳海,一定要和他俩坐一个被窝儿里,猫儿也要跟着柳侠,总不能让陈震北一个人坐沙发上吧?那可真就是摆明了把他当外人了,怎么看都不合适,何况,至少在柳侠和柳海心里,真的和陈震北很亲近。 柳侠第一个跳上床,猫儿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上去,柳侠分开腿让他坐自己怀里,拉开被子搭上。 柳海坐在柳侠身边,大长腿一伸,感觉床上已经没地方,可他却一点没自觉,高兴地喊柳凌和陈震北也上去。 陈震北迟疑了一下说:“小海你再往左边挪点,让你五哥坐幺儿这边。还有被子吗?” 柳海说:“有啊,柜子里还有两条呢,原来没暖气,就一个煤炉子,我都是盖两个大厚被子,现在一个就行了,震北哥你干嘛?” 陈震北说:“咱们几个都坐床上太挤了,我把沙发抻开了就行,小凌,你上去吧。” 柳凌没说话,过去从大立柜里拉出一条被子,对陈震北说:“把沙发抻开吧。” 柳侠往柳海身边挤了挤:“震北哥,你也上来吧,挤挤就行了。” 猫儿也往柳侠怀里又靠了靠,把腿蜷起来说:“震北叔叔,你过来呗,我们都在床上,就你一个人坐那边,说话不得劲儿,而且看着还很可怜,就好像我们几个人欺负了你一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0 陈震北把沙发放下来,接过柳凌递给他的被子铺着说:“就一巴掌远,没什么不得劲儿的,我打小一个人睡一张床,习惯了,那么窝着我受不了;至于欺负,呵呵,小猫儿你现在还不行,现在这世上能欺负我我还认的,也就一两个吧,他们如果想欺负我,我还真得老老实实受着。” 几个人一下都来了兴致,柳侠八卦兮兮地问:“震北哥,谁呀?你这么牛,谁敢欺负你呀?” 柳凌刚好帮陈震北铺好被子,直起身子说:“这还用问吗?从家庭伦常和社会地位上都有绝对优势、可以随时随地随意修理他的父尊,一手把他带大的二姐。”他又从柜子里抱出一个被子。 陈震北脱了外面的军裤靠墙坐在沙发床上,柳凌把被子扔给他,他笑着拉开被子搭腿上:“谢谢!还是你了解我,哎小凌,那谁欺负你的时候你认啊?” 柳凌脱了鞋子坐到床上:“你呗,你是我的上级首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就是让属下去送死,小的不也得上欣然从命慷慨赴死吗?” 陈震北说:“真的吗?” 柳凌挨着柳侠坐好,故意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猫儿:“哎,今儿怎么穿着裤头进被窝儿了?不怕委屈你的小鸡儿了?当然是真的,不信等回到部队你给我下个命令试试。” “我说的是:你真的觉得我会让你去送死吗?”陈震北笑着问。 柳海听见柳凌调侃猫儿的话后,坏笑着要把猫儿的小裤头给扒掉:“来吧,咱还是脱了吧,要是在六叔这里把你的宝贝小鸡儿给憋屈出点毛病,你小叔得扒了我的皮。” 猫儿拼命地拽着自己的裤头,拿脚去踹柳海:“不脱不脱,臭六叔你松手,要不待会儿我把你裤头给脱了啊!” 柳侠高兴地看他跟柳海打闹,也不帮忙,只是抱紧了不让他秃噜下去。 柳凌微笑着,好像没听见陈震北的那句话,帮柳海欺负猫儿:“就是啊猫儿,脱了吧,反正这里也没小姑娘,怕什么呢?万一给窝坏了以后生不出一大群尿得高高的儿子,你小叔得多心疼啊!” 猫儿挣不过两个比他大得多的叔叔,小裤头被扒到了脚脖子,他只好向柳侠求救:“小叔,啊哈哈~……” 柳侠这才大笑着把他拖上来抱好了,帮他抵抗柳海:“我们乖猫现在已经是小帅哥级别了,不是小屁孩儿,不能在外人面前光屁股,你快放手。” 柳海玩笑开够了,放了手,但又煽风点火:“哎幺儿,我们跟你一样都是猫儿的叔叔,亲人,你这句话,是在说震北哥是外人吗?” 柳侠还没张嘴,柳凌笑着接了一句:“只能是他,要不还有别人吗?” 陈震北也笑着说了一句:“就算我是外人,真有命令需要赴死,在我活着的时候,肯定也轮不到你的。” 柳侠给猫儿把裤头穿好,替他踢着柳海说:“震北哥,五哥,我知道你们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好战友,可我希望你们俩能肩并肩战场杀敌建功立业双双凯旋,而不是让你们跟电影上演的那样,一个为了另一个光荣牺牲,另一个几十年了还去坟上倒杯酒表示怀念。 你们自己也不能这么想,你们要想着,如果上了战场,因为你们是最好的兄弟,彼此最了解,所以一定能默契配合彼此守护,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取得胜利。 我总觉得,凡事你只要往最好的地方想,事情就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真的,遇事不能老往坏处想,越想越坏,你说是不是猫儿?六哥你说呢?” 猫儿很用力地点头:“是,我原来成天想着让小叔可高兴可美,小叔现在就真的成天可高兴可美。” 柳海也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因为,你往好的方向想了,你肯定也会往好的方向努力;如果你老往坏的方向想,你最多也就是被动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不是主动往最好处努力,你就没有最好的目标嘛。” 柳凌说:“战场厮杀,我只需要能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不需要挡在我前面的保护神。” 陈震北说:“你当然不需要,我说的是:假如一定要出现像幺儿说的那种情况,我宁愿我是埋在坟墓里的那一个,你是去我坟头祭酒的那一个,而不是相反。” 柳凌抿紧了双唇,没再接话。 柳侠看看柳凌,又看看陈震北,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不能想象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五哥,震北哥,现在是和平年代,肯定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就是真的发生了战争,你们俩也一定都能平平安安渡过,你们别想的那么沉重。” 柳海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太沉重了:“咱妈说,正月里不兴说‘死’这一类不吉利的话,咱说点别的呗,高兴的。 哎对了震北哥,我问我五哥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正好问问你,就是我出国之前跟你们一起来过这里的那位杨医生,她现在在哪儿?她那次来这里,我和曾伯伯、冬燕姐都觉得她对我五哥有意思,怎么只是换了个单位,说断就断了呢?” 柳凌有点责怪地喊了一句:“小海!” 柳海皱巴着脸说:“五哥,我想不通嘛,她那次真的对你特别明显的就是喜欢,不,那眼神应该说是迷恋,对,就是迷恋,她那么迷恋你,就因为隔了几百里路,说变心就变心了,我没法相信嘛,这太打击我对爱情的信心和追求了,你呢幺儿?” 柳侠也爱八卦,尤其是五哥的,所以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我简直都要因此不相信爱情了。” 柳凌揉了他后脑勺一把:“ 愣小子一个,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就跟着瞎起哄。” 柳侠说:“当然知道,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看见就彼此喜欢的不得了,一会儿看不见就茶不思饭不想,谁离开谁都觉得活不下去了,就跟二哥……那样。” 柳凌收回了手坐好:“没你想的那么惊天动地,大哥和三哥、四哥那样,安心地守着过日子,生儿育女,孝敬老人,那也是爱情。” 陈震北说:“杨大夫春节前结婚了。她家是海城的,好像是父母要求她必须找京都这样的城市,至少也是省会城市的,她拗不过她父母,她丈夫是我们集团军一位军长的儿子,家在京都。” 柳海捶胸顿足:“这都什么年代了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嫌贫爱富,背信弃义,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柳凌哭笑不得地打断了柳海:“小海,人家杨大夫跟我之间没有任何约定,我们甚至根本没有彼此表达过有好感,你说这些跟人家压根儿挨不上。” 柳海不听,他觉得杨大夫就是贪慕虚荣,嫌弃柳凌是农村的,才借着调动的机会趁机断绝了和柳凌的关系,他一桩桩一件件给大家说他这几年听过或见过的对爱情的背叛,来证明他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还非常肯定柳凌到现在都没和任何女孩子有交往,就是因为在那次事件中心灵受到了伤害,只是柳凌坚强,不肯承认而已。 柳凌为了柳海对自己的担忧,只好承认自己确实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柳侠觉得,柳海可能还是喜欢过一点费雯雯的,要不就不会对这种事这么愤慨了。 他不知道,柳海确实是因为费雯雯对这种事愤慨,但不是因为喜欢过,而是因为那是柳海第一次接触爱情,他从少年时期就对爱情初萌时那种欲说还羞的期待,都被费雯雯那赤裸裸毫无美感的表达方式给毁了,而且最后人家还告诉他,那只是友谊,无关爱情,实实在在地摧残了一番他对爱情的幻想,还让他现在对丹秋感到愧疚。 话题在不知不觉中从他人的爱情背叛事件转移到了对现实社会中爱情和家庭矛盾之间的困惑,转移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柳海想起孙嫦娥对柳凌的担心,问陈震北:“震北哥,你应该二十八,或二十九了吧?你们家里人都不管你吗? 你那个叫什么希的女朋友吹了之后,我好像再也没见你谈过,我出国这两年你又谈了吗?” 柳侠也很好奇:“就是啊,我才二十三,上边还有我五哥、六哥呢,我三哥就说了好几次让我谈恋爱了。” 陈震北笑笑:“一直有,你们不知道而已,是我一厢情愿。” 柳侠惊讶:“嚯,谁这么牛啊,你这样的都看不上,她天仙啊?” 柳海更兴奋,表情比柳侠更八卦:“谁呀谁呀,我认识吗?” 陈震北笑着摇头。 柳海惊叹:“震北哥,我觉得你不应该啊,阳子和苏老西儿跟你们家的条件都差不多,他们长得跟你压根儿没法比呀,人不还是一路桃花盛开,到了娶了个跟你们一样门当户对的高干女吗?你这么帅,怎么反倒落得这么惨?” 陈震北说:“我一点不觉得自己帅,当然更不觉得自己惨,相反,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一个。 人各有缘,我只认自己的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1 柳侠说:“可你也说了,你是一厢情愿,你认人家不认,人家压根儿就没觉得跟你有缘,那可怎么办呢?对了震北哥,你跟人家明明白白说过了吗?你可别是偷偷藏在心里的一厢情愿,那你再觉得有缘也白搭。” 陈震北眼睛看着窗外:“他应该知道吧。” 柳海和柳侠互相看看:“知道了还对你没一点反应?” 陈震北笑了笑,没说话。 柳侠说:“那应该就是没戏了,不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看书里,这种事如果有那个意思,都是一个眼神就彼此都明白了,根本不需要巴巴地说‘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你这人家都知道了,还不给你一点动静,那肯定就是对你没感觉,不喜欢呗。” 陈震北看了看柳侠,又把视线转向窗外。 柳海说:“幸好你是在京都,要在我们那里你就没这么淡定,早被家里给逼得上墙了。 别说二十八、九了,我五哥才二十六,我妈就觉得他好像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似的,天天都替他操心,我们一大群替我五哥辩护,我妈才说,让他自己再用点心找找,要是到二十八他自己还没找到,我妈就在家托人给他说媒了,反正好闺女也不分地方,我家几个嫂子都是我们那里土生土长的,照样漂亮贤惠通情达理,我五哥在我们那里找个好姑娘,结了婚随军后一样能转……” 外面大门响动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柳海,柳凌掀开被子跳下床:“曾伯伯回来了,我出去看一下。” “我也去看看,曾叔叔好像喝高了,幺儿你们别动,别把猫儿再给弄醒了。”陈震北也穿上了鞋子,追上柳凌,把随手拿起的他的棉袄披在柳凌身上。 柳侠没动,猫儿早已经睡着了,趴在他肚子上,因为暖和,小脸红扑扑的。 柳海也下了床,外面传来曾广同略微有点大舌头的声音:“没事没事,我这都到家了,孩子们都接着我了,你们走吧,走吧。” 柳侠不太相信,问:“曾伯伯居然能喝成这样?” 柳海笑:“你不知道,待会儿跟你说。”说完也披上棉袄出去了。 不过没半分钟他就和陈震北一起扶着曾广同又进来了,柳凌跟在后面。 曾广同坐在床沿上,搓了几下脸,笑起来:“别笑话伯伯啊,今儿也不全是装,真喝的有点多了,头晕。” 柳侠这才明白柳海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问曾广同:“您的朋友不都是跟您差不多的年纪吗?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喝酒节制点?” 陈震北说:“酒鬼到死都是酒鬼,根本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 曾广同推推柳海和陈震北:“都去被窝儿里坐着,你们穿这个冷。”看柳海和陈震北都坐回去了,柳凌也坐床沿上拉着被子盖上了腿,他才接着说:“震北说的没错,酒疯子到什么时候都是酒疯子,死都改不了。 下午开车来接我的那个,当年我们一起在英国时,就因为他,房东给我提高房租,后来干脆不租给我们了,害得我冰天雪地地出去找房子。 前年在新加坡,人家的招待酒会,他当场撒酒疯,又唱又叫,胡说八道,我当时都觉得没办法再继续后面的行程了,太丢人了。 可没办法,一辈子的朋友了,平时人也不错,就是这么个毛病让人受不了,而且不光自己喝,还爱灌别人,你不喝,他就一直没完没了。”他说着话,大拇指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是头疼不舒服。 柳凌站起来说:“曾伯伯,明天还有时间呢,您现在休息去吧,我送您回屋。” 曾广同拍了几下额头:“好吧,本来还想跟你们几个多聊一会儿呢,头疼,坐不住了,不用送,这几步路我还不至于走丢。” 柳海也掀开被子打算下去,被已经过来的陈震北按着:“你别起来了,就送到北屋,不用这么多人,小凌你也回床上去,我送曾伯伯过去。” 陈震北回来,几个人接着刚才的话题聊,柳海发愁地问柳凌:“五哥,你整天训练那么忙,你们部队也没几个女的,你要是一直遇不到合适的,咱妈真在家给你找个可怎么办呢?” 柳凌淡淡地笑着说:“你和丹秋好好谈就行了,不用瞎操心,你觉得五哥像娶不下媳妇儿的样子吗?” 柳侠说:“不像,震北哥也不像,可事实是你们俩都这么大了就是没娶上媳妇儿,而且连对象的影儿都没有,你说我们能不担心你吗?唉,震北哥,你要是跟我们猫儿说的那样,是个女的就好了。 五哥,如果震北哥是个女的,你会娶他不会?” 柳凌几乎是脱口而出:“会。” 柳海皱巴着脸感叹:“震北哥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会投胎啊,你要是女的,不就什么都好了吗?哎不对,我还没问,震北哥你要是个女的愿不愿意嫁给我哥呢?” 陈震北忽然掀开被子穿衣服:“我忽然觉得你五哥说的对,大过年的,我都回来了,确实应该回家一趟看看。” 柳海和柳侠同时说:“现在?现在都,都十一点多了啊!” 陈震北穿着衣服说:“有车,两脚油就到了。” 他的决定太突然,让柳海不得不多想,他有点不安地问:“震北哥,不是我刚才说如果你成个女的,让我五哥娶你,你生气了吧?” 陈震北恢复了他平时带点痞气的笑:“震北哥是那样的人吗?我如果说你要是能把我变成女的我会真心感谢你,你肯定不信吧?” 不是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了,柳海放了心:“震北哥,你不是说你请了一星期的假吗?明天再回去吧,现在真的太晚了。” 陈震北拿起军大衣往外走:“没事,小海,幺儿,明天见!” 柳凌一直看着陈震北,没动,陈震北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陈震北,你干什么呢?“ 陈震北转过身,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小凌,床上睡你们几个太挤,我走了你们正好。” 柳侠说:“震北哥,沙发床那么大,睡两个人没一点问题,你别走了。“ 陈震北笑笑挥了一下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柳侠和柳海面面相觑:“震北哥怎么回事啊?” 柳凌说:“没事,别看他说的挺横,其实不回家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如果今晚上不回去,明天他在这里也玩不痛快。 小海,幺儿,时间不早了,咱们也睡吧。” 1.5米宽的床睡四个人确实太挤,所以虽然柳侠很想和两个哥哥一起睡,也只好让柳凌去睡到沙发床上。 昨天晚上在火车上几乎没睡,今天白天又兴奋了一天,柳海和柳侠很快就睡着了。 柳凌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僵硬了,却一动都不想动。 雪夜静谧,屋子里温暖如春,柳凌却好像能听到每一片雪飘落的声音,能感觉到寒风刺入骨缝的冰冷,他翻身起床,走了出去。 路灯在黑夜中发出苍白的光芒,柳凌站在飞舞的雪花中,看窄窄的小巷洁白如玉带,蜿蜒而出,白日里喧嚣的大都市此时安静犹在混沌未开时。 雪不停地在下,所有的人迹都在无声无息中慢慢被覆盖,被掩埋,柳凌拂去肩上的落雪,转身往回走,却在即将踏上台阶时,倏然转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2 第161章 柳海走了 猫儿是同时被热和尿给弄醒的,虽然挂着窗帘,屋子里的东西也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所以猫儿知道天应该不早了,不过——小叔还睡的挺香,那他就还得再憋会儿。 他小心翼翼地把后面的被子拉开,让自己的背露在外面,柳侠现在就是这样,可他搂着猫儿,把猫儿包得严严实实的。 一动不动地枕在柳侠右臂上,看着他的脸:小叔的鼻子真好看,还有眼睛,闭着的时候向下弯一点,跟睁着的时候一样好看,嘴唇也好看,嗯?嘴唇上有干皮,小叔上火了?为啥呀,小叔搁家天天都喝可多稀饭,夜儿黑也喝了一大碗啊,对了,前儿黑没喝,看来以后一顿也不能马虎,要不小叔又该嗓子疼了……嗷,臭六叔,不敢再蹬了,虽然是蹬着屁股了,可传导到肚子上还是有压力啊,快尿床上了…… 柳侠梦里觉得自己腿痒,想挠挠,却怎么都挠不到痒的地方,难受得他要死,他拼命又伸了一下胳膊,结果…… “啊,小叔,你挠我哩屁股干啥?喔,不中了,要尿床了,喔喔喔……”猫儿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快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裤头裤头裤头,快点小叔裤头,喔喔喔,裤头呢?”他掀着被子乱抓挠。 猫儿一憋尿小鸡儿就会直起来,还乱动,如果蹭着柳侠,柳侠就会觉得特别痒,他刚才就是这样醒过来的,他本来打算揪着小家伙修理一番开开心,现在一看他那样,也顾不得了,慌忙掀着柳海一条腿帮他找:“先披上棉袄,怎么又脱了?我睡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那时候还穿着呢呀?” 猫儿一边找一边夹着腿乱搓:“我也不知道,啊不行了,小叔,要尿……啊,找到了,嚯嚯嚯嚯嚯,快点快点,我去尿了……” 柳海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披了棉袄下面两条腿白生生光溜溜的身影一晃就没了:“哎?您都醒了孩儿?猫儿夜儿黑不是穿着裤头睡哩吗?” 几个人的习惯,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无意识地就会用土语,可有时候又经常会说着说着就拐成了普通话了,随意转换,自己都没什么感觉。 柳侠套上裤子下了床:“嗯,光着睡惯了,修理着他穿了几次,每次都是半夜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又给脱了,六哥,我也先去尿一泡啊,五哥……五哥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柳海还有点不想起床,翻个身趴着:“五哥当了这么多年兵,不会睡懒觉了,不管几点睡,五点半六点都照常起来锻炼。” 这点柳侠其实也知道,在家那些天,他每天早上醒的时候柳凌都已经不在了,柳凌在家期间,家里的大院子大部分都是他早早起来就扫干净了。 柳侠和猫儿上完厕所冻得吸吸溜溜,又在被窝儿里暖了一会儿,才和柳海一起起来。 他和猫儿一进堂屋就看到陈震北正在把搅拌均匀的鸡蛋转着圈往锅里倒,柳凌正在控一把洗好的菠菜。 柳侠惊喜地说:“震北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昨天虽然陈震北以和平时一样轻松愉快的态度解释了他突然离开不是因为柳海的玩笑,柳凌也给予了确认,可柳侠还是觉得和柳海那句玩笑有点关系,虽然他觉得依陈震北的性格,不可能介怀一句在那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上一句毫无恶意的玩笑,可因为陈震北突然要求离开的时间太奇怪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柳凌冲他们微微笑了笑,把菠菜放进筐子里。 陈震北笑着说:“曾叔叔酒劲儿好像还没过来,说话小点声,你们先洗脸刷牙吧,饭一会儿就好。” 猫儿高兴地喊了声“震北叔”,就跑了过去,伸着头看做稀饭的锅:“震北叔你居然会做鸡蛋甜汤?嘿嘿,小叔,震北叔做的鸡蛋甜汤正好,不稀不稠,还有疙瘩,跟奶奶和娘做的差不多一样,你一会儿多喝点啊!” 陈震北把勺子递给猫儿:“看一下,看叔叔做的符不符合你的要你的要求,不会让你的宝贝小叔受委屈吧?” 柳侠抗议;“震北哥你这什么用词?” 猫儿却笑嘻嘻地接过勺子真的去搅着锅验证:“嗯,差不多,比我做的差点儿,我搅出来的疙瘩都是絮状的,有嚼头还不硬,小叔最待见吃。” 陈震北把勺子接过来,舀起一勺子疙瘩又慢慢顺进锅里:“真的?面疙瘩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那明天你做一次,让我学学。” 猫儿一点不谦虚地点头:“行,我也是跟原来我们隔壁的郭阿姨学的,以前我搅的也是这种面疙瘩,这种其实多煮一会儿也可好吃,我们小雲和小雷就都只喜欢吃这种。” 柳凌把切好的胡萝卜丝装着盘说:“连长你又不打算改行当厨师,学那么多甜汤的做法干什么?” 陈震北说:“原来压根儿不会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学了,就干脆学好,至少得见识一下其他的做法吧?猫儿,明天早上教叔叔啊。” “今儿晚上就可以教,小叔有点上火,嘴唇都起干皮了,他喜欢喝鸡蛋甜汤,我今儿晚上再给他做一次,让他多喝点,你跟着学,不过震北叔你现在这鸡蛋有点少,我小叔喜欢喝满锅都是鸡蛋絮的那种。” 柳侠抿着嘴唇感觉了一下:“上火起干皮?我怎么不觉得呢?” 柳海正好进来,看见陈震北比柳侠还高兴:“震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见到陈伯伯和陈大哥了吗?” 陈震北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说:“大哥昨晚上值班,我爸和几个老朋友聚会,跟曾叔叔一样,喝多了,估计现在还睡着呢! 小海,你昨晚上是不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在反省啊?” 柳海把柳凌手里的盘子接过去:“五哥我来,你那炒菜技术得再练几年;我才没有呢,你走后没三分钟我就睡着了,我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五哥也说了,你是说话横,其实不回去心里怕着呢,怕陈伯伯知道了揍你。” 陈震北又拿了好几个鸡蛋往碗里打着:“我都多少年不挨揍了,被扔到部队之前挨了最后一顿,腿差点没给打断,以后就苦尽甘来了,我回到京都后老头儿对我说,这辈子只要我不叛党叛国,他不会再动我一根手指了。” 柳凌把自己扎着的围裙解下来给柳海系上:“拿一身伤换一辈子不挨巴掌,你还觉得很划算是不是?” 陈震北看着猫儿往锅里倒鸡蛋:“就一点皮外伤,你要不说我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曾广同昨天确实喝多了,早饭都没起来吃,头疼得厉害。 柳侠被猫儿监督着喝了两大碗鸡蛋甜汤,自我感觉肚子撑得溜圆,坐车都嫌窝得慌,一进商场就先找厕所。 柳海明天就要走了,他自己没什么需要带的,可想给于丹秋带几件花色艳丽、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花布或衣服,于丹秋见过两个中国大陆女留学生穿的花裙子,非常喜欢那种花色。 柳侠和柳凌对柳海在中国买衣服往时尚之都的法国带感到不能理解,陈震北说他两个姐姐也爱这么做,不过她们是买花布,做成国外流行的款式,她二姐对旗袍情有独钟,在国外出席稍微像样点的宴会都是穿旗袍。 几个人陪着柳海转了一中午,柳海最后也选择了买布而不是成衣:六块花红柳绿的布,不足二百块钱。 柳海说:“这钱,在法国最多能买一件名牌的袖子。” 柳侠说:“这钱,在咱大哥那里能买一架子车和这差不多的布。” 柳海呆了呆,拍着自己的脸惨叫:“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啊,我在家怎么没想起来啊?咱自己卖着布我出来买别人的,哎呦……” 一直回到家,柳海都在懊悔不已。 最后还是柳凌的几句话安慰了他:“幺儿逗你玩儿呢,咱家就算再穷,你觉得咱伯咱妈会让你万里迢迢地给自己的女朋友带几块次品布吗? 初二永芳和柳淼走了后,咱妈跟我说,不知道等你把丹秋带回来的时候,她是不是真能给丹秋个玉镯子金戒指什么的,我们班长家也不富裕,永芳结婚时她妈还让我们班长给她带来一个银锁儿呢!咱伯咱妈也都想让你把最好的带给丹秋。” 柳海想了一下,确实,第一次给丹秋带礼物,如果带点次品,好像真的不太合适。 吃午饭的时候,曾广同终于起来了,他看了看柳海给丹秋买的布,点点头:“不错,很漂亮。俗和雅这东西没有固定的标准,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方和时间可能会呈现出完全相反的效果,这些布在中国很常见,我们觉得看俗气了,可放在丹秋身上,在你们那个环境,可能会很惊艳,我觉得她应该会喜欢。” 雪差不多算停了,外面冷得伸不出手,吃完午饭大人们坐着继续闲聊,猫儿屁股长了蒺藜似的坐不住,要求出去玩一会儿,还没等柳侠说话呢,陈震北站起来了:“走,我陪你出去,吃的有点多了,正好得活动活动,你小叔轻易不来,让曾爷爷和他多说会儿话。” 猫儿精力过剩,和陈震北一起出去在巷子里跑了一大圈,一路招猫逗狗没一分钟闲着,回来又在院子里继续折腾,摇完了竹子上的雪,又去跺海棠树和桂花树的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3 他诱着陈震北和他一起站在树下,然后突然起脚用力跺了一下树干,自己大笑着迅速跑出老远,看着陈震北落了一身的雪。 陈震北让他给气笑了,但也给勾起了玩心,扒拉掉了满头满身的雪,和他一起跺柿树。 人说“十八没有二十精”,猫儿即便不比陈震北笨,可体能上却差陈震北一大截,所以这次他虽然非常机灵地只是稍微碰了一下树干就跑,还是被陈震北给抓住拎回了树下,让他落了满头满脑的雪,当然,陈震北自己也陪着给弄了一身。 他帮猫儿掏着脖子里的雪问:“上午你五叔说你奶奶想给你六婶儿玉镯子金戒指是怎么回事啊?” 猫儿把柳钰打算自己办厂和柳海关于传家宝确定儿媳们家庭地位的设想给陈震北学了一遍,最后还非常嘚瑟地说:“小叔已经给我定了一个金手镯,还是最粗最大的,俺俩不嫌暴发户。” 陈震北刮了他鼻子一下:“你不暴发户,你是小财迷,哎猫儿,你长大了真得对你小叔好一点,你看他为你多操心,你才十二,他连以后给你媳妇儿的信物都替你安置好了。” 猫儿挺起脖子:“是小叔给我要的。” 陈震北说:“你不是说那是你奶奶做为婆婆承认儿媳妇地位的信物吗?你是儿媳妇吗?” 猫儿眨巴眼,然后脸揪成了包子:“我不管,反正是小叔给我要的,我谁都不给,那么大那么粗的金镯子,肯定值可多钱,凭什么给别人?” 猫儿气哼哼地回屋去跟小叔表达自己的诉求,坚决不要把大粗金镯子给别人,自己媳妇儿不给,小叔的媳妇儿也不能给。 柳侠一百个支持:“不给,小叔就是给你要的,咱谁都不给,小叔那个到时候也给你。” 曾广同听完原委笑得不行:“长青一辈子为人慷慨,怎么会养出你们两个吝啬鬼啊?居然连给自己媳妇儿信物都舍不得,真是开创出吝啬鬼的新境界了;不过,小猫儿啊,你那又大又粗的金镯子现在在哪儿呢?” “啊!?”猫儿眼珠滴溜溜转,然后看柳侠。 柳侠耸耸肩:“小叔白白跟着你当吝啬鬼了,镯子还没影儿呢!” 众人哄堂大笑。 猫儿一点不觉得丢脸:“哼,反正如果有了我也不会给,你的,我的,都是我的。” 下午四点多,几个人刚开始准备做饭,冬燕回来了,她没带胖虫儿,今天这温度,胖虫儿姥姥怎么都不肯让她把胖虫儿带出门。 柳侠和猫儿有点遗憾,但感觉不太大,他们毕竟没见过胖虫儿,没什么感情。 柳海有点失落,他和曾怀琛、冬燕感情肯定更深厚些,而且他也见过胖虫儿。 冬燕还是原来开朗爽快的样子,把柳侠和猫儿可着劲夸了一番,然后开始做饭,不准别人插手,她一个人包了。 冬燕吃完饭就得回娘家,胖虫儿晚上必须跟着她睡,柳凌把他们带来的柿霜、柿饼给装好,让她带回去些。 在荣泽,人们经常用烧热的柿饼治疗咳嗽,但柿子这东西瓷,据说胖虫儿肠胃也不多结实,吃多一点就不舒服,柳凌他们也就没提这事,只说是让带给胖虫儿姥姥的。 柳海有点蔫,只有一晚上他就要走了,他以为自己回来一趟见了家人就能满足,就能安心了,可事实是,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走,他觉得自己更想家了。 说起可能又要两三年才能回来见着爹妈跟大哥,柳海忍着忍着还是掉起了泪。 猫儿也不敢笑话臭六叔了,很认真地安慰他:“六叔,就两三年,可快你就能回来了,你,你这么大个儿,不能当哭包儿。” 可再大的个子也掩盖不了柳海还是个恋家的大孩子的事实,在机场,他抱着柳凌和柳侠哭得稀里哗啦,连猫儿跟他说让他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别把里面比较小的东西给忽略了弄丢了,他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在进入安检通道前,柳海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些,他和曾广同告别,老头儿眼圈也红了,这几年,他真的和柳海处出了父子般的感情。 柳海拥抱陈震北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震北哥,我知道你当时是怕我刚出国没有经验,如果打不上工生活费会比较拮据,所以才又给我那么多钱当礼物,我谢谢你,不过那一千美金我一定会还你的,我们家没这样的规矩,拿你这么多钱要是不还,叫俺伯知道,没准就不认我了。” 陈震北不动声色地看了柳凌一眼,拍拍柳海:“行,既然是柳叔叔的家规,我也不能给坏了,等你以后学成赚了钱,加倍还我都没问题,小海,一个人在外边,多保重。” 柳海抱着柳凌:“五哥,你不敢儿戏了,好好留心一下身边的女孩子,没准儿真有好的、配得上你的呢,还是自己谈的顺心,爱情这东西不同于别的,一辈子就一次,如果是靠媒人介绍,就太冤枉太没意思了。” 柳凌说:“我知道,你在那里好好顾着自己,家里不用你操心。” 松开柳凌的时候,柳海忽然伸手去擦柳凌左边唇角:“这是什么?嗯?不是稀饭,擦不掉。” 柳侠也过来,看到柳凌唇角那一小块很浅淡、如果不是在近处仔细看就察觉不到的青晕:“五哥,你不小心磕着哪儿了?” 柳凌奇怪地自己摸了摸:“没有啊,我一点感觉都没啊!” 柳侠也伸手摸了一下,柳凌还是摇头没感觉,柳侠放了心,不疼就好,可能五哥也上火了想出什么东西吧! 时间快到了,柳海伸出双臂把猫儿和柳侠一块抱着:“孩儿,好好搁家等我回来啊,猫儿,您小叔老想叫你出国留学,你可好好学习啊孩儿。” 猫儿点点头:“我不出国留学也会好好学习,我还得给俺小叔挣可多钱咧!六叔你搁外面挣了钱就自己花,俺小叔也挣可多钱,你别担心俺啊。” 柳侠这个时候什么都说不来,只好看着柳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返回的路上,柳侠心里一直都在难受,以前家里穷的时候把柳海一个人送到京都,现在一家人不愁吃不愁穿的,柳海还要离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他觉得六哥特别可怜。 曾广同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对他说:“幺儿,虽然一家人守在一起过日子也是很幸福的事,可出去看看也很有必要,看得多见得多了,以后遇到事情时你的思路就开阔了,就不会局限于某一时某一事,让自己钻牛角尖了。 曾伯伯如果不是年轻时阅历广一些,被打倒批斗的时候可能也熬不过去,正春风得意的时候被踩进泥地,别的不说,虚荣心就受不了。 我在京都被批斗遣返的时候想,不就是回老家吗?老家那么多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不也过了? 我在望宁被自己的族人嫌弃驱赶的时候想,世界又不是只有一个望宁公社,大不了再被遣送到别的地方呗。 我不是没想过自杀,可想想自己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比我不如意的多了,街头乞丐不也活的好好的吗?没准人家哪天捡个钱包就发达了呢!山不转水转,谁知道哪天会遇到个贵人相助让我逢凶化吉,或者世界哪一天又翻过来了呢! 曾伯伯不是到底遇到了您伯,等到世界翻过来了吗? 看我,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我的意思就是:人年轻时多经历一些,对整个的人生都有好处,顺境的时候可能还不太明显,如果遇到逆境,你就会知道那些经历多么难得了。” 柳侠说:“道理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六哥。” 曾广同能感觉到柳侠的情绪低落,一回到家,他就对柳侠他们说:“幺儿,你不是想去看看你那个同学吗?你和猫儿只剩两天就要回去了,你还还想和你五哥多呆会儿,那你现在就跟你同学联系一下,今天这半天找你们同学玩正合适,震北,小凌,你们送幺儿过去。” 猫儿跑到电话旁边:“小叔,云健伯伯的呼机是多少?” 柳侠给他说了一个号码,是汉显机,猫儿留言:“我和小叔现在在京都,准备去找你,请回电话。” 没一分钟电话就响了,猫儿高兴地拿起电话:“云伯伯。” “什么云伯伯,你谁啊?”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十分不耐烦的声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4 柳侠从猫儿的神情里看出不对,接过电话:“云健?” “什么云健,你谁啊?” “这不是云健的呼机吗?号码是******。” “号码没错,不过这是我的号,没事别乱呼,老子忙着呢。” 柳侠放下电话莫名其妙:“不会错啊,黒德清来京都的时候找云健,他就是先呼的他,毛建勇我们四个是汉显,老大和詹伟是数字,我们都写信互相说过号码,就是为了万一临时去谁的那个城市出差方便联系,我都记得溜熟。” 陈震北拿起大衣:“你不是知道他住的地方吗?咱们直接去找他。” 可是,柳侠他们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云健。 考虑到现在正过年呢,而且离曾广同家也比较近一点,他们先去了云健的家,柳侠以前往这里写过好几封信,地址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个地方现在是个正在建设的工地。 他们又去了云健租房的地方。 云健半年前已经从地下室搬出来了,地下室太潮,他住进去后身上一直出各种疙瘩,经济状况好了点以后,他们几个人就在一个四合院租了一大间,柳侠按这个地址找过去,房东说,二十天前他们已经搬走了,还欠着他二十几块钱的房租呢。 至于去了哪里,房东说:“谁知道?一群想当明星想疯了的疯子,一天到晚鬼哭狼嚎弄得四邻不安,还一个比一个傲,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没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他们。” 从那个破落杂乱的四合院出来,柳凌说;“你记的云健的号码肯定没错,他应该是把传呼机给卖了。” 柳侠有点不相信,云健买了汉显传呼机后,写信狠狠给他显摆了一番,这才多少天,他怎么舍得卖呢? 猫儿说:“云伯伯到底穷成什么样了,才会把自己的传呼机卖了还连二十多块钱的房租都给不起人家,让人家那么说他们?” 第162章 人在凡尘 柳侠晚上回到家吃饭时,还在担心云健,柳凌和陈震北对云健的事也有点疑惑。 曾广同听了他们的叙述后,却毫不介意:“你们只要想想云健就是京都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跟你们回到荣泽一样,就是身上没一分钱,你们会饿着或回不到家吗?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哪里借不了十块八块钱? 我觉得云健的基本生活肯定没问题,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如果他回家了,那什么都不用说了,肯定这会儿跟我们一样,正和家人一起吃吃喝喝呢,最多也就是心里没咱们这么高兴而已;如果他还在和父母怄气没回家,那就证明他在外面还能活得下去,而且处境应该还不会太艰难;如果真扛不住,他自己就回家了。 孩子和父母不就这样吗?有矛盾的时候比路人还不如,谁都不想看见谁,仇人似的,可真有了事,孩子最后能想到的退路还是父母,父母也还是会出来心甘情愿给孩子兜底儿擦屁股,哪有跟自己孩子记仇的爹娘呢?” 曾广同的话让一下午脑补出了无数云健流落街头衣衫褴褛饥寒交迫镜头的柳侠一下子安心了,还真是这么个理,云健和他一样,重点大学毕业,怎么也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退一万步来说,他真养活不了自己了,他和父母的矛盾只是对职业选择这件事上的想法不同,又不是什么天大的恩怨,父母肯定不会计较他去而复返的。 想开了的柳侠心思又回到了柳海身上,和猫儿一起计算柳海现在应该到哪儿了。 猫儿说着说着突然停了,眨巴了几下眼,站起来拉着柳侠说:“小叔,我忽然有点事想跟你说。” 柳侠很惊奇,不过还是跟着猫儿来到了离大家比较远的门口,柳凌他们几个也不介意,这俩人现在应该算单独过日子,有点需要单独说的事很正常。 猫儿趴柳侠耳朵上嘀咕了一句什么,柳侠恍然大悟,点点头:“我知道了。” 快吃完饭的时候柳侠跟大家说:“我跟猫儿明儿早上想早点出去找几个漂亮的景点,看看京都的雪景,吃饭时不用等我们。” 柳凌奇怪:“咱们这两天都没事,专门用来玩的,雪景随便看,你们起那么早干什么?” 陈震北说:“你们要是打算去排队买票就别想了,车站能把人挤死,我怕你们到时候给挤散,再把咱们小帅哥给弄丢了,所以就提前把票给你们买了。” 柳侠愕然:“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陈震北收拾着碗筷站起来:“你们到那天,传呼留个言就好了,还需要再发个红头文件挨着通知你们吗?” 猫儿难得的感到过意不去:“震北叔叔,我们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自己买票的,我们都觉得不应该老麻烦你。” 陈震北说:“我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麻烦什么?有人人家的工作就是这个,你不让人家买,就等于敲人家的饭碗,这么不厚道的事咱怎么能做呢!” 和陈震北这样的关系,如果过多客套感谢反倒不合适,柳侠没再说什么,去拿了钱给陈震北,陈震北很是无奈地笑了笑,收下了。 京都几处风景名胜的雪景图,柳侠这些年从各色笔记本和画报中经常看到,耳熟能详,还有两天时间,柳侠想带猫儿去玩,虽然他觉得那些人工雕琢出来的景致在这个时候远没有凤戏山的雪景美,但人家是名胜啊,他想给猫儿多照些相片。 陈震北回来的匆忙,没带相机,他回家了一趟拿,其实曾广同也有相机,可陈震北看不上,他在这方面很挑剔。 陈震北的家坐落在一条整洁的巷子里,只看倒座房的宽度与排场,就知道比曾广同家底气厚实得多,不过,可能是因为院子里过于整齐干净,又正好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军装的战士的缘故,柳侠觉得这里给人的感觉不太像个家,一样四合院,比曾广同家少了那种家园的随意与温馨,他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陈震北过年都不喜欢回家了。 陈震北没看出柳侠流转的小心思,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到海子边滑冰,是真的冰,不是水泥地。 滑冰的人很多,几个人租了鞋子,猫儿有旱冰的底子在那儿放着,摔了一次,摇晃了几下,很快就找到了感觉,虽然不能像陈震北那样玩得花样百出,但也算潇洒自如。 柳凌前几年已经跟着陈震北学会了,可他穿着军装,所以只是规规矩矩地拉着柳侠滑,一点花样也没有,最多倒着滑一会儿。 柳侠摔了好几次屁股墩儿,小心翼翼地紧张出满身的汗,才在两个人搀扶的情况下勉勉强强能滑起来,不过他脸皮厚,想着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随便摔,等学会回到家就可以跟吴小林他们显摆一番了,所以虽然猫儿看着他挨摔非常舍不得,不想让他滑,他还是顽强地滑了很长时间,直到觉得汗把内衣都湿透了,才让陈震北牵着去边上休息。 陈震北回家出来后换上了件有着非常厚实的大毛领子的皮夹克,柳侠感觉比他穿军装还帅气,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陈震北说:“回去我给你拿一件,原本是给你五哥的,他不肯要,一直在那儿放着,再放皮子就坏了。” 柳侠擦着汗说:“你可别镇北哥,我真的是觉得你穿着特帅才随口夸了一句,没别的意思。” 这几年皮衣特别流行,水文队年轻点的男职工几乎每人都有一件,柳川所在的公安局更厉害,柳侠经常见的那几位,无论年龄大小,下了班一水儿的皮衣,好像没有皮衣就低人一等、出不得门似的。 所以柳侠也想过给自己和三哥柳川一人买一件,可一问,质量差不多的都要好几百,还有不少款式漂亮时髦的都往上千上靠了,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震北身上穿的这种款式,比柳侠见过的任何皮衣都漂亮帅气,他从没见其他人穿过,柳侠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可他估计这件得比他见过的那些都贵。 可是,哪怕他再喜欢,哪怕这件皮衣并不贵,他也不可能接受陈震北的馈赠,他们已经给陈震北添了太多麻烦,如果再接受他的东西,柳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了,厚颜无耻吗?好像还不够。 陈震北说:“你是不是觉得太贵,不好意思要啊?幺儿,这不是从商场买的,商场那些东西当然贵了,那都过了多少道手了,层层加码,不贵才出鬼呢! 我这是飞行员服,苏晋在*空做地勤,直接从厂子里拿的,一百多块,你如果喜欢我让他多拿几件。” 柳侠摇摇头:“不了,这一过年,天马上就暖和了,我妈经常说,‘有钱不置半年闲’,到今年冬天如果我想要了,给你写信。”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边上,边说话边看柳凌和猫儿牵着手跟着人流转大圈,陈震北忽然说:“幺儿,跟你说点事,先别告诉你五哥。” 柳侠点点头:“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5 陈震北说:“我已经决定转业了。” 柳侠诧异地问:“什么?为什么?” 陈震北面色平静地说:“我一直都希望跟我爸和大哥、二哥一样,做个职业军人,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不过现在是和平时期,依我的判断,我们国家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打仗,并不是说和平时期当兵就没有意义,事实上强大的军队是保证和平状态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我想出来,我从十六岁当兵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军人的责任和义务已经渗透在了我的骨头里血液里,我现在转业做其他我现在感兴趣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我随时可以拿起武器为国效力。” 柳侠觉得陈震北的话有点矛盾:“既然这样镇北哥,你为什么要转业?我觉得你从心里还是喜欢做军人啊?” 陈震北眼睛跟随着海子里那两个人的身影:“我有必须转业的理由,现在还不能跟你说,我也不想让其他人,包括你五哥知道,我还会在部队至少呆一年,今年年底我才会申请转业,所以,你不要告诉你五哥。” 柳侠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陈震北笑了:“可能,可能因为你五哥特别疼你吧,如果我退伍的时候你五哥生气,你可以帮我安抚他,你说的话他会耐心听。” 柳侠也笑了:“其实我也希望你一直当兵,这样你就能一直和我五哥在一起,你对我五哥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一个人即便有很多真心相交的好朋友,也总有最知心的一个,你就是我五哥最知心的那个。 如果你走了,我五哥如果有点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我知道我五哥到哪儿都能做的很好,不需要特别的照顾,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跟五哥之间的那种感觉。 不是照顾,比肝胆相照的战友还多一点,比两肋插刀的朋友还多一点,比惺惺相惜的知己还多一点,有点,有点……我们亲兄弟之间的感觉,对了,就像你刚才说我五哥特别心疼我,我觉得你对我五哥也有这样的感觉,不只是纯粹因为工作建立起的友谊,你是发自内心地对我五哥好,不止是让他成为一个最好的军人和战友,而是,而是……” 柳侠还是没办法准确地形容他的感觉,但陈震北理解了:“是,就像你五哥疼你和小海,我也……疼你五哥……” 柳侠点头:“就是这种感觉,你像我们,我几个哥哥和我一样对我五哥。” 陈震北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幺儿,如果有一天,镇北哥什么都不是了,一无所有,到柳家岭去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柳侠笑起来:“镇北哥你要成为一个落难公子了吗?这怎么跟唱戏一样,嘿嘿,还能怎么样,和曾伯伯一样,你去我们家呗,曾伯伯教我哥他们画画,给他们讲故事,讲历史;你教我们小雲、小雷和胖小萱打枪,我四哥现在就巴着小萱长大让他当兵呢!你如果去他肯定特高兴。 其实我们那地方除了闭塞一点,山上的地不好,不好好长粮食,其他都特别好,如果你愿意享受,在那里就会有很多乐趣。 现在这个天,俺伯跟大哥他们肯定回去套兔子,秋天的夜里可以用手电筒逮蝎子,夏天可以在凤戏河洗澡,摸老古龙,反正如果能吃饱饭,我觉得没有比凤戏山更好的地方了。 你如果去了,别的不敢说,我们有饭吃的时候不会让你饿着,我还是能保证的。 如果陈伯伯和大哥他们愿意,也让他们一起去吧,大不了再多开两孔窑。” 陈震北笑着又追问了一句:“任何情况下你这个承诺都有效吗?” 柳侠说:“那当然,再怎么样,你们的情况还能比曾伯伯当年更坏吗?不过,镇北哥,你们家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不会……不会是要再来一次那个啥,那文化***吧?” 柳侠记事的时候,中国最激烈的政治动荡基本已经过去了,他所记得的,是生活在缓慢地向着好的方向改变,但他经常听家里人说起那个时代,柳长青甚至庆幸过柳家岭的闭塞,让自己村子的人免于一场人性潜藏恶念的被激发,这让柳侠知道,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饿肚子还要可怕。 陈震北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说:“想哪儿去了?我就是个假设,跟你闹着玩的,不过我说想去柳家岭跟你们在一起是真的。” 柳侠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家,嗯,怎么说呢,没我们家……暖和舒心,不是说不好,只是,不一样。” 柳凌牵着猫儿滑了过来,柳侠和陈震北分别伸出手让他们扶着,柳侠蹲下去给猫儿换鞋子。 陈震北也蹲下,柳凌推开他:“我自己来。” 柳凌和猫儿热的都把外套脱了,只穿着毛衣还一头汗,柳侠让猫儿穿上羽绒服,猫儿不肯:“你摸摸,我快热死了,过一会儿再穿。” 陈震北看着柳凌换好了鞋子,招呼旁边一个挂着相机的小伙子:“嗨,兄弟,帮忙拍张照行吗?” 小伙子爽快地走过来,接过陈震北的相机:“没问题,怎么拍?我靠,哥,你这相机牛啊,多钱?” 陈震北笑着说:“朋友从国外带回来自己用的,我给赖了,没给钱。” 几个人来到一棵还枝干上还留着残雪的树前,柳侠右手抱着猫儿的羽绒服,左手揽着猫儿,再往左依次是左臂上搭着外套的柳凌和陈震北,很随意的一张照片。 小伙子离开后,他们开始随意地找景致随意地组合着拍,柳侠和猫儿的合影最多,猫儿坚决不要自己单独拍,然后是柳凌、柳侠和猫儿三个人一起的。 猫儿也给陈震北、柳凌、柳侠拍了好几张,当然,还有几张柳侠和柳凌、陈震北和柳凌两两合影的。 柳凌看着远处一棵树上的麻雀吹口哨时,陈震北随手就拍了两张。 柳侠想起以前柳凌给自己寄的照片和他带回家的,里面经常有看上去完全是无意中被拍下的,他说:“镇北哥,我五哥以前那些特别自然的生活照,都是你这么拍下来的吧?” 陈震北对着转过脸的柳凌又拍了一下:“嗯,他不喜欢照相,我如果逮到机会,会随手给他拍几张。” 柳凌把相机给拿了过去:“男的没事拍那么多照片干嘛,来猫儿,站湖边来一张。” 第二天晚上临上车的时候,猫儿对柳凌说:“五叔,照片洗好你就赶紧寄回去啊,小叔我们俩刚买了个大影集,里面只有几张我和小叔的合影。” 柳凌拍拍他的脑袋:“放心,不行把你跟小叔的合影每个洗十张,一下就把你们的影集塞满了。” 猫儿嘿嘿笑着被陈震北给拎着转了一圈:“暑假没事跟你小叔再来,叔叔给你们照个成百上千张,咱把影集都给撑爆喽。” 柳侠对柳凌现在的担心和柳海一样,他对柳凌说:“五哥,你真的得上点心找女朋友了,要是真落到相亲的地步,那就没办法了,你一年就回去那几天,相亲除了看个长相,还能相什么?光长相好一点用都没啊。” 柳凌看着柳侠,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幺儿……,到家就给我写信。” 柳侠觉得柳凌的神情有点异样,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一些事,他回抱着柳凌:“五哥,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柳凌双臂收紧,紧紧拥抱着他说:“没有,没有……幺儿,如果有时间,回去多看看咱伯咱妈,别老那么辛苦,让他们担心。” 柳侠忍不住蹭了蹭柳凌的脸:“我知道哥,我不辛苦,你训练才辛苦呢!” 柳凌放开柳侠,又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摸摸他的脸:“带着猫儿好好过,钱够花就可以了,咱伯咱妈不是只认钱的人,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他们才会真高兴。 别担心,五哥……不会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到时间了,上车吧。” 柳侠和猫儿趴在车窗上,看着并肩而立的柳凌和陈震北越来越远,不知为什么,柳侠觉得有一种凄怆的感觉涌了上来。 第163章 第一次相亲 柳侠没想到,他为柳凌担心忧虑的事,一回到荣泽他自己就先遇上了:杜涛老婆史瑞玲要把她表妹介绍给柳侠,时间都替他安排好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6 柳侠从来没把相亲这种事和自己联系起来过,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他居然就要相亲了呢?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父母、哥哥嫂子们、家里所有的孩儿们,宝贝猫,这就是他的家,他觉得他们家现在这种状态就是最好的,不要少一个,也不要再多一个,就这么相守着一直慢慢地过。 现在杜涛说出谭慧玲这个名字,柳侠觉得好像家里忽然要住进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样,不用想都觉得别扭,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是独身主义者,根本就没打算结婚,杜涛哥你跟嫂子说一下吧,我不去。” 正在切菜的柳川说:“小孩子时候的玩笑哪能当真,如果当真,我估计这世上现在结婚成家的人连现在的百分之一都没有,我知道的原来身边的战友和现在身边的朋友,年轻时候十有八、九都有过这种想法,我自己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这么想,据说女孩子这样想的更多。 你二十三了幺儿,也该想这事了,你们单位女孩子太少,我最近都开始替你留心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杜涛说的这小谭姑娘这么好,去见见也没什么坏处,去吧幺儿,全当玩儿呢!” 京都的那场雪,荣泽也下了,所以柳侠回来后除了每天早上去办公室点个卯就没事了,每天就是在家给猫儿做做饭,偶尔看点书,确实很闲,可他再闲也不是用来相亲的呀:“五哥、六哥还都没结婚呢,哪轮得到我?再说了,我是真的从没想过结婚相亲这样的事,去了我也不会答应,那我还去干嘛呀?” 杜涛说:“小柳,你嫂子都给她姨和慧玲说好了,咱这边是男的,连见都不见就推了,让你嫂子在她姨跟前怎么交待呢?是吧,就跟柳川哥说的这样,你全当玩儿呢去看看呗。 慧玲真的特漂亮,你见了就知道了,你嫂子长的也算不错吧?跟她一比就差远了,慧玲个儿也跟你配,一米六七,要不我能给你这个大帅哥介绍吗?” 柳侠还是摇头,柳川不搭理他,笑呵呵地和杜涛商量着,替他答应了:阴历十九,柳侠去工会门口见谭慧玲。 工会院子里有个露天舞厅,每天晚上去跳舞的人很多,在那里见不容易引人注意,万一事情不成又被熟人看到,就说是去玩的时候碰见了朋友,只是正常的朋友闲聊,对双方面子都好看。 这是一次非正式的相亲,年轻人做媒介绍的时候经常采用这种方式。 杜涛走后,柳川看着柳侠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觉得特好玩。 如果父母宽厚慈爱,上面的兄长姐姐们再疼着,最小的孩子在心理上通常会比较晚熟,柳侠就是这样,他在工作上看起来完全像个大人,但在生活上,除了体谅惦念家人这点印刻在他骨子里的执念看上去比较成熟,大部分时候他压根儿就是个孩子,非常随心随性,他不喜欢的事,绝不会忍着,也许他自己觉得已经很懂事地在忍的时候,其实还是表现的很明显,就像现在,柳侠鼓着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柳川揪揪他的脸:“孩儿,男的女的,长大了都得结婚成家啊,现在家长都是操心孩子早恋呢,你大学毕业都工作了,怎么还是不开窍呢,你这脑子里除了数据和图纸,就没其他的了?” 柳侠牢骚:“谁规定的长大了就必须结婚?我就不想结婚嘛,我喜欢现在这样,我上班,猫儿上学,我们俩吃饱了一家人都不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柳川说:“这是你现在的想法,最多再过三年,等你二十五还没女朋友,没结婚,不说别人,猫儿就得替你着急,你现在不就替你五哥着急呢吗?还有原来我没结婚的时候,你不也整天惦记着让我攒钱结婚,生怕我一辈子打光棍。” 柳侠想想,也是。 可是,他还是不想相亲、不想结婚啊!他还没玩够呢,他刚毕业能和猫儿安心地守在一起,这么快就要有人夹在他们中间,他不舒服不愿意嘛! 柳侠知道,猫儿更不舒服,更不愿意。 荣泽高中离水文队远,这几天又特别冷,路上都是冰坨冰碴子,骑自行车不安全,最近几天柳川每天晚上都是在柳侠这里吃了饭,然后俩人一起,先顺路去县中接柳蕤,把他送回老城,再把猫儿送回来,最后柳川一个人再开车回家。 猫儿上车后听柳川说了柳侠要相亲的事,也鼓起了小脸,跟柳侠刚才委屈的样子一模一样。 柳川笑了起来:“我看了,你小叔跟这个谭慧玲是肯定成不了了,她就是个天仙你和你小叔也得把她挤兑出去。” 猫儿其实在柳川面前表现还算正常,一回到家他就彻底现形了,吊在柳侠脖子上抗议:“你说过你不结婚的,不许去和那个女的相亲,我不待见她,小叔,咱不让她来咱家。” 柳侠托着屁股让他把腿环在自己腰上,就这么带着他给他盛饭:“对,不让,你三叔法西斯,不听我说就答应了杜涛,我是没办法了,就去装个样子,回来就有借口拒绝了,来乖,先吃饭,吃完饭咱再讨论这事。” 虽然柳侠说了见面只是为了成全杜涛老婆的面子,猫儿还是不开心,馍都少吃了一个,柳侠哄了半天,才又补上了半个。 柳侠看着猫儿写作业,猫儿写完了作业还是不开心,让柳侠还没见到过谭慧玲就已经对她厌烦了,没事害得猫儿这么难受。 睡觉的时候,猫儿八爪鱼一样箍在柳侠身上,他拍着猫儿的背说:“宝贝猫,你别瞎想,后天小叔一见她就结束了,不会让她来咱家。” 猫儿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闷声说:“嗯。” 柳侠确实一直都是小孩子的心态,他从小疼猫儿,但他们两个大部分时间却都处于被迫分离的状态,所以他特别珍惜自己和猫儿相守的日子,几乎从没想过结婚的事,现在他依然没认真地去想这件事。 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在学校寝室里也是最小的,进单位的时候不满二十岁,他工作上经常合作的岳德胜、李吉跃,甚至是年轻些的郑朝阳、高群这些前辈,工作上对他很信任,其他时候也都是把他当个大孩子对待的,所以柳侠一直没有自己已经长大、是一个成年人了的意识。 他还和以前上高中、上大学时一样,就想尽可能地多陪着猫儿,让他开心,让他过最好的日子,其他的,他只有在单位别的年轻人一起说起和恋爱、婚姻有关的话题时,偶尔会闪过一下“我以后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这个念头,不过那真的是闪过,一闪而过,从来没明确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更说不上期待之类的感情。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柳侠曾经算是有点类似于对恋爱或婚姻期待的对象,那就是山口百惠了,柳侠看她演的电视剧或电影的时候,非常喜欢她,但那是离他的生活十万八千里的人,还是日本人,所以柳侠那种喜欢,和真正对婚姻中另一方的期待依然相去甚远。 柳侠因为清楚自己对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有掌控权,而且有杜涛那句“全当是玩儿”的话在那里打底,所以心里没有任何压力,没有压力的他就变得非常放松,而轻松的人往往比较粗心,所以这一次,一贯对猫儿的情绪敏感到细致入微的他,也因为猫儿在他跟前的刻意压制,竟然没有发现猫儿的异常。 阴历十九的下午,六点半,天已经黑了。 柳侠站在那里木偶似的给柳川摆弄,皮鞋是早就上了油擦的锃亮的,先给穿上,然后是梳头,简单的小分头本没什么好捯饬的,柳川还是细心地又梳了梳,这是态度。 在柳侠的挣扎中给他脸上抹了美加净,根本就没毛病的毛衣领子又拉了拉,最后,柳川给他套上皮夹克。 对,就是陈震北穿的那种皮夹克,柳侠、柳川现在一人一件,陈震北的朋友苏晋在柳侠离开京都的那天下午送曾广同家里的,说前年从厂子里拿每件一百七,去年涨价了,每件二百,柳侠给了苏晋五百,说这是规矩,苏晋的人情是苏晋的,他们已经跟着占了便宜,多出来的一百是苏晋的跑腿费或叫辛苦费,如果苏晋不收,衣服他就不要。 陈震北当时把钱接过去又转手给了苏晋。 现在,柳川的皮夹克已经穿了三天,羡慕死了单位一群年轻人,柳侠的今天是第一次穿,他原本想留给猫儿过几年穿的,柳川说:“过几年样式都过时了,就你那样,还会忍心让猫儿穿吗?” 柳侠想了一下,默认了这个理由。 “好了,让三哥再看看,哎呀,我家幺儿可真是帅!去吧,相个漂亮姑娘回来,让咱伯咱妈好好高兴高兴。”柳川满意地把柳侠转了个身,推到杜涛跟前。 杜涛笑着说:“柳侠,我都不愿意跟你站一块儿了,想当年我好歹也算是帅哥系列的啊,遇到你们家的人以后,我觉得自己就一二残废。” 柳侠自顾自往外走:“快点,你说的,就这一次,明天你就让嫂子跟她说我不愿意。” 杜涛对柳川挤了挤眼,跟着柳侠出去了。 谭慧玲确实很漂亮,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梳着现在非常时兴的螃蟹辫,上面是大红色的短款羽绒服,长及膝盖的白色围巾,下面是很长的大摆黑色毛线裙,那么高挑的身材,还穿了高跟儿长筒靴,浑身上下都是当前荣泽最时尚的装扮。 大冬天穿裙子是最近一两年荣泽开始疯魔跳交谊舞才开始的,跳舞转圈的时候漂亮。 柳侠有点动心,但他把柳川教的那些套话按程序严格执行完了之后,就没话了。 谭慧玲表现得更成熟大方些,她问柳侠:“是不是雪化了,天气一变好,你就又该出去了?” 柳侠点头:“是。” “我听俺瑞玲姐说,您领导可看重你,你咋不说说去行政科室咧?俺单位有点门路哩都不下车间,都搁办公室坐着咧!天天啥都不干,可美。” “我学哩就是测绘专业,俺这专业只有去一线工地干才有意义,俺单位快退休哩老工程师都还经常外业咧,我不能去跟领导提这种要求;再说了,俺单位哩后勤科室也都有可多活儿要干,没一个人跟您单位样啥都不干,成天坐办公室歇哩。” “我哩意思是,你要是以后成天出去,那咱俩咋谈咧?” 柳侠惊讶:“俺单位恁多老工程师一辈子都是这样,他们年轻时候都谈恋爱了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7 谭慧玲微微撅起嘴,眼睛看了一圈天。 她还没遇见过一个跟柳侠这样听不懂她的话的,以前追她的人,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一些疑惑或担心,马上就会顺着她的话解释,比如可以调班,如果她需要接送可以请假甚至表示逃岗或旷工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还有更善解人意的,会主动跟她暗示,如果她不喜欢,一结婚就可以分家,不和父母一起住;自己的什么亲戚在哪个牛逼单位做领导,自己前途无量,以后可以把她调到办公室甚至调出绣花厂,等等等等。 柳侠这样不解风情的,她第一次遇到。 虽然没风,但非常冷,隔着一堵墙,那边的霓虹闪烁和舞曲悠扬丝毫不能缓解柳侠锃亮的皮鞋里脚趾头被冻得猫咬一样的感觉。 猫咬?猫儿?对啊,他的宝贝猫现在坐在教室肯定脚也是冻成这样。 柳侠拿出传呼机看了一下时间,离猫儿放学还有半个小时。 “那个,对不起,俺小侄儿该放学了,我得去接他,先走了啊。”柳侠说着就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谭慧玲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看着柳侠骑着车子飞快地消失。 夜晚的空气凛冽得像把刀,柳侠的脸被冻得生疼,竖起毛领子暖和的时候,他看到路边一家烧饼店还亮着灯,胖墩墩的店主人正在把一块写着“三道河卤肉”的牌子收起来。 柳侠车把一转就拐了过去,单脚支地问:“喂,师傅,还有肉跟烧饼没?” 店主人回头:“嗯,肉有,还热着咧,烧饼就剩六个了,我还得给自己留个吃。” 柳侠下了车往他隔壁的糖烟酒小店走过去:“五个就中,每个夹半斤肉,有一个光要瘦哩。” 糖烟酒店有公用电话,柳侠给柳川发了条传呼:“我马上到家,等着我。” 柳蕤两手捂着脸跑出校门,一上车,柳侠就塞给他一个烧饼夹:“趁热吃。” 柳蕤捧着热乎乎的烧饼夹暖着手,然后使劲咬了一大口:“嗷,真好吃,一过年街上啥都没了,烩面店到现在都没一家开门哩,回来那一天俺奶奶给我炖了一大碗卤肉,要不这几天我就急死了。” 柳蕤小时候体质差点,多吃一点就不舒服,现在大了,身体好了,馋的要死,吃起肉没够。 柳侠说:“待见吃,以后小叔天天给您买,明儿晌午你少吃点饭,到时候吃俩。” 柳蕤又咬了一大口:“不敢小叔,要是这样吃,平常人一个月哩工资都不够俺几个吃烧饼夹哩,叫俺伯知道不打死我。 哎对了小叔,俺三婶儿夜儿黑回去说,咱猫儿这两天不知道咋着了,有两回上课老师提问他,他都没听见,老师都走到他跟前了他才知道,还迷瞪着不知道老师问哩啥,俺三婶儿去问猫儿,他说他没事,还说他以后上课不跑神儿了,叫俺三婶儿别跟你说。” 柳川伸手敲了柳蕤脑袋一下:“三婶儿不叫说你还说?” 柳蕤觉得很冤:“我怕孩儿万一是不得劲儿嘛,孩儿上高中了,他光想考上最好哩大学,以后多挣钱给小叔,学习可努力,三婶儿说她校长说哩,咱猫儿跟小叔原来一样,下课可会耍,可一到上课听讲又特别认真,从来不三心二意,孩儿突然连老师点名提问都听不见了,我还想着孩儿可能是有病了老难受,又不想请假耽误功课咧!” 柳侠慌了,车到老城十字路口,柳蕤下车还没站稳,他就催柳川快点开车,猫儿连上课都没法集中精力,除了生病,他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猫儿抱着书包,刚一跑学校门就被小叔掀开了皮衣半裹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猫儿吓了一跳:“小叔你怎么了?你手怎么这么热啊?你发烧了?天天说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就是不听话,冻得发烧了吧?” 柳川把塑料袋子解开,烧饼夹放猫儿脸上碰了一下:“你小叔是一路给你捂着这个手才热的,他以为你生病发烧了呢!” 柳侠觉得猫儿的额头冰凉,拥着他上车:“猫儿,你是不是不舒服乖?咱现在去医院,三哥,你明天让三嫂给猫儿请个假。” 猫儿说:“我没不舒服啊,谁说我不舒服了?” 柳侠用自己的额头去碰碰他的:“小蕤,你头这么凉,肯定是生病了。” 猫儿在柳侠脸上使劲蹭着:“小叔——,这么冷的天,我额头露在外面跑过来,肯定会有点凉,天天都是这样,你今儿怎么傻了?小蕤哥跟你说什么了?” 柳侠把猫儿的脑袋按自己颈窝儿里暖着,把小蕤的话简要说了一遍,猫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嗯,明天我就给小蕤哥个建议,让他以后留个辫子,当女的算了,那嘴,快赶上牛三妮儿了。” 猫儿身体没事,柳侠就放了九成的心,跟猫儿的身体健康比,学习在柳侠的心里就不算个事,上课走神儿多正常啊,他以前在荣泽高中的时候,上课时经常走神儿想家、想猫儿呢。 不过,猫儿是想什么才会走神儿呢? “想我要是今年就该考大学了多好;想我该考大学的时候报个什么志愿;想奶奶他们现在在家干什么呢,想咱们了没有;想小雲和小雷、小萱,去京都一趟,我想家了。 想五叔收到咱们的信没有,咱们的照片五叔什么时候能寄回来;想震北叔叔,那天咱们回来,我觉得五叔可可怜,我想让他跟咱们一起回来,可我又觉得,五叔回来了,震北叔叔也会可可怜,所以我这几天老是想他们,我想着我如果去京都上大学了,就不是五叔一个人在京都了,那他就没那么可怜了。” 柳侠醋意大发,揪着猫儿的两只耳朵把他的脸扭到自己跟前:“好哇,说了半天,你就是没想小叔对吧?你就没想想,你如果考上大学去了京都,小叔一个人守着这么个大房子多可怜?” 猫儿看了柳侠好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筷子和馍放在餐桌上,抱住了柳侠的腰,越抱越紧:“小叔,要是现在时间能一下停住多好,你别再长大,我也不长大,就这样,一直就这样……一直、一直……就这样。” 柳侠觉得猫儿的情绪不对,他有点惊恐地扳起猫儿的脸:“孩儿,乖猫,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会这样想?你是不是真的哪儿不舒服?你……” 猫儿忽然裂开嘴笑了起来,使劲在他脸上蹭了好几遍:“哈哈,哄你呢,我其实是看着小葳哥他们每天连尿一泡都没时间,觉得高考有点吓人,想永远也长不大,那就不用上高三,不用参加高考了。” 柳侠再次摸了摸猫儿的脸和额头,确定没发烧,但还是不放心地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参加高考,那咱就不考,小叔养活你一辈子绝对没问题,猫儿,咱明天去王先生那里给你检查一遍身体吧,你小蕤哥那么一说,刚才你又这么吓我一下,我不放心。” 猫儿拿起筷子和馍继续吃饭:“行,你如果真不放心,那咱们就去检查呗,你让三婶儿明天给我请一天假。” 柳侠马上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三叔发传呼。” 猫儿听见客厅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放下馒头,眼睛看向窗外。 他没病,他就是想小叔,一分钟也不想离开小叔,可小叔要谈恋爱了。 三叔对三婶儿说,他打听过那个叫谭慧玲的女的了,谭慧玲高中毕业,家庭是最平常的普通人家,没什么出格的历史;谭慧玲是前年顶了她母亲的班进的绣花厂,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时间很短就断了。 前天柳川也趁着谭慧玲下班的时间,坐在车子里偷偷看了看,杜涛说的不假,人长得确实很漂亮,个儿也很高,如果站在一起,和小叔肯定特别般配。 如果小叔喜欢谭慧玲,谭慧玲来了这里,不喜欢自己,那小叔该怎么办呢?人家说,亲爹如果娶了后妈,大部分都不会再喜欢自己以前的孩子了,很多后妈还会让把前妻的孩子赶走。 从没听说过谁是跟着叔叔长大的,新婶婶过门后,如果不喜欢叔叔养大的孩子,会怎么样。 我怎么不是小叔的呢?如果我是小叔的,就是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小叔也不会不要我的。 小叔现在也不会不要我,可小叔娶的花婶儿如果不想要我,小叔……不是,不对,小叔一辈子都不会不要我,可我长大了,就不能和小叔在一起了,小叔得结婚…… 柳侠发了个传呼回来,猫儿已经把碗都洗了,正哼着小曲儿打开书本准备写作业呢。 柳侠看看烧饼夹吃完了,耦合炖豆腐也没剩多少,就放了心,坐在猫儿对面看《十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8 猫儿做作业到十点半,俩人钻进被窝儿里,柳侠才想起来,猫儿居然都没问他相亲的事,他有点不平了,虽然他一点不喜欢相亲,可这毕竟也算是他人生里比较大的一件事,小家伙敢这么不重视他。 “小叔今天相亲,你居然给忘了?” 猫儿把右腿搭在他腰上:“啊?没有,我就是打算问你呢!” “嘿嘿,这还差不多。小叔跟你说,谭慧玲真的很漂亮,虽然有点、有点……有点不太符合小叔原来对美好爱情的想象,可小叔觉得,如果她人心地好,脾气也好,试着谈谈也不错,没准儿还能早早给你找个漂亮又超级贤惠的花婶儿回来,那咱们俩以后就不用洗衣服了,还多一个人喜欢你。” 猫儿说:“她喜欢你就行了,我不用她喜欢。” 柳侠说:“那不行,喜欢我的第一要素就是喜欢你,我老出去外业,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能给你做比我还好吃的饭菜。” 猫儿说:“那好吧,她随便喜欢我,反正也不关我什么事。” 柳侠摩拳擦掌:“我一定要娶个最贤惠能干的媳妇儿回来,以后咱俩除了挣钱,回到家就是吃饱墩儿,什么都不用干,想吃什么干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儿,好,来喽——!据说好媳妇儿都是这样的,话都不需要说,一切就都OK了。” 猫儿抱紧柳侠:“好,她要是真跟你说的这么好,等五叔、六叔一结婚,你马上就把她娶回来。” 猫儿睡过去之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我其实没那么讨厌洗衣服,而且,如果是和你一起洗,其实我还很喜欢。 柳侠和猫儿第二天睡了个舒服的懒觉,八点多才爬起来,九点多来到了王君禹位于三道河路的诊所里。 荣泽可供选择的门面房不多,诊所也不能开在过于偏僻的地方,柳川给王君禹找的这间房子虽然只有十五平方左右的一间,做诊所的话地方多少拮据了些,可正好在三道河路和千鹤山路的交叉口,还是坐北向南,真的是已经很不错了。 王君禹两鬓已经有了白发,人却一如既往的沉静优雅,他仔细地给猫儿挨着听了一遍,腹部用手按压触摸认真地做了检查,最后还量了个血压,得出结论:“除了瘦,没毛病。” 猫儿拉上羽绒服拉链对柳侠说:“放心了吧?奶奶早就说过,我就是个石头蛋子,结实着呢!” 王君禹笑着说:“石头蛋子风吹雨打也有个乍缝掉坯子的时候,经常检查一下身体还是有必要的,你们如果方便,去县医院抽个血化验几个项目,很多病只通过一个听诊器和简单的触摸是检查不出来的。” 柳侠马上拉起猫儿准备撤退:“坚决不,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叫我们猫儿再扎一针了。” 太阳终于露出了脸,依然是北风,却带了点春天的味道。 猫儿想慢慢地走一会儿,柳侠就推着车子,俩人沿着千鹤山路的人行道溜达,猫儿说:“咱们就剩两棵白菜了,要不,咱现在去古渡口看看卖菜的铺子都开门了没有,如果开了,买点青菜,芹菜、菠菜都行,如果没有,葱也行。” 柳侠说:“我也正想说呢,天天吃白菜和胡萝卜白萝卜,真吃烦了,明年让三嫂多买些莲菜,多炸点耦合,看着一大袋子,三顿就完了,太不禁吃了。” 猫儿说:“要不待会儿回去咱炸红薯……” 柳侠的传呼机突然“嘀嘀嘀”的响了起来,猫儿伸手从柳侠腰里摘下来,念到:“我今天早班,下午三点下班,你有时间吗?回电话*******,慧玲。” 第164章 猫儿的心事 猫儿念完了把传呼机递给柳侠:“ 喏,前面那个路口就有公用电话,咱走快点,你去回吧,要不,你回单位给她回吧,外边太冷,我自己去买菜。” 柳侠默记了一下电话,把传呼机收起来:“我就告诉她不能去,一句话就行了,哪需要再跑回单位?走,那儿好像正好有个卖烤红薯的,咱买个大的,你先暖着手。” 卖烤红薯的就在公用电话那家店跟前,俩人买了个大个儿的面红薯让猫儿抱着,柳侠去回电话。 电话一拨就通了,但对方不是谭慧玲,不过她好像知道柳侠,因为她说:“慧玲回车间了,她说让你给我说,我再转告她。” 柳侠说:“哦好,先谢谢你啊,你跟她说,俺小侄儿今儿搁家咧,我哪儿都不能去,明儿她要是有时间,让她再呼我吧。” 对方说:“慧玲不是说,您那个搁你哪儿寄住哩小侄儿都上高中了吗?他都恁大了,搁家就搁家呗,你咋不能出来?” 柳侠微微楞了一下,寄住?不过,这应该是谭慧玲的朋友,他没必要说那么清楚:“俺小侄儿平常上学老辛苦,他好不容易请假歇一天,我不想叫他一个人搁家,好了,谢谢你,你给谭慧玲说一下就妥了。” 柳侠挂了电话过来,猫儿把自己已经啃了两口的红薯举到他嘴边:“你去约会呗,我在家坐被窝儿里看书就行了。” 柳侠咬了一口,烧得直哈气:“哈,嚯……约会什么时候不行?你又不是天天都请假在家呢,小叔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扔家里。” 过了十九,已经有几家菜铺子开门了,不过卖的还是白菜和萝卜,其他青菜还是没有,柳侠和猫儿把几家铺子都看了一遍,在最后一家找到了蒜苗和平菇,两个人如获至宝,买了两捆蒜苗和好几斤平菇:蒜苗放在羊肉汤里,特出味儿。 两个馋嘴猫回到家就开始捣鼓吃的,柳川中午过来给他们带了胖师傅炒的芹菜回锅肉和花生米,加上柳侠和猫儿做的烧平菇、蒜苗炒鸡蛋,一人一大碗撒满了碎蒜苗的羊肉汤,吃得特舒服痛快。 柳川准备走的时候,柳侠忽然想起谭慧玲给他发传呼的事,就跟柳川说了一遍,柳川听了柳侠回的电话,无奈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女方第一次约你,你这反应可够意思,不过没事,漂亮女孩儿都底气硬,没准儿你越这样她越不撒手呢!” 猫儿就靠在柳侠怀里准备眯午觉,柳川肯定不能说柳侠那时候应该在谭慧玲的朋友面前给足她面子、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去接她之类的话,如果让猫儿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小叔约会产生内疚,估计谭慧玲就永远不会等到第二次约会了。 而且,柳川最近两年看多了猫儿守着空荡荡的家等柳侠回来的情景,提起来就心疼,所以今天这么大冷的天,如果柳侠出去约会,把猫儿一个人留家里,柳川都不习惯,舍不得。 猫儿说不清楚自己今天是什么心情,他真的是又高兴又不安,小叔不会为了跟女朋友约会把他丢下,可是,小叔总得要谈女朋友,自己会经常这样耽误小叔约会吗?小叔看来真的是有点喜欢这个谭慧玲,如果谭慧玲因为小叔不去约会就和他吹了,小叔会伤心吗? 猫儿搂紧柳侠的脖子,把脸整个埋在柳侠颈窝儿里,趁现在小叔还是自己的,多闻闻小叔的味道,多抱他一会儿。 柳侠靠着被子半躺着,看着小家伙往自己怀里钻,一副恨不得长在他身上的样子,美得嘿嘿笑:“臭猫儿你怎么越大越黏人了?你几个月的时候就这样,我一放学回去,你就恨不得钻我肚子里,其他人碰一下你就吓得想哭,怕他们把你抱过去。” 猫儿闷着声音说:“我现在也可想钻你肚子里,心里,脑子里,反正只要是你身上,哪儿都行。” 柳侠把毛衣拉起来点:“来来来,快钻进来,你要是能钻我肚子里,我就天天带着你,大不了人家觉得我怀孕了,算我创造一个世界奇迹。” 猫儿松开柳侠,看着他露出的那点肚子,忽然一下把他的毛衣都掀了起来,把脑袋钻进去,然后整个人缠在了柳侠身上。 柳侠隔着毛衣摸着他的头乐得大笑:“嘿嘿,臭猫儿,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居然学会胖小萱了,你个气人精……哎,喔,臭猫儿,臭猫儿你……嗯,臭猫儿你真变回小时候了?乖,乖不敢再吸了……乖猫……真的不敢再吸了乖,男的咪咪不能吃,嗯……” 钻在毛衣里的小家伙不但没有停止恶作剧,还有越来越上瘾的趋势,跟个饿坏了的小婴儿一样,在他胸前乱蹭乱亲,胡乱吸吮,把柳侠痒得忍不住叫。 猫儿吸了一会儿左边的,发现柳侠虽然叫的厉害,但却舍不得硬把他拽出来,他就开始乱拱乱蹭找右边的,一碰到右边的那个小果子,逮着就不放开了,真跟小孩儿吃奶似的吸吮起来。 一股无法言喻的酥麻顺着脊椎瞬间流向四肢百骸,柳侠整个人都软了,硬生生忍着不肯再叫出声,可下面某个地方却忽然间直愣愣地硬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臭猫儿,真不敢再吃了孩儿,小叔,小叔……哎呦,乖猫,出来吧乖,呃……” 猫儿觉得柳侠的叫声有点异常,终于停止了小动作把脑袋从毛衣里退出来,可他刚一动,大腿就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哎?” 猫儿把自己翻到旁边一点,向下看:“喔,小叔,你你你……” 柳侠看着自己下面的那个小帐篷,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捏着猫儿的脸蛋:“还你你你,到底是谁?你看你把小叔弄成啥了?” 猫儿眼珠滴溜溜地盯着柳侠:“我吃你的咪咪你就会成这样?哎,我记得以前我也吃过啊,怎么不记得你这样?小叔,我是不是可小的时候就吃过你咪咪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69 柳侠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你说呢?所以我给你说不敢吃嘛,小时候你吃我就觉得可痒,前两年你气人偶尔舔一下,一舔我就想尿,可都没跟今儿这样,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你看……” 猫儿有点不大信,伸手想摸摸核实一下,被柳侠一巴掌给拍了回去:“不敢摸,越摸越硬。” 猫儿贼溜溜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把他的毛衣掀开,趴上去准确地就逮着了他右边的小东西。 那种酥麻的感觉再次袭来,刚才说话时稍微有点想变软的小柳侠瞬间又蓬勃而起,柳侠大叫一声,翻身把猫儿给按在床上,自己跳下床鞋子都没穿就跑到了门口:“啊——,臭猫儿你敢再这么气人,我我,我,就和你分居了哦,分开睡,今儿晚上我去睡那个屋儿。” 猫儿开心得在床上直打滚:“哈哈,小叔你真笨,你还姓柳呢,大爷爷说男人就得跟柳下惠那样有担待,坐怀不乱,我是男的,吃你两下你就这样……哈哈哈,我回去跟大爷爷说,让大爷爷打你的屁股。” 柳侠折回来穿了鞋子往厕所跑:“你敢说试试,你敢说咱就分居,分居你知道吗?” 猫儿也趿拉了鞋子追到厕所,跟柳侠挤在一起撒尿:“你敢,你敢我就,我就……”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家出走?不,这个不能说,说了小叔会生气会伤心,那他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小叔的呢?哭?不吃饭?不上学?这算什么,一点力度都没有,可是…… 柳侠附身用下巴碰了碰他的头顶:“乖猫,你打算怎么样?”他觉得自己说分居的话让猫儿生气了,分居和离家出走性质差不多,不对,是更恶劣一点。 猫儿没动,他一直都特别喜欢柳侠对他主动的亲昵,最近这几天,喜欢变成了渴望,柳侠任何一点细微的亲昵在他眼里都被放大,都让他格外珍惜。 回到床上,柳侠倚着被子,他把打算从他身上翻过去的猫儿搂住,让他就坐在自己腿上:“乖,三叔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世上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得结婚,如果你不结,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怪人,小叔要是不谈恋爱不结婚,你奶奶大爷爷他们就得成天操心的睡不着觉,还有家里其他人也是,当初你三叔二十六没结婚,我在江城上大学都经常惦记着,现在你五叔也是这样。 小叔早就跟你说过,咱们家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这个家是咱俩的家,以后小叔如果再买房子,也都是咱家的、咱俩的,小叔结婚娶媳妇儿了这也是你的家。 像凤河叔叔他后妈那样、想嫌弃你、进门后把你赶出去的,压根儿就不可能进咱家的门,别说想赶你出去,给你一个脸色小叔都不会答应,你也不能答应,这是你的家,凭什么你要看别人的脸色?你要这样想,知不知道?” 猫儿把额头抵在柳侠的额头上:“嗯,我就是,就是……”他知道小叔是真的对他好,家里的人也都是真心对他好,可是,他不是小叔的孩子这是事实,他以前没想过,这两天他仔细想了才发现,从来没见过或听说过谁是跟着自己叔叔长大的,像楚凤河那样的比较多,他听说的,都是亲爹娶了后娘以后,就开始不待见自己原来的孩子了,而他,在别人眼里,甚至连楚凤河和楚小河都不如…… 柳侠和他蹭蹭鼻尖:“你就是个小傻子,小叔还没谈个恋爱呢你就胡思乱想。乖,你不是小叔生的孩子,这是没法改变的,不可能的事,小叔也没想过要改,可是你是小叔最亲最亲最疼最疼的宝贝,这一辈子,在小叔心里,谁都不能跟你比。 小叔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不瞎想,咱们会一起一辈子,你以后看,好不好? 你说你想钻小叔肚子里、心里、脑子里,只要是小叔,哪儿都行,其实小叔也是这样啊!你不知道小叔多喜欢你,就现在,小叔也想把你吃到肚子里、心里、你摸摸,就这里,” 柳侠把猫儿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抱着小叔的时候,小叔就想让你进到这里来,真的,每次都这样,所以小叔有时候会咬着你的脸玩,那时候小叔就想,能把你吃到肚子里就好了,小叔就再也不用再担心要出去了,要和你分开了。” 猫儿闭上眼睛,用鼻子、嘴巴、脸颊在柳侠脸上来回蹭着,柳侠回应配合着他的亲昵,笑着说:“嗯,就是这样,你每次这样,小叔就想把你吃了,我还经常想你盘着腿坐在我肚子里时候的样子呢!就是你一岁时候的样子。 你一岁那天天气特别好,咱家那里特别美,咱们俩去挤奶回来的路上,你坐在我脚上,喊我的名字,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嘿嘿,猫儿,你要是永远那么大,我总能背着你抱着你该多好,小叔一点都不想让你长大啊!” 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翻到里边,柳侠侧过身,紧紧搂着他,轻轻拍着:“乖,现在荣泽的商品粮户口三万块钱一个,你三叔说他们内部八千就可以办好,年前我听说了后就和你三叔商量过,把你的户口买出来,我再去原城我们总队把我的户口单独入户,然后就可以把你的户口迁上去,你就跟小叔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可你三叔不让,他说,户口跟别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能拿出来明码标价卖的时候,就证明他没有原来那种高不可攀的价值了。现在,城里原来上班的人都开始下岗,没铁饭碗了,农村人去买个城里户口还能有什么用? 当时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没给你买,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叔觉得,你即便没有户口,小叔也能养活你,让你一辈子都不缺吃不缺穿。 乖,你如果不放心,小叔明天就让三叔给你买户口,我去原城单独立户,那样咱俩……” “不,不叫!”猫儿的伤感和如同即将被春水融化似的温暖舒服在这时一哄而散,他支起身子,犟着脖子看柳侠:“一下就要花咱八千块?我不要,八百也不要,八十……八十还差不多,超过八十,多一分也不买。” 柳侠哭笑不得,简直要心疼死小家伙了:“孩儿,咱就算是财迷,也得有个限度吧,那好歹是户口啊,你就打算出八十?” “八十我还嫌多呢,我自己考上大学转成商品粮,一分钱不要,学校还给钱呢!” “你三叔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给你花钱买户口绝对是冤大头的做法,说你就是重点大学的料。” 猫儿终于舒心了,重新躺回去:“三叔不愧是刑警,火眼金睛,一眼就能……” “嘀嘀嘀”,床头柜上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猫儿的话。 猫儿又支起身子,柳侠反手把传呼机拿了过来,和猫儿一起看:有急事,速回话,******,王姐。 “王阿姨?她现在找你会有什么事?”猫儿问。 柳侠把被子给猫儿掖好,自己翻身下床:“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是好事;你乖乖地暖被窝儿,小叔待会儿回来咱再睡会儿。” 猫儿翻身趴下,两手两脚都大大地伸开:“这样暖你看行不行,保证一个大被窝儿都热乎乎的。” 柳侠俯身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气人孩儿你!快掖紧点,这样不聚热气,冷。” 猫儿笑嘻嘻地拉着被子一滚,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柳侠拿起传呼机跑了出去。 第165章 柳川的房子 柳侠出去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特高兴:“王阿姨他们单位刚开完会,房子已经分好了,她要到咱们喜欢的那套了,二楼,一百五一平方,咱需要再交一万三千三,阴历正月底最后一天前须全部交齐,王阿姨让咱们把钱准备准备,越早交越好。” “哦嗬——,小孬货们有新房子住喽——”猫儿欢呼着爬了起来:“小叔,咱现在就去取钱吧?” 柳侠扔了羽绒服钻进被窝儿,把猫儿也给拽下来:“不着急,咱先睡个暖和觉,商量商量再说。去年工资普调,还补了半年的,我大概算了一下,你三叔现在手里应该有三千块钱左右,一会儿让他把家底全都给拿过来,咱们和他一块去看看房子,让你三叔高兴高兴。” 猫儿点头:“行!” 柳侠伸直了腿感叹:“奶奶的,才一年多,工资就涨了那么一点点,房子就贵了好几千,你三叔这套房没咱们的大,可钱顶咱们两套了。” 猫儿说:“对,所以你给三叔买这套房买着了,以后肯定更贵。” 柳侠做痛心疾首状:“可是我可爱的人民币们啊!土地局怎么他妈这么黑啊,就是点破砖头摞起来,那么一小片儿就要一百五啊他们!” 柳侠忘记了,他的房子之所以那么便宜,主要是他们的房子盖在自己单位大院里,没有地皮钱,水文队又有钱,补贴的多。 不过,房子这一年多贵了不少也是真的。 猫儿抚着他的胸口安慰:“没事小叔,你再等两年半,等我一上大学就给你挣钱回来,咱存折上人民币会越来越多。” 柳侠翻身搂着猫儿:“大乖猫!” 买房子是大事,柳侠想了很多,他觉得,如果房钱全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出,以柳川的性格,估计得内疚惭愧一辈子, 而且如果别人知道房钱全部都是柳侠拿的,没准就有人会说柳川没本事,虽然看着有个房子怪跩,其实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全靠着挂扯家里兄弟才弄到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0 如果让柳川拿点钱,哪怕再少,柳川心理上会轻松很多,真有人问起来的时候,柳川说房子是自己买的,家里兄弟帮忙凑的钱,外人没话说,关键是柳川自己也会相对心安理得一些。 交第一批房款的时候柳侠没给柳川说,那时候普调的工资还没补,为了苏晓智的婚事,苏晓慧又拿回娘家了五百,柳侠估计当时柳川和苏晓慧恐怕一千块钱都有,如果他说了买房的事,除了会带给让柳川和苏晓慧巨大的压力,其他没一点好处。 柳侠和猫儿睡到三点,俩人一起床柳侠就给柳川打了电话,问柳川现在有多少钱,他想借着用一个月,具体什么事,等柳川来送钱了再说。 柳川不到一个小时就把钱送过来了,三千三百块,他所有的存款加上家里全部的现金都拿来了,柳侠有存款柳川是知道的,所以柳侠这么突然地开口向他借钱,让他以为柳侠出了什么事,担心坏了。 柳侠和猫儿笑嘻嘻地坐柳川车上让他去工商银行,不管柳川怎么问,他们就是不说借钱到底是干什么用。 猫儿取了一万五,然后让柳川开车送他们去土地局。 柳侠从土地局出来,两个人又赖着柳川让他拉着去工会东边。 在两栋已经封顶的家属楼院外下了车,猫儿带着头在前面跑,看上去熟门熟路,看现场的大爷看见他和柳侠,还笑着打了声招呼,柳川疑惑不已,问柳侠来这里干什么,柳侠只是咧着嘴笑,就是不告诉他。 猫儿跑进南边那栋楼的东边第二个门洞,跑到二楼西户,从已经装好了玻璃的窗户里向下喊:“三叔,快点,快上来。” 柳川上来了,看着已经粉刷了一遍白色涂料的宽敞的客厅说:“幺儿,我想起来了,这是土地局的家属楼,楚国友他大姑父在土地局,报房子的时候他说凑不够钱不打算要了,楚国友就让他报了转给自己,结果该交钱的时候他姑父又自己交了,楚国友他老婆因为这个跟他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柳侠跑了一圈,把尚未喷漆的房门全部打开:“三哥,你先挨着看一遍,感觉一下这房子怎么样?” 柳川说:“这还用特地去感觉吗?一进来就能感觉很通透舒服,虽然没你的房子大,可也够宽敞了,卫生间和厕所也是分着的,阳台这么大,每个房间和客厅都是亮堂的,比我们单位的家属楼好太多了,幺儿,你,你不会是……” 猫儿跃起来扑在柳川背上:“嘿嘿,三叔,你可喜欢吧?小叔我们俩也最喜欢这套,这是最大的,一百二十二平方,小雲和小雷来了随便折腾都够用,孩儿也不用害怕去屙一泡就让蚊子咬一屁股疙瘩了。 你看,小叔我们俩设计的是那俩孬货住那一间,比北边那间宽半米,能放一张跟我们那个一样的特大号写字台,他俩以后写作业就有地方了。” 柳川背着猫儿,无法置信地看着柳侠:“幺儿,孩儿,你们俩这是,这是给我买的房子?” 柳侠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什么叫我们俩给你买的房子,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刚才那钱不是你自己拿的吗?我只是利用职业之便给你找到了一个买到房子的机会而已。” 他说着说着就又恢复了平时在柳川跟前的孩子气,邀功似的说:“哥,怎么样?不错吧,除了不是最好的楼层,其他都是最好的。 其实,我和猫儿都觉得二楼好,当然,如果地坪再抬的高一点,再有个小院子,一楼就是最好的了,现在不是没这样的一楼嘛,那二楼就是最好的了。” 柳川从震惊中回过点神来:“那幺儿,这房多少钱啊?土地局一百来号人呢,这一栋楼应该是四十八户吧,你怎么弄到的啊,还是这么好的户型和楼层?” 柳侠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空房子里太冷了,三哥,咱回去慢慢说,乖,来,让小叔背着,咱回家暖和了。” 猫儿从柳川背上跳下来,又跳上柳侠的背:“三叔,六叔把小叔轰得非得想要装房子,你这房‘五一’交钥匙,到时候咱们一起装吧?” 柳侠能买到这套房子纯属偶然,他是年前去王东平家里,给她送尚诚县土地局那个沙盘的回扣的时候,正好王东平和爱人魏永福正在为交不交集资楼的第一批房款而伤神。 王东平夫妇现在住在荣泽师范的家属院,是单位原来分给魏永福的房子,房子现在看起来有点小,三室一厅只有七十多平方,但环境非常好,安静,周围绿树成荫,是在校园内的休闲区又单独圈起的一个院落。 王东平两口子纠结的,除了现在土地局的家属楼环境不如师范学校的,还有一个原因,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魏永福八月份刚调进教育局当书记,土地局的家属楼北面就是教育局今年国庆节才交工的家属楼,两栋楼之间相隔不到十五米,两家在一个院子里,共用一个大门,王东平和魏永福夫妇都是单位领导,家里平时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可能经常会提点礼物之类的,如果被单位里的人看见,影响不好。 可集资楼单位多少都是要补贴一部分的,王东平还有资格分到比较好的楼层和户型,如果白白放弃,他们觉得有点亏;可如果要了,住进去又有诸多不便,所以两口子一直拿不定主意。 还有一个原因,魏永福在师范学校的房子是分配的,如果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那套房就得退回学校,师范学校的住房也很紧张,等房子的人多着呢。 这么小的荣泽县城,买房子这样的大事瞒不住。 王东平夫妇有钱,只要有机会,他们随时可以买房子,所以他们一边觉得不要可惜,一边又不太甘心花那么多钱买一套住着不满意的房子。 两个人对柳侠的人品非常信任,他去的时候也没故意中断话题,还征求柳侠的意见。 柳侠就说:“大姐,你不满意,可以转给你们亲戚朋友或单位同事呀,他们再给你点转让费,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魏永福说:“我们想了,不合适,我们俩都是尚诚的,在荣泽没有比较亲厚的亲戚;如果转给你大姐的同事,你大姐是副局长,能挑选好户型好楼层,她如果露出一点转让的意思,想要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到时候给谁?给一个就得得罪好几个,得不偿失,那还不如干脆不要让单位分配的好。 你大姐一调过来就是副局长,我们又算是外来的,她单位本来就有很多人不服,如果因为这个再得罪人,太不划算了。” 柳侠当时也顾不得万一被当面拒绝会没面子了,鼓起勇气说:“现在能有地方买一套集资房特别难,如果就这么白白放弃太可惜了,大姐,如果你们最后决定要,那我就不说了;如果你们不想要,那转给我行不行?我会给你们合理的转让费。”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川的房子就这么赶巧的有了,房子当时已经快封顶了,土地局要求先交五千,柳侠第二天就把钱给王东平送过去了,还多加了一千块的转让费,王东平夫妇说什么都不接。 当初王东平只是举手之劳,顺便把自己原来的单位做沙盘的活儿介绍给了柳侠,根本没想过回扣的事,柳侠却按规矩一分不少地把提成给她送了过来,让他们觉得柳侠虽然年轻,却是个有诚信、非常值得交往下去的人,既然希望以后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相处,他们觉得如果拿柳侠的转让费就太薄情了。 王东平死活不要钱,柳侠也只好作罢,大家都生活在荣泽,来日方长,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王东平。 不过,几天后王东平对柳侠说,虽然她有资格分到三楼和四楼,但如果决定把这套房子转让给柳侠,她想还是不要报最好的楼层,那样太扎眼,对王东平和以后要住房子的柳川可能都不大好。 柳侠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只要面积大点、不是顶层就行,我两个小侄是双胞胎,费力的很,连荣泽都不爱来,住楼上他们肯定也不习惯,您就要一楼或二楼吧,方便他们俩以后在院子里玩。” 从第一次交房款到现在分配房子,中间隔着好几个月,柳侠和猫儿去看了好几次房子周围的环境,他们发现,一楼地坪起的不高,可能会潮,而且不单独圈院子,所以要一楼没什么意思。 土地局家属楼南面的单位,最高的办公楼是三层,在最南面,后面是一大片空地,就种了点花和树,一点不会影响到土地局家属楼的采光,柳侠和猫儿都觉得,在这栋楼里,二楼是最好的楼层。 这么大的喜事,柳川忍不住在半路就下车打电话告诉了苏晓慧,柳侠他们回到家刚把锅放上去开始熬稀饭,苏晓慧就来了,她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要有一套房子了,还是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 柳川把王东平给柳侠打的收款凭证给她看了,苏晓慧高兴的都不知道该对柳侠说些什么了。 柳侠比她弟弟苏晓智小三岁,一直都在为全家人出钱出力;她弟弟苏晓智,原本还算懂事,可自从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变得不可理喻了,不要说贴补家里了,每个月的工资自己都不够花,现在又因为结婚,一直在和家里冷战,就因为当初女方家要求盖的明三暗五的房子,苏晓慧的父亲觉得那种房子设计不合理,最大的两间卧室采光和通风都不好,所以还是盖成了传统的、通透式的三大间。 女方家不愿意了,不但要求过礼的时候多加五百块钱,还把原来要求的一对金耳环提高到了再要一个金项链。 苏晓慧娘家为了给苏晓智盖婚房已经借了钱,还没还完呢,接着又开始买家具、安置被褥铺盖,又花了不少钱,当时一下子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所以只答应满足对方一个条件。 定好的婚期因此被无限期延后,苏晓智和父母吵了几次后,就开始了冷战,前几天,苏晓慧的父亲来荣泽了一趟,他决定让步了。 不让能怎么样呢?房子也盖了,彩礼也出了,结婚用的一应东西都花钱安置齐了,如果这时候不愿意,以前花的钱就全部打了水漂。 父亲对苏晓慧:“恁多头都磕了,也不差最后这一个揖,金项链就金项链吧。唉,闺女呀,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没坏过良心啊,咋养了晓智这么个混账东西呢?媳妇还没娶咧,就忘了爹娘了。 还是您公公教子有方啊,看您婆家那些兄弟们,一个赛一个哩懂事;以后你就把小雲、小雷踏踏实实搁您家里养着吧,跟着柳川他们那一大家人,孩儿咋都不会学坏。” 苏晓慧把收款条叠好了给柳侠,让柳川、柳侠和猫儿都去卧室暖和,她做饭。 柳川笑着说:“你想对咱幺儿好,以后日子长着呢,不用急着做这一顿两顿饭来表示,如果这个谭慧玲跟幺儿没缘分,你以后负责给幺儿介绍个好媳妇就中。” 苏晓慧连连点头:“中,没问题,原来是咱幺儿小,俺单位分来哩大学生都比他大,没法介绍,明年再分来哩,估计就应该跟幺儿年龄差不多了,我把好的都占着,叫幺儿一个一个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1 柳川把猫儿和柳侠赶进卧室,他和苏晓慧一起做饭。 猫儿一进卧室就有点蔫,这个谭慧玲还不知道咋样呢,三叔三婶儿就想给小叔介绍更好的了,他们为啥都非要想着让小叔结婚啊?那么多人结了婚成天吵架,还有打架的,过的一点都不美,就是有些看着可好的,也没有他和小叔两个人好。 对面的付东伯伯和他媳妇看着挺好的,可也会吵架生气,付伯伯生气的时候还晚上不回家。 还有马鹏程他爸妈,也是平时看着可好,可马鹏程他爸上次给他爷爷买了个什么东西,好几千,马鹏程他妈就和他爸大吵了一架,还说不过了,想离婚呢,把马鹏程吓得老实了一星期,作业写的都工整了很多。 还有万建业伯伯和郭阿姨,郭阿姨好几次都哭着骂万伯伯窝囊废,说要是万伯伯他爸妈再不让她把儿子带过来,就跟万伯伯离婚,凭什么她生的儿子她不能养? 小叔他们俩从来都不生气,他偶尔和小叔怄包儿一下,也都是因为小叔太气人,不教训一下真不行了,而且他就是和小叔怄包儿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可心疼小叔、想小叔,从来都没真生过他的气,小叔肯定也知道,所以小叔现在天天都这么高兴这么美。 他也是。 猫儿心里的小愤愤在他感受到柳侠因为柳川的新房子终于真正确定而分外欢欣鼓舞的情绪时被暂时遗忘,他也为三叔高兴,为柳雲、柳雷两个小家伙不用再住一到夏天就蚊子乱哄的老城而高兴。 而且,在猫儿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内心深处,他也在为今天小叔没有撇下他去约会而高兴,而安心。 所以,柳川和苏晓慧走了之后,猫儿和柳侠一起钻进被窝儿时,他已经忘却了早上还让他感到十分惶恐不安的事,和以前一样,把自己脱的光溜溜的,枕着柳侠的胳膊和他一起看小说,高兴地对书里的人物评头论足。 夜深了,该睡的时候,猫儿自然而然地搂着柳侠的脖子躺好,撒娇咬了两下柳侠的下巴:“小叔,你今天一给我请假,我明天也想请假,不想去上学了,嘿嘿,小叔,你说,我咋会这么待见和你在一块儿呢?天天在一块也不烦,每天最后一节课,一想到快放学了,快见到你了我就特别特别高兴。” 柳侠拍拍小家伙瘦得一拃宽的脊背:“小叔好呗,小叔人见人爱呗,不过,你也好,你也人见人爱,所以小叔跟你一样,特别待见和你在一起,只要想起你要回来了,或你在家里,小叔就觉得心里特美。” “嘿嘿,咱俩一样唦!”猫儿把搭在柳侠腰间的腿往上挪了挪,把脸埋在他颈窝儿里,闭上眼睛:“睡觉,明天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给你挣大钱。” 柳侠伸手拉灭灯,在黑暗中咧着嘴笑:小家伙怎么这么乖呢?唉,要是一直长不大就好了,就长到一岁,会说话了,还能抱着背着,想去哪儿去哪儿;要不现在停着也行,就这么大,那就永远不用去远方,不会离开自己…… 他脑海里又出现了猫儿一岁那天的样子,坐在他脚上,说“呀呀”,说“侠,侠,七”,说…… 他把小家伙搂得更紧一点,小家伙瘦削硬梆的少年的身体,在他怀里的感觉却是软软乎乎的,让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滩水。 他想象着把小家伙吃了以后的情景,就是刚才想的那个样子,小家伙流着口水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喊“侠”的样子,只不过,小家伙坐的地方,不是在凤戏山初冬的山路上,而是他肚子里一个暖暖和和的小窝窝里。 柳侠无声地笑了,但紧跟着他就把脸皱成了苦瓜,下巴蹭着猫儿的头发发愁:明天就得去,可宝贝正开心呢,到时候怎么开口跟他说啊? 第166章 小别 第二天早上,屋里屋外还都是黑漆漆的,柳侠就摸着起了床,到客厅一看:四点二十一。 他的感觉特别准,醒了,再稍微呓怔一下,起来基本都是这个时间,前后不错两分钟。 他得给猫儿做饭,荣泽高中有早饭,柳侠吃过三年,现在如果不到不得已,坚决不让猫儿吃,太难吃了。 苏晓慧在教师食堂给柳葳带一份可以,如果带太多,别人肯定会有意见,柳葳现在晚上三节自习,早上五点进教室,过着非人生活,让猫儿分他的福利,猫儿打死都不能干。 猫儿从上高中第一天就跟柳侠声明,不让他起来专门给自己做早饭,荣泽高中的饭那么多人都吃了,他也可以吃。 柳侠不理他,只要自己在家,一定起来做。 猫儿现在也辛苦,早上五点半必须坐进教室,午饭后短短的一点午休时间冬天也没有了,晚上快九点到家,洗洗漱漱再吃了饭,还有作业,十点能上床就是最好的了,所以虽然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下决心自己要和小叔一起起来,可每天早上都睡不醒。 先烧水,玉米糁红薯稀饭先煮上,昨天晚上柳川和苏晓慧已经把需要的菜都洗好切好装在盘子里了,蒜苗炒回锅肉,醋溜白菜,从家里带来的包子冰箱里还有一大包,现在需要回锅馏七个,猫儿两个,柳侠三个,再给小家伙带两个,课间操的时候在教室的煤火上烤了吃。 猫儿四点五十五准时被叫醒,撒尿的时候柳侠用热毛巾给他捂脸,稀饭在一个盆里用凉水冰着,等他洗漱完过来吃温度正好。 柳侠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自己也揪着心在吃:怎么说怎么说怎么说,臭猫肯定得蹦起来。 猫儿几口就把一个大包子搞定,拿第二个的时候,眨巴了下眼睛看柳侠:“小叔,你怎么了?” 柳侠迷惘地抬头:“啊?我……怎么了?” 猫儿知道坏了,小叔肯定有事,是,是有外业要出去了吗?可,前一段积雪那么厚,天刚刚晴,他们没办法进行野外作业啊? 猫儿一直看着柳侠,还没说话,柳侠就心虚地连喝了几大口稀饭,把自己烧得直想跳起来。 猫儿把他的碗给按住:“小叔,你别气人,你说,你……你,是不是偷偷接了私活儿了?” 柳侠嘴里噙着一大口稀饭看着猫儿。 猫儿说:“不许装迷瞪……我知道了。”猫儿一下泄了气,傻愣愣地盯着柳侠看了一会儿,然后跳起身扑了过来。 柳侠慌忙推开饭碗伸开胳膊抱着他:“乖,乖猫,那啥,小叔,小叔真不是故意的,我连想都没想,是,是昨天王阿姨打电话说房钱的时候才说的,乖,和尚诚那个一样的沙盘,小叔现在又没一点事,不接太亏了啊!” 猫儿蹦着用脑袋拱柳侠的头、下巴,气得要发疯:“不接太亏了,那你屁股冻成冻疮亏不亏?别人都在家歇着暖和,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在冷冰冰的屋子里挨冻亏不亏?现在还没出正月,街上的饭店都没开门,你到时候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亏不亏?啊哈哈,小叔啊——,你咋这么气人这么不听话呢?” 柳侠抱着小家伙坐床沿上:“乖,你听小叔说……” “不听不听不听,反正我就是不让你去,不让你去……嗯哼哼,你别去呗小叔……”猫儿简直要哭了,他真的不想让小叔出去啊,他们有家有房有饭吃,小叔干嘛老得跑那么远去挣钱啊? 柳侠用力勒紧了猫儿,蹭着他的脸安抚他:“大乖猫,大乖猫你听我说乖,我们单位正月里都不可能出外业了,小叔天天一点事都没有,沙盘这活儿挣钱最容易了,就是坐在屋子里把几样东西捯饬到一块,又不用风吹日晒……” 猫儿气得简直要咬柳侠了:“那么容易别人怎么都不去干?坐在能把人冻死的屋子里,还不如风吹日晒呢!” 柳侠使劲蹭:“乖乖乖,别生气,你也看到了,天不是都晴了吗?现在已经打过春了,天说暖和就暖和起来了,小叔到了那里得先整理资料,买材料,不会马上开始做,这些事都是在办公室完成的,人家南陈最不缺的就是煤,各单位办公室都是大铁炉子随便烧,不像咱们荣泽,还规定一年一个办公室只能用多少块煤球,人家那办公室都可暖和。 等我真正开始做,天已经晴了好几天了,肯定就没这么冷了,是不是? 乖,这次小叔不是偷偷抽空做,是全天当正经工作在做,要不了几天就完了,小叔已经答应人家了,要是小叔食言,以后就不会有人给小叔介绍活儿了,你说对不对乖?” “没人介绍更好,反正你有工资,你的工资奖金咱们都用不完,小叔,不去吧……”猫儿把头扎在柳侠颈窝儿里,难受的不行。小叔是不会食言的,他也不能让小叔在别人跟前成为一个不守信用的人,那小叔会觉得很丢脸,会不开心,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次干完,好吧?小叔喜欢做沙盘,跟自己制造出了个美好的风景一样,做完了特有成就感,乖猫,听话,来,吃饭。” 猫儿心里堵得慌,咬一口包子嚼半天都咽不下去,柳侠挪到他身边,想喂着他,他马上大口塞着吃。 柳侠忽然就觉得自己昨天答应现在就开始做太欠考虑了,这么冷的天,他又要把猫儿自己撇家里了。 吃完饭,柳侠骑车子去送猫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2 冬天的早上五点十分跟半夜差不多,今天还有雾,几米外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连清洁工人都还没出来。 水文队到荣泽高中几乎是穿越了整个荣泽城,中间还有好几道大坡,两边都是隔很远才有人家,如果路上出点意外,呼救都未必有人能听到,所以柳侠只要在家,一定要送猫儿,不在家的日子,他是每天都悬着心。 猫儿坐在横梁上,脸朝后搂着柳侠的腰,头埋在他胸前,柳侠左手扶车把,右手搂着猫儿。 他其实想干脆回家,给苏晓慧打个电话,今天猫儿再请一天假不上学了,他也给王东平打个电话,活儿往回推推,等天气暖和起来再说。 可他知道不成,冬天把猫儿一个人撇家里他心疼,春秋天他觉得那么美好的季节应该陪着猫儿一起出去看景致一起玩耍,夏天猫儿放假了看着他不让他干私活儿,这么一算,他就没有能干活的时间了。 一年前他还觉得五万块钱够猫儿花一辈子,可才过了一年,一套比较好的房子就从一万出头涨到了两万出头,等猫儿该谈恋爱结婚的时候,估计三万四万都打不住,五万块钱真的是太少了,至少得给他存十万二十万才比较保险。 柳海说,法国虽然治安差了点,可非常漂亮,英国、德国就更不用说了,英国像个大花园,而于丹秋家的照片比原城的公园还漂亮,杂志上国外的民居就像童话里王子公主的城堡,猫儿如果能住在那样的地方就好了,至少,也要让他跟六哥那样去看一看,体会一下吧? 今年一定要把家装修一下,装修过的房子感觉温暖厚实许多,他出去,猫儿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感觉上就没那么可怜了…… 小蕤和小莘以后得自己多管着点,三哥三嫂得攒钱装房…… 到了荣泽高中门口,柳侠单腿支地停车,猫儿不动。 柳侠使劲抱了他一下:“乖,到了。” 猫儿忽然抬起头:“小叔,我的功课早就预习好了,我都会,你不是说这次你要不了几天就做好了吗?那让我请假跟你去吧,就几天,根本不会耽误多少课,除了语文和政治,其他几门我差不多都是全年级第一,请几天家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柳侠像个真正的家长那样很严肃地摇摇头:“上学就是上学,不能随便就请假,大爷爷知道了得训死小叔。” 猫儿委屈地看了他一会儿,把脑袋扎在他胸前不吭声了。 柳侠轻轻抱了他一下,把他抱下车,猫儿跟没了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不肯好好站着。 “柳岸,您小叔来送你了?快迟到了,来,跟老师一起过去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下了自行车站在他们身边,这是猫儿的数学老师,和苏晓慧关系挺好,平时对猫儿也很关照,柳侠在这里上高中时就认识她。 柳侠笑着和她打招呼:“韩老师你也这么早?” 韩老师说:“第一节自习是我的课,走吧柳岸?” 猫儿没法再耍赖了,在柳侠胸前蹭了一下,也不跟他说话,鼓着包子脸跟着老师进了校门,柳侠觉得他走路都没平时那种蹦天猴似的劲头了,蔫得很。 一直到要拐过一栋房子往自己班那排教室走了,猫儿才回头,对着柳侠吆喝:“反正你都去了,就别那么着急,一天最多干八个钟头就行,不许干到半夜。” 柳侠大声回复:“小叔知道了,你快去吧乖。” 柳侠也蔫了,慢慢地骑车穿行在越来越浓的晨雾中,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在传达室给柳川发传呼的时候,他再一次想给猫儿请假,让他回来。 他把厨房和主卧收拾了一遍,把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正好七点半,他先去找岳德胜请假。 岳德胜正在吃早饭,都没听他说完瞎编的理由就摆摆手:“十天内咱们都不可能开工,只要队里没事,随便玩去吧。” 柳侠又去找马千里,这么长的时间,不和队里打招呼是不可能的。 苏丽蓉给他开的门,柳侠一进屋就听到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柳侠吓了一跳:“怎么了?” 苏丽蓉指指卧室:“看一下你就知道了。” 门没关,柳侠走到门口就看到马千里穿着秋衣秋裤趴在被子,正在“噢嚎嚎”地叫,表情扭曲。 看见柳侠进来,马千里伸手拉了个被角给自己搭上,也不叫了:“嘶,这么一大早找我,有什么好事吧?” 柳侠笑,歪着头想看出点真相。 马千里自己坦白:“昨天割了痔疮,他妈的疼死我了。” 柳侠惊讶:“这算是手术吧?您居然没住医院?” 马千里又叫了一嗓子才说:“割痔疮谁住医院啊?小诊所割的,说是祖传名医,我真他妈给蒙了,名医个屁,随便给打一点麻药,差不多就是生割啊,割了半截我才看到墙上给抠出来的那些道道,哦哟哟……” 柳侠挠头:“我也不知道,应该买点东西来看望您的。” 苏丽蓉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你可别小柳,割个痔疮也能算病啊?再说了,有人特自作多情,生怕别人知道了会影响自己的光辉形象。 唉,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一个道理,当领导的,只要给大家多发钱就是好,谁管你屁股长什么样啊!” 柳侠打哈哈:“就是,如果咱一个月就五块钱奖金,您长成唐国强我也得想办法跑路。” 苏丽蓉要给马千里做热敷,柳侠继续呆下去不合适,他就干脆的把自己要去南陈的事说了。 马千里问他:“多少钱?” 柳侠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 马千里问:“付款方式说定了?” 柳侠点头:“国庆节后就说好了,后来因为南陈县各局委主要领导突然来了个大调整,这个局长以为自己会调走,就没心思再管这事了。 现在他原位没动,就又给王姐打电话,价格是王姐谈的,她说她和这个局长在市委党校一起上过三个月的培训班,这人虽然毛病一大堆,但性格挺豪爽,不是赖账的人,再说了,南陈到处都是煤矿,单位都有钱的很,,不会赖我这几个小钱。” 马千里点点头:“王东平虽然是个女的,可做事有担当,人不错,这个价格算是公道价,你去吧,咱们能外出作业估计得半个月以后,给你两星期吧,十四天后你必须回来,否则按旷工处理。” 柳侠点头:“我知道了。” 柳侠知道马千里不是开玩笑,马千里对职工有特别宽容的,也有特别苛刻的,专业范围内的敷衍了事和旷工都是他不可碰触的底线,即便是对他特别青眼有加的柳侠,他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网开一面。 当然,柳侠也不会去做蠢事。 开往南陈的长途汽车一天一趟,冬季是八点半,柳侠临出门又想起一件事,放下包走到写字台前,写了一张条子,放在枕头下一个信封上。 他还没直起身,传呼机响了,他取下来看:多带点钱,带暖水袋,不许干到半夜,晚上打电话。 后面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他的臭小猫。 “臭小孩儿,才多大点儿,就这么爱操心。”他下巴在小小的淡蓝色屏幕上蹭了蹭,从床头柜里把两个暖水袋拿出来,装进包里。 关上栅栏门看着小院有点难受的时候,黑色的小玩意又响了起来:今天晚上体育馆室内舞厅开放,你有时间吗?慧玲。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3 柳侠看了一眼下面的时间,8:15。 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这让他怎么回电话?时间也来不及,得赶紧走了,耽误了车就坏了,反正也去不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八点半,汽车准时出发,柳侠抱着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太阳光隐隐地穿过雾霭照在自己身上,心里计划着:两个县的车应该是同时对开,路上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他回来那天还赶得上给宝贝做中午饭,做什么呢?炒回锅肉?蒸腐乳排骨?还是干脆请乖猫在老城吃烩面? 第167章 想与念 柳侠乘坐的车离开荣泽不到一个小时,一辆从原城过来的公交车停在仿古楼前,柳钰背着包从车上挤下来,直奔水文队。 最后一节小自习,猫儿正没精打采地埋头在摞得几乎要超过他脑袋高的书墙后面写作业,老师从外面走进来,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看着他写了一会儿,轻声说:“放学了去大门口,您叔来接你回家吃饭。” 猫儿的心差点跳出来:“俺叔?” “嗯,您婶儿说哩,您三叔给她打哩电话,您四叔回来了,老想你,他晌午接你回家吃饭。” 猫儿垂下眼帘,点着头继续写:“哦,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老师站在他身边,偏着头又看着他写了一会儿,才依然慢悠悠地晃着离开。 猫儿放下笔,趴在了桌子。 猫儿和柳川回到家的时候,柳钰已经把饭菜都用碗扣着摆在餐桌上了,他看见猫儿特别高兴,抱着颠了好几下:“孩儿,您小叔光想给你搁到嘴里宝贝着,成天给你吃恁好,你咋还是这么瘦咧?” 猫儿笑嘻嘻地举起双右臂做了个健美动作:“我瘦是瘦,净肌肉,比胖子还有劲儿,四叔,俺三叔说你把望宁供销社租下来了,真哩?” 柳钰把扣盘子的碗都翻起来,:“嗯,步行街那几家知道我想一下租了他们好几家哩地方,就以为我是啥有钱人,居然串通一气给我提价,原来说好了一个月五十,过了年我去和他们签合同,他们都跟我要六十,说工资现在都涨了。 他妈哩个脚,我一下就恼了,不租了,想干脆去付家庄或望宁东边那几个生产队,租谁家个没人住哩老院子,最多就是房子破点,可有个院子,平时用起来得劲。 结果供销社那个主任不知道咋听说了,搁路上截着我,俺俩一说可成了,他们现在叫个体户挤兑哩没一点生意了,工资都发不下来,这个主任正好该退休,剩下哩三个人,一个想法调到荣泽供销社商场了,另外两个女哩搁家歇着,想去上访咧,我租了他们哩地方,租金给那俩女哩发工资还用不完呢,我一下签了十年,先给了他们半年哩,说好了,以后半年就是一付房租。 以后您大伯哩布就不用天天往您……往罗各庄拉了,供销社那门市房恁长,我从中间界一下,一边您大伯您娘卖布,货架子都是现成哩,他们不要钱搭给我了;一边当我哩门市部,以后要是有人来厂里订货,就搁里边接待人。” 猫儿特高兴:“那大伯跟娘娘以后就不用天天抻摊子搁那儿一样一样摆布了,省可多力,小莘跟咱几个孩儿以后要是去望宁上学,也不用再害怕下雨下雪了。” 柳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哩,咱家哩人以后去望宁也都有个落脚哩地方了。” 猫儿问:“四叔,那步行街那几家都给气孬了吧?” 柳川把一块都是脆骨的排骨挑给猫儿:“活该,不看自己哩东西到底值多少,以为您四叔有钱就想狮子大开口,把自己给蒙进去了吧? 他们那房子比较靠北头,平时赶会哩人都走不到那边,做买卖根本就不中,咱望宁那边哩人也根本就没租房这种习惯,做生意哩,要不是自己家哩房,要不就是临时搁街边摆个摊子,他们那房子就等着沤烂在那儿吧。” 猫儿十分解恨地说:“对,沤烂也没人租。四叔,你定哩机器跟模具一来,你就能开工了吧?嘿嘿,四叔,你马上就成老板了呀!” 柳钰说:“回来还得调试,开始干活最起码得到二月中旬了。 孩儿,老板不是恁好当哩。 咱是才办哩新厂,没人知道咱,咱也就没客户,没客户买东西,赚不了钱,那算啥老板? 我打算先做点最普通、搁哪儿都能使哩型号,然后出去推销,人家用过了要是觉得咱哩质量好,下一回还愿意使咱哩东西,那就是有客户了,以后人家要啥咱做啥,那生意就好做了。” 猫儿说:“我听俺小叔说,最难哩就是推销,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哩跟人家说好话,人家还不一定搭理你,得脸皮可厚可厚哩人才能当推销员,俺小叔说那活儿打死他他也干不了; 小叔说他最放心哩是你干出来哩活儿,他说只要人家用过一次你做哩东西,那以后你就有机会了。” 柳川笑着对柳钰说:“咋样孩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你做东西细发有成色吧?咱大哥、幺儿,包括您大伯跟小凌、小海都觉得你中,你只要稍微用点心,干出来哩活儿比谁都好。 别怕了小钰,万事开头难,咱现在不是已经开头了吗?还有啥怕哩?” 猫儿忽然放下碗往卧室跑:“哎呀,我差一点忘了,四叔,你等一下,我给你拿点东西。” 柳川觉得猫儿进去的时间有点长了,走到门口问:“孩儿,你干啥哩?咋还不出来咧?你一会儿就该去学了,得快点吃饭。” 猫儿拿着个大信封和一张纸走出来,柳川疑惑地接过去,看到上面写着: 宝贝猫,差点忘了给你说,我回来前估计您四叔就回来了,我觉得五千块钱好像不是太够,钢材最近涨得太厉害,车床和模具估计都得跟着涨价,您四叔来了你问问他,如果不够,你把那三千也取出来一起给他。 三叔每天会把奶给你打回来,一定滚够五分钟才能喝,乖乖等小叔回来,晚上放学等小叔电话。 猫儿已经把信封给了柳钰,柳钰正看着钱发愣,柳川把那张纸递给他。 柳钰默默看了一遍,嘟着脸说:“孩儿是最小哩,我啥都帮不上他,还光要他哩钱,我觉得我这哥当哩最没成色了,猫儿……” 猫儿把信拿过去折好了先放自己兜里,开始大口扒拉着吃饭:“你别说你不要啊四叔,你要是真不要,我一会儿就重去存起来,你就厚着脸皮去跟别人借吧,咱村儿哩人都穷哩要死,看你找谁借去。” 柳川心里比柳钰还难受,不过他还是笑着说:“小钰,拿着吧,你那模具定哩太少了,你就是出去推销不也得有那几样东西给人家看吗?型号太少,人家要啥都没有,那咋推销啊?” 柳钰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拉开羽绒服把信封放在了里面自己后来缝的兜里:“我肯定不会赔,肯定,原来那几个老师傅哩活儿都比不过我,我肯定不会赔,这钱算孩儿入哩股,到时候我给孩儿挣回来十倍八倍。” 猫儿说:“要是不够,俺还有三千咧,我把存折给你,一会儿三叔您俩去取吧,密码是****** 。” 柳钰似乎是豁出去了:“中孩儿,给我吧,我决定了,再定点模具,多上几个型号,我不信同样哩价格,凭我哩活儿,会销不出去。 柳淼跟建宾活儿本来也都差不多,回来我再好好调教他俩几天,要求严点,我非得做成咱这一片儿质量最好哩牌子不中。” 柳川和猫儿同时把大拇指伸到柳钰脸前。 猫儿吃完饭就被柳川送回了学校,柳钰取出了柳侠和猫儿那个小存折上全部的钱,坐一点半的车回望宁了。 他阴历十二那天一身泥地从柳家岭来到荣泽,柳侠和猫儿在京都还没回来,今天他还是没见到。 他想见柳侠,也很想问问柳凌的情况,柳凌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柳钰在长辈面前替他辩护的时候振振有词,好像柳凌到三十岁不结婚也不是问题,可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急着呢,他现在算是能体会到当初柳长春因为自己不相亲不结婚而着急上火的心情了。 不过,现在他不能再想这些了,他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厂子上,他不能让一大家人的钱都打了水漂儿。 猫儿晚上放学回到水文队,直接就跑进传达室,可他还没等到柳侠的电话,先碰到了杜涛两口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4 史瑞玲一看到猫儿就问:“柳岸,听说您小叔请假回老家了,他啥时候回来?” 猫儿想了一下:“说的是三四天,不过没说准,这天也出不了外业,我们老家暖和,我让小叔在家多住几天。” 柳侠在岳德胜跟前编的瞎话是回去给三太爷送药,老人家最近这些年确实一直都在吃王君禹给开的药,不过送药这事一直都是柳川在干。 岳德胜是不是信柳侠编的瞎话,猫儿不知道,但有人问的时候岳德胜就是这么说的。 史瑞玲对杜涛说:“柳侠不会是因为俺慧玲不是大学生看不起她吧?要不俩人才好,他回去肯定得先跟慧玲说一下呀。” 猫儿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就相了一下亲,还没定着呢,俺小叔有点啥事就得先跟她说? 杜涛说:“要是看不起她,柳侠根本就不会答应去见面,就是有事走得急,哪儿有你想的那么多事儿。” 史瑞玲说:“我想着也不会,慧玲恁漂亮,不是大学生也争着抢着有人愿意咧。 柳岸,等您小叔回来,你跟他说一声,叫他先给慧玲打个电话,哦,我给你说过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吧?你跟您小叔说,以后他要是找慧玲,就打这个电话,跟人家说叫一下谭慧玲就妥了。” 旁边桌子上的电话正好响了,猫儿伸手就拿了起来:“小叔?” “嘿嘿,你就在那儿等着呢乖?你问也不问就叫小叔,不怕叫错了让别人占便宜?” “我才不会呢,我就知道是你,你怕我万一回来晚,所以往后推了几分钟打过来。小叔,你冷不冷?他们给你准备的……嗯,小叔,奶奶想我没有?” “乖猫,你旁边有人?” “嗯。” “谁?天这么冷,平时这个时候传达室都没人啊!” “那个,是,是……” 猫儿正为难,史瑞玲伸过手来直接从猫儿手里拿电话:“柳岸,你先等一下,叫我先给您小叔说点事儿,喂,柳侠?哎呀柳侠,你回老家咋不跟慧玲说一声咧? 夜儿慧玲下班想叫你接她一下,你说你陪柳岸哩没空,要是一般人早就恼了,慧玲啥都没说,对吧?俺慧玲够好说话了吧?今儿还主动又给你发传呼,你就是不能去,也得回个电话呀,你看,你连吭都不吭一声就没影儿了,这多不美。 不过杜涛说你是有事儿,走哩老急,那这一回咱就不说了,我见慧玲了跟她解释解释,不过,你要是回来,可得先,啊?……柳岸?搁这儿哩呀?……哦,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跟你说一下就给他了,柳侠,你回来得先给慧玲打个……” 杜涛伸手把电话从史瑞玲手里夺了过来:“柳侠,呵呵,不好意思啊,你嫂子这人说话有点啰嗦,你跟柳岸说吧,柳岸,给。” 猫儿接过电话:“小叔……我不冷小叔……我作业都做完了……嗯,我知道……” 史瑞玲看着猫儿打电话,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杜涛有点恼怒地瞪着她:“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去人家手里抢电话吧?才见了一次面就你就让柳侠接她下班,她家离厂子那么近,三步路接什么接?” 史瑞玲说:“一步路也应该接,谈恋爱嘛,男哩不就该对女哩好点。” 杜涛推着史瑞玲往外走,史瑞玲突然回头说:“哎,柳岸,不对呀,您老家不是山里头哩嘛,咋会有电话咧?” 猫儿只楞了不到半秒钟就说:“我太爷爷在望宁住院,我小叔是在望宁街上打的公用电话,嗯?小叔,没事没事,史阿姨问咱们家是山里的,你怎么会打电话?” 猫儿透过窗户看到杜涛和史瑞玲说着话往东边走远了,才接着跟柳侠说话,可因为门卫赵师傅就坐在旁边的火炉跟前烤红薯,他也不敢乱问,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幸亏柳侠明白他的心思,主动汇报自己的情况:“乖猫,小叔这次来特享福,人家南陈煤多的没地方弄,各个单位都烧暖气,我现在躺在床上,只穿个秋衣还有点出汗呢! 我想好了,回去一定要想办法轰着马队长装暖气,哎宝贝,你见马鹏程也轰轰他呗,有暖气真舒服啊!” 猫儿毫不犹豫地答应:“行,没准儿还能给马鹏程招顿揍呢,咱带的卤肉那家伙吃了一半都不止,我正想着怎么修理他一顿呢。” 猫儿从京都回来那天,马鹏程过去找他玩儿,柳侠把从家里带来的文永芳卤的肉拿出来炒菜,被马鹏程看见了,那小子用馒头夹着吃了半斤还得多,然后又连着两天中午过去蹭饭,居然还点菜,每次都要求吃卤肉夹馍,第三天被猫儿硬把他给推出去然后反锁了门才罢休。 传达室冷,柳侠不想冻着猫儿,在那头儿强行挂了电话。 猫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柳川没走,一直站在外面等着自己呢。 “这几天三叔住你们这里,早上把你送学校,然后再送你小蕤哥,正好。” 猫儿有点过意不去:“那怎么行啊三叔,这样你一天两头都得来回跑,那不紧张死啊!我跟小蕤哥都这么大了,自己骑车上学根本没问题,都是我小叔他小心眼,非得说天太黑怕出事,我骑车技术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呢?” 柳川揽着猫儿的肩膀:“走吧,三叔住你们这里实习实习,省得到时候一下住那么宽敞的楼房不适应,高兴得连觉都不会睡。” 猫儿吃过饭已经九点半还多了,作业也提前写完了,柳川知道他和柳葳、柳蕤现在最缺的就是睡眠,所以就让他早点睡,自己去了另外一个房间睡。 这几年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柳川知道,如果柳侠不在身边,猫儿需要的不是其他人自以为贴心的陪伴,而是让他一个人守着有柳侠味道的地方安静地等待。 猫儿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没有了小叔的房间,好像一下子就大了很多,也冷了很多,感觉哪儿都是空的。 他迷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如果小叔在家,如果没作业,会让他练字。 笔墨纸砚齐全,伸手就有,猫儿也想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练字是最能让他集中精力的事情之一。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不行,他脑子里老是出现一个画面:柳侠穿着皮夹克,站在雪地里,双手插兜,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温柔地看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长发飘飘笑语晏晏,虽然她的眼睛都没有看向柳侠,却让人觉得她连飘动的发梢都在传达着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愫,而那种让猫儿说不出来却令人怦然心动的氛围正好可以把柳侠笼罩在其中。 那个女人叫谭慧玲。 杜涛叔叔他媳妇说,谈恋爱,男的就该对女的好,小叔一回来就应该先给谭慧玲打电话。 猫儿收起了纸笔,脱了棉衣准备睡觉。 坐在被窝儿里转过身,摸摸高高的、朱红色的床头,光滑又漂亮; 再看看旁边的帷席,大狗和猴子一个跟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可爱,他伸手摸摸其中一个大狗的脸,凉凉的,一点不暖和,而且,还不会转过脸对着他龇牙说:“臭猫儿,再天天这么摸摸摸,小叔的脸皮就给摸没了!” 猫儿慢慢躺下,枕头上、被子上都是小叔的味道,他使劲吸了两口,可还是不行,脑子里依然是柳侠站在雪地里那个画面。 柳岸你个怂货,小叔就是谈个恋爱,你瞎想什么?全世界都是这样,谁长大了都得结婚,小叔如果不结婚就会被别人当成怪物,你想让别人把小叔当初怪物吗? 不想。 可是,还是不想让小叔结婚,不想让小叔喜欢别人,不想让别人来这个家,不想让她来睡这个床……这是,我和小叔的床…… 他奶奶的,也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想出来这样的馊主意,让人长大了就非得结婚,还非得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肯定是个孬孙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5 南陈县土地局办公楼大厅里,柳侠长舒了一口气,把尺子和铅笔扔了,直起身捶捶腰:“哦嗨,可算好了,他奶奶的,谁出的馊主意,把架子弄这么低,害得老子就差没跪地上画了。” 他擦擦额头的汗,看了一圈,找到自己的杯子,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棉帘子掀开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伸进来个头:“小师傅,这都死(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你不走俺也睡不踏死(实),你看……”。 柳侠站起来拿起自己的羽绒服:“不好意思我这就走,师傅,明早上你们几点开门?” “七点吧,俺起来扫地哩时候就开了。” “那我如果六点钟过来,能麻烦您给我开一下吗?” “恁早啊?中吧,反正那时候我也就醒了。” “那先谢谢您!” 柳侠来到街边,一辆接一辆的煤车流水一样驶过,洒落的煤灰在路灯下看得到飞扬的轨迹,柳侠被弄得满头满脸都是。 车队终于过完了,他穿过马路小跑了起来,招待所离这里大概得走二十多分钟。 路边一家糖烟酒店已经关了门,外面的灯却还亮着,“公用电话”的牌子被照的很清楚。 杜涛也不知道管教一下他老婆,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真他妈没一点家教,猫儿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不行回去看三哥能不能找到熟人,听说邮电局内部装电话才一千二,干脆在家里装一部算了,要不给乖猫打电话太不方便了,这么冷还得让他在那儿等,今儿还吓的连话都不敢随便说,他肯定有可多话想跟我说呢! 乖猫现在应该睡着了吧?嘿嘿,小傻孩儿肯定又想着能快点睡着梦见我呢,快点回去,多想几遍梦见大乖猫梦见大乖猫,没准儿真就跑到大乖猫梦里去了,那孩儿明天能高兴一天。 旅社的房间和土地局大厅一样暖和,床铺也柔软舒服,不过,柳侠食言了——没有在睡觉前想很多遍“让我梦见大乖猫”。 他穿着秋衣秋裤趴在床边上睡着了,口水把资料洇湿了一大片。 第168章 小别重逢 柳侠在马千里规定的最后一天回到了荣泽。 他下午三点多才结束了全部的工作,错过了南陈到荣泽的公共汽车,是搭乘一对到南陈卖白菜的年轻夫妇的五菱拖斗车回来的,那对夫妻家是古村的,回来时路过色金厂,柳侠在那里转乘开往原城的车,在荣泽老城下了车。 他在荣泽高中门口新开的小卖部先给柳川发了个传呼,然后去和看大门的大叔商量,想让他放自己进去。 大叔刚得到这份工作,非常珍惜,所以立场坚定,坚决不给他开门。 柳侠没办法,报了王占杰和苏晓慧的名字。 大叔告诉他:“王校长现在没搁这儿,他前天任教育局局长哩文件下来了,这两天都没来学校;苏老师?你要是认识苏老师,我去给你叫。” 柳侠只好说:“那谢谢啊,你去叫吧。”然后看着大叔一溜小跑往后去,自己搓着脸蹦跳着取暖。 他正蹦起来着伸长了脖子往校园里头瞄,后面一个人重重拍了他右肩一下:“孩儿,你回来了?” 柳侠转过身,惊喜地叫到:“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呢?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边呢?” 柳川说:“你走之后的这几天差不多都是这样,我下班打了奶后回家来做饭,猫儿放学在这儿吃完了饭我们俩再去你们那里睡。 今儿小蕤五科联赛选拔考试,考完直接放学,今天不用再上晚自习,他前几天准备考试累坏了,刚吃完饭就睡了,我今儿不用接他,就在家里等猫儿,你在南陈的活儿全部做好了?” 柳侠兴奋地点点头,又拍拍左胸前:“嗯,支票在这里呢,明天去银行一兑换,给王姐的提成拿过去,战斗全部结束。” 柳川看他高兴嘚瑟的那副模样,忍不住想伸手去搓巴一下他的脑袋,柳侠赶紧躲:“都是煤灰,别弄你身上。” 他坐的是五菱车的拖斗,连个棚子都没有,就一个那种车一跑起来就咣当乱响还摇摆得非常厉害的光秃秃的铁皮挂斗,柳侠得一直用力抓紧了车帮才不会让自己在里面自由滚动,南陈又到处都是煤,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煤灰。 柳川笑着说:“南陈还真是以煤发家的地方,去那里走一趟都得带一身煤灰子回来。”他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想对柳侠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 柳侠感觉到了柳川的异样,心里一阵紧张:“哥,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是猫儿他让人欺负了吧?” 柳川赶紧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是,猫儿那皮猴子孬成那样,他不欺负别人就算是好的了,而且有你三嫂和小葳在这儿,谁会欺负他?就是一点其他的小事,你刚回来,明儿再给你说吧。” 柳侠急了:“哥,你现在就说,到底怎么了?” 柳川往校园里边看了看,看不到猫儿的影子,他试探着说:“幺儿,我想问一下,你觉得特别喜欢那个谭慧玲吗?” “啊?”柳侠楞了一下:“没有啊,你如果不说,我都把她给忘了,这几天时间赶的有点紧,我,我真的把这事忘了,怎么了三哥?不会是我出去几天,她就跟别人谈上了吧?” 柳川看到柳侠这种反应,完全没有了顾忌:“那我跟你说,这个女的不行,你明天就去找杜涛,找个合适的借口,说你不愿意。” “哦——,这事啊,”柳侠一下放松了:“你打听出来她有什么恶习或劣迹了?” 柳川摇头:“不是。就是你走那天,晚上猫儿放学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停好了车回来等猫儿,刚好听到杜涛他老婆跟他说的话。 他老婆说,你一回来,就让杜涛想办法从侧面问问你,猫儿什么时候走,说她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侄子成天跟着叔叔的,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谭慧玲让她……” “我操他妈!”柳川的话没说完,柳侠就已经暴跳了起来:“她就是给我说了个媒,她以为她谁啊?他妈的就想对我们猫儿说三道四; 谭慧玲?我说那天接电话那女的怎么会说猫儿是寄住在我那儿的呢,原来史瑞玲那娘儿们就是这么跟她说的,而她只不过跟我见了一次面,就他妈想赶咱们猫儿走?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不就他妈长得多少漂亮点嘛,以为地球都得围着她转?他妈就算真是地球都得围着她转,老子也不会围着……” “小叔——,啊哈——小叔你回来了……” 柳侠转过身,看到猫儿飞奔着往这边跑,柳葳提着个书包和苏晓慧、看门大叔小跑着跟在后边。 猫儿扑在侧门上,柳侠隔着栏杆捧着他的脸:“哈哈,臭猫儿,想小叔想得快哭了吧?哎,真快哭了?嘿嘿嘿,宝贝猫宝贝猫……” 猫儿急得回头冲看门的大叔叫:“你跑快点呗,快点来开门呗。” 门一打开,猫儿就跳起来挂在柳侠身上:“啊——小叔,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 柳侠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乖,我身上可脏,都是煤,你你……哦呵呵,好了乖好了乖,嘿嘿嘿,小叔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乖……嘿嘿,煤灰都蹭你脸上了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6 柳葳拍着猫儿的屁股:“孩儿,你平常跟个小大人样,咋一见小叔你就成了小月子娃儿了咧?不抱着晃晃就想哭。” 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得意地冲柳葳笑。 柳侠一只胳膊抱着猫儿,一只胳膊揽着柳葳:“孩儿,快一米八了吧?马上就撵上小叔了。” 柳葳回手把柳侠和猫儿一起抱着,使劲搂了一下,随即放开:“小叔,我老想你,出来看一下你,俺还有课咧,我不敢耽误,老冷,你跟孩儿赶紧回去吃饭吧,我回去了。” 柳葳已经到了高考最后的冲刺时刻,柳侠虽然前一段每天来接猫儿,可因为柳葳比猫儿多一节晚自习,所以总也碰不到他,柳侠也惦记他的很。 “南陈有一家酱驴肉特别有名气,我买了几斤,你放学回家多吃点啊孩儿,你学习紧张,这一段又发个儿呢,得增加营养。” 柳葳笑着又在猫儿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中,那小叔,三叔,您赶紧回家吧,我去上课了。 猫儿,小叔回来了,快回家过大年吧,把这几天哩委屈都补回来。” 苏晓慧已经给猫儿和自己请了假,几个人回到柳川那里,柳侠和猫儿高速度吃了饭,柳川就把他们送回了家。 水文队的澡堂一般九点前就关门了,柳侠如果赶不上,那一身的煤灰,都没办法上床睡觉。 猫儿是一秒钟都不肯再离开柳侠,所以洗澡也跟着,两个人互相搓背,洗了个无比快乐舒心的澡,一回家就钻被窝儿。 猫儿洗完澡直接就没给自己穿裤头儿,回到家一进卧室就脱光了跳上床,柳侠用个被子靠在床头上,乐呵呵的半躺着,看着猫儿跟条鱼似的在他身上随便滑溜随便腻,不时用今天忘记了刮胡子的下巴蹭他几下,听他夸张地又笑又叫尽情地表达这快乐,心里熨帖得如五月清风掠过,温暖舒心到无法形容。 猫儿折腾够了,变成一条八爪鱼贴在柳侠身上,絮絮叨叨给他说这几天家里的事:“上星期一煤棚分了,不让自己挑,办公室分好的,说是就近原则,咱们是从南头数第四间,三百块钱,我已经交了。 咱的煤就剩一百多块了,星期天楚昊他爸爸叫了一车,说上次他们家买的就是这个人的煤,可好烧,我就跟他们平分了,一家一千块,以后有煤棚了,咱每次都可以多买一点,不用跟以前一样每次就买三百块了。” 柳侠说:“行,以后咱每次买一车,两千块,大半年不用再买。” “对了,五叔来信了,不过我现在不给你看,明天再给你,嘿嘿,你现在得看着我。 五叔这回是用包裹寄的相片,咱们照的所有相片都寄了一份,他和震北叔叔两个人的合影也寄了,咱那个相册一下就不够用了。” 柳侠说:“没事,咱再买,多买几个;你五叔信里都说什么了?” “不跟你说,明儿你自己看。 四叔的营业执照什么的三叔都给办好了,本来觉得万事大吉就等机器调试好开工了,前几天四叔给三叔打电话,说老停电,机器都没办法调。三叔托人找了供电局的人,给望宁供电所的人打了个电话,说给四叔厂子里拉个专线,要不四叔的厂子就得跟大伯原来干活的那家石子厂一样,三天两头停工了。” 柳侠发愁:“你三叔肯定得请人家吃饭,现在荣泽就是这习惯,找人办屁大一点事都得请客,拉专线这事还是大事呢!交房钱那天我把你三叔的钱连底抄了,你三婶儿他们最近肯定紧张的要死,怎么办呢?” 猫儿也跟着发愁:“我也不知道,三叔非说他根本就没请客花钱,就是请了三叔也不会承认的。 小河叔原来的学校给他盖章了,小河叔上星期一来二中报到,教初二数学,他跟凤河叔要请三叔吃饭,三叔不肯去,他俩前天晚上就去三叔家了,买了一大堆东西,三叔差点把凤河叔推出去不让他进屋。” “那……肯定的,三叔收谁的礼物也……不能收……他们俩的。” “马鹏程和楚昊都报名参加五科联赛选拔了,马鹏程说他爸说,他就是故意要去给他爸丢脸的,我也不明白马鹏程为什么要报名,他学习又不好,楚昊说他是为了追他们班一个女生,那女生报名了,他也报,跟着给人献殷勤。” “这个……臭小子,脸皮……真厚。” “哦,你们单位前两天有人打架了,是万伯伯和丁红亮。 好像是在大门口,丁红亮和袁秀华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吵的可厉害,郭阿姨正好和队里几个阿姨一起去买菜回来,她们就过去劝架,丁红亮好像骂袁秀华了一句什么,几个阿姨都说丁红亮是男的,再怎么着也不能骂人,丁红亮不忿,可他不敢说楚昊他妈和欧阿姨,就说郭阿姨,好像是说郭阿姨凭什么说他,说,说郭阿姨有本事管好自己再说。 我是听楚昊和马鹏程说的,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说丁红亮扭头走的时候说郭阿姨是破鞋,郭阿姨把菜砸在他脸上骂他,丁红亮就还嘴骂郭阿姨,然后万伯伯听说了,过来打丁红亮……” “嗯……” “马鹏程家弄了个煤气罐,他特高兴,说现在他家做饭可快了,最主要的是他不用再往楼上提煤了,他还说他爸其实是后爹,亲爹都是恨不得把大腿上的肉割给儿子吃的,谁舍得让儿子提煤……小叔?小叔……” 柳侠不应声。 猫儿把脸偎在柳侠的脸上,很轻地蹭了蹭,慢慢坐起来,看着柳侠。 柳侠睡着了,微微歪着头,嘴角还往上翘着,好像听得很开心。 猫儿翻身跪在那里,抱着柳侠把他带起来一点,把他靠着的被子小心地拉出来。 柳侠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伸出胳膊来搂人:“嗯……乖猫,盖好……盖好孩儿。”他睡梦里把猫儿搂好,顺手拉了拉他身后的被子。 猫儿顺着他的力道躺下,把他身后的被子掖好,拉灭灯,像平时一样挤在他怀里,把一条腿搭在他腰间,在黑暗中看着柳侠的脸。 小叔从来不会忘记让他喝了奶再睡,也从来没有在他说话的时候睡着过。 “我就知道,你每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肯定不是躺在旅社的床上,你肯定天天都干到半夜,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听话,可我没办法你。 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光会吃饭,光会花你的钱,光会……没事就想你……,没一点用的……想你!” 猫儿把头扎在柳侠颈窝儿里,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心情难过沮丧到了极点。 第169章 重归二人世界 柳侠睁开眼,眼前一片黑,他动了下左臂,哎?没人?不对啊,原来只是做梦吗?不是已经回家了,还和宝贝猫一起洗澡,他还笑话自己身上搓下来的灰剂剂一个个都跟小擀杖似的粗…… 摸过床头的传呼机摁开,5:00,柳侠翻身下床跑了出来,客厅没开灯,只从餐厅关着的门缝里流淌出一线亮光。 猫儿听到动静拿着筷子从餐厅出来,看到柳侠只穿着个裤头,跑过来把他往卧室推:“这么冷你起来干什么了?早着呢,你去睡吧,快回去坐被窝儿里。” 柳侠伸出胳膊把猫儿抱着:“你快去吃饭,小叔穿上衣服送你。” 猫儿急了,连拉带拽硬把他推进卧室:“你先坐被窝儿里,现在天晴了,路上也没雪了,天也长了可多,现在都已经快亮了,我们同学都是自己去学,没让家长送的,我自己骑车子去一会儿就到了,你来回跑太冤枉了。” 柳侠坐在床沿上快速地穿衣服:“听话,快点去吃饭,小叔都已经起来了,再躺下也睡不着,小叔一下出去十来天,特别特别想你,送你就能多抱你一会儿,怎么,不想让小叔送?” 猫儿怎么可能会不想让柳侠送,他其实是不想去学,一直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撒个娇让柳侠再给他请个假呢。 不过,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六,请假不太划算,撒娇这个有点丢脸的绝招要用在关键时刻,还是下次特别想小叔的时候请整天假再用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7 现在,猫儿听了柳侠的话,虽然舍不得他瞌睡成那样还要起大早去送自己,可心里却忍不住的高兴,所以他毫不作假地说:“想。” 一路上猫儿都在抱着柳侠的腰咧着嘴傻笑,柳侠捏着他脸笑他:“还说不让小叔送呢,看看,恨不得长小叔身上。” 十来分钟的路,确实一会儿就到,柳侠停车,在小家伙额头上亲了个响的,把他抱下去,站在那里等着看他进学校。 猫儿很乖地说:“小叔我走了,下午不来学,我趁王辉的车回去,你别接我了。”说完就撒腿跑进了学校。 柳侠看着他转到一排教室后,推了车子转身离开。 他刚一转身,猫儿就又飞快地跑了出来,在大门口差点和一个骑着车子冲进来的学生撞一块,他说了声“对不起”就闪身跑出了大门,站在路中间,一直看着柳侠的身影消失在老城窄窄的街头尽头,才转身又往学校跑。 他坐在位置上,想着柳侠回家后都会干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史瑞玲让他给柳侠带的那个口信他忘了说。 柳侠回到家没敢再睡,他怕自己一觉就又睡到天黑了,他坐在被窝儿里看柳凌的来信和照片。 很平常的一封信,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在柳葳报志愿的事情上特别交待柳侠要操点心,柳葳现在有更多的选择,不必像他们当年那样,只是为了跳出农村寻找一条更容易的生存之路而只能做最保守的选择,他希望柳葳顺从自己的爱好和心愿,为此哪怕冒点险也值得。 照片好几十张,柳侠看着猫儿和柳凌拉着手在滑冰的人群中各伸开一条手臂做出飞翔的样子的一张,笑出了声:“你个臭猫儿,看你美的,嘿嘿,以后,你肯定也会生活在这里,和你周围那些人一样。” 看到最后,他发现有几张不是他们那两天玩的时候的相片,应该是柳凌和陈震北在部队驻地附近自己出去玩的时候照的,有五张都是柳凌一个人的,这五张共同的特征就是都是抓拍的,都是在柳凌不经意间照的。 柳侠不得不佩服,陈震北抓拍的感觉非常好,每一张上面的柳凌都让柳侠觉得帅气又舒服,有一张是柳凌在雪地里好像猛然看见了远处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那好奇惊喜的笑容,跟个天真无忧的孩子一般明媚。 柳侠觉得他有好长时间没看到过五哥这么轻松快乐的样子了,虽然他从来没听到过柳凌的倾诉和抱怨,也没看到过柳凌的沉重或颓废,但前一段时间的五哥,总是让他有种在扛着一座大山似的感觉。 今天看到这样的柳凌,柳侠觉得自己的心都变得轻松了。 还有两张是陈震北和柳凌站在一起的,背后是白茫茫的雪原,估计是请路人帮忙拍的,上面是大片的空白,下面却连脚都没照上,画面非常不协调。 不过后面陈震北写的几个字,让这张照片有了别样的味道:心在路在,无关脚丫子也。 柳侠觉得,陈镇北有时候心思细腻敏感的,根本就和他平时的形象不相符。 八点钟,柳侠准时来到科室报到,岳德胜告诉他,科室其他几个人组成两个小队,前天已经出发了,为一条原城到开城的直通公路做前期测绘,吴小林参加了这个工程。 现在交给他们科室还有两个工程,一个是荣泽火车站的改扩建,很小的工程,因为有一片麦子地积雪融化后还泥泞着,现在进不去人,所以要再等两天才能动工。 一个是温州人在尚诚县开发的大型商品房工程的前期测绘,这个工程因为付款方式的问题并没有完全确定,马千里却让他们准备好,随时可能出发。 队里的人都知道,如果马千里提前放出了这个话,就等于工程已经在手里了,他只是在争取更大的利益。 柳侠说:“天气还冷着呢,您在家坐镇,我带人去火车站从老票房那里开始先干着,最后再说那块麦地,如果尚诚那个说好了,我带人走,您接着火车站这边继续。” 柳侠绝对不愿意离开荣泽去尚诚,可他不可能让上了年纪的岳德胜去,自己选离家近的。 他已经听说了,他们今年接了不少荣泽的小工程,今年上半年大部分时间单位的工程都会集中在荣泽附近,他现在出去了,等春暖花开,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挑选在荣泽的工程,那他星期天就可以陪着猫儿回老家或到处玩了。 还有一点就是,这种建筑工程通常需要的时间都不会太长,盖几栋楼才占多大点地方,而且选择作为住宅用地的地方,地形地貌一般都不会太复杂,要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回来了,如果他现在贪图安逸不出去,再有远距离作业的话,轮到他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岳德胜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上去跟马队长说一声,你已经独立带队作业了,以后如果请假时间比较长,回来后就要去给队长报备,如果有重大工程作业,他好安排。” 柳侠一步三阶跑到马千里的办公室,马千里正打算出门,看见他,上下打量了两遍:“看样子这菜是已经剜到篮子里了,要不不能这么高兴,对吧?” 柳侠嘿嘿笑。 马千里说:“只要把队里的工作做好,你们挣的越多我越高兴,不过最近这几个月,没我的允许你不能再接活儿了,咱们这一个月都没动,大家少拿了不少奖金,你们这几个月得给我赶出来。” 柳侠点头:“但凭队长吩咐!刀枪火海,长官只需说一声,小的万死不辞。” 马千里笑着骂了句“臭小子”,拿了双皮手套和柳侠一起往外走:“你就跟我贫吧,不声不响接了活儿才来给我请假,下回再敢这样我就把你给派的远远儿的,别说挣外快,连你那宝贝疙瘩小侄儿也让你见不着。” 柳侠赶紧陪笑脸:“绝对没下一次,我现在就给您报备,可能还会有个,是河北边*县的,时间还没定,他们那里穷,王姐怕到时候他们付不了款,给我往后拖。” 马千里点头:“知道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柳侠得了马千里这个近乎于默许的态度,高兴地一路口哨到施工队那边找人去了。 猫儿在学校惦记了一中午,也郁闷了一中午,可回到家一看到柳侠,他太高兴了,就又把史瑞玲说的事给忘了。 明天是星期天,为了早点写完作业,明天能整天和小叔腻在一起,也为了给柳侠做顿可口的饭菜,猫儿硬忍着下午没跟柳侠一起去火车站工地,。 四点多,他刚把作业写完收起来,听到有人敲门,他出来一看,马鹏程和楚昊拎着旱冰鞋站在外面。 猫儿一打开门,马鹏程就冲了进来:“柳岸,我靠你也太幸福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不上小柳叔叔这么个亲叔叔呢,我爸要是遇到个大美女,别说跟大美女闹掰发誓要养我一辈子了,他能给我口饭吃不把我一脚踹八百里外我就算烧了高香了。” 楚昊不紧不慢地说:“马鹏程,你这话要是让苏阿姨听见,我估计你就不是被踹到八百里外了,八千里都不一定够吧?” 猫儿拦着马鹏程不准他往主卧进:“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小叔跟哪个大美女闹掰了?” 马鹏程调了个头往餐厅走:“当然是大喇叭她表妹啊,她现在正在篮球场那儿跟一群人说呢,说让人家以后都不要给你小叔介绍对象,说小柳叔叔今儿上午去找杜涛叔叔,不愿意她表妹了,就因为她表妹觉得你一直住在小柳叔叔这儿不应该。 说小柳叔叔说,你不是寄住的,你们俩就是一家,如果你不高兴,这房子谁都住不进来,别说现在,就是以后你结了婚,有了儿子孙子,你只要喜欢,就一直住在这里,谁也管不着。 嚯嚯,大喇叭可真没水平,她表妹是女的,被小柳叔叔主动给踢了,她居然还到处出来广播,真他妈缺心眼儿,头发长见识短就是说她这种女人的;哎柳岸,我闻着你们冰箱里有一股可香的味儿,是不是……酱驴肉的味儿?” 猫儿看着马鹏程和楚昊楞了几秒钟,问楚昊:“他说的是真的?” 楚昊点头:“他急着找酱驴肉,还少说了点,大喇叭说,谁要是不愿意她表妹,以后肯定得后悔死,说她表妹到哪儿都相不掉,特漂亮,只不过是生在荣泽这个小县城没机会,如果是生在京都魔都那样的大城市,早就当电影明星了。” 猫儿伸手按着冰箱门不准马鹏程乱翻:“电影明星?那还不得恶心死人,今天跟这个睡睡,明天跟那个亲亲,我小叔才不会找那种人呢。马鹏程,那是大肉,一凉油都擎一块儿了,你饿死鬼托生啊?” 马鹏程从放在餐桌上的中午剩下的盘子里捏了一块排骨在吃,猫儿吆喝他他一点不在乎:“不是,我只是有个后爹,他嫌弃我太胖总让我减肥。” 猫儿打开冰箱,把酱驴肉拿出来:“一人就一块儿,吃完就没有了,马鹏程你打早别想着先吃完了再装可怜,装我也不会再给你了。” 马鹏程没皮没脸地笑着:“一块就一块儿,大点就行,一块儿一斤半。” 猫儿把肉拿出来的时候心疼的不得了,酱驴肉好几块钱一斤,这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这是小叔这么冷的天从南陈背回来的,他们又给三叔那里留了一多半,自己剩的大概有三斤,猫儿自己都不太舍得一次吃太多呢。 可刚才马鹏程说的事实在是太让人高兴了,给他吃一点就吃一点吧。 马鹏程挤在猫儿身边:“柳岸,我听说用热乎乎的馍夹着驴肉更好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8 猫儿把刀放一边,抱起肉就往回走。 马鹏程赶紧拽着他:“别别别,我什么都没说,手抓驴肉最好吃。” 猫儿拐回去继续切肉。 楚昊说:“马鹏程,你脸皮越来越厚了,你爸可是队长,你不能太给他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你成天跟个要饭的似的老来别人家踅摸吃的,你让你爸的脸往哪儿……哎,柳岸,咱们可是好朋友啊,你不能这么势利眼,马鹏程他爸是队长你就给他的比我的大,这太没义气了。” 猫儿劈手把两个人的酱驴肉又夺了回来,举在眼前认真地比了好几次,然后……在马鹏程那块上面咬了一口:“给,一样了。” 马鹏程接过那块带了个月牙形口子的酱驴肉,睁大眼睛看了看,“嗷”的一声扑向楚昊:“楚昊你这个笨蛋,你不会等我吃完再提意见吗?” 猫儿对那两个在沙发上滚成一团的厚脸皮视而不见,把剩下的酱驴肉包好了放回冰箱,把案板上的碎肉撮起来吃了,然后抽火,再下一块煤,拿锅添水。 今儿晚上给小叔做什么好呢?鸡蛋甜汤?红薯稀饭?金银粥? 就鸡蛋甜汤吧,小叔出去了这么多天,肯定天天都吃不好,鸡蛋甜汤养胃。 再溜个酸辣白菜,炒个芹菜豆皮,对,一定要来个热乎乎的馍夹酱驴肉。 第170章 日常生活 接下来的三个月柳侠忙了个底朝天,马千里言出必行,真的是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的往下派,绝对没有空窗期。 柳钰的厂子开业柳侠没回去; 家里装电话,是马小军和柳川领了邮电局的人过去给装的,他和猫儿都不在家; 煤气罐和灶,是柳川自己送过去给他安好的,他事先都不知道,晚上下了班看到柳川在家里用煤气灶给他们做饭。 就连219几个兄弟的信,他都是看完了才知道,猫儿已经给写过回信了,他问猫儿什么时候写的。 猫儿说:“大课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伯伯的信千篇一律,都是夸他闺女和媳妇儿的,我顺着他夸几句就行了,老一套,我闭着眼睛就写了; 云伯伯从上次又转入地下活动后,也是永恒的主题,歌厅老板心太黑,房东吝啬又唠叨,他老妈逼得他要上墙,我把上星期看电视那个男主角的话给写下来安慰了安慰他,那话绝对上档次,都是哲学家的话,不会给你丢脸。” 柳侠表示满意:“现在也只有哲学家能对付你云伯伯了,喏,那本书,淡黄色皮的那本,你以后给他回信可以在那本书上摘抄,那是你云伯伯的书,不过你不用担心露馅儿,他就看过前五页。” 猫儿点头:“行,那我以后就不用记电视剧的台词了。 黑伯伯也是老一套,还是歌颂他的爱情多甜蜜,问你谈朋友没,我这次跟他说你谈着呢,谈了个田螺姑娘,天天来给你做饭洗衣服,有时候还会变出一大桌山珍海味, 变完了就驾着云彩上天了,现在正等着给你生一对龙凤胎呢。” 柳侠不满:“错了,会驾云彩上天,还生龙凤胎的是织女,田螺姑娘得爬回稻田里变回大田螺,你这样写不但对黑伯伯太敷衍,对小叔以后的幸福生活也太没有诚意了。” 猫儿满不在乎的把信都给收回去:“知道了,下回改。” 柳侠没工夫跟小马虎计较,摊开了家伙开始绘图。 只有四月中旬忙完水泥厂的工程,正好赶上是星期六中午,柳侠才和猫儿、柳川、柳葳、柳蕤、苏晓慧一起回了趟柳家岭,赶上给柳淼和永芳的女儿做了个满月,回来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连轴转,白天外业,晚上计算绘图。 单位倒是没要求他们星期天加班,但要求其他六天必须是出满勤干满点,包括柳侠在内的所有一线人员这些天都是超时作业,星期六也都是干到天黑,这种情况下,柳侠根本没办法回家。 “五一”柳森结婚,提前让柳川给他带信,希望他也能回去参加,可他因前一段下雨,耽误了工期,必须加班加点,在五月中旬前把一个在荣泽和原城交界处的大型合资企业的测绘全部完成,图纸上交,单位和乙方有正规的合同,他不敢儿戏。 所以柳川他们在家热热闹闹参加柳森婚礼的时候,柳侠正在工地上指挥人干活,猫儿在他身边帮忙做记录,他们过了个实实在在的劳动节。 去年刚分配到单位,在后勤科室工作的几个年轻人看见柳侠羡慕的要死:一个月的奖金顶他们三四个月呀! 柳侠却感到冤枉的流鼻血。 奶奶的这是过节呀,不但他不能休息,还搭上了宝贝猫难得的小假期,这和他计划中跟宝贝猫躺在凤戏山野花盛开的山坡上吃着槐花粉条包子、看着溪水潺潺白云悠悠的幸福生活相差得也太多了吧? 猫儿和柳侠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这几个月,他觉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和他刚被柳侠接到荣泽时的感觉差不多,每天放学就能看到小叔,星期天可以全天都跟小叔在一起,不用担心他可能又要离开,不用担心别人会把小叔约出去,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吗? “当然有,小叔如果每天工作的时间再短一点,不用风吹日晒,自己不用上早自习、晚自习,甚至不用上学,一直陪着小叔,那才是世界上最好的日子。”一只小小猫在大小猫心底一处犄角旮旯伸出脑袋如是说。 大小猫揪了揪自己的脸:“贪心贪心贪心,还想给小叔挣大钱让他当吃饱墩儿呢,不上学当个笨蛋怎么挣大钱?” 总而言之,猫儿觉得他的生活充满阳光。 五月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柳侠和猫儿睡了个小午觉起来,站在窗前,看到小院里阳光明媚,月季花盛开,栎树和柿树的叶子在阳光下翠绿欲滴,柿树也已经开花了,密密的黄色小花在嫩绿的枝叶映衬下特别娇艳,招来几只蜜蜂在枝叶间翻飞。 猫儿说:“小叔,我还去院子里练字吧?” 柳侠伸了个大懒腰:“行,看你写我也手痒,今儿咱俩一块儿练吧。” 两人拿了东西来到院子里,猫儿忽然闻到一股特别难闻的怪味,他抽着鼻子跟着味道发出的方向来到水池跟前,大叫起来:“小叔,咱昨晚上洗的衣服给忘了,好像臭了。” 柳侠也闻到了味儿,他把东西放在小石桌上,赶紧过来掀开洗衣机的盖子想看一看,结果两人同时捂住了鼻子:“我靠,臭死了。” 两个人把排水管放下来,然后同时跑得远远的,站在那里等着水放完。 两个人是昨晚上吃完饭突然想起来该洗衣服了,就把衣服放进去,因为不盖盖子老往里面落树叶,所以衣服开始搅他们就把盖子盖上,然后和单位一大群人一块散步消食儿去了,回来后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今天中午两个人骑车子去电厂东边的大花园玩了一晌,也没想起来,没想到,居然就臭了。 柳侠隔着墙冲付东那边喊:“嫂子,衣服忘洗衣机里,臭了,怎么办?” 隔壁没人应声,上面却有人接话了,宁小倩趴在阳台栏杆上说:“付东他们一大早回原城看他们丫头去了,衣服泡臭了是吧?多洗几遍,家里有花露水吗?没有我家有,上来拿,最后一遍倒进去一点,搅巴搅巴就得了。” 猫儿跑进屋去拿花露水,柳侠捏着鼻子去往洗衣机里放水。 宁小倩大笑:“你们俩到底有多懒哪,能把自己臭成那样?” 隔着付东那边的是冯红秀家,她听到声音也出来了:“两个男孩子过日子,他们俩已经够好的了,你看咱们单位这几年来的那些小孩儿,都是在食堂吃饭,吃完了还连碗都不想刷,就他们俩是自己做。 而且你看他们那院子,不比谁家的干净漂亮。哎小柳,你们那石头栏杆在哪儿买的?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有卖的,贵着呢吧?” 猫儿趔趄着身子往洗衣机里倒着花露水说:“我大爷爷给我们打的,喔,臭死我了。” 柳长青觉得,柳侠住城里,不比自家围院墙的那些石头,随便什么颜色材质,只要形状差不多就行,他用的东西得多少讲究些,至少颜色不能差太多,所以他挑选石头颇费了些工夫,今年年后才把柳侠的栏杆全部打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79 没有雕刻花草鱼虫,颜色不太纯的白色大理石,上面人经常可能扶或趴的横栏部分和中间起固定作用的圆柱打磨得很细致,下面都只粗粗地打成了大致平的平面,没想到组合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漂亮,柳侠和猫儿打算买几盆花放在柱子上面。 衣服加着花露水又洗了五遍,他们闻着才觉得彻底没味儿了,两个人搭着衣服下决心,柳侠说:“下次绝对不能再攒脏衣服了,万一太忙真的又攒了,洗的时候也一定要一鼓作气洗完,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一人屁股上三十鞋底儿。” 猫儿点头:“对,就得打屁股,要不每次脱了衣服都不想洗。不过,小叔,怎么打啊?谁打谁啊?” 柳侠说:“当然是对打了,我打你,你打我,还不能作弊。” 猫儿点头:“行,那我下次回家,把小萱的鞋子借回来两双,以后专门打屁股用。” 柳侠弹了他脑袋一下:“你怎么不去借柳梦文的呢?” 柳梦文是柳淼家闺女的名字,柳淼自己起的,柳侠觉得这个名字酸得让人倒牙,他一直都没看出柳淼这家伙还挺浪漫呢! 猫儿做恍然大悟状:“哦——就是啊,下次回去一到望宁,我先跟永芳姑姑要一双去。” 小梦文一满月,柳淼就带着她和永芳去望宁了,柳钰把供销社原来的值班室分给了他,他们一家三口以后就住在那里了,白天上班方便,晚上捎带着看厂子更方便。 而柳钰,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他现在每天晚上都和柳魁、秀梅一起回家。 柳侠忍不住捧着小家伙的脸搓巴了几下,他的小宝贝看着飞天猴子似的野,其实心特软,别说用鞋底子打他了,有谁巴掌拍他重一点,小家伙都会替他抱不平。 猫儿笑嘻嘻地挂在柳侠脖子上,柳侠把他抱到石凳上,猫儿倒了墨汁准备开始练字。 宁小倩在上边笑着说:“哎呦小柳,怪不得马鹏程天天惦记着给你当儿子,我们家楚昊也偷偷跟我说他爸就是个希特勒,你打算这么娇着柳岸到老啊?” 柳侠坐在另一个石凳上拿起毛笔:“没有啊,我家柳岸皮实着呢,我从来都不娇惯他,男孩子生下来就是摔打的,不能娇。” 宁小倩啧啧了两声:“这样都还不算娇,那什么样才算个娇啊?”然后突然头也不回地喊:“楚昊,人柳岸都开始练字了,你再不关电视看我不告诉你爸让他揍死你。” 猫儿正襟危坐写着字说:“小叔,你知道为什么马鹏程和楚昊老挤兑我、老来咱们家蹭吃蹭喝了吧,他们觉得他们水深火热的生活都是我给造成的,想在咱们家补回来。” 柳侠写着字说:“想得美,以后咱把好东西都藏严实点,他们再来,除了馍什么都没有。” 猫儿不乐意:“馍也没有,想吃吃我的脚膙子吧。” 两个人写了大概一个小时,柳侠看了看传呼机上的时间,对猫儿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你三叔发传呼,他一来咱就去。” 猫儿兴奋地点点头:“嗯,我收拾东西。” 柳川没回电话,他接到传呼,和苏晓慧、柳葳、柳蕤直接坐车到汽车站就过来了,给柳侠带了一大袋子槐花粉条包子和糖糕、麻叶,还有几块卤肉。 卤肉是在望宁柳淼和永芳硬塞进袋子里的。 苏晓慧和柳葳七点还要赶回学校上课,柳侠和猫儿顾不得把东西整理好了往冰箱里放,一人嘴里叼着个包子麻利地换了衣服,就推着柳川他们往外走:“快点快点,要不来不及了,还得给您傻笑哩时间咧。” 柳葳奇怪:“啥事还得专门留个傻笑哩时间啊孩儿?” 猫儿推着柳葳拉着柳蕤:“一会儿就知道了,赶紧上车,小葳哥你哩志愿跟俺大爷爷大伯他们都说了吧?” 柳葳把猫儿嘴角的一个粉条头捏了又抿进他嘴里:“嗯,他们说我只要待见,他们就没意见,孩儿,包子好吃不好?您娘今儿擀了可多花椒拌馅儿里了。” 猫儿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我说咋比以前还好吃咧,原来是俺娘又改革了唦。” 开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土地局家属院,猫儿下了车就拉着柳蕤跑:“快快快,一会儿咱就该去学了。” 两个人在二楼楼梯口等着,柳侠一上来,猫儿就站在了他身边,等柳侠掏出黄灿灿的钥匙把门打开,猫儿左手背后,右臂伸出:“嗒嘀嗒——,先生们女士们,请!” 第171章 亲人的逻辑学 朱红色的地板砖,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和雪白的墙壁映衬着,给人的感觉异常赏心悦目。 猫儿看着愣在门口的人,开心地大笑着猛地冲进屋子,球鞋在地上滑出老远,一直滑到主卧门口:“星期二就铺好了,凤河叔说哩得干几天,让水泥凝固结实再进人,所以……,嘿嘿,三叔,三婶儿,小葳哥,小蕤哥,小叔俺俩选哩地板砖颜色美不美?” 柳蕤也学着猫儿的样子滑了进去,大笑着说:“可美,猫儿,这搁地上打滚儿都是美哩,我就见过小军叔家哩那花地板跟付东叔叔家哩地板,都没您买这美,真好看。” 柳葳跑过来搂着猫儿和小蕤,哥儿仨笑着一齐滑进主卧。 柳川打量着屋子,走到阳台跟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柳侠嘿嘿笑着跑过去趴在他肩膀上,开心地和他一起看风景。 苏晓慧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好像都不知道该咋走路了,她慢慢地把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厨房、餐厅、卫生间、厕所,全部是白色的瓷片一贴到顶,厨房、卫生间、厕所铺了米黄色、和瓷片一样大小的地板砖;三个卧室和两个厅全部铺的是大块地板砖,客厅和餐厅是朱红色的,三间卧室是白底带一点淡灰色、像飘散的云彩一样花纹的。 苏晓慧见过的装修过的人家不止三五家,她觉得,谁家都没自己这个还空着的家漂亮。 她来到柳川和柳侠跟前:“幺儿,您哥俺还以为房没好,会晚点给钥匙咧,觉得问多了不得劲,跟催着人家要哩一样。 你啥时候可给房弄成这样了啊?房钱就是你给拿哩,有个这么大哩房子您哥俺俩就都可高兴了,荣泽装修房子哩有几家?你花这钱弄啥哩孩儿?” 柳侠得意地笑:“三嫂,你猜,这么漂亮哩地板砖,咱一共花了多少钱?” 晓慧看柳川,柳川一直看着外面某个地方,晓慧摇摇头:“我没想过要铺地板砖,没问过价,这么好哩,得,得一千……多吧?我看厨房、卫生间跟餐厅哩瓷片都贴到顶了,光那就得不少钱。” 柳侠搂着柳川的肩膀晃悠:“哈哈,我就知道您会猜这么多,您想不到吧,咱这搁原城买哩最好哩地板砖,价格比咱荣泽一般哩还便宜,一共才不到六百块钱。” 柳川突然回过头,对晓慧说:“别问钱了,还是想想搬家哩事吧,我看这房子这么美,今儿就想搬咧!咱搬过来了,小葳就能搬到咱那间大屋里头了,屋子大,过些天也会凉快些,孩儿最后两个月了,得叫他住哩舒服点。” 柳侠说:“那三嫂以后上班不就太远了?哥,您没事先看看家具,暑假再搬吧,等天热了,咱一天多跑两趟,叫小葳住我那儿,我那儿一楼,本来就凉快,还有空调,孩儿最起码黑了能睡个好觉。” 晓慧说:“没事,暑假后二年级和三年级就搬到新校了,就剩不到俩月了,天还长,四点多就亮了,我一个星期就三个早读,三个晚自习,跑不了几趟,小葳可是天天都得五点到校,早点搬就早点搬,我一会儿回去哩时候就搁桥头那儿看个好日子。” 柳侠问:“二年级也能搬过来了?不是说有一部分教室没弄好,暑假后光三年级能过来吗? 苏晓慧说:“王老师又跑了些财政拨款,后面那几排教室已经开始做地坪了,学校夜儿才正式通知,暑假后二、三年级一齐搬,明年暑假希望能全都搬过来。” 柳侠高兴了:“这下可好了,猫儿不用天天往老城跑了,嘿嘿嘿,以后孩儿每天清早能多睡至少十分钟,黄昏放学几分钟就到家了。不过,咱小蕤高一还得搁那边上?” 柳蕤在厨房大声说:“我可想搁老城上,小叔您都搁老城上过,就我没有,我可待见那边哩学校,看着就可美,新学校光秃秃哩,连个树毛尾(音yi:尾巴上的小毛毛)儿都没,一点都不美。” 柳葳也说:“我也觉得俺现在哩学校美,新校不知道为啥看着恁别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0 只有猫儿高兴:“我待见新校,我以后清早五点二十走都不会迟到,还能跟小叔多睡会儿咧!” 柳蕤跑着滑了出来:“咦——,猫儿,这么大了还得成天叫小叔搂着睡,看你以后去上大学了咋弄?叫小叔跟着你去?小莘现在都是自己睡咧。” 猫儿蹦着地板砖的格子往外跳:“我觉得美,小叔待见,咋着啦?” 柳葳跟着出来:“就是,孩儿还小咧,小叔待见,孩儿也睡哩踏实,只要小叔不娶媳妇,没事。” 猫儿揪巴着着脸蹦到柳川跟前:“三叔,人非得娶媳妇?俺小叔要是不娶媳妇多美。” 柳川把他揽在身边揉了揉脑袋:“嗯,你是美了,您奶奶成天就不用睡觉了,你没看见?您五叔二十六没谈恋爱您奶奶就愁哩不行了,要是您谁到三十敢不结婚,您奶奶那日子还有法过?” 猫儿扑到柳侠身上哼哼唧唧蹭。 柳侠搂着拍着他嘻嘻哈哈笑。 一群人看完了房子,高高兴兴出来,柳侠和猫儿也坐在车上,一起到老城吃了烩面,柳葳和苏晓慧、猫儿、柳蕤都去学校了,柳川让柳侠开车,俩人一起又回到了水文队。 兄弟俩一进屋,柳川就把柳侠按坐在了沙发上:“幺儿,你好好听着,我今天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以后,不许在我跟前这么乱花钱。” 柳侠被柳川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三哥?那地板砖你不喜欢?” 柳川的表情一瞬间又松动了,他忽然不忍心说他想了两个多小时的话了。 他最小的弟弟,应该说他所有的弟弟,包括大哥柳魁,或者说他所有的家人,应该都和他一样,一直都是在怀着和当初他们一起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在一个锅里舀饭、一家人就着半碗萝卜干吃饭的日子时候的心来对待他们这个大家庭的,他们从来都不觉得长大了、各自结婚有孩子了,他们就不再是当初那样骨血都连在一起的一家人了,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这个说法他们从来都没想过。 如果他把那些话说出来,只会让满心得意和快乐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幺儿难受。 柳川轻吸一口气,笑了,他捏捏柳侠的脸:“那么漂亮三哥如果再不喜欢,那三哥还能喜欢什么呀?” 柳侠也跟个做好事被父母夸奖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咱猫儿的眼光,你们肯定会喜欢的,乖猫可会挑东西了。 其实哥,我原本是想等着我跟猫儿装房子的时候咱一块儿去买东西装的,越买的多合得越便宜嘛。 大概有好几个星期了,那个星期天我和猫儿在院子里洗衣服,付东哥和欧大姐在院子里择菜,说起装修的事,他们说,就是再紧张,哪怕先借钱呢,至少也得先把卫生间和厨房收拾好了,如果住进去以后再捯饬,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根本就没办法弄。 后来有一天我干完活从道北回来,正好碰到凤河哥,他知道你买房子了,特别想去看看,我就跟他一起过去了,结果正好施工队在加班给咱们对面那家贴瓷片,凤河哥看了看,说他们用的瓷片和地板砖质量太差了。 凤河哥说他们平时给人用的就算比较差劲的了,给单位干一般用的东西质量都不怎么好,可也没这么差的,瓷片连最起码的方方正正都算不上,釉都没上均匀,根本就是残次品,简直看不过眼,而且瓷片还只贴一米高,一般单位都是一米五。 我也觉得那瓷片太次,就问凤河哥怎么办。 凤河哥说他们经常用瓷片和地板砖的那家建材商和他很熟,这些人平时很巴结他们,如果他说是他私人用,那人应该会用批发价给他最好的瓷片和地板砖,他建议咱们给建筑队说一下,让他们别贴咱们家的,他带人直接把咱们那套给贴了,如果等他们贴完咱们再敲掉重贴,费工又费力。 嘿嘿,我就让凤河哥帮忙,直接给你贴了,水泥是凤河哥从他们工地拉过去的,他还是带着来我这里干活的那两位师傅帮忙贴的,那俩人是他们建筑队干活最细致的。 我开始的打算就是光把厨房、卫生间贴好铺好就行了,可猫儿想把全屋都铺铺。 我搬家那天,小雲和小雷不是跑到付东哥家去了吗?猫儿说他看到那俩小孬货当时看着人家家客厅的花地板砖稀罕得不行,不知道地也可以弄成花嘎嘎,他想搬家的时候让俩孬货好好高兴高兴,给俩孬货屋里贴上最漂亮的地板砖。 凤河哥给我说瓷片价格的时候,顺便也说了那家最好的地板砖的价格,比咱荣泽便宜太多了,我算了一下,全部铺下来也就是五、六百块钱,星期天我就和猫儿跟着凤河哥去挑了颜色,应该说都是猫儿挑的,他知道俩孬货喜欢什么;其实我觉得孩儿可会搭配颜色,我觉得现在你那房子那么搭配特别舒服漂亮。 嘿嘿,哥,其实我知道,至少卧室铺什么应该让三嫂去挑的,不过,我当时没想起来,三嫂不会不喜欢吧?” 柳川反问:“你看你三嫂下午那样子,像是不喜欢吗?” 柳侠嘟起了脸:“那你刚才那么严肃干什么?吓我一跳。” 柳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权衡了一会儿才开口:“幺儿,我知道你们单位工资和奖金都比较高点,可是孩儿,你还没结婚,你还带着猫儿,以后你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看才几年的工夫,定亲、结婚的价码涨了多少?以前也就是几件家具,有个黑白电视就觉得不错了,现在彩电都不行了,还必须是平面直角不小于21吋的,洗衣机必须是名牌双缸的,好多现在又开始要冰箱了,一件就顶以前满屋子的东西了,去年开始又兴起了给女方买金戒指,到你结婚的时候,不知道兴什么、得花多少钱呢。 你得给自己存点了,如果你真宽裕了,你五哥、六哥结婚的时候你贴补家里一点,我跟你三嫂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还会再跑了?你把钱都贴我们这里干什么?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还有啊,三哥都三十多了,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不但连房子是你给买的,连装修都是你给掏的钱,人家会笑话三哥的,对不对?” 柳侠大为惊讶:“哥你这是什么逻辑?这也太荒谬了吧! 咱是亲兄弟是一家吧?我是咱家的人,那我的钱就是咱家的钱吧?你也是咱家的人,那咱家的钱也就是你的钱吧?你用你自己的钱给自己买房子装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吗?关别人个蛋的事啊,他们凭什么笑话你? 换句话说,咱就算不是亲兄弟,我乐意把钱都给你别人管得着吗? 再说了,咱就铺个地板砖那能叫装修吗?人家装修都是换推拉窗,装墙裙,包门包窗户,玻璃吊顶什么的一大堆,咱那算什么呀? 哥,我现在用的还是自己的工资奖金呢,你当初可是借着钱往家里寄,供我们上学,让家里办事,给家里买粮食,要按你的逻辑,我们不是得让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你说是不是?” 柳川干着急想不出话跟柳侠辩论:“那,那不一样,我是大……” “哪儿不一样了?是咱不是一家了?还是咱不是亲兄弟了?还是现在我挣的是人民币你当初给我们花的都是废纸?” “幺儿……”柳川不知道怎么说了。 柳侠乘胜追击:“还有,你刚才说最后一次什么意思?你打算跟我断绝兄弟关系?以后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柳川哭笑不得地劈手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你就故意气我吧,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柳侠站起来往卧室走:“我当然知道,你就是当官了,嫌弃有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兄弟给你丢人了,哼,丢人怎么着?丢人也是你亲兄弟,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别人都知道,你敢不认我别人都会说你是陈世美,陈世美你知道吗?” 柳川看着柳侠那和猫儿故意气人时候一模一样跩的不得了的样子,笑得眼圈都红了。 第172章 乔迁之喜 柳侠没骗柳川,贴瓷片、铺地板砖确实只花了几百块钱。 但柳侠帮三哥装房子的原因,其实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柳侠对柳川说起的,付东两口子说的那个原因,柳侠当时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家如果现在要装修会是什么样,果然非常麻烦。 不知不觉,这一年多家里添了那么多东西,如果要临时腾空装修,他觉得无从下手,而且,那时候他和猫儿住哪里呢? 猫儿现在跟个恋家的小狗一样,喜欢住的地方只有他们自己的窝和柳家岭,去柳川那里玩,不管多晚他都不会留在那里过夜。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1 如果三哥就这么住进去,以后柳雲和柳雷也来了,他过几年再装修也要面临这种状况,还不如现在紧张一点给装了呢。 他因为自己也想装房子,所以特地观察过单位其他装修过的人家,发现,一间房子,地板是最重要的,只要地板铺好了,屋子的感觉整个都不一样了;地板不好,上边弄出花来都不行,这就跟俗话说的“脚上没鞋穷半截”是一个道理,所以,猫儿一说想给俩小孬货的卧室铺一下,他马上就答应了,并且是全屋。 第二个原因,柳侠想借着这个房子给三哥提提气,长长脸。 荣泽一带的习惯,新居落成一般都会请朋友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在家里喝一次酒。 柳侠上班快三年了,看的见的听的多了,人也开始慢慢成熟起来,他知道,是人都免不了的会势利,看人下菜碟儿几乎是所有平常人都不自觉就会犯的毛病。 柳川所在的单位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那里的人经常都是被巴结恭维的对象,也有比较多的机会得到额外的收入,导致攀比之风严重,所以在这方面也就更厉害些。 柳川从进单位开始,就节俭到了极致,不吸烟不喝酒,长年累月几乎都是警服,也就是他习惯好,衣服穿的爱惜洗的勤快,苏晓慧也体贴他,再忙也会抽时间帮他收拾得妥妥帖帖,柳侠和柳凌偶尔给他买的衣服会非常时尚帅气,所以在穿戴上乍一看还不至于太寒碜,否则就光这一条,他就会成为同事取笑的对象。 柳侠知道,他们家祖上在有据可查的历史中都是农民,在现在这个社会来说就是没底子没根基,即便柳川现在提了队长,他们单位还是有不少人对他不忿,但柳川特别能干,业务上他们说不出他什么。 那些人背地里对柳川的各种议论嘲笑,几乎都是冲柳川的节俭去的,说他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兜里一文大钱都没有,穷酸,抠门儿,因为怕回请别人会花钱,连同事间的聚餐经常都不敢参加,真是磕碜到死。 人活什么?不就活个逍遥快活的过日子吗?在单位领导再欣赏你、你看上去再春风得意,回到家却连下锅的米都没有,外边的风光还有意思吗? 而现在在荣泽,有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是非常牛气的,如果再能稍微装修那么一下,那就更跩了。 同样的行为,当你身后的背景不同,便会被周围的人自然地理解出不同的意义。 有钱人的节约是美德,是雅兴,是特立独行的风骨;穷人的节约是吝啬,是小气,是故作姿态的借口。 柳侠想让那些人知道,柳川的节俭即便不是多么了不起的美德,但至少也不是因为吝啬和小气,柳川过的不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差。 但就这次房子的事情而言,柳侠这个想法也许幼稚,也许偏激,但如果针对的是柳川一直以来的处境,柳侠的做法却不无道理。 柳川搬家是六月十九号,星期六。 家里麦子都收完了,收成相比往年还不错,秋庄稼也已经种上了,一家人心里都很轻松,柳川提前一天回去把除了柳钰以外的一大家人都接来了。 柳钰刚接到一个办厂以来最大的订单,日夜都在赶工,牛墩儿和柳森都从自己的厂子里请了假回来帮他,他只能当天来。 搬家这天,柳川、苏晓慧和柳侠都请了假,柳侠很想给猫儿也请个假,可柳长青在,他不敢。 猫儿委屈坏了,脑袋扎在柳侠胸前哼唧了半天,不过最后却是自己主动跑走了。 因为他看到柳长青起床出来了,他一定要表现出十二万分热爱上学的样子,让大爷爷看看小叔对他是多么的教导有方。 晓慧看的吉时是辰时,几个大的孩子都在学校,女人们早早包了饺子,应着吉时起火开灶,先煮了一锅供奉诸神,柳钰买的一万响的火鞭也同时放了,然后饺子给孩子们吃了,孩子们吃饱了以后客人和男人们吃。 搬家当天除了自己家人,一般很少邀请外人,能来的客人都是关系非常亲厚的,他们今天就两个客人:楚凤河和王君禹。 当然,也正因为是这两个人,饺子才会是孩子们先吃,否则肯定是应该紧着客人先吃的。 秀梅现在没事就喜欢翻看柳侠和猫儿拿回去的装修书和杂志上的装修画页,对上面的窗帘和床上的铺盖喜欢的不得了,老家和柳侠这里的窗帘都是她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 这次,她提前跟晓慧要了房子和窗户的尺寸,按照画页上的样式,用花布做出来的窗帘,看着比书上还漂亮,只不过荣泽的窗帘店没有人家书上那么漂亮的窗帘杆,都是一水儿的铝合金轨道,没一点情调,把秀梅的手艺给埋汰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窗帘挂上去还是够漂亮。 楚凤河吃着饺子跟柳魁说:“大哥,您要是有时间,等俺小河结婚,叫大嫂给俺小河也做几个窗帘吧?” 柳魁满口答应:“没问题,您大嫂成天价巴不得有机会显摆一下她那手艺咧,现在每次布一进回来,她就开始在那儿合计,这个做啥最好看,那个做啥最漂亮,不过,她最待见哩还是窗帘跟铺盖。” 王君禹说:“柳魁,我觉得你们如果在荣泽开个窗帘店,生意肯定会好,秀梅做的窗帘确实不错,就幺儿那边的跟川儿屋里这两种,如果你们现在拿出去卖,肯定有人争着要。 我听小猫儿说她给你们家做的也很漂亮,跟这两种风格都不一样,根据不同的地方选择不同的花色不同的样式,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天赋。” 柳魁看了眼在餐厅里扎着围裙包饺子的秀梅,笑着说:“她瞎琢磨着做哩东西是怪好看哩,你要是能去俺家坐坐就知道了,其实她给俺家堂屋做哩那个才是最漂亮哩。” 王君禹说:“好啊,那我就去你们家看看,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你们家拜访一下,只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柳魁几乎是懊恼地说:“呀,你咋不早说啊,俺早就想请你去俺家看看咧,可俺那大山窝,怕你不愿意,也怕你走不了恁远哩山路,就一直没敢说,早知道你愿意去,我背也把你背去了,俺一家都想叫你去看看咧。” 王君禹微笑着说:“不用你背,几十里路我应该还走得来,给你们太爷开药一直都是听柳川描述的病情,我觉得还是亲自看看老人家的情况再下药会更合适,最近如果有时间,我上门叨扰一次吧?” 柳魁简直是欣喜若狂了:“那咋叫叨扰咧?俺求还求不来咧?” 柳侠也十分高兴:“真哩?哎呀那太好了,俺家人说过可多次,想请你去俺家一回咧!你去哩时候提前跟我说啊,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去,到了上窑坡,俺大哥、三哥俺仨轮流背你。” 柳钰说:“还有我。” 柳茂淡淡地笑着指了指自己:“先生,还有我。” 柳长青说:“君禹,这叫俺咋谢你咧?” 王君禹和柳长青相差差不多十岁,他在柳长青跟前基本以晚辈自居,柳长青默认了这个身份,但对王君禹一直非常尊重,除了柳长春、孙嫦娥,和孩子们说起王君禹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称呼“先生”。 三太爷的哮喘吃了王君禹给配的药,轻了很多,可人有了年纪,身体总的来说还是一直在走下坡路,柳长青一直想请王君禹给老爷子亲自诊个脉看看,可让老人家现在出山看病显然不现实,关键是老人自己也不肯。 柳长青去望宁的时候见过王君禹好几次,每次都想张嘴请他去柳家岭一趟,一是在自己家招待他一次表示感谢,再一个就是想请他给三太爷看看,可柳家岭山高路远,住在柳家岭的人不到没一点办法还不想跑那几十里路呢,王君禹这样看着文雅清贵的人,他们觉得提出这样的邀请其实是难为人家,今天王君禹自己主动说想去,柳家人怎么能不高兴不感动呢? 十二点多一点,柳葳、柳蕤和猫儿都被柳川和柳侠开着车给接回来了,原本就热闹的家这会儿要闹翻天。 柳雲和柳雷昨天来看了自己的漂亮房间后就喜欢得不想离开了,但他们也不愿意离开爷爷奶奶和大伯娘娘,昨晚上柳长青和孙嫦娥等他们俩睡着了才跟着柳侠和猫儿去水文队那边,就因为俩小孬货抱着腿不让他们走,哄睡了孙嫦娥也不放心,最后让柳魁和秀梅留在了这边,要不俩小家伙万一半夜醒了闹起来,柳川和苏晓慧可收拾不住。 今天俩淘气包早上一睁开眼,就开始跟不知疲惫的小老虎一样在各个房间乱蹿,只是摆了几件简单家具的房子,不知道俩人为什么能玩得那么开心。 柳萱快一岁半了,已经能稳稳当当走路了,小家伙依然胖乎乎的,拥有几乎所有小胖孩儿们常见的优点,好脾气,不挑食,磕着碰着了想哭,只要大人抱起来哄一下亲一下,立马破涕为笑; 今天中午玩耍的时候,他拉着萌萌姐姐的手追两个淘气包哥哥,每次都追不上,也不急不恼,乐呵呵地一直追; 半晌特意给他蒸的鸡蛋羹好了,看到柳莘端着小碗出来,小家伙马上自己找个小凳子端端正正坐着,冲着柳雲、柳雷喊哥哥。 柳雲过来接了小碗喂他,他乖乖地一口气吃完,让柳雷给擦了嘴,又欢欢喜喜地接着去跟哥哥们玩。 柳侠奇怪:“俩孬货啥时候长大了?居然会喂小萱吃饭了,还喂哩挺像样。” 柳长青说:“前些天点(在麦田里套着间种)蜀黍、割麦,活老忙,您四哥又脱不开身回家,您嫂子们也都去地干活了,您妈自己搁家还得做饭,还得看孩儿,顾不过来,小雲跟小雷就让萌萌给您妈搭把手择菜、剥蒜啥哩,他俩看着小萱,孩儿该喝水了、吃蒸鸡蛋了,都是他俩喂,可懂事。 咱小萱也乖,谁喂都中,不过,现在他习惯了叫小雲小雷喂,一看见鸡蛋蒸好了就喊哥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2 柳侠觉得柳钰能生出个胖小萱这样人见人爱的乖小孩儿已经违反了科学规律,没想到柳雲和柳雷的改变更颠覆他的世界观,上次回家这俩小阎王还因为站在柿树上比赛谁能准确地尿进树下玉芳的针线筐里被猫儿给修理了一顿,现在就因为看到奶奶干活多,心疼奶奶,俩小家伙就一下子脱胎换骨变成乖孩儿了? 事实证明,俩小阎王本性难移,只是在喂他们非常喜欢的胖小萱的时候才是稳重懂事的小哥哥和乖孩子,只需要萌萌把小碗拿走,俩小东西就原形毕露,飞天大王的本相就又回来,折腾死人不偿命。 现在,两个小家伙看到三个哥哥回来了,马上跑过去,拉着哥哥们去“吃肉饺饺儿”。 柳侠过去坐在柳长青和柳魁之间,趴柳魁肩膀上,看着兴奋地列队站在柳葳、柳蕤和猫儿前面,等着吃哥哥们饺子里小肉肉的三个小家伙,心里美得不行,他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情形,俩小阎王在自己家宽敞的房子里高高兴兴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和在凤戏山一样。 柳葳他们一放下碗,柳雲和柳雷就又拽着他们去看自己的房间,柳萱被柳葳拎起来放在肩膀上,小胖子乐得口水横流。 听到从那个房间传出来的震天响的床板的咣当声,柳侠想捂耳朵。 猫儿跑过来搂着柳侠的脖子,趴他耳朵上说了句:“俺大爷爷没跟你夸我是最待见上学哩好孩儿?——哈、哈!”才又跑回俩淘气包的房间去玩。 柳侠看着小家伙的背影:“小臭猫儿!” 王君禹笑着说:“人真快呀,猫儿现在都会给你做饭了,幺儿你那年抱着他去看病的时候,还没他现在大吧?” 王君禹这一句话,把大家的思绪一下就带回了十来年前。 孙嫦娥、秀梅她们自己吃完饭,又收拾好了厨房、把晚饭用的材料也给准备好再出来的时候,看到孩子们排着队在屋子里自己搞阅兵,一个个满头大汗,尤其是萌萌,小姑娘怕热,连衣裙的后背都湿透了,就招呼他们过来歇一会儿,玉芳拉着萌萌去给她洗。 男人们正在感慨望宁一带当年漫山遍野都是柿树、杏树、他们小时候几乎随时随地都能找棵柿树摸柿猴、用嫩杏仁骗着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们暖鸡娃的幸福时光。 女人们被感染了,也都回忆起了自己小姑娘的时代: 放学后和左邻右舍同龄的女孩子结伴去薅草喂猪喂羊,一不小心就会贪耍忘了时间,天黑了才发现篮子还没薅满,没办法了,找几根小棍子把草蓬起来骗大人,骗过去了皆大欢喜,骗不过去就得挨顿打; 小的时候大人忙,两三天不洗脸出去耍也不知道丑;长大一点知道漂亮了,经常因为两个辫子梳得不一样高,死活不肯去上学; 为了一根二尺长的红头绳和大人怄包儿,伤心得不行,把电影里看来的各种悲惨剧情往自己身上套,最多的就是怀疑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是河北卖姜的丢下的孩子; 再大点,看着电影上人家明星满头的卷发羡慕不已,回到家把筷子烤热了,自己对着镜子或请姐妹们帮忙卷汗林儿(刘海儿)…… 孩子们都玩得有点累了,乖乖地坐在大人身边,柳侠搂着猫儿,猫儿怀里坐着柳雲,靠在柳魁身上,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摇摇晃晃地听着父辈兄长们说着他们的年轻时光。 当年夜半三更被饿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引发的肚子咕噜噜的叫声,现在已经成了一段开心的谈笑;寒冷的冬日清晨跑几十里山路去上学时差点从山坡跌落凤戏河,现在成为有惊无险的英雄阅历;和同学比谁的衣服上补丁最多这样苦中作乐的事情,现在成了让大家真正开怀大笑的事情…… 如果是不了解柳家这些年经历的人在旁边听到他们的谈话,肯定会感叹命运是如此地厚爱柳家,不但给了他们一个充满乐趣的锦绣家园,还给了他们那么多宅心仁厚、乐于助人的、慷慨大方的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让他们一路走来都那么顺风顺水充满快乐。 当年所有的苦难挣扎悲愤无望,在今天这么美好的时刻,都成为了一句云淡风轻的回忆,仿佛生活赋予他们的,真的一直以来都是阳光明媚遍地鲜花。 猫儿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被快乐塞的满满的,他扭头对柳侠说:“小叔,咱家真美,嘿嘿,下一辈子咱还托生到咱家啊!” 柳侠说:“那当然,这事根本就不需要商量吧?” 第173章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柳长青和孙嫦娥他们本来是决定柳川搬家的第二天就要走的,柳侠和猫儿各种撒泼耍赖撒娇,对着孙嫦娥和柳魁各种可怜兮兮,最终让他们多住了一天。 和家人快乐的团聚像给柳侠注入了高纯度营养剂,他每天都心情愉快干劲十足。 猫儿和柳侠一样,每天都高高兴兴积极主动地去上学,猫儿这么热爱上学的原因是:再有几天就放暑假了,早点去学,快点过完了就能快点放假了。 柳侠因为南陈的那个私活儿,队里开始全面动工的时候他晚回来了两天,郑朝阳、高群他们都被组合走了,这几个月和柳侠临时组队的是从樵云老基地过来的耿喜乐带的施工队。 耿喜乐因为原来在老基地的时候有倚老卖老口不择言挤兑资历浅的技术人员的毛病,过来后原来的老工程师们都不怎么爱用他,柳侠从樵云矿测作业那次觉得耿喜乐其实不错,生活里小毛病多了些,但工作上拎得清,作业时非常认真,于是他主动组合了耿喜乐的人好几次了。 耿喜乐对柳侠的关照心知肚明,他用柳侠最喜欢的方式回报了他:最认真的工作态度和最高的效率。 他们共同的努力也得到了最好的回报,连续三个月,柳侠带的小队奖金在全队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马千里各种美味饲料一起上,哄得马儿们拼了命的跑,终于实现了他三个月内把大家正月份失去的奖金补回来的承诺,虽然依然有人因为一线和后勤奖金巨大的差距而满腹不满,但总的来说队里的气氛非常好,都因为自己充盈的荷包而高兴。 不包括领队补贴,五月份,柳侠第一次奖金破千。 这样的情况带来一个结果:有好几个人都想给柳侠说媒。 那几个人共同的想法都是:有那么大一套房,又那么能挣钱,带着个小侄儿算什么呀,小侄终究是要结婚另过的,比起一辈子的富足安乐,年轻时将就几年根本就不是问题。 柳侠不知道媒人们的想法,但他这次拒绝的很干脆,理由很充分:“我有对象啊,都谈好几个月了,我哥给我介绍的,他们单位的。” 这个借口算得上一招制敌,单位再也没给他说媒的了。 有南陈县那笔外快打底,单位的奖金又丰厚,柳侠最近心里踏实了不少,但让他不惦记私活儿是不可能的了。 吃过了山珍海味,虽然馒头青菜也能饱腹,但,要控制着不去怀念珍馐美味那真的是太难了。 不过柳侠再想再惦记,当王东平打电话说黄河北那个县想开始做沙盘的时候,柳侠还是明明白白地跟她说清楚原因,拒绝了。 钱当然重要,但违背一个对自己宽厚有加的领导的承诺,是柳侠不能接受的。 柳侠后来经常想,应该真的是抬头三尺有神明,要不真的没法解释他忍着心痛拒绝了*县那个沙盘的活计后还不到三个小时,马千里就把他叫过去,给他介绍那么大一个私活儿的事,肯定是哪位过路神仙看见他为人厚道信守承诺给他的奖励 马千里给柳侠介绍的工程,柳侠其实前一段听楚凤河提过,不过他当时没在意,他觉得那个工程对荣泽这样一个小县城来说,是很大的一个工程了,应该不会交给私人干,如果是交给荣泽的几个建筑公司,建筑公司自己就有测绘队,不会用他们单位,谁都知道他们单位贵。 楚凤河当时也是随口一说,他跟柳侠一样的感觉。 那是荣泽县政府和其他小地方的政府一样,在电视上看到媒体和上级政府表扬某个大城市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方便、同时解决占道经营等长期难以解决的问题、在合适的地方开辟出一个专门用于蔬菜交易的市场,所以决定跟风建设,把泽河路通往一中的路边那一大块菜地征用,规划了一个大型的商品楼住宅区和蔬菜及副食品交易市场。 这个商住混合市场被一个叫张发成的人承包了。 和楚凤河的老板一样,张发成原来也是荣泽建筑总公司的,还是副总经理,也是几乎一大家都在荣泽建总上班。 用楚凤河老板胡永顺的话说,荣泽建总所有的领导们都尿不到一个壶里,而这个张发成是尿的最远的,和总经理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说,如果因为工作必须要说的话,基本也都是在吵。 前年县一中的教学楼和集资楼事件发生后,荣泽建总原来存在的问题集中爆发,那次事件最后之所以闹那么大,是因为事情发生后,建总高层的几位领导都想看其他几个人的笑话,纷纷找借口躲避,互相推诿,连个和乙方照面商量问题的人都没有,导致建筑公司信誉尽毁,现在已经彻底瘫痪,濒临破产。 这个张发成是在那次件事中唯一一个主张和乙方坐下来商量解决问题,并提出趁机对内部进行整顿的人,但那时候建总的领导们都怕沾了自己就摆不脱了,他的建议没有得到响应,可总经理却因此让张发成代表荣泽建筑总公司去应对荣泽政府和县一中的领导,最后因为荣泽建总领导班子根本就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当然也拿不出任何补救的方法,所以最后张发成不但没能解决任何问题,还白白当了替罪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3 张发成一怒之下停薪留职,自己拉了一个建筑队开始干,一年多来一直是小打小闹的承包些县城附近的民房或单位临时建筑的修建,不知道这次通过什么关系,居然一举拿下了泽河市场这块大肥肉。 马千里说:“他和我们谈了两个星期了,没谈成,他资金紧张,不但想让我们优惠30%,还只肯先支付10%的工程款,我没答应,他就是不讨价还价,按规矩先支付我们50%我还不想干呢。 这种个人承包,背后却是政府在操作的工程最容易扯皮,到时候承包人不肯付后期的工程款,耍赖,再让政府方面出头来调解,其实就是闲扯谈,把一千变一百,最后十块都不想拿,甲方也拿他们没办法,他就一个,不往外拿钱,你能把他怎么着? 尤其是咱们这种工程,吃的是技术,物质投入看上去非常少,他们更觉得就是不给钱咱们也亏不到哪里,最多就是下了一点力,全当朋友帮忙了就成了。 咱们单位再怎么独立,毕竟是在荣泽的地盘上,压根儿不和当地政府打交道是不可能的。 可政府是国家的,不是哪一个人的,他拖你三两年,等这一任执事的调走了,下一任只需要说不经自己的手,不认这回事,到时候你找个说事的人都找不着,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所以我不打算接这个活儿。 不过,这也是一笔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让别人赚了去我觉得太亏,我考虑了一下,小柳,你是本地人,你有人脉上的优势,你去接这个工程,我按私人给你介绍活儿的价格算,你给队里提成20%,怎么样?” 柳侠当时都傻了,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他大概知道他们平时接这种民建工程的价格,荣泽的单位都不大,他最近几个月干的工程,大部分都是一栋或两栋的三四层的办公楼,最多再加个副楼,通常都不超过十亩地,像今天马千里说的,八栋六层的商住混合楼,四栋三层的纯商用楼,还有十六个一层简易商用铺子,按正常的价格,他这个工程做下来,猫儿留学的保证金都差不多够了。 馅儿饼太大,柳侠有点不太相信,傻乎乎地看着马千里,没反应。 马千里一眼就知道柳侠现在的状态,他接着往下说:“你哥是公安局刑警队的,还是队长,我觉得在荣泽没人会赖你的账。 张发成承建的是政府的项目,咱们单位是国家单位,所以他如果赖账,政府会替他出头说和,身份对等嘛! 但如果他对的是你个人,这个帐就没法赖,没人肯吃那么大的亏,把自己的钱拱手让人,就是有人出于私人情谊替张发成说话都不好开口,那实在是强人所难。” 柳侠终于回过神来了:“按您以前说的,如果我接这个活儿,我不可能给张发成优惠很多,最多10%,否则就坏了行业规矩,他是从单位出来后第一次承接大的工程,又和原单位在赌一口气,之所以用咱们单位做测绘,就是要做出个高标准严要求的姿态给所有人看,洗清他出身荣泽总建这个污点,他需要的就是咱们正规省级单位的招牌,那他怎么会愿意让我干呢?” 马千里说:“你是咱们单位的人,如果你出的报告最后又是盖咱们单位的公章,你还能给他一定额度的优惠,又能在工程款的支付方式上做出些让步,和咱们单位相比,你有这么多的优势,他为什么不愿意?” 柳侠试探着问:“你可以给我的报告盖咱们单位的章?” 马千里点头:“对,为了那20%的提成。” 柳侠又问:“咱们单位不接这个工程,张发成不会去原城找其他几个测绘单位吗?您怎么肯定他一定会用我?” 马千里说:“我不肯定,我正在努力把这事变成肯定。你觉得有我在这里,原城其他和咱们同级别的测绘单位会接他这个活儿吗? 行规,可不仅仅是指不擅自抬高价格或降低价格,还包括很多,比如,在那些单位有分队驻扎的地方,如果不是上级指派的工程,我们通常也不会去承接业务的。 不过,这个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这个不绝对,真接了也不犯法。 最主要原因是:那些单位和咱们一样,不可能同意他提出的价格和付款方式。” 柳侠恍然大悟,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咱们和他们有业务关联,他知道咱们单位是不能接私活儿的,他又不认识我,我怎么才能接到这个活儿?我总不能找上门去毛遂自荐吧?” 马千里说:“当然不能,那就失去了主动权,得让他找你。 你不是有个朋友也是吃建筑行的,想办法让他给张发成传个信啊!” 柳侠觉得自己真是紧张傻了,怎么把楚凤河给忘了呢? 马千里看柳侠开窍了,放心地笑着说:“别着急,这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行,张发成还没被逼到墙角,他的贷款还没到手,贷款是个秤砣,没他办不成事,可拿到他的时候,你就该砸心了。 你哪怕一天一分钱都没挣到,银行的利息可是一分不少地每天都在按时生成,背着巨额贷款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张发成只要贷款到手,他就会急着开工,他的赌注是商住楼,现在荣泽有很多效益不好的单位,自己盖不起一栋集资楼,他们想集体买张发成开发的商住楼的一个或两个门洞,张发成跟我说,已经有好几个单位有这个意向,只要楼房主体封顶,那些单位就交第一批钱,早开工一天他就能早一天有回流的资金,越晚对他越不利。 早开工能带给他的还不仅仅是钱,还有那些有购房意向的单位对他的信心,目前来说,这个恐怕比钱对张发成还重要。 所以,这几天你先安心干你手头的工程,没事的时候想一想到时候怎么跟张发成谈合同,这个没人能替你,多一个人加入就多一个人瓜分你的利润,所以合同你得自己谈。 谈合同是个非常考验耐心和意志力的事情,这里面的技巧没办法教,只能自己去体会。 付东和我谈起过你那个姓楚的朋友,那人心思通透的很,如果你能和他配合好了,我再在后面给你添把柴禾,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柳侠强忍着心虚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跟楚凤河商量一下,我觉得我们俩配合起来应该会比较默契。” 马千里说:“那就好,再跟你说一点,谈判时一定要自信,心里边再没谱,哪怕回到家难为的躺着哭呢,在对方面前都得表现出有十分把握的样子。 我觉得在张发成面前,你完全有底气表现得很自信,名牌大学毕业,专业领域你们学校亚洲一流;你的测量报告得过奖,级别还很高;你在单位备受重视,参与过国家大型工程项目的测绘,并且这样的国家大型项目的最终测绘报告出自你的手,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你随便动动手,水平都是张发成认识的那些测绘队的人打马都追不上的水平。 支持你这种说法的证据非常多,但你只需要让他知道一两个就够了:你现在有一套房子;你给他做的测绘报告总局会有领导帮你盖咱们单位的公章。” 柳侠心领神会:“知道了。” 柳侠临走,马千里又说了一句:“谈判时的穿着也是影响对方判断的一个重要因素,不要穿的跟个被黑心老板昧了工资夜宿街头的民工一样。” 柳侠他们在工地上作业时,和下苦力的民工真的没什么区别,所以马千里才有这么一说。 别的事现在暂时还不在柳侠的掌控之中,他急也没用,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但穿衣服这事却是很具体,他可以自己做主解决的。 今天才星期二,马千里刚给他介绍这么好个事他就请假去原城买衣服肯定不合适,没准马千里就后悔了呢,但衣服一定得买,万一张发成贷款今天就到了,明天就着急开始动工呢? 柳侠从马千里办公室出来回到家,猫儿还在睡午觉,听到他进门就睁开了眼,柳侠拍着他:“还有五十分钟,你再睡会儿,小叔给你毛伯伯打个电话。” 猫儿往柳侠身边拱了拱,搂着他的腰,继续睡,小家伙最近每天晚上帮柳侠做计算,不让他做他也不准柳侠算,要求柳侠必须跟他一起睡,柳侠没办法,每天让他计算半个小时,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睡眠不足,白天只要一沾床就能睡着。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毛建勇怪声怪气的普通话传了过来:“喔七儿,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你不怕家庭经济崩溃了吗?” 柳侠今儿有正事,而且猫儿马上该去上学了,不敢和他闲贫,直截了当说事:“你那里有适合我穿的上点档次的T恤或衬衫没有?我急用。” 毛建勇急了:“什么叫上点档次的?我代理的都是世界名牌好不好?” 柳侠从善如流:“好好好,你那都是宇宙名牌。我过几天可能要跟人谈一个合同,是我想偷偷接的一个私活儿,对方希望找个名头大的单位给他做测量,但又不想多出钱,我打算试一下,得把自己打扮得财大气粗一点,你挑几件合适的衣服给我寄过来呗。” 毛建勇一听谈判立马兴奋起来:“喂喂,要不要我过去帮你谈,谈合同这事必须要脸皮厚才可以,我估计你现在还不行哎!” 柳侠不领情:“一边呆着去,我那没几个钱,再给你一抽成就等于白干了。真的,你那里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吗?” 毛建勇说:“等着吧,我现在就去给你挑去,记着,接到东西后不要怀疑我的眼光,与随意之中彰显品味那才是现在真财主们的风格,你们是私下两个人的谈判,太隆重讲究的衣服不适合,我给你选几件看着随意但格调一看就很高的,保证效果好。” 柳侠说:“如果没谈成,耽误了我发大财,就是因为你给我选的衣服不合适,到时候你得陪我钱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4 毛建勇说:“哎哟我瞌睡死了,没听清你说的什么,不行我睡去了啊。”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柳侠嘿嘿笑着也把电话挂了。 猫儿忽然睁开眼:“小叔,你,你不是又要出去干私活了吧?天这么热,我不让你出去。” 柳侠高兴地揪着他的脸蛋儿玩:“就在一中附近,这个活儿如果能接着,我至少以后三年都不用接私活儿了,你说我接不接乖?” 猫儿纠结了,接,现在天太热,柳侠干着太受罪,但以后几年小叔都不再揽私活,他可以有更多时间和小叔在一起,而且这次活儿离家近,自己还可以每天看到小叔;不接,以后小叔随时可能会接个外地的私活儿出去,自己就得一个人守着大房子,好多天看不到小叔。 柳侠看着小家伙鼓起来的小脸,贼溜溜地笑了:“我给你凤河叔发个传呼,这事得请他帮忙才行。” 五分钟后,楚凤河的电话回来了,听柳侠把情况说了一遍,楚凤河说:“交给我了,保证三天内张发成托人主动找你。” 没等三天,第二天晚上柳侠收工回家的路上,接到楚凤河的传呼:张发成让我帮忙联系你,你在哪儿?咱们见面详谈。 第174章 准备 荣泽城很小,同一行当里挑尖的那几个人,即便没见过面打过交道,彼此之间一般也都互有耳闻,而张发成在见到楚凤河本人之前,已经听胡永顺说到过这个名字很多次了,楚凤河在去给胡永顺家改造下水管道的时候,和张发成还有过一面之缘,聊过几句。 胡永顺和张发成原来都是荣泽建总的,还住在同一个家属院,两个人原来也比较投缘,在单位都属于比较有想法但又不得志,无以施展的那种。 胡永顺因为一头沉,老婆孩子都在农村,家庭条件比较差,荣泽建总被民营建筑队挤得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效益越来越差后,他早早就申请了停薪留职,最近两年又包了两个家属楼,现在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发达了。 胡永顺现在和原来的老同事老朋友们碰面,最得意于向人炫耀的,除了自己承包的工程,就是自己慧眼识珠的本事,收了楚凤河这么个能干的帮手,还带了单位以前好几个手艺比较好的人。 张发成因为听胡永顺说多了,对楚凤河印象深刻,那次他看着楚凤河带人改造下水管道,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当时就想把他挖过去跟着自己。 但当时张发成自己的建筑队还没有完全组织起来,没有收入,也就没办法跟楚凤河开条件,他当时就没开口。 后来胡永顺好像察觉到了张发成的意图,给楚凤河的待遇提高了很多,不只是给比较高的工资,奖金也很是丰厚,而张发成一直干的不是很顺,他给不了楚凤河那样的待遇,慢慢地就打消了挖楚凤河的心思。 昨天楚凤河想办法让人把柳侠曾经给桑德山私下做测绘的事传到了张发成那里后,张发成随即给楚凤河发了传呼约他,楚凤河晚上下班后去和张发成见了一面。 楚凤河说:“张发成滑头哩很,他肯定找人打听过咱哩关系了,他跟我一见面,问都不问你哩事,而是问我愿不愿意过去跟他干,给我说哩条件可好。 我说现在俺胡老板承包哩这栋楼一直是我领着人在干,现在还没封顶哩,我这个时候要是想别哩,不仗义,算是委婉哩给他拒绝了,他也不恼,这才开始问我你哩事。 我给他说哩意思是,你应该会可愿意干,不过,您单位管哩老严,要是你偷偷干,叫您单位知道了,会很麻烦。 柳侠,你明白我这样说哩意思吧?吊着张发成,知道你愿意干,但又让他觉得如果他压价太厉害,你赚的少了,不值得冒险,没准你还真就不干。 张发成如果顺利哩把这个工程全部完成,别哩不说,就那八栋家属楼就够他赚个沟满壕平了。 所以,你如果跟他谈,价格上要咬死,最多优惠百分之十五,甚至再少点,张发成要哩就是个时间差,这个您单位跟其他那些能做测绘哩大单位都不会答应,就你能答应他这个条件。 他现在拿不出钱,但必须得有您哩测绘图才能开工,你现在只收少部分预订款就给他测量,这就算是帮他解决了个大问题了,他的房子卖出去以后,您那点测量费对他根本就是小意思,所以你别担心他因为你价格上不妥协就会另找下家,付款时间对他才是最重要哩。” 柳侠点头:“我知道了,我最多给他优惠10%。” 楚凤河说:“中。柳侠,张发成搁正规国营单位当过领导,他这回又是打定了主意要挣个脸,啥都弄成最好、最正规哩,那你跟他谈合同哩时候,一定要把该说哩都说清楚,白纸黑字哩写上去,盖章,你越是这样,他没准儿越觉得你牛气,越符合他哩要求,他以后出去就能跟别人显摆,他多正规,跟一般哩包工队多不一样了。 桑德山现在就是,只要跟人家说起来,就会拿你当初给他做哩测量举例子,说明他是国家承认哩采矿公司,所以就能找正规哩国家测绘单位给搞勘探,开井一开一个准,不会出干井,别哩那些都是偷偷摸摸哩个体户,见不得光。 你不知道,走遍全国,现在到哪儿都是欠账哩赖账哩。 造纸厂那个家属楼现在人都住里头了,俺现在还欠着人家砖厂跟水泥厂哩钱咧,没办法,造纸厂拖着不给俺工钱,俺老板就拖着不给俺那些下家钱,那些人现在气得要死,还得给俺现在哩工地送货,不送不中,不送他们就没生意做,欠账别的家也愿意送。 每回看着那些人给俺老板磕头捣豆哩说好话,我搁旁边都觉得可不得劲,使人家哩东西了,本来就该给人家钱咧,咋现在都倒过来了,欠着人家哩账,还能跟大爷样给人家脸色看,也不知道这算个啥世道。 虽然我觉得张发成不老像这种人,可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盖了章保险,要不得时候万一他舍不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给你了,耍赖,你连个证据都没,就是柳川哥找人要账都没法说。” 柳侠说:“这个我知道,不签合同、首次预付少于总工程款的25%,我不可能动工给他干。不过凤河哥,你觉得张发成用我干哩可能性大不大?” 楚凤河很干脆地说:“大,只要您单位不同意他哩付款方式,你出哩测量报告又能盖您单位哩章,他肯定会用你。 我夜儿黑好好把你给他吹了一番,我也不算吹,那都是真哩,你获奖,自己带队干国家级大工程,他绝对动心了,等你亲自和他见面哩时候再把话说得劲点,这事肯定能成。” 柳侠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 楚凤河说:“不过我估计这工程不会可快就开始,虽然这是咱县政府叫干哩工程,可政府除了拿出那一片地,啥都不管,全盘承包给张发成了,现在等于是张发成个人哩工程,你是不知道干建筑这一行,如果是给哪个单位盖还好,啥都是单位照头,建筑队只需要把房盖好就中。 张发成这个工程包含了开发商品房,这种工程审批程序麻烦哩要死,这个工程又恁大,那些有权利盖章哩单位不会轻易饶了张发成,随便哪个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难为他,他要是不出点血,一个章都别想盖上。” 柳侠想到尚诚县那个大型商品房小区工程,原本已经说一切都好,要动工了,乙方又传过来消息,手续一直办不齐,还得再等等,从阴历二月初等到现在了,还没动静。 中国很多事都是这样,柳侠能理解,这让他一边担心夜长梦多,怕万一张发成这个工程黄了自己也没钱赚,一边又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他还没准备好,一想到自己要和张发成谈合同,他就紧张地不行。 这个和桑德山那个不太一样,桑德山是野路子出身,当初就是冲柳侠去的,他开矿基本上相当于无本生意,投入不大,还有个日进斗金的预后,所以在合同上大大咧咧粗糙得很,不抠细节。 张发成则是缺钱得很,银行贷款至今还没到账,如果谈起来,肯定是锱铢必较的,柳侠最怕这个。 毛建勇说的对,柳侠现在脸皮还不够厚。 还有一点是柳侠希望工程暂时延期的原因,猫儿再过三天就放假,柳葳一周后就要高考了,柳侠这几天没心管其他,柳葳高考的时候,他和猫儿想一起给他做饭,陪着他。 猫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放假了,却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郁闷。 暑假后他就是高二了,以前荣泽高中的习惯,三年的课程两年半学完,最后一学期全部是复习。 今年,新上任的校长规定:以后改成两年把三年的课程全部学完,高三全部是复习和考试,猫儿他们现在已经把二年级的功课学了近三分之一,柳葳他们高考结束后,猫儿他们还要再返校上一周课,然后才正式放假。 可到八月十一号就又开学了,这样一算,猫儿他们的暑假一共也不满一个月,还将会有让人恐怖的作业。 猫儿被缩水的假期和那一大堆的复习资料让柳侠堵心死了,比让他去远处出外业还难受,他心里无数次诅咒中国教育系统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喝到尿道劳损的官老爷们,让他们下辈子十倍地承受现在的中学生们所承受的一切。 可他再怎么替猫儿不平、心疼,也改变不了当前的社会现状,他只能尽最大努力让猫儿开心,他甚至替猫儿写作业,从小临相同的帖子练习,两个人的字很像,柳侠一点不担心老师会发现。 但猫儿不让柳侠替他写,柳侠的工程一直没断,每天回到家都有大量的计算任务,猫儿本来还想自己终于放假了,可以替小叔帮点忙呢,他现在可以熟练地套用一些公式替柳侠做些基础的计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5 天气热得很,柳川、晓慧、柳葳和柳蕤最近几天晚上都住在柳侠这里,晓慧住北边那间卧室,其他几个人都和柳侠、猫儿一起睡在主卧,柳川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做饭,吃完了开车送柳葳和晓慧去学。 第一年教高三重点班的晓慧心理压力巨大,最近几天紧张得失眠,柳葳倒是看起来很轻松。 七月七号是小暑节气,柳侠和猫儿不到五点就悄悄起床了,猫儿去院子里拿他搭在院子里的裤头,回来就一身汗。 柳侠有点闷地坐在餐厅里吃柳川先给他做出来的早饭,他没能请下假,工程比较级,岳德胜不批准,他五点十分就得去工地。 柳川笑他:“看你,跟个怄气的小孩儿样,没事的,我们都跟着小葳,你三嫂还是老师,一直在学校里,你担心什么呀!” 柳侠不是担心,柳葳稳当的很,用不着别人操心,何况还有三嫂,他就是想跟着大家一起去。 猫儿看不得柳侠不高兴,皱巴着脸心疼,看着柳侠赌气一般往嘴里塞油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摸摸他的脸冲他笑:“小叔,慢点吃,不怄包儿了,好了哦。” 柳侠瞪眼:“臭猫,我又不是小孩儿,不准用哄胖小萱的招儿对付我。”说着就笑了起来,小家伙这个模样真是贴心死了 柳川屈指在俩人脑袋上一人给了一下:“俩皮小子,长不大,还颠倒颠。”转身进厨房接着摊煎饼。 五点十分,猫儿看着柳侠提了包上车走;七点十分,猫儿提着保温杯上了柳川的车,他和柳蕤今天给柳葳做后勤供应。 柳侠十点半回到单位,一进大门就被赵师傅喊住,递给他一张包裹单,毛建勇的。 柳侠直接去了邮电局,把包裹取了回来,回到家,柳川已经偷偷跑回来在准备午饭了。 两个人把大包裹打开, T恤六件:两件翻领,四件圆领; 衬衫四件:短袖两件,长袖两件; 裤子六条:三条牛仔,三条西裤,其中两条西裤是白色的,一件雪白,一件亚白。 还有一张附了留言的账单,柳川拿起来先看,看完后哈哈大笑:“这个毛建勇可真行啊!幺儿,你以后如果需要经常跟人家谈合同什么的,还真得跟毛建勇学学,人家这脸皮,啧啧!” 柳侠接着那张纸问:“他说什么了让你这么佩服他?” 柳川说:“你自己看。” 柳侠展开了看: 七儿,我个人认为你还是穿牛仔裤最帅,高档衬衫配牛仔裤是烧包、新潮又经典的搭配,为兄想象了一下你穿上牛仔裤白衬衫的形象,绝对是倾倒众生,让你的对手一看到你就自觉矮了半截,羞愧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马上转世再投一次胎。 至于白裤子,一直以来这都是风流公子们不可或缺的基本服饰,鉴于你正当青春年少春心萌发之时,为兄就帮你把勾搭漂亮女孩的基本设施一并准备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最后说一句,给你的全都是进价,所以不要企图再给我讨价还价。 又及:商品出售,概不退换,本店所有商品均不提供任何形式的售后服务,如有问题,自行解决。 下面是非常正规清晰的一张账单。 柳侠看看账单,再看看铺了满床的衣服,咬牙切齿:“毛建勇,你小子肯定是三年都没开张,今儿终于遇到我这么个主动找上门的冤大头,打算开张吃三年,你是恨不得连你店里的笤帚都一块卖给我啊!” 第175章 吃醋的猫 荣泽高中校门口熙熙攘攘,都是来接参加高考的孩子或给孩子送饭的。 柳葳和晓慧刚出来,正拿着猫儿和柳蕤递过来的白开水喝,看到身边几个家长和学生们表情有异,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猫儿和柳蕤又跟着他们俩的目光转头……然后,都瞪直了眼。 柳侠关好了车门正在往这边看着找他们,挺拔俊逸的大男孩,一身的白衣白裤,一脸快乐的笑,干净帅气得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柳葳最先回过神,在人群中左突右闪地跑到柳侠身边,高兴地按着他的肩膀跳了一下:“喔,小叔,你自己开车过来咧?” 他话音未落,猫儿和柳蕤也跑了过来,猫儿推着柳侠的腰往车那边推:“小叔,老热,走咱赶紧上车回家。” 柳侠嘴里说着“您三叔正搁家给咱做排骨炖土豆咧,乖猫,你干啥咧?咱等一下您三婶儿呗”,被猫儿推到了车跟前,猫儿打开车门,硬把他推进驾驶座,自己过去坐在副驾驶座上。 晓慧也跟着过来了,她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柳侠看了好几遍,“啧啧”了两下才关门上车。 柳侠扭头问:“三嫂你这是啥意思?” 柳葳说:“这你还不知道啊小叔?你没发现刚才人家都是看你咧,你没来之前他们可都是看我哩,你一来把我这个大帅哥哩自信一下就给打击哩没影儿了。” 晓慧上了车后又趴到椅背上打量了柳侠好几遍才说:“幺儿,这,这是你啥时候买哩衣裳啊?穿上可真是帅气哩没法说。” 柳侠倒着车说:“毛建勇刚寄过来哩,俺三哥非叫我穿,白裤子穿着别扭死了,想往兜里装个车钥匙都怕给弄腌臜,都怨毛建勇这货,他说风流公子哥儿都得有条白裤子,俺三哥就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硬给我搭了这么一身。” 晓慧把放在嘴边正打算喝的水杯放下:“哦?您三哥这么说?那也就是说,他以前也风流过了?” 柳葳和柳蕤、柳侠和猫儿互相做了个惊悚的鬼脸,为苏晓慧的思维能歪成那样而诧异。 柳葳说:“三婶儿,你看俺三叔那样像是个风流哩人吗?” 晓慧说:“这可没准儿,有人看着长哩可憨厚老实,骨子里头花着咧!” 柳侠说:“就凭俺三哥连个冰糕都不舍得吃的那吝啬劲儿,他就是想花,三嫂你说,会有人愿意跟他吗?” 晓慧说:“我不就是嘛,他真哩是一个冰糕都没给我买过,我还不是嫁给他了?” 猫儿说:“这就对了嘛,就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就你这一个愿意哩,俺三叔不赶紧就跟你结婚,把你娶回家了吗?这充分证明俺三叔以前没搁外边儿花过,俺叔们都可好,都是忠厚又老实,绝对不会跟你说哩那样搁外头风流。” 晓慧兜手给猫儿的脑袋上来了一下:“你这脑子那恁执事儿咧,我就说了您三叔一句,你就给我反证了一大堆。” 柳蕤说:“三婶儿,你这还是说俺三叔咧,你要说哩是俺小叔,猫儿就不是反证了,他还敢打你咧!” 猫儿鼓着脸看着柳侠,不吭声。 回到家,柳侠给猫儿洗着脸问:“乖,我咋觉得你有点不高兴咧?小叔穿这衣裳老难看?”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眨巴了半天眼才说:“不是,是,是……,小叔,以后你自己出去别穿这一身呗,你想穿,等咱俩出去了你再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6 柳侠把他转过去,给他擦着背问:“为啥?” 猫儿说:“没为啥,就是不想叫你穿,别人光看你,您单位哩人要是看见,又该给你说媒了。” 柳侠高兴得大笑了起来:“臭猫儿你这是吃醋了不是?哈哈,小叔老帅,你怕别人把小叔抢走了不是?” 猫儿有点恼羞成怒了,跳到浴缸边上,居高临下地揪着柳侠两边的脸颊:“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叫你自己出去哩时候穿,就是不叫,你以后就跟我一块儿哩时候能穿,听见没?” 柳侠笑得直喘:“听见了听见了,以后小叔不穿了。” 柳蕤在外边客厅里说:“猫儿,咱小叔成天都可帅,穿个破草绿裤子白汗衫儿也可帅,你以后可成天给咱小叔藏被窝儿里别叫他出去了。” “嗯,您小蕤哥说哩对,万一您小叔叫抢跑了,以后黄昏可没人搂着你睡了。”晓慧还没忘了猫儿刚才替柳川辩护的事,趁机调侃猫儿。 猫儿一点不觉得丢脸:“反正我就是不叫,谁能咋着我?” 柳侠把毛巾搭好,转身背对猫儿,猫儿趴他背上,柳侠背着他往外走:“好了,别怄包儿了,咱去吃饭,小叔就是穿哩比这帅一百倍,照样搂着你睡。。” 饭桌上,柳葳奇怪地问:“三叔,小叔,您咋没一个人问我考哩咋样咧?我感觉自己这也太不受重视了,哎哟失落死我了失落死我了。” 柳蕤把一大块肋排放进柳葳碗里:“咱三叔连班儿都不上了搁家给你做饭,小叔打扮哩恁齐整去接你,猫儿俺俩搁那儿站着等你一大晌,哥,你还不受重视? 是报纸上说哩,不能问,问了会给考生增加压力;猫儿是老小,不知道,所以才一看你出来就问;你看我,快急死了都不问;俺这是体贴你,懂不懂?” 猫儿不服:“啥狗屁压力?要是真会做,因为问一句就不会了?报纸上净胡说八道没事装洋蒜,咱哥都考了了,我问一下会咋着?我问一句,他已经写到考试卷上哩题会变没?” 柳川和柳侠都盯着柳葳。 柳葳点点头:“猫儿说哩对,啥狗屁压力,会哩时候就啥压力都没,不会咋都是不会,不在别人问不问。” 柳川和柳侠同时问:“那孩儿,你觉得你将考哩咋样啊?题全都做完没有?有没有特别难哩?你做完后又检查了没?你……” 俩人同时闭了嘴,互相看了看,柳侠对着柳葳摊手。 苏晓慧笑得把筷子都撂了:“您俩可真是亲兄弟啊!小葳,这下你不失落了吧?” 柳葳满意地说:“嗯,心里可美,不失落了。我考哩——,就那样吧,跟平常模拟考试差不多,将开始有点紧张,手都有点抖,真开始做题了,一会儿就忘了,做完了才又想起来,哦,这是高考咧,得再认真检查检查,就这样,没觉得特别难。” 柳葳良好的应考心态让柳川和柳侠都放了心,他们觉得如果不出意外,柳葳应该能被第一志愿录取。 九号早上,柳魁和秀梅带着柳莘来了,俩人到底是不放心,高考啊,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前程,他们总想亲眼看看到底是啥样。 柳川和柳侠他们都想让柳葳考完后在荣泽玩几天再回家,柳葳来荣泽上学这几年,好像除了学校和柳川那里,几乎从来没时间放松地玩耍过。 柳魁和秀梅都不让,一大群人都在柳侠这里呆好几天了,如果让别人觉得幺儿这里成天价一大群人跟星星过街一样,家里就没个安宁哩时候,那谁家闺女还愿意寻他? 不过柳魁说出来的理由是:“这几天生意可好,老忙,不过咱家蜀黍地哩草该锄了,我跟您二哥说好了,他这两天调个班,俺俩一起回家锄地,您大嫂一个人不中,得叫小葳回去帮您嫂看着店。” 柳葳自己也想早点回柳家岭,他“五一”以后就没再回过家,现在想的不得了。 柳川和柳侠没办法了,只好同意让大哥他们住一晚上就走,不过在走之前,他们决定让柳葳好好放松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去吃夜市。 各种素菜摆了好几盘,羊肉串也烤好了,猫儿提议大家都喝杯啤酒庆祝柳葳脱离苦海,得到大家一致响应,除了柳莘,其他人一起举杯。 柳葳痛快地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啤酒:“娘的,可算熬过来了,伯,妈,我今儿跟您说一声啊,只要过线,我就不复读,再差哩学校我也认了。” 柳魁轻轻舒了口气,拍拍柳葳的头:“中孩儿,不复读,您只要能出来,不用一辈子窝到柳家岭,您妈俺就放心了。” 秀梅泪都掉到酒杯里了,柳葳是非常懂事,而且绝对没一点娇气的孩子,他能这么说,肯定是这几年太难受了。 柳侠喝着啤酒想:宝贝猫看来是真不待见上学,把毕业当做脱离苦海,唉,高中可真不是人过哩日子,可宝贝还得再上两年呢,怎么熬过去啊?如果还是以前的初、高中两年制该多好,那乖猫现在也就能跟小葳这样轻松愉快,以后再也不用早上四五点就起床去学了。 他想着,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猫儿的后脑勺,猫儿扭头冲他嘿嘿地笑,把凳子往他身边又挪了挪,挨得更近些。 最高兴的是柳莘,从见到柳葳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一步都不想远离。 他跟当初的猫儿一样傻乎乎的,只想到大哥有很长的假期可以跟自己在一起了,却想不到柳葳如果考上大学,就会去很远的地方,他半年才能见一次大哥。 柳蕤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期待又害怕,有点兴奋地期待着传说中的高考,害怕万一考不上大学咋办,同时更害怕以后每天四五点就得去学,他现在每天六点半到校还睡不醒,都是三叔叫他才能起床呢。 柳魁说他:“您小叔六岁就跟着您五叔他们搁望宁上学,成年都是四点多点起床,你以后好歹能睡到五点,还不用跑几十里山路,怕啥咧?” 柳蕤说:“那不是没办法嘛,如果有办法,谁都想睡到八、九点,是吧小叔?” 柳侠点头:“十点我都不嫌多。” 柳魁伸手给了柳侠一下:“你个不上道哩臭小子,你就不能配合我一点?” 柳侠嘿嘿笑着用自己瓶子里的啤酒把柳魁的杯子倒满:“我错了大哥!给,我哩酒都叫你喝。” 柳魁问柳川:“川儿,这皮小子咋学成这了咧?” 柳川把柳魁的啤酒端过去,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一点:“没法儿哥,他就是长不大。” 猫儿说:“小蕤哥,我现在哩愿望是能叫我天天睡到六点就中,哎?啊哈——,小叔呀——,我明儿就又该去学了啊,我咋这么不待见上学咧呀?”猫儿忽然间想起自己的伤心事,简直要哭了。 柳魁伸过手拍了拍猫儿的脑袋,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柳侠郁闷地喂猫儿喝了一大口啤酒想打发他高兴,却没敢说‘你不想上咱就不上,小叔养活你’这样的话,他现在已经成熟了,知道上学意味着什么,即便到学校真的学不到有用的东西,上学这个过程也不能省略。 猫儿注意到柳侠的表情,自己拎起瓶子灌了一大口,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柳侠说:“其实上学也可美,我放假搁家就能跟马鹏程、楚昊耍,他俩还光想去蹭咱哩好东西吃,学校恁多人,耍着可有意思。” 柳侠把他揽过来,碰了一下酒瓶子:“乖,再坚持两年,等一上大学就好了,大学特别美,没准到时候你连家都不想回咧!” 猫儿说:“嗯,要是水文队里头开个大学,我觉得肯定会跟你说哩样恁美,美哩我不想回家。” 柳侠被他逗笑了:“你个臭猫儿,你成天这脑袋瓜里都想点儿啥呀!” 猫儿说:“都想点儿你!” 几个手一起去敲猫儿的脑袋:“不知丑,这么大了还成天跟个没出窝儿哩小虫儿样,离开您小叔一天都没法活。” 猫儿美滋滋地笑:“一点也不丑,我就是待见天天看见俺小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7 第二天一大早,晓慧、柳葳和柳蕤都跟着柳魁秀梅走了。 猫儿昨晚上聚餐的欢乐睡了一晚上全给睡没了,小家伙看着柳葳、柳蕤他们高高兴兴回家,想起自己还得去上学,气得躺在床上跟柳侠打滚儿撒泼,非要让他给自己请假, 柳侠就上学的重要性劝了他一会儿,无效,脑子里都开始构思着怎么跟老师编瞎话了,柳川走进来把他给推了出去。 柳川盘腿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猫儿:“猫儿,三叔想和你谈谈人生。” ? 猫儿睁开眼看柳川。 “额——,三叔表达的不准确,其实,是你小叔的人生,准确点说,是关于怎样才能让你小叔过上他所向往的美好的吃饱墩儿的人生……” 猫儿眨巴了两下眼,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没影了。 柳侠看着小家伙斗志昂扬地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用眼神问悠闲地吹着口哨走出来的柳川:你怎么做到的? 柳川脱下汗衫换警服:“小意思,连一只撒娇闹人的小猫都搞不定,那我这么多年刑警不白当了!” 七天后,猫儿的课补完了,正式放假,柳侠手头的工程外业部分也正好结束。 前一段柳葳和柳蕤晚上都住在柳侠这里,为了不影响柳葳睡眠,他每天晚上计算和绘图的时间都减少了,现在需要几天时间专门来计算和绘图,这几天不出外业,他决定每天抽出几个小时专心陪猫儿玩。 马鹏程和楚昊今年迷上了游泳,每天下午去荣泽城南大约六七公里外的一个水库游三四个小时,天黑了才回来。 两个人一直在惦记着让柳岸和他们一起去,当然如果小柳叔叔能一起去就更好了。 通往水库的城边上有一家米线店,还捎带着卖烧饼夹,如果小柳叔叔跟着,柳岸又正好喜欢吃那家的米线和烧饼夹…… 柳侠和猫儿终于能同时在家的第一天,就受到了马鹏程和楚昊的热情邀请,马鹏程连救生圈都替猫儿准备好了——一个大号汽车轮胎。 “小柳叔,我爸说,那水库二十多米深,我知道你肯定担心柳岸,我爸妈也担心我,所以我们都拿着轮胎去游,一点不丢人,游泳圈还得花钱买,可多人都用旧轮胎。 其实我和楚昊原本不想喊柳岸的,怕耽误他学习,可我妈跟宁阿姨说,你那么心疼柳岸,肯定不舍得都放假了还让他天天窝家里头写字看书,肯定想让他出去玩点有意思的,我和楚昊就……” 猫儿怒视马鹏程,他觉得这家伙邀请的有点过于热情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家伙不是在打小叔钱包的主意吧? 可没等猫儿揭穿马鹏程的阴谋,柳侠就兴高采烈地上当了,他拿起棒球帽给猫儿和自己扣上:“走,游泳去,咱几个月没回家,没在凤戏河里洗澡,我快憋屈死了,咱去水库里扑腾几圈提提神。“ 小叔想去,猫儿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四个人三个大轮胎,柳侠根本不用担心,所以玩得非常痛快,刚开始他趴在大轮胎上,看着猫儿和马鹏程、楚昊在水浅的地方比赛。 马鹏程和楚昊都在原城的游泳馆接受过正规的游泳训练,猫儿是野路子的狗刨儿,刚开始猫儿落点下风,后来慢慢就赶了上去,马鹏程和楚昊都没他的耐力好。 猫儿游痛快了,柳侠开始游,猫儿趴在大轮胎上一直跟在他附近,这个水库每年都会夺走几个人的命,即便会游泳也得小心。 黄昏时分,马鹏程和楚昊终于得偿所愿:放开肚皮吃了一次米线配烧饼夹,吃得猫儿都想把碗扣他俩脑袋上了:“马鹏程,你肚子有多大?吃了两碗米线一个烧饼夹了,这个烧饼夹你还要夹三块钱的肉,你不怕撑死啊?” 马鹏程站在从大锅里捞卤肉的老板娘身边:“不要这块儿,太瘦不好吃;没事,我大姑说人的胃都是有弹性的,能涨大可多倍;哎,我就要这块,对,就是这块,五花肉好吃,香,哎哎,您不用切了,全都剁了夹进去,有多少算多少吧。” 在水文队大门口,柳侠对马鹏程和楚昊说:“咱可说好了,你们俩今儿晚上要是出什么毛病,不许往我头上赖。” 楚昊说:“出毛病也是马鹏程,我肯定不会,我第二个烧饼夹才夹了两块五的肉。” 猫儿飞脚伺候:“人家卖就是一块五一个,你光肉就要了两块五,还‘才’,我让你‘才’……” 楚昊和马鹏程推着车子跑出去老远,得意地大笑着,骑上车子跑了。 两个人回家都各自干完了自己的活儿、冲了澡躺床上了,猫儿还在想烧饼夹的事,柳侠劝他:“一共也就十几块钱,最多吃三天他俩就吃腻了,不信你等着看,过几天你让他吃那么多他也不吃。” 猫儿说:“不光是钱的事,主要是想起他俩骗着你去游泳就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买吃的才生气的。” 柳侠伸出胳膊让他枕着:“不过,咱俩今儿游得也可美呀,不想那俩臭小子了乖,睡觉,明儿咱还去玩。” 猫儿舒舒服服把腿搭柳侠腰上,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还不知道,几天后因为游泳而引发的事,比起今天这事来,根本就不算个事,到那时候,他才是真的想大脚踹死马鹏程和楚昊这两个白吃货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过街:星星,是指数量特别多;过街,指人很多,来来往往没个头。合在一起的意思就是来往的人很 多,频率很高,没完没了。 —— 小虫儿:麻雀,燕子之类小型的鸟类。 第176章 柳絮若花之同窗们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写猫儿要拍毛伯伯黑砖、还是从前面拍、柳海给画了插图的那一章时,随手写的,写完了觉得和文没什么联系,没发,今儿回头看,觉得还挺有意思,供大家一乐。 不喜欢“番外”这个词,琼瑶一把,给这篇文的外篇统统起名“柳絮若花。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微风吹过小竹林,带来满园清香,月亮门边一丛看似野花的九月菊看得正艳,香樟树的红叶忽忽悠悠拂过窗棂又飘落在草地上,蓝瓦、白墙、绿草地,红叶、黄叶、小溪水,还有忙着搬家的小蚂蚁,这真是神仙…… “阳阳,你要注意形象!!形象!!!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马上有客人来,让他们看到你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的模样,我的脸往那里放?”古色古香的窗户里那个正在对着一副画花痴一般傻笑的老男人(嗯,没错,都已经快五十了,当然是老男人)忽然开口说。 他其实根本就没看外面,不过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就站在窗边盯着外面的人一样。 黑阳阳眼珠上翻78.5°角,慢慢站起来,深呼吸,挺胸、收腹、抬头,以旁人不易察觉的动作,优雅地把银白色短裙拉平整,从推开的玻璃窗上观察一下看似随意其实是私人形象设计师给精心打理出来的松松挽着的头发。 嗯,依然如此,除了身高差一点点没达到理想的一米七三,其他,满分。 干巴臭老头儿才一米六六,虽然对外号称一米七二,每天都穿着内增高的定制皮鞋,并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允许自己穿高跟鞋,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那里,臭老头儿他就是木有自己高,哇哈哈哈…… “朱董,孙董、古……呃——古先生,这边请,这就是我们毛董闲暇时看书写字的地方,是他非常私人的一个居所,如果不是非常知己的朋友,毛董是不会在这里接待的,平时连我都不允许进来,……哦,黑小姐您在这里?那朱董,孙董、古……咳咳,古先生,我就暂时失陪了,这位是我们毛董的特别助理黑小姐,在这里她会……” “朱董、孙董、古先生,我们董事长等几位很久了,请跟我来。”黑阳阳同学带着最得体的职业微笑,婷婷嫋嫋走在几位看上去都比他矮半头的或大腹便便或枯瘦干瘪的老头子们旁边。 推开门,屋子里那个干巴老头子还在忘神地看着一本书,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一看就特别舒服的宽宽松松的天青色真丝中式服装上,让他多了几分悠闲,多了几分散淡,多了几分超然物外的文人气息。 黑阳阳用最合适的表情告诉客人:哦,对不起,我们董事长他看书太入神了,唉,他总是这样,请稍等,我叫他一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8 连续三遍莺啼花柳间般的“董事长,朱董他们已经到了”之后,毛董的魂才从厚厚的发黄的线装书中回归现实世界,他慌忙站起来,一叠连声地道着歉:“哦哟几位,抱歉抱歉抱歉,我这人毛病太大,一看书写字就把什么都忘了,快请坐,阳阳……” “哦,董事长我忘了,我现在去拿。”黑阳阳带着点因工作失误而带来的羞赧对客人们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毛董事长看着她的背影慈祥而无奈地说:“故人之女,托付于我暂时照看一二,虽则是美国名校毕业,可毕竟年幼,做事难免疏忽,几位可不要见怪呀!” 小竹林里,黑阳阳的手机都快被她给攥出水来了:“爸,你快点让我回去吧,干巴老头儿太变态了,他这会儿肯定在满脸慈祥地对人家说我是个马虎蛋,丢三落四,百无一用,可因为我是您闺女,他对我无怨无悔地宽厚慈爱关爱有加,爸爸,我的一世英名啊——,都被这个破茶叶给毁了,就是沏个破茶叶,他干嘛弄出这么多幺蛾子啊——” 抱怨归抱怨,十分钟后,黑阳阳同学依然优雅地出现在了毛董的“闻心阁”,不过,几位董事长此刻都无心品尝她这个大美女特助沏的极品龙井,因为他们正两眼闪烁着星星在欣赏毛董的私人收藏。 “……这幅《兄弟赏秋图》,是**年十月,我身体偶感不适,柳海先生的小弟弟,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大学同寝室的哥们儿柳侠,邀请我去他家休养休养散散心,我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中间柳海先生正好携夫人孩子回家,看到我和柳侠坐在大柿树下吃着杏仁喝着酒看对面凤戏山的风景,即兴创作送给我的。 哎哟,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收购喔,张嘴就是多少万多少万的,可这不是开玩笑嘛,这又不是拍卖会上的东西,卖了赚几个零花钱,这是朋友的心意,能卖吗?” 黑阳阳同学微笑点头,款款走了出去,等她逮着老爸吐槽告一段落回来,毛董事长的介绍终于到了尾声:“……你们看看,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可把我的神态画的多么惟妙惟肖,我骤然被人拍黑砖,还是被正面拍时的惊讶、迷惑、不解,以及愤怒、大义凛然地奋起反抗,表现得多么准确、生动,真的是入木三分啊……” 黑阳阳用小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那张被镶在香樟木镜框中的16开纸,心里再次眼珠上翻78.5°: 就是一个铅笔画的小人儿被迎面一个大砖头砸脸上的画,被毛董霸占了形象的小人儿连惊慌中炸起来的头发加上那双跟身子十分不相配的大鞋子,一共就比拇指大点,脸被大砖头盖着了,看不见。 除了旁边为了表现小人儿骤然被人正面拿砖拍脸的可怜状加画在旁边的夸张的惨叫“啊——”和代表飞溅的鲜血的黑色水滴状铅笔的痕迹,她实在看不出这张画有哪里在表现毛董的愤怒和大义凛然的反抗。 那四肢伸开惨叫的小人儿明明就是被吓破了胆好吧?大鞋子旁边那一滩不规则形的东东学名应该叫“尿”吧?这东西在中国从古至今代表的都是怂货好吧? 朱董、孙董、古……先生艳羡不已:“毛董好运道、好修养,这些画在您的手里,才不负其出身与价值。 毛董,如果机会方便,能麻烦您帮我们跟柳海先生求副画吗?” 毛董轻轻抚摸着他并不存在的五缕长髯:“这,最近恐怕比较难,柳海先生好像去非洲采风了,而他长时间外出采风回来,回国后都是先回老家,守着柳老先生和夫人,做饭洗衣,绕膝尽孝,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不太喜欢被人打扰,就是我和阳阳的父亲我们这种和柳家的关系,我们在那里暂住的话,即便正好柳海先生也在家,我们也不会开口求画的,不过——,如果……” 黑阳阳心里那双眼睛都翻疼了:你当然不会开口求,你都是耍赖要,看见人家画好了你只管往自己包里装,哦哟,我爸爸到底让我跟着这个厚脸皮学什么? 好了先不想这些,先想想怎么摆脱这干巴老滑头,自己出去…… “喂,老黑啊,老子刚才又搞定几份……喂喂,我说老黑,你现在在哪儿?我看你坐的怎么好像是咱们柳岸大侄子那个秋千呢?对,就是,你左边就是大栎树,老黑你什么时候去柳家岭的?好啊,你让我每天操碎了心给你养着闺女,你自己暗度陈仓去柳家岭赏秋景去了,你也……” “爸,你跟我妈在哪儿呢……可刚才我打电话,你还跟我说你在家呢……柳叔叔也跟我说过把柳家岭当成自己家,可我春天的时候想在那里多住几天你照样把我给赶出来了,现在你自己以那里为家了?” 毛建勇把他的宝贝画们往盒子里放:“哎呦我说丫头,争这些有什么用?订飞机票才是当前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 黑阳阳坐在电脑前:“如果票紧张,经济舱行吗伯伯?” “只要人家让坐,翅膀上都行,伯伯成天价辛苦挣钱,把身体都给耽误坏了,以后我得经常去你柳叔叔那里休养休养,今年怎么到现在还不冷呢?不下雪可不行啊,我这胃不好,得经常吃点兔子肉补补。” 三个小时后,毛董和他的特别助理从车上下来,一人一个大野外背包,仰头看了看上窑坡,同时一挥手;“上!” 第177章 猫儿的意外和柳凌的困境 柳侠把自己手头所有后期工作都完成交付时,单位大部分一线人员都已经因为持续的高温天开始休整了。 星期二的早上,柳侠去给岳德胜交最后一份测绘报告,同时跟他请一星期假,他想和猫儿一起回柳家岭住几天。 岳德胜翻看着报告说:“队里很多人都会趁这个时间回老家看看,你多休息几天也没关系,不过现在你得先去马队长那里一趟,他找你有事。” 十分钟后,柳侠就和马千里、罗水旺、潘留成、楚远、付东一起坐上了去原城的车,九点整,在总局大礼堂开了个臭长的表彰会,散会的时候都该吃午饭了。 马千里请他们吃了顿烩面,下午快三点他们才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开始说正事:下半年大概十月份,他们将接受一个国家重点大型水利工程的测绘,柳侠和岳德胜前年做了三个多月的那个工程,是这个工程前期探测的一部分,现在,这个工程即将进入施工建设阶段,总局要求他们队派出两支测绘小队,全程跟进,具体时间还未定,让他们把人员和设备准备好待命。 马千里本人更喜欢这种长线大项目,这个工程保守估计也得干个五六年七八年的,单位这两年进的人越来越多,养活好几百号人,生活水平还只准升不准降,他也是很有压力的,小工程看起来省心,可琐碎,光是批各种作业期间生成的费用单据就让他头大,所以今天和局长谈完话后,他心情十分愉快,从局里出来后不直接回荣泽,却开着车带他们往闹市区那边走。 柳侠心里惦记猫儿,可跟领导一起出来,不能表现的太柴米油盐婆婆妈妈,着急也不能露出来,只能装出跟大家一样轻松愉快的样子,一路说笑闲聊着来到一家看起来非常讲究的店里。 看着店员给他们演示怎样制作出勤表、工资表,柳侠才明白,为什么今天付东和楚远会跟他们一起来:马千里要给家里和单位都添置一台电脑,电脑是给财务室用的,而付东,负责找熟人砍价。 柳侠的大学就有计算机专业,但柳侠从没关注过,因为在他填报大学录取志愿之前,他都不记得自己听说过计算机这个名词,他后来对计算机多少有点关注,是因为他听黄有光提过一次,说计算机技术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可能会有不少大学很快就都会筹建计算机专业,柳侠当时心里有点不以为然:那东西有什么用啊?以亿兆做计算单位的工作才有多少,那么多人学这个专业,毕业了出去干什么? 而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计算机是这么一个方便实用的东西,它的用途绝不仅仅是天文数字的高速计算而已。 不过,实在是太贵了,一个这么大点的玩意,居然要一万多,可以在荣泽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了。 柳侠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被店员操作着的游戏画面吸引了,上面那两个肌肉虬扎的大汉各种武器一齐上,一路走一路打,那场面真的是让人豪情万丈血脉喷张,手里心里都是痒的,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人。 柳侠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呀?” 店员说:“这游戏叫《魂斗罗》,如果买不起电脑,这个在电视上也能打,我们这里卖的有游戏机,很便宜的,一个人两个人打都可以。” 柳侠让人家给他拿了一台游戏机研究。 回来的时候,他们车上多了两台电脑,柳侠却没买游戏机,他脑子里在合计,如果张发成这个活儿做的顺利,是不是自己家也买台电脑。 游戏吸引他只是原因之一,他看了店员劈里啪啦十指如飞地敲了没一会儿,一张满满当当的工资表就做出来了,而且输入几行命令,就能自动分项统计、合计,把给出特定范围的人数单独摘出排列,长长的一大串数字瞬间完成计算。 他觉得这个东西简直太好使了,以后肯定很多地方都能用到,既然用途这么广泛,那这东西迟早得像钢笔和书本一样成为日常必备的工具,既然早晚都要买,何不早点买早点用? 柳侠一路心里都在计算,都在兴奋,他准备一回家就跟猫儿商量这件事。 还没进荣泽地界,太阳就已经落山了,按前几天的情况,他回到家,猫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柳侠想着猫儿今天会不会就没去水库玩,在家做饭,他如果跟猫儿说要花一万多买电脑,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气得连饭都不给他吃。 可他回家一看,栅栏门还从外面插着,自行车和大轮胎都不在院子里。 柳侠衣服都没换,就跑到街上雇了辆机动三轮,先到城边那家米线店看了一下,没人,应该是没他这个成年人约束着,三个小家伙玩疯了,到现在还在水库。 他赶紧坐上三轮继续走,可开三轮的中年人只把他往前面又拉了大概五六里地,就死活不肯再走了,原因是他一个也是拉三轮的朋友,前几天天黑的时候往这边送完人,碰到一群小流氓,不但把身上的十几块钱都抢了,还把人给打了一顿,车夫觉得再往前人越来越少,不安全。 柳侠没办法,还是按提前说好的价,给了他一块钱,自己撒开腿往水库方向跑。 出了城就没有路灯了,现在暮色已经真正上来,天已经黑了,平时这个时候,水库的人基本就已经走完了,现在,骑着车子,带着轮胎或救生圈从对面过来的人就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了,柳侠跑着,注意着迎面过来的人们,可一直到了水库边,他也没看到猫儿和马鹏程三个人的影子。。 岸边只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在换衣服,水库里还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在游泳,柳侠扯着嗓子使劲对着水里喊:“柳岸,柳岸,马鹏程,楚昊,天黑了,快上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89 他喊了好几遍,水库里那几个人影都还在各自游着,没一个人往他这边来,柳侠的心开始有点乱了,他又喊了两遍,还是没人应声,他跑过去,挨着把岸边仅有的那几个换衣服准备离开的人问了一遍:“请问看到三个小孩儿没有?十四五岁,说普通话。” 几个人都说没有,柳侠慌了,他沿着水库边沿,一边跑一边喊,可他一直跑到他们平时从来不去的水库最南端树林子里,都没人回应他的呼喊。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看着泛着幽暗水光的宽阔的水面,一阵无边的恐惧从心底升起,柳侠瞬间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人抽走了,全身都在发软。 他把手捂成喇叭状,对着四周拼命地大喊:“柳岸,猫儿,我是小叔,你听见没有?马鹏程,楚昊,你们在哪儿?听见没有?” 一个套着大轮胎的男人从水库中间慢慢游过来:“我七点多点来哩时候,看见有仨孩儿搁那一片比赛咧,游哩都可快,还说普通话,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柳侠全身发抖,叫喊的声音都嘶哑了:“柳岸,猫儿,乖,你听见小叔喊没有……猫儿……柳岸……” 还是没人答应,水库里现在仅有的四五个人离岸边都不太远,如果是猫儿他们,肯定听得出来他的声音。 柳侠觉得天都要塌了,心瞬间空荡得支撑不起他的躯壳,眼前只有几平方公里的水面大得让人绝望,他好像看到猫儿静静躺在水下的某个地方,他想跳下去救他,可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猫儿,你听见了没孩儿……乖……你听见了没……天黑了,该回家了孩儿……你听见了没……”柳侠拼命硬撑着不让自己瘫倒,沿着水的边缘边走边喊。 “大概一个小时前,好像有个孩子的脚让烂玻璃瓶子还是什么给扎着了,我看到过去扶他的两个人身材也不太高,应该也是半大孩子……” 柳侠已经走进水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这么说。 他猛地回身,看到一个男的跨坐在摩托车上,正对着他说话:“看他们扶那个孩子的样子,伤的应该不轻,我估计他们可能去医院……” 柳侠几乎是扑到摩托车跟前的:“师傅大哥麻烦您带我一趟,我家水文队的到了我给您……” “上来吧!”没等他说完,那男的就摆了下头示意他坐后面。 柳侠还没坐稳,摩托车就‘突’的一声冲了出去。 男人骑得很老练,在夜晚昏黑的土路上速度也非常快,但柳侠还是觉得慢,他恨不得飞起来,他不知道这人说的三个孩子是不是猫儿他们,如果是,受伤的是谁?是猫儿吗?如果不是…… 柳侠这时候宁愿受伤的是猫儿,也不愿意去想如果这个人说的那三个小孩儿不是他们,那猫儿他们可能会出什么事。 车到水文队大门口,那男的刚把摩托停住,柳侠拍在他胳膊上几张钱就撒腿往大院跑去,他冲进门卫室问:“赵师傅,看见我家柳岸回来没有?” 赵师傅正在吃西瓜,看是柳侠就说:“快一个小时了吧,他跑过来跟我说,让我看见你跟你说一声,他去王先生那里了,如果你回来找不到他别着急。” 柳侠转身又往外面跑,没想到那个男的还没有走,保持着一条腿跨在摩托车上的架势在看柳侠给他的几张钱,他看到柳侠又跑出来了,笑着问:“哎,怎么样,要不要再搭一段顺风车?” 柳侠跨上后座:“三道河路,谢谢。” 男人没说话,加了一把油车子就出去了。 虽然只有三四分钟,车子到王君禹的诊所门口时,柳侠的心情却已经平静的差不多了,知道猫儿回去过,他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不过下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那男的抢在他说话之前把那几张钱拍在了他胸前:“不用谢我了,跟柳川说让他多请我吃几次红焖羊肉就行,柳侠,回头见。” 柳侠看着那人骑着摩托车走远的背影楞了一下,马上就转身跑上了台阶 王君禹的诊所挂着小敏用挂历纸自己编的珠串似的门帘,他把门帘一掀开,就看到了站在诊疗床边正给马鹏程裹纱布的王君禹和站在王君禹身边的猫儿。 猫儿听到声音一扭头,正好看见柳侠,高兴地问:“小叔,你回来了?” 王君禹也回过头,笑着说:“你来的真巧,马上就好,猫儿说你早上就去原城了,现在才回来?” 柳侠走过去揽着猫儿的肩膀说:“嗯,好几个人一起,本来能早点回来,因为办其他事耽误了一会儿,先生,他怎么样?” 躺着的马鹏程自己回答:“没事儿,就是口子有点深,缝了六针。” 柳侠都想伸出正在抚摸着猫儿的脑袋的手去给马鹏程几巴掌:“缝了六针还没事,你觉得缝几针才算事?” 马鹏程嬉皮笑脸地说:“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缝针当然算不了什么事了。” 柳侠不搭理这个小二杆子,问猫儿:“楚昊呢?” “我在这儿呢小柳叔,我去给马鹏程买雪糕去了,他说他光荣负伤,柳岸我们俩得慰劳一下英雄,一人给他买十根冰棍儿吃。”楚昊一头大汗站在门口说。 柳侠扭头,一眼看到的就是楚昊手里提的塑料袋子,袋子里至少有七八个糖葫芦。 真实的情况是八个:王君禹、猫儿、楚昊一人一个,马鹏程五个。 马鹏程一看见楚昊,饿死鬼似的伸出手:“先给我一个吃着,要不一会儿就化了。” 柳侠真是服了这个吃嘴精了。 王君禹直起身:“好了,坐起来吃吧;柳侠你这边坐,我洗一下手。” 柳侠还没走到长椅跟前,传呼机响了,是马千里呼他:你在哪儿,马鹏程跟你在一起吗? 柳侠想到已经这时候了,马千里和楚远两家见不着孩子,肯定也着急,他先出去给马千里回了电话,简单明了地把马鹏程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让马千里在家等着,他马上带马鹏程回去。 回到诊所听王君禹交待了注意事项和换药时间,柳侠就和他告辞,带了三个小家伙一起回家。 柳侠电话里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马鹏程回来的时候马千里和苏丽蓉都没有表现的很意外,苏丽蓉把马鹏程在沙发上安置好了之后还对他说:“出了事不跟家里说,想瞒天过海,把大人急成这样,这个账咱们先记着,拆了线之后一块儿算。” 马鹏程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鸡毛掸子吗?老马我久经沙场,还能怕那个?“ 因为人是自己送回来的,好像很自然的,责任就成了自己的,柳侠觉得非常对不起马千里两口子,十分真诚地跟他们道歉:“队长,嫂子,对不起,我……” 马千里弹了马鹏程翘着放在茶几上的伤脚一下,吓的马鹏程哇地一声把脚缩回去抱了起来,对马千里怒目而视。 马千里跟没事儿人似的和柳侠说话:“对不起什么?那烂酒瓶子你扔的?” 柳侠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千里拿起两个大桃子,给猫儿和楚昊一人抛过去一个:“接着,感谢你们送马鹏程回来的,下回他要是扎了那只脚给送回来,还有。” 这回苏丽蓉给气着了,她咬牙切齿擂鼓似在马千里背上锤了好几下:“连自己亲儿子你都咒,马千里你是不是人?” 马鹏程则扶着沙发背站了起来,单脚跳着往柳侠跟前跑:“小柳叔叔你可怜可怜我把我带走吧,要不我后爹晚上得把我这只脚也给弄得逢六针,没准儿还得多呢!” 柳侠揽着猫儿的肩膀往外走:“我们明天回老家,你这脚跟着我们走不了,你还是在家继续可怜着过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0 猫儿难得大方地对马鹏程说:“你等着吧,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卤肉。” 马鹏程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们回柳家岭。 一进家门,柳侠就把猫儿紧紧的搂住了。 猫儿觉得小叔今天有点不一样,不过,到底是哪点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他觉得柳侠是一整天都没看见他,太想他了,所以非常高兴地回抱着柳侠,用脸颊、鼻子一点点亲昵地蹭着柳侠的脸和脖子:“嘿嘿,小叔,我也可想你,我今天根本不想去,我想着你五点多就会回来,都开始洗菜了,马鹏程和楚昊硬把我拽了出来。” 柳侠说:“小叔知道,小叔就是想你了乖。” 等吃了饭躺在床上,柳侠再次把猫儿搂在怀里,好久不说话,猫儿才觉得柳侠有点不对劲:“小叔,你怎么了?” 柳侠说:“小叔刚才到水库去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小叔吓坏了,小叔以为你们出事了……乖,以后再出去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得赶紧回来,如果你再跟今天这样吓小叔一回,小叔估计就没命了。” 猫儿看了一会儿柳侠的脸,然后就像只真的小猫儿那样,用鼻子嘴巴、脸把柳侠的脸给蹭了一个遍,末了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说:“不会小叔,我才不会让自己出事呢,我要是出事,你怎么办?我还得给你做饭,以后还得挣大钱让你能在家随便当吃饱墩儿呢!” 柳侠用力搂了他一下:“嗯,你必须得长命百岁,你说过,等小叔老的时候你还给小叔端尿盆儿呢!” 猫儿笑起来:“嘿嘿,我记着呢,到时候给你买个带座儿的金尿盆儿。” 猫儿的腿搭在柳侠腰上悠闲地摇晃着,跟他说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他上午临了两个小时帖子;作业全部写完了;中午柳川给他带了红烧肉过来,但没吃就有事去洛城走了,大概后天才能回来;马鹏程说前几天传的今年装暖气的事是真的,他听见他马千里和苏丽蓉计划把暖气片装在什么地方了……忽然猫儿想起来自己忘了另一件事:“小叔,忘了跟你说,五叔来信了,说他们要开始准备一次大演习,最近可能会很忙,如果写信少了,让咱们别担心。 不过,信里有一段我看不大懂,大概意思就是:世上好多事都会在我们的想象以外,是咱们以咱们闻所未闻,在别人眼里是罪不可赦、但他自己觉得没有错的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把他当成亲哥吗?” 柳侠说:“当然,就是做了错事你五叔也是我最亲的五哥,何况还没错呢?你五叔觉得自己没错,那肯定就是没错,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有很多没听说过没见过的,每个人的存在都是其他很多很多人从没听说没见过的,你能说我们每个人的存在就是错的吗?” 他忽然想到了电脑,不过,他决定今天先不提,他这会儿想把小家伙塞进心口里宝贝着、暖着,不想让他生气,虽然他觉得自己想买电脑绝对不是错事。 他带着小家伙坐起来:“我得先看你五叔的信,要不睡不着。” 猫儿腿还压在柳侠身上,只把上半身爬到书桌上,把夹在书里的信拿过来。 信比平日的长些,前面交待自己现状的部分都很正常,但最后的一大段,就像猫儿说的,有点看不懂: 幺儿,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可又总觉得你还小,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其实现在我依然是这种感觉,可我现在非常地矛盾和难受,我必须找一个人确认一下,确认我做的没错,或者说,即便我做错了,我也不会因此失去你们——你,和咱们全家的人。 你们是我今生今世最珍惜的,如果失去了你们,我便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的支撑和生存的意义。 幺儿,从咱们能听懂话起,咱伯咱妈就教咱们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我们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我用他们教给我的处世准则对待所有的事,并为自己一直以来对此的坚持感到骄傲。 可现在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是咱们,和咱伯咱妈,甚至是咱们身边的人都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也许事实不是这样,也许我们周围有不少人曾经或正在经历承受这样的事,只不过,他们永生都不敢让自己的内心暴露在哪怕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些,包括咱伯咱妈,所以,他们没有教过我们该怎样对待这样的事情。 那是一种人性的隐秘,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外,不会影响到其他任何人的生活,但却为世人所不容,被绝大多数人鄙视唾弃,认为罪不可赦。 幺儿,我正在经历这样的事,我惊慌失措了两年多,现在的内心也依然充满疑虑不安,但我决定顺从自己心灵的感受,接受我无数次挣扎拒绝,但最终却发现那是我至死也无法割舍的。 我现在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但我不能退缩,我的赌注是:你和咱们全家每个人都真正想让我一生幸福的心。 我知道,咱们家任何一个人如果活的不幸福,咱伯咱妈都无法安享自己的幸福。 当我写下前面那几句话,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很卑鄙无耻,利用亲人的善良与爱达成自己的幸福,却带给他们可以预见的、一定会发生的伤害。 可幺儿,我真的不想用一个幸福的假象去博取他们眼前的安心,最后却让他们为我自责难过一辈子,同时,我也不想亵渎自己的感情和身体,让自己终生活在自我厌恶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现在正在尽最大的努力,用自己认为最有效的办法做准备,希望当我不得面对他们的时候,能让他们接受我,虽然难过,但多一点安心,让这件事对他们的伤害降到最低,同时,也让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敌意降到最低。 可我心里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咱伯咱妈不能接受,我可能会被赶出家门;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给咱们家带来奇耻大辱;幺儿,到那样的时候,你还会把我当成你最亲的哥哥吗? 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软弱,想到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恐惧充满了我整个的心脏,我无数次祈祷,当全世界都将我视作邪恶、站在我的对面,至少还有一个人,一个我最亲爱的家人,能站在我身边…… …… 柳侠看着信发了半天楞才问猫儿:“你五叔,你五叔他……喜欢上……有夫之妇了?” 猫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膜拜了快十三年的偶像:“小叔,你,你……你这什么理解力?你,亏得五叔还把你当成最了解他的人,你竟然把五叔想成这样的人。 喜欢上别人媳妇儿这种事,大爷爷跟奶奶就是没见过,还能没听说过吗?五叔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吗?” 柳侠抓心挠肝地难受:“当然不会,所以我才问你而不是肯定嘛!乖,你帮我想一想,你五叔他到底遇到什么事能让他这么难受?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五叔他看着瘦点,脾气也软和点,可他比谁都性子硬,什么事会让他这么害怕呀?” 猫儿看柳侠着急难受成那样,想哄哄他,可他真想不出柳凌那么担心恐惧的理由,只能空巴巴地安慰他:“小叔,没事,五叔那么好,肯定会没事的……其实,其实是我也不知道。” 柳侠伸手从写字台上拿了只笔过来:“乖,我不管了,我得先给你五叔回封信,告诉他,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五叔觉得自己没做错,那他肯定就没做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支持他,永远站在他身边,不让他再害怕难受。” 猫儿说:“你跟五叔说,我也是。” “好!”柳侠说,摊平了稿纸,准备写信。 柳侠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塞北某个大草原深处的一个行军帐篷里,柳凌正在黑暗中祈祷,希望那封信寄丢了,丢在随便哪个城市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来来往往匆忙而过的人踩成了泥浆,或者丢在某个旷野乡村,在大自然的风雨中自然消失。 前几天一个重大决定的实施让他激动不安到无以复加,因为期待、因为对这个世界的残忍有所了解,所以他非常非常恐惧,他就在这样的期待和恐惧中,冲动之下给柳侠写了那封信,寄出去后马上就后悔了。 他不想让柳侠为他操心,柳侠那么忙,还带着猫儿,他不想因为自己那无法言说的感情让柳侠陪着他难受。 另一头,柳侠提笔开始写: 五哥: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和猫儿想跟你说,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五哥,猫儿最喜欢的五叔,你无论做了什么,我和猫儿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而且我知道,咱们全家人都跟我和猫儿一样…… 第178章 试探 大清早,太阳就灼热刺目,柳侠和猫儿上车后就把车窗全部推开,一路上风刮得头都疼了,俩人还是一身汗。 望宁大街看上去比以前更脏更乱了,路边摆摊卖菜和瓜子花生的把街道挤得险险能让两辆汽车错身而过, 不过公共汽车司机都是很牛的,不减速,大喇叭一直不停地摁着,对面来的各式小车们统统得让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1 车停在原供销社前面的路边,这也是望宁大街上唯二干净整洁的地方,另一个地方是对面个体照相馆门前。 照相馆在路北,向阳,门前的空地虽然不如这边宽敞,也没有柳魁和秀梅收拾得干净整齐,但新潮时尚的老板娘种的几棵月季花现在开得正艳,非常招人。 这边柳魁栽的两棵栎树还太小,秀丽身姿尚未长成,没法跟人家的花枝招展相抗衡。 柳侠和猫儿跳下车,一辆拉煤的大车正好经过,卷起的灰土向周围迅速扩散。 柳侠和猫儿慌忙冲进了布店。 秀梅正在给人量布,白洋布,看见他们俩进来,手里没停,高兴地冲着后面的门大喊:“小钰别走,看谁回来了,孩儿,您快进来,今儿不是星期六,您现在回来,是不是幺儿你放假了?” 柳钰从后门进来,惊喜地大叫:“幺儿,孩儿,您俩回来了?嘿嘿嘿,咱大哥俺俩夜儿个还说咧,说这天都这么热了,幺儿咋还不放假,俺娘跟您四嫂等着给您包饺子吃咧!” 柳侠和猫儿掀开那个又能当柜台、又能充当门的板子走进里边,猫儿过去看秀梅给人撕布,柳侠拽着柳钰的肩膀看:“四哥,这么热哩天,你咋这打扮咧?” 柳钰穿着他结婚时柳川给他买的那身西装,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衫,除了没打红领带,整个人跟新郎官一样,柳侠看着都替他热。 柳钰掀开西装衣襟呼扇着:“一会儿有人来,是德英叔原来最大哩客户,俺俩就见过一次面,没说两句话,他夜儿去少林寺耍了一天,不知道咋想哩,跟德英叔说,他想来我这儿看看,德英叔七点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准备一下,我这不是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显得咱对人家重视,以后好那个啥嘛!” 猫儿帮秀梅叠着给人家扯好的几大叠白布说:“信球死了,这么热哩天你穿个西装,自己光想热死,叫人家一看还是个老渣皮。 你看俺小叔,就穿个白不拉几哩旧裤子,这汗衫也两三年了,是不是比你看着洋气八号?” 柳钰自己热得其实已经受不了了,他脱了西装:“孩儿,我能跟您小叔比?他是大学生,工程师,我本来就是老渣皮么!” 柳侠开心地大笑:“活该,谁叫当初俺伯叫你好好上学你不上咧!” 柳钰自己也笑起来:“那时候小,不懂事,明明是个信球货,还觉得自己可聪明可铁咧,现在后悔也不中了,晚了。” 秀梅说:“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你现在干哩也不错孩儿,自己都办厂了,还想咋咧?” 猫儿帮秀梅把布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递给买布的妇女,拍拍手往后门走:“过来四叔,叫我给你拾掇拾掇。” 柳侠对秀梅指了指自己的包,和柳钰一起去了里面。 秀梅明白他的意思,对后边说:“打扮好了出来叫我看看哦!” 五分钟后,柳钰出来了:深蓝色西裤,有点收腿,显瘦显高; 红蓝白交错的横道道翻领T恤,颜色对比很鲜明,给人的感觉稳重大方却不呆板; 原本上了发胶被吹得硬邦邦的奔式头发,现在被湿了水又给抓了回来,梳成了个自然的偏分,和柳钰英俊的脸更般配,刚才那个发型显老,现在这样才更符合柳钰的年龄。 秀梅来回歪着头看了又看:“嗯,这要是摆到街上去卖,比将得多值好几百。” 柳钰嘿嘿傻笑:“人家毛建勇给幺儿寄哩,幺儿给俺大哥俺俩一人拿回来一身儿,俺大哥哩是蓝道道儿。” 秀梅笑嘻嘻地往后边走:“叫我看看,哎呦,您大哥都恁大年纪了,穿恁烧包弄啥咧?” 柳魁今天没来望宁,柳茂调休三天,柳魁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回家,今天俩人要锄地。 其实玉米地里的草还没多高,可以晚几天再锄,可是如果他们稍微一晚,柳长青和柳长春就去锄了,柳魁只得往前赶,不过这样也好,最近没下雨,有点旱,锄锄地可以保墒。 现在秀梅不是每天回家,男女体力上的差别是天然存在的,每天跑几十里山路,对她确实是非常吃力,现在柳淼一家和建宾、牛墩儿、柳森正常情况下都住在后院,即使柳魁不在这里也很安全,所以如果秀梅哪天觉得累,柳魁就让她住在这里,他自己和柳钰每天回家。 白天则相反,柳魁现在不是每天都来,他现在一个月里头最多来半个月,最忙的那些天来,其他日子,永芳现在没上班,她经常过来给秀梅搭把手,如果柳钰那边活儿紧的时候,秀梅会帮永芳看着小梦文,永芳去那边帮忙。 柳侠和猫儿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柳魁,有点失落,过去和柳淼、建宾他们聊天,机器声音又太响,说话特别费劲,只说了一会儿柳淼就主动让他们出来了。 俩人想给秀梅说一声就回家,被柳钰给拽住了:“幺儿,第一次有外地哩大客户来我这儿,我心里没底,你搁这儿帮我长长脸呗,最近我这儿哩活儿不算忙,吃了晌午饭咱一起回家。” 猫儿有点不太乐意,晌午头儿上走太热了,他倒没事,可小叔怕热啊!不过,看四叔那样也有点可怜,六神无主的。 柳侠觉得如果那个人有和柳钰合作的打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对柳钰的业务一无所知;不过,陪着坐坐还可以,要不柳钰一个人,万一哪句话说不得劲了,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猫儿忽然说:“四叔,你咋不去干活咧?” 柳钰说:“我搁这儿等着接人咧嘛!” 猫儿说:“四叔,我哩意思是:你应该去车间干活儿。你想想啊,您以前那个马厂长总是跟人家夸,他哩货比别人哩好,就是因为你哩活儿特别细发,没准儿人家这个谭老板就是冲着你来哩。 你说,人家要是来了,看见你现在已经不再亲自上机器做活儿了,你那些货跟别家哩货质量都差不多了,那……四叔你自己想想。” 柳钰挠挠头:“也是哈,我搁徳英叔那儿哩时候,遇到老客户订做那种大哩、比较复杂还比较容易出毛病哩活儿,徳英叔会专门跟他们说,让他们放心,那些活儿他会让我一手做下来,质量绝对有保证,这么说,我自己也算是个金字招牌唦!” 猫儿说:“对啊,你放着自己哩金字招牌不使,打扮恁好看有啥用?人家是经销商,卖东西哩,又不是大闺女来跟你相亲哩。” 柳侠觉得自家宝贝猫说得非常有道理,直挑大拇指。 十点半,马德英陪着谭老板来的时候,是被柳侠领着,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见到的柳钰。 柳钰一身旧劳动布衣裤,裤腿挽着,这还是以前马德英给他发的工作服,正专心致志地在修一个很大的弯管,马德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迷瞪过来:“哦,我我我,哎呀对不起,德英叔、谭老板,我想着您昨天出去耍老使慌,今儿清早肯定会多歇会儿,以为您得到十一点以后才能到咧,这这……” 柳侠心里咧了咧嘴:啧啧啧,以前咋没看出来四哥还这么会装咧? 谭老板五十来岁,弥勒佛似的胖肚子十分富态,人一直笑眯眯的,柳侠陪同的时候没任何压力。 柳钰的车间就那几台机器,一眼就看完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展示的,柳侠这个接待人都不知道该介绍些什么。 但谭老板长年经销阀门,已经成了半个专家,人家就能有滋有味地挨着看柳淼他们几个人干大半晌。 最终没谈什么生意,这位谭老板说,他就是对柳钰那次给他送货印象深刻,这次来少林寺玩,知道他现在自己开厂了,就顺带着来看看。 说不失望那肯定是瞎话,把人送走后,柳钰的脸苦楚得都能滴下水来了。 柳侠觉得挺神奇,谭老板说的印象深刻,也就是柳钰有一次去给他送货的时候,正好他们那里正给下家发一大批货,特别忙,抽不出人手卸柳钰他们的货。 柳钰也不着急,还帮他们一起装货,装完后,看其他人都累坏了不想动,柳钰就自己拿笤帚把刚腾出来的地方扫了扫,和自己带的司机两个人慢慢卸货,用谭老板的话说,柳钰就是个扫地都能比别人扫出个样子、还特别勤快的人,他把货码放的特别整齐,分类摆放也非常合理,货单写的跟印出来的一样,所以谭老板就记住了他。 柳侠想,就因为这种原因,在这么个热死人的天特意跑过来叙旧,这人也太闲了吧! 猫儿说:“四叔你别没精打采哩中不中?你不是说这个谭老板是二道贩子吗?那他肯定是下家需要啥他进啥,可能他现在先来你这儿看看,看你都做啥,下回他下家要货了,他就会跟你订,人家以前都不知道你自己开厂了,哪会一来就跟你订货,何况您以前哩厂长还跟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2 柳钰眨巴了几下眼,一下就迷瞪过来了:“哎呀,我真是‘人到事中迷’,就是呀,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自己开厂,夜儿才听说,今儿就特地跑过来了,肯定是觉得我人不赖,想以后订我点货试试啊!” 认为自己大有希望搭上一个大客户的柳钰情绪大好,吃完了秀梅和永芳做的饺子就跟柳侠和猫儿一起回家,柳侠现在总是忙,回来得少,柳凌、柳海都离的远,一起长大的几个,现在就剩他和柳侠离得近些了,柳钰很珍惜的。 柳侠他们是五点到的家,扔了包就跳进凤戏河里洗澡,孙嫦娥在后边撵着他们交待,说汗还没落完,凉气顺着汗毛孔钻进身体里,会落下病来,现在看不出来,等以后老了会特别遭罪。 三个人现在的感觉就是快要给热死了,哪还顾得以后不以后的,当下先痛快了再说。 柳雲和柳雷现在特别省衣服,整天都是一、丝不挂,晒得浑身上下一张皮,跟两个小黑泥鳅似的在他们身边捣蛋。 柳萱乖乖地坐在柳钰怀里拍着水玩,两个小土匪哥哥随便欺负,用水把他撩得睁不开眼,来回逮着他的小胖脸搓巴,小家伙还是乐呵呵的,最多被挠巴的很了,把脸藏在爸爸怀里,不给两个土匪哥哥捏,土匪哥哥要是真着急,可以捏小屁股,更软乎可手。 柳葳坐在一块石头上和柳侠、柳钰说着话,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给柳莘搓着背,还时刻瞄着两个小阎王,防备他们出意外,随时准备出手营救。 猫儿和柳蕤嘀嘀咕咕地说着上高中的诸多痛苦。 柳侠看着清澈的河水从自己身上流过,从身体到心里都是凉快的,舒服得他直想扯着嗓子嚎几声,可又怕挨孙嫦娥的骂,当着已经长大的柳莘和柳雲、柳雷的面被骂,比较没面子。 他很不甘心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猫儿马上就很贴心地带领着柳莘、柳雲和柳雷替他嚎了。 结果不出所料,孙嫦娥和苏晓慧很快出现在坡口。 几个臭小子看着在阳光下摇晃的鞋底儿,贼溜溜地互相看了看,同时潜入水中,让坐在树荫下刻章的柳长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群孬货。” 柳侠和猫儿回来让全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柳莘,柳雲和柳雷现在是懂事乖巧的时候能让人喜欢死,淘力折腾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以前很多时候都是柳莘放了学回来带他俩,他没少被俩小阎王折腾,弄得得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柳葳和柳蕤放假回来后,柳莘解放了,俩小阎王专心折腾脾气最好、对他们特别宽厚纵容的大哥柳葳去了。 可柳莘又觉得心疼了,大哥刚参加完高考那么辛苦,现在还得天天跟着俩小孬货后头收拾烂摊子,越想越不美。 现在,柳岸哥回来了,啊,世界真美好。! 柳魁和柳茂锄地锄到天黑才回来,柳魁到坡口就被柳雷霸占了,也不管他一身的土和汗,小家伙挂在大伯脖子上,把自己刚分到的老古龙往他嘴里塞。 萌萌则是把自己放在小瓯里的老古龙举起来让柳茂自己拿着吃。 柳莘端着晾好的绿豆汤,让柳魁就着他的手先喝几口,大热天在地里干活儿,回到家最想的就是一口气灌下一大碗稀饭。 柳魁和柳茂去河里洗了澡,回来后一大家开始吃饭,话题从柳葳的大学不知怎么就又转到了柳凌的婚事上,柳侠想起柳凌的信,心里特别不安。 他昨天晚上写好信后又和猫儿讨论了半天,柳凌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有多奇怪,会让柳凌得出如果他和那个人的恋情公开,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的结论? 柳凌坚信父母和家人对他的爱,坚信他们希望自己一生幸福的心,却依然有这样的担忧,这让柳侠觉得事情很严重 两个人的讨论没有结果,但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在柳凌自己说出来之前,他们绝对不能漏半点口风。 不过,柳侠还是想为五哥探探家人的底线,所以,当孙嫦娥叹着气说“ 只要真心待小凌好,一辈子不来咱家我也不说啥,黑白丑俊我都不嫌弃。”的时候,柳侠说: “妈,那要是那妮儿对俺五哥特别特别好,可离过婚,或者不能生孩儿,或者有啥特别哩、不能叫别人知道哩病,俺五哥可待见她,一辈子非她不娶,那你愿意不愿意?” 孙嫦娥打量柳侠:“小侠,你咋这样说咧?您五哥给你写信说啥了?” 柳侠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俺五哥二十六了都不谈,我不是想着好闺女可能都叫人家挑走了,可能就剩这样哩了嘛!” 晓慧说:“那你还不赶紧趁早挑一个,也想等就剩刚才你说那几种人哩时候再搁这儿叫咱伯咱妈操心?” 柳侠真服了三嫂歪话题的本事,一句话就把他推到枪口上了:“三嫂,咱说俺五哥,我是独身主义者,不在讨论范围,全世界哩女哩都结婚了也跟我没关系。” 柳魁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独身个屁,三十岁不结婚人家就都把你当怪物了,你还独身,你想叫人家都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你有毛病啊?” 孙嫦娥说:“幺儿你快别气我了啊,您五哥一个人找不下我就操心死了,你再给我胡说八道,成心不叫您妈活了是不是?” 柳侠辩解:“俺五哥那样哩咋可能找不下?可能他只是找哩人有点跟咱家哩要求不一样,怕带回来了您会生气,不敢说。” 柳长青说:“过日子这种事,各花入各眼,他只要待见就中,只要不是品行上有啥毛病,您妈俺都不介意,就是您妈说那,黑白丑俊俺都不嫌弃,长哩好赖又不是自己能当家哩,长得不好心地好、德行好、会体贴人哩闺女多了。 幺儿,你跟您五哥最贴心,你给他写信问问他,他要真是心里有人了,就因为长哩丑或者身体上有点啥不方便不敢给俺说,你跟他说,让他不用害怕,只管领回来,咱家人愿意不愿意都不会给人家闺女脸色看,让他搁中间夹着难做人。” 柳侠说:“那,那要是我说哩另外一种情况咧?不会生孩儿,那女哩要是不会生孩儿,俺五哥还非得娶她,您愿意不愿意?” 孙嫦娥、晓慧、玉芳互相看看:“不会生孩儿呀?” 这绝对是个大问题,繁衍后代是婚姻最本质的目的之一。 如果是结了婚了才知道对方不会生也就罢了,因为不会生养就离婚,柳家人可做不来这事。 可如果提前就知道对方生不了,不能给柳凌留下个一儿半女,那…… 柳茂忽然开口了:“俩人要是真好,小凌不在乎她会不会生孩儿,那应该也中吧娘?反正咱家这么多孩儿,小凌老了咱哪个孩儿都不会不管他。” 柳钰连连点头:“我可想叫小凌有一大堆孩儿,不过,要是他待见哩人真不会生,也不能因为这就非得叫他跟不待见哩人结婚,咱这儿哩计划生育又没人管,我跟玉芳俺俩多生几个,小凌到老了不愁没人管。” 柳侠说柳钰:“四哥,你以前不是说不要孩儿,就是要,最多也就一个嘛!” 柳钰嘿嘿笑:“以前猫儿,还有小雲、小雷都老孬,看见他们我都发愁,一个都不想要,现在有了小萱,我觉得多要几个也可美。 玉芳,你不是也可待见孩儿吗?咱多生几个吧,五六个,十个八个都中。” 玉芳伸脚踢柳钰:“你当我是老母猪啊?” 柳钰说:“不是啊,你看,咱娘也生了这么多呢,照你哩意思,那咱娘也是……” “你个二百五,再给我胡说。”柳魁兜手给柳钰后脑勺上使劲来了一下。 柳钰捂着头喊冤:“大哥,我说啥了?俺娘就是生了您……哎呀大哥,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说你是老……啊,小雲小雷,您俩孬货敢打四叔?” 猫儿把柳雲柳雷招回身边:“将你说我老孬我都没搭理你,你现在又说俺奶奶,不打你打谁?” 柳长春看着柳钰发愁:“孩儿,你这咋说也自己开了个厂,外人眼里你也算有本事人了,这说话咋还是脑子里缺根筋样咧?你这样,要是以后出去谈生意,早晚不得叫别人给骗了?” 柳长青说:“长春,这不一样,孩儿搁自己家还不是想起来啥就说啥,出去肯定是三思后行,小钰搁外头说话干事都可有成色,你别操这个心了。” 柳魁也说:“就是叔,我现在成天跟小钰搁一块儿咧,看着他待人接物,确实可有成色,人家还都可佩服他年纪轻轻就自己办厂了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3 话题就这样转移到了柳钰的厂上,柳侠暗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对柳凌感情的猜测对不对,但父母家人虽然没有明说,言谈之间的态度却很清楚,除了品行端正是个不可突破的底线,其他的他们可能会不太满意,但最终会接受。 只要他们肯接受,以后的日子善待对方、不让五哥夹在中间为难这一点,柳侠不用想就可以肯定他们一家人都会这么做。 可是,如果因为有某种隐疾不能生孩子,别人说三道四倒是无所谓,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别人的闲话算个蛋,可五哥那么帅的人,如果没个孩子,真的老不美啊! 一家人说话说到快十一点,小土匪和小胖子早就睡着了,分别被自己娘抱回屋里;柳莘也睡着了,柳葳一直抱着他和大家聊天。 柳魁和柳茂明天一大早还要趁着凉快去锄地,柳侠回屋的时候,就没喊他俩,只喊了柳钰和柳葳、柳蕤。 可他们几个进了窑洞刚躺下,正在讨论柳凌未来的养老问题,柳魁和柳茂一起就进来了。 都是自己兄弟,柳侠没起来,和猫儿一起往边上挪了挪,让柳魁和柳茂都坐到炕上来。 柳魁一坐好,就很直接地问:“幺儿,你将为啥会问咱妈那些话?” 柳侠没反应过来:“哪些话?” “就是不会生孩儿,身体有毛病,离过婚。” 柳侠摆出无辜诚实脸:“我不是说了吗大哥?我就是觉得俺五哥已经二十六了,过龄儿了,这个年龄没结婚哩女哩基本就只有这几种人了,俺五哥只能搁这几种人里找,对吧?” 柳魁还是不太信:“幺儿,你真哩是自己这么瞎想哩,不是您五哥给你说了啥,或者,你听说了啥?” 柳侠做出无语望苍天的样子:“哦——,大哥,俺五哥离我八百里,我去听谁说啊?俺五哥前儿确实给我来了一封信,可他就是跟我说他们马上要开始夏季演习了,可能没时间写信,叫我也给您都说一声,如果收不到他哩信,别着急;还说现在老热,不叫我揽私活儿,其他啥都没说,不信你问猫儿,给俺五哥哩回信都是他写哩。” 柳魁看猫儿。 猫儿这会儿是脑袋趴在柳侠肚子上的,他非常认真地点头说:“我也想着俺五叔都去半年了,俺奶奶恁着急,他肯定都找好了咧,谁知道拆开信一看,还是啥都没。 大伯,你说,会不会因为俺五叔太帅了,小妮儿们都不好意思跟他谈,最后反倒给俺五叔剩那儿了? 唉,看来人也不能老帅啊,老帅还没妮儿敢嫁给你咧!我这样哩五好小帅哥以后不会也叫剩那儿吧?” 柳魁给气笑了,似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下柳茂。 柳侠第一次看到,柳茂在看猫儿,脸上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温柔的笑意。 柳葳伸手捏了捏猫儿的脸:“孩儿,叫大哥看看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 柳蕤咧嘴:“开城哩城墙拐仨弯儿。” 猫儿摸摸自己的脸,问柳侠:“小叔,有恁厚?” 柳侠说:“没,最多拐俩弯儿。” 柳魁站起来:“小葳小蕤,今儿黑去咱那屋睡吧,我有点事给您俩说。” 柳葳和柳蕤马上下炕:“小叔,猫儿,反正您回来好几天咧,咱明儿再喷哦。” 屋子里只剩下了柳钰、柳侠和猫儿,柳钰问:“幺儿,我问你,你跟我说真哩,小凌他真哩不是找了个离过婚或不会生孩儿哩女朋友?” 柳侠心里一惊,柳钰是个粗线条的人,柳侠自觉今天没露出什么破绽,柳钰怎么会这么问呢? 他吃惊地看着柳钰,没吭声。 柳钰坐起来靠在墙上:“我从小跟您五哥一起长大,真哩是一起,吃饭、睡觉、解手都一起,从我记事俺俩就啥都是一起哩,我再笨,就是谁都看不准,也不会看不准小凌。 幺儿,小凌最心疼你,我知道你也最心疼您五哥,我给你说,我、我知道,小凌心里肯定有人,不是最近,可早了,差不多得有两年了,我一直不知道,俺大伯跟俺娘都恁通情达理,恁好说话,为啥小凌不把那人领回来,为啥会难为成那样。 你今儿一说,我觉得一下想通了,肯定是那个妮儿有大毛病,小凌怕领回来俺大伯俺娘会生气,可小凌又是真心待见她,舍不得跟她断,就一直在中间夹着为难。 幺儿,咱二哥前几年过哩啥样你也看见了,咱可不能叫您五哥过那种日子,幺儿咱说好,以后,不管您五哥领回来那人啥样,就是缺胳膊少腿,长哩比牛三妮儿还丑,,只要那妮儿对您五哥好,只要您五哥待见,咱就帮您五哥说话,中不中?” 柳侠点头:“四哥,我跟你一样,只要那妮儿对俺五哥好,俺五哥也待见她,我就没意见,她就是个外星人我也认她是俺五嫂。” 柳钰高兴地挪过去和柳侠击了一下掌,可临走,他又说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可想叫小凌找个漂亮哩,能配上他恁帅哩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信球:请百度。 铁:有本事。 第179章 烦恼跟着快乐来 第二天早上,柳侠正在梦里到处奔波着找厕所,忽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吵架。 “你骗人你骗人,就是你给小萱抱走了,妈妈你说话不算话,说瞎话,长龅牙,长出一嘴大龅牙……” “就是,说瞎话,长龅牙,妈妈说瞎话,长出一嘴大龅牙,变哩可丑可丑哩,叫俺爸爸都不待见你。” “我没说瞎话,不信你去问您奶奶,小萱这么多天都跟咱睡,是您四婶儿老想孩儿,给孩儿抱走咧,您俩凭啥叫我长龅牙?” “谁说瞎话谁长龅牙,你说瞎话就叫你长龅牙。” “我没说,我不长。” “你说了,就得长。” “我没说,我不长。” “你说了,就得长。” “我没说,我不长。” “你说了,就得长。” …… 柳侠揉揉眼,看猫儿,猫儿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推开窗户,柳侠爬过去和他一起趴在窗台上看风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4 院子中间站着两个光溜溜的小家伙,正十分不忿地拧着脖子和应该是站在他们隔壁窑洞外的人对峙,不用说,那人肯定是苏晓慧。 柳雷:“你说了,你就得长。” 苏晓慧:“我没说,我就不长。” 柳雲叉腰:“哼,说瞎话不敢承认,胆小鬼。” 苏晓慧:“我没说瞎话我凭啥要承认?” 柳雷叉腰:“哼,肯定是你给小萱抱走哩,俺俩想叫俺大哥来咱屋儿睡你都不叫,你不是好妈妈。” 苏晓慧:“我就是好妈妈,您爷爷奶奶都给您俩说过了,您大哥是大人,妈妈是女哩,男哩长大了就不能叫妈妈搂着睡了,您俩还搁这儿跟妈妈胡搅蛮缠,您俩是糊涂蛋。” 柳雲:“俺俩不是糊涂蛋,俺爷爷跟大伯说,俺俩是最听话最聪明哩好孩儿。” 苏晓慧:“您小叔才是最聪明哩好孩儿哩,您小叔都考上重点大学了,有俩孩儿吓哩连去荣泽上学都不敢,老怕自己是小笨蛋,到了荣泽叫人家比下去,真是胆小鬼。” 柳雷:“俺不是胆小鬼,俺老敢去荣泽,俺,俺,俺就是不去。” 苏晓慧:“您就是不敢去。” 柳雲:“谁说俺不敢去?俺还敢去原城咧,俺就是不想去。” 苏晓慧:“吹牛谁不会?有胆您去呀,过几天我该回荣泽了,有胆您俩跟我回去上学呀!” 柳雲眨巴了两下眼,忽然说:“哎呀小雷,咱俩该去给小萱逮麦季鸟了,要不一会儿日头出来,麦季鸟就飞跑了。” 说着,过去拿起树疙瘩上的一个大破茶缸就跑了。 柳雷楞了一下,说了句“不跟你说了,俺去给小萱逮麦季鸟”,转身也跟着柳雲一溜烟没影了。 苏晓慧编着辫子一直追到坡口:“胆小鬼,说不过妈妈就逃跑。” “俺没逃跑,俺是好孩儿不跟小妮儿斗,俺去逮麦季鸟咧,谁哄你叫他长龅牙。”柳雲的声音从通往柳长春家的路上远远地传过来。 晓慧对着已经没了影儿的俩儿子骂:“您俩小鳖儿,成天咒我长龅牙长龅牙,我要是真长一嘴大龅牙,您俩出去老有面子?” 柳侠遗憾地对猫儿耸耸肩,冲外边说:“三嫂,俺还没看过瘾咧您咋可结束战斗了?” 苏晓慧扭过头,看见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看热闹的柳侠和猫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快叫这俩小鳖儿给气死了,他俩老待见小萱,也待见小莘,天天都得跟他俩一起睡,我没放暑假哩时候,他俩要不拉着小莘,跟着小萱去您四哥四嫂那里睡,要不带着小萱跟着咱大哥大嫂睡。 我放假回来后,想叫他俩跟我一起睡,他俩就跟我搞条件,得让小萱跟小莘都跟着过来,我说小莘老想小葳,得跟小葳睡,他俩非得让小葳也一起过来睡,还是咱伯咱妈给他俩讲了半天道理他俩才拉倒,我跟他俩说他们根本就不听。 我现在天天带着小萱他仨睡,嘿嘿,可省心,俩小鳖儿以前天天闹腾半夜都不睡,这次我跟他俩说,小萱要是睡不好就该不长了,还会变瘦,咱大哥也帮我作证,现在黄昏只要小萱一瞌睡,他俩就乖乖哩躺那儿不动了,我给他俩小声讲点故事,要不了一会儿俩人就睡着了。 不过要哪天您四嫂想小萱了,趁他俩睡着把孩儿抱过去一黄昏,可就不得了了,他俩就会跟今儿样,一睁眼看不见小萱就跟我大闹。 小雲个小鳖儿还孬哩很,我话里头敢有一点漏洞他就揪着不放,可厉害;要是他话里有漏洞叫我抓住了,他立马就转移话题想法跑了,尤其是一说起来去荣泽上学,他跑哩更快。” 柳侠笑起来:“那俩孬货聪明着哩,打不过就跑,绝对不会叫你给套进去。” 苏晓慧说:“嗯,别的他还跟我缠会儿嘴,唯独一说去荣泽,俩人啥都不说,马上就跑。 唉,我本来觉得他俩老孬,咱伯咱妈成年看着他们老使慌,等上学了就让他俩回荣泽去,现在我看了,他俩是说啥都不会去哩。 咱伯咱妈也舍不得他俩,嫌荣泽冬天冷夏天热孩儿老受罪。 我也不再想恁多了,叫他俩也跟小葳、小蕤跟猫儿样,小学就搁咱村儿里上,到初中再去荣泽吧。” 猫儿说:“三婶儿,我可待见孩儿,也可想叫孩儿去荣泽,不过,我觉得现在还是叫孩儿搁咱家吧,咱家地方大,孩儿想咋耍咋耍,荣泽真哩可没意思,除了马路修哩得劲点,哪儿都没咱家好。” 苏晓慧把梳子上的头发拽下来揉成团:“嗯,其实我也是一回来就不想走了,要是咱这儿哩地好点,种哩庄稼够吃够喝,我都想不要工作,干脆搁家种地算了。 不说了,我去帮您奶奶做饭,幺儿,孩儿您俩成天也老辛苦,现在家里地里也没啥活儿,您再睡会儿再起来吧。” 起都已经起来了,再躺下也睡不着,俩人简单洗漱了一下,跑出去找柳雲和柳雷,俩小家伙自己去找小萱,他俩有点不放心。 他俩一下坡就看到刚才还一副糊涂蛋小屁孩样子跟妈妈胡闹的俩臭小子,这会儿正很有哥哥模样的带着小萱在河沿一大蓬灌木棵子上逮麦季鸟,柳雲一边帮柳雷把趴着麦季鸟的那个树枝给拉下来,一只手还不忘了牵着小萱不让他乱跑。 山里昼夜温差大,夏天的晚上也有露水,太阳没出来之前,晚上才蜕了壳儿的麦季鸟翅膀本来就很软很嫩,再沾上点露水,有很多都飞不起来,比较容易就可以逮到。 小萱早早被两个小哥哥给搅和起来,没睡够,拉着哥哥的手站在那里还有点迷糊,小胖子光着个小屁股,就带了个红色绣五毒图案的小裹肚,看着跟画里的胖小孩儿一样可爱。 柳侠过去抱了小萱,想拍着让他再睡会儿,猫儿带领柳雲和柳雷继续逮麦季鸟。 老古龙喜欢爬得很高再蜕壳,只来得及爬到树棵子上就早产的是极少数,所以等太阳出来,柳魁和柳茂收了工回来,几个人才逮了十来个,幸好柳魁他们也在玉米棵上逮了十来个,小萱吃饱后才有剩余,让两个小阎王也过了一点小瘾。 柳侠从工作后,全家人都觉得他上班辛苦,回家的日子总是让他睡到自然醒,今天他被两个阎王吵醒,比柳葳、柳蕤几个侄子早起了一回,还搂着胖小萱让他补了个小回笼觉,心里觉得多少找回了点当叔叔的面子。 可柳魁回来后半个小时,他以为还在窑洞睡觉的柳葳和柳莘扛着锄,擓着一篮子云间菜回来了。 原来,柳葳和柳莘四点多就起床,和柳魁、柳茂一起去锄地了,因为听柳茂说了一句柳长春有点想吃塌菜馍,大人锄地的时候,小莘就在山坡上掐野云间菜,云间菜是他们这里的人最喜欢用来塌菜馍的一种菜。 这个季节吃塌菜馍的人多,掐野菜的人也多,小莘掐的不够全家人吃,回来的路上柳葳就和他一起又到处找,到底掐了满满一篮子才回来。 直到吃完饭坐在院子里和一群侄子们一起开始练字,柳侠还觉得脸上有点不美。 因为柳葳和柳莘扛着锄、擓着篮子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秋千上玩,猫儿站在他后边把秋千荡得老高,他抱着软乎乎的小胖子只管享受飞翔一般的快乐,还故意做出一副美得不行的样子,把两个小土匪急得嗷嗷叫。 柳莘心疼小土匪,放了篮子跑过来跟他商量,让他去耍会儿别的,说俩小土匪在家经常念叨柳岸哥哥,让柳岸哥带着小土匪荡一会儿,。 唉,真是太没有做叔叔的风范了,柳侠写了两个字,看看柳葳和柳莘,闷闷地叹了口气。 柳蕤被猫儿关于高中生活的地狱般描述给吓住了,现在提前给自己补眠,每天都睡到七点才起来,柳侠面对他的时候,愧疚少那么一点点。 柳葳把一个字写完,放下笔伸手摸摸柳侠的额头:“小叔,你不是哪儿难受吧?是不是起来太早了没睡够?要不你再去屋睡一会儿吧!” 在柳葳的印象里,除了猫儿被欺负或生病的时候,小叔永远都是快活的,他小时候,小叔他们天天都是天黑透了才回到家,小叔就是在一只手抱着猫儿一只手写作业时,也总是斗志高昂心情愉快的,今儿小叔怎么会叹气了呢?一定是累的。 柳蕤也抬起头:“嗯,就是小叔,要不你再去睡会儿吧,你搁荣泽天天上班恁早,老使慌,俺伯夜儿黑还专门又给俺说了一遍,叫俺早上起来小点声说话,别聒醒了俺爷爷奶奶跟你,说您都老辛苦,清早得多睡一会儿。” 柳侠伸手弹了柳蕤的脑门儿一下:“成精吧你,我这么大人,睡一黄昏早睡够了。”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每次回来都要很勤快,今天下午就和大哥他们一起去锄地,要不他在家里就混成和胖小萱一样的地位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5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柳魁他们都是五点左右才往地里去,可四点半柳川回来了。 柳川没回家,光着脊背拎着自己的上衣直接从柳长春家门前的路上跳下河沿,对坐在河边席子上,正拿着弹弓瞄一只在梨树茂密的枝叶间鸣叫的画眉小虫儿的柳侠喊:“幺儿,别耍啦,你哩生意来了,张发成哩贷款到账了,急得溜溜转叫凤河找你咧!” 柳侠听到声音转过身,他刚才太专心,蝉鸣声又大,他没听清楚柳川的话,只是看到柳川回来特别高兴:“三哥,你咋现在回来了咧?” 柳川跑了几步,脱了裤子跳进河里,逆着河水往上走。 在另一棵大梨树上,猫儿把汗衫掖在裤头里,挑着个头比较大看着比较熟的梨,摘一个就从领口塞进汗衫里,他不知道怎么着,离那么远居然把柳川的话听了个大概,也不摘梨了,“嗖嗖”几下就跳下了树跑到柳侠跟前,问柳川:“三叔,你是说张发成叫俺小叔现在就回去跟他签合同咧?” 柳川往身上撩着水:“嗯。我今儿半晌午回到荣泽就接到您凤河叔哩传呼,说张发成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肯定今天他的贷款一定到账,他给您小叔单位业务科哩人打电话,人家一点都不妥协,他就让您凤河叔快点找您小叔过去。” 柳侠这时候才迷瞪过来,柳川是为了通知他回荣泽才特地跑回来的,他有点不相信,昨天他回来前还给楚凤河打过电话,张发成的贷款那时候还没影儿呢,所以他才敢放心地回来,怎么一天时间情况就发生这么大变化。 柳川说:“凤河也不知道,这种事张发成肯定也不会给别人说,咱不管他恁多,只要他手里有钱,等你干完活儿,他按时把工程款给你结清就中。” 柳侠看看天:“他再着急我今儿也不可能回去了呀!” 柳川说:”今儿不回去,凤河说,不管咋说,都是你要从张发成哪儿赚钱,所以咱热情点是应该的,但不能让张发成觉得你太上赶着了,那样谈合同哩时候你就落了下风。 你明儿再走,凤河搁荣泽等你电话,你回去后先和他商量商量,然后再去见张发成。” 柳侠点点头:“中。” 猫儿说:“小叔,我觉得你也应该再给毛伯伯打个电话,他代理恁几个品牌哩衣裳,跟外国那些服装厂都得签合同吧,别人又从他那儿代理,他还得签合同,所以签合同这种事,他肯定比谁都有经验。” 柳川点点头:“猫儿说哩有道理,谈合同这事你问问毛建勇肯定有好处。” 柳蕤看见柳川回来,已经跑回家喊人了,柳魁和柳茂正在家里擦着锄和耙子看柳长青刻章,准备去地,一听说柳川回来了,马上就都下来了。 柳雲和柳雷猴子似的一前一后爬到柳川身上,高兴得大呼小叫。 俩小土匪其实心里对爸爸妈妈都很亲,可就是不舍得离开柳家岭,不舍得离开爷爷奶奶和大伯娘娘,还有小萱小莘,其实,是家里所有人。 柳魁决定今天下午不去锄地了,几个人带着孩子们在河里痛快地玩了大半天,在河边蚊子上来之前,全部转移回大院子里。 秀梅看一家人快回来齐了,在望宁也呆不住了,半下午把店交给永芳看着,他和柳钰赶在天刚黑时回到了家。 柳侠纠结了,他一边心急如焚地想赶紧把张发成那里的合同确定下来,一边又不想走,家里人越多越热闹他越不想走。 “啊哈哈——大哥,你说张发成哩贷款咋不晚几天再下来咧?我想过几天再回去啊——”柳侠脑袋抵在柳魁肩上蹭。 柳魁叹口气:“孩儿,你工资奖金都已经不少了,你要是不想干,就别回去了,钱挣多少是够?这么热哩天……” 猫儿在一边很坚决地说:“不中,俺小叔都叫凤河叔跟人家张发成说过他愿意干这个工程了,现在俺小叔单位不接这个工程,俺小叔要是这个时候说他也不干了,张发成肯定觉得俺小叔不守信用,想趁机提价,他要把这事传出去,俺小叔以后就没一点信誉了,以后如果人家有工程,谁还会使俺小叔?” 柳葳和柳蕤同时惊讶地问:“哎猫儿,平时最反对咱小叔揽私活儿哩不就是你吗?每回咱小叔一说有私活儿你就气得乱蹦,今儿你是咋着了孩儿?” 猫儿一本正经地说:“没咋着呀哥,我就是不想叫咱小叔没诚信呗。” 柳川揉了猫儿的脑袋一把:“你个皮小子,看着孬,心里主意正着咧!” 猫儿对柳川嘿嘿一笑,转过头对柳侠就换上了严肃脸:“小叔,咱明儿清早就走,可不能叫人家觉得咱是落井下石或得了便宜又卖乖。” 柳侠鼓着脸点点头:“我自己走吧孩儿,你搁家再耍几天,咱家凉快,回荣泽,虽然咱有空调,可那咋都没咱家哩窑洞舒服。” 猫儿说:“那会中?我要是不回去,这么热哩天,你领着人出去干一天活儿,回家连饭都没人给你做,你回到家自己再做饭,吃完了饭再计算绘图,你是打算一天都不睡觉了?” 柳魁说:“猫儿说哩对,幺儿,您俩一齐回去吧孩儿,等你哩活儿干完了,要是猫儿还没开学,叫孩儿再回来住几天。” 柳侠看看猫儿,心里说:干不完孩儿就开学了,这个工程我得震住张发成,沉降观测啥哩我都得自己亲自去做,战线拉哩长着咧。 不过他没说出来,猫儿是一听说上学就来气,哪怕明知道是自欺欺人,柳侠也想让小家伙自欺欺人地多高兴两天。 吃饭的时候,孙嫦娥坐在柳侠身边,问他多住两天再走中不中,柳川给她解释了后,孙嫦娥直叹气:“按说现在咱不愁吃不愁穿哩,该过哩可消闲啊,您咋一个一个都这么遭罪,一天都不消停咧?” 柳长青的担心和她不同,他担心的是柳侠干不干得了那么大一个工程,怕万一干不好,会给柳侠自己和张发成都带来麻烦。 柳侠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工程只是面积大一点,和他曾经做过的那些真正的大工程比,这个工程没有一点难度,他完全能够胜任,柳长青就释然了。 虽然他也心疼柳侠这么热的天要去干活,但他觉得如果真的有需要,这样的天气并不是不能忍受,男人年轻时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 柳长青说:“小侠,明儿回去,谈好了就干,要真哩跟你说哩那样,能一下挣恁多钱,以后就别再揽私活儿了,好好上班就中。 要是谈不好就回来歇着,您单位恁多人都不干私活儿,不也过哩可好?” 柳川看得出来,柳长青和孙嫦娥都舍不得柳侠走,尤其是孙嫦娥,一听他说柳侠明天必须得走,这会儿看柳侠的眼神都是难受的,柳川决定,说点高兴的,让父母开心一下。 他说:“伯,妈,您还是叫幺儿回去吧,他回去不光是要干这个私活儿,还有一件大好事咧!” 孙嫦娥问:“啥大好事儿?有人给咱幺儿说媒?” 柳川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妈,你啥时候转业跟福尔摩斯干一行了?咋一下可猜对了咧?” 家里有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孙嫦娥知道这个神奇的外国侦探,她笑着骂柳川:“小鳖儿你咋这么会给人掏耳朵咧?幺儿二十四五了,大学都毕业了,他最大哩好事,不就该是寻媳妇了嘛!” 猫儿的碗差点脱手掉地上,绿豆稀饭洒了他一腿,不过饭是半下午就熬好了,现在只是有一点温,不会烫伤人,就这柳侠还是吓了一大跳,慌着给他擦。 猫儿不让他管,直接把裤子脱了扔旁边树疙瘩上,他问柳川:“谁?谁给俺小叔说媒咧?” 柳川笑起来:“猫儿,虽然这个媒人你不认识,不过他认识您小叔是因你而起,说起来,这回你还算是您小叔半个媒人咧!您小叔这回要是跟周晓云成了,您小叔哩谢媒礼,你可以跟俺孙局长要一半。” 一家人都惊奇地看着柳川,等他解释这句话,猫儿更是瞪大了眼盯着柳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柳川说:“你前儿黑跟马鹏程、楚昊搁水库出那事,把您小叔差点吓死,他当时路都快不会走了,还想跳水库里找你咧。 俺孙局长就是给您小叔捎信,说你可能已经走了,还把他送到王先生那儿去哩那个人。” 猫儿直愣愣地一直盯着柳川:“然后,他就认识俺小叔,看俺小叔老好,就想叫他妮儿嫁给俺小叔?” 柳川拍了猫儿脑袋一下:“你啥脑子?孙局长姓孙,周晓云姓周,咋会是他妮儿?是他表妹。” 昨天晚上全家人都已经听柳侠说了猫儿去水库游泳的事,后怕了半天,也很庆幸柳侠遇到那个骑摩托车的好人,给柳侠捎了信,没让他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下水里找人,还一直把他送到王君禹那里,柳长青还交待柳侠,回去后问问柳川,那个人到底是谁,一定要谢谢人家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6 现在,不用打听,这人自己找上门了,还是以媒人的身份找上门的,真是个喜庆到可以当戏本唱的故事。 猫儿一声不响地坐在柳侠身边,听着全家人好奇地跟柳川打听周晓云的情况,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喝着绿豆稀饭。 作者有话要说:  掏耳朵:在这个特定的语境下,这话的意思是:说得特别好听,打发得人特别高兴。 第180章 柳侠的好运 柳侠和猫儿一进家门,就先给楚凤河打电话,楚凤河十来分钟后就骑着个破自行车过来了。 柳侠和楚凤河针对张发成这个人的性格,猜测谈合同时他可能会提出哪些特别的要求,到时候怎么应对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又不会失去这个工程。 猫儿把带回来的东西分类装好了放进冰箱,看柳侠和楚凤河还在讨论,就自己拨通了毛建勇的电话,柳侠和楚凤河讨论了快一个小时,猫儿和毛建勇就打了快一个小时电话。 柳侠很奇怪猫儿和毛建勇到底有什么好说的,说谈判的技巧也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猫儿觉得,这么点时间还不够呢,毛建勇把自己签合同时截然相反的两种立场所持有的不同心态和考虑都给猫儿讲了一下,主要是举例说明,猫儿觉得毛伯伯有臭显摆的嫌疑,不过,这样听起来故事性更强,更浅显易懂,他喜欢。 柳侠原本以为楚凤河会和上次他跟桑德山签合同时那样,和他一起去,没想到楚凤河最后对他说:“你得自己去和他谈,我绝对不能跟你一起去,张发成和桑德山不一样,桑德山财大气粗,还要面子哩很,不会拿住咱俩哩关系来挟持你,他就是想,最多也是提一下就妥,你认了更好,他省点钱,如果你不认,坚持说已经退到了底线,他也撂不小脸来跟你搅腻。 张发成可不一样,他原来在国营单位,扯淡扯惯了,现在更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能省一分是一分,我要是跟你一块儿去,他到时候肯定把我推出来说事,肯定会说他跟我多熟,你又跟我这么多年哩朋友,你要是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啥哩。 他现在把我当成他哩朋友,觉得我是和他一边哩,到时候我没法帮你说话。 你自己去,只要记着,好听话又不扎本,别哩你只管把话往好听里说,牵扯到具体多少钱、啥时候给钱这样需要画出死杠杠哩事,坚决一步不退让就行了。” 楚凤河离开后,柳侠盘腿坐在床沿上发愁,他喜欢钱,可他不喜欢去跟别人谈钱啊! 猫儿坐在柳侠身边,看着他发愁,自己也跟着发愁:“我要是现在够十八岁就好了,我脸皮厚,不怕去跟人家一分钱一分钱抠,可现在人家肯定不会跟小孩儿谈的,唉,长这么慢,什么时候我才会长大呢?” 俩人对着愁了一会儿,猫儿说:“毛伯伯叫我跟你说,谈合同这事一般是两头都在怕,都怕谈不拢一拍两散,能坐在一起谈肯定双方都是经过了再三考虑,很清楚对方基本就是自己最需要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毛伯伯说你们这一行又不是满大街都是,张发成不可能用他原来公司测绘队的,荣泽其他两家建筑公司的测绘队肯定还不如他原来公司的,他更不可能用,原城其他大测绘队他又没接触过,马鹏程他爸也说了按行规那些公司一般不会来荣泽接活儿,你基本就是张发成唯一的选择,你还担心什么? 毛伯伯说,首付款必须把给你们单位上交的那部分和工人工资给拿到手,说到死从咱自己兜里掏钱支付工人工资的事情都不能干,不能为了面子自己垫钱。 当然,他也说了,能自己先装腰包里面点是最好的。” 柳侠歪头看了猫儿一会儿,忽然跳了下来:“靠,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人一样,我因为一个百分点不让步的时候,他不也在因为同一个百分点在跟我纠缠?有什么掰不开脸的?” 其实他是忽然又记起来了,如果把这个工程顺利谈好做好,宝贝猫的后半生都不用为钱发愁了,就可以衣食无忧了,为了这个目标,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个人吃了午饭,猫儿又把毛建勇交待的注意事项给柳侠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好几遍,才给柳侠换衣服准备出门。 两个人选的是运动鞋,牛仔裤,白色短袖衬衫,因为两个人觉得,又不是跟电影电视上演的那样,很多人正襟危坐地谈判,就两个人的谈判,牛仔裤显得随意,衬衫又比圆领T恤正式点,这样穿是轻松随意中的庄重。 柳侠走到门口,忽然伸出胳膊把猫儿揽进怀里:“乖,别瞎想哦,不管说媒的是谁,不管女的多漂亮多能干,只要你不喜欢,小叔就不会娶。” 猫儿楞了一下,跺脚:“现在你说这个干什么?赶紧去签合同,快去。” 柳侠拧了一下他的脸,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猫儿一直看到柳侠拐过传达室再也看不见了,才回到院子里,坐在栎树下面开始择菜。 柳侠喜欢吃脆生生的小芹菜,切得很细碎,除了盐什么都不放,用勺子挖着,就了馍和鸡蛋甜汤一起吃,不过小芹菜上面都是细细的凹凸的纹路,洗起来比较麻烦,得一根一根挨着搓,他上学、柳侠有工程比较忙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没时间做这个菜吃。 这个工程就在荣泽,虽然现在天热,但小叔不用往外地跑,一天三顿饭都能在家吃,自己也还有整二十天的假期,小叔现在赶紧把合同签了开工,自己就可以去给小叔帮忙,每天都能和小叔在一起,而且小叔组队的时候还能少找一个人,赚的钱就能多留下点。 家里钱多了,小叔以后就不用再揽私活了。 大后天三叔一回来,小叔就得去和周晓云相亲,如果小叔一见面就说不愿意,奶奶肯定会生气的,小叔昨晚上抗议去相亲就让奶奶数落了一顿,全家人都觉得小叔应该去相亲,如果不是五叔和六叔没结婚,奶奶觉得小叔如果有喜欢的其实就应该结婚了。 奶奶说,大爷爷跟小叔一般大的时候,大伯都两三岁了,高爷爷跟小叔一般大的时候,六太爷都七八岁了,还有她知道的很多很多人,都是这样。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呢?人要是老长不大就好了,小叔总是二十岁,我总是十岁,虽然上学可不美,可就不会有人给小叔说媒了,小叔也不用结婚,就不会再来一个不认识的人非得来我跟小叔的家。 猫儿抬头看了看他们的房子,阳台里边的门开着,透过纱门能看得见客厅的沙发和墙上曾广同给他们画的那副牡丹图,水泥的地面被拖得干干净净,虽然家里没像水文队很多人家那样铺地板砖或者大理石,可猫儿还是觉得自己家比别人家都美,都好。 他想象了一下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的情形,立马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那是他和小叔的家,突然住进了一个陌生人,而且以后都不会再离开,要永远住在他们家里,太别扭了,这感觉小叔肯定也不会喜欢的。 把芹菜、辣椒、茄子都洗好,猫儿把绿豆汤先熬上,芹菜切好了拌上,然后他对着案板发愣。 四婶儿玉芳烙的薄饼卷着尖椒炒茄子丝特别好吃,柳侠前天晚上吃了四个,还感叹,如果再切几片卤肉夹进去,肯定更好吃。 所以,猫儿想学着烙饼。 可他们没有鏊子,即使有,猫儿以前没从烙过薄饼,第一次做,前几个做出来也一定不会多好,不好小叔怎么吃? 他现在会做很多种饭和菜,可就是不会做馍,蒸馍、烙馍、烧饼,什么都不会,他们平时吃馍大部分是在街上买,柳川也经常会从公安局灶上给他们带,老侯开始认真敬业地做饭后,他们偶尔也会去水文队的食堂买,可这些地方都不卖烙馍。 猫儿把炒锅拿出来,来回相看了好几遍,决定把炒锅当鏊子,试试,反正时间还早,如果烙的饼不行,他就自己吃了,再到街上给小叔买蒸馍去。 他看过四婶儿和面,大半盆面,再兑上温水,稍微一搅巴,把面搅巴均匀了,开始下手和,一会儿就好了,面光光团团,和面盆干干净净。 可猫儿捯饬了十来分钟,两只手上粘的都是面,面倒是勉强成团了,但盆上粘的都是面,怎么都弄不干净。 “先弄两张饼尝尝,盆不行最后刷吧。”猫儿擦擦汗给自己降低了下标准。 没想到,把面擀成圆圆的形状也是个高难度的工作,猫儿使出浑身解数,擀的三张饼还都是各具特色的不规则形。 “好吃就行,第一次,先不讲究样子了。”猫儿再次擦汗,准备上灶烙饼。 饼放进锅里,才发现没合适的家伙翻饼,炒铲下去就把饼给划开了一个口子,猫儿想起偶尔翻馍批子不在手边时,孙嫦娥和秀梅、玉芳她们都会若无其事地用手掂着饼的边,随手那么一翻就成了,就试着也用手去捏饼的边,捏了几下都没捏起来,还烧得他只想蹦。 他赶紧拿了双筷子,勉强把饼翻过来,先挨着锅的一面馍花已经黑了。 小心地调整着煤气灶的大小,不停地用筷子转动着让饼受热均匀,这一面出来居然看起来很不错。 猫儿关了火,撕下一小块饼吹了吹扔进自己嘴里,嗯,还行,熟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7 虽然只能算成功了一半,猫儿还是大受鼓舞,后两张烙得都不错,至少没熰。 辣椒茄子凉点比较适合现在卷饼吃,猫儿就先把菜给炒了,然后把剩下的面分成了五个剂子,刚擀好了一个,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柳岸,你在家干什么呢?” 是马鹏程,猫儿深吸了一口气,把第二个剂子拿过来擀。 “柳岸,你别想装着不在家,我刚在大门口听人家说你跟小柳叔叔中午就回来了,柳岸?” 阳台的门被推开了。 猫儿继续擀自己的饼。 马鹏程高兴地说:“哎,门没锁,柳岸就是在家呢,晓乐叔,你帮我叫一下楚昊呗,就说我在柳岸家玩,让他也来。 哎?什么味儿这么好闻?柳岸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付晓乐大声喊楚昊的声音整个大院都能听见,猫儿擀第三个剂子。 马鹏程单脚跳着过来,笑得跟朵花似的:“哎嗨嗨柳岸,我就知道你在家,你居然不吭声想装着不在把我骗走,我不会上当的,哎?这是你烙的饼?嘿嘿嘿,一看就可好吃,让我先吃一块呗。” 猫儿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去,我小叔还没吃呢,轮得到你吃吗?马鹏程你怎么这么厚脸皮?明知道别人装作不在家不想搭理你你还进来。” 马鹏程看着饼说:“你怎么会是别人呢,你是我的好朋友啊,知道好朋友回来当然要来看看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不是知道你回来高兴嘛!” 猫儿把放饼的拍子挪到远处:“狗屁,你是想着我肯定带了好吃的回来才高兴,你一边去,我今儿不高兴,什么都不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让楚昊给你买去。” “我才不呢,”外面传来楚昊的声音,“我今儿上午刚给他买了五个糖葫芦,再买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就没了,到月底还有好几天呢!柳岸你回来了?什么味儿啊这么好闻?”楚昊穿着旱冰鞋骨碌碌地滑进来。 “柳岸自己烙的饼,看着就可好吃,他不给我吃,说他今儿不高兴,他不高兴就能不给好朋友吃好东西吗?我还是负着伤来看他,简直太、太不义气了。”马鹏程很委屈地对楚昊说。 楚昊滑到猫儿的身边,歪着头看猫儿的脸:“不高兴?柳岸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和马鹏程一起帮你收拾他,把他装麻袋沉海里,或者,尅——,做了他。”楚昊比划了个跟香港电影上学来的用刀子割人脖子的动作。 猫儿不说话,把手上的那个饼擀好,把拍子拉回来,从最下面把那张烙熰的饼掂出来:“冰箱里有卤肉,楚昊你去给我拿过来,我给你们切点,你们用饼卷着吃。” 楚昊去拿肉,马鹏程跳到猫儿跟前,扒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柳岸,你是,真的不高兴?为什么呀?谁怎么你了?小柳叔叔呢?你不高兴他怎么不哄你?他平时可是半点都不会让你不高兴的。” 猫儿过去把煤气灶打开,火调小:“没不高兴,不想让你吃肉骗你的。” 马鹏程跟着跳过来:“肯定不是,你是真的不高兴,我看得出来,你以前从来都没这样过,你以前只要一回家就高兴的不得了。” 楚昊把一大袋子卤肉放在案板上,猫儿过去,拿了一块出来切:“天热,我姑姑这次卤的肉比较咸,一次不能卷太多,几片就行了。” 马鹏程抠着饼上熰成黑色的馍花说:“没事,少点就少点吧,只要每一口都能吃到肉就行。柳岸,你还有这么多饼呢,就给我们俩一人吃半张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啥?” 猫儿说:“一人一张,为了公平,这个熰的你们得平分着吃。” 马鹏程看看楚昊,楚昊马上发出警告:“你分一样啊,别想切的一边大一边小,要切不匀,你吃大的那块。” 猫儿切了肉就不管了,让他们俩人自己分去,猫儿托起一张饼放进炒锅里。 马鹏程和楚昊一人一块地分,猫儿切的正好是双数,俩人一人十片。 猫儿专心的烙饼,马鹏程和楚昊不适应了,俩人觉得吃着肉都没往日里香。 马鹏程皱巴着脸说:“柳岸,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小柳叔叔吵你了吧?” 楚昊说:“可能吗?小柳叔叔怎么可能吵柳岸?马鹏程你别净说缺心眼子话行不行?” 马鹏程说:“那你说柳岸为什么不高兴?哎?柳岸,是不是你听说冯阿姨要把她表妹介绍给小柳叔叔,觉得小柳叔叔要被别的人抢走了,所以才这么不高兴啊?” 猫儿“呼”地扭过头:“你是什么?谁要把她表妹介绍给我小叔?” 马鹏程说:“冯阿姨冯红秀啊,她说她表妹今年大学毕业,虽然不是重点大学,但女的考上那样的大学也算可不错了,她老早就看上小柳叔叔了,只是她表妹没毕业,她觉得没法说,对了,还有一点,她表妹比小柳叔叔大几个月,她怕小柳叔叔不喜欢找比自己大的。” “这些人怎么这么多表妹呢?还都是比我小叔大几个月,明知道男的都不喜欢找比自己大的女的他们还说什么说。”猫儿烦躁地说,猛地闻到一股糊味,赶紧转身把饼夹出来,下边那面已经又熰了。 楚昊说:“还有人给小柳叔叔介绍比他大的?也是媒人的表妹?” 猫儿鼓着脸拿着抹布擦炒锅,不说话。 马鹏程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柳岸,你要是不想让你小叔找女朋友,把他们搅黄不就行了?” 楚昊说:“马鹏程你别出馊主意,把一个搅黄有什么用?搅黄一个后面多着呢,小柳叔叔早晚得结婚啊。” 马鹏程说:“也是唦,不管男的女的,长大了都得结婚,不结婚就成了老光棍儿,老光棍儿就等于老怪物,人家说老怪物都是有毛病的,都是那儿不中用,硬不起来,所以不敢结婚娶媳妇,男的都可爱显摆那个,比那个,硬不起来的男的都没人看得起,说是假太监。” 猫儿把又一张饼放进锅里,非常郑重地告诉马鹏程和楚昊:“我小叔什么毛病都没有,我小叔那个可大了,早上起来把裤头支得可高可高,我搂着他睡,有时候戳在我腿上,都能把我硌醒了,我小叔那个又大又硬,尿的还可远,以后我小叔肯定会生一大群儿子。” 楚昊说:“现在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 猫儿说:“我们老家是山里的,没人管,到时候我让我小叔生一大群,我在我们老家给他养着,谁能管得着?” 马鹏程说:“就是,山里猴头燕窝、野果蘑菇到处都是,只要有吃的喝的,谁怕谁?等养大了领出来,谁还能再把小孩儿给杀了? 柳岸,你说的要给我们吃一张不熰的啊,我们现在吃一张,你再把这个熰的饶给我们行吧?” 猫儿把自己最开始烙的那两张没熰的和刚才这种熰的都推给他俩,又切下一大块卤猪肝和一块五花卤肉,让他们俩自己切着吃。 玉芳这次给他们带的多,不但有好几块卤肉,还有卤猪下水,柳侠特别爱吃猪心和猪肚、猪耳朵,猫儿已经提前单独给包着放了。 还有四个剂子,他会烙得好好的,馍花又均匀又好看,给小叔吃。 他自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饿,等小叔回来陪着他喝点豆汤就可以了。 柳侠去了四个多小时,回来时猫儿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听到栅栏门响动的声音,刚一转身就被柳侠抱起来抡了三圈:“哦嗬嗬——大乖猫,成喽——哦嗬嗬——成啦成啦成啦,这简直太幸福了,世界真美好啊!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哈哈哈,快来乖猫,亲小叔三下以示鼓励。” 猫儿按右脸颊、额头、左脸颊的顺序熟练地亲了一遍,忽然想起来,小叔好像有很久都没有这样亲过自己了。 长大真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事。 柳侠饿了,猫儿把衣服泡着,陪着柳侠先去吃饭。 饼得到了柳侠最热情洋溢的赞美,不过,他还是只吃下去了两张:猫儿烙的饼一张比孙嫦娥他们烙的三张加起来还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8 另外两张猫儿吃了,他看着柳侠那么开心地跟他说着谈合同的细节,赚了钱后他们的生活可能发生的美好的变化,忽然就饿了,和柳侠一样,卷了一个粗粗大大的青椒茄子,另一个卷了卤肉,吃得饱饱的。 付东和欧萍萍散步回来,老远就听到欢快的口哨声,是《铃儿叮当响》,俩人进了院子,隔墙看到柳侠和猫儿一起站在水池边洗衣裳,柳侠搓着衣裳吹的正高兴。 欧萍萍说:“小柳儿,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你付东哥说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怎么才两天就回来了?” 柳侠又吹了一句才笑着回答:“有人给我介绍了个超级大美女,回来见面,这么大的好事我能不高兴吗?” 付东说:“哟,在你眼里还有大美女呀?我以为在你这样的帅小子眼里多大的美女都是柴禾妞儿呢!” 柳侠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喜欢的话柴禾妞儿也能咂么出点西施的风采来。” 周晓云的爸爸在尚诚开了两个矿,一个煤矿一个矾土矿,所以,周晓云不是柴禾妞儿。 当然,她和柳侠目前也不是有情人,所以,柳侠没能从周晓云身上看出西施的风采。 一米七的身高、穿着干练的女警夏季服装、剪着当下在最时髦的鸳鸯头的女孩子,柳侠再广阔的思维也没办法把这个形象和病病歪歪弱柳扶风的西施大美女联系起来。 周晓云不算很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很顺眼,气质干净爽快,她一眼就喜欢上了柳侠,所以,她表现出了和她的外表十分一致的性格:见面仪式结束时,她主动要了柳侠的呼机号,并把自己大哥大的号码告诉了柳侠。 不错,柳侠有个目前在同龄人面前非常跩的汉显传呼机,人家周晓云拿的却是让周围人拍马难及的移动电话,俗称大哥大,一块砖头大的黑家伙,抵得过柳侠两套房子。 柳侠早上四点二十出发到工地,晚上七点四十收工,中午连吃饭带休息一共一个半小时,吃过晚饭后还要做计算,生活高度紧张,所以他给自己安排的相亲时间是:从出门到回到家,不超过四十分钟。 事实是,他回到家一看表,三十五分钟。 猫儿在卧室给柳侠整理一摞子记录表格,听到他回来跑了出来:“怎么样小叔?周晓云漂亮不漂亮?有谭慧玲漂亮没?” 柳侠脱了衬衫说:“不一个类型,没法比,明天她值夜班,我和她约定后天晚上八点半在体育场入口那里见,咱俩一起去,到时候你见见就知道了。” 猫儿惊讶:“咱俩一起去?” 柳侠进卫生间,猫儿跟着,柳侠说:“她说你和你小蕤哥去公安局吃饭的时候她好像见过你,让我去的时候把你也带上,她说她特别喜欢小孩儿,可她只有两个哥,一直想要个弟弟,这次可算是如愿以偿了,要有个你这么帅气的小帅哥弟弟了。” 猫儿说:“我又不是你弟弟,就算是,我也不是她弟弟,我有小葳哥小蕤哥,我觉得正好,不想多要一个哥哥或姐姐了。” 柳侠笑起来:“小傻猫,傻了吧?她也没想让你当她弟弟啊,她是想当你花婶儿呢!” 猫儿有一刹那的愣怔,但马上反应过来,随即说:“哦,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搅腻:没完没了的纠缠。 第181章 第一次约会 柳侠和周晓云的第一次约会没能按计划去广场那里溜达,而是柳川请客,和猫儿,还有孙剑锋,大家一起吃饭, 这次周晓云没穿警服,穿着牛仔裤白衬衫,比起警服,不但更时尚大方,也更显窈窕温柔。 柳侠今天也是牛仔裤,上面是白色、胸前带一片抽象派小树林图案的圆领T恤,柳侠看到周晓云后,暗自庆幸自己没穿白衬衫,要不两个人看起来跟穿情侣装似的,太别扭了。 柳侠并不认为今天他是在和周晓云约会,他觉得他和周晓云还没到约会的程度,他们今天再见面,还是相亲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延续,是为了让双方补充了解相亲那天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看到的东西,和传说中的浪漫约会没一点关系。 柳侠心里所认为的约会,是双方彼此情愫已生后单纯快乐的两人聚会,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是根据家人的要求,在相处过程中观察分析对方的具体行为,以此来判断她品行和性情的优劣,从而做出是否继续交往的决定。 如果这样为了考察对方而不得不见面的行为也叫约会,那约会未免也太不值得期待了。 而坐在柳侠身边的猫儿,心情更复杂,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受。 这个周晓云看着比荣泽一般的女孩子都洋气出众,和柳侠走在一起会让他比较有面子,他觉得柳侠肯定应该是会喜欢的。 猫儿很想让小叔在外人面前很嘚瑟很有面子,可是,猫儿不想让小叔喜欢别人啊! 小莘、小雲、小雷和胖小萱例外,不过就是这几个小家伙,猫儿也觉得应该自己喜欢的更多点才对。 一大份红焖羊肉,另外还有四个菜和一个三鲜汤,很丰盛的一桌,猫儿却吃得很闷,不是怄包儿故意不说话的那种闷,猫儿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怄包儿,他就是提不起精神,吃得很安静。 柳侠给他夹几块羊肉,对他笑,猫儿也也会回应柳侠一个开心的笑脸,对其他人也一样,可柳侠就是觉得猫儿实际上并不开心。 周晓云把红油肚丝给调到猫儿跟前:“柳岸,你吃这个,我听柳队长说你最喜欢吃垛子肉和肚丝了,现在夏天没垛子肉,先拿这个解馋吧。” 猫儿说:“谢谢阿姨!放在那里就成,我吃了自己夹。” 周晓云楞了一下,跟着笑起来:“阿姨?我这就成别人的阿姨了?我还想再多当几年姐姐呢!” 孙剑锋和柳川碰了一下杯子,抿了一点酒说:“晓云,你可不是以前那个黄毛小丫头喽,柳岸是第一个,以后喊你阿姨的人多着呢。 你呀,二十多了,也算是长大了,以后得像个大人了,柳侠工作性质特殊些,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一些很任性的要求,得体谅他。” 周晓云给柳侠一个明艳的笑容:“嘿嘿,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可能比较任性,想起什么是什么,剑锋哥最近老说我,我觉得已经改了很多,可他还是不满意。”然后她对猫儿说:“柳岸,以后你小叔如果出去施工,我可以骑摩托车带你出去玩,我觉得荣泽好玩的地方挺多的。” 柳川说:“他再过十来天就开学了,高二,两星期才休息一次,以后没时间玩了。” 猫儿本来就郁闷的心情在听了柳川这句话后简直沮丧到了极点,以后小叔要有女朋友了,要约会了,本来自己能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以后连星期天都要被占用,一个月才有两天能和小叔在一起,啊——没法活了,谁他娘当初提出的人都得上学啊?人家原始社会的人不上学不照样过日子了吗? 猫儿在生气中不知不觉停止了吃饭,柳侠给他碟子里夹了一筷子肚丝。 周晓云说:“柳岸,这里就咱们几个人,又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没那么多讲究,你喜欢吃哪个,够不着就站起来,没关系的。” 猫儿的魂魄忽忽悠悠复位,赶紧点了点头:“哦,谢谢阿姨!” 孙剑锋开朗健谈,柳川是个很容易和同伴形成默契的人;柳侠和周晓云之间虽然不是恋人的感觉,但即便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只要不是一方太别扭冷淡,也是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谈的,何况他们一个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表现的不得体,让自己的哥哥没面子,另一个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对方,希望通过谈话了解他更多一些。 猫儿魂飞天外几分钟又回归之后,想想自己都这么大了,和别人说话时候跑神挺不礼貌的,也很配合地对大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做出应有的反应。 所以整个饭局气氛很好。 饭局结束来到饭店门外的时候,还是周晓云主动问柳侠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柳侠最近真是忙的连自己的脚趾头都数不清楚了,一点也不想约会,他约会用多少时间,回家后计算制图的时间就得往后顺延多少,猫儿睡觉的时间就得少多少,猫儿正长身体,他不想让猫儿睡眠不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399 可是,在柳川和孙剑锋注视的目光下,他实在没办法说他没时间,那就让周晓云太尴尬了。 柳侠想了想说:“下月十一号吧,晚上八点半。” 十一号猫儿开学,晚上九点半放学,他陪周晓云逛完街或吃过饭,可以直接去接猫儿。 周晓云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大相信地看着柳侠。 孙剑锋也惊讶地看看柳侠,又看看柳川: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号,柳侠居然把时间定到了两星期以后。 柳川笑着打圆场:“小周,孙局,小侠最近特别忙,我这几天都没见过他,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还是见不着他,并且我估计最近两三个星期他都没时间搭理我。 小周,我们幺儿他工作就是这样的,以后经常会这样,一出去几个月也是可能的,你多担待点。” 周晓云开朗地笑了起来:“没事,柳队,咱们不也有忙得好多天连轴转的时候嘛。柳侠,你看这样行吗?咱们也不约定了,咱们都有呼机,你家里还有电话,我有大哥大,咱们经常联系,哪天你有时间了,咱们就出来见个面。” 柳侠只好说:“那行,我尽量挤时间吧。” 周晓云和孙剑锋骑着摩托车一转过路口,柳川就哭笑不得地说柳侠:“幺儿,荣泽就这么大一点,人家女方主动约你,你居然给人家推到半个月以后,你怎么不干脆说你不愿意呢?” 柳侠跨上自行车,让猫儿坐前边:“我本来就不愿意嘛,我一直跟你们说我不想相亲见面,是你们硬逼我的,我现在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哥,这是第二次了啊,你记清楚,如果三次了我还是没感觉,那断了你跟咱伯咱妈说,可不能再怨我了啊!” 在柳家岭那天晚上,因为柳侠抗议和周晓云相亲让孙嫦娥有点生气,也很担忧,柳侠只好答应回荣泽后如果时间方便就相亲,他当时打的主意是和周晓云见个面敷衍一下,回去后就说不满意,这样在柳川和孙嫦娥这两头都算是交了差了,没想到孙嫦娥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好一通数落和警告。 最后柳侠只好说,如果不是第一面就觉得不能忍受,他就再见两次,但最多不超过三次,如果第三次还没感觉,就没以后了。 柳川说:“小周这姑娘不错,去年我们邱队就跟我提过,说跟你挺般配的,我知道你不想谈,主要是她也比你大一点,我怕你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就没接这个碴。 现在既然孙局又给你们介绍,也算是你们俩有缘分,你还是好好和小周处处吧幺儿,你这工作说走就走,有时候一走就那么多天,把猫儿自己撇家里,我看着都心疼。 如果你有个性格好的女朋友,你出去的时候,也有个人照应猫儿,你在外边也放心对不对?你也看见了,小周挺喜欢猫儿的。” 猫儿本来正没精打采地趴在车把上,一听柳川的话立马坐直了:“我不用谁照应,我都十三了,什么都会,不用麻烦别人,你说是不是小叔?” 柳侠把车子蹬起来:“嗯,猫儿是我的全才小管家,无所不能,用不着别人照顾,哎,不过乖,咱俩都不喜欢洗衣服刷碗,如果有人能来替咱们洗洗涮涮也不错哈。” 猫儿说:“我没不喜欢洗衣服刷碗啊,我觉得洗衣服刷碗可有意思了。” 柳川看看柳侠。 柳侠想,还是早点跟周晓云摊牌断了吧,看来猫儿是不喜欢她。 可是,两个人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猫儿对柳侠说:“小叔,你过几天抽一会儿空约一下周阿姨吧,你是男的,得主动点,要不周阿姨多没面子。” 柳侠莫名其妙地看着猫儿:“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喜欢咱们家多一个人吗?” 猫儿说:“以前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今天看了一下,觉得周阿姨挺好的,和你很配,我就觉得你应该追紧一点,要不你以后遇不到这样的怎么办?” 柳侠不怎么相信的点点头:“好吧,我试试,先凑够三次,如果没感觉,也能早点正大光明地和人家说清楚。” 躺在地上的柳川笑着说:“如果小周知道你是抱着这种心态主动约她的,再喜欢也得跟你断,这真相太伤人了。” 柳侠说:“她伤人,我还伤心呢,我这么大好的青春年华,正无忧无虑,和猫儿我们俩两个人吃饱了全家人不饥,过的美着呢,就因为不小心搭了她表哥一次顺风车,就被逼着相亲,忙得要死还得去约个什么狗屁的会,我觉得我快冤死了。” 柳川感叹:“唉,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单位好几个觉得自己家境不错的追求周晓云,都被她拒绝了,你这里她主动提出约会,你还嫌麻烦,被我们单位那几个知道了,我估计他们都会想联合起来拍你的黑砖。” 柳侠嘚瑟起来:“咱这样能挣又能花的大帅哥,当然是人见人爱喽!谁让他们没我帅呢。” 半夜,柳侠和躺在地上的柳川都睡熟了,猫儿轻轻翻过身,搂着柳侠的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脸:连马鹏程和楚昊都知道,人长大了就必须得结婚,要不就会被别人当成怪物议论,戳脊梁骨……我不想让别人戳你的脊梁骨,虽然我觉得周晓云一点都配不上你,其实我觉得全世界都没人能配得上你,可,她看着确实挺好的,如果你不愿意她,以后你万一碰到的都没她好怎么办? 可是,万一她现在看着可好,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很少有听说过没结婚的闺女在娘家多泼的,可是,结了婚的女人有那么多泼妇,那也就是说,很多女的没结婚的时候会使劲忍着坏脾气装作很贤惠很通情达理的样子,结了婚她们不想装了,就把泼妇的……本来面目露出来了,小叔……小叔如果……遇见……怎么办? 可小叔如果……不结婚……老怪物……有毛病……笑话…… 猫儿在满满的不安和担忧中慢慢沉入梦乡。 第182章 寸心两不知 柳侠虽然答应了猫儿主动约周晓云一次,可他真的是没时间,他不知道总局通知他们的工程什么时候开始,马千里已经跟他说过了,如果通知下来,他会是第一批去的人,所以他得抓紧一切时间赶张发成这个工程,在单位开工之前,他至少得把外业采集数据部分完成,如果队里通知他走人,他可以把首批开工动建的那部分工程的报告先给张发成,其他的他在上班之余挤时间计算,反正张发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部都开工。 柳侠这次合作的施工人员依然是郑朝阳那几个人,他没有像猫儿希望的那样少用两个人,只是有两个人正好回原城休假了,郑朝阳就没通知他们,而是用万建业顶了一个,另一个,猫儿暂时代替。 吴小林是在柳侠签好合同那天晚上回到荣泽的,他在李吉跃的小队,做完一个公路工程后,直接在原城又接了一个市政道路和河道的改扩建工程,因为甲方有时间要求,他们这中间一直都没回来,吴小林那几个月就住在原城自己家里。 工程全部结束后,李吉跃通知自己小队的人,如果他们想直接开始休假,他一个人回荣泽给他们请假,其他几个人都直接回家休整了,只有吴小林跟着李吉跃回来。 柳侠给他发传呼让他来家里,问他想不想加入的时候,吴小林乐坏了:“我不回家简直太英明了,我就知道这么多天闲着长蘑菇你不会干,肯定得想办法再抓挠点啥挣一笔外快,还好给我赶上了。干,热死也干,老子二十五了,老婆本还差的远呢,坚决不能放过一切赚钱的机会。” 吴小林还告诉柳侠一个他的私人秘密:他和袁秀华谈了。 柳侠当时惊吓得差点踹吴小林一脚:“我靠,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吴小林告诉柳侠,他因为觉得没面子,所以一直没说,他来荣泽不到半年他女朋友就和他吹了,原因是荣泽这乡下地方太落后,她不想来这里生活,吴小林又调不回去,她整天一个人,各种孤单寂寞没意思。 柳侠和猫儿对此的反应是:“就这么几十里路,还只不到半年,她就说这么恶心的理由跟你吹,以后肯定是红杏出墙的货,这种女人滚了正好。” 袁秀华相貌平常,但进了单位后很踏实,实习期到哪个科室都很勤快,除了和丁红亮吵过两次架,没什么出格的行为,现在固定在办公室付东那里。 同样都是因为有亲戚在总局所以进的三队,袁秀华和吴小林跟丁红亮的表现截然不同,对比之下,这两个年轻人在队里更招人待见,人缘都不错,柳侠也觉得他们两人挺般配的。 柳侠警告吴小林:“你和你媳妇儿再好,现在都不能把咱们干这活儿的事让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去,我不被开除也得落个处分,你以后也别想挣外快了。” 吴小林十分清楚其中的利害,表示绝对不可能。 柳侠只说一遍,他信得过吴小林,吴小林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踏实可靠守信。 不管郑朝阳他们几个人再能干,吴小林的作用都是他们替代不了的,尤其是经过这两年多的努力,吴小林在专业上进步巨大,柳侠可以放心地把一部分计算任务交给他,减轻一点自己的压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0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以后柳侠经常想赚点额外的小钱,就要经常承接一些工程,做沙盘那活儿可遇而不可求,不能当正餐指望。 而长期接私活儿,压力很大,柳侠不可能一直顶着巨大的压力生活,就算他神经粗不怕有一天发现了被处分,私活儿和队里的任务同期进行时,叠加在一起的大量的计算任务也让他难以承受。 为了挣钱牺牲自己所有的生活乐趣,还要搭上猫儿的快乐,柳侠是坚决不会干的。 柳侠还使用了一个编外人员,就是万建业的妻子郭丽萍,她担任了柳侠他们这个临时地下测绘队的专职炊事员。 为了掩人耳目,郑朝阳和高群、吴小林他们几个人都跟单位请了假,这个理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每年他们夏季休整的时候单位里的一线人员都会轮番休假,只要保证有紧急工程时单位留守的人手够用,队里都会批准。 但这样的话,郑朝阳他们几个就不能回单位自己家里住,也不可能回自家做饭吃,在饭店里连吃几十天显然也不现实。 而且,柳侠要赶时间,必须把每天白天在工地的作业时间用到极致,他不想因为吃饭耽误太多时间,荣泽几个好点的烩面店一到饭点人都特别多,等待时间太长 于是,家属们真回原城自己家里休假后,柳侠就安排郑朝阳他们几个住在老城柳川的房子里,万建业和郭丽萍两口子单独住原来柳葳和柳蕤住的那个小房间,郭丽萍在原来的小厨房里每天给几个大男人做三顿饭。 其实,郑朝阳和高群几个人原本想就在工地搭个帐篷将就的,柳侠觉得不合适,他不能让跟着他出来干活的人住在低矮闷热的帐篷里,自己回家享受空调屋。 可是,如果他住帐篷,猫儿肯定也得跟着他住,这他可不愿意,宝贝猫不能住在柳家岭舒适的窑洞里就够委屈了,哪能再跟着他遭这份罪。 柳川听说后,把老城的房子给贡献了出来,事情圆满解决。 郭丽萍特别勤快,总是把三个地方都收拾得干净整齐,连院子都捎带着给收拾得比以前干净很多。 这么漂亮又勤快的一个人,又不爱和其他女人扎堆扯别人的闲话,却被丁红亮辱骂,单位其他家属也没有和她走得特别近的,虽然不是特别明显的孤立,但对她的态度经常都比较淡,这一点让柳侠一直无法理解。 有一天吃过午饭,柳侠和郑朝阳单独商量完事情后,正好看见郭丽萍在外面搭给万建业洗好的衣服,他就把自己的遗憾问了出来。 他觉得郑朝阳是个非常可靠非常严谨自律的一个人,不会把他一个大小伙子打听别人闲话这种丢脸的事给传出去。 郑朝阳说:“我也是听你嫂子说的,说郭丽萍年轻时谈恋爱,遇人不淑,找了个杂碎羔子,新房都布置好了,差不到一个月就要办婚礼的时候,郭丽萍她弟弟在外面闯了祸,跟人打架差点出人命,人家让他们家陪好几千,否则就告他们,让他兄弟坐牢。 郭丽萍就跟未婚夫和公婆商量,她不要嫁妆了,也不要娘家的压箱钱,给她弟弟凑钱。 结果婆家不愿意,闹的很厉害,婚事就黄了。几个月后,郭丽萍在医院做流产的时候被熟人碰到,那个人是个大嘴巴,没事都能搅出点屎来的主儿,把郭丽萍做流产的事到处宣扬。 听说建业跟郭丽萍是高中同学,一直喜欢她,郭丽萍跳河自杀,是他给救回来的,后来两人就结了婚。 建业的父母一直嫌弃郭丽萍,他们的儿子乐乐满一岁断奶后,建业他妈就不让郭丽萍再碰儿子,你来的前一年,郭丽萍单位放假,带了儿子来建业这里住,建业他妈追过来要孩子,郭丽萍不想让她带走,建业他妈就骂,老太太可能强势惯了,在外面说话也特别不讲究,什么都骂,一点不顾建业的面子。 后面的事,你大概能想出来了吧?这么多年,建业除了过年,很少回家,也是心疼体谅郭丽萍吧。 小柳,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自己家人都踩你,别人还能给你脸吗? 尤其是女人,在那种事情上走错一步,后半辈子都被人作践,虽然很多时候那种事压根儿就不是女的错,可谁会管那些呢?错总是从女人身上表现出来的。” 晚上回到家,两人洗澡的时候,柳侠给猫儿说了这件事,猫儿开始压根儿就不信,他觉得郭阿姨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破鞋不要脸呢! 两个人想了半天,觉得绝对是那男的太杂碎了,逼迫的郭丽萍,郭丽萍是女的,打不过那男的,结果就…… 不过,两个人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柳侠已经二十多了,即便没经过,也能大概想出来,谈婚论嫁中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强奸呢? 两个人还纠结了半晌,考虑要不要继续用郭丽萍做饭,商量了半天,俩人都觉得不能不用。 虽然他们心里非常排斥没结婚就怀孕的女人,但郭丽萍的情况还是不太一样的,全队的人都知道,她对万建业非常好,所以即便她以前做错过事,现在也已经改了。 最主要的是,她当初如果不是坚持不要嫁妆和压箱钱救她弟弟,她是可以顺利结婚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也就会顺利地生下孩子,最多说是早产了,还有谁会知道她没结婚就那个啥了呢? 从这件事可以看得出,郭丽萍其实有非常好的一面,心疼自己弟弟,孝顺父母,至少柳侠和猫儿是这么认为的。 两个人第一次做出了一个和自己原来的道德观相抵触的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让郭丽萍继续做饭,他们心里有点别扭,有点不舒服。 但,两个人想象了一下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后的情况,发现自己更不舒服,简直是难受,所以,他们还是这样决定了。 柳侠对这件事最后的结论是:“不管男的女的,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对方,千万不能找个这种没担当没道义的王八蛋,都跟人家睡过了,他妈的因为一点钱就不要人家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管住自己,就像你大爷爷说的,没结婚之前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对方,女的当然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能让对方碰,否则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 猫儿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柳侠:“周阿姨上次约你的时候,你们说的是去广场那里,广场现在不都是跳舞的吗?周阿姨如果要让你跟她跳舞怎么办?那样,你,你不光是要碰她的好几根手指头,还要搂着她呢!” 柳侠看看小家伙鼓包着的脸,拿起毛巾把他转了个身,给小家伙擦着背说:“我说自己不会跳舞不就完了。” 猫儿手撑在墙上,扭着头说:“小叔,一会儿你教我跳交谊舞呗,你都毕业好几年了,老不跳,时间长就忘了。” 柳侠往他屁股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自己想跳就直接说,还跟小叔找借口。” 猫儿带着一身的水珠挂在柳侠身上:“我就是想跟你跳,你说的哦,不结婚,你跟谁都不能跳,省得让别人给讹上。” 柳侠抱着他往外走:“除了你这个小无赖,我还能被谁讹上?小叔绝对是当断必断的好男儿,谁想跟小叔玩讹诈,她肯定玩儿完得更快更难看” 苏晓慧回柳家岭后,柳川除了值班,晚上都是住在柳侠这里,他那房子太热,柳侠和猫儿非得让他过来住,他自己觉得也行,如果他正常下班,可以在单位买点菜和馍,过来给俩人做饭。 今天他有点事,十点才回来,一推开阳台的门,他就听到主卧里传出悠扬的口哨声,是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但节奏被加快了一些。 他和着里面的节奏也吹了起来,脱着上衣走到主卧门口,却忍不住一下子大笑了起来: 卧室里,柳侠一身白衣白裤,正右手拉着猫儿的手,左手推了一把猫儿的腰,猫儿转着圈被送了出去,两个人的动作潇洒漂亮。 可脸上认认真真一本正经的猫儿,只是上面挂了件和柳侠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圆领T恤,下面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小小猫儿随着他的动作自由地摆动。 柳侠和猫儿听到柳川的动作并没有停,柳侠继续吹口哨,把猫儿又带回来继续搂着他跳,猫儿则十分得意地问柳川:“三叔,我学的快吧?才半个小时,我都会转圈儿了。” 柳川连连点头:“真快,真有天分,还是双份的天分,一大一小俩猫儿都跳的很帅气。” 柳侠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气人精,怎么说都不穿衣服,最后我说我搂着个裸、体找不到跳舞的感觉,他才穿了一件。” 没有音乐伴奏,柳侠一说话,动作就自然地停了下来,猫儿马上跳着脚抗议:“不行不行我刚学会,小叔咱们再跳一会儿。” 柳侠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想了想,又拿下来放在自己腰间:“你差不多都会了,这次你学着跳男步,带小叔。三哥,你给我们伴奏吧?” 柳川说:“你们先跳着,等几分钟,我去冲个澡就过来。” 柳侠让猫儿先在没有音乐的情况下带着他跳了几个花样熟悉熟悉,柳川过来后,两个人开始准备正式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1 柳川问:“吹什么歌儿?” 柳侠和猫儿异口同声:“还是刚才那个,《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说完俩人嘿嘿对视,柳侠刮了一下猫儿的鼻子:“臭猫儿。” 柳川靠在床头坐着,吹起悠扬的前奏。 柳侠在最合适的点,轻轻说了声“走”,两人的脚一左一右一进一退同时滑出,看上去颇为熟练默契。 可猫儿只走了三个自然步,就想带着柳侠转个大圈,结果小家伙动作的暗示和引导都不够准确到位,柳侠没能领会,猫儿踩到了他的脚上,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柳侠就势搂着猫儿仰倒在床上,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柳侠笑够了,重新起来,示范着给猫儿讲了一遍身为主导的男士引导性的动作要领,猫儿听完,甩手打了个响亮的榧子:“明白了,再来。” 口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柳侠和柳川一起吹。 猫儿不需要柳侠的提醒,就准确地踩着点带着他起舞,小家伙的动作还稍显生涩僵硬,但在柳侠主动的配合,其实也是故意在以身示范的带领下,两个人的身姿看起来依然非常协调,赏心悦目。 夏夜的天空广袤无边深邃悠远,因为背后的黑暗沉沉,让点点星光更显光明璀璨,一如此刻在小小的屋子里、温馨的灯光中旋转着的那个孩子的心。 以后长久的岁月里,他最亲爱的小叔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所以此时此刻,在小叔依然属于他的日子里,和小叔握手相拥的感觉更加珍贵,更让他快乐满足。 第183章 愉快的日子 柳侠在进入工地的第八天早上,把盖了单位公章的第一份测量报告交给了张发成,这意味着,张发成可以动工了。 一个小时后,柳侠拿到了张发成开出的转账支票,第二天中午吃饭时,他把其他几个人全部工钱的50%交给了郑朝阳,吴小林的柳侠亲自交给了他本人,他当着万建业的面给了郭丽萍四百。 郭丽萍欣喜若狂,她只是心疼万建业这么热的天出来干活儿,自己要求过来做饭的,根本没想到要工钱这回事,而且,她原城的单位已经倒闭了,倒闭前她最多的一个月拿到的是四十多块,现在,她干了不足一个月,挣了四百,水文队有相当一部分正式职工每个月的工资现在也还达不到这个数。 下午三点,柳侠给队里的提成经楚远的手转到了队里的账户。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柳侠带着猫儿,站在一个卖冰棍儿的糖烟酒商店前,两人各吃了三个冰棍儿,只吃得胃里透凉,身心俱爽。 柳侠十分讨厌欠债的感觉,所以在没有把给队里的提成和郑朝阳他们的工钱拿到手之前,他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现在,这块石头搬走了,他别提多轻松了。 他现在手里还剩余将近一万,但他没有把施工队几个人的工钱一次付清,这是他听从了马千里的建议,又和毛建勇谈了之后决定的。 马千里和毛建勇对人性阴暗面的了解远远高于柳侠,两个人都告诉柳侠,不要把工钱定的太高,也不要早早把工钱全部给结清,因为这两种情况都会给对方一种感觉:虽然自己的工钱看起来真不少,但柳侠拿到的肯定更多,否则他不会这么大方。 人心都是贪的,得一想二,有三想五,对于钱,绝大多数人都是永远不会嫌多的。 除了贪心,人还是很容易滋生嫉妒之心、也很容易忘本的物种,他们会忘记自己额外得到的好处因何而来,忘记了自己当初得到这个机会时的欣喜与感激,哪怕自己所得已经超出了自己的付出,但因为别人得到的更多而愤愤难平,却不会去想别人得到的多是因为付出更多、承担更多。 柳侠和马千里都认为郑朝阳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们不敢保证其他人在时过境迁之后,还能记得是柳侠给他们带来的挣外快的机会,还能心气平和地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因为心中不平在外人面前抱怨,给柳侠带来麻烦。 马千里还告诉柳侠,对其他任何人,包括郑朝阳,都不能说他在单位还没有完全放弃这个工程的时候就接触过张发成,那等于是柳侠为了一己之私在拆单位的台。 柳侠自知自己在揣摩人心上不能和马千里、毛建勇比,所以很老实地全盘接受了他们的建议,除了猫儿和柳川、楚凤河、毛建勇,他跟任何人都没提这个工程他们单位曾经和张发成有过接触,而另外一半工钱,他决定到过年甚至更晚的时候再发。 心情舒爽的柳侠这几天走起路来都是轻盈的。 8月8号,泽河市场工程数据采集任务基本已经结束了,但为了不让张发成觉得他们十来天时间就挣那么多钱感到心里不平衡,再额外横生出什么枝节,柳侠和郑朝阳他们每天还去工地,只是不再像前面那样一天干三天的活儿了,只在每天早晚凉快一些的时间去做一些扫尾的工作。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们通常都是只看得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的。 张发成一定会觉得柳侠他们的钱挣的太容易了,却不知道他看着收拾了仪器潇洒地离开工地后的柳侠和吴小林,甚至是猫儿,从来没有和平常人那样吃了饭去悠闲地散步玩耍,而是大半夜地整理数据、计算、绘图,只是他们晚上加班做的这些工作,就比很多人全天的工作量都大。 不再为单位的提成和工钱压心了,外业也结束了,就在这样的惬意心情中,柳侠和猫儿迎来了三嫂苏晓慧和护送她的大部队。 晓慧今年还是教高三重点班,和猫儿一样,8月11号开学,10号中午八点,柳川开了车去望宁接人,中午回来的时候,跟了个浩浩荡荡的陪同队伍。 往年这几天通知书就该下来了,柳葳等不及要来看看,柳蕤和柳莘一定要跟着,柳莘比柳葳还着急呢。 柳川和柳侠、猫儿最近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去荣泽高中问两次,到昨天为止,还没有通知书送到学校。 晓慧在家呆了一个月,两个小阎王对她是折腾的时候让她直想抱头撞墙,贴心的时候让她心里跟开了朵牡丹花一样美,以至于她该回来的时候怎么都舍不得离开,难受的不行。 于是,她就对俩小阎王发誓,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荣泽上幼儿园或上学,这样的前提下,她问小阎王:“跟大哥他们一起去荣泽怎么样?全当送送妈妈,妈妈自己回家很可怜的。” 俩小阎王在全家人的劝导和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开恩答应了:“妈妈你是女哩,路上要是遇见坏蛋,你打不过他们,俺俩送你,保护你;不过,你要是说话不算话,叫俺俩搁荣泽上幼儿园,俺俩就不叫你当俺妈妈了哦,还会叫俺爸爸打你哩屁股。” 晓慧心想事成,终于能和两个儿子同行了,十分高兴,所以变得十分大度:“中,我要是说话不算话,您俩就给您大伯娘娘当孩儿,叫您爸爸拿笤帚疙瘩把我哩屁股打八瓣。” 俩小阎王放心了,不过又提出:“得叫胖小萱也去,黄昏不摸着小萱哩胖肚肚,俺俩睡不着。” 于是,柳家的全体未成年男丁集体杀到了荣泽。 俩淘气包还想让萌萌姐也来的,可萌萌不太愿意,她也想看大哥考上大学没有,可她不想离开柳家岭。 萌萌对柳家岭特别依赖,连望宁都不喜欢去,何况是还要留下过夜的荣泽。 最后孙嫦娥拍板,萌萌一个小姑娘家大夏天走那么远的路会被晒黑,黑了就会比较丑,俩小阎王是男的,把消息带回来,再给姐姐带个好东西就行了。 柳川和晓慧的计划当然是一群孩子都去他们的新房子里了,可柳侠跟猫儿不答应。 全家的开心果小胖子还没到荣泽就被热得瘪着嘴想哭,俩小阎王因为自称男子汉不好意思哭,可被热得浑身是汗,说话都没力气的样子; 小莘晕车,再加上热,在路上吐了两次,在柳侠这里下车的时候靠在柳葳身上,小脸煞白煞白的,还一个劲的干呕。 几个小家伙一个个都这种模样,把柳侠和猫儿心疼坏了。 于是柳侠这里成了孩儿洞,空调全天开放,浴盆里总保持着大半盆水,几个小家伙随时可以进去扑腾一阵子; 西瓜把餐厅的地面快占满了,小家伙们想吃就吃; 柳侠和猫儿提前去批发了两箱冰糕回来,不是糖葫芦,也不是以前只是糖水冻出来的冰棍儿,是今年刚出的新品种,一种是含奶的雪糕,一种是里面有绿豆的雪糕,都非常好吃。 小莘和俩小阎王都是一口气先吃了五个,精神一下就好多了; 小萱吃了两个,柳葳怕他吃多了闹肚子,强制性地给暂停了,小家伙就在三个小哥哥的冰糕上轮番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2 柳侠、柳葳都试图劝阻三个小家伙不要喂小萱,可那怎么可能?在家里,三个小哥哥和萌萌姐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乖弟弟吃饱了自己才开始吃的,现在让乖弟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干流口水? 晓慧看着柳侠主卧横七竖八坐了一地的孩子们,简直要愁死了,她知道柳侠和周晓云已经见过面了,算是正在谈,柳川觉得周晓云很不错,希望她和柳侠能成,如果这几天周晓云正好过来,看到这一屋子的孙猴子,能成就出鬼了! 柳侠和猫儿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小家伙们的到来让两个人的好心情锦上添花,他们回不了家,家里人能来也是一样的,总之,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他们就高兴。 中午,小莘和俩小阎王想吃烩面,因为荣泽的饭店没都没有空调,柳侠怕出去吃让刚刚回过了精神的小家伙们再难受起来,就让柳川开着车,他和柳葳一人拎了个锅,去买了两大锅烩面回来,小家伙们在凉爽的家里一个个把肚子吃得溜圆。 晚上,小莘想吃烤羊肉串,还想吃凉皮,俩淘气包说只要有肉肉,啥都中。 于是,柳侠驮着小萱,一大家浩浩荡荡去古渡口路狂吃了一顿,小胖子跟两个小土匪哥哥一样馋,自己抱一瓶冰镇汽水,叔叔哥哥们轮番投喂,一口汽水两块肉,吃得不亦乐乎,苏晓慧都担心小家伙肚皮承受不住。 因为担心小萱就着冰镇饮料吃肉会拉肚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晓慧要求他跟着自己去北面的房间睡,被俩儿子严正抗议,理由是:“乖小萱是男哩,今儿男哩都睡俺小叔那屋儿,你那屋儿睡哩都是女哩,你想叫乖小萱哩鸡儿鸡儿长没,变成小妮儿咧?” 俩儿子太厉害,丈夫又惯儿子,晓慧举手投降。 小莘对她说:“三婶儿,没事,小萱可听我哩话,要不今儿黄昏我搂着小萱睡,他一动我就起来把他屙,不会叫他屙床上。” 小莘也还小着呢,哪能一晚上不睡一直看着小萱,大人也坚持不了的。 柳侠和猫儿找了个小褥子给小家伙铺上,等他睡着了后再用个绳子给他裹上,也当裹肚用,不让小家伙因为吹空调肚子受凉,同时防止小家伙睡梦里拉肚子,万一真拉了,有多少都拉在褥子上算了,明天洗洗就行,如果拉在大席子上就比较麻烦,席子太大,不好刷。 其实是,猫儿不舍得谁拉在他和小叔有大狗和猴子的席子上。 柳雲和柳雷睡乖弟弟旁边,猫儿说:“小萱要是屙一床,就是您俩没看好,明儿您俩就得负责把褥子洗干净。” 俩淘气包一点不在乎:“洗就洗,反正小萱屙哩臭臭也不臭。” 柳侠和其他几个大的都躺在地板的席子上。 人家装修过的都铺了地板,感觉上屋子温馨很多,柳侠和猫儿没装修,搬家时候柳长春把他们卧室的地方用步子量了量,回家给他们编了两个大席子,正好把除床以外的地方铺满,看上去比地板砖还漂亮,跟花格子地毯一样。 猫儿和柳侠商量,明天他开学,柳葳他们都要去送他,小雲和小雷也要去把妈妈送到学校,人已经够多了,柳侠就不用去送他了,他让柳侠还跟前几天一样早点去工地,然后早点回来,他报完到也早点回来,后天才开始上课,他还可以和柳侠在家多待一天。 柳川和柳葳也都让柳侠趁凉快去工地转一圈,早点回家。 正好张发成说第二天早上有两个有集体购房意向单位的领导要过去看看,让柳侠他们帮忙装点门面,穿戴整齐了继续测量,到时候他会跟人家介绍,他用的测绘队是省级单位的,不是他原来单位的那群冒牌货。 钢筋是按国家要求使用的正规标号的; 砖是省建材厂的而不是那些乡镇小砖厂的; 水泥是色金厂下属单位的。 也就是说,他这次使用的所有一切,从技术到原材料,都是在荣泽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不要再把他和给人家盖了半截房子就想歪倒的荣泽建总联系起来,尽管放心地买他的房子。 这事虽然只是尽义务帮忙,但对双方以后的合作有好处,柳侠还有四分之三的工程款在张发成手里,配合一下好处多多。 所以他就答应猫儿了。 第二天早上,柳侠五点钟就吃好了饭,然后和柳葳一起往工地去了,柳葳和他一起到古渡口路,买了牛奶再回来。 猫儿看着柳侠和大哥走得看不见了,躺下继续睡,地上,小蕤侧身搂着小莘还睡得很熟; 床上,小萱在中间,一边一个小阎王,两人都有一个手放在小萱圆鼓鼓的肚皮上,三个人都是四仰八叉的,睡得十分之惬意。 小胖子半夜把小褥子踢腾开了,不过这样正好能看清楚,小家伙很争气,小屁股下干干净净的,没有他想象出来的一大滩东西。 猫儿躺着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瞎想。 要是柳家岭什么都有,种的庄稼也能长好,够他们吃,他们不用来外边挣钱多好,那样他就可以和小叔,和爷爷奶奶全家人一起,一辈子都在柳家岭相守着快乐地生活,就不会有人给小叔说媒了,小叔如果不想结婚,也不会有人说他的闲话。 也不对,就是在柳家岭,如果小叔不结婚,奶奶也会伤心难过的,小叔肯定不舍得让奶奶生气,所以……不管在哪里,小叔都是必须结婚的。 今天晚上小叔就该和周晓云约会了,不知道周晓云想在哪里约会,如果她想跳舞,小叔说不会,她说她教小叔怎么办?当着舞厅里那么多人,小叔如果搂着她跳了,肯定就得娶她了,要不,大爷爷得把小叔的腿给打断…… 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梦到自己又变回了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小叔背着他走在凤戏山风景如画的山路上,头顶上有一排排大雁飞过,一群麻衣俏在枝头吃红透的柿子,小叔问他:“猫儿,麻衣俏好吃柿子,你好吃啥?” 猫儿想说:你好吃啥我就好吃啥。 可是,他不会说话。 小叔说:“猫儿,等你长大了,会跟那些大雁一样飞到可远可远哩地方,小叔会可想你,你会想小叔吗?” 猫儿想说:会。 可是,他不会说话。 小叔说:“没事,只要你过哩好,飞多远小叔都高兴,只要你会经常想想小叔,记得过几年回来看小叔一回就中。” 猫儿想说:我会天天都想你,我根本就不想离开你,小叔,你别娶媳妇中不中?我想一辈子都是就咱俩,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可是,他不会说话。 小叔说…… 猫儿觉得自己的胸口即将爆炸的时候,感觉有人擦着他的脸说:“孩儿,你咋着了?咋睡着了还哭咧?是不是做噩梦了?孩儿,你快醒醒。” 猫儿睁开眼,柳葳的笑脸出现在面前:“孩儿,你做噩梦了,快起来吧,吃过饭你就得去报到了,咱这一去就是高二了,再有不到两年就熬出来了,不用再受罪了,别怕了啊孩儿。” 猫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柳葳嘿嘿一下,跳起来往外跑:“哦——,我要上高二喽——,我快该考大学喽——,考上大学就不做噩梦喽——” 作者有话要说:  麻衣俏:喜鹊。 第184章 柳葳考上大学了 柳侠是配合张发成应酬完了来实地察看咨询房子的某单位两个领导,正往自己作业区走的时候,接到了猫儿发来的传呼:小叔,小葳哥被魔都A大录取了。 柳侠连念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把他的巴拿马帽扔在空中,大叫着跳了起来:“哦嗬——,哦嗬嗬嗬——”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3 他的同事们和建筑队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他,他们眼里的柳工虽然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但行动上一直都是很稳重的,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个孩子嘛,哪有一点领队的模样? 郑朝阳问:“柳工,什么事这么高兴?是柳岸捡到钱了吗?” 猫儿这些天来工地上帮忙,和郑朝阳他们朝夕相处,给这几个人留下的最深的印象,除了脑瓜聪明、字写得好、手脚勤快不娇气,再就是财迷了,买几根冰棍儿他都能跟人家还价,把零头给抹了;柳侠他们有队里统一发的巴拿马帽,遮阳效果相对比较好,柳侠想给他也买一个,猫儿一听说要好几块钱,马上表示他不喜欢这种特务们最爱戴的帽子,他只喜欢现在自己就有的棒球帽。 柳侠伸手接着从空中落下的帽子,用手指顶着转着圈跑过来:“我们柳葳考上大学了,第一志愿录取,魔都A大,哈哈哈,朝阳哥高群哥,小林,你们再在这里坚持一会儿,我今儿要先走了啊。” 几个比柳侠大不止三五岁的人一起叫:“柳工别走,请客请客,这么大的好事,不请客说不过去。” 柳侠笑着往放自行车的地方跑:“行,今天我没时间,明天开始你们可以轮番请我,你们请多少顿我吃多少顿。” 高群笑道:“柳工你真不愧是大学生啊,这账算得真精道。” 柳侠扭头冲他们大笑,跳上自行车冲上了马路。 荣泽高中老校区。 柳川忘记了他还穿着警服,忘记了所有的风度,把小萱抛起来老高:“喔——,乖小萱,您大哥考上大学喽——”来回抛了好几次,小胖子高兴得哇哇叫。 柳莘站在柳葳身后的花坛上,扒在他肩膀上看着通知书傻笑:“嘿嘿,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嘿嘿,哥,我心里头可美可美,你以后可不用成天天不亮就起来、半夜三更还得做作业了,以后你想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 柳雲、柳雷抱着柳葳的腿又蹦又叫:“哥哥,你真哩也考上大学了?真哩?咱小叔那个大学?” 柳蕤笑得合不拢嘴:“傻孩儿,哪会都考那一个大学?咱哥这个大学搁魔都咧,比咱小叔哩大学还好。” 猫儿给柳侠发完传呼跑过来,扑在柳葳身上:“小葳哥啊,你老美呀,你以后再也不用两三星期才能歇一天了,啊啊啊——,我也想赶紧毕业呀,我老不待见上学呀!” 柳川把小萱驮在脖子上,拍拍猫儿的脑袋:“孩儿,孬货,你学习恁好,不上学多可惜,乖乖再上两年,考上大学就好了啊。 小雲,老热,别叫大哥抱了,下来自己走,爸爸现在先给您几个送您小叔那儿,再回家给您大伯大娘爷爷奶奶报信。” 荣泽高中新校区,晓慧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一阵风似地跑进办公室:“俺小葳第一志愿录取了,魔都A大,哈哈哈,魔都A大呀,哎呀呀高兴死我了高兴死我了,不中,有了喜事不到处显摆显摆我觉得老憋气,不美,我得去跟数学组哩也说说去。”说着又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同组的几个老师互相看看:“柳葳真被第一志愿录取了?” “肯定是真哩呀,这事谁会编瞎话呀?过几天一查没,不是自己打自己哩脸嘛!” “哎呀,您说说,晓慧她婆家那边儿哩兄弟跟侄儿们咋都恁争气咧?一个比一个学习好,人家公公婆子咋恁会养孩儿咧?” “是啊,晓慧寻柳川哩时候,咱还都觉得晓慧是个自个儿找罪受,自己恁好哩条件,找个大山窝里哩不说,家里还兄弟一大群,以后不得被拖累死?啧啧,没想到……” “就是就是,那谁,就是黄志英,当初打晓慧她那个小兄弟哩时候,不就是看人家孩儿是山沟儿里哩,想着山里人都没见过世面,老老实,挨了打也不敢吭,随便欺负也不会有事。 没想到,晓慧他婆家那一家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不信邪,硬跟黄志英杠上了嘛,现在看看人家家,一群大学生,还有出国哩,他咧,混成了个腌臜菜,谁看见谁恶心,听说这回组合,后勤哩人都不肯组合他……” “当然没人要了,连自己亲爹都敢骂哩腌臜菜,谁敢跟他搁伙计……” …… 水文队的家里。 柳侠坐在床沿上,看着录取通知书,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哎呀孩儿,你这是魔都A大啊,比小叔还厉害呢,嘿嘿嘿,小葳,你咋这么争气哩孩儿?嘿嘿嘿,小莘,把通知书给小叔再背一遍。” 柳莘坐在柳葳腿上,大声把通知书一字不差地给柳侠又背了一遍。 猫儿把冰糖绿豆汤送到柳侠嘴边:“小叔,别再笑了,再笑嘴就搁耳朵后回不来了。” 柳侠喝了一大口汤:“回不来我也高兴,男人嘴大吃四方,以后你天天给小叔买肉吃。” 猫儿又喂着柳侠喝了几口,剩下的一点自己给喝了:“你再等两年,等我考上大学,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啥。” 柳侠打猫儿的屁股:“先给我考上大学然后再给我吹牛。” 柳葳说:“小叔,孩儿肯定不是吹牛,猫儿除了语文稍微差点,其他哪一门都是特别拔尖,到时候肯定比咱俩考哩还好。” 猫儿满脸不忿地对柳侠“哼”了一声,过去扒在柳葳肩上:“俺小葳哥最好了,有人就是不信任我,哼,等我以后挣了大钱,天天猴头燕窝海参鱿鱼哩买,看他到时候吃着硌不硌牙! 小葳哥——,咱俩现在要是能换换多好啊,我老不想上高中啊!” 猫儿一想起来明天开始他又要一天都回不了家,每天在家只能呆七八个小时,就想打滚撒泼哭嚎一通。 柳葳说:“孩儿,这要是能换,我挨着跟您换一遍,我现在只要想想以后您几个初中、高中这几年得咋熬过来,我就心里可不美,比我自己上这几年想起来还难受。” 正在试图把小萱的茶壶盖扎成一个小辫子的柳雲说:“可美可美,上学可美,我跟小雷就可想上学,想上大学,是不是小雷?” 猫儿一下来了精神:“真哩小雲?那中;三叔,你过来,小雲跟小雷想来荣泽上学咧,咱现在去幼儿园给孩儿报名吧?” 柳川正好从厨房端了一大碗绿豆汤过来:“中,猫儿,你要是没事,咱现在就去吧?” “啊?!”柳雲和柳雷都傻了,“啊——,哥哥你咋这么孬咧?俺俩没想来荣泽上学,俺俩想搁咱家上学咧,爸爸,”俩小阎王一起冲过去,抱住了柳川的腿, “爸爸,俺俩不想上学,柳岸哥哥哄你咧!” 柳侠故意逗两个炸了毛的小家伙:“三哥,没,猫儿说哩是真哩,小雲跟小雷将自己说哩老想来上学。” 柳蕤和柳莘也贼笑着一起作证:“就是三叔,孩儿他俩长大了,自己说上学可美,想来……” “啊哈——没有哇,爸爸没有哇——,俺俩不想来荣泽上学呀,俺俩想跟着俺爷爷奶奶搁咱家上学咧呀……”俩小阎王急得都要哭了,跺着脚跟柳川申辩。 几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家伙们大笑了起来,柳葳和猫儿跑过去,柳葳把柳雷抱回来,猫儿抱着柳雲去冰箱里拿冰糕:“孩儿,哥哥逗你、跟你说着耍咧,不过孬货,你平常看着胆儿恁大,咋一说来荣泽上学就怂了咧?” 柳蕤和柳莘也不敢继续逗俩人了,赶紧随着柳葳和猫儿一起哄:“孩儿,俺都是跟您俩耍咧,哪会真哩叫您俩来荣泽,咱搁荣泽耍几天就回家了。” 柳葳对柳雷说:“柳岸哥哥可待见您俩,平常又回不去,老想您,所以光想叫您俩来荣泽上学,不过,荣泽冬天冷夏天热,哥哥他也舍不得俺俩好孩儿受罪,妈妈不都跟您俩说了,来荣泽上学哩事,等您长大了再说。” 柳雷放了心,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头对柳侠说:“俺俩,俺俩也可想俺柳岸哥哥。” 柳川屈指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除了不想您妈俺俩,您俩是谁都想。” 小萱把自己脑袋上的皮筋儿摸下来,递给端了一盘子雪糕进来的柳雲:“给,哥哥,不哭。” 柳川没回柳家岭送信,因为他开车把猫儿他们往家送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柳钰的传呼,给了他个电话号码,让他如果收到回电话。 原来,离柳钰厂子不远的那家杂货铺子今天刚装了个公用电话,柳川回电话的时候把情况一说,柳钰当时就扯着嗓子把柳魁和秀梅给喊了过去,知道柳葳考上魔都A大,柳魁和秀梅欣喜若狂,柳魁当时就要回去给父母报信,被柳钰拦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4 柳钰往东海送货的车再过一个小时出发,他让柳魁和秀梅趁着车来荣泽,货车走了以后他就没什么事了,他回柳家岭给家里送信。 柳魁、秀梅是和晓慧一起回来的,秀梅一进院子就被柳葳抱起来抡着转圈儿,她又骂又捶又打,柳葳才大笑着把她放下来:“妈,这时候你居然还舍得打我?” 秀梅笑着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觉得你考上大学就成了精了?我啥时候都舍得。” 柳葳笑着挨完了巴掌,过去站在柳魁面前:“伯。” 柳魁伸手摸了摸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的头:“孩儿,这下心放到肚子里了,开开心心好好耍几天吧。” 已经到了饭点,柳侠拍拍手,让大家说都想吃什么,柳莘和柳雲、柳雷几个小家伙还是想吃烩面,柳雲和柳雷还想吃昨天那两个“拌哩红丢丢儿哩肉肉”。 小萱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对柳侠说:“七……串儿串儿。” 猫儿把小胖子从柳魁手里接过来:“串儿串儿黄昏才有孩儿,晌午咱得先吃饭饭,吃条条儿。” 小萱很乖地点头:“七,条条儿。” 晓慧觉得俩淘气包的要求有点过分,想说他们两句:一盘凉拌的荤菜现在要六块,柳侠昨天买了三荤三素,光菜就花了二十多,再加上一块七一碗的烩面,一顿就吃了好几十,她觉得过意不去。 可人太多,天也热,柳侠不让她和柳川做饭,说孩儿们才来,他做叔叔的一定要请小家伙们吃个舒心痛快。 柳川笑着把晓慧推到屋子里,同时招呼着大家都进去。 平时教育孩子的机会多的是,现在大家都这么高兴,不能扫兴,而且俩小家伙肯定也会觉得非常委屈,他们只是在长辈亲人主动让他们提出要求的时候,真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因此责备他们,不是逼着儿子说谎嘛。 依然是柳川开车,柳侠和柳葳一人端一个锅,出去买烩面和菜。 柳莘站在屋子正中间,大声地把通知书又念了一遍,他已经念了很多遍,都会背了,可每次都还是跟第一次念的时候一样高兴。 秀梅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接过去,和柳魁一起看。 柳莘回去坐在柳葳腿上,对他说:“哥,等我长大,我也考你这个学校吧?” 柳葳歪着身子和父母一起看着通知书:“傻孩儿,等你考上,大哥早就不搁那儿了,你去那儿有啥用?你考北方哩学校吧孩儿,南方夏天老热,不美。” 柳莘想了想说:“就是哦,那,到时候你搁哪儿上班,我就考哪儿哩大学,也跟猫儿样,不住学校,跟你住一堆,中不中哥?” 柳蕤趴在秀梅肩膀上瞄着电视说:“那咱哥也得跟咱小叔样,到时候能自己分一套房,要不你没法跟咱哥住啊。” 柳葳说:“没事,我也学咱小叔,搁学校就开始挣钱,到时候要是单位不给我分房,我租房,您谁去住都中孩儿。” 柳莘高兴地点点头:“嗯,就跟咱小叔这儿样,咱都来,可美。哥,等你开学,我也去送你吧,小叔去江城哩时候,柳岸哥都去送他了。” 柳葳看柳魁和秀梅:“伯,妈,孩儿说这中吧?就是请几天假,咱小莘学习好,耽误几天回来也不会跟不上。” 柳魁点点头:“中孩儿,不过,魔都那儿跟江城一样,夏天热死人,不信你问问您柳岸哥,你要是不怕热,那就去吧。” 柳莘会提这样的要求,柳长青和柳魁早就想到了,柳长青想起孩子们去京都的那次经历,觉得让孩子从小多出去走走非常有好处,所以提前就和柳魁、秀梅说过,如果小莘想去,或柳葳想让小莘跟着去,就答应他们。 猫儿从晓慧进院子起,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诡异,一副“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哟”的模样,他问了一句,晓慧就是不说,他这会儿正在对着应两个淘气包的要求给小萱扎小辫子的晓慧研究,听见柳魁的话,对柳莘说:“没事儿孩儿,不就是几天嘛,当初要是叫我跟着咱小叔留到那儿,再热十倍我也不觉得热。” 柳莘抱着柳葳的脖子嘿嘿傻笑:“我也不嫌热。” 柳莘早就知道大哥考上大学就要离开家很远了,但他还是想让大哥赶紧考上,要不,老上高中,太受罪了。 他想让哥哥们都赶紧考上大学,然后跟小叔一样,上完大学就能回来有个好单位上班,再也不用大冬天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半夜还要做作业了,还好多天才能回一次家,他非常喜欢全家人都回去时候热闹的气氛。 秀梅,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里交给柳葳:“孩儿,当初你说想报这个学校,其实您爷爷、您伯,俺都可不想叫你报,老怕报哩太高了,到时候差一点儿,你还得再复读一年。 不过您爷爷说,以前日子艰难,俺这一辈儿哩人,年轻时候委屈自己是没办法,现在咱不用再为活命发愁了,只要不违法犯罪,不坏良心,俺就不用啥事都得管着您,叫您啥事非得听俺哩。 您爷爷说,叫咱家这些小哩,自己待见啥就干啥,都能舒舒心心哩活一辈子。” 柳葳说:“妈,你说哩我都知道,我当初敢把魔都A大报成第一志愿,就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真没考不上,咱家也没人会埋怨我眼高手低。” 柳葳是在填报志愿的最后时刻,才决定听柳侠的,赌一把,第一志愿填了魔都A大,他原来想填的是在中原省招生人数最多的原城大学。 柳葳填报这个志愿,不仅因为这个学校有他心仪的专业,还因为中原地区的人大部分都不习惯南方的生活,不喜欢往南方走,柳葳也一样。 但年轻的柳葳从电影和电视、杂志上看到过很多关于这个城市的神奇传说,希望能到这里看一看,只是在年轻的时候经历一下,毕业后,他会回归中原。 他很清楚,大学时期几乎是很多人可以游历梦想之地的唯一的时光,工作后,他会和二叔、三叔、五叔、小叔一样,被职业束缚在一个地方,少年时期的梦想很有可能真的就成为了只有在睡梦里才能实现的想法。 可因为A大往年的录取分数相当高,他考完后越想越不踏实,所以他才会对柳魁和秀梅说可能会被最差的志愿录取的话,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和小叔那样考上重点大学,这一个月他每天都在后悔当初的冲动。 而现在——柳葳高兴地一只胳膊揽着柳魁说:“伯,能生到咱家,我觉得最美了,比考上大学还美。” 柳魁笑了:“孩儿,我活了三十八年了,这三十多年里,再艰难哩时候,我都是这样想哩。” 作者有话要说:  腌臜菜:形容人品低下讨人嫌,就像烂臭的菜。 第185章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晓慧没走,还要去厨房给小萱蒸鸡蛋,大家都催她,秀梅准备站起来自己去蒸。 晓慧按着秀梅不让她动,然后她看着猫儿,慢慢悠悠地说:“这两天……,这两天……” 猫儿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晓慧,三婶儿这两个多小时看他的眼神太奇怪,真让他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晓慧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猫儿,明儿、后儿这两天,咱不用——去学了。” “啊!?”猫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去学了?三婶儿三婶儿你别哄我,真哩假哩呀?哎哎,三婶儿你别说,肯定是真哩,肯定是真哩。”猫儿害怕晓慧是逗他,居然开始自欺欺人了,“咱家这么些人都听见你说了,你再改嘴也不中了,反正你是老师,你说哩话我就当真,明儿、后儿不管谁再说,我都不会去学。” 猫儿太心虚了,干脆耍起了无赖,家里这么多人,小叔也在家的时候能不去学,实在是太美了,赖也要赖在家里。 晓慧不再卖关子急猫儿,跟大家解释:“学校出了点事,有两栋寝室、一栋教学楼哩电线突然着起来了,还着了可多,把学生吓坏了,可多学生哩家长还没走,吓得不敢让学生留下来。 不知道谁往教育局打了电话,王校长可生气,叫俺挨着通知学生,今儿都先回家,十四号那天再来,王校长现在应该正带着人搁学校查原因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5 猫儿“嗷”地一声跳起来老高:“啊——是真哩,老美老美老美,不用去学喽,千万别老快找着原因啊,多放几天才美咧。” 晓慧笑着说:“我就知道只要这事一说出来,你肯定得高兴哩蹦,不过您三叔给我打电话哩时候说,你个孬货居然敢骗小雲跟小雷说叫他俩搁荣泽上学,把他俩吓成那样,我就打算不给你说,看着你明儿起个大早去学,一看全校都没人,回来哩时候你会是啥样。” 不用上学这个消息对猫儿实在是太好了,他顾不上纠结三婶儿的小心眼儿,扑到柳侠身上:“哈哈,小叔,我又能多跟你搁一块儿两天了,我不用去学了。” 柳魁摸摸猫儿的头:“孩儿,你到底有多不待见上学呀?你要是学习不好,不想去学还能说得通,你学习这么好,老师都待见你,你为啥还是这么不待见上学?” 猫儿很理所当然地说:“一去学就不能跟俺小叔搁一块了,俺小叔要是有工程,他可忙,我再去学,都没人给俺小叔做饭。” 柳侠十分得意地站起来背着猫儿转了一圈:“咋样,您都可羡慕我吧?就我有这么一只贴心哩大乖猫,您都没。 其实孩儿,我也不是老待见上班,咱俩真是一对儿,一对儿又懒又馋哩叔叔跟小侄儿。” 柳莘说:“小叔,又懒又馋不是贬义词吗?不是指跟柳牡丹那样哩人吗?我听着你说哩咋跟夸您俩一样?” 柳侠点头:“对呀,夸您柳岸哥哥跟我合拍,不愧是我养大哩嘛!他不待见上学,我不待见上班,都是光好吃好东西,看看,多默契!” 柳魁好笑又无奈地扯着柳侠的耳朵把他揪回床上:“这么些孩儿,你再给我瞎说,你就不会给孩儿们做个好榜样?” 柳侠揉着耳朵说:“我这榜样不赖呀哥,又帅又会挣钱,除了不待见上班,基本没缺点。” 柳魁发愁地看着他,“孩儿,你都二十多该娶媳妇了,还这样长不大,成天没个正形,这以后可咋弄啊?” 秀梅说:“没事,男哩不结婚永远都长不大,只要结了婚,一天就长大了,要是再生个孩儿,那谁都不用管,一下就成了顶天立地哩爷们儿了。” 猫儿身体僵了一下,柳侠感觉到了:“你咋了孩儿?” 猫儿说:“没事,脊梁有点痒。”生孩儿?那,小叔跟周晓云不就该跟书上写哩那样,做那事了吗?小叔要亲别人,抱别人? 猫儿心里难受的没法形容。 柳侠侧身,让他过来坐在自己前面,掀开了汗衫给他挠痒,柳雲和柳雷看见了,立马爬到床上,四只小手一起上:“哥哥,俺俩也给你挠,俺俩可会挠痒,奶奶跟爷爷都说俺俩挠哩可美,可杀痒。” 猫儿惨叫一声,跳下床就跑:“哎呀,瘆死我了,恁多手搁脊梁上,我觉得自己跟遇见蛇精了样,喔喔喔,咋这么一想更痒了咧?” 不能叫小叔看出来我不想叫他跟周晓云生孩儿,那小叔肯定会不愿意周晓云,别人也就会把小叔当成有那种病的人。 柳葳笑着追出去,在客厅里掀开了衣裳给他挠:“你以为你是许仙啊?能遇见个白素贞。” 猫儿浑身扭动着:“这边儿,不对,再往右点儿,哎哎,对了,使点劲儿;我才不会当许仙哩,笨蛋货,叫人家给自己媳妇镇到雷峰塔底下受罪,啥都不会,光会哭哭啼啼喊娘子,这种男哩要他有球用。” 柳蕤在那屋里接话:“不能怨许仙,他不会法术啊,法海法术恁厉害,他是凡人,打不过嘛!” 猫儿不服:“不会?那他不会去学呀?他哭就哭会了?生就是个打锅货,又没本事又没胆,有人欺负自己媳妇儿还屁都不敢放一个哩打锅货。” 柳蕤嘟囔了一句:“也不算老打锅,就是有点窝囊。” 几句话能从柳雲和柳雷的小手扯到许仙的性格,柳侠觉得猫儿跑题的水平又到了一个新高度,不禁又暗暗为他以后高考时的作文发了一把愁。 不过,猫儿可以再多玩两天不用去学这个事实着实让柳侠非常开心,这点两年后才可能发生的小问题稍稍纠结那么一下就过去了。 现在的问题是:家里这么多人,大哥大嫂也在这里,柳侠他现在也起了跟猫儿一样的心思,横竖不想去工地了。 他坐在床上磨蹭,一次五分钟,不停地往后推,就是不肯出去,一直推到郑朝阳主动给他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在工地了,张发成今天下午也没去,柳侠如果家里有客人,下午就不用去了。 柳侠放下电话欢呼了一声:“哈哈,老美老美老美,不用去上班了,搁家真美。”那口气,跟猫儿一模一样。 柳侠的欢呼声没结束,电话又响了,猫儿伸手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他们都非常熟悉的声音,是柳凌。 柳侠扑过去跟猫儿抢电话,他要第一个给五哥报喜信。 中午柳川特意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说了柳葳考上海都A大的事,曾广同特别高兴,柳川说,他已经给柳凌写了信说这件事,不过信很慢,他问曾广同,柳凌这几天会不会去他那里,如果去,请曾广同转告柳凌柳葳考上大学的事。 曾广同说,一个多月前,柳凌和陈震北来过一次京都,好像是去解放军总医院看望战友,因为到他这里已经有点晚了,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时说,他们最近一个月左右都会非常忙,不会有时间来京都,现在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柳凌没给他来过电话,曾广同觉得应该是他们的事情还没忙完。 柳侠他们以为是柳凌的部队拉出去演习了,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没想到,柳凌居然这么快就回电话了。 柳凌兴奋得不得了,他说他们前天才从遥远的北方某地演习回来,昨天休息了一天,他今天是因为私事请假来京都的,刚刚在目的地下车,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结果曾广同告诉他柳葳考上A大了,他挂了给曾广同的电话马上就往柳侠这里打了。 柳凌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柳侠问他在哪里,柳凌说他在京都大学附近,他来这里看一个朋友。 柳侠想起那年夏天去京都,京都那热死人的天气,马上把电话递给柳葳:“您五叔知道你考上A大,也快笑傻了孩儿,不过,您五叔是搁街上用公用电话给咱打哩,现在你跟您五叔显摆一下,叫您伯再跟您五叔说几句就中了,等他到了您曾爷爷那里,咱再给他打过去,要不您五叔老热。” 柳魁他们和柳侠是一样的心思,可架不住柳凌实在太高兴了,他想跟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惦记柳凌,所以一个一个挨个儿过去跟他说。 不过除了柳葳和柳莘跟他说的重点是考大学,其他人几乎都在柳凌的恋爱问题上打转转,让他颇为无奈。 柳魁和柳川知道柳凌宁缺毋滥的性格,本来都下了决心不跟他说这个的,可三句话没有,就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又拐到这事上了。 柳川说完就后悔了,他想起自己当初被催婚的事,还是希望柳凌能从容地按自己的心意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而不会因为家里的催促而降格以求。 秀梅和晓慧婉转地告诉柳凌,她们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柳凌找的女朋友只要人好,对柳凌好,她们和全家人一样,绝对不会因为长相对那个女孩子有任何偏见,把柳凌弄得莫名其妙。 两个淘气包受大人们的荼毒,上去就问他们的五叔给奶奶找到漂亮的五婶儿没有。 柳凌说:“快了孩儿,五叔一直在努力找,你跟您奶奶说,五叔三十岁之前肯定让您奶奶再多个孙子。” 柳雲说:“哦,这还差不多,你要是再不好好给俺找个花婶儿,叫俺奶奶生气了,小雷俺俩就去京都找你,打你哩屁股。” 柳雷补充:“打成八瓣。” 柳魁补充:“凌儿,孙子孙女都中,咱妈都待见。” 柳凌说:“我知道了,我跟小海说,让他多生几个,花摞着生,妮儿孩儿一起,来他七八十来个。” 柳川对着话筒那边喊:“小凌,说了半天,你不是自己给咱妈生孙子,是叫小海生啊?” 柳凌在那边笑:“丹秋不是外国国籍嘛,不用计划生育,小海多生几个不是方便嘛哥。” 柳魁都给气笑了:“这事哪有方便不方便的,再方便不也得十月怀胎?小凌,你听话孩儿,再忙也得操着心找个好闺女,咱妈想趁她自己还干得动,给您几个哩孩儿都养大咧,你老不结婚咋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6 柳凌还是笑:“我正努力找呢大哥,您别操心了。” 最后轮到小萱和五叔说话。 柳凌离开家的时候小家伙刚刚一岁,经过这大半年,早把五叔忘没影儿了,不过小家伙还是很乖地喊“徐徐”(叔叔),邀请“徐徐”回来七“串儿串儿”,回来七“糕糕”,把柳凌喜欢的不行不行的,对小家伙说:“乖小萱,回去跟您爸爸商量商量,你干脆给五叔当孩儿吧。” 小萱流着口水说:“徐徐,爸爸,咦?爸爸?嗯,俺,爸爸……咧?”小家伙出来两天,这时候突然想起爸爸来了。 柳魁把他抱了过去:“哎呦乖孩儿呀,您爸爸要是听见你这一声,还不得感动哩哭?” 等大家都说完,柳侠才又拿过电话问柳凌:“震北哥这回咋没跟你一起来京都咧?” 柳凌说:“本来说好了一起来的,师里通知他过去开会,我就自己来了,幺儿,我看你信上说,你接了一个比较大哩私活儿,天老热,你别老拼命孩儿。” 柳侠笑起来:“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五哥,我现在搁家歇着咧,坐屋里想着外边多热多热,难受哩不得了,其实真出去了也没啥,猫儿还天天去给我帮忙做记录放线咧!” 柳凌问:“猫儿,您小叔给你发工资没?”他知道猫儿肯定就在柳侠边儿上。 猫儿就扒在柳侠肩上听他和柳凌说话,听见柳凌问,他一副苦大仇深的口吻说:“没,啥都不发,还嫌弃我老小咧!真是个周扒皮。” 柳侠为了保证猫儿每天睡够八个小时,前些天他自己每天早上四点二十去工地,却要求猫儿六点才能起床过去,要不就不让猫儿跟着去。 柳凌说:“哦,你不待见呀?那让给我吧,我可想有个这样哩周扒皮小叔。” 猫儿美滋滋地看看柳侠,嘿嘿笑起来:“五叔,我就待见周扒皮,哪天高兴了,还能把他按鸡窝儿里打一顿耍耍咧!” 和柳凌通过电话后,屋子里的气氛更热烈了,大家议论的主题从柳葳的大学转到了柳凌的婚事,然后又延伸到柳海未来会生多少孩子,孩子会不会长了蓝眼珠,越说越远,最后大家准备收拾一下出去吃羊肉串的时候,说的是小萱如果将来生了儿子,是会像他这样乖呢,还是出现返祖现象,像他爷爷那样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打锅货:没成色没本事,自己家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的笨蛋。源自一个俗语,砸锅卖铁,形容人到了穷途末路,没一点钱的时候,把家里最后一点值钱、同时也是生存的最低保障的锅也给砸了,当废铁卖了去换钱。 第186章 快乐的聚会 晚饭按原定计划,一家人吃的依然是夜市,因为柳侠征求大家的意见时,几个小家伙都还想吃烤羊肉串,连小萱都说:“串儿串儿,七,多。” 临出门,柳侠给楚凤河打了个电话,没说柳葳的事,只说楚凤河如果有时间,和小河一起过去,大家一起喝一杯。 柳侠他们刚找好了位置坐下,楚凤河和楚小河就到了,小河还没开学,大把的时间。 听到柳葳考上A大的消息,楚家兄弟俩一点都不惊讶,楚凤河说:“您家哩人考上哪儿俺都觉得应该,考不上才奇怪咧。” 柳魁说:“凤河,借你吉言,希望这一群小哩以后也都能上大学。” 凤河和柳魁、柳川、秀梅说话都很合拍,他一直记着很早以前孙嫦娥和秀梅为他们兄弟俩缝补衣裳的事,对秀梅很亲近。 小河则和晓慧非常熟悉,所以他们俩人坐在柳家人中间,一点不觉得别扭。 虽然只是非常简陋的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成为一个还有点倾斜的大桌子,但气氛够了,柳川提议大家干一杯,柳葳却伸手挡住了他,把自己的杯子端起来,对柳川和晓慧说:“在大家替我举杯之前,三叔三婶儿,叫我先敬您俩一杯。” 话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柳葳的意思,成年累月地照应一个孩子不是容易的事,哪怕孩子能吃会喝很懂事,也是需要大人操很多心的,柳川和晓慧照应柳葳和柳蕤两个好几年,柳葳很感激三叔和三婶儿。 晓慧说:“孩儿,要是你还需要给您三叔俺俩敬酒,那您三叔俺俩该给您伯您妈敬点啥咧?小雲和小雷回去哩时候将将一岁,屙屎撒尿都得要人操心,您伯您妈可是把他俩当亲孩儿养哩。。” 秀梅说:“晓慧,小雲跟小雷本来就是咱家哩孩儿,您大哥跟我又是老大,您有工作,俺那不是该哩嘛!” 晓慧说:“所以呀大嫂,小葳、小蕤也是咱家哩孩儿,我和柳川俺俩不也是该哩嘛!” 柳侠说:“大嫂、三嫂,您俩就别搁这儿假客套了,弄哩跟咱不是一家样哩,还是按俺三哥说那,大家一起举杯吧,小葳你跟三叔三婶儿碰一个就可以了。” 大家都端起杯子,柳葳带头和晓慧先碰了一个,然后是叮叮咚咚一片碰杯的声音。 猫儿把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柳侠剩的少半杯给喝了。 柳雲和柳雷昨天闹腾着尝了一点啤酒,说像马尿的味儿,恶心,今天俩人都很老实地抱着饮料喝。 倒是小萱被碰杯的声音给迷住了,对着猫儿杯子里的啤酒咽口水,猫儿给他喝了一点,小家伙的脸揪成一团,一大桌的人都被他给逗得大笑起来。 小家伙把啤酒吐了,对着猫儿说:“哥哥,孬。” 柳雲和柳雷说:“孩儿,你今儿才知道柳岸哥哥老孬啊,俺俩早就知道了。” 猫儿对着两个淘气包伸出巴掌,俩人撒腿就跑,围着桌子跟猫儿捉迷藏。 小萱看见了,也撑着要下去,柳莘牵着他的手去追几个哥哥。 柳家人坐的地方热闹非凡,孩子们一片欢歌笑语,大人们边喝酒说话,边照看着他们。 小河告诉柳侠,半个月前,张长喜和妻子吵了一架,跑荣泽来找他,说想辞职下海做生意,当老师太没前途了,每个月给父母十块钱都成为短处、被老婆随时拿出来埋汰一顿的日子他实在是不想过了。 柳侠想起张长喜当年考上师范时的欣喜若狂,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他能够理解张长喜的感受,当年因为学习成绩好而倍感自信和骄傲的人现在发现,他们辛辛苦苦过着比狗还辛苦的日子考上了大学,结果每个月挣的钱还不如小学没毕业、买辆三轮车拉煤的同学多,被摧毁的不仅仅是曾经的骄傲,还有支撑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对人生理想和价值信念的追求。 小河说:“幸亏柳川哥帮忙把我调回来了,乡里学校除了死工资,真哩是啥都没,职业高中更差劲,好多学生觉得上职业高中比辍学还丢脸,家长也都觉得如果考不上大学,上多少年学都没用,所以现在条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了,连初中都不上哩孩儿们反而多了。” 对这个问题,柳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柳家岭的小学因为一直和救济粮挂钩,所以还和以前一样维持着,听说石头沟和弯河的学校因为没有学生,已经自动解散了,上窑的也只剩了十来个学生,解散是迟早的事。 柳侠看着坐在猫儿的怀里,抱着汽水瓶吃羊肉串的可爱的胖小萱,心里想:不会到孩儿该上学的时候,柳家岭也没学校了吧? 猫儿好像看透了柳侠的心思,对他说:“咱家这么多大学生,就是望宁没一所学校,小萱,还有小雲跟小雷也能考上大学,还不用天天往学校跑着受罪咧。” 柳侠喂着猫儿喝了一口啤酒说:“那不一样孩儿。” 猫儿喂了小萱一块豆腐干说:“嗯,我知道不一样,不去学,搁自己家学习,美;去学,坐那儿一天不能动,不美。” 楚小河说:“猫儿,你这样哩学习态度荣泽高中一个年龄段一千多人,我真不知道你咋保持在年纪钱五哩。” 猫儿说:“没办法,咱天才嘛!” 热热闹闹吃到十点多才结束,小萱和两个淘气包都已经睡着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7 楚凤河要去结账,被柳魁强硬地给推到了一边,柳魁提前已经说了,今天的账谁都不能替他结,柳侠也不行,何况楚凤河。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几个人都没一点睡意,晓慧和猫儿明天又不用去学,没有了心理负担,他们就依旧坐在主卧聊天。 柳侠扒在柳魁身边跟他商量让他和秀梅过几天跟柳葳他们一起走的时候,看到小蕤因为电视里那个女人一句话两集了还没说出来在烦, 把遥控器拍得啪啪响。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酝酿了这么多天的那件事,就转了话题对柳魁说:“大哥,我上回去原城,看见现在原城可多电脑培训班,可多人都是想法学电脑咧,俺队里跟马队长家都买了一个电脑,用着可美,可多可多数,只要输进去一条dos命令,一下就算出来了,大哥,我也老想买一个。” 正在和柳葳嘀嘀咕咕的猫儿立马抬起了头,盯着柳侠看。 柳魁问:“那东西多少钱孩儿?咱哩白布剩一点儿了,您大嫂俺俩这几天要去原城批发点儿回来,你说那电脑哪儿有卖哩,大哥给你买。” 柳侠有点心虚地说:“我有钱,不叫你给我买,我就是想跟您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买,有点儿贵……咳咳,得一万多。” “啊!?”全体人员全部睁大了眼盯着柳侠,恐怕连俩淘气包都知道,一万块是很大很大一笔钱。 柳魁看了一圈,重点是柳川,和柳川对视了还几秒,柳川看了一下柳侠,递给柳魁一个无奈又宽厚的笑。 柳魁觉得事情严重了,柳川现在对柳侠是怎么看怎么好,指望他劝说柳侠要学会勤俭过日子,看来够呛。 柳魁只好自己劝柳侠:“幺儿,孩儿,大哥可不是老小气,不舍得叫你花钱,大哥就是觉得,你这样过日子不中孩儿。 人过日子,不定啥时候有个三病六灾咧,得给自己留个保底儿哩钱,你可不敢心里没一点谱,挣一个花俩、挣俩花一把呀孩儿!” 柳侠委屈地鼓起脸:“可那电脑可有用,我老想要啊!”要了过些天他去远处作业的时候,猫儿在家才不会太没意思,电脑上的游戏比家庭用的那种小游戏机多多了,而且确实有很多非常高效实用的功能。 猫儿不像小蕤这样爱看电视,如果他觉得剧情安排不合理,不符合一般逻辑,他从来都是换台或关电视,所以他经常没电视看。 柳川说:“幺儿,我跟你说吧,你啥都不是,还是咱妈说你哩最对,你就是狗窝儿里放不住剩馍,恁辛苦挣哩钱,一点不知道可惜,想买啥就买,一点不知道计划。” 猫儿不愿意了:“俺小叔没,俺小叔买哩东西都是计划可多遍才决定哩,都是可有用哩。” 柳侠说:“对嘛,还是猫儿最了解我,我做事最有计划了,可有时候他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原来想着有俩计算器就足够了,可我现在发现,电脑比计算器算东西快哩多,我现在每天计算三个多小时哩数据,要是我学会了电脑,会制作计算表啥哩,几分钟就算完了。” 猫儿看了柳侠一会儿才问:“小叔,电脑真哩能给你省恁多力?” 柳川轻轻对晓慧说:“完了,猫儿又心软了,幺儿这电脑已经到手了。” 柳侠说:“那当然,要不人家能卖恁贵?” 猫儿鼓着脸扭头看看柳葳,他觉得大哥柳葳在这方面最起码知道的比他多。 柳葳说:“你别发愁孩儿,老话说,能花哩人才能挣,小叔他还会给你挣咧!” 没柳葳这句话还好,听了这句话,猫儿恨不得把刚才在心里偷偷算的账给重新抹去:花完小叔就又该去揽私活儿了,偷偷干私活儿累死人你知不知道小葳哥? 半夜,柳侠几乎都睡着了,猫儿对他说:“那,我这两天正好不去学,咱去原城买吧,咱荣泽要是星期天有培训班,你给我报个名儿,我去学,学会了公式,以后我给你做计算。” 柳侠在心里给自己挑了个大拇指,把小家伙从侧边翻到自己肚子上,在额头上使劲蹭了蹭:“咱后天去吧,明儿咱再赖着大伯让他再搁这儿住一天。” 猫儿把脸偎在柳侠脖子里,轻轻答应了一句:“嗯。” 柳侠拍着猫儿的背说:“乖猫,现在没上过大学还能挣大钱,还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多了,你以后去学校的时候要放松心情,别老把考大学这事放到心里,你考不上小叔也不会生气。 白天你心里高兴了,晚上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 猫儿说:“我没有做噩梦呀!” 柳侠说:“那今儿早上你睡着时候为什么会哭?你梦见什么了?”柳葳今天抽了个时间,对柳侠说了猫儿早上做噩梦吓哭的事。 猫儿垂下眼帘,把脑袋埋在柳侠颈窝里:“梦见可多,梦见你问我如果考上大学,会不会想你,我可想对你说,我会,我会可想可想你,可是,我太小了,还不会说话,我想让你知道,却没办法告诉你。 梦见我放学的路上,看见你跟个女的骑着自行车,可高兴了,我喊你,可不管我怎么喊你都听不见,带着那个女的一直走。” 猫儿对柳侠的思念、想念从来都是明明白白不加掩饰的,此刻也是如此。 而他心里的另一层期盼,现实中他知道不能说,他的想法会影响到柳侠的判断和决定。 但梦中的事,他却可以毫不忌讳地告诉柳侠,他还不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老话,他觉得那只是一个让他伤心难受的梦而已,他当然可以告诉最亲的小叔,被小叔哄的感觉他是很喜欢的。 柳侠轻轻笑出了声:“傻猫儿,你想不想我,还需要你说吗?你就是离我一千里一万里,我看不见你的模样,听不见你的声音,也知道你一定会想我的。 我现在知道了,你想小叔,和小叔想你一样多。 你梦见小叔带个女人,那肯定是不对的啦,我听有人说,后半夜做的梦是反的,你梦见我带个女的,那我应该是带了个男的,男的经常让我带的都有谁啊?” 柳侠对第二个梦境的解释,猫儿觉得很美满,他觉得事情一定就是那样。 可对第一个梦,猫儿心里想:才不一样多呢,你还要分出很多心去想谈恋爱娶媳妇,我不用,我的心就想你一个人。 第187章 开始恋爱 柳侠和猫儿用尽办法耍赖,柳魁和秀梅还是一大早就搭车走了,不过他们答应让柳葳他们再在荣泽玩两天,等猫儿去学了再走。 他们原本是要把一群小家伙都带走的,猫儿表现得各种可怜,才争取到让哥哥和弟弟们在这里多陪他两天的福利。 柳魁和秀梅不肯在荣泽停留,除了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柳侠这里天天都有这么多家人来来往往、显得柳侠的家庭负担非常大这个原因外,还有个确实不能不回去的因素,柳魁觉得做生意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们现在阴历逢十的集市之后就歇业三天,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对长年做生意的人来说,关门歇业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如果平时再因为其他原因说关门就关门,会让别人觉得你的生意不靠谱,没个准,这样做生意根本就留不住顾客,连营业时间都不能保证的店家谁敢指望呢?所以柳魁一定要回去按时开门。 柳侠昨天放纵了自己一天,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今天也必须去工地看看了。 柳川也正常去上班,他们虽然没案子的时候上班时间上要求不那么严,但毕竟是正式的单位,柳川又是队长,他必须自律。 晓慧和柳川一起出去,她决定要去多买些菜回来,今天开始给一群小家伙们做饭吃,天天在街上吃,一顿几十块,神仙家也招架不住这样的奢侈。 周晓云是九点多来的,她还没推开柳侠家这个带点异国风情的栅栏门,就听到屋子里传出的孩子们的笑声和叫声,好像是一群小学生在学数数。 她敲了三次阳台上的门,都没人过来给她开,她只好自己推门进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8 客厅里只有一套沙发、一个茶几和几个一看就是自己家做的板凳,陈设十分简单,不过沙发后面那副大大的《牡丹图》非常非常漂亮,周晓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怎么看都比她家客厅里挂的那副、她爸爸特意请中原省书画院一位据说是以画牡丹闻名的画家画的那副《牡丹花开富贵来》要好看得多。 周晓云意识到自己关注的地方好像有点问题,就用力咳嗽了两下,还是没人应声,她只好喊了一声:“柳岸。” 还是没人答应,右边应该是主卧的那个房间里发出更响亮的声音:“六二、六三、六四、六五…… “大哥你耍赖,这下悠哩老低,不算。” “不算不算,大哥装孬没悠高。” “小萱你抱哩再紧点孩儿,你一掉下去,大哥就输了。” …… 周晓云故意放重了脚步,穿过几只胡乱扔在地上的鞋子,慢慢走到主卧门口,然后,她瞪大眼睛站住了:这是什么状况?现实版的百子图吗? 铺着漂亮的花席子的地上,躺着个看上去大概有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他枕着自己的双手,右腿搭在曲起的左腿膝盖上,正在一上一下颠悠一个只穿了条大红裹肚的小胖孩儿。 小胖孩儿坐在大男孩的右脚上,紧紧抱着大男孩的腿,看起来应该是被颠得十分舒服,因为他一直在咯咯地笑,那模样比年画上的吉祥娃娃还讨喜可爱。 另外有一群孩子在围着他们两个呼喊加油。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站在大男孩右边,挥舞着右手在大声数着数,眼睛却不时瞟一下电视。 听声音,电视里好像在放《包青天》,包大人的惊堂木拍得人心惊胆战。 他身边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紧张得双手都攥成了拳头,正大喊:“七六、七七、七八,大哥,加油,八一、八二……” 左边是两个看背影几乎一模一样、浑身上下赤裸、全身黑得浑然天成的四五岁的男孩子,两个人是在蹦着喊:“八五、八六、掉掉掉、八九、九十、小萱掉……” 除了这几个,那张漂亮的大床上还坐着一个,这个是周晓云认识的,柳岸。 柳岸盘着腿坐在床沿上,右脚一左一右地来回摆动着,也在大喊着为下面的大男孩数数。 周晓云双手插兜,轻轻靠在门上,准备当个观众好好欣赏一会儿,可躺在地上的大男孩发现了他,惊讶地停住了自己的右脚,但却忘记了坐起来。 “喔——,俺俩胜利喽,大哥没悠够三百下就停喽——,小萱你个小孬货咋这么坚强咧?咋不掉下来咧?大哥大哥,你先驮我,驮我五圈儿再驮小雷。”几乎是背对着们的柳雲没发现来了客人,兴奋地和柳葳讲条件。 另外几个大点的孩子看见柳葳的神情,都顺着他的眼光往周晓云这边看,猫儿一看到她马上就跳下了床:“你?周阿姨,你咋来了?俺小叔……” “咦,咋这么热咧?啊——小萱你个孬货,不敢尿。”柳葳突然大叫着坐起来伸手去抱小萱, 大家都看到有液体顺着柳葳的右脚跟在往下滴。 猫儿顾不得周晓云了,提溜起小萱就往外跑:“孩儿孩儿,先憋一下先憋一下,出去再尿。”说着就已经跑到了门口。 周晓云赶紧侧身让他们过去。 小萱如果憋得住,就不会尿在柳葳脚上了。 所以周晓云眼睁睁地看着猫儿提溜着小胖孩儿跑,小胖孩儿好像很好奇,使劲勾着头想去看自己一直在往下滴水的小鸡鸡是咋回事。 出了卧室后,小萱真憋不住,也不憋了,滴变成了流,小家伙一路尿到了厕所。 小萱还太小,自己在坐便器上坐不稳,猫儿把他放上去后,就蹲在他跟前扶着他尿。 小萱虽然非常乖,但也有些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的小缺点,比如,玩的入迷的时候会忘记拉屎撒尿,等想起来,已经憋不住了,只能就地解决。 乡下地方大,到处都是天然的土地,小孩子一泡尿随便撒在哪里,一会儿工夫就自己洇进土里不见了,所以这这个小缺点在乡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人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刻意去纠正比较小的孩子,等大一点,用不着大人说,孩子自己就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干这些事了。 在城里这个小缺点就比较麻烦些,水泥地不吸水。 不过猫儿完全不在意,他小时候还不如小萱呢,听奶奶他们说,他不但经常把小叔的裤裆尿湿,还把黄粑粑屎拉了小叔一肚皮,把小叔的鸡鸡都给糊住了呢。 小萱让猫儿给提溜走了,柳葳接过柳莘给他的纸把脚上的尿给擦干了站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周晓云打招呼,柳蕤和柳莘也一样。 俩淘气包扭头看到周晓云,吃了一惊,柳雲问:“哎?你是谁?你,你来俺家弄啥咧?”, 柳雷:“你,你不会是小偷儿吧?你不吭气儿可来俺哩屋了,肯定是小偷儿。” 柳葳轻轻喊了声:“孩儿。”想阻止俩小家伙过于天马行空的想象。 柳雲没听见,继续看着周晓云研究:“不是,小偷儿都是弯着腰,偷偷摸摸挨着翻东西,她站恁直,也没翻咱小叔跟柳岸哥哥哩东西,不是小偷儿;她还穿高跟儿鞋,小偷儿都不穿高跟儿鞋,怕偷完了东西跑不快,会叫人家抓住。” 柳葳尴尬又抱歉地对周晓云笑笑,把两个小家伙拉自己跟前:“那个,对不起啊,他俩老小,胡说咧,你,额——,你别介意啊。”他已经猜出来了这个人是谁,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他和柳侠只相差五岁,喊柳侠“叔”那是有血缘关系和正常的家庭伦理辈分在那里搁着,他必须遵守,事实上他觉得很多时候小叔好像还没自己和小蕤大,还是个让人操心的小孩儿呢,所以,让他因为柳侠的缘故,喊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周晓云“阿姨”或“花婶儿”什么的,他真喊不出来。 柳蕤和柳莘也都猜出来周晓云的身份了,也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气氛越来越尴尬,柳蕤急中生智救自己:“哎呀,再不擦尿就渗到席底下了,我去拿个毛巾擦尿。” 柳雲挣脱了柳葳的手跟着他跑出来:“叫我擦叫我擦,我搁家还给小萱擦过屁屁咧!” 柳雷跟着也跑了出来:“我也会我也会,我也给孩儿擦过屁屁,还把过他尿咧!” 柳莘追着柳雷出来:“孩儿,您俩不会擦,别捣乱,叫咱二哥擦。” 小萱看来是真憋狠了,尿了很长时间还在断断续续尿,猫儿着急了,扭头冲外边喊:“小葳哥,这是周阿姨,就是,就是咱三叔给小叔……那个,你知道吧?你先领着周阿姨去客厅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出去。” 柳葳头皮发炸地听着卫生间两个小阎王和小蕤、小莘闹腾的声音,走过来招呼周晓云:“周阿姨,你坐沙发上吧,我给你拿瓶饮料。” 周晓云其实很想进卧室仔细看一下,不过第一次来,这样肯定不合适,她笑着说:“你是柳葳吧?没事,你别客气,我不渴,您小叔没搁家?” 猫儿正好抱着小萱出来:“俺小叔五点多一点就去工地了,周阿姨,昨天晚上……小雲,这条毛巾去擦卧室哩席,外边您别管,哥哥一会儿用拖把拖。” 柳雲撅着小屁股,保持着擦地的姿势抬头看猫儿:“一休都是这样擦地哩,我也这样擦。” 柳雷也拿着一个毛巾跑了出来,直接扔在了柳雲前面一溜儿有尿的地方:“我也想跟一休那样擦地,哥弟哥弟哥弟哥弟哥弟哥弟,啊一休哥,擦地擦地擦地……啊一休哥……” 柳葳跑过去,一只胳膊一个,把柳雲和柳雷拦腰抱了起来:“您俩孬货先去床上给我老实坐着,等您小蕤哥跟小莘哥擦完再下来。” 俩小阎王踢腾着脚抗议:“我不我不我不,我是好孩儿,我干活儿咧!” 猫儿抱着小萱过来:“周阿姨,你先坐吧,我去给俺小叔发传呼,叫他赶紧回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09 俺小叔这两天本来就可忙可忙,夜儿俺小葳哥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夜儿黑俺大伯娘娘来了,正好俺小叔原来哩俩同学有事找俺三叔,也来俺家了。 俺小叔本来是想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跟俺一块吃饭咧,俺大伯说你跟俺小叔那俩同学不熟,如果坐一起吃饭怕你会觉得不得劲,叫俺小叔改个时间约你,俺小叔说他今儿黑再给你打电话。” 昨天太高兴了,猫儿、柳侠,包括柳川,都把柳侠答应昨天约周晓云的事给忘了,猫儿一看见周晓云就想起来了,刚才看着小萱撒尿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盘算怎么把这事给圆起来,最后他决定赖在楚凤河和楚小河身上。 短时间内周晓云几乎没见到楚凤河兄弟俩的可能性,所以谎言不容易被揭穿,并且这样显得小叔不得无辜,还很体贴:不是忘了约会,是考虑周晓云的感受,所以改期了。 过后跟楚凤河打个招呼,以后见面不穿帮就行了。 周晓云笑着说:“没事,正好我夜儿黑也有点事,也把这事给忘了,今儿我是没事乱转圈,正好走到您这儿,就过来看看。 小葳录取了?哪所学校啊?这是小萱吧?来孩儿,叫姨姨抱抱。”周晓云伸出手。 考虑再三,昨天中午去把过于时尚的鸳鸯头剪成了比较普通的干净利落的短发、六点就开始不停地搭配各种衣服准备赴约的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原来是小葳考上大学家里来人了,人一多确实容易忙中出错忘记很多事;同学啥的来找也确实不好推。 小萱看看周晓云,又看看猫儿,没表示:虽然这个姑姑看着很漂亮,可我不认识,不能给她抱。 猫儿说:“海都A大,夜儿晌午才接到哩通知书;小蕤哥,小莘,您光擦席就中,外头我……” “不穿不穿不穿,哥哥我不想穿啊。”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猫儿的话。 “孩儿,听话,赶紧穿上,家里来人了,您俩赤麻肚儿老丑,人家还笑话咱咧?” “我不我不我就不……” “小雲,你回来。” 猫儿正准备过去替柳葳撑撑腰,柳雲飞快地跑了出来,直奔着阳台外面就去了:“我不,你给小雷穿上我也不穿,穿着裤衩儿老不美。” 柳葳一只胳膊夹着柳雷追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小花裤衩,柳雷两条小腿踢腾得像耍花枪:“不穿不穿就不穿,小雲都没穿。” …… 苏晓慧提着菜推开阳台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鸡飞狗跳的场面。 柳雲正好撞她腿上,她穿着高跟鞋,这一撞差点让她摔出去,气得她张嘴就骂:“小鳖儿,你又搁这儿气人哩不是?要是皮痒了想挨打早说……额——,……” 她看到了周晓云,心里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额头:老天,她就知道会这样,今儿清早真应该狠着心让大哥大嫂把这俩小鳖儿带走的,现在可怎么办呀? 晓慧心里怨念如黑云遮日,脸上却笑的十分怡人:“哎呀,这是小周吧?猫儿,你咋叫姨姨站着咧孩儿?小周,快坐下快坐下。 哎呀,柳川去单位开车去送这几个气人孩儿走哩,咋到现在还没回来咧?不会是没车吧?猫儿,你再去打电话催一下您三叔,。 小周你坐,小侠老忙,我今儿不上班,顺路过来给他们买了一点菜,这几个孬货搁家就折腾成这,真是哩,以后再也不……” 柳雲给晓慧拉着一只胳膊提溜着,跑不了了,这会儿眨巴着眼睛问:“妈妈,今儿清早不是说好了,等俺柳岸哥哥后儿个去学俺再回老家吗?你为啥叫俺爸爸现在就给俺送走?俺一走就剩哥哥独个儿,多可怜,俺不走,是不是小雷?是不是哥哥?” 柳雷在晓慧和猫儿的双重震慑下,被迫让柳葳给套上了小裤衩,正气愤呢,又听到晓慧这样的说法,更生气了,大声响应:“就是,妈妈说话不算话,长龅牙,哥哥独个儿老可怜,俺不走。” 晓慧心里头把两个儿子的脸蛋儿都给拧肿,嘴都给扯到耳朵后去了,却找不出话来圆场。 周晓云笑着把柳雲拉到自己跟前:“嫂子,没事,小孩儿不都这样,哎,你是小雲还是小雷?” 柳雲仰脸看着周晓云:“我不认识你,不给你说。” 晓慧也顾不得什么影响了,对小蕤和小莘说:“孩儿,您俩别擦地了,一会儿我擦;您先去选个好电视,武打哩,打哩越花哨越好,领着他俩去看,敢不好好看乱跑,直接打屁股,往死里打; 小葳,把小雷弄里头,你去给周阿姨切个西瓜; 猫儿,你去腾个锅,该给小萱蒸鸡蛋了。” 柳雲:“妈妈你叫俺看武打片儿了?喔——老美呀,看电视喽——,降龙十八掌,嚯嚯嚯……” 柳雷:“呜——,郭大侠来喽——哈哈,亢龙有悔,哈哈,飞龙在天……” 柳蕤:“嘿嘿嘿,三婶儿,你真叫俺看武打片咧?喔喔喔,老美老美,小莘,走,赶紧选台去。” 柳莘:“我也老想看《楚留香》啊哥,我觉得郭靖没楚留香厉害……” …… 柳侠接到传呼回来,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幅河清海晏万民安乐的盛世田园美景: 客厅里。 周晓云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把韭菜在择,腿上还坐着胖小萱; 小萱脖子里围着一条花毛巾,自己端着个小瓯,拿着小勺儿,正艰难地在挖鸡蛋羹,嘴周围都被蛋羹给糊满了,表情却十分满足快活,干劲十足; 晓慧削着土豆皮,带着笑在对周晓云说着什么。 餐厅里。 猫儿和柳葳站在餐桌边,猫儿正把长豆角掰成段,柳葳在剥蒜。 厨房里飘出炖排骨的香味,主卧传来罗文和甄妮缠绵的歌声:“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从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找到了痴爱所依……” 柳侠带着笑容和周晓云打招呼,简单地把昨天晚上和自己今天上午的时间解释了两句。 周晓云大大方方地说:“没事,我跟嫂子说话挺有意思的,还有小萱,真让人待见。你汗衫都湿透了,赶快去洗洗吧。” 猫儿和柳葳看到柳侠进来,一齐喊了声:“小叔。”猫儿接着说:“小叔,周阿姨都来可长时间了,你去洗洗赶紧出来陪周阿姨说会儿话。” 柳侠点点头,先去卧室拿待会儿要换的干净衣服。 卧室的花席子上,柳蕤怀里坐着柳雲、柳莘怀里坐着柳雷,四个人正吃着冰糕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 几个人看见柳侠回来,只是亲热地喊了声:“小叔。”就把眼睛又盯在了电视里那具骷髅身上。 柳侠高兴地笑了起来,男孩子果然还都是爱看这些,猫儿不大爱看电视,可看起武打片来也很入神。 柳侠拿了干净衣服,先去厨房,从猫儿身边过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猫儿回应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才肯走过去,掀开锅盖闻了闻排骨,然后才一脸满足地去卫生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0 柳侠只简单地洗了一下,就赶快换了衣服出来,却忽然看见正低着头切土豆的猫儿,小脸上没有了往日那永远快乐的表情,蔫蔫的十分安静的感觉,好像跟刚才开心地跟他笑的猫儿不是一个人一样。 他疑惑地走过去,轻轻揽着猫儿的肩膀,结果猫儿一个激灵,差点切到手指。 他大睁着眼睛吃惊得好像完全无法理解柳侠怎么会出现在他后面:“你,你,小叔你干啥咧?吓死我了。” 柳侠简直要和他一样吃惊了:“哎,你干啥咧?我就是揽了一下你,你为啥吓成这样?” 猫儿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大对头了,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压低声音说:“我正专心切菜,没想着后头会有人嘛!哎,好了小叔,你赶快去陪周阿姨吧,记得咱们说好哩那些话,可别一高兴说漏嘴了啊。” 柳侠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往日里,只要他一回来,臭小猫儿就恨不得长他身上,今天,这只臭猫儿不但没腻着他跟他撒娇,还要把他往别人那里赶,这是长大了想嫌弃他的意思吗? 他揪着猫儿的一只耳朵准备教训一下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却被柳葳推着肩膀往外撵:“小叔,你夜儿把自己定哩约会时间给忘了,今儿人家周阿姨又过来等了你半天,你就别在这儿逗猫儿了,赶快过去陪陪人家吧,你可是男哩。” 柳侠扭头对猫儿犟了犟鼻子,说了句:“臭小猫你敢不欢迎我回来,等着,等没人了我再修理你。”才过去客厅那边。 周围气氛很美好,两个人又都不是拘谨腼腆的性子,还有晓慧和胖小萱在中间调节着,柳侠和周晓云说起话来很自然。 从同样非人生活的高中时期,到大学期间的各种逸闻趣事,欢快的话题一直持续到餐桌上。 餐桌上的气氛也很好,有柳川和猫儿两个门神同时镇场,柳蕤和柳莘又给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耐心讲解了今天他们的表现对小叔今后幸福生活的重要性,两个淘气包明白了利害,不但不再上天入地地折腾,还主动要求穿上了小汗衫,举止有礼、乖巧懂事得和小萱有一拼。 猫儿在电话里已经把自己在周晓云面前编的谎和柳侠、柳川都核对了细节,也找机会给晓慧、柳葳和柳蕤、柳莘,都交待过了,所以没有出现电视剧里后脚踩了前脚、一家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互拆台的经典狗血场面。 昨晚的失约事件在先,今天的和谐相处在后,晚上的约会便顺理成章。 不过周晓云把晓慧提议的让她和柳侠去逛街的两人约会改成了又一次聚餐,原因很简单,柳葳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昨天的庆祝自己没赶上,周晓云觉得很遗憾,她要给柳葳庆祝一下。 猫儿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怕其他人提出让柳侠和周晓云去跳舞玩耍。 除夕夜因为柳葳逗着秀梅跳交谊舞,柳侠起哄拉着家里好几个人也跟着一起闹,虽然因为地方小,大家都不配合没真正跳过一个像样的,但柳侠的表现让大家一看就知道 ,他会跳交谊舞,如果晓慧或其他人把这事一说出来,周晓云要求柳侠陪她去跳舞,柳侠说什么都没办法推辞的。 只要想想小叔可能有一天要搂着别人、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说笑笑,猫儿的心里比塞进去块大石头还堵得慌。 这次的晚饭没吃夜市,虽然柳莘、柳雲、柳雷和小萱对羊肉串依然念念不忘,可柳川和晓慧觉得这样显得对周晓云太不重视,这么多孩子一起跟着就已经没什么约会的气氛了,如果再在人来车往的马路边,碰到几个熟人再打个招呼,那柳侠和周晓云就没什么谈话的机会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在京都饭店自己定的雅间里碰完了庆贺酒刚开始吃,领着弟弟去撒尿的柳雲柳雷就被马小军和张小田抱着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是正抱着柳萱亲他的小脸蛋的公安局办公室的一个女的。 接下来的场面完全失控,虽然不一个中队的,但公安局一共也就一百多人,大家都很熟悉,张小田的二中队很多原来都和柳川在一起干过,听到周晓云和柳家人在一起吃饭,全部都过来了,祝贺柳葳考上大学,恭喜柳侠和周晓云金童配玉女。 马小军和柳川的关系不用说,虽然现在去派出所了,柳川和他依然是最好的朋友,马小军现在也经常去公安局或家里找柳川玩;而马小军工作上有需要帮忙的,柳川也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为他出主意想办法,甚至亲自上阵替他解决。 所以柳川和马小军现在的同事也都很熟悉,都算是朋友,这些人也都过来凑热闹。 周晓云大大方方接受了同事的祝福和各种善意的玩笑,柳侠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虽然今天中午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派歌舞升平,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一直都是那样的,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要是能一直那么老实,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了。 可周晓云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满,看她抱着小萱择菜的样子,柳侠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的,这让柳侠心里很舒服。 喜欢他的家人,喜欢他的父母兄弟和小侄子们,这是柳侠对未来自己妻子的基本要求。 猫儿坐在柳侠身边,看着那么多人在柳侠面前来来回回夸周晓云人漂亮性格好,又在周晓云面前夸奖柳侠长得帅有能干,两个人要多般配就有多般配,一点也不高兴。 就因为一个漂亮一个帅,一个是女一个是男,他们就觉得肯定是般配的,那世上的帅气男人和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把他们其中随便两个拉一起就都是般配的、可以做夫妻的吗? 做夫妻难道不是彼此钟情心心相印互相牵挂才最重要的吗?小叔和周晓云哪里钟情哪里牵挂了? 可是,猫儿知道,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那么想的,所以那样就是对的,至于他的想法,一点不重要。 就是永远都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的小叔,如果他把这话说出来,肯定也只会当成是小孩子天真幼稚的戏言。 我为什么还长不大呢?如果我长大了对小叔这样说,他肯定就会认真地去听、去想我的话了。 猫儿看着他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得出的柳侠侧脸俊逸的轮廓,傻傻地想。 第188章 长大的代价 八月下旬,虽然依然是高温酷暑,水文队大部分人也开始动起来了,柳侠领了一个高速公路的引线测绘工程,就在荣泽西十来公里的地方,依然是和郑朝阳几个人组队,不过这次,他们只在早晚相对凉快些的时候作业,一天三顿饭都可以在家吃,中午最热的时候也在家休息,所以,这一段时间,猫儿每天中午回到家都能吃到小叔做的饭。 柳侠也暂时过上了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的日子,上班工作,下班约会。 不一样的是,他每次的约会时间都比较短,因为他每天下午回到家都要给猫儿做饭,九点二十又要准时要去接猫儿放学,双周的周末,他还要带着猫儿一起去约会。 柳蕤比猫儿晚一星期开学,柳川和柳侠都想让他住自己家,柳蕤不肯,他嫌离学校太远,他在老城那边去学校,走路最多也就是五六分钟,如果在新城,骑车子也要将近二十分钟,虽然看起来相差的时间不多,但心理上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尤其是冬天,早上的那十几分钟太宝贵了。 柳蕤小时候身体弱点,全家人就都特别照顾他,他本身性子也软和,所以很少有执拗的时候,这次他自己异常坚持,柳魁也让他继续住在老城,说男孩子不能太娇气,别人家的孩子还都住校呢,条件比他差多了,日子不也都过了?该考上大学的不也都考上了? 柳川和柳侠没办法,只好答应先这么着。 晓慧去和教师食堂的师傅打了招呼,给柳蕤买了教师食堂的饭票,以后,柳蕤就在老师火上吃饭,这让柳川和柳侠稍微安心了点。 萌萌和柳雲、柳雷今年都没上学,三个人都还不满六周岁,俩淘气包刚五岁半,比柳侠当初上学还小几个月,全家人都舍不得他们以后每天早早就得爬起来去学,回家后还得写作业,柳家岭的小学虽然一年四季都是八点才上课,可冬天的早上,对山里的孩子来说,这个时间还是太早了点。 本来俩淘气包闹腾得很厉害,非去上学不可,可一听说他们去上学就得把乖小萱一个人撇家里,两个小家伙立马偃旗息鼓,不再提那回事了。 柳葳开学,送行的队伍很庞大,因为柳莘要去送,必须得有个大人跟着,家里人一致觉得柳魁和秀梅一起去送最合适,秀梅长年在家里操持,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全家人都想让她趁机去玩玩。 两个淘气包最初没弄明白大哥去上大学意味着什么,二十七号那天,柳魁和秀梅要带着柳莘和柳葳出门了,两个人才反应过来,这些天天天背着他们驮着他们玩的大哥居然要好几个月都不会在家里了,两个小阎王难得的多愁善感了一把,大哭起来,抱着柳葳的腿不让他走。 柳魁和秀梅决定把两个小家伙带到荣泽,让柳葳多陪他们住一晚上,结果,二十八号到了火车站,看着两个人一直拉着柳葳的手不放的那个模样,柳魁干脆又把两人带上了火车。 看了给柳葳送行的场面,猫儿和小蕤都激情澎湃,小蕤当场开始考虑报志愿的事,猫儿连上学的热情都被激发出来了,连续坚持了三天,起床的时候都没有抱着柳侠哼哼唧唧耍赖。 不过,第四天,他不但恢复了原形,还把前面几天少闹腾的那部分给找补回来了,柳侠都拖着他进了卫生间了,他还闭着眼挂在柳侠身上不肯站直:“啊哈哈——,为什么我还有两年啊?我要是现在十八岁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多好啊,小叔,我不想去学啊——~~~” 柳侠给他擦着脸安慰着:“不到两年孩儿,一年零十个月,咱再坚持坚持,前面恁几年咱不都坚持过来了吗?一年多可快就过去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1 一年零十个月可是六百多天啊,这么多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啊! 猫儿的怨念一天比一天深,每天早上柳侠去送他,他都是拖到最后一分钟才不情不愿地飞奔着进教室,晚自习只要没老师看着,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以至于柳侠都怀疑他最后一节课到底心是不是还在学校里。 晓慧对柳侠说,猫儿的新任课老师们全部都觉得,以猫儿的学习态度,他考年级倒数前五名才是比较符合客观规律的,猫儿现在的成绩,让他们想用“天道酬勤”这句话教育其他学生都觉得说不出口。 猫儿现在每天早上五点二十三分准时出发,满腹哀怨可怜巴巴地去学,晚上九点半欢天喜地地欢呼着放学,小日子过得喜忧参半十分纠结,不过,他最纠结的还是双周日的周末。 九月下旬的又一个周末,猫儿在扑到柳侠身上的第一时间就声明,自己今天坚决不会跟着柳侠一起去约会。 柳侠没理他,只管带着他先回家放东西、换衣服。 猫回到家儿洗了把脸,喝了一大碗冰镇的冰糖绿豆汤,正想开口说他要去找马鹏程和楚昊玩,柳侠过来就把他给拦腰抱住了:“哪里也别想跑,两星期没陪着小叔上过街了,居然一点不内疚惭愧,你个小臭猫快变成个小白眼狼了。” 猫儿踢腾脚:“松手松手,我跟马鹏程约好了今儿我们一起去溜旱冰;我就是好不容易放学早了一回,去找好朋友玩一会儿,我惭愧什么?要惭愧也是你惭愧。” 柳侠勒得更紧:“我为什么要惭愧?” 猫儿鼓起包子脸:“你亲爱的小侄每天在学校里水深火热,你却在外面跟别人花好月圆罗曼蒂克,你不应该惭愧吗?” 柳侠松开手叉起了腰:“哎你个臭猫,明明是你们硬逼着我谈的,现在怎么都成我的错了?那我今天跟你周阿姨说一声,我们吹了吧?” 猫儿立马瞪眼,指着柳侠说:“你敢,张伯伯家张乔乔都快两岁了,詹伯伯国庆节也要结婚了,黑伯伯也准备订婚了,毛伯伯谈了都快八十个了,你要是连个女朋友都没,他们该笑话你了。” 柳侠不屑:“笑话什么?他们都比我老多了,比我早结婚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你云伯伯也没谈啊。” 猫儿更不屑:“你能跟人家云伯伯一样吗?人家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是神经病,你想让别人把你也当成神经病吗?” 柳侠大笑着捞起猫儿往外走:“好啊臭小猫,原来你心里认为你曾爷爷和臭六叔都是神经病,好,待会儿咱们回来我就打电话告诉他们。” 猫儿扯着柳侠的腮帮子叫:“啊——你个臭小叔,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 …… 两个人在古渡口路见到周晓云的时候,还在继续打嘴仗。 周晓云对这叔侄两个分不清大小的状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笑嘻嘻地听着,偶尔还插嘴起起哄,当面来个离间计什么的,觉得特好玩。 她和几乎所有的年轻女孩子一样,喜欢吃小吃和零食,所以她给自己买了份凉皮提着,和柳侠、猫儿一起到烩面店吃。 柳侠和猫儿一人一大碗面,周晓云点了两个菜,一个夫妻肺片,一个芹菜拌腐竹。 她原来自己出来吃饭也经常都是点两个菜的,不过柳侠不爱多点菜,而且习惯最后把所有的菜都吃光,有一次她点了四个菜,柳侠最后真吃不完,坐着看了半天,一副可惜的不得了的表情,所以她现在每次两个人吃的时候,就只点一个或两个了。 柳侠和猫儿的两碗面都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连口汤都不剩,菜就更不用说了,连配色的胡萝卜和青椒那叔侄俩都没放过。 荣泽城很小,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家里有电视,柳侠和猫儿都不想掏钱进电影院,所以他们就更没地方去了。 现在荣泽热爱夜生活的人,基本都是在跳舞,满大街的少女少妇们都穿着一直垂到脚面的大摆黑色裙子飘飘荡荡,据说是因为跳舞的时候转起来好看。 三个人在电影院前面买了冰棍站在街边吃,看着一群群人在体育广场的露天舞场进进出出,女孩子们总是一群好几个,你推一下我挤一下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男孩子也是三五成群,对着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吹口哨。 对面地下录像厅入口处的霓虹招牌十分显眼,一个鸡窝头蓬蓬乱的女人手里拿着个票本在招揽顾客:“两块钱到天亮,随便躺随便坐,想看啥就有啥哦。” “香港最新录像片,一点都没剪过,只放三天,不看可老亏哦。” …… 猫儿问:“没剪过啥意思?” 柳侠眨巴眼,不知道怎么回答,臭小猫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前天下小雨,柳侠他们没去工地,在周晓云的要求下,柳侠和周晓云看了场电影,应该说是半场电影,因为那部电影中过于香艳露骨的镜头把柳侠给吓住了,他当时就浑身不自在,连眼角的余光看到周晓云都让他觉得尴尬,更不知道电影散场后回到光天化日之下怎么面对周晓云,所以他的传呼机一响,他看都没看就说单位有事让他回去一趟,中途逃跑了。 现在猫儿这个傻小子居然问这个,这可让他怎么说? 周晓云看着柳侠那不想说,但又不想让猫儿觉得他自己其实也不懂的别扭样,吃吃地笑了起来,对猫儿说:“听他们瞎吆喝,都是骗人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治安科和扫黄办一直查他们,这个时间他们根本就不敢放那些黄色录像,真放的时候他们肯定是藏都来不及呢,哪可能这么大吆喝。” 猫儿扭头看柳侠:“黄色录像?哎小叔,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都十三了,遇到不懂的问一下怎么了?” 柳侠瞪眼:“你哪儿十三了?你才十二,全世界通行标准,差一天不到十三周岁那就是十二,离成年还有六七年呢,你不懂不会回家问我吗?在外面乱问什么?” 猫儿还想争辩,被柳侠搂怀里给捂住了嘴:“有什么事回家问小叔,再在外面瞎说瞎问,回家屁股打八瓣。” 猫儿抬了抬脚,却舍不得真的跺下去。 周晓云等他俩闹够了,问:“柳侠,你真的就那么烦跳交谊舞吗?其实,这在国外就是一种最普通不过的社交舞蹈,真的什么都不代表。” 柳侠扶着猫儿的肩膀,看着一群从舞场出来、因为自己会跳舞而浑身上下都写满优越感的女孩子:“我知道,可我真不喜欢这东西,你如果喜欢跳,我陪你进去,你和别人跳吧。” 猫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柳侠。 柳侠刮了他鼻子一下:“看什么?小小年纪不要满脑子封建思想,没听周阿姨说吗,那就是一种很正常的社交方式,跟咱们国家见了面互相握手差不多。” 周晓云耸耸肩:“我是你女朋友,跟别人跳算怎么回事?算了,不就是来来回回走路,走的时候加了点音乐嘛,我自己也可以跳。” 她说着就哼起了歌:“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她哼着还随意地跳了几下,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然后冲几个正好从他们旁边走过的女孩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跳到柳侠跟前:“这样就可以了,不就是会跳个舞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柳侠和猫儿都笑了起来,周晓云赌气的样子挺可爱的,而且,虽然只是随便走了几步,但他们还是看得出来,周晓云跳舞应该很漂亮。 柳侠说:“你跟她们置这个气干什么呀?走不出这条街就谁都不记得谁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2 周晓云也嘿嘿笑了起来:“我知道,可就是看她们傲成那样不顺眼,大前天晚上你不是有事吗?我去柳队家跟嫂子玩,回来的时候路过工会门口碰到我们单位小于,她想进去跳舞,可又不会,想拉着我进去,我不想去,我们正说着呢,过来一群女的,可能她们觉得我们俩是因为不会跳,不敢进去,所以从我们跟前过的时候,故意说着她们以前跳舞的时候都遇到过什么样的笨蛋,跳的多难看之类的,好像她们会跳个舞多不得了,今天又遇见这样的,我心里不忿嘛。 听说那几个好像是哪个幼儿园的老师,因为在幼师学过点跳舞,所以学起交谊舞比别人快一点,最近在荣泽特出风头,就因为这个,一个个都傲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柳侠心里吹了声口哨,居然有这样的事? 大前天晚上周晓云约他,他没去,是因为王东平给他打电话说有事要跟他说,他以为王东平要给他介绍活儿,结果他去了之后,王东平居然是要给他说媒,对方就是幼儿园的老师。 柳侠说他现在正在和周晓云谈的时候,王东平好一阵后悔,觉得自己晚说了一步,她把那位叫郑爱辉的女教师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稀,仙女似的,不但漂亮、温柔、贤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点就是喜欢小孩儿,对孩子非常有耐心;唯一的缺点就是学历不高,只有高中毕业。 王东平觉得柳侠和周晓云也是刚刚开始谈,又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想让他和郑爱辉见见。 柳侠非常坚决的拒绝了,脚踩两只船的事他是绝对干不来的。 王东平虽然很是替郑爱辉遗憾了一番,但也没坚持,只是对柳侠说,万一他和周晓云不成,下一个对象,柳侠一定要优先考虑郑爱辉。 听见周晓云这么说,柳侠觉得,怎么这么巧,跟前世有冤仇似的。 猫儿现在天天晚睡早起,难得的周末晚上,柳侠想让他多睡会儿,所以三个人又顺着泽河路走了一会儿后,柳侠就跟周晓云说,猫儿作业很多,他自己也有很多计算和绘图任务,他们现在想早点回去,明天也没时间见面了。 周晓云说:“行,我正好也想回家看看我爸妈,那咱们有时间再打电话吧。” 他们刚一分开走,估计周晓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柳侠和猫儿马上就又打起了嘴仗。 柳侠还在惦记着猫儿在周晓云面前问的那句话,他把自己的观点重申了一遍,意思就是猫儿才十二岁,按世界上通行的标准,属于儿童,所以不能在外人跟前说任何跟黄色内容扯上关系的话。 猫儿不服:“你凭什么说我才十二岁?世界标准?我为什么要按世界标准算?我是咱们家的人,当然是要按奶奶的标准算,按奶奶的标准我都十五六了,该有儿子了,都该有儿子的人难道问别人个问题都不行吗?” 柳侠捋袖子:“三天不打臭小猫你可就要上房揭瓦了,还没个蚂蚱大呢你居然就想给我生个儿子出来了?” 猫儿跳起来从后面挂到柳侠脖子上:“我上你的背上揭瓦,小叔你个醋罐子,我就问了人家一个问题你就跟我记仇记到现在,真是个小心眼的臭小叔!” 柳侠反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然后把他往上托了托:“什么醋罐子?我是觉得特尴尬,你不知道,录像厅卖票的那女的说的剪没剪过,指的是那种镜头,就是你看外国,特别是欧美国家的那些电视剧和电影里那种亲吻的镜头,还有更那个啥的,就是在床上乱七八糟那个啥。 前两天我和周晓云一起看电影,电影里有那种镜头,我们前面两个人好像也是谈恋爱的,看到那里居然当场跟着电影里学,他们就坐在我们前面,我当时把周晓云一个人撇电影院跑了,你今天在她面前问这个,你让小叔怎么办?” 猫儿一下就蔫了,趴在柳侠背上不吭声。 柳侠颠了他两下:“怎么了乖?” 猫儿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就是,就是不想让你跟周阿姨去看电影,不想,不想让你亲她。” 柳侠大笑起来:“大乖猫你没看过黄色录像啊,怎么满脑子不健康思想呢?我们就只是看了一场电影,你怎么就会想到我亲她啊? 别说我们谈了才不到一个月,只要不结婚,一年两年我也不会啊。” 猫儿心里想:我说的不是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八年,我说的是以后永远。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亲,可你以后总会亲的,我永远都不想让你亲她。 可是……猫儿说:“你结婚前不要亲吧小叔,咱们都得听大爷爷的话。” 柳侠点点头,忽然说:“猫儿,你再过几年长大,也会谈恋爱的唦?那,那你也会跟别人结婚,亲别人?” 猫儿觉得小叔的声音好像有点飘,很远很安静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特别难受,觉得小叔有点可怜,他有一天要把小叔一个人留在大房子里吗?如果小叔娶的人对他不好,那该怎么办? 猫儿搂紧了柳侠的脖子,摇摇头,轻轻说:“我不会小叔,我不会谈恋爱,不会亲别人,我不喜欢别人。“ 柳侠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说:“人为什么会长大呢?我们要老是这么大该多好,你五叔不会被逼着谈恋爱结婚,小叔也不会,你也不会。 乖猫,如果你以后结婚了,那个人对你不好,那可怎么办?” 猫儿说:“我也可害怕小叔,我可害怕你结了婚,你娶的人对你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结婚。” 柳侠说:“由不得你的乖,你看到了,你四叔,还有我,还有……他,他还是结过婚,你妈没有了,大人都怕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太可怜,还是会逼着他再找个人结婚,何况是你?” 往常只要两个人一进屋,家里立马就热闹起来了,只有两个人的家,却像是有很多快乐的人,把每个房间都充满了。 今天的家却有点沉闷,两个人洗澡都没有往日嬉戏打闹的劲头了,平时两个人互相搓背,猫儿不变着花样闹柳侠一阵子是绝不会罢休的,今天,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就搓好了。 猫儿冲着水忽然觉得不对,好好的,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啊?他周末好不容易能安心地和小叔呆一个完整的夜晚,难道就是为了让小叔难受的吗? 猫儿鼓起精神,忽然大喊了一声:“小叔!” 柳侠正仰着脸冲头发,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怎么了乖?” 猫儿嘻嘻笑着,突然趴柳侠胸前,在左边的小豆豆上嘬了一下。 柳侠“哇”的一声坐在了浴盆沿上,差点翻外面去。 猫儿拉着他的胳膊,哈哈大笑。 柳侠揪着他的耳朵也笑了起来:“臭猫你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这个不敢吃吗?” 猫儿吧咂了一下嘴:“凭什么?这么好吃凭什么不让我吃?” 柳站起来把他揪到花洒下面:“你个气人精,我又不是女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好吃个屁。” 猫儿扒拉了一下脸上的水,突然又趴了上去。 柳侠这次有了准备,一把勒住他,然后把他抱起来,直接举到了花洒跟前,水很近的距离冲在猫儿的头上,水滴四溅。 猫儿大笑着想出溜下去,柳侠却忽然发现他的小豆子就在自己眼前,嘿嘿坏笑了一下,也趴上去嘬了一下。 猫儿跟触了电似的浑身激灵了一下,叫的比柳侠还惨。 柳侠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 猫儿硬撑着出溜了下来:“喔喔喔小叔我错了,我知道男的这个真的不敢吃,啊啊啊……” 小小猫儿半天才尿出来,猫儿尿完就跑回了卧室,一身的水珠子都顾不得擦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3 柳侠得意地大笑起来,他忽然知道刚才哪里不对了:刚才他嘬那一下的时候,小小猫儿居然动起来顶了他肚子一下。 刚才的沉闷不复存在,柳侠狠狠地嘲笑了猫儿一把,猫儿臊的小脸通红,柳侠看得十分愉快,回到卧室,抖擞精神开始计算。 猫儿坐在柳侠对面写作业,不时拿脚趾头去夹柳侠的腿一下,两个人在桌子底下你来我往地过几招,开心地笑笑,然后继续干自己的正事。 猫儿因为两星期才休息一天半,作业其实并不是很多,他在学校已经做完了一大半,所以现在只做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他开始坐在电脑前,翻开《计算机知识初级入门教材》一点一点抠着学。 电脑是按计划在猫儿开学前一天买回来的,猫儿在买电脑的时候,只看着店员做了几个小操作,就一下喜欢上了这玩意,所以回来后,柳侠把电视机挪到了客厅,电脑装在了卧室,猫儿每天回来做完作业后,不管时间再晚,都要打开电脑摸几分钟,他用五笔输入法打字,现在每分钟可以轻松打一百五十个以上。 柳侠用电脑的时间倒是不多,因为常用的dos命令不适用他们这种特殊的专业计算,因为柳侠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失落,看猫儿那么喜欢,他觉得,就是电脑对自己没一点用,现在这种状况也已经值了。 柳侠计算告一段落,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就去把牛奶煮了端过来,看着猫儿慢慢喝,要求他喝完后马上关机睡觉。 猫儿为了能长高,长得超过柳侠,对电脑再喜欢他也不会因此耽误自己太多的睡眠,所以他奶没喝完,就自己关了电脑。 两个人躺着说了一会儿话,猫儿就睡着了。 柳侠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腿又往上拉了拉,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刚才那个问题又浮上了心头:人为什么会长大呢,如果宝贝猫一直就这么大多好。 经常把自己裤裆尿湿的那个软乎乎的小娃娃的气息好像还没散去,因为担心他会掉下炕而心绪不宁无心上课的日子好像就是昨天,终于能把他接到自己身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该怎么面对下一次离别的欣喜好像还没能真正体会,他就要恋爱结婚,从此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让他的宝贝安心地睡在他怀里了吗? 不用想猫儿长大以后组成的家庭可能不幸福这种事,只是想一下如果自己结婚了,猫儿就得孤伶伶地自己睡一间屋子,柳侠就已经觉得心疼得直抽。 下巴轻轻地蹭着宝贝柔软的头发,柳侠在黑暗中叹息:乖,我们如果永远长不大该多好? 柳侠黑夜里遥远的忧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眼前的忧愁更让他揪心。 星期天下午,柳侠送猫儿返校上夜自习,回来的路上碰到楚小河骑自行车带着一个姑娘,三个人站在路边说话的时候,柳侠的传呼响了,是付东发给他的,让他马上回单位开会。 二十分钟后,在单位大会议室,马千里宣布了去中原西部那个国家大型重点工程的两个小队的名单,柳侠名在其中。 最后,马千里宣布:“今天晚上大家都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六点钟集合,七点准时出发。” 第189章 懵懂 柳侠他们这次出去了整两个月,去的时候穿着短袖汗衫,回来的时候穿着棉袄,寒衣节都已经过了,还正好过了猫儿的十三岁生日。 这期间,詹伟结婚了,和柳牡丹是同一天的好日子,都是国庆节,猫儿给他寄去了五十块钱的贺礼。 黑、德清订婚了,不过准新娘不是原来那位红衣女郎,柳侠和猫儿分别写了信祝贺。 柳侠离开荣泽的那个周末,周晓云是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回来的,那是她爸爸给她买的,她开车去给猫儿送过好几次饭,都是他们局食堂做了比较好的菜,柳川又不在单位的时候去送的。 国庆节因为柳牡丹结婚,柳川和晓慧都要做为女方的娘家人送牡丹出嫁,所以提前一天请假回去了,三十号下午,周晓云开车把柳蕤和猫儿送到上窑北坡下,才自己又折回去回尚诚县自己家。 猫儿对柳侠说,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做顿丰盛的,请周阿姨到家里吃一次饭。 柳魁生意一直都很好,柳钰因为最近连续发了几车货,看起来也很像是财源滚滚的样子,所以两个人就被望宁街上的几个地痞无赖给盯上了,几个人仿效香港电影中的黑、社会去收他们的保护费。 柳魁和柳钰软话硬话都说了,那几个人却越发嚣张,满嘴脏话骂骂咧咧,在柳魁和柳钰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的时候,“黑、社会老大”也不耐烦了,为了显示自己的神威,速战速决拿下柳家兄弟,他祭出了自己最拿手的无赖大法: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叼着根烟,眯眼看着柳魁,掏出家伙就在柳魁布店的正门口撒尿。 柳魁没再说一句话,直接抡起了量布用的长木尺,把那无赖摔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柳钰和秀梅抡起了铁锨跟那群人拼命,柳淼和建宾他们也都拿了家伙出来帮忙。 领头的无赖自己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院,胳膊上缝了十针,众喽罗也或轻或重都挂了点彩。 无赖老大的娘哭号着拿了根绳子来要吊死在布店的门上,秀梅给她搬了个椅子放在门下边,指着她的脸说:“我要是跟你一样,把自己孩儿养成那个样,肯定不会到今儿才想起来要吊死,早八百年我就跳河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吊死到俺门儿上哩,我东西都给你铺摆好了,你今儿要是说话不算数,不吊死到这儿,就不是人生父母养哩。” 黑老大的娘没办法收场,坐地上呼天抢地撒泼哭闹,哭闹得还非常有章法,言语之间都是挑拨柳魁和周围其他商户的关系的,意思是柳魁他们几个外来人,来到他们望宁的地盘上讨活,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居然敢打他们本地的老户,长此以往,望宁的老户就要被外来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 不过,介于这位当娘的连“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样做无赖的基本职业素养都没教会自己的儿子,黑老大的族人和周围的商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和她同仇敌忾声讨柳魁和柳钰的。 黑老大老娘花样百出的撒泼引来很多过路人的驻足围观,秀梅趁机又多卖了好几套自己做的样品窗帘和加了荷叶边的床单、被套,晚上回家的时候给孩子们买了三斤垛子肉,又带了几个永芳做的酱猪蹄。 黑老大想耍赖,住在卫生院装死不走,打算讹柳魁和柳钰一把,柳魁根本不搭理他,柳钰却忍不住了,他趁晚上柳魁回家的时候,一个人揣了柳淼家的剔骨刀去了卫生院,对黑老大说,他要么当时就滚蛋回家,要么就躺着让柳钰把他打得真的需要永远住在医院。 黑老大当时就跳下床跑了。 第二天,卫生院的人试着找到柳魁,柳魁替黑老大付了三十多块钱的治疗费和医药费。 现在,望宁的无赖们在大街上走的时候都绕过柳家的布店,望宁最近的这几个会,也没人再去踢小摊贩们的东西了。 猫儿在电话里和柳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特别激动,说:“那些杂碎羔子王八蛋知道三叔在公安局呢,领头那杂碎在京都打过半年工,嫌受罪还嫌钱太少又回来了,就那就觉得自己见多识广。 其他那些混子们原来不肯来惹大伯和四叔,那个杂碎说,就因为三叔在公安局,还是正式干警,所以才不用怕他,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又不杀人防火,就是每个月让大伯和四叔给他们几百块钱,三叔也不敢把他们抓起来,如果三叔来抓他们,他们就去告三叔仗势欺人,欺负老百姓。 大伯说,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三叔,对付这种杂碎羔子,还是他和四叔那样没工作的人更合适,都是光脚的,谁怕谁? 大伯和四叔这一次就把那些赖渣给降下了,以后在望宁肯定不会有人再因为他们是外来的就想着他们好捏、弄,光想欺负他们了。” 柳侠在心里为大哥大嫂和四哥伸了个大拇指。 柳海往柳侠家里打电话了,那天正好柳川过来,柳海跟他和猫儿说了快一个小时,用光了两个电话卡。 柳海圣诞节和于丹秋一起回来,这是丹秋家长辈们的意思,柳海暑假的时候去德国见过丹秋的家人了,全家人都对他非常满意,他们觉得两个年轻人既然情投意合,那就应该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 对于柳海上边还有尚未结婚的柳凌,丹秋的家人觉得那根本就不是问题,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谁早点谁晚点有什么关系呢?以柳凌的条件,谁会觉得是他太窝囊没用结不了婚所以才被弟弟给隔过去的呢? 柳川和猫儿回柳家岭的时候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了,全家人都对柳海早点结婚十分欣喜,但对他在柳凌之前结婚,大家还都是觉得有点别扭,所以这件事目前仍然处于讨论阶段,待定。 不过,家里已经在何家梁那里给柳海定好结婚的家具了。 还有一件事,水文队的暖气已经通了,办公楼、宿舍楼和家属楼的所有的东西都是队里统一包办的,暖气也不收费,上周末大风降温那天早上开始供暖的,那天晚上柳侠正好给猫儿打电话,猫儿说:“小叔,今儿咱家可暖和了,我觉得还有点热呢,你快点回来呗,家里这么暖和,你却在外边那么冷,我觉得可不美。” 柳侠他们当时已经确定了归期,就在三天后,但因为路途比较远,中间遇到意外耽误时间的可能性很大,为了不让猫儿提心吊胆,柳侠没告诉他自己回来的具体时间。 可猫儿提前已经从马鹏程那里知道了,所以那天晚上八点多,柳侠和苏晓慧一起刚走到二年级理科一班的门口,猫儿就像箭一般飞了出来,挂在了柳侠身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4 柳侠抱着小家伙笑,用早上忘了刮的下巴蹭猫儿的额头,把猫儿扎得吱哇乱叫。 晓慧在猫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知道你今儿没心上课,去把东西收拾一下跟小叔回去吧,我跟您老师请过假了。” 猫儿欢呼一声跳下来,又跑回了教室,一分钟没有就抱着书包又跑了出来,书包被他塞得乱七八糟,柳侠接着一本刚好掉出来的书拍了他脑袋一下:“小马虎。” 西北方刮在脸上冰凉,猫儿坐在自行车前边,脸朝后趴在柳侠怀里,一路欢歌一路口哨。 柳侠没有换衣服就直接来了学校,他们施工的地方条件非常差,他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洗过澡了,除了自身的体味,身上还有一股长途奔波后特有的汽油和尘土混合的气味,猫儿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 柳侠跟着猫儿的节奏吹口哨,小家伙嚎什么,他就跟着吹什么。 猫儿整天跟着柳侠,口哨也吹得很好,两个人最后一起吹着《同桌的你》进了家。 洗过澡,再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坐在温暖的床上,猫儿看着柳侠的脸,笑得跟个小傻子一样。 柳侠捧着他的脸使劲揉:“傻孩儿,这笑得跟个花痴一样的,小叔的脸就那么好看? ” 猫儿趁机搂着柳侠的脖子带着他躺下:“嗯,比花还好看,人面桃花。” 柳侠拧着他的脸颊问:“你说你月考和期中考试作文都及格了,是真的?” 猫儿说:“当然,月考作文四十,我吃了二十二,四舍五入,相当于一百的百分之六十;期中考试作文五十,我吃了二十八,也是。” 柳侠睁大了眼:“说了半天,都是四舍五入呀!” 猫儿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对呀,四舍五入怎么了?我们语文老师就是这么跟我算的,他还说我进步很大呢,怎么,你不满意?” 柳侠变拧为揉:“满意,太满意了,你现在才高二,继续进步,高三肯定不用四舍五入就及格了,等大学就可以良好了,等读研究生,优秀,咱再出国镀个金回来,那学家了。” 目前作文尚不及格的未来十分受用地点点头:“嗯,当文学家有什么难的?写个长篇小说就成了,写小说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人物多一点,时间长一点嘛!只要是个人,谁都能写出来。” 冬天的夜晚很安静,柳侠听着怀里的小家伙快乐地和他絮絮叨叨,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第二天一大早,柳侠给值班的柳川打电话,让他转告晓慧给猫儿再请三天假。 猫儿让他给周晓云也发个传呼说一声。 柳侠想起周晓云,心里其实也挺高兴的,但这种时候他却不知道要和周晓云说些什么,就对猫儿说:“反正咱后天晚上就回来了,等回来我再给她发吧,现在发了也见不了面。” 猫儿自己拨了传呼台:“给我呼******:我回来了,今天有事先回家,后天回来给你打电话。” 柳侠瞪大眼睛看着猫儿。 猫儿放下电话背起书包拉着柳侠往外走:“看什么看?你是男的,是周阿姨男朋友,你出去这么多天回来要是都不跟她说一声,她再喜欢你也会生气的。” 柳侠锁着门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发一百个传呼现在也见不了面,那发不发不是一样的嘛!” 猫儿苦口婆心地教导柳侠:“小叔,那能一样吗?你在外面,只要有机会,就赶紧给我打电话,照你刚才说的,电话隔着那么远又看不见,咱们打什么打?打不打不都一样吗?” 柳侠争辩:“那怎么会一样,电话里我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啊,听到你的声音小叔多高兴你知道吗?跟看见你差不多,一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我就能闻见你身上的味儿。” 猫儿立马眼睛发亮:“我也是啊小叔,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呼吸扑在我脸上了,就这儿,你摸摸。” 柳侠摸摸猫儿左边的脸颊:“嗯,就是这儿,我也是,嘿嘿,人真奇怪哈乖,‘喜欢’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可相隔几千里几万里,也能让你牵肠挂肚,真的会让你想的心都会疼。” 猫儿使劲点头:“就是,你走了,我回家看不见你,就觉得心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空了,真的小叔,就是觉得这里是个黑洞,什么都没有,空的特别特别难受。” 柳侠把猫儿揽过来一起走,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原来,乖猫想他的时候,和他想乖猫的时候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柳侠他们这次的测绘依然是探索性测绘,是为大型工程最后一次定稿论证提供数据支持,真正的工程测绘要到明年三月份前后才开始,柳侠知道这个工程的重要性,马千里已经通知过他,最后的图纸要全部由他来制作,接下来的几天他会非常忙,但无论如何,他要先回家一趟,快三个月没回家,他实在是非常非常想家,不回去一趟,他下面干起活来都不踏实。 可猫儿两个月都没见到他,想把小家伙留在荣泽他一个人回家是不可能的。 猫儿不可能,他也不可能。 反正耽误三两天功课对猫儿影响不大,他决定只管放纵小家伙这一次,下不为例好了。 他们回家的时候是阴历十一,正好是柳魁背集歇业的日子,柳魁和秀梅都在家,这让柳侠和猫儿特别高兴。 猫儿在院子里和柳雲、柳雷闹着玩了一会儿,就抱着小萱和两个淘气包一起进了堂屋,他一进来就跳上炕,趴在窗台上和菩萨说话,让俩小家伙和小萱很是奇怪。 猫儿给他们解释:“原来马鹏程他爸说咱小叔他们要干到十二月,我跟菩萨说让小叔他们工程顺利,早点干完回来,现在小叔真哩早回来了,哥哥来谢谢菩萨。” 小萱眨巴着眼睛问:“下下(谢谢)?” 猫儿说:“对,菩萨最好,保佑小叔,所以,哥哥谢谢菩萨!” 小萱看看猫儿,又看看菩萨,然后自己站起来,撅着小屁股爬上窗台,在菩萨脸上“mua”地亲了一口:“下下……”吧咂吧咂小嘴,又歪着头看了看菩萨:“姑姑。” 孙嫦娥正好端着个小簸箕和秀梅、玉芳一起进来,笑着对玉芳说:“哎哟你看看,咱小萱给你攀了门多好哩亲戚。” 玉芳赶紧掏出了手绢,想去擦菩萨脸上的口水,猫儿已经用自己的袖子擦了。 玉芳对小萱说:“乖,你不能给嘴水亲到菩萨脸上。” 小萱看看菩萨,对妈妈说:“姑姑,好,亲亲,姑姑,下下。” 孙嫦娥过来把小萱抱起来:“玉芳,没事,孩儿哩心最干净,菩萨最待见了。” 柳雲爬到猫儿身边:“哥哥,你心里想叫小叔早点回来,跟菩萨一说,菩萨就真哩叫小叔早回来了?” 猫儿十分认真地点头:“嗯,你看看,小叔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今儿还没十二月咧。” 柳雲马上趴在窗台上,双手合十对菩萨说:“菩萨,你保佑俺爸爸跟妈妈一星期过俩星期天呗,现在这样他们回来一回可使慌。 你叫俺爸爸来柳家岭当警察,叫俺妈妈来柳家岭当老师吧,这样我跟小雷、萌萌姐,还有俺乖小萱就不用去望宁跟荣泽上学了,俺不待见荣泽跟望宁。” 一起掀开棉帘子进来的柳长青、柳长春、柳魁和柳侠都听到了柳雲的话,全都笑了起来,柳长青问柳雲:“孩儿,您柳岸哥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跟菩萨不能提不合理哩要求?” 柳雲说:“我提哩可合理呀爷爷,俺妈独个儿回来,小萱,还有萌萌姐跟我、小雷,俺这么些人就都不用去荣泽上学了,多美。” 一家人坐在一起,就这样说起了将来小一辈孩子们上学的事,不光是眼前的这几个,还有那些尚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柳凌、柳海、柳侠的孩子们。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5 柳侠看着孙嫦娥忧心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妈,俺五哥还没结婚咧,你就开始操心我哩孩儿上高中时候哩事了?” 孙嫦娥说:“可不是嘛,幺儿,你别觉得我是没事瞎操心,生孩儿养孩儿这事是最快哩,你月子娃儿时候哩样我觉得还没几天咧,你可都长哩比您伯还高了。 你现在不是跟姓周那闺女谈哩可好吗?谈好了,然后结婚,生孩儿,可快可快,孩儿就长哩跟你一般高了。你看看猫儿,自己再想想,你觉得猫儿长到现在才几天?” 柳侠非常郁闷地发现,孙嫦娥说的都是事实,猫儿不就是眨眼之间就长大了吗? 一家人都在问柳侠对周晓云的感觉,猫儿抱着小萱,靠在柳侠身上轻轻摇晃着,看着菩萨微笑的容颜,他忍不住在心里对菩萨说:菩萨,我知道周阿姨可好,可我就是不想叫俺小叔娶她,其实,我是谁都不想叫俺小叔娶。 我可想叫俺小叔好啊,叫他比谁都幸福,可是我为啥光这样想呢?我每天都跟自己说不能这样想不能这样想,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哩脑子,管不住自己哩心。 我可害怕别人知道我这样想,人家肯定都会觉得我可没良心,小叔对我恁好,我却光想叫小叔连媳妇都不娶,陪着我一辈子。 菩萨,你帮帮我,叫我管住自己哩脑子、自己哩心吧! 第190章 日常 柳侠在家当了两天实实在在的吃饱墩儿,真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早上都是在小萱“徐徐,七换欢了(叔叔,吃饭饭了)”的呼唤声里起来的。 这种日子太幸福,以至于第三天该走的时候,他的怨念比猫儿上学还要强烈。 在他临出门的时候,第一次,柳长青对孩子谈恋爱时候的细节进行了指导:“幺儿,一会儿到了望宁,有电话,先给人家小周姑娘打一个;回到荣泽,别哩事先放放,先去找找人家。 咱是男哩,虽说她比你大一点,也不能老叫人家一个闺女家总是主动找你,是不是孩儿?” 柳长青从柳川和晓慧这两个月回来的时候说起的柳侠的恋爱经过,就觉得柳侠这恋爱谈得有点不靠谱,这两天再听听柳侠自己说的,更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聪明灵动的小儿子好像在男女之事上还混沌着,二十多了,一点不懂得女孩子们的心思,更不用说主动去讨女孩子欢心了,这让他和柳魁都有点发愁。 柳侠很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伯,我回来哩时候猫儿就跟我说了,俺一回去我就先去找她。” 孙嫦娥叹气:“孩儿,你看你,谈个恋爱还得叫猫儿替你操心,你啥时候才长大咧?” 柳魁安慰孙嫦娥:“妈,没事,这事开窍就是一下下,孩儿就是比别人开窍晚一点,凭他这聪明劲,一开窍就好了,你看他照应猫儿的细心劲儿,等开了窍对待起女朋友,肯定比这还细发。” 秀梅再一次交待柳侠:“幺儿,谈恋爱时候脸皮得厚点,好听哩只管往外说,女孩儿们都待见听。” 柳雲拉着柳侠的手说:“小叔,你可不能当笨蛋,连个花婶儿都给俺娶不回来啊!” 柳雷说:“俺爸爸说,小周姨姨可待见你,你要是给小周姨姨娶不回来,那肯定就是你太笨了。” 发现一家人都对自己谈恋爱的技能表示担忧,柳侠下决心提高自己的水平,做个合格的男朋友,所以他真的按照柳长青的吩咐,到了望宁就给周晓云发了个传呼:我两个小时后到荣泽,你有时间吗? 可他等车等了二十多分钟,周晓云都没给他回应,柳钰想着肯定是周晓云生气了,为他担心,替他出了一大堆主意,叫他回去后怎么讨好女孩子。 车到千鹤山顶,猫儿忽然问柳侠:“你刚才给周阿姨发传呼,给她说回复的电话号码了没有?” 柳侠脸一下子就皱巴成了苦瓜:“哎呀我忘了,我以前都是用咱们家电话给她发,她记着呢,不用说,今儿我忘了咱们在外面。” 猫儿接着说:“周阿姨有大哥大,你为什么老记不住直接给她打电话呢?” 柳侠的脸更苦楚了:“我周围的人都没大哥大,我习惯记传呼号了。” 好在周晓云心大,柳侠和猫儿进自己家没三分钟,正换衣服的时候,她把电话打家里来了。 柳侠挺高兴的,周晓云自身条件就不用说了,只是她喜欢家里一大群孩子,在他出去期间接过猫儿、还给猫儿送过饭这些事,就让柳侠特开心,对她的感觉又好了很多。 柳侠第一次相亲遇到谭慧玲,因为对方特别漂亮所以觉得挺喜欢,没想到她居然嫌弃猫儿,联想到平日里他所知道的继母们对继子的普遍态度,还有包括自己家里人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猫儿跟着他并不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事实,让柳侠第二次相亲还没见到周晓云心里就有点抵触,他潜意识里几乎认定周晓云会嫌弃猫儿,所以,他相亲后一直在关注周晓云对猫儿的态度,其他的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怎么注意。 经过这三个多月,他发现周晓云的猫儿和家里其他孩子都是真心喜欢后,现在抱着轻松平和的心态再来看周晓云,才发现自己的女朋友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只看脸也许没谭慧玲那么漂亮,但是,柳侠想,如果是牛三妮儿、刘冬菊那种德行,就是长成西施、貂蝉又有什么用?徒有其表的人,只会让他更恶心。 在柳侠心里,赏心绝对比悦目来得重要,赏心是一辈子的事,而再耀眼漂亮的容貌,都一定会成为昨日黄花,这两者的重要性根本就不能相比。 马鹏程和楚昊今年初三,现在都还在学校,猫儿不想跟柳侠一起去约会,可又找不到借口,干脆直接跟柳侠说:“小叔,我今儿可不跟你一起去跟周阿姨约会啊,大爷爷都说了,让你好好跟周阿姨谈,你要带着我这么个大电灯泡去,就不是好好谈恋爱的表现。” 柳侠拿过猫儿的短羽绒服:“什么叫电灯泡?你还是小叔半个媒人呢,你一起去显得小叔更有诚意,快点穿上,咱去吃烩面,两个多月没吃,想死我了。” 猫儿接过羽绒服直接扔到床头上,对着柳侠喊:“糊涂蛋小叔,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啊?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你非得带上我干什么?” 柳侠又把羽绒服拿过来,自己动手给猫儿往身上套:“哪条法律规定的谈恋爱必须是一男一女?你拿来让我看看。” 猫儿看着柳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柳侠觉得自己赢了,十分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把绒线帽子给猫儿带上:“两个月呀乖猫,小叔才回来三天你就不想小叔了?我可没你这么没良心,我出去约会最起码要两个小时吧?我舍不得让你去上晚自习,就是想让你跟着我,如果你让我自己去,我不冤得慌吗?” 猫儿没跟柳侠怄气,老老实实跟着他来到烩面店,周晓云也正好到,这次,三个人都吃烩面。 周晓云今天穿了身样式非常简单,但一看就非常上档次的皮衣,上面是没有任何花样的西装款式,下面是微喇的皮裤,高跟鞋,看上去格外的高挑漂亮,和柳侠站在一起真的是十分般配。 两个多月没见面,周晓云看到柳侠后稍微有点不自在,有点羞涩,不过柳侠一脸开心的笑让她很快就又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本性,她一看到猫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奇怪,跟猫儿开玩笑说:“高二学生为了陪叔叔回老家玩请三天假不上学,我第一次听说,羡慕死我了。” 柳侠给他解释自己回来后没有约她,而是先回家的事时,她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柳队说他也这样,最多一个月,如果不回家一次,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其实,我以前也是一两个星期必须回家一次,要不就浑身不舒服,咱们认识了之后我回去的少了,我爸妈说他们养了只小白眼狼,还没结婚呢就把他们给忘了。” 柳侠说:“那以后咱们平时约会,星期天的时候你该回家回家,别让你爸妈不高兴。” 周晓云说:“没关系,以前是搭公共汽车,路上太耽误时间,以后我自己开车,你没时间陪我的时候我就多回去几趟,你不忙了,咱们就多见面,我爸妈是跟我说着玩的,他们听剑锋哥说过你以后,特高兴,让我不用老惦记着他们,你在荣泽的时候,让我不用回去那么勤,让咱们多见见面,他们没事可以来看我,我爸也会开车了,挺方便的。” 面端上来后,猫儿也不嫌烧的慌,边吹边大口的吃,柳侠让他慢点,他跟没听见一样,稀里哗啦几分钟就吃完了,然后一抹嘴站了起来:“周阿姨,小叔,我吃饱了,你们继续玩吧,我先走了,我想回家玩电脑。”说着,不等柳侠和周晓云开口,就摆摆手跑了出去。 柳侠拿着筷子就追了出来:“臭猫儿你给我回来。” 猫儿回头冲他笑:“嘿嘿,小叔,我都三天没打游戏了,明天一去学又打不成了,你就让我早点回去玩一回会怎么着?” 猫儿说着还一直退着走,柳侠又不能把周晓云撇这里去追他,只好说:“那你离屏幕远一点,别把眼看坏了。” 猫儿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撒腿就跑:“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周,柳侠白天除了吃饭的时间,全天都在办公室绘图,晚饭后和周晓云出去逛会儿街,顺便消消食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6 猫儿知道柳侠忙,坚持不让柳侠接他。 柳侠答应了,他要赶工,晚上和周晓云约会后,回到家会继续加班制图,最主要的是,荣泽新校区到水文队这一路是一展展的平地,刚修的公路很宽阔,人和车都不多,沿途没什么危险因素,猫儿骑车子几分钟就到家了。 不过柳侠再忙,晚饭和早饭是一定要给猫儿做好的,中午基本上都是柳川或周晓云带了他们单位的饭菜过来,他们两人都想让柳侠把做饭的时间节省出来干活儿,他白天多干一会儿,晚上就能少干点,早点休息。 回来的第九天,柳侠把全部的图纸放在了马千里,马千里只翻着看了两下,就放心地收了起来,然后问柳侠:“再给你派个活儿没意见吧?明儿就得走。” 柳侠不假思索地说:“您说吧,去哪儿?” “就是尚诚县那个商品房小区,手续终于全部办好了,刚刚他们才跟老朱联系过,让我们尽快派人过去,老朱刚下去你就上来了。” 柳侠说:“我知道了,不过,施工队那边好像……” 他们后半年业务格外忙,大的工程倒不多,都是附近的小工程,技术人员和施工队轮转的非常快,因为技术人员回来后还要有一段时间在单位进行后期工作,施工队的人是外业结束的同时任务就结束了,回来后马上就能重新组队。 据柳侠所知,现在队里好像就剩下魏根义和以前他们三队的几个人了,。 本来就不收欢迎,出了那次事后,不到迫不得已,更是没人愿意用他们,虽然听说他们其实现在已经改变了很多。 马千里刚开始没明白,不过也就是几秒钟,他就想起来了:“对,就只有那几个人了,但这个工程急,你不能等其他人回来再开工。 记着,你是领队,所有事,你说了算。 柳侠,所有行业以后的竞争都会越来越激烈,我们这一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现在这种垄断状态,所以,虽然这次你领的人可能用起来不顺手,这个工程也不算大,但你一定要跟以前一样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到最好。 对方是我们以后的潜在合作对象,他们不可能只开发这一个住宅区,懂我的意思吗?” 柳侠点头:“我懂。队长,除非他自己的公司组建测绘队,否则,我保证,以后只要他一有测绘方面的需要,一定会最先想到我们。” 马千里笑起来:“如果他自己公司组建测绘队,我保证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挖你。 唉,我们家那臭小子长大了如果能给我一次你今儿这个话,我就知足了。” 柳侠也笑起来:“鹏程虽然皮了点,但绝对是个有主见的,以后差不了,您放心吧。” 马千里挥挥手:“别给我吃开心丸,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混小子,跟你们家柳岸没法比。你去吧,准备一下,明天争取就过去动工,一周内让对方也能动工。” 柳侠往外走着说:“没问题。” 大后天猫儿就可以休星期天了,小叔居然要去尚诚县,猫儿气得直蹦,柳侠哄了半天,说这个工程是分期的,第一期面积不算大,他这次最多不超过半个月就能回来。 猫儿还是高兴不起来,诅咒马千里如果再生个儿子比马鹏程还折腾;如果再生个女儿比柳牡丹还丑还缺心眼,柳侠跟着他一起诅咒,又拍着哄了半天,猫儿才蔫蔫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柳侠送猫儿去学校,等天亮后去古渡口路买了排骨和很多菜放在家里,七点半,他就带领技术员房春明和施工队六个人一起出发了。 第191章 以暴制恶 柳侠提前已经预见到了和魏根义的搭档不会让人很愉快,所以他提前就想好了,魏根义是队里的老资格,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像对房春明那样干涉对工程本身的要求,自己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也就几天的时间,咬咬牙就过去了,大不了就是跟干私活时一样,自己多干点。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总有人的恶劣能超出你的想象。 第一天到尚诚,和甲方接触,对方公事公办很干脆,柳侠也不是拖沓的性格,所以他们十点半到,十二点半就已经开始作业了,因为中午柳侠去跟甲方谈话的时候其他人就已经吃饭了,时间有点早,下午四点半魏根义说他很饿,要求收工的时候,柳侠就同意了。 没想到,晚饭后柳侠要求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之前必须在旅社院子里集齐的时候,魏根义不答应了,他说现在是冬季,队里以前从没这样的规矩,冬天最早也是八点开始上班,柳侠这个要求他做不到,他起不来。 柳侠耐心地跟他解释,说现在已经过了小雪节气,随时可能上大冻影响他们作业,队里已经答应甲方以最快的速度把第一期的测量报告拿出来,让甲方也能早点动工开建,再说了,早点完成,他们也可以早点回家,在荣泽附近做下一个工程,每天都能回家,这样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魏根义冷笑着说:“上冻是老天爷的事,我管不着;出来就出来了,我没想着那么早回去”,说完,径直走人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魏根义没出现,七点半他也没到院子里集合。 最让柳侠不能容忍的是,司机周永峰也没出来,他和魏根义住一个房间。 他们的工地在尚诚县新区,距离现在的尚诚县县城大约还有三四公里的路程,不算太远,他们自己走去也没问题,问题是还有那么多仪器必须要用车才能拉过去,柳侠强压怒火,过去喊人。 周永峰苦着脸站在门口,看看柳侠,再看看房间,一脸的为难,可就是不动。 一直等到七点五十,魏根义才一脸不耐烦地出来,可他要去吃饭。 最后,他们一直等到八点二十才从旅社出来。 到了工地,柳侠自己报数、自己记录、自己绘草图,房春明很配合他,跑点、放线都很认真,除了魏根义,其他几个人也都能各尽其责。 魏根义是老施工队员了,柳侠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也干了,只是慢慢悠悠,跟柳侠完全不是一个节奏。 虽然魏根义故意和另外几个人说说笑笑,虽然那几个人很尴尬很勉强却也都回应着他,但谁都能感觉得到工地上让人压抑的气氛。 他们心里再不服柳侠,柳侠也是马千里亲自任命的领队,是他们现在的领导,柳侠一脸冰霜,他们也很难高兴得起来。 柳侠知道因为自己一来就拿最高的奖金、分房子,当领队让很多人心里不舒服,但那也就是背后说说,当面表现出来的也就是丁红亮和张根宝那种心态极不成熟的人。 技术一科的人因为罗水旺每次大工程都借柳侠,也对柳侠十分不满,或者说是嫉妒,但当罗水旺有意无意地把柳侠制作的测量报告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任人翻阅一次后,几个人对柳侠的态度明显不一样,友善了很多。 就连张根宝,岳德胜都说他现在的报告比以前好了很多。 柳侠的优势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再不忿,他们也得承认,柳侠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挣到的。 柳侠以为现在对自己还抱有明显敌意的就只有丁红亮了呢,没想到,和自己相差几十岁的魏根义居然也是这样,只是他以前没机会和魏根义接触,所以没发现而已。 但他就是对自己再不满,也不能拿工作来发泄吧? 他听岳德胜和罗水旺几个老工程师说过,别说提前一会儿上班,他们以前接到国家重大的测绘任务时,加班费、奖金什么都没有,大家也都是心甘情愿不分白天黑夜地努力工作,魏根义也是老职工了,他把大锅饭时代所有的毛病都继承了下来,为什么好的传统就一点没学会呢? 今天是晴天,而且难得的没有风,柳侠想趁中午气温相对比较高的时候多干一会儿,所以快十一点的时候,他让周永峰去买点菜回来,他们自己在工地做饭吃。 周永峰答应着都已经走到车边的时候,魏根义忽然说:“周永峰,我记得你是司机吧?咱们队什么时候兴的规矩,司机得负责买菜做饭了?你这要是传回去,你们队里的人不得恶心死你啊!你这是坏了规矩你知不知道?” 周永峰站在车边不知所措,他不敢得罪魏根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7 柳侠站在哪里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周永峰,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得罪魏根义,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人,软弱的莫名其妙也无可救药。 周永峰看看魏根义,魏根义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周永峰嗫嚅地对柳侠说:“我,我听说,我们,我们只管开车,其他,其他的……” 柳侠打断他说:“我知道了,你去歇吧,把车钥匙给我,我去买菜。” 周永峰艰难地吞咽着唾沫,眼睛瞟向魏根义。 车钥匙就在周永峰右手小指上挂着,柳侠走过去,自己把车钥匙拿了过来,然后转身对另外几个人说:“我去买菜,你们想干就照我刚才在的时候那样干,不想干,就休息,但别给我乱干。” 说完,他打开车门,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几个人看着柳侠慢慢地转了个很大的圈,才把车子调了头,然后很慢地开到离他们大约一公里远的公路上。 一个小时后,一个人中年男人骑着三轮车送到工地上两大盆羊肉烩面,还有四个菜,菜是两荤两素,他对房春明他们说:“一个姓柳哩孩儿叫俺送到这儿咧,您快点吃,吃完了俺还得给盆儿跟盘儿拿走咧。” 柳侠到一点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房春明在看着仪器,自己记录和绘草图,另外三个人在配合着他。 魏根义和周永峰跟另外两个人看见他才站起来,周永峰和那两个人尴尬地看着柳侠,魏根义哼着戏晃晃悠悠往北边走:“他妈的刚才吃太饱了,拉一泡去。” 柳侠没说话,过去接过房春明手里的东西做记录。 一下午,工地上除了报数据和因为作业本身不得不进行的交流,没人多说一个字。 四点半,魏根义又要求收工,理由是寒气已经上来了,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冻,会犯病。 柳侠说:“没有特殊情况,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是五点到五点半之间收工。” 魏根义冷笑一声,扔了手里的家伙,拍拍手:“我腿疼的受不了了,去买点膏药贴贴,小周,送我一趟。” 周永峰不吭声,看看柳侠:车钥匙柳侠没还给他,他不敢去要。 魏根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往公路走去:“老子雇辆三轮自己去,不就一块钱的事嘛!” 柳侠看着魏根义的身影消失,合上了手里的记录本,面无表情地对剩下的几个人说:“收工,马上,搬仪器的时候小心点。” 几分钟后,所有的仪器都搬上了车,柳侠让房春明坐副驾驶位,除了周永峰,其他几个人自觉坐在后面。 周永峰有点惊慌地看着柳侠,柳侠让房春明坐在副驾驶位上,不就是柳侠要自己开车,而且不让他这个司机上车了吗? 周永峰判断的没错,柳侠看都没看周永峰就上了车,到了公路上之后,他拐上了和尚诚县城相反的方向——往东,回荣泽的方向。 房春明紧张地看着柳侠,却不敢开口问,他看得出来,柳侠开车开得非常小心,可以说是战战兢兢。 柳侠主动说:“房老师,那个纸箱里是你的东西,他们的都在后面。”然后,就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又提心吊胆地开他的车。 将近五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水文队大院。 柳侠把车开进车队的院子里时,在值班室打扑克的付晓乐听到声音出来了:今天该回来的车都已经全部回来了,怎么现在快十点了会有新解放的声音? 看着柳侠和房春明从驾驶室跳下来,付晓乐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小柳?怎么是你开车?小周呢?” 柳侠擦了把头上的汗,拉开羽绒服拉链:“晓乐哥,待会儿我单独跟你说,现在我先给几位师傅说点事。” 从后面车篷里跳下来的几个人站在了那里,都看着柳侠。 柳侠说:“房老师,杨师傅、于师傅,我不想让你们为难,所以不一个一个问你们了,这两天你们也看到了,我外业期间干活就那样,全天满负荷,这习惯我改不了。 不嫌跟着我受累、愿意把这个工程干完的,明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到这里集合,一分钟都不能晚;不愿意的就不用来了,工程结束后,我会把这两天的奖金按时报上去,不会少各位师傅一分钱。 今天耽误大家没吃上晚饭,工程结束后,我每人多发十块钱,是今晚的餐费。 我说完了,师傅们可以走了,东西在车上别忘了拿。” 付晓乐和跟在他后面出来的杜涛几个人都听到了柳侠的话,面面相觑,无法想象柳侠这个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房春明往车后面走着说:“小柳,你先回家吧,我带人把仪器搬下来,明天早上我会按时过来。” 杨师傅说:“柳工,我们一离开工地就没事了,你们回到家还得接着算数据画图,比我们累多了,我们这真不算什么,明儿早上我们都会按时过来,你回去吧,东西我们搬。” 其他几个人也都跟杨师傅口径一直,并且马上就开始动手搬仪器了。 付晓乐过来把柳侠拉到了一边,问柳侠怎么回事。 柳侠简单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柳侠对魏根义了解不深,付晓乐可是进水文队十年有余了,他刚进单位随队当司机的时候,还不是自愿组队,而是队里统一分配,他和魏根义不止一次分在一个队,魏根义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所以柳侠说了开头几句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咬着牙骂道:“周永峰这傻逼,这么好的机会落他身上他不知道把握,早就告诉过他魏根义是个什么东西了,到现在他还分不清轻重,活该他月月最低奖。 魏根义几十岁的人了,还真是为老不尊,看来上一回那人他是没丢够,还想再丢一回才能消停。” 柳侠发现付晓乐完全没责怪他的意思,心里一下就轻松了,付晓乐对他一直都很好,他不希望和付晓乐之间产生什么嫌隙,他说:“晓乐哥,我自己开车没别的意思,我是气急了,想给周永峰一个警告,明天回去如果他不跟着魏根义瞎起哄,我不会要求换司机,更不会以后隔着你们自己开车,队里的规矩我不会去坏。 你不知道,我这半拉子司机开车其实费劲着呢,我现在秋衣湿的都能拧出水来了,开这一趟车我估计我得少活三天。” 付晓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知足吧,我估计房工和那几个人得少活三年。 不过小柳,你赌气把这几个人拉回来,明天还得起大早去,来回折腾受罪的是你们,魏根义可一点损失没有啊,你跟他这么置气划不来吧?” 柳侠笑着对付晓乐和杜涛几个人摆摆手:“我把旅社的房子给退了。” 柳侠跑出老远了,才听到付晓乐说:“我靠!” 水文队外出作业,吃喝住宿一切都是队里包圆,自己几乎没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除了领队会带比较大量的现金,其他人都习惯了不带什么钱。 柳侠以前也这样,最多带十块二十块,是后来猫儿觉得他们自己做饭吃得不好,每次外出时都会硬给他多带些,让他额外买吃的用,可如果不是给猫儿和家里带土特产,柳侠几乎没动过多带的钱。 柳侠听说过,魏根义为人吝啬,他以前当队长的时候对手下还算大方,是因为那都是他逼着领队出钱,他自己是坚决不会多花一分的。 中午柳侠回去那么长时间,就是去办理退房了,他算准了魏根义下午不会老老实实跟他好好干,肯定会要求提前收工刁难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8 房子下午六点到期,到时候让魏根义和周永峰自己找地方住吧,旅社带暖气的房间,最便宜一个人一天也得好几十。 柳侠心情愉快地往家里跑,刚推开院子的栅栏门,就从阳台上蹿出个人影跳起来挂在了他脖子上,猫儿高兴得都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了:“小叔,小叔真的是你,真是你回来了。” 柳侠托着小家伙的屁股往屋里跑:“乖,这么冷你跑出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猫儿说:“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老远就听到了,开始我以为听错了,想着你不可能回来,可我怎么听都是你。” 柳侠的心化成了一汪水,抱着小家伙舍不得放开,他当时真是赌一口气回来的,没想到给他的小宝贝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柳侠高兴得都忘记了自己还没吃饭,冲了澡搂着猫儿躺进被窝儿,肚子擂鼓似的忽然叫起来,猫儿问他,他才记起来中午自己急着去旅社退房,还要带着收拾那几个人的东西,自己根本就没吃饭。 两个人一块爬起来,柳侠不让猫儿重新给他做饭,冰箱里有周晓云中午送过来的五个大包子,还有柳川黄昏时买回来的牛奶,柳侠把包子全给吃了,喝了一大杯子奶,猫儿晚上炒的醋溜白菜还有半盘子,他也一起解决了,吃得肚子溜圆。 柳侠忽然对今天自己做的事有点心虚,就给柳川打了个电话。 柳川问他怎么才去了两天就回来了,他就把自己和魏根义置气的事简单跟柳川说了一遍,柳川大笑着说:“干得好幺儿,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你对他客气他以为你是怕他呢。” 柳侠开心地挂了电话,和猫儿又舒舒服服躺回了床上。 猫儿贴在柳侠身上,幸福得无与伦比,他们只分开了一天,可他却觉得很久没见到小叔了,每一根汗毛都在想小叔。 除了每次揽私活的时候会暂时瞒着猫儿,柳侠在猫儿跟前没有任何秘密,一直以来,他都自然而然地和猫儿分享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今天也一样,他把自己到尚诚县后和魏根义之间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跟猫儿说了一遍,把自己恨不得拿锨拍死魏根义的心情也跟猫儿说了。 猫儿一声不响地听完,说:“他就是奶奶说的那种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色,给脸不要脸,这种人谁都想踹死他。 小叔,明天魏根义肯定得找你闹,你怎么办?” 柳侠说:“打架他打不过我,干活儿我不用他一样能干,他能跟我闹什么?” 猫儿说:“不要脸们的逻辑你是理解不了的小叔,全世界都认为没理的事他们就能理直气壮,马鹏程跟我说过,他爸爸说魏根义这人不光工作上不长进,骨子里还是个小人,所以以前跟他搭档的时候,那些人虽然都对恶心的不行,但却都不得罪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嘛!你可得小心他点。” 柳侠说:“我不得罪君子,君子坦坦荡荡,我巴着跟君子做朋友还来不及呢,干嘛要得罪人家?我就得罪小人,老子站得正行的端,他能把我怎么样?” 猫儿说:“现在他肯定不敢怎么着你,可以后他肯定会背后阴你一把的,我说的是真的,小叔你小心他点。” 柳侠在他忧心忡忡的小宝贝脑门儿上蹭了蹭表示自己听到了、记住了,但心里还是把这句话当成了猫儿对自己关心则乱的小孩子想法,他想不到,魏根义真的有一天,会阴他一把大的。 第二天早上,柳侠送猫儿上学回来是五点五十,他在大门口的路灯下看到了三哥柳川。 柳侠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刚喊了声“三哥”想问一下,柳川就指了一下路边的一辆吉普,然后往水文队大院里走着说:“我开你们的大解放,你开我的车,我把你送到尚诚。” 柳侠一下就明白了,柳川是担心他开车出事。 从柳侠和猫儿学会开车后,只要有机会,柳川都会让柳侠开,遇到时间和路况都合适,还会让猫儿开一会儿,所以柳侠现在小车已经开得已经算很熟练了,但卡车,他只开过一次,还是个中型卡车,是柳川借来去原城拉布的。 当时柳川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从荣泽到原城,他开了将近两个小时,荣泽到原城是宽敞的国道,几乎是一展展的平地,和尚诚的山区公路完全不能比。 柳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而且他心里特别高兴三哥跟自己一起去尚诚,就像一个小孩子以为自己做了错事可能受到惩罚,但却意外地得到了家长的维护的小孩一样,柳侠嘚瑟地跟着柳川一起来到了车队的院子里。 一进门他就看到昨天他带回来的几个人站在那辆大解放边,看到他,几个人一起跟他打招呼,告诉他仪器都已经搬到车上了,现在就可以走。 他们提前出发了,柳川开大解放,柳侠开吉普跟在后面,一路都很顺利,八点多一点他们就到了工地。 魏根义和周永峰还没来。 柳川把大解放停在一棵大槐树下,柳侠让房春明带着人先开始干,他和柳川站在树下说话。 柳川跟柳侠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开大车和走山路时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个问题,就要走。 柳侠舍不得柳川走,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和魏根义置气的时候,外人看着他好像胸有成竹,底气非常足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乱的很,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昨晚上柳川的一句夸奖,让他心里一下就踏实了,现在柳川在他跟前,让他觉得非常安心,真的跟背后有一座山让他可以放心地依靠一样。 柳川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的绒线帽往下拉了拉:“天老冷,别叫冻着了。 没事孩儿,就是一个腌臜菜,到哪儿都有这种人,你不尿他,抻给了他,他其实一点办法都没。 好好干你哩活,他回来敢跟你撒野,继续修理,既然下手了,就得把他给治下,你占着理咧,怕他个蛋。” 柳侠点点头:“我知道哥,你路上小心点,你要是有时间,多过去看看孩儿,他自己搁家,我老不放心。”柳川也有工作,他再舍不得也得让三哥走。 柳川拍拍他的肩:“孩儿,这还用你说,啥心都别操,早点干完活回家就妥了。” 柳川走后大约半个小时,周永峰和魏根义来了。 周永峰连眼光都不敢和柳侠碰上,一脸尴尬地左顾右盼。 魏根义气势汹汹地直奔柳侠,另外几个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他们。 柳侠合上记录本的夹子,站直了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看着魏根义,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和柳川打那个挑衅他的同事前的表情一模一样,淡然却又杀气十足。 魏根义被柳侠的模样给震住了,但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他心里再发憷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还是走到柳侠跟前,一脸不屑与嚣张:“柳侠,你有种。” 柳侠:“你知道就好。” 魏根义:“我知道了怎么着?你今儿晚上还敢再把我撂这儿?” 柳侠:“我敢不敢,你可以再擅自离岗一次试试呀!没把我当队长的,我也不把他当队员,我只对我的队员负责,其他人我管不着。” 魏根义瞪着柳侠,只能外厉内荏地冷笑,却说不出话。 柳侠这个二愣子摆明了不怕得罪他,而他和周永峰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早饭他们都没吃饱。 尚诚的旅社真他妈的贵,那还是没暖气的呢。 都是成年人,虽然各怀心事,但今天这种状况,每个人都掂量得出轻重,不会看着让柳侠和魏根义真的打起来。 老杨和老于几个人及时过来和稀泥,他们只劝了两句,魏根义就就坡下驴半推半就的跟他们过去了。 柳侠也没有赶尽杀绝说不让魏根义干活,他转身打开夹子,开始干自己的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19 十点半,周永峰磨蹭到柳侠跟前,跟柳侠要车钥匙,说他去买菜做饭。 柳侠没说话,把钥匙抛给了他。 中午,他们吃了一顿煮糊了却还夹生、除了咸其他没有任何味道的面条,柳侠把自己那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其他几个人等他起身离开了,才赶紧跑到远处把自己的那一份给倒掉了。 虽然柳侠和魏根义看起来都很正常,工地上也没有了昨天下午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却还是很沉闷,直到三点多,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开上来,从里面下来一位漂亮的姑娘和一个大叫着“小叔”狂奔的少年。 第192章 面子带来的问题 柳侠真给高兴坏了,他的宝贝猫来了,漂亮大方的女朋友也让几位同事赞不绝口。 房春明看柳侠那高兴的样子,想说让他带着女朋友和小侄一起去玩,自己带着人干活就可以了,可抬头看到魏根义,他就什么都没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柳侠这会儿简直比昨天被魏根义挑衅的时候还糟心,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都是他妈魏根义这个王八蛋,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非要规定个不得擅自离岗啥的。 现在,他想陪着猫儿在山上撒着欢跑一圈都得提防着会让魏根义抓到小辫子,更不用说陪着猫儿和周晓云去尚诚县城繁华的地方吃点什么再闲逛一会儿了。 猫儿和柳侠的心思完全相反,柳侠刚把他放到地上,他就拿过了柳侠记录用的东西:“小叔,你量,我给你记录。” 他昨晚上到今天一直都在想的,就是怎么能帮到小叔,魏根义那个老不要脸的给小叔使绊子耽误他的工期,自己一定要帮小叔赶回来。 柳侠把小家伙的帽子使劲往下拉了拉,尽量把他的脸多包起来一些:“嗯,等小叔一下,我去给周阿姨找个大衣。” 周晓云还是穿着一身皮衣,看着就很薄,柳侠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个背风的地方让她能坐着暖和一会儿,冬季外出作业时队里统一发的有军大衣,他嫌穿着干活不利索,中午不太冷的时候经常都不穿,他跑过去拿出来给周晓云:“不好看,不过挺暖和的,这里太冷,要不你先回家吧,我收工了在旅社等你,我至少得干到五点,你一个人会觉得没意思的。” 周晓云忽略了柳侠其他的话,接过大衣掂了掂:“你的?” 柳侠点头:“嗯,最大号,有点宽。” 周晓云高兴地穿上,转了个圈:“哎,我觉得其实这个还挺漂亮呢,送给我吧柳侠?” 柳侠笑起来:“你不嫌老土就送给你,不够的话再多买两件给你都没问题。” 周晓云裹紧跳了几下:“不嫌,你送吧,多少我都要,以后我就用这个过冬了。” 柳侠说:“行,回去我就给你买,现在我先去干活儿,你如果不想回家,就去车上等我们吧。” 周晓云有点娇嗔地说:“我不回,我家在尚诚有房子,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今天来这里住。” 柳侠说:“那也行,待会儿我们收工了,我和猫儿陪你逛街吃饭。” 周晓云把猫儿带来,柳侠心里挺感动的,本来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喜欢周晓云了,今天这事让他对周晓云的喜欢更多了些。 周晓云只是比他大几个月,从两个人认识开始,一直都是周晓云在迁就他,现在,柳侠努力去想电影和生活中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然后模仿着去做,希望自己的做法也能让周晓云喜欢。 柳侠回来的时候,发现猫儿的小脸有点鼓鼓的,就问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高兴得跟中了小轿车一样,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有点怄包儿的迹象。 猫儿扭头看了看周晓云坐着的车,纠结地说:“大衣是你的工作服,现在还暖和一点,过一会儿可快就该冷了,你把大衣给周阿姨,你怎么办?” 猫儿虽然心里对柳侠谈恋爱非常难受,但他知道周晓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一直都在克服心里的障碍,努力对周晓云好,而且,柳侠不在家的时候,他和周晓云单独相处,他也是真心的喜欢周晓云的性格,所以,他不想说周晓云的坏话,可他更不想柳侠挨冻。 柳侠穿的是最早买的那件短款羽绒服,弯腰看仪器的时候后腰都能露出来。 柳侠满不在乎地扭了两下屁股:“看看,我穿这么厚,根本不冷,用不着穿大衣,男的嘛,哪儿那么娇气。” 猫儿嘴撅得能拴头驴:“奶奶说腰是最受不得冻的地方,冻坏了当时不显,老了就该受罪了。” 柳侠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这么大一点怎么成个‘老婆连儿’了,奶奶那是吓唬小雲和小雷他俩,让他们穿衣服呢。” 猫儿不信:“一会儿收工了,咱们去给你买件长羽绒服。” 柳侠揉吧了一下他的脸:“一件一两百,小管家。” 猫儿犟起了脖子:“一两千也得买。” 因为还没定旅社,五点刚过,工作够一个节点,柳侠马上就通知收工了,周永峰开大解放拉着其他人和仪器,柳侠和猫儿坐着周晓云的车进城。 县城的旅社就那么几家,条件价格都差不多,柳侠还是定了他们前天住的那家,魏根义没再闹什么幺蛾子,所以柳侠什么都没说,按人数订房,周永峰好像躲着不肯和魏根义再住一个房间,而是想蹭着跟房春明住一间,房春明是技术人员,住单间。 不过这跟柳侠没关系,他也装作没看见。 旅社提供饭菜,柳侠说了个大概的标准,拜托房春明暂时当执事的领着大家一起吃饭,他和猫儿、周晓云一起去逛街。 季节已经到了,太阳一下山,气温就迅速下降,尚诚是山区县,感觉比荣泽还冷,猫儿问周晓云卖衣服的店铺在哪一块,周晓云把他们带到了尚诚县最热闹的尚诚商场附近。 柳侠装作上厕所,拉着猫儿单独离开,到了背静地方,柳侠对猫儿说:“乖,下午我把大衣给周阿姨,现在你就给我买羽绒服,这会让周阿姨很没面子。” 猫儿奇怪:“怎么会?周阿姨是你女朋友,她肯定也不想你挨冻啊!” 柳侠说:“我不冷啊乖,真的,一点都不冷,不信你摸……”他不说了,他不敢让猫儿摸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猫儿拉过柳侠的右手用自己的手搓着,非常不情愿地说:“那咱们赶紧去吃饭吧,吃点热饭就没这么冷了,待会儿等周阿姨回家了,咱们再去买。” 柳侠嘻嘻笑着揽着他的肩膀:“真是只大乖猫。” 柳侠说去吃饭,周晓云挺奇怪:“猫儿不是想来逛服装店吗?” 猫儿说:“不是周阿姨,卖衣服多的地方一般都是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我就是想来看看,我现在有点饿,想先去吃饭。” 周晓云说:“那行,我也有点饿了,今儿到我们家门口了,我请客,您俩随便点。” 柳侠说:“到你们家门口我也是你男朋友,也不能让你掏钱啊,走吧,给我们找个合适的饭店,饭菜最扛饿的,烩面、拉面、包子、馒头什么都成,速度还要快。”他这会儿其实比谁都饿,早上五点和猫儿一起吃的饭,中午吃饭时就已经非常饿了,可周永峰做的那饭,他真吃不下第二碗,现在他饿得前心贴后背,只不过不想让猫儿知道他在工地比较遭罪,所以硬扛着不说。 周晓云特高兴地说:“你是我男朋友,以后你天天请我,可今天是你们第一次来尚诚,我请你们。 走,咱们去徳畅园,我们这里最好的饭店,隔壁有个烩面店,也挺有名气,徳畅园允许把烩面端他们店里吃,好多人请客都是点他们家的菜,然后让隔壁店送烩面。” 柳侠对猫儿说:“那,咱就让你周阿姨请咱们一顿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0 尚诚县城跟荣泽差不多,也不大,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地方,周晓云先在烩面店要了两大一小三碗面,然后才进徳畅园。 徳畅园装修得很豪华时尚,对得起自己尚诚第一店的名头。 时间还有点早,店里人不多,他们占了个靠窗的八人台。 周晓云招呼服务员的时候,猫儿正好看到烩面店给他们旁边一桌送烩面,碗特别大,特别实在的一大碗面,他就对周晓云说:“周阿姨,你们这里的烩面比我们那儿还夯实,一大碗面我就能吃饱了,咱要不不点菜,就去烩面店吃吧?” 周晓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谱,还没回答猫儿,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飘来,跟着,一个穿戴特别时髦、画着艳红的嘴唇的女孩子跑过来站在周晓云面前大叫:“哎呀晓云,真哩是你呀?我将搁窗户外头还以为是我看错人了咧,你不是搁原城咧吗?啥时候回来咧?这个,这个,这个是……”她好像刚刚才看到柳侠一样,打量着他问周晓云。 周晓云好像也非常惊喜地说:“翠萍?哎呀咋这么巧咧,可碰见你了,来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男朋友,叫柳侠;柳侠,这是翠萍,史翠萍,俺俩高中三年都同班,是我最好哩朋友。” 柳侠笑着对史翠萍点头:“你好!” 史翠萍对着柳侠嘿嘿笑:“咦,这个名儿怪好挺咧,一点不俗气。” 她的眼神让柳侠有点莫名其妙的反感,猫儿也很不高兴她看柳侠的样子,往柳侠身边靠了靠,态度有点不善地看着她。 周晓云没有注意到猫儿的态度,亲热地和史翠萍说话:“我今儿后晌才回来,还没回家咧,翠萍,就你自己?那,你跟俺一块吃吧?” 史翠萍冲门口那边招招手,一个穿戴非常时尚的男青年走了过来,看来和周晓云原来就认识,他笑着和周晓云打招呼,周晓云跟柳侠介绍:“这是翠萍她男朋友,宋福军,俺俩初中时候同班过一年,他爸是开电磁电缆线厂哩;福军,这是我男朋友柳侠。” 柳侠和宋福军点头打招呼。 事实上,柳侠一直不太喜欢握手礼,现在因为讨厌史翠萍的眼神,他捎带着连对宋福军也有点不喜欢,所以更不愿意和他握手,不过,柳侠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很友好的。 宋福军表现得也非常热情,因为柳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所以他也没想到要和柳侠握手,他只是对柳侠是周晓云男朋友的身份有点疑惑:周晓云家恁有钱,找的男朋友为啥穿的看起来恁平常? 史翠萍对宋福军说:“福军,晓云想叫咱跟他们一起吃咧,我正好可长时间没见晓云,俺俩可想喷喷,咱就一起吃呗,要不你请客。” 周晓云说:“说啥咧?是我邀请您哩,当然是我请客,不,是柳侠请,这是他请我咧!我叫他连您一块请。”周晓云说着拉着柳侠的左臂,有点撒娇地看着他。 柳侠笑着伸出手邀请宋福军和史翠萍入座:“一起吃吧,我请客。” 宋福军可能觉得有点不应该,想推辞一下,却被史翠萍推着坐在了位置上:“哎呀,你是男哩,哪儿这么啰嗦,晓云人家俩都说了一起吃就一起呗。” 周晓云把菜谱推到宋福军和史翠萍面前,自己脱军大衣:“就是,人多热闹,想吃啥随便点,要不叫服务员介绍一下他们哩当家菜,都上一份也中。”说着她就招呼服务员:“把您店里最拿手哩菜都报一下。” 服务员说:“俺哩招牌菜有好些咧,松鼠桂鱼,红焖羊肉,葱爆海参,醋焖鸡……” 小姑娘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她说一个,史翠萍就兴奋地点头表示一下:“这个不错,听着就好吃。“ “呀,我早就想吃这个菜了,成天忙也没来吃过。” “海参啊,我最喜欢吃海鲜了。” …… 周晓云对服务员说:“那就都写上吧,还有吗?” 宋福军把菜谱从史翠萍那里推到周晓云跟前:“您要是想吃啥就再点几个,我觉得这就差不多够吃了。” 周晓云拿起菜谱,对柳侠笑笑:“你点还是我点?猫儿,你想吃啥?” 猫儿赶忙摇摇头:“我一大碗烩面就吃饱了,其他什么都不想吃。” 柳侠说:“我也是,你们这里烩面的量比我们那里还多,一大碗面我觉得就能吃饱了。” 柳侠实话实说,没注意到宋福军和史翠萍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当然,还有周晓云的。 周晓云问宋福军和史翠萍想吃点什么主食,宋福军淡笑着说:“其实,我也觉得,咱光吃烩面就中。” 周晓云慢慢地翻着菜谱说:“吃饭也是讲情调哩,慢慢吃着菜说着话才有意思,柳侠是白天上班老使慌,想早点回去休息,所以不想耽误时间多点菜,要不,他哩嘴才刁咧! 服务员,一会儿你先去隔壁给俺再报两大碗烩面,再给俺加一个红油肚丝,您这儿清淡点哩菜都有啥?我不待见吃老腻味哩东西……那中,就再写一个西芹虾仁,一个清炒菠菜,一个鸡蛋焖粉皮,一个西湖牛肉羹,好了,先就上这些,不够俺一会儿再点,快点上哦,俺都可饿了。” 服务员接过菜谱转身走了。 柳侠觉得猫儿的小手在自己手心轻轻动了动,他扭头看猫儿,猫儿正满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看得出猫儿想说的话:点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再说了小叔,这得多少钱啊?” 柳侠干咳了一声,商量着跟周晓云说:“晓云,咱还有一人一大碗烩面咧,菜是不是有点……” 周晓云笑着打断他说:“没事,这儿哩菜做哩味道可好,咱挨着尝尝,吃不完就搁着呗。 哎对了,柳侠,福军您俩一起喝点吧?” 猫儿说:“俺小叔一会儿回去还得计算数据咧,不能喝酒。” 周晓云吐了一下舌尖:“呀,我忘了,那,福军你喝点啥?宋河吧?” 宋福军说:“随便,我这人不挑,啥酒都能喝。” 周晓云招手叫过一个服务员:“给俺拿瓶宋河,最好哩。” 五个人,四大碗一小碗烩面,再加上十二个菜,一个汤,其中四个菜还是盆装的炖菜类,柳侠和猫儿拼了命地吃,菜也还是剩下了一大半,除了柳侠和猫儿把烩面吃完了,其他三个人的几乎都没怎么动。 柳侠和猫儿去结了账后,和周晓云、宋福军、史翠萍一起出来,周晓云站在饭店门口和翠萍又说起了话。 柳侠和猫儿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一大桌足够再吃饱五个人的丰盛的饭菜,心疼得恨不得再回去坐下继续吃。 猫儿轻轻对柳侠说:“小叔,我回去跟服务员说一下,我去买几个塑料袋,咱把那几个剩的最多的菜兜走吧?明天早上咱让旅社的人帮咱们回锅热一下,咱们俩吃。” 柳侠自己不愿意、也更不愿意猫儿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但想到那么多菜要白白倒掉,他就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所以他说:“行,你去对面卖水果的那里买塑料袋吧,多买几个。” 周晓云看着宋福军和史翠萍走远,回头隔窗看到柳侠和猫儿拿着一大把塑料袋正在和两个服务员说着什么,她跑进饭店,听到一个服务员说:“俺这儿从来都没人带过剩菜,俺也不知道咋弄咧,您想兜走,您自己装吧。” 周晓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到他们跟前问:“柳侠,猫儿,您,您又拐回来干啥咧?” 猫儿说:“小叔我们俩想给这几个菜兜走,这么大一盆菜,都没怎么动,倒了太可惜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客流的最高峰,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周晓云感受到服务员和周围人鄙夷和不可思议的目光,脸“腾”地就红了,她强忍着尴尬把柳侠和猫儿手里的塑料袋拿过来,推着猫儿往外走:“一点剩菜有啥可惜哩,你要是待见吃,明儿阿姨还请你来吃。” 猫儿挣扎着还想回去:“好几盆,还有好几盆呢,那么多倒了真的太可惜呀周阿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1 周晓云推着猫儿出了饭店门,柳侠也跟着出来了,他看到了周晓云脸上羞耻中带着恼怒的表情,一出门,他就把猫儿拉到了自己跟前,对周晓云说:“是我让猫儿去买塑料袋的,是我觉得那么好的菜都倒了太可惜。” 周晓云扭头看着远处,没接柳侠的话,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沉重难堪。 猫儿有点无措地靠在柳侠身边,看看柳侠,再看看周晓云,他想劝两个人不要生气,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好像,好像是他惹的祸,是他看小叔难受的样子,主动提出要把剩菜带走的。 柳侠说:“周晓云,你是不是觉得猫儿我们俩去兜菜让你可丢人?” 周晓云回过头说:“柳侠,不是我觉得丢人,搁谁身上都会觉得丢人吧?你在这儿没熟人,我可是在这儿长大额,刚才点菜的时候,你就说光吃烩面就饱了,史翠萍跟宋福军是我的同学,你这样说明显就是嫌我点菜太多了,嫌贵,你这样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现在你们俩又去兜剩菜,这要是传出去,你说……柳侠,一共才二百多块钱,我不是掏不起,我就是想叫你在我同学面前给我挣点面子,我提前都说了,今儿这一顿我请你,你不愿意请他们,他们走以后我把钱给你不就行了?你,你,你非得这样让我丢人?” 柳侠没生气,他只是无法理解周晓云的想法:“我也掏得起二百多块钱,再多点我也一样掏得起,只要咱们能吃得下,吃多少我都认。 可你看见了,那么多菜都剩下了,那盆稀辣羊肉几乎就一下没动。 周晓云你知不知道一棵白菜,一棵麦子一个玉米从种下到长成粮食多艰难?我就是觉得这些东西那么艰难地长大了,又做成了饭,就这样被白白倒了太可惜,怎么就成了非得给你丢人了?” 猫儿说:“周阿姨,小叔我们俩想兜的是小叔掏钱买的、咱没吃完的东西,又不是去兜别人剩下的,不会有人笑话咱们的。” 周晓云几乎抓狂了,这两个人怎么就一点不懂丢脸是怎么回事啊?人家当面不说你就是不笑话你吗?人家就是等着想看你更大的笑话才不说你的。 饭店的门推开了,一个服务员伸出头问:“您那菜还兜不兜啊?俺等着收台咧!” 周晓云烦躁地说:“不兜不兜,你没看见俺都出来了嘛!” 服务员扭身就走了,玻璃门被摔得来回晃荡了好几下才停住。 猫儿眼巴巴地看着玻璃窗里一大桌的菜被倒进一个脏乎乎的大桶里,无奈地看了看柳侠。 柳侠牵着猫儿的手往台阶下走,对周晓云说:“猫儿我们俩没想那么多,我们就是觉得菜倒了太可惜,周晓云你别想着我是故意让你丢人的,我没那个意思,我如果那样想,开始你点那么多菜的时候我就硬拦住了。 再说了,你是我女朋友,我对你好还来不及,我干嘛要让你丢人,你丢人对我有一点好处吗?” 周晓云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话说的有点重了,缓和了口气说:“柳侠,我其实也没那么多意思,我就是……觉得有点没面子,所以……猫儿,你别觉得阿姨是故意的啊!” 猫儿摇摇头:“我没有,我就是、就是……”他看了看饭店里面,桌子上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猫儿垂下眼帘,默默地跟着柳侠往前走。 虽然三个人都极力想活跃气氛,但却怎么都达不到目的,已经走到周晓云的车前了,三个人还都找不出话说。 柳侠觉得自己是周晓云的男朋友,有义务表现得更宽怀大度些,就强笑着对周晓云说:“都八点多了,你再不回去你爸妈该着急了,我也得回去计算绘图,你回家吧,咱们明天再见。” 周晓云有点舍不得走,可她知道柳侠说的是对的,所以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猫儿跟她摆手:“周阿姨,你开车慢点。” 周晓云对他笑笑:“一天不见就恁想您小叔,今儿黑好好跟您小叔亲热亲热吧。” 尚诚县城的路都是随着山势起起伏伏,周晓云的车很快就看不见了。 柳侠和猫儿牵着手,一起蔫蔫地沿着路边慢慢走,路灯的光苍白明亮,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短短来回交替。 一辆大车呼啸而过,一阵劲风带着尘土扑过来,柳侠把猫儿拉过来,背转身,把他的脸捂在自己怀里。 风过去了,猫儿抬起头对柳侠说:“小叔,咱得赶紧去给你买羽绒服,要不人家该关门了。” 柳侠舍不得花几百块钱买羽绒服,可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七点多去工地的时候会很冷,穿现在身上的衣服肯定不行,就算他能忍猫儿也不能干,所以就干脆答应了猫儿:“那咱跑着过去吧,我想买了早点回去。” 猫儿简直要堵心死了,因为这一趟,他们花了快五百,柳侠不但给自己买了一件,还给周晓云买了一件。 尚诚县因为离原城远,路又不好走,去原城不像荣泽那样方便,所以,这里的商业反倒比荣泽繁华,服装店比荣泽多得多。 他们进的是一家大牌子上写着“羽绒服专卖“字样的店,一进去,他们两人首先看到的是对着门挂的一件非常艳的大红色、腰间有一尺左右宽绚丽的花色的羽绒服,这件衣服标价四百九十八,和其他一般羽绒服三件的价格加起来差不多。 柳侠给自己挑了一件最平常的黑蓝色长款,猫儿不太喜欢,但老板娘说,这款是男式羽绒服里最厚的一件,他马上就觉得这件衣服好看了很多。 要价二百二的衣服,两人配合着搞了半天价,以一百三十五成交。 然后柳侠问那件红色羽绒服的价格,老板娘说:“尚诚县就我这里有这件衣服,原城哩大商场卖五百八,不还价。这件进哩太贵了,不好卖,一直压着钱我也划不来,您要是真心要,给我四百八我就卖。” 猫儿说:“二百,中俺就买,不中俺就走。” 老板娘推着猫儿和柳侠往门外推:“那您现在就赶紧走吧。” 猫儿看看柳侠的脸,拍开老板娘的手又站在了柜台前。 两个人再次合作,最后,四百六十八把两件都拿了回来。 柳侠出来的时候猫儿给他带了五百块,刚才吃饭花了二百三,现在钱不够了,柳侠先用单位的钱给垫上的。 周晓云刚才走的时候对猫儿说的话打动了柳侠,周晓云每周都休息,但都是只有星期天一天。 今天是星期六,猫儿下午就不用去学了,可按正常情况,周晓云还是要上班的,她是请了假专门开车带猫儿来找柳侠的。 虽然因为吃饭的事柳侠心里很生气,但周晓云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和她一直以来对自己所做的那些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他以后可以慢慢劝导周晓云改掉浪费的毛病,他也相信,只要他有理有据的把原因说出来,周晓云一定会愿意改的。 刚才看着周晓云自己开车离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周晓云跟前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想到周晓云一个女孩子家的心情,哪个女孩子没点虚荣心呢? 看见这件耀眼漂亮的大红色羽绒服,他就想到给周晓云买一件,作为对今天自己让她觉得丢面子的补偿。 回到旅社,柳侠没有计算数据,也没有绘图,乖猫趁着仅有的一个晚上跑这么远来看他,他可不想让乖猫只能看着他的头顶和睡着时的模样,他要陪着自己的宝贝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洗澡是叔侄俩传统的嬉戏打闹时间,两个人在浴盆里闹腾了一个多小时,猫儿被柳侠搓得跟根儿红萝卜似的。 钻进被窝后,光溜溜的小家伙忘记了所有的小烦恼,缠在柳侠身上,兴致勃勃地和柳侠规划着年后他们的家的装修细节、五叔忙得无法想象的生活、六叔的外国女朋友、小莘的理想、小雲小雷的小计谋、宝贝小萱…… 红色羽绒服带来的郁闷在小叔温暖怀里被遗忘,猫儿满心满意都是只属于他和小叔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连儿:中原一带的“老婆”原来指的是年龄大的妇女,妻子都叫“媳妇”。老婆连儿是句俗语,是说年龄大的妇女爱叨叨的那些老风俗老规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2 —— 喷喷:痛快地聊天。 第193章 一顿饭 合家欢乐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柳侠已经忘记了昨天所有的不快,和猫儿早早起床,在尚诚县街头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他不想让猫儿看到魏根义恶心,也不想让魏根义抓到自己的把柄,所以没让猫儿吃旅社提供的饭。 七点半不到他们已经开始作业了,柳侠和猫儿一组,他让杨师傅暂时配合着房春明,周永峰主动过去帮忙提东西,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除了魏根义一言不发,工地上的气氛基本算是融洽。 周晓云是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来的,当时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吃饭了,只有柳侠和猫儿还没收工,柳侠正看着猫儿往全站仪里输入坐标数据。 周晓云下了车,径直跑到柳侠和猫儿跟前,十分兴奋地说:“柳侠,我爸妈在徳畅园订了雅间,他们想见见你。” 柳侠“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和周晓云谈是很认真的,没一点敷衍,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没想到过双方互相拜见父母的事。 其实,柳侠没发现,他只是在家人的期盼下认真地谈恋爱,所以一直都没有真正地把谈女朋友这件事和自己未来长远一生的生活联系起来,他年轻的心一直以来都被改善全家人和猫儿的生活的责任感所充塞,他所有的快乐几乎都由此而生,根本无暇去幻想其他。 大学毕业后,虽然经常外出是个不小的遗憾,但总体来说,他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足,他希望的是永远保持这样的状况,所有可能打搅到他这种生活的因素都让他下意识的抗拒,其中包括恋爱和婚姻,对于这两件事,他甚至连起码的向往和追求都没有,所以也不可能认真地考虑过其中的细节问题。 尤其是中间还隔着未婚的柳凌和柳海,婚姻对柳侠来说感觉还相当遥远,现在周晓云的父母乍然出现,柳侠恍惚地觉得好像不太真实,或者说是因为他知道双方忽见父母意味着什么,所以一时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人生从此就这样被确定了 周晓云使劲拍了柳侠的胳膊一下:“柳侠,你傻了?干嘛一直瞪着我不说话?” 猫儿刚才太专心了,周晓云开的汽车响和跑过来他都没注意到,忽然听到周晓云这么说,他浑身一激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周晓云这个消息意味着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结果,他本能地扭头喊了声:“小叔!” 柳侠已经反应过来了,虽然这件事在他意料之外,但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周晓云的男朋友这个事实,既然周晓云的父母已经来了,做为男方,任何理由推辞不往都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柳侠再不情愿也不能那么做,他拍了下猫儿的头:“乖,咱们把东西收起来,小叔得去拜见你周阿姨的父母呢。” 他又笑着对周晓云说:“真的有点吓傻了,我害怕你爸妈看不上我,刁难我。” 周晓云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和得意说:“不可能,我看上的人,我爸妈一定不会刁难的。” 房春明走了过来,接过猫儿正收着的三脚架说:“小柳,你有事就去办吧,不过,”他小心地往吃饭的地方看了一下:“跟他们说一声,这样也算你有个交代,省得让人当成小辫子抓着。” 柳侠点点头:“谢谢房工!我可能会晚一个小时左右,吃完饭麻烦您先带着他们干,我尽量早回。” 房春明笑着说:“如果是第一次拜见泰山老大人,还是不要急着回来的好,省得被指没诚意。” 周晓云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你吃完饭就回来,我爸妈一点不拿邪,他们知道咱们上班的人身不由己。” 柳侠过去跟其他人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去办点私事,可能晚回来两个小时左右,除了魏根义,其他几个人都笑着说让他随意,他们都知道活儿该怎么干。 猫儿忽然对柳侠说:“小叔,我不跟你一起去了,你回不来,我帮房伯伯记录,这样就少耽误点进度。” 柳侠揽着猫儿的肩膀带着他往周晓云的车那边走:“小叔现在紧张的腿肚子只抽,关键时刻你不想着怎么去给小叔壮胆居然想一个人逍遥自在,你是想让小叔一辈子打光棍吗?” 周晓云吃吃地笑:“猫儿你必须得去,你小叔要真是给吓得尿裤了你还得负责给他换裤子呢!” 猫儿听到连周晓云都这么说,只好跟柳侠一起上车。 在徳畅园最豪华的雅间,柳侠和猫儿见到了周晓云的父母。 周家父母虽然打扮的都很富贵,都穿着有大毛领子的棕红色皮衣,暴发户的外在特征表现的十分明显,但却没有电影电视上演的暴发户们那种夸张的趾高气扬和盛气凌人,周父的眼神确实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不过据说岳父们第一次看未来的女婿通常都是这种态度,所以柳侠也不介意。 周母热情随和,看见柳侠后那高兴的样子绝对不是装的。 如果抛开所有的社会附加值只看本人,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会不满意柳侠这样的女婿人选,至少猫儿是这么认为的。 周母对猫儿也不吝溢美之词:“这就是小猫儿吧?哎呀,我说晓云咋说起来就恁待见咧,这孩子咋生哩这么好啊?” 周母这句其实是没话找话的赞美成功地取悦了柳侠,不但缓解了他紧张的心情,还对周家父母的印象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比昨晚周晓云点的那一桌还丰盛。 柳侠和猫儿心有灵犀地对了一个难受又发愁的眼神,难受这么好的东西有很多最后又要被当成垃圾倒掉,发愁柳侠身上带的钱不够结账最后可怎么办。 在他们这一带,有恋爱关系的男女双方家人和亲戚朋友在一起时,共同消费产生的费用一般都是男方承担,这是长久以来的风俗,从来没听到有人质疑过,柳侠和猫儿也是想都不想就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浪费的担忧很快就不存在了,周晓云的大哥周晓刚一家三口和二哥二嫂都来了,周晓刚的儿子十岁了,胖乎乎的,吃得比柳侠还多,红烧肘子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半,十个人吃这一桌,可能还会有剩余,但不会太离谱。 柳侠注意到周晓云看他的眼神有点忐忑,马上回应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柳侠记得,有柳长青在的地方,孙嫦娥永远都是安心自在的。 今天是他作为男方第一次和周晓云的家人见面,他不希望这样的时候周晓云还因为昨晚上的事而不安,不但要担心父母家人对他是否满意,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喜好,担心他因为周家人不妥的行为而迁怒于自己而影响到两个人的关系。 第一次拜见女方家长,招待的酒席丰盛点是应该的,只要不过分浪费,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能够接受。 周晓云感觉到了柳侠的情绪,马上轻松了,虽然柳侠有许多她不能理解的习惯,但总体来说,柳侠是个宽怀大度的男朋友,对小事不计较,尤其不爱翻旧账,除了花钱上有点小气,其他方面,周晓云觉得柳侠真的是无可挑剔。 周晓刚对柳侠态度非常好,柳侠说下午还有工作,不能喝酒,他马上就不再硬劝了。 但二哥周晓勇好像一看见柳侠就十分不待见,虽然没直接说什么挑衅的话,但那一直斜睨着的挑剔的眼神,柳侠和猫儿都感觉到了。 女士们轮番探问柳家的情况和柳侠的收入状况,柳侠老老实实一一回答,当然,私活儿的事例外。 周晓刚问柳侠既然有能力独立带队作业,为什么不偷偷揽点私活挣些外快时,柳侠说:“我们单位在这方面的规定很严厉,私下揽活儿会被开除。” 在周家人轮番盘问的时候,柳侠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想私活的事要不要说,如果说,怎么说;最后他觉得,现在还是不说的好,私活儿是非正常收入,非常不稳定,不能作为给女方家人担保以后为周晓云提供何种状态生活的承诺,说出来等于欺骗。 他只承诺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事。 听到柳侠家有兄弟七个,还有两个姐姐,浑身上下从衣饰到发型无一不时尚的周家二嫂鲜红的嘴唇张成了夸张的“O”型:“我哩老天爷啊,早就听说山沟里哩人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还真是哩呀!” 柳侠还没发声,周晓云就非常冲地回敬了她二嫂:“尚诚就是个大山沟,您娘家那村名儿念出来都没字能写,你装啥洋气咧?您家不也姊妹五个嘛,以前哩人都是一家一大群孩儿,你这样说柳侠家就能显哩您家老有水平老有素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3 周晓勇也对周二嫂很不耐烦:“你哪儿恁多乏话?你少说一句没人会给你当哑巴卖了;晓云你别搭理她,信球货,连个话都不会说。” 周二嫂显然经常被这样抢白,脸都没红,只是不自在了一下下,就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去了。 猫儿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反击忍下了,端起碟子吃柳侠给他夹的烧鳝段。 可当话题不知道怎么扯到宋福军身上,周晓勇对宋福军的父亲做电线生意几年内就成为尚诚县出名的有钱人之一表示敬佩时,猫儿却忍不住了,他非常鄙视地说:“他那种靠坏良心挣来的钱,我们宁愿永远当穷人也不愿意要。” 周家人都看着猫儿不说话了,因为猫儿的口气真的是非常非常恶劣。 周晓云奇怪地问:“猫儿,你为啥这样说?” 猫儿说:“我们学校今年晚开学三天,就是因为开学那天很多电线着火了,新教学楼和寝室楼,后来查到原因,就是因为电线质量太差,那些电线就是你们这里生产的。 人家正规的好电线外面的绝缘橡胶层的黑色和橡胶是一体的,你们这里是用最差的橡胶刷了黑漆冒充的,在水里多泡一会儿,一摸都能沾一手黑,他们这样做生意就是坏良心,用这种方法赚钱,挣的越多说明他良心越坏。” 周晓云转头问周父:“我以前也听别人说过咱这儿出哩电线不敢买,都是假哩,骗人哩,这都是真哩爸?” 周父说:“最早开始做电线那几家都是做哩好电线,这几年新开哩电线厂没基础,争不过人家,就偷工减料降低成本,靠低价竞争,看着差不多哩电线,真哩成本比假哩高可多,人都待见买便宜货,结果假电线销量特别大,那几家做假货哩都赚了大钱。” 猫儿咬牙切齿地说:“我奶奶说,坏良心的人死了之后得下油锅。”他喜欢放假,但不能容忍放假的原因。 周晓勇不屑地哼了一声:“那都是没本事的人安慰自己哩,能赚钱就是有本事,活着都过不好还说啥死后,谁知道死后啥样? 再说了,死后到了阴间,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是穷得连个纸钱都烧不起,还不一定谁下油锅咧!” 柳侠脱口而出说:“可惜阎王爷不是小鬼,那些坏良心的未必使得动他推磨,那些该下油锅的恐怕还是得下。” 周父呵斥周晓勇:“晓勇你咋说话咧?猫儿还是个小孩儿,你当叔叔哩能跟他这么说?再说了,猫儿也没说错,做假货本来就是坏良心哩事,别看现在赚钱跟流水一样容易,可那长不了,谁都不是傻子,人家上一回当两回当,不会再上第三回,时间长了,谁还买他们哩东西?” 周晓勇没犟嘴,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服气,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尴尬。 周家父母今天是硬被周晓云给拉来的,已经和柳侠谈了三个多月了,周晓云非常想让自己家的人见见柳侠。 以前给周晓云做媒的人很多,她一个也看不上,父母一直为她操心,怕她挑过了头,错过了最好的婚嫁年龄,最后不得不屈就一个不如意的人,现在遇到了柳侠,周晓云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她急切地希望父母家人分享自己的幸福。 周晓云从小娇惯,在恋爱问题上任性固执,周父周母怕万一那个叫柳侠的小伙子让他们特别不满意,他们又说服不了周晓云,就打了电话让周晓云的哥嫂过来一起给把把关,需要劝说分手的时候也能多几个同盟,没想到,现在他们自己很满意,叫的帮手却给帮了倒忙。 周母陪着笑对柳侠说:“晓勇这几天正好有点事不如意,正生气咧,他一不如意就逮着谁都胡说八道,他将说那话你可别放到心上。” 柳侠笑着说:“没关系,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周二嫂有点破罐子破摔地靠在椅子背上说:“我没本事呗,头胎是个妮儿,老想要个孩儿,谁知道夜儿找人摸了摸脉,说我肚子里这个还是个妮儿,他老生气,这几天就逮着谁跟谁发脾气。” 周晓勇跟训斥小孩子一样对周二嫂说:“要成色你没一点,废话你咋恁多咧?” 周晓勇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妻子怀的二胎依然是个女孩儿柳侠不知道,但柳侠却知道,这个周晓勇和昨天那个宋福军有点像,都是那种因为家里有钱所以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之人。 就像宋福军和周晓勇看不起柳侠一样,柳侠也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不就仗着自己老爹有俩钱烧的吗?有本事你们自己挣啊!还一个是挣的坏良心的钱,一个是靠钻国家法律的空子、非法盗采国家矿藏赚的钱,有什么好炫耀的! 不过,心里再不喜欢,周晓勇也是周晓云的哥哥,周晓云不止一次跟柳侠说过,她两个哥哥都对她很好,尤其是周晓勇,初二时候周晓云被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拦截,他骑着摩托车把其中两个撞伤,自己左胳膊也摔成了骨折,抱着骨折的胳膊在派出所过了大半夜,伤好后就开始接送周晓云上下学,一直到她初中毕业,高中周晓云住校的时候,他经常买了好吃的给周晓云送。 对于这样的周晓勇,柳侠虽然不喜欢,心里也不会真正厌恶,他觉得,能那样疼爱自己兄弟姐妹的人不会是真正的坏人。 柳侠还要早点回工地,所以吃饭时间并不是太长。 柳侠硬着头皮起身去结账的时候,被周晓刚拦住了:“今儿这顿饭是我请你跟猫儿哩,等俺去荣泽哩时候,你再请俺。” 柳侠心里猛地一轻松,但却不能表现出来,他做出很坚持的样子拦着周晓刚不让他出去,没想到,周晓勇却起身走了出去:“就几百块钱,拉拉扯扯有意思没?我去结。” 周晓云和父母撒着娇告别的时候,猫儿偷偷对柳侠说:“老美,咱省了好几百。” 柳侠把他揽在身边搓着他的脸说:“乖猫,这种钱你都不想出,你以后怎么找媳妇儿呀?” 猫儿说:“我根本就没想找媳妇儿。” 猫儿陪着柳侠一直干到四点半,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天黑得早,柳侠担心他和周晓云黑夜里开车走山路太危险催着他早点走,猫儿肯定会陪着柳侠到收工。 周晓云穿着柳侠给她买的大红色羽绒服开心不已,那件军大衣猫儿帮柳侠要回来了,因为今天中午周晓云来叫他们的时候穿的是她父母在京都给她买的新皮衣,很漂亮也很厚实,用不着军大衣了。 猫儿脑袋扎在柳侠怀里赖着不想走,周晓云跳过来弹了他脑袋一下:“下下周如果你小叔还回不去,我还带你来。” 猫儿脑袋更用力地往柳侠怀里钻了钻,嘟囔道:“我不想等那么长时间,一天也不想等。” 柳侠把他抱起来,给周晓云使了个眼色,周晓云过去把副驾驶那边的门打开,柳侠把猫儿放了进去:“乖,最多一星期,小叔肯定回去,一直到过年小叔都不会再出去了,这是马鹏程他爸跟我说过的。” 猫儿眼圈红红地对柳侠点点头,没说话。 柳侠全身忽然一阵潮热,难受得直想掉泪。 他分配到荣泽工作后,虽然每次他外出猫儿都舍不得,都难受,但因为觉得有了盼头,有了指望,而且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柳侠难受,猫儿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今天他再次跟小时候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柳侠,无能为力地等着和柳侠的分别,让柳侠有再一次抛下了他的感觉。 一个半小时后,猫儿还没到家,就接到了柳侠打到周晓云手机上的电话,柳侠说:“宝贝猫,记着睡觉之前要多想几遍‘我要梦见小叔我要梦见小叔’啊,我现在已经在想‘我要梦见乖猫’了。” 这天晚上,猫儿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我要梦见小叔”才睡着。 他真的梦见了小叔,但却是梦见小叔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看不清楚脸的漂亮的女孩子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路上,慢慢地往一片鲜花盛开的地方去。 猫儿跟着自行车一直喊“小叔小叔,我是猫儿”,可小叔就是听不见,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和那个女孩子说着话,一直往前骑…… 这个梦,猫儿连续做了五天。 第六天的晚上,猫儿在梦里看着那辆自行车渐行渐远,慢慢地淹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觉得自己的胸口就要炸开,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从后边把他抱住,还喊着他的名字说:“乖,没事了,乖,小叔回来了。” 猫儿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昏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身后熟悉温暖的感觉却非常真实。 一条有力的胳膊把他翻转向后,他的左腿被拉起搭在一个熟悉的身体上,随即整个人被紧紧地抱在一个人的怀里,额头被柔软地覆盖:“乖,小叔回来了,还没呓怔过来孩儿?是我,小叔,柳侠。” 猫儿的天堂在听到柳侠这个名字、感受到柳侠的气息的瞬间降临。 安心享受着相聚的幸福,为他的宝贝建造着天堂的柳侠不知道,千里之外,他最挂念的五哥此时正用最大的努力支撑着自己的思想回归他们的家园,以给自己带来力量,支撑起身体不要倒在烟火已灭灰烬飞扬的天堂废墟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4 第194章 风乍起 天高云淡,桑北河缓缓流淌,塞外的秋天带着点青草的味道随风而来,清淡却沁得人心醉,让置身其中的人流连忘返。 河沿上伫立着的人好像就沉醉在这秋日美景之中,忘记了时间和身后的喧嚣,把自己也凝固进了这副大自然绚烂美丽的画卷里。 “嗨,塞外风寒水寒,河边呆久了据说伤心伤肾伤脾胃啊,小鬼你没什么想不开的吧?” 画中人转过身,手里的书被风吹得哗哗响:“谢谢关心!如果不遇到某只老鬼,我通常都很想得开。” 摸摸下巴:“老?你是在说我么?诽谤是很严重的罪行,尤其是诽谤自己的恩师。” “恩师?你其实是想说恩人吧?” “不,我就是想说恩师,不想知道我这么说的理由吗?” “不想。” “和没有幽默感的人谈话真是件让人伤心的事。我刚刚才听说,我们集团军今年射击比武的探花郎是个神人,前几天外出训练的时候一把弹弓供应一个排的战友吃野梨和山楂,还个个都是完整的,我是个厚道人,三个野梨两个山楂就能让我金口常开。” “弹弓呢?” “真是个可爱的小鬼,接着。” 弹弓在两人之间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空中被对面的人接住,那个人看到弹弓那精致的朱红色支架,两眼放光,嘴里却跟个要面子的小孩儿似的不肯服输:“就是用来玩儿的小东西,做这么金贵干什么?有钱人看来都闲得很。” 送弹弓的人挑挑眉,笑了笑,就地而坐,等着吃野梨。 准备打野梨的人说:“我只负责把梨从树上打落,我们排的规矩是谁接着谁吃,不想去接还想吃的,跟我或接着的人喊三声二大爷,我们可以分给他。” 想吃梨的人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好吧,你打,我接,我自己家有一个二大爷就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一群。” 那棵长在山坡上的高大的野梨树,下面树枝上的梨子还没长成,就已经被军营里的小战士当靶子用土坷垃或石头蛋子给扔没了。 树梢上的梨因为高高在上,避免了被淘气孩子们给人为夭折的命运,而且因为享受到更多的阳光雨露,长得最大,也最好吃,落下时的路径也最长,所以,下面欢笑着去接梨的大孩子每次都能在梨落地之前稳稳地接在手里,当然,他的手被砸得生疼,不过他死活不说就是了。 坐在地上吃着梨,大孩子翻了一下小鬼刚才看的书:“蛮干是没有前途的,没有目标瞎用劲,把大英百科全书都背熟也没用。” “那不是大英百科全书,高中英语课本是我能找到的最实用的复习资料。” “……我还没老到这么大的字都看不清,我的意思是——”变戏法似的,一沓子试卷被拍在了小鬼的腿上:“看这个,据说事半功倍。” 小鬼翻着卷子,欢喜的表情藏都藏不住:“谢谢!谢谢连长!你从哪儿弄来的?” “当然是走后门弄来的。” “……”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是这幅表情,太难选择了是吧?一边是对自己有知遇与教导之恩的恩师大人和最需要的试卷,一边是社会正义与公理,我们的探花郎这是要被难为的哭了吗?” “给,你把卷子还回去吧。” “我靠,你你你,这是已经考过的卷子,早就公开了,看过卷子的人多了,只不过很少有人留心把历年的卷子收起来罢了,我只是找到了个有心人借用了人家最近十年的卷子而已。” “真的吗?拿这些给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当然不会,你觉得我像是个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不像,你通常都是给别人找麻烦的。” “……,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你的恩师吗?” “卷子等于恩师?” 使劲咬一口梨:“肯定的啊!你没听说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我给你找卷子和书,让你能有的放矢地进行复习,这不相当于我尽了做老师的义务把你领进门了吗?这样我还不算是你的恩师吗?” “好吧,算,不过,你要求的谢师礼可真够简陋的。” “我厚道嘛,如果你觉得五个野梨三个山楂回报我的大恩大德太过简陋不足以表达你的感激之情,可以以身相许呀!有良心的人一般都是这么做的。” “签个卖身契我下辈子到你家当牛做马?” “对,如果不小心投错了胎,成了花容月貌一步三摇的小姑娘,我这么厚道的人也会欣然笑纳,可以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哦,那如果咱们都投错了胎怎么办?我投成了猪八戒,你投成了高小姐,契约继续有效吗?” “……,你觉得我这样的有可能投成高小姐吗?” “那你觉得我这样的有可能投成闭月羞花一步三摇的小姑娘吗?” “和自己的长官一句一句顶嘴的后果你想过吗?” “我的长官?他在哪里?为什么我目之所及,只看到一个无赖兵痞?” 长官一跃而起扑了上去:“好啊,你敢说我是无赖?” 士兵灵巧地打了个滚,正好避开无赖长官的饿虎扑食,跳起来就跑:“高小姐,老猪今日有紧要之事待办,暂且去了。” 高小姐爬起来就追:“以下犯上,调戏长官,论罪当打一百八十军棍。” 前面的人跑了几十米突然停下了:“连长,谢谢您的卷子!现在您先别闹了好吗?我想看会儿卷子,刚才我大眼浏览了两张数学卷子,最后两个题目我好像都不会。” 长官收住了脚步:“不会?啊——我说怎么老觉得跟有什么事忘了似的,教参书。好了,你在这里看卷子吧,我回去了,明天开始新的训练科目,比前面的强度都大,你的体格,呵呵,最好有垫底的心理准备。” “如果体格能决定成绩,你还训练我们干什么?直接给我们排着队称个体重成绩不就出来了?”走出了老远,长官听到他下辈子的压寨夫人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 嗯,踩别人痛脚的感觉真好,体格这东西基本上一生下来就决定了,而且正常情况下没有改变的可能,可以揪着踩这心高气傲的犟家伙一辈子。 得意地回头看,却发现被踩的人已经坐在河边开始专心地看卷子了,斜阳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让他重新融入在了大自然的山水画作之中…… “找到了找到了,新郎官在这里呢,哎我说震北,兄弟们为你忙得脚不沾地,你这个新郎官倒是好啊,一个人舒舒服服真清闲。”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5 “新郎官不清闲谁清闲啊,你结婚时候不也是震北他们几个替你跑前跑后,你只管坐在太师椅上当你的大少爷,等着拜堂成亲入洞房嘛!” “忆西姐,你不是和忆沈姐在那边招待我妈他们吗?怎么也在这儿?” “阿姨她们在这儿比我还熟呢,需要我招待吗?她们嫌我土不土洋不洋的招待影响她们老姐妹叙旧的气氛,把我给赶出来了。” “哎别说,忆西姐你如果招待我们几个,也影响我们兄弟叙旧的气氛,姐你现在的气质太明星了,弄得我们在你跟前都找不到亲姐姐的感觉了。” “你个死老西儿,你敢笑话我像戏子,看我不拧烂你的嘴。” “哦哦哦……姐姐姐,我不敢了,我没那意思,我是说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这还差不多,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女人化妆真麻烦,卓雅在部队呆惯了,平时不化妆,刚才烦的差点跟化妆师翻脸,我二姐好不容易按着她。” “罗阳,敬延,你们跟培元他们几个说说,待会儿闹的时候不要闹太凶,卓雅有点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是另有隐情吧?震北你是不是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提前给我们造出了一个小禽兽的侄子?” “哎哎,你们看看忆西姐的表情,罗阳这是猜对了吧?忆西姐,是不是有你跟震东哥拦着陈叔叔才没把震北的腿给打断啊?” “都给我闭嘴,我爸要是听见你们的话,举行了婚礼震北也得挨一顿。” “喔——,震北你可太爷们儿了,不声不响就把事儿给办了。忆西姐,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胡闹的,我们那禽兽大侄子的命就在我们手上呢,我们能胡来吗?” “好了,你们再去看看,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我再给震北交待一下细节,省得婚礼上他闹出点什么笑话让我爸生气。” “哎,震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兴奋,还有点惆怅的意思啊!” “惆怅?你觉得我会有这种高雅的情绪吗?” “去去去,你们谁结婚前没这么惆怅过?告别单身都没感觉的只有禽兽吧?” “走走走,再不走忆西姐下边还不知道把我们说成什么呢?震北,惆怅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仪式马上就该开始了,你赶紧打起精神啊!” 房间又恢复了宁静,站在窗边的人继续看向窗外。 一片灰色的天空下,一幢幢灰色的建筑,各种高级轿车和挂着军牌的车子来来往往,带来带去数不清的京都贵胄和军界高官,认识的,不认识的,个个都精神焕发志得意满。 没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没有桑北河也没有野梨树和山楂树,更没有……坐在河边看书的画中人。 什么都没有。 “震北,来,把衣服穿上,你该出去接卓雅了。” “二姐……”陈震北转过身,单膝跪在了陈忆西面前。 陈忆西慌忙蹲下,眼圈红了:“震北,快起来,我知道,我都记着呢,听话,快起来,二姐答应你的事,死也会做到的。” “姐……” “震北,快点快点,吉时到了,你该去牵着新娘子……,哎,什么时候兴的新规矩?弟弟结婚还要给姐姐行跪拜大礼啊?” 几分钟后,穿着陆军中校正装的帅气新郎和穿着大红绣花旗袍的漂亮新娘喜气洋洋地携手出现在满大厅的宾朋面前。 与此同时,在东北某城市一个部队院校大雪纷飞的训练场上,一个英俊瘦削的青年军官正和另外一个军官配合,在给一个中队的学员做人车协同的示范。 他受集团军委派,到这个学校担任为期一个月的特约教官,再有三天就到期了,他已经打电话跟团长请假,任务结束后,他直接从这里回中原老家,学校已经为他订了车票。 雪越下越大,训练课结束的时候,校园已经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特约教官住的地方在一个僻静小院的二层小楼里,带点古色的庄严小楼,高高的围墙,小小的门户,让住在里面的人除了有被盛情款待的欣慰感之外,还会生出被囚禁的错觉。 一个小战士提着两个保温饭盒进来,对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教官说:“我们校长看到你刚才就吃了两口饭,他让食堂给你单独做了点,你再吃点吧。” 教官说:“谢谢,我早上吃太多了,这会儿一点都不饿,你吃了吧。” 小战士说:“你早上就吃了一碗稀饭,我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两个馒头,还有那么多菜,刚才吃饭前还饿得要死呢。” “可能我们对吃饭的要求不太一样吧,我一直都……”电话突然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伸手接了起来:“喂,那位?” “是我,老朱,小柳,知不知道,你这次出去真的亏大了,错过了震北的婚礼,你是不知道人家那婚礼多豪华,咱这小老百姓连想都想不出那样,参加婚礼的那些人,靠,怎么说呢,大部分的军衔是咱们苦干八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 你说小柳,人跟人他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咱们平时跟震北称兄道弟,看着都差不多,可到了事儿上,到了关键时刻,相差的简直太大了,人家交往的那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能把咱们这样的踩成泥。” “咱们干嘛要把人家拉出来踩咱们呢?“ “小柳你别揪我的小辫子,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就是人家结交的都是高干中的高干。对了,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礼我已经替你上过了,本来我想按咱们商量好的,让你跟我们上的一样多,最后想想觉得不得劲,你跟震北关系是最铁的,这个谁都知道,如果你跟我们上一样多,震北肯定会不高兴,所以我替你多上了五十。 还有啊,我们跟震北解释你不能来的时候,他没不高兴,他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以后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回,喂,柳儿你在听吗?” “在听。 ” “哦,算了,不跟你学了,等你回来自己看吧,你跟震北关系那么好,以后见他媳妇儿的机会肯定比我们多,唉,人的背景不一样,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震北媳妇儿不算顶漂亮,可人家那气质,那风度,那谈吐,就是随便笑一下都不一样,都是咱这些从乡下土窝子里爬出来的人看多少书、上多少学都锻炼不出来的。” …… 放下电话,教官安静地继续看自己的书。 小战士看倒在碗里的饭已经凉了,再让教官吃不合适,而且教官看起来也确实不饿,就自己吃了。 第195章 父子兄弟 柳侠从尚诚回到家的第四天中午,接到了柳凌的电话,说他当天晚上到原城,想让三哥去接他一趟。 柳侠高兴坏了,不过他不明白五哥为什么会特意交待说,他回家的事除了柳川,先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个要求真的太奇怪了,他问柳凌原因的时候,柳凌说:“没事,我就是最近有点累,想安安静静在你那里先休息几天。” 这个理由在别人那里可能还勉强说得通,在他们家可说不过去,他们家的人如果在外面觉得累了难受了,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回柳家岭去,孙嫦娥和几个嫂子会给做各种好吃的伺候着,赖在床上多久他们都不会觉得你是在偷懒,只会心疼你在外面辛苦了,受难为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6 几个小家伙虽然平时折腾死人,但其实都很懂事,看到大人们做正事或需要休息的时候,小家伙们会自己跑着找好玩的事情做,不会去闹腾大人的。 有什么想不开的,和父亲大哥说一说,就会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他们的世界里还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还有那么多的人过着比他们艰难无数倍的日子,自己遇到的事真不算什么。 五哥以前如果能回来,也都是巴不得飞回家的,这次是怎么了? 柳侠给柳川打电话,一说柳凌要回来,柳川也特高兴,不过柳侠把柳凌交待的那句话一说,柳川在电话里就楞了,他让柳侠在家等着他,他马上过来。 柳川到了后,让柳侠仔仔细细地把柳凌打电话的所有细节都又给他说了一遍。 柳凌是在京都火车站打的公用电话,内容很简单,就那么几句,他从东北回来刚在京都下车,两个小时后换乘京都到原城的车,晚上十一点半到,然后,就是特意交代的那几句话,柳侠很容易就跟柳川说清楚了。 柳川听了后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对柳侠说:“幺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特别不好,我觉得你五哥好像出什么事了,不然以他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提这种要求的,他每次回来见过咱们之后,都特别着急回家,他跟咱们一样,回不到柳家岭心里就不踏实。 而且,你五哥往年都是赶在过年时候休探亲假,现在离春节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呢,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部队和地方一样,到了年底也是要总结工作什么的,特别忙,你五哥是连长,他这个时候应该抽不出身回来。” 柳侠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第一次,他在不是毫无选择机会的情况下放弃了工作,和跟他一样因为不安请了假的柳川一起,把家里另外两个房间的床都重新铺了一下。 虽然柳侠更想让柳凌和自己住一个房间,但柳川说:“你五哥也许需要单独一间房,幺儿,再亲的人也需要有自己单独的空间,尤其是你们都长大了以后。” 柳侠再次觉得,长大这事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下午,柳川给晓慧打了电话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外出,今天晚上不回家;柳侠早早给猫儿准备好了饭菜,又给他写了张纸条压在餐桌上,就和柳川一起出发了,不到七点他们就到了原城火车站。 天零零碎碎飘起了雪花,两个人在出站口等了五个小时,柳侠第一次见到三哥那么焦躁不安的状态。 在看到柳凌出站、扑上去抱住他的瞬间,柳侠就明白了三哥的忧心忡忡:虽然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柳侠还是能感觉到,五哥瘦得太厉害了。 柳凌笑着拍拍柳侠的背:“孩儿,咋还没长大咧?嘿嘿,没长大五哥也抱不动你了,你比五哥都高了。” 柳侠直起身:“那以后换成我抱你。” 柳凌说:“中啊,我等着。” 柳川伸出双臂,使劲抱着柳凌拍了拍:“孩儿,老冷,快上车,咱回家了。” 车上很冷,柳川考虑的很周到,他来的时候拿了条毛毯放在了后座,现在他让柳凌坐好,把柳凌的腿严严实实包了起来。 柳凌精疲力竭,连掩饰自己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声不响地任柳川和柳侠把他包裹得像个襁褓里的婴儿一样,然后靠在柳侠怀里,一动不动。 柳川说:“孩儿,这就算回到咱家了,啥都别想,靠着幺儿睡一会儿吧。” 柳凌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柳侠难受得泪一下就出来了,柳川伸手给他抹了一把,看了看柳凌,示意他忍着,不能失态。 回到柳侠温暖的家,柳凌再也撑不住了,他趴在柳川肩头说:“三哥,幺儿,我老难受,叫我自己躺一会儿,谁也别管我,就叫我自己躺着,中不中?” 柳川的声音都在发抖:“中孩儿,床都给你铺好了,你吃一碗饭再去睡,别说你吃不下孩儿,吃不下也得吃,天大哩事咱也得先叫自己活着,是不是孩儿?” 一直等着他们回来的猫儿跑进厨房打开火,又打了个鸡蛋给兑进大米稀饭里给柳凌端了出来,柳凌艰难地吃了十来分钟,才把一碗稀饭吃下去。 听着柳凌住的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柳川拉着柳侠和猫儿进了主卧,关上门,他轻轻说:“孩儿,看好您五哥,我得回家一趟,您五哥这样,我不知道该咋办,我得叫咱伯来,我知道您五哥不叫咱跟家里人说他回来是怕咱伯咱妈看见他这样担心,不过我知道,咱伯会撑住,我怕您五哥会出事,咱伯来了就好了。” 柳侠为难的几乎要哭了:“三哥,下着雪哩,你一个人,路上要是出事咋办?可我要是跟你一起回去,我又不放心俺五哥。” 柳川把他推坐在床上:“我不会孩儿,今儿这天,我估计您四哥不会回家,我不能直接回家叫咱伯,要不咱妈得担心死,我叫您四哥去叫,就说他厂子里跟当地村民发生了点纠纷,咱伯在望宁认识的人多,请咱伯去帮忙找找人。 上窑那一段路咱伯他们已经全部打上栏杆了,雪也没下大,没事。 不过您五哥这事我就得跟您四哥说明了,我怕小钰听我一说,当时就会想来看小凌,您五哥不想让家里人操、他哩心,可咱家谁会不操这个心啊?” 猫儿紧紧地拉着柳侠的手,看着柳川的车消失在风雪中。 猫儿太担心五叔,也担心跟丢了魂一样的柳侠,打电话让晓慧说自己不舒服,让晓慧给他请了一天的假。 柳侠和猫儿一夜未眠,早上七点,他们一起做好了鸡蛋甜汤敲柳凌的门,柳凌说:“我不饿孩儿,您吃吧,叫我再躺一会儿。” 柳侠难受得一口都吃不下,他没听柳凌的话,推开门进了屋。 虽然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柳凌还是昨夜睡下时的姿势和大睁着的空洞的眼睛,柳侠坐在床边就哭了起来:“五哥,你到底咋着了呀?” 柳凌慢慢聚拢眼神,默默地看着柳侠,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声:“幺儿,别哭孩儿,我没事。” 猫儿过来,把鸡蛋甜汤放在床头柜上,用手给柳侠擦着眼泪:“小叔,你别哭,你叔说哩话你还记得吧,饭吃不下也得吃,再大哩事咱也得先让自己活着。” 柳凌努力想让自己露出一点笑容,可他衰弱的连这点都难做到,猫儿端来的饭他最终也没吃。 下午四点半,度日如年的柳侠和猫儿等来了满身泥泞的柳长青和柳川、柳钰。 柳长青在客厅脱下了外面的泥衣,对柳侠他们说:“您都去给自己收拾好,然后好好吃饭,该干啥干啥,别叫小凌觉得他把一家人都搅和哩不能好好过日子。”说完,他推开了柳川端过来的热水,接过猫儿拿出来的睡裤穿上,就进了柳凌住的房间。 柳钰一进卫生间就问柳侠:“你问了没?小凌他咋着了? 柳侠摇摇头:“他啥都不说,只说他没事,回来歇几天就好了。” 柳侠没交待柳钰这件事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说,他知道,关系到柳凌的事,柳钰比谁都上心,柳川只要跟柳钰说过一声柳凌回来前的话,柳钰就能守口如瓶到永远。 柳川换了衣服,和猫儿一起把饭又热了,可柳侠和柳钰都吃不下,猫儿看着柳侠,柳川劝着柳钰,好歹让两个人吃了碗稀饭。 中间柳侠接了个晓慧的电话,说她一位同事带了一大包老家的大枣回来,她看着不错,就买了十斤,让猫儿明天去学记着找她要,如果柳侠有时间,再给小蕤送过去点。 柳侠放下电话,猫儿让他给周晓云也打一个,找个理由说这几天不能出去约会了。 柳侠按猫儿说的做了,编的理由是他前一段那个重点工程的报告要参加系统的标准化报告评奖,队里让他挨着把报告再仔仔细细过滤一遍。 隔行如隔山,周晓云觉得这是件非常大的事,让柳侠专心干自己的,少约会两次没关系,不过她有点遗憾,她本来想这个星期天让柳侠陪她去原城买衣服的,现在看来,她只能和同事一起去了。 昏暗但温暖的房间里,柳长青按下看见他后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柳凌:“孩儿,没事,坐了恁长时间火车,你老使慌,躺着吧。” 柳凌喊了声:“伯。”嗓子却沙哑的几乎没有声音。 柳长青靠着床头坐在床上,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柳凌的头:“孩儿,您三哥看见你老难受,回去给我叫来了,你别埋怨他,他是您亲哥,咋也不会看着你这样却啥都不干,只是干坐着看你难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7 “我不会。” 柳长青伸开右臂,柳凌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起身体,把脸偎在父亲身边。 柳长青说:“孩儿,我不知你出了啥事会难受成这样,你不想说,我也不难为你,我就问你几句,你要是能回答,就给我个回应,不想也没事,啊。 孩儿,你现在除了不想吃饭瘦了,还有别哩病没?” 柳凌轻轻摇头。 “哦,我知了,那,你身上有伤没孩儿? 柳凌依然摇头。 柳长青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的焦虑减轻了大半,他欣慰地揉了揉柳凌的头,才又问:“是你下了错误命令让战士牺牲或受重伤了吗?” 柳凌还是摇头。 柳长青几乎完全放下了心,说:“孩儿,我不知道搁你心里头现在啥是最重要哩,啥事会叫你难受成这样,不过,我得跟你说,搁我、搁您妈、搁咱全家人心里,你现在对俺来说最重要哩是啥。 孩儿,你能平平安安回来,这就是最重要哩。” 柳凌把脸完全埋在柳长青身上,说:“我知道。” 柳长青拍拍他:“知道就中孩儿,我看你脸色老不好,是因为难受好几天没好好睡过吧孩儿?现在咱回家了,啥都别想,睡吧。” 柳凌把一只胳膊搭在柳长青身上,闭上眼睛。 可柳长青知道,他睡不着,所以说:“孩儿,你睡着,我慢慢跟你说着话,你别硬撑,该睡就睡。 孩儿,您都长大了,我跟您妈慢慢也老了,俺有可多思想,可能都跟不上您了,您有些想法俺一猛听了可能接受不了,会别扭,会难受,如果是在气头上,可能还会骂您几句; 可只要您做哩事没坑别人没害别人,不坏良心,俺早晚都会想通。 我跟您妈就算没人家那些有学问哩父母恁通达,可也不会跟有些混账爹娘那样,装疯卖傻,寻死觅活,拿着孩儿们哩孝心压他们。 我觉得,做孩儿们哩孝顺也不是就非得对爹娘百依百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是句屁话,混账王八蛋就是活到一百照样是混账王八蛋,不会因为有了孩儿们就变成中正良善哩好人,摊上个王八蛋爹娘,要还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叫孩儿们啥都顺着他们哩意思干,那这世道不就乱了吗? 我说这哩意思是,小凌啊,你不用因为您妈俺俩心里有啥压力,你要是真没遇到待见哩闺女,您妈她再催你,你也不能为了打发她高兴就胡乱找一个人去结婚。 您妈催您,那是她当娘哩心意,老想叫孩儿都早点成家立业,有个知冷知热哩人搁身边照应您。 可您要是找个不待见哩人结了婚,过哩不好,您妈俺心里比现在你没女朋友得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所以呀孩儿,您妈那儿你不用太压心,我跟您大哥搁她跟前咧,你就是到三十没碰到称心哩闺女结不了婚,俺会经常劝着她,不会叫她真生气。 哎,小凌,我突然想起来,孩儿,你,你不会是因为谈了个闺女,你对她掏心掏肺哩好,打算给她带回来见俺了,她现在突然变心了你才难受成这样吧?” 柳凌的身体陡然僵硬了,然后,变成了控制不住的颤栗。 柳长青明白了,他轻轻拍着柳凌的背,沉默良久才说:“原来是这事!……这事最伤人,孩儿……我不知道咋劝你,谁心里哩伤谁知道有多疼,我说再多,叫辜负哩人不是我,我都不能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多难受。” 柳凌忽然说了句:“伯,对不起。” 柳长青说:“没孩儿,你没啥对不起俺哩,你自己肯定也想找个好闺女早点结婚,好好过日子,可碰不上,这不能怨你。 孩儿,遇见了你,又辜负了你,我只能说,这是她命不好,她配不起你这么好哩孩儿。 ” 柳凌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把柳长青的棉衣染湿了一大片。 第196章 猜测 柳凌在柳长青身边睡了一天一夜,柳长青半靠着床头坐了一天一夜,柳川中间给他端了一碗鸡蛋甜汤,他说:“您都先别进来,叫孩儿多睡会儿。” 柳川出去抱了床被子过来,给柳长青靠舒服点,就退了出去。 五叔伤心成那样住在家里,大爷爷和四叔也来了,小叔因为天气上了大冻工程暂停在家休息,猫儿咋都不想去学。 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雪,特别冷,柳侠也很想让猫儿在暖暖和和的家呆在,他辅导着猫儿自学。 他本来对猫儿就心疼溺爱得厉害,现在看着五哥从外面受伤回来的样子,他更加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美满的事,这样的天气把自己的乖宝贝推出去学那些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到的知识,他真看不出有什么必要。 柳川趁着柳侠和柳钰在餐厅说话的时候,帮猫儿套上了件长羽绒服,硬是给装车上拉学校去了。 猫儿心里万般不愿意,可也没反抗,他知道自己应该上学,可他还知道如果自己一表现出不乐意的可怜相,难受的是小叔。 柳钰透过门缝看到了柳凌趴在柳长青身边睡着的样子,难受得不行,红着眼圈在沙发上坐了好半天都不说话,过了好长时间,他忽然说:“三哥,幺儿,震北哥咧?他跟咱小凌恁好,咱小凌现在成这样他知不知道?咱不知道小凌为啥难受成这样,就没法劝他帮他,咱打电话问问震北哥中不中?” 柳川和柳侠楞了楞,他们接到柳凌后一下就乱了心神,都没想到这一层。 柳侠说:“每次打电话,都是五哥从那边打过来,我没他部队哩电话,部队哩电话不好打,还得转机啥哩,五哥就没给我。 他每次都是用公用电话往我这儿打,我就接过震北哥两三次电话,还都是我去原西以前,他跟五哥一起打哩,我也没震北哥家哩电话。 猫儿说前一段震北哥没搁他们部队,他十月份就去**党、校学习了,五哥那一段时间也特别忙,参加了一个和***的联合军演,前前后后差不多忙了一个月,回来后没几天就被派出去做特约教官了,如果五哥是搁最近这两三个月遇见哩事,震北哥未必知道,五哥连咱都不说,他会跟震北哥说吗?” 柳川说:“幺儿说哩有道理,一拃没有四指近,小凌跟震北再好,震北也是外人,小凌对咱都张不开嘴说哩事,咋可能对震北说咧?如果他们正好在一起,他出的事震北本来就知道,以小凌和震北的关系,他可能会第一个就和震北商量,但如果震北不知道,他们俩正好又跟幺儿说哩这样没搁一块儿,小凌不会专门跟震北说,他不是能随便麻烦别人的性子。” 柳钰十分烦躁地说:“那咋弄啊?小凌都成这样了,咱连他出了啥事都不知道,连安慰他两句都不中,小凌咋这么可怜咧!” 柳川安抚柳钰:“孩儿,不管咋说,小凌现在平平安安搁咱家哩,这就中了,天大哩事,总会过去,我知道,不管这回是啥事叫小凌这么难受,事儿过去之后,小凌都会好起来,跟以前一样好。” 柳钰嘟囔了一句:“那是以后,我现在就不想叫咱小凌恁难受。” 柳川站起来:“我回单位请个假,再多买点菜回来,您小心点听着那屋哩动静,有事赶紧跑快了过去。” 柳川出去了三个多小时才回来,带回一身的雪花,外面雪下大了。 黄昏时,柳凌醒了,可他睁开眼,却好像还是在梦中,看着柳长青楞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情,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家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8 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听到那屋的动静,柳川、柳钰、柳侠都过去了,看到柳凌醒了,柳川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来开始做饭。 虽然几个人都极力劝阻,柳凌却坚持起了床到餐厅吃饭。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的心分分秒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可他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倒下,甚至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痛苦、脆弱。 在那样如万蛊噬心的痛苦中,他依然坚持着自己平日所有的好习惯,其中包括半个月理一次头发,他的脸又本来就是瘦削清俊的,所以,如果单独看脸的话,他好像仅只是瘦了些。 可当他在温暖的房间里穿着柳侠给他的睡衣睡裤走出来,他消瘦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看的柳长青都湿了眼眶。 柳钰装着忘了什么,又回到主卧,他不敢哭出声,张大了嘴抽泣,他觉得这样的小凌好像活不了了。 柳凌在父亲温和的注视下,吃了大半碗鸡蛋甜汤和半个馍,还有两块排骨。 他还打起精神跟红着眼睛的柳钰开玩笑,说他电话里听见小萱的声音就想把他抢过去给自己当儿子。 柳钰说:“你要是待见,我今儿就回去把小萱带来,把他过继给你。” 柳凌说:“中啊四哥,这样我等我老了就有人给我摔老盆儿了。” 柳钰一下子就急了:“小凌,你不能说这不吉利话,你,你,你这是咋着了呀孩儿……”柳钰呜呜地哭出了声。 柳侠他们几个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劝柳钰。 柳长青叹了口气,伸手在柳钰脸上擦了一把:“小钰,孩儿,小凌他身体没病,他就是最近遇到点不顺心哩事,一下给压住了心,吃不下东西,瘦了些。摔老盆儿这事是他跟你说着耍咧,他只是老待见咱小萱,也想要个那样哩孩儿!” 柳钰看着柳凌。 柳凌笑着对他说:“我真没病四哥,我就是连着忙了两三个月,使哩真有点招架不住了,饭都不想吃,所以……” 柳侠收了碗筷,柳长青、柳凌和柳钰挪到沙发上说话,大家硬是让柳凌半躺着,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没一会儿,柳凌就又睡着了。 柳钰一定要自己守在柳凌身边,他拉灭了客厅的灯,拿了把小凳子,就在昏暗中趴在沙发边看着柳凌。 柳长青随柳川和柳侠进了主卧,柳侠急不可耐地问柳长青,柳凌跟他说没有说自己出了什么事。 柳长青说:“算是说了吧,可我觉得不大对。” 柳川和柳侠对视了一眼,柳侠试探着问:“伯,你哩意思是,俺五哥哄你咧?” 柳长青摇摇头:“不是,小凌不会哄我,可我总觉得小凌不会因为谈个恋爱不成就难受到这地步,不管小凌多待见那个闺女,咋掏心掏肺对她却被她辜负,我觉得小凌的性子,难受肯定是有哩,他因为这事三五年不肯再谈恋爱我都信,可就是不该这样,整个人好像都给掏空了, 我不知道咋说那感觉,就是觉得孩儿他……他好像整个人都碎了,不光是心伤哩太重,连筋骨皮肉都没一处是好哩。” 柳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决心说出来:“伯,我知道我做事有点莽撞,可孩儿他难受成这样,我是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柳长青说:“孩儿,你说吧。” 柳川说:“我试着往小凌部队打了个电话,想找一下震北,人家说震北不在,其他啥都不说,我知道不该这样去找一个不相干哩人麻烦人家,尤其是小凌又不愿意叫其他人知道他现在这种状况哩情况下,可我……” 柳长青打断他:“没事儿孩儿,事儿跟事儿不一样,小凌成这样,我还有心叫你去小凌部队走一趟问问情况咧,你给他最好哩朋友打电话问没错。” 柳川点点头:“嗯,找不到震北,我想着曾大伯跟震北现在也可熟,离那里也近,小凌平时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曾大伯,就往他家打了个电话,想看看曾大伯知道点啥不,或者请曾大伯找找震北。 结果曾大伯不在家,是怀琛接哩电话,他说,震北前几天结婚了。”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一直看着柳长青。 柳侠楞了,他不相信:“震北哥结婚了?咋会啊?仨月前他打电话哩时候我还跟他开玩笑说,咱都等着给他上礼咧,他却再也不结婚了;他说,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叫我 把咱哩礼都折成钱给他算了,五哥就在他旁边,还笑着说震北哥财迷那样都快赶上猫儿了,没根本没听他提震北哥有女朋友哩事,咋这么快说结婚就结婚了咧?” 柳长青问柳川:“孩儿,你啥意思?” 柳川说:“伯,你知道,震北原来跟曾大伯不认识,他是因为咱们家才和曾大伯家熟悉起来哩,现在他和曾大伯他们很亲近,逢年过节他还会给曾大伯送些稀罕东西,他现在跟曾大伯的关系,不比咱们差,他在曾大伯那里比小凌还随意些。 按理说,他结婚一定会通知曾大伯吧?可他没有,怀琛说,震北是这个月一号,阴历二十九那天结哩婚,怀琛是前儿才知道哩。 怀琛还说了一件事。 震北以前磨着小凌给他刻了个章,是用一块相当好哩鸡血石刻哩,刻好后却没地方用。 他有一回去曾大伯家,看见曾大伯的一副《农家休憩图》,特别喜欢,就求曾大伯给他也画一幅同样风格哩,还要让按咱家做背景画,说收藏画哩人也可以在画上盖章,表示此物有主。 曾大伯前些天把画画好了,震北就在京都**党校学习,却一直没过去拿,曾大伯一个朋友带人去他家求画时,那人看上了这幅画,非要出高价买,曾大伯好一通解释才把画留下,怀琛就往震北家打电话,想让他早点把画拿走。 同时还有点事,怀琛不是现在和朋友还合伙承包了珠宝柜台吗?震北请他给进个成色特别好的玉观音,前几天也到了,想一块都给他。 电话是震北家保姆接哩,她跟怀琛说,震北去度蜜月了。 伯,震北结婚,没通知曾大伯他们,小凌前些天给俺打电话也从来没提过,你觉得,这正常吗?” 柳长青说:“你哩意思是,小凌这样,跟震北结婚有关系?” 柳川说:“嗯,要不没法解释现在这种情况。 震北这几年一直和幺儿通信,有了电话后还隔三差五打电话,每次都说有时间想来咱们家耍,这至少是比一般朋友更亲近的关系吧?他结婚没跟幺儿说,可以理解成太忙给忽计了,或者说不想让咱破费给他上礼。 小凌咧?小钰结婚震北上了厚礼,咱一直等着震北结婚给他上礼咧,小凌会忘吗?” 柳侠说:“三哥,按你哩分析,还有俺五哥这样,那,那应该是震北哥横刀夺爱,给俺五哥哩女朋友抢了?” 柳川说:“我想了这大半天,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可是,震北他不像这种人啊!” 柳侠说:“我也觉得震北哥干不出这么下作哩事啊!他恁好哩条件,啥样哩女哩找不到,咋会去抢俺五哥哩女朋友咧?” 柳川说:“除了这,其实还有一点也不大对,咱妈一直急着您五哥谈女朋友哩事,您五哥要是真有了女朋友,他肯定会给咱俩透个信,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一定成,咱俩给咱妈说说,也会叫咱妈宽点心,您五哥咋从来没提过咧?这点有点说不通。 我知道我这个推断有可多漏洞,可我真找不出其他能把小凌伤成这样哩原因了,伯,就是你说哩,小凌再待见一个女哩,对她掏心掏肺哩好,真吹了小凌会伤心,但也不至于成这样,整个人都塌了。” 柳侠说:“光失恋五哥当然不会这样,可要加上震北哥咧?震北哥是五哥最好哩朋友,跟咱们比都不差啥,跟亲兄弟差不多,要是他夺了五哥哩女朋友,五哥肯定得难受死,朋友背叛哩滋味不比失恋好啊!” 柳长青点点头,想了片刻,又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 震北那孩子是个坦荡人,我跟幺儿哩感觉一样,觉得他做不出这么下作哩事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29 就算我真看走了眼,是他抢了小凌哩女朋友,以小凌哩性子,肯定是转身就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父子三人说到猫儿放学回家,也没能想出一种可以完全合理地解释柳凌目前这种状况的情况。 猫儿回来把柳凌惊醒了,他的精神和体力还都处于十分衰弱的状态,和猫儿说了几句话,柳长青就让他回房间躺着了。 前面一天一夜,柳长青几乎没合眼,柳凌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不肯让他再陪着自己睡,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不用人陪,可大家都不放心柳凌,柳凌就让柳钰和他一起睡了。 柳川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家,他跟晓慧说的是就在省内办事,又不是长期外出学习,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柳长青让他回自己家去,明天是星期六,柳长青还交待他记得早点去把小蕤接过来。 柳侠给猫儿炖牛奶的时候,多煮了大半碗,他端着去给柳凌喝,柳凌拗不过他,顺从地端起碗喝了,却在快喝完的时候突然吐了起来,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直咳得柳凌上气不接下气,泪都出来了。 猫儿跑过来,和柳侠收拾了东西,想再给柳凌做点吃的,柳凌坚决不肯,柳长青也不让,他说得让柳凌缓缓。 柳凌重新躺下,很快就又睡着了,柳侠后悔得要死,他想让五哥增加点营养,却弄得五哥连吃下去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虽然有那么多说不通的地方,可柳侠他们还是都认为柳凌现在这样肯定和失恋有关系,这是一种直觉,不需要证据。 临睡前,柳侠去看柳长青,柳长青对他说:“孩儿,看着您五哥这样,我可担心你,你是最小哩,虽然您妈俺没多娇惯过你,可上边有您几个哥护着,除了猫儿,你真没操过啥心,一点心眼都没有,晕晕乎乎就长大了,我真怕你跟您五哥样,看不准人,到了伤了心。” 柳侠回自己卧室后跟猫儿学了柳长青的话,猫儿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成天这样想,成天怕你叫人家骗了,小叔,你可不能跟俺五叔这样,谁要是敢叫你这样我非得去杀了她不可。” 柳侠郁闷地说:“我笨哩自己连个媳妇儿都找不着了吗?还得叫你跟着我操心。” 猫儿说:“不是笨,是老老实,老实心,俺五叔都考上军校当连长了,还叫人骗成这样咧!” 猫儿什么理由都不需要,看见柳凌,他就认定柳凌是失恋了,是遇见孬孙货被骗了。 柳侠想起柳凌心里就难受得要死,他问猫儿:“孩儿,您五叔这样不中啊,咱咋才能叫您五叔快点好起来咧?” 猫儿说:“给俺五叔找个更好哩妮儿,气死骗俺五叔那个。” 柳侠搂着猫儿,把脸扎在他脖子边:“去哪儿找啊?您五叔恁好,我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配得上您五叔哩妮儿。” 猫儿说:“我觉得你最好,世界上也没配得上你哩妮儿。” 柳侠说:“要是不结婚没人说闲话,我一点都不想结婚,就领着你,咱俩高高兴兴过一辈子。 您五叔也是,他就是自己过一辈子,肯定也能过可美,叫您四叔四婶儿多生几个小萱,咱一个人分俩,这样您奶奶也不用发愁咱老了没人养活。 不过,也不中哈,我不结婚还有你,您五叔要是不结婚,成天自己,回到家连个说话哩人都没,老孤单唦。” 猫儿说:“叫俺五叔以后转业了回咱家啊,咱俩挣钱养活俺五叔,咱家恁些人,俺四叔再生一大群孩儿,家里可热闹,俺五叔就不会孤单了。 我也可待见小莘跟小雲、小雷,俺娘结扎了没法再生了,叫俺三叔三婶儿也再生几个,俺五叔咱都多要俩,小萱可待见哥哥们都跟他耍。” …… 两个人絮絮叨叨计划着他们俩和柳凌及柳家的未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早上,他们是被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惊醒的。 柳钰起来了,他有事要搭最早的一趟公共汽车回望宁。 柳侠和猫儿都不想让他走,雪半夜就停了,但地上已经有十公分左右的积雪,去望宁的公共汽车过不去千鹤山,要绕道三道河或杨庙,但那两条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山路,这样的天气走也有危险。 可柳钰说自己厂子里有事,柳长青起来也劝不住他,他到底走了。 柳侠和猫儿都不信柳钰的话,柳钰对柳凌的感情他们都知道,柳凌现在这个样子,厂子就是着火柳钰都不会离开他的,柳钰回去肯定和柳凌有关系。 柳凌睡到七点多自己醒了,虽然身体看上去还是非常虚弱,但精神比回来的时候好了些,不用柳侠他们劝,他自己就吃饭了,只是依然吃得很少。 柳侠他们看得出,柳凌其实是难受得吃不下东西,但他不想让他们担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吃过饭,柳侠出去买菜,柳长青和柳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柳长青一直在问曾广同一家的情况,一句都不提柳凌自己的事。 柳长青不想让柳凌从自己这里感受到任何压力。 柳长青觉得柳川对柳凌和陈震北关系的分析有道理,但肯定不全对,柳凌失恋的事应该更复杂,因为如果只是柳川分析的那样,柳凌没必要瞒着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柳凌眼睛里的愧疚柳长青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不通柳凌为什么会愧疚,愧疚通常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觉得对不起某人,柳凌被辜负,甚至可能同时还被朋友背叛,可这些都不是他的错,这样的事通常都应该是委屈之下对自己的亲人诉说求得安慰与理解,柳凌怎么会是完全相反的举动? 柳长青想到了一种可能:柳凌可能和那个女孩子有了身体上的关系,虽然那个女孩子不在意,主动和柳凌吹了,但柳凌对此无法释怀,柳凌在自己跟前的愧疚是因为他违背了自己在这方面对他的要求。 可这依然不能解释柳凌的全部行为,柳长青觉得,凭他对柳凌的了解,如果真是这种情况,柳凌应该会在他跟前认错请求原谅,而不是现在这样只字不提自己曾经的恋爱。 中午,柳侠早早做好了饭后,踩着点去把猫儿接了回来。 柳川提前打了电话,说他会直接把小蕤接到他那边去,柳凌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他的事,而天气一旦放晴小蕤就会回柳家岭,他还是个不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半大孩子,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孙嫦娥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而且,有小蕤在,晓慧要为他做吃做喝,就没时间老惦记着柳川了,柳川能抽时间过来看看柳凌。 这天晚上,柳侠和猫儿商量了一下,他去陪着柳凌。 猫儿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柳侠一说他马上就答应了,还交待了柳侠很多现在不适宜在柳凌跟前说的话。 柳长青也答应了,柳凌和柳侠之间那份略微不同于其他兄弟的感情,全家人都知道,柳长青希望柳凌能跟柳侠说说自己的是,缓解一下心中的压力。 柳长青的想法没错。 熄灭了灯,在黑暗中,柳凌问柳侠:“孩儿,我要是跟你说,我这辈子肯定不可能结婚了,你会咋想?” 柳侠说:“叫四哥先把小萱过继给你,然后再叫他跟三哥都多生几个,再过继给你俩,叫你老了有一大群孩儿养活你。 你要是搁部队工资老低,我替你养着他们,猫儿说等他以后挣了钱,他连你也一起养活。” 柳凌侧身抱住了柳侠。 柳侠觉得自己右肩一阵温热,他也侧过身,抱住了柳凌:“五哥,你别这么难受了,不就是一个没良心哩腌臜女人吗?不值得。 过了好久,柳凌才平息了情绪说:“孩儿,如果有一天,有人在你跟前说我是精神病,是变态,是世界上最恶心哩那种人,你会信吗? 如果五哥做过一件自己觉没错,但在很多人眼里却是肮脏龌龊、下流变态,应该被全世界的人都唾弃的事,这些事如果被公之于众,咱们全家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到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把我当成你最亲的五哥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0 柳侠说:“为什么不当?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的五哥。 很多人觉得怎么样?很多人觉得错就真的是错的吗?咱们全村人都觉得二嫂和二婶儿死是猫儿的错,可猫儿有一点儿错吗? 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可以用自己的好恶为别人定罪。 五哥,你别担心,咱们全家人都跟我想的一样,咱全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爱说什么随便,咱们家的人知道你不会做任何坏良心的事,根本不会搭理那些胡言乱语。” 柳凌轻轻说:“小侠,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如果知道,也许你也会跟那些人一样的想法。” 柳侠说:“不可能,你觉得没错的事,那肯定就没错,我相信你;而且,即便是你做错了,我也还是这样想,世上这么多人,哪个人敢说自己从来没做错过一件事?” 柳凌没有告诉柳侠他已成往事的那段感情故事,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让家人为了他而痛苦。 是的,是痛苦,他知道,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即便家里人因为爱他最终会接受,依然会为他痛苦。 他什么都不说,等他能控制自己的心情,等他的身体和精神恢复正常,家里人会很快忘了这件事,而如果他把事情说出来,给家人造成的痛苦可能会是非常持久的,尤其是父母亲。 兄弟俩说到后半夜,接下来柳凌睡得很踏实,猫儿和柳长青做好了饭都没过来喊他们起床吃,一直到柳魁和柳钰端着瓶瓶罐罐进屋,柳侠才被惊醒。 第197章 宁静 柳魁和柳钰带回来的不光是几个装各种肉的罐子和装辣椒油的瓶子,还有一个带着点余温的铁锅,锅里是炖好的两个柴鸡和鸡汤。 柳钰是想回柳家岭把小萱带来,让柳长青做主举行个仪式,把他过继给柳凌的,可他刚安置好了让文芳帮忙做的东西,柳魁就到了。 柳川和柳钰回去叫柳长青那天,因为是背集,柳魁和秀梅都在家,柳魁当时对柳钰的话就有怀疑,但正因为怀疑,他必须做出胸有成竹、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给母亲和二叔他们看。 柳钰说自己如果因为停电完不成合同可能会损失好几万元时,孙嫦娥和柳长春、玉芳就已经担心得不行了,如果柳钰隐瞒了什么,肯定是比这事大得多的事,那一定不能让孙嫦娥知道。 柳长青跟着柳钰出门几分钟后,柳魁说忘了交待柳钰一点事,一个人追了出去,他远远看着躲在关家窑一个山旮旯里避着风等柳长青的柳川出来,说着什么和柳长青、柳钰一起急匆匆地赶路,他更加肯定,应该是家里在外面的几个人谁出了大事。 在家的一天多,柳魁表现得非常放松,他让孙嫦娥他们都相信,望宁街上那些被地头蛇轰起来闹事的人也就是在柳钰这样的年轻人面前耍耍无赖,那些对村民尚有控制力的老一辈村干部和家族长辈们只要一出面,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然后,他借口怕柳长青不放心家里、会不顾天气不好往回赶出事、布店也到了开门的日子,自己到了望宁,结果他见到柳淼正在帮永芳处理一大堆猪肉、羊肉和猪下水,还有两只已经褪了毛的鸡,柳钰正在武装自己,准备回柳家岭带小萱。 在柳钰心里,柳魁的位置和柳长青差不多,而且他知道,柳凌所担心顾忌的,绝对不是大哥柳魁,所以他把所有的事都对柳魁说了。 柳魁听了后,虽然着急心疼得要死,却还是理智地劝阻了柳钰要回去抱小萱的事。 虽然柳长春那边已经有了猫儿这个长子长孙,但小萱却是柳钰的大儿子,即便是柳凌因为这次真被伤到一辈子都不愿意结婚生子要过继柳钰的孩子,也不能是小萱。 而且,柳钰现在这个时候回去带小萱,那柳凌的事还瞒得住吗? 不过,柳魁体谅理解柳钰的心情,他强忍着心里的惦念,和柳钰一起等着永芳把所有的肉和下水都炖好酱好,又请永芳帮他照看几天布店,然后雇了柳钰发货时常用的车,把东西都带到了荣泽。 从小家里食物就紧张,柳凌和柳家岭所有人一样,对吃的从来不挑,也爱吃肉,永芳每年送过来的肉里,他最喜欢的是卤猪心和猪肚。 柳钰把望宁街上卖肉的曾老八当天所有的猪下水除了肠子,全部包了,还买了两只老母鸡,老母鸡炖汤最养人。 柳魁和柳钰跟柳淼、永芳说的是柳侠外出作业没人给猫儿做饭,猫儿现在高二,学习紧张再加上吃不好,人都瘦了一圈,柳钰这是给猫儿准备的,让他放着慢慢吃,柳钰还要留在荣泽照应猫儿几天。 柳钰是猫儿的亲叔叔,他这么做谁都不会怀疑什么。 至于柳魁本人,马上到年底了,他该去荣泽等于宝忠的消息,准备进最后一大批布了。 小半碗比较稀的鸡蛋甜汤,一小块几乎被剁成肉泥的猪心,一点炒的很烂的胡萝卜,柳凌吃下去后没再吐。 他没因为大哥和四哥在这样的天气为了他忙碌表示歉意,吃完了饭就趴在柳魁肩上看电视。 柳钰并没有被柳魁说服,他又去跟柳长青商量把小萱过继给柳凌的事,柳长青温和又无奈地说:“孩儿呀,小萱是你跟前哩老大,他咋能过继给别人咧?” 柳钰说:“小凌不是别人。” 柳长青想了一会儿说:“小凌只是被伤了心,过几年,事儿慢慢淡了,也许就好了,还会跟你这样结婚生子……” 柳钰平生第一次打断柳长青说话:“不会,别人可能都会,小凌他不会,小凌跟俺二哥样,死心眼儿。” 柳长青也有这样不好的预感,他叹了口气说:“那就让小萱认在小凌身上吧孩儿,等小凌身体好些,能回家了,叫小萱跟他亲近亲近,可不能过继,玉芳再贤惠,小萱就是过继后仍然跟着您俩过,玉芳也会觉得是您俩不要孩儿了,她得难受一辈子,搁小萱跟前愧疚一辈子,这事我不能答应。” 柳钰想了想,点点头:“反正我哩孩儿以后都得养活小凌,不过继不认也得养活。” 柳长青主动跟柳凌说了要把小萱认在他身上的事,柳凌很高兴地说:“中,有个小萱那样哩干孩儿我也觉得可美,只要想起他我就高兴。” 柳魁和柳川都为柳长青这个举动震惊,因为这意味着:柳长青认同了柳凌可能永远不结婚的态度。 柳长青的决定对柳凌的心理是个极大的安慰,除了那段已经过去的感情,无法给父母一个交待也是这次他不堪重负的原因之一,虽然在当下,这个原因比起前者轻了很多,可以后,这会是柳凌能放下包袱轻松生活的最重要的因素。 不管心里认为多么不可思议,柳魁和柳川都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他们想的很明白,现在家人在婚姻问题上的豁达态度,能很大程度改善柳凌的心情,能让柳凌放下包袱愉快地生活,这就够了。 至于柳凌的未来,他们都相信,有他们这么多兄弟在,柳凌不可能因为不结婚就老无所依,他们家每个孩子都会心甘情愿地养活柳凌。 而如果柳凌有一天遇到合适的人,愿意结婚了,今天的事不会对他又任何负面影响,柳家任何人都不会认为柳凌当初信誓旦旦永远不结婚,现在又结婚了,觉得他说话不算数,他们只会替柳凌高兴。 柳魁和柳川不反对,柳侠更不用说,他最近几年一直就对长大了必须结婚这个事怨念颇深,他还想趁机要求和柳凌一样的待遇呢,只不过被柳魁一巴掌给打回去了:“人家小周对你恁好,你再给不照道儿。” 柳长青指导着,柳魁、柳川、柳钰或柳侠动手,白天每隔两个小时给柳凌吃一次东西,每次都不多,柳凌吃不下就停,这样过了三天,柳凌的脸色好像多少好了些,至少有了点生气。 柳魁的到来让柳长青压力减轻了不少,柳魁毫不掩饰他对柳凌的担心疼爱,但却又不表现得过分忧虑,他恰如其分地配合着父亲,引导着家里的气氛往轻松愉快的方向走。 这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里面也有男主角失恋的情节,柳魁甚至跟柳凌开玩笑说:“我听有人说过,人这一辈子要是连失恋都没经过一回,人生就跟白开水一样寡淡没味,孩儿,你哩人生比俺都有滋有味咧,等老了,你还能笑话俺连失恋都没经历过,活哩多没意思!” 柳凌笑着伏在柳魁肩头:“就是唦大哥,这么多年,我总算有一样超过您几个哥了,还超过咱伯了咧!……可是大哥……”柳凌突然间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他的手紧紧拽着柳魁的衣服,压抑的抽泣慢慢变成了低低的痛哭。 柳长青站起来,拉着红了眼睛的柳钰和柳侠进了他住的房间。 柳魁把柳凌搂在怀里,慢慢地摇晃着,轻轻拍打着,就像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坐在堂屋温暖的炕上,抱着还是婴儿的柳凌一样。 柳凌的精神一点点好了起来,雪封了回柳家岭的路,所以柳长青和柳魁住在柳侠这里相对安心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1 家里粮食和过冬的蔬菜储存的足够,王君禹去过柳家之后,拿了些常用的药让柳川和三太爷的药一起带了回去,还附了三大张详细的服用说明,平常的感冒发烧都能应付。 柳长青和柳魁抽时间去看了王君禹一趟,王君禹第二天过来回访,看到柳凌,他非常震惊。 王君禹那一代的医生,很多都是中西医兼修,王君禹近几年把主要精力用在了中医药上,他基础好,又是个对学术能沉下心钻研的人,几年下来,颇有些心得。 看了柳钰给柳凌准备的补养的东西,他回诊所了一趟,拿了些中药过来,仔细地教给柳侠怎么用,还亲自把几只猪蹄又用中药回锅炖了炖,盛了小半碗给柳凌吃了。 以后几天,王君禹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一趟,呆两个小时左右,亲自给柳凌做一次药膳,每次的量分开够柳凌吃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家都觉得柳凌吃了几天王君禹配方的食物后,气色好转比较明显。 星期六的晚上,柳川一过来就说,周晓云问了他好几次柳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她没和别人去原城,她还是想等柳侠和她一起去。 一家人都让柳侠星期天跟周晓云去原城,柳侠不想去,他说离春节还早着呢,不都是过年时候才应该买新衣裳吗? 柳凌说:“幺儿,要是因为我搁你这儿,你连约会都不去了,那我就走了,不行我去住老城三哥原来哩房子里。” 柳侠只好答应,他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去约会,挺对不起周晓云的,可他就是不想离开家出去。 猫儿放学后,柳侠跟他商量,想让他跟着一起去,给他买两身冬天的新外套,猫儿干脆利索地拒绝:“我明儿就能歇俩钟头,回来吃一顿饭就该走了,没法去,俺数学讲到最重要哩几章了,我也不能请假; 我啥衣裳都有,啥都不要,你别给我买。” 柳魁笑:“孩儿,你现在咋这么厉害咧?一下可给您小叔哩嘴堵住完了。” 星期天,荣泽高中下午三点到五点休息,学生们称此为“放风”,县城附近的学生大部分会抓紧时间洗个澡,远处的学生会跑到荣泽商场附近热闹的地方转一圈,吃点小吃,买点小东西,五点之前必须赶回学校。 猫儿他们是两点五十下第二节课,他提前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帽子都戴好了,老师一说下课,他往外冲的时候只需要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就可以了。 他回到家,柳侠还没回来,虽然大爷爷、三叔、四叔、五叔都在,猫儿还是觉得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柳魁不在家,他去老城给柳蕤做饭,柳蕤回来后吃完,他再带着柳蕤一起去洗澡,以前这个事都是柳川做的,。 柳魁来到三天以后,柳凌就坚持不让柳魁住在这里,一定让他去陪着小蕤,小蕤也是个特别恋家、特别黏家人的一个孩子,现在一家这么多人在这里,却因为特殊的原因不能让他过来,大家都觉得过意不去,特别心疼柳蕤。 柳魁看家里这么多人,也没多说啥,每天晚上八点多安置柳长青睡下后,他就去老城给柳蕤做饭,陪柳蕤睡一晚上,第二天五点半把柳蕤送到学校,他再回来。 几个人都看出猫儿有点失落,柳长青说:“孩儿,今儿清早才从一个被窝儿出来,半天没见您小叔你就这么想他,过两年你去上大学咋弄啊?” 猫儿十分纠结地说:“我不知道,我,我其实一点都不想上大学,可不上大学又找不着好工作,没法养活俺小叔叫他当吃饱墩儿。” 柳凌盘腿坐在沙发上,淡淡地笑着说:“你跟您小叔俩人努力考大学哩原因可真是殊途同归啊!他当初考大学是想当城里人吃上商品粮把你带出来,你现在考大学是想有个好工作多挣钱叫他啥都不用干当个吃饱墩儿,这理想都够高尚远大哩。” 猫儿很嘚瑟地啃着猪蹄儿:“小叔俺俩都是当代哩有志好青年。” 猫儿吃完了猪蹄儿,柳凌起来给他盛了一大碗王君禹给他炖的药膳排骨, 猫儿不肯接,他不能吃先生专门给五叔做的补养的东西。 柳凌说:“王先生说冬天吃这个特别好,您小叔今儿清早又去买了好几斤,说你回来哩时候一定得吃一碗,不信你问您大爷爷。” 柳长青在自己住的房间劝说柳钰回望宁,虽然柳淼、建宾几个人都是靠得住的,可柳钰是厂长,明明在家这么多天都不去厂子里,那几个人会怎么想? 猫儿当然不会去问柳长青,他就是不接柳凌的碗。 王君禹从厨房走出来说:“猫儿,吃吧,我每天都可以过来给你五叔做,你每天都多吃两碗也影响不到你五叔。” 猫儿这才把碗接过来。 王君禹看着猫儿吃饭,满眼都是笑意,他特别喜欢猫儿,可柳侠小时候一样,聪明伶俐,野性却不胡闹,还特别有主见。 猫儿吃得饱饱的,坐在沙发上和王君禹、柳凌说着话,等着柳侠回来,可到四点五十,他必须走了,柳侠还没回来,猫儿只好去上学。 他骑着车子出水文队大门的时候,往南边看了几眼,没看到柳侠,这才想起来,小叔是和周晓云开着车去的原城。 猫儿往北骑出了二百多米,该往泽河路上转弯了,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往南边看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影很熟悉,他猛地捏了车闸,站在路边回头看,可这条路通往国道和汽车站,人很多,这么远的距离,他根本看不清水文队附近那些人的面孔。 猫儿整个晚自习心里都有点不踏实,一直在想如果是那个人,他现在来荣泽干什么。 不过放学时他在门口一看到柳侠,就把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坐在横梁上,钻在柳侠宽大的羽绒服里,问柳侠都给周晓云买了什么,怎么回来这么晚。 柳侠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来,闷闷不乐地说:“买了一个呢子大衣,两双皮鞋。 其实我们三点多就回来了,她跟我闹别扭,把车开到你们学校东边那条路上,一直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男的,又不能把女的撇那儿自己回家,我越解释越劝她哭的越很,我只好一直坐车里陪着她,你三叔六点多给我发传呼问我怎么还没到家,她才停。” 猫儿问:“为什么呀?是她还想要什么东西你不给买?” 柳侠说:“这是一个原因,开始不是因为这个。 我们去的是亚洲之星,买第一双鞋的时候,我跟售货员搞价,她不让我搞,说亚洲之星的东西都不还价,我就跟她说,那里也能讨价还价的,你这件羽绒服就是咱们俩一起搞价,最后便宜了四十块钱。 她说一双鞋才一百多,便宜也便宜不了多少,她不让我搞价,把我推一边,自己争着把钱付了。 买了那双后,我们刚走了两个柜台,她就又看上一双鞋,我想着第一双我没掏钱,就趁她试鞋的工夫去跟售货员搞价,想着差不多便宜三二十块就行,我先把钱付了。 谁知道她听见我搞价,只试了一只鞋,就拿出钱给让售货员帮她去付账了,不过她当时没显得多不高兴。 呢子大衣标价四百多,我想着至少能搞下来一百,一下省下来这么多,我想着这她总不会不让搞吧?谁知道她还是不让,她的意思让售货员看出来了,就说什么都不给我们便宜,她还特别想要那件,我只好把钱付了。 她今天原本的打算是去买毛衣的,中午没买上,我们吃完饭后就又回去接着转,还没走到卖毛衣的地方,她又看上一件皮衣,标价两千八……” 猫儿惊叫:“多少?” 柳侠说:“两千八百八十八。” 猫儿说:“什么皮做的那么贵呀?人皮呀?” 柳侠说:“售货员说是最好的山羊皮。” 猫儿说:“震北叔叔帮你跟三叔买的飞行员不也是山羊皮吗?不是才二百块,他们的怎么会卖这么贵?杀人啊!” 猫儿对柳川关于陈震北横刀夺爱的分析不认可,虽然他也认为陈震北结婚不通知柳侠和柳家这点说不通,可他坚持说陈震北不是那种人,和他一眼就断定柳凌是失恋一样,这次他还是没有证据,就凭直觉说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2 柳侠一定要证据,猫儿说:“俺五叔恁好,震北叔叔又不是傻子,他会愿意因为一个没良心哩孬孙女哩,失去俺五叔一个这么好哩朋友?” 柳侠当时默然。 现在,柳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一口把价砍到了三百,那个售货员特别不是东西,傲气的不行,什么都不说就把衣服又挂起来了,还说,‘你到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我们亚洲之星卖的皮衣有没有三二百块钱的,三二百的破烂货根本就进不了我们这里。’ 结果你周阿姨就跟我恼了,什么都不买了,说我故意让她丢人。” 路很近,一件事没说完就到家了,在餐桌上猫儿发现,柳侠根本没把周晓云和他闹别扭的事跟其他几个人说,他跟柳长青和柳凌他们说的是两个人今天玩的特别高兴,他给周晓云买的衣裳周晓云都很喜欢。 猫儿知道五叔的事已经让大爷爷很担心了,小叔是不想让大爷爷因为他不会谈恋爱再操心,也不揭穿他。 柳长青在家通常八点左右就睡下了,前面几天他为柳凌担忧,又没休息好,明显的精神不济,所以这几天都是柳魁去老城之前就劝说他上床睡觉了。 柳川在晓慧放学之前就回家了,他不值班的时候,都会给晓慧提前准备好饭。 猫儿吃完饭已经十点出头了,因为王君禹特别交代了让柳凌多休息,猫儿和柳侠都催着他去睡 ,柳钰被柳长青说服了,决定明天早上回望宁,跟厂子里的人一去呆两天,省得他们胡乱猜疑,然后再回来,所以他今天和柳凌一起睡。 柳侠和猫儿躺在被窝儿里,继续回家前的话题。 猫儿说:“小叔,周阿姨她为什么不让搞价啊?一下就能省好几十,如果是几千块钱的衣服,可能能少好几百,你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多,这么多的钱,只是多跟售货员争几句就省下来了,她怎么会不让搞呢?” 柳侠说:“我也是跟她这么说的,她说会让人看不起,笑话咱们是乡下的,穷酸。 我就说,咱们跟售货员和旁边其他人又不认识,买完了衣服走出那个门,谁都不认识谁,你管他们怎么说。 她说她就是不想听别人说难听话,宁愿多花点钱也不让别人看笑话。 我们俩就因为这个别扭了一下午。” 柳侠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柳侠睡在床的外面,他赶紧跑了出去,大概过了四五分钟才回来。 电话是周晓云打过来的,周晓云委婉地跟柳侠道歉,说她回来后跟孙剑锋说了今天的事,孙剑锋好好把她给嚷了一顿,说她那是虚荣心作怪。 周晓云觉得是个女孩子都虚荣,她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柳侠丢下自己跑出去确实不对,但柳侠在外人面前总是不给她攒面子,她也很伤心,不过,以后如果一起出去买东西,柳侠再搞价的话,她不会再让柳侠难堪了,只要柳侠不是搞的太过分。 周晓云道歉针对的主要是:今天是她把柳侠约出去的,本来是很高兴的事,结果让柳侠一肚子气的回来,她觉得自己有点任性。 柳侠给猫儿学完了,问他:“你周阿姨这样也算知错能改吧?至少能反省自己,还是个好同志吧?” 猫儿闷闷地“嗯”了一声,周晓云当着售货员和其他顾客的面甩手走人,让柳侠难堪,就这一点,猫儿就觉得她已经没原来感觉到的那么好了。 猫儿因为替柳侠生气,把刚才又想起来的、准备给柳侠说的那件事又给忘了。 第二天,柳钰回望宁了,柳川被柳长青和柳魁、柳凌要求正常去上班了,柳魁早早从老城赶过来陪父亲和兄弟。 柳凌早上五点十分和柳钰、柳侠、猫儿一起吃了第一次早饭,七点半又和柳长青一起吃了一次。 柳魁和柳侠一起出去买菜后,柳长青和柳凌坐在沙发上看书,柳长青看的是柳侠给猫儿买的《高考优秀作文荟萃》,柳凌看的是柳侠很早以前看过的那本《偶像的黄昏》。 当看到哲学家关于理性、美德与幸福关系的批评和阐述时,柳凌把书扔在了一边,轻轻靠在父亲肩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空旷的蓝天。 柳长青看到第五篇,也看不下去了,说了句“现在哩孩儿都叫教成这了吗?一句实在哩没,满嘴瞎话。”也把书扔在了一边,揽过柳凌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 柳侠买菜回来,没有直接回家,天已经晴开好几天了,他去和自己小队的人打个招呼,准备这两天重新开工作业。第三节课间,猫儿正跟人打乒乓球,同班一个同学扯着嗓子喊他:“柳岸,传达室有一封信,地址写哩是荣泽高中理科二(一)班,可名字写哩是刘岸,刘文彩、刘春玲那个刘,你去看看吧。” 猫儿知道全校都没和自己重名的,同音不同字的也没有,那封信肯定是写给他的。 传达室的大爷也这么认为,所以猫儿很顺利地就把那封信拿回来了。 猫儿拿到了信,却没急着拆开,他实在想不通除了自己家的人,还有谁会给他写信,而且不但把姓给写错了,写信人地址填的还是“内详”。 猫儿怕弄错,仔细端详信封,确定他从没见到过这个字。 信封上的字写得不算难看,可和柳家写字最差的柳钰比,这字都拿不出手,而且,猫儿觉得那像是女人的字迹。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猫儿不敢拆开信看,他一节课心里都在惦记,决定一见到小叔,就先拆了信和他一起看,然后再回家。 第198章 信中信 柳岸: 收到这封信你应该会觉得非常奇怪吧?一个连你的姓都不知道的人给你写信。 十分抱歉,因为非常特殊的原因,我不得不这么做,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甚至知道他的由来和你们家的每一个人,柳侠、柳海、柳之葳蕤,莘莘儿孙,两个淘气包和乖小萱,所有的人。 现在,你相信自己收到的并不是一封发错的信了吧? 我叫卓雅,一个你可以称呼姐姐或阿姨的人,现在还有一个身份,是陈震北法律上的配偶。 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请你把你看到的那封信转交给柳凌,很抱歉那封信我加了封,不是不信任,而是因为那封信的内容非常特殊,不适合柳凌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请一定把那封信转交给柳凌,这对他非常非常重要。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件事除了你小叔柳侠之外,最好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 请务必不要觉得这是对你其他家人的侮辱,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过你家的任何一个人,但从我对你们仅有的一点了解中,我对你所有的家人都发自内心地尊重仰慕,只是这件事非常特殊,目前还不适合更多的人介入。 这件事关系到你五叔的未来,非常重要,请一定不要意气用事,一毁了之。 拜托了。 卓雅 199*.12.17 柳侠,如果柳岸收到这封信,我想你有很大的机会也能看到,如果你看到了,请务必说服柳凌看一下那封信,这关系到他未来的生活,非常非常重要,请一定说服他看一下,拜托了。 卓雅。 柳侠和猫儿一起看完了这封特别的信,再看看那封用一个自制的小信封装着的、信封上写着“柳凌,请务必一看”的更特别的信,对了个无辜的眼神:怎么办?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3 这封信的字里行间没有表达出哪怕一点点的恶意,而且,和他们判断的不同,看起来卓雅压根儿就不认识柳凌,所以也不可能是他们想象中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玩弄了柳凌感情的人,可这样一个根本就不认识柳凌的人干嘛要给柳凌写信呢?还是用这么曲折的方式。 卓雅是陈震北的妻子,既然她和柳凌根本没有过恋爱关系,那柳凌和陈震北之间也不存在“夺妻之恨”了,陈震北和柳凌之间应该还是以前那样的上下级加最好的朋友和兄弟,既然这样,有什么事,陈震北直接给柳凌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干嘛要搞得这么复杂,跟特务接头似的。 难道五哥不仅仅是失恋,在工作上还出现了什么重大的失误,回去后还要面临什么处分?陈震北和五哥平时关系特别好,所以被要求回避,陈震北判断柳凌应该直接回了柳家岭,所以没给自己打电话,但他也不方便直接给柳凌写信,所以让妻子代他写了这封信? 可这中间的细节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把信写给猫儿而不是柳侠,还故意把名字写错? 不管是失恋还是工作失误都是平常事,为什么卓雅那么慎重地一再强调这封信不能让柳凌以外的人知道? 陈震北非常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了解柳长青和柳魁、柳川他们的为人和他们都曾经当过兵的历史,那么他就应该知道,让他们了解参与柳凌的事情,指导柳凌如何应对,绝对比柳凌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好,为什么陈震北会做出完全相反的举动? 还有很多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柳侠和猫儿没办法解释,但柳凌和陈震北没有交恶这个事实让两个人都非常高兴:不管柳凌回去后将要面对怎样的困境,有陈震北这个肝胆相照、愿意和柳凌同生共死的好朋友站在他背后,他们都觉得放心很多。 但不管柳凌这次仅仅是失恋,还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这封信柳侠和猫儿都不打算告诉他,不能再让他跟着操心了。 柳侠把信叠好了重新装进信封,交给猫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把信藏好,回家放在咱们俩的褥子底下,今天晚上咱俩好好想想再说,这儿太冷,现在咱先回家,记着啊,回家看到你大爷爷和三叔、五叔,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猫儿脑袋扎在柳侠胸前,闷声闷气地说:“我还担心你呢,三叔火眼金睛,你在三叔跟前就跟孙悟空在如来佛跟前一样,什么事都瞒不住。” 柳侠说:“谁说的?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瞒,只要我想,福尔摩斯也看不出我在想什么。” 家里今天只有柳长青、柳川和柳凌,柳侠今天早上接到于宝忠的传呼,说布已经分好了,让他们早点去车拉。 柳川找了辆车,柳魁跟车去原城了,回来的时候不走荣泽,走杨庙直接回望宁。 其他地方的雪基本已经化完了,但千鹤山背阴处不行,路还是很危险,如果可能,来往的司机都会绕道走。 柳魁直接回望宁,是柳长青和柳凌要求的,如果大家都因为柳凌把自己的生活给打乱了,只会让柳凌内疚,柳凌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柳长青让孩子们各归各位。 柳侠和猫儿很庆幸,因为他们回来之前,柳川接到了邱志武的传呼,他父亲又被送进医院了,他得过去照应,请柳川帮忙去替自己值个班,柳川已经先吃过饭走了。 猫儿觉得就柳侠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在柳长青和柳凌跟前也不怎么保险,所以他努力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里。 猫儿十分香甜地吃着羊肉炖胡萝卜,嘴里还嘟嘟囔囔:“大爷爷,五叔,您说,时间咋过这么慢啊,咋还不该过年咧?我可想放假呀!我都一个月没见俺奶奶跟几个小孬货了。” 柳长青说:“孩儿,等你长大,不用长到大爷爷这个年纪,就长到您大伯恁大,你就会觉得时间快哩叫你害怕,你觉得这个年还没过去咧,下一个年就又来了,快哩呀,叫人心慌。” 猫儿说:“真哩?” 柳凌说:“真哩,五叔现在有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我觉得我跟您小叔俺几个搁柳家岭到处跑着耍、您奶奶跟娘娘站在坡口上扯着嗓子喊俺回家吃饭哩事就跟夜儿个一样,可我都出去十年了。 那时候,您奶奶总是发愁说,‘您几个咋再也长不大了咧,您啥时候长大懂事了,妈就啥心都不用操了,好好享享清福。’ 现在,俺都长大了……您奶奶……更发愁了。”柳凌脸上的愧疚和落寞一闪而过。 猫儿扭头看了看柳侠,用十分高兴的语气对柳凌说:“就是唦五叔,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俺小叔来荣泽高中上学,我每回跟着他走到关家窑,都抱住他不想叫他来,每回都光想哭,现在,我都快高中毕业了,每回我回家,小雲跟小雷也不想叫我来,我也算长大了唦。” 柳凌伸手摸了摸猫儿的头:“孩儿,别盼着长大,你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时光多好,我真想重回到你这个时候,永远都长不大,一辈子在柳家岭,哪怕穿着补丁衣裳,哪怕天天都得起早摸黑跑几十里路上学,那真是最美哩日子。” 柳侠说:“有时候,我也可想拐回去。” 柳长青轻轻叹了口气:“孩儿,要是能,我也是一辈子都不想叫您长大,哪怕吃得赖些穿得赖些,叫您都搁我身边,看着您,不叫您受人欺负,不叫您受人难为。” …… 猫儿中午一共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了饭马上就去学了。 柳侠看着猫儿的车子拐过传达室,一进屋,坐在沙发上的柳长青就问他:“幺儿,猫儿今儿没跟你说点啥特别哩事?” 柳侠的心差点直接从胸口蹦出来,他强作镇定地反问:“啥事儿啊伯?外头老冷,我一接着孩儿就赶紧回来了,他就是看见我傻高兴,跟我说上星期哩作文今儿发了,他不是全班倒数第一了,有个同学写跑题了,比他还少二分,其他,啥都没说啊!” 柳长青点点头:“看来孩儿是没看见您二哥,唉,没看见也中,省得孩儿心里不踏实,可我又觉得您二哥这样也老心疼人,唉!” 柳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非常诧异:“俺二哥来荣泽了?啥时候来咧?我咋不知道啊?” 柳凌把事情跟他学了一遍。 原来,柳茂星期六下午到了望宁,打算和柳钰一起回柳家岭,结果听文芳说起了柳钰和柳魁给猫儿送补养品的事。 柳茂就没回柳家岭,晚上在布店柳魁的床上过了一夜,昨天一大早就搭车来荣泽了,应该是看了看猫儿又走了,他们也不确定,因为柳钰也是听永芳说的,他回去后还没见到柳茂。 柳茂今年“五一”被调进了矿办公室,任命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矿上几位主要领导要写个发言稿和计划、总结什么的,都是让柳茂代笔,活儿干净了很多,也不用值夜班,但杂事多了,时间上也没那么自由了,想连着值班或换班给自己攒假期就没那么方便了,想安心回家在柳家岭呆几天都不容易。 最近他都是星期六下午早退一会儿到望宁,和柳魁、柳钰结伴往家赶,星期一一大早他们再一起赶回望宁,平时柳魁和柳钰也不大能见着他。 柳侠现在已经知道,柳茂对猫儿,绝对不像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根本就无所谓,凭着他对柳茂的了解和对猫儿的疼爱,他现在很清楚柳茂的心情。 他有点苦恼地说:“那咋弄啊伯?这星期要是还回不了家,我带着猫儿回望宁俺四哥厂子里,叫俺二哥看看猫儿?” 柳长青摇摇头:“路不好,孩儿现在功课紧,一点时间都是金贵哩,别折腾孩儿了,今儿黑您大哥肯定回不了家,你给您大哥打个电话,叫他跟您二哥解释一下就妥了,只要是您大哥说哩,您二哥肯定信。” 柳侠求之不得,这么冷的天,又回不了柳家岭,好不容易歇个星期天,他才不想让猫儿来回跑呢。 柳长青去睡午觉了,柳凌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读者文摘》翻看,柳侠不敢过去面对柳凌,怕自己露馅儿,就没事找事地擦桌子,脑子里却在翻江倒海地想那封信。 他从各个方位观察柳凌,柳凌一直沉静地在看书,柳侠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完,终于得出结论:这事绝对不能瞒着五哥,五哥的事还得他自己解决,五哥回到部队后,还得自己面对困境,隐瞒的结果可能让五哥对事情的走向失去判断,从而缺乏准备,让事情变得更糟。 不管信里写了什么,五哥只要记着,无论他发生了什么,全家人都会和以前一样待他就好了。 他收起了抹布,过去对柳凌说:“五哥,咱去我那屋儿,我跟你说点事。” 柳凌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就跟柳侠进了主卧。 柳侠深呼吸,然后小心地问:“五哥,你认识卓雅不认识?” 柳凌愕然地看着柳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惊恐地问:“幺儿,你,你……谁找过你吗?还是……” 柳侠一下就后悔了,他的思绪完全被柳凌的态度给搅乱了,几乎又认同了柳川的分析,他急忙说:“没五哥,没,没人找我,是,是……五哥你坐这儿,我慢慢跟你说。” 柳侠拉着柳凌坐在床沿上,他感到柳凌整个人都在颤抖。 柳侠干脆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五哥,是这个叫卓雅哩给猫儿写了一封信,寄到猫儿他们学校了,她给猫儿的信里什么都没说,你看看,就是让他把这封信交给你。”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4 柳凌把信接过去,看了一下那个小信封,然后展开卓雅写给猫儿的那封信开始看。 信就一张多点,柳凌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后他就无力地趴在了柳侠的肩上,一动不动。 柳侠抱着他,不敢说话,柳凌呼吸不稳,柳侠感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刚下火车时的状况。 过了好一会儿,柳凌直起身子说:“幺儿,你跟猫儿要是不介意,我把这封信烧了。” 柳侠想也不想就点点头:“我们又不认识她,介意个屁,五哥,你别动,我去烧。” 柳凌说:“我自己烧。” 柳侠和柳凌一起来到厨房,柳凌打开煤气灶,先把卓雅给猫儿的信点着了,然后是信封,最后,是那个未拆开的小信封。 柳侠看着柳凌脸上没一丝表情,垂目看着手里跳跃的火苗的侧脸,完全没了思路。 卓雅说她从没见过柳凌,而柳凌听到卓雅的名字却反应如此强烈,这中间的逻辑,柳侠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柳凌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灰烬,对柳侠说:“孩儿,我去睡会儿。” 柳侠说:“我跟你一起睡,今儿我也有点瞌睡。” 柳凌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一点事都没,不过,来吧孩儿,咱就一起睡。” 柳凌和柳侠都闭着眼睛,但都没睡着,柳侠想卓雅和柳凌的关系、想那封信,想得脑子里一片乱麻。 柳凌努力想让自己睡着,不让自己去想那封未拆启的信里可能的内容,努力想把那个人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可却做不到,那个人的孩子似的笑、那个人无赖似的的痞,那个人来自背后的温柔注视,那个人故作轻松的挣扎隐忍,那个人因为他一句无心的承诺而欢喜雀跃的眼神,那个人因为他婉转的拒绝而失落痛苦的背影,那个人粗犷炙热的拥抱,那个人疯狂到让人窒息的亲吻,那个人……那个人…… 柳凌睁开眼看看身边柳侠宁静的脸庞,侧耳听听客厅里父亲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柳凌,忘了他。 一觉醒来,柳侠几乎以为那封信是自己的错觉,柳凌完全恢复了看信之前的状态,和柳长青一起说着话看电视,十分平静。 柳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做错事。 傍晚时候,柳侠正一边看着王君禹炖鱼,自己一边搅面糊准备做鸡蛋甜汤,传呼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周晓云:有时间吗?我请你吃红焖羊肉。 今天哥哥们都不在,柳侠想在家陪柳长青和柳凌,所以他回电话说:“家里有点事,我出不去,估计这最近这几天我都不能出去,等我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我请你吃。” 周晓云显然很失望:“不光今天,得好几天啊?” 柳侠真心抱歉地说:“嗯,真有事,等我忙过去,我连请你吃一星期,行不行?” 周晓云说:“你们单位可真够呛,出去是出去呢,回来了还不得安生,不过,工作这事谁都没办法,那,等你忙完了咱们好好玩几天啊。” 柳侠说:“那是肯定的啊!” 柳凌说:“幺儿,咱伯俺俩搁家没事,你该约会就去,光叫人家女孩儿们主动约你可不中。” 柳侠说:“我不想去,你一年就回来一个月,俺俩以后时间长着咧,啥时候都能约会。” 王君禹在那边喊:“鱼好了,都过来喝汤了。” 柳凌喝完了王君禹帮他盛的半碗鱼汤,自己又去盛了大半碗,还拿了一个馍。 他汤喝了大约一半,馍刚吃了两口,柳长青把他的碗接了过去:“喝不下去就算了孩儿,你要是觉得倒了可惜,我觉得这汤怪好喝咧,我替你喝了。”说着,把他手里的馍也拿了过去,掰碎了了泡进鱼汤里,自己慢慢吃起来。 柳侠说:“伯,一会儿还得吃整顿饭咧,你喝这么多汤一会儿该吃不下了,叫我吃吧,我吃哩多,加进去这半碗汤一个馍一点不觉得。” 柳长青把碗推到了柳侠跟前:“给,觉得甜了再去撒点盐。” 柳凌默默地看着父亲。 王君禹微笑着对柳凌说:“胃上的毛病得慢慢养,你这样一次吃平时两三倍的东西,胃会一下子负担不起。” 柳凌点点头:“哦,谢谢先生!” 柳侠接到猫儿的时候,猫儿第一件事就是问那封信,柳侠说柳凌已经给烧了,把猫儿吓了一大跳。 柳侠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跟猫儿说了一遍,猫儿也糊涂了,他也想不出柳凌、陈震北和卓雅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侠又跟猫儿说了柳茂偷偷来看他的事,猫儿憋着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小叔,他成天一个人,肯定可没意思,你说,他不会因为自己老没意思,想把我要回去吧?” 柳侠说:“傻孩儿,你想想,他来看你都不叫别人知道,他会提出把你要回去? 他就是听您永芳姑姑说你吃不好饭瘦了,不放心,过来看你一下。 放心吧乖,我了解他,只要我待你好,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这种要求。” 猫儿点点头:“俺大爷爷跟大伯都是这样跟我说哩,可是,可是……小叔,他,他,萌萌现在也搁柳家岭了,他成天都是自己……他其实也可不美唦。” 柳侠说:“嗯,可他心里就能装您妈一个人,别哩人他看都不看,谁都没法。” 猫儿不吭声。 柳侠接着说:“乖,你以后根本不用再想你是不是会给要回去这事。 你想想啊,你现在都十三了,过不了几年,你就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了,就算他真的想要你了,你也已经长大了,想跟谁在一起就是你自己说了算了,谁都管不着,是不是?既然这样,你还怕什么呢? 哎不对啊,等你过了十八岁,我也管不着你了,你去上大学三年不回来看我我也拿你没办法,我怎么这么不甘心呢?” 猫儿搂着柳侠的腰在他胸前蹭:“你别瞎想好不好?我恨不得一天回来看你三趟,怎么可能三年不回来?三个月都不可能。” 柳侠开心地大笑着,蹬着车子迎着冷风往前冲。 他没想到,让他开心的事后边还有呢。 他陪着猫儿和柳凌吃完饭,准备跟柳凌商量他们三个人今晚上睡一起的时候,电话响了。 猫儿看了一下表,非常肯定地说:“是六叔。” 柳侠拿起电话,刚说了个“喂”,那边就传来柳海惊喜的声音:“孩儿,幺儿,你搁家咧?孩儿,我打这么些回电话,可碰上你搁家一回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5 第199章 喜与忧 柳海要回来了,和丹秋一起,三天后到京都,当天晚上的火车回原城。 柳长青放下电话,看着几个孩子,有点不好意思。 柳海打了几次电话柳侠都凑巧不在,今天一听到柳侠的声音他就委屈的有点想哭的意思,柳长青接着电话,他只说了句“伯,我可想你呀”,就哭得话都说不成了,让柳长青也跟着难受得掉泪。 那个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上个高中都惶恐到无法入睡的孩子,现在一个人离家万里。 柳侠靠在柳长青身边,慌张又心疼地看着他,柳侠从没见过柳长青有软弱的时候,更不用说落泪了,他心中的父亲,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稳如泰山的。 柳凌伸手给父亲擦了擦眼睛,安慰道:“伯,孩儿再有几天就回来了,你别难受了。” 柳长青说:“不难受,不难受,知道孩儿搁外头平平安安哩,我可高兴。” 猫儿过去,抱着柳长青的脖子,喊了声“大爷爷”。 柳长青摸摸他的脸:“大爷爷没事孩儿,没事儿,大爷爷这是听见您六叔要回来了老高兴。” 猫儿松开他跳下沙发:“哦,那我给俺三叔三婶儿,还有俺大伯四叔他们都打个电话,叫他们也一齐高兴高兴。” 柳川听到消息,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柳魁和柳钰那里没打通,糖烟酒小店晚上没人接电话。 柳海和丹秋只有几天就要到家了,家里还不知道,柳长青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回去。 丹秋毕竟是从那么远来的地方来的,家里得有点准备,比如,提前给丹秋收拾出个住的地方,不要让人家闺女觉得受了怠慢。 柳长青出来八天了,也该回去了,即便是柳魁和柳钰给他打掩护,如果他再不回去,孙嫦娥也会起疑心的,恐怕现在她已经觉得不对了。 柳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伯,我要是回去,跟俺妈该咋说?” 柳侠和猫儿都有点紧张地看着柳长青,他们也觉得这是个难题,孙嫦娥那么急切地想让柳凌谈恋爱结婚,现在他却决定一辈子都不结婚,这可怎么办?孙嫦娥如果知道了不得气出点病来。 柳长青说:“孩儿,你别担心,这几天你好好养着,等小海回来,你跟他再搁这儿住几天再回家,到时候你哩气色肯定比现在会再好些。 我到家后会想法跟您妈说,您大哥四哥也会帮忙,等你回去,她跟你说啥,你只需要顺着她哩话,别给俺说拧了就中。” 柳凌点点头:“我知道了伯。” 第二天吃过午饭,柳长青不让柳川开车送,自己坐公共汽车走了。 柳侠和柳川、柳凌一起从汽车站出来,外面风大,柳川和柳侠让柳凌先回家,柳川把柳侠送到古渡口路后,也去上班了。 柳川这几天会连续替别人值班,这样柳海回来的时候,他就能陪着柳凌和柳海回家多住几天了。 柳侠明天要开始带队作业了,虽然就在荣泽,但他中间没办法回家,也没时间买菜,他今天要多买些菜存着。 柳侠知道,柳凌在家肯定不会把自己当病人,每天坐等柳侠回家给他做饭,他反过来还会给柳侠和猫儿做饭,柳侠知道自己就是说了也没用,所以他也不劝柳凌了,干脆给他准备好东西,省得这么冷的天柳凌自己出来买。 柳侠正看着菜店的老板收拾那只黄柴鸡,传呼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楚凤河发的:催你的款了吗?他现在手里有钱。 柳侠让老板慢慢收拾,他跑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楚凤河。 楚凤河接到电话,听柳侠说他最近忙,把催款的事给忘了,就说:“别耽误,赶紧去找张发成,他北边两栋楼都有单位订了,我知道的是十五号那天工商局和二轻局给他交了第一批房款,民政局和实验小学通知买房哩人,要求十二月二十九号之前必须交第一批房款。 柳侠,你现在就赶紧去找张发成要,生意人哩钱可多都不是自己哩,钱就是搁他们手里过个路,错过那一会儿就没了,张发成想最快哩速度再上两栋楼,你要是去晚了,他买原材料就又花出去了。” 柳侠挂了给楚凤河的电话后,马上就给张发成发了个传呼:你在哪里,我想问问工程款的事,柳侠。 柳侠以为张发成会跟他听说过的很多包工头躲追要原材料钱的供应商一样跟他玩个躲猫猫,没想到,几分钟后,张发成就给他回了条传呼:工地办公室,现在就过来吧。 事情顺利得让柳侠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中国商人的诚信一夜之间就赶超世界水平了吗? 张发成一句简单的问话给了柳侠答案,柳侠拿到支票后,张发成突然问他:“柳川是您亲哥?” 柳侠愕然:“你认识俺三哥?” 张发成说:“哦,看来是真哩了。俺最小哩堂弟搁公安局咧,他叫张永成。” 后来柳侠才知道,柳川刚从部队转业进公安局,被分到新区负责夜班巡逻的时候,救过被偷东西的村民追打的张永成那个小组,那天领头打人的几个村民很年轻,一人一把三棱刮刀,非常凶悍,如果不是柳川带头上去撂翻了那几个领头的,张永成他们几个之中没准真会有人被捅几刀。 柳侠回到家,一进门就大喊:“五哥,救命!” 柳凌吓得手上还滴着水就从厨房跑出来了:“孩儿,咋着了?” 柳侠把手里的两大袋子东西放茶几上,扑过去抱着柳凌继续叫:“五哥,救命,我愁哩没法活儿了。” 柳凌拍着他的背说:“孩儿,出啥事了?慢慢说,没事儿,有五哥咧!” 柳侠松开柳凌,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愁眉苦脸地说:“五哥,你看看这是啥?这不是叫愁死人咧嘛!” 柳凌接过去,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后,茫然地问柳侠:“孩儿,这么多钱,哪儿来咧?为啥这钱会叫你这么发愁?” 柳侠看柳凌上当,乐的哈哈大笑,一只胳膊圈着柳凌的脖子,和他一起看着支票:“五哥,这是我上次揽那个私活儿的工程款,这才是其中15%,明年年底之前我还会拿到剩下的全部60%,你算算那得多少钱,这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花完啊?愁死我了。” 柳凌让他给逗笑了,扭头揪着他的脸:“孩儿,看你美的,唉,幺儿呀,孩儿,你怎么这么能干呢?一个工程就挣这么多。” 柳侠嘚瑟的不行,人越说胖他越喘:“唉,我也不知道啊,我怎么就这么能干呢?长得这么帅再这么有本事,这是不给别人活路了嘛!” 柳凌看着柳侠,眼里满满都是疼爱和骄傲:“可不是,谁也比不上我家小侠。” 柳侠显摆够了,坐好,把支票放在茶几正中间:“嘿嘿,就放这儿,让咱家小财迷回来也高兴一下。” 他转过身面对柳凌,很郑重地说:“五哥,你看见了,我随便揽一个私活儿就能养咱全家所有人好多年,所以,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为了保住工作或其他什么委曲自己。 五哥,我原来以为你就是失恋了,你昨天把那封信烧了,你回来这么多天,震北哥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也没给你写过一封信,我现在知道,你肯定不只是失恋那么简单。 五哥,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是和平时期,你希望征战沙场为国效力的想法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实现了。 你已经当兵十年了,虽然没机会上战场,但你为国家出力的心意已经尽到了,五哥,如果你在部队遇到麻烦或遭排挤,干脆申请转业吧,转业后能干的事多着呢,你只要愿意,什么都能干好,如果因为咱们没门路,转业时给你安排的工作太差,那咱就不去报到,咱自己做生意,现在自己找活路的人多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6 做生意你不用怕赔,反正我工作稳定,还能大把挣外快,大哥卖布生意也不错,你就是赔了,咱家的日子也不会受影响。 五哥,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柳凌说:“我知道。幺儿,我考上军校,提干,看起来好像很风光,可我除了让你们惦记,让咱妈跟着我操心,什么都没为家里做过,你和小海都比我小,可这几年,都是你们在努力挣钱贴补家里,我……” 柳侠打断他说:“五哥,是不是对咱们家好,不是用钱来算的,三哥半年的工资奖金加起来跟我一个月差不多,可他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里,现在就没人敢欺负咱家,大哥去申请救济粮就没人敢再刁难他。 你现在跟咱伯、咱大哥、三哥以前一样,当兵,报效国家,虽然现在不打仗,看着当兵好像没一点用,但心里稍微明白点的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欧洲现在的富足不就是因为十八十九世纪他们的军队从世界各地掠夺了大量的财富,为他们的工业革命储备了足够的物质基础吗?那里面就有很多是中国的。**现在比大陆富足,难道没有**党退败过去时携带的大量财富的因素吗?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我们国家之所以贫穷落后,不就是因为我们科技落后工业落后导致军队装备也落后,军队羸弱无以保国,所以我们被军队力量强大的国家肆意凌辱大肆掠夺,导致国家财富流失,形成恶性循环,积贫积弱。 五哥,如果当初的那些军队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国家,你想想,那些能够代表一个国家国力的财富是多少?而且,他们所保住的,绝不仅仅只是金钱所代表的财富。 所以五哥,军人的价值和工资不是一回事,你们挣的虽然少,但能称为价值,而我挣的再多,那也只能叫”,柳侠看看茶几上的支票,“钱,跟你对国家的贡献根本不能比。” 柳凌微微歪着头,含笑看着柳侠:“孩儿,我以为,你心里除了咱们家,除了猫儿,什么都不想呢!原来,你想这么多啊!” 柳侠难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我,我好歹也是大学生嘛!” 柳凌说:“什么叫好歹也是?你是最好的大学里最好的学生。” 柳侠开心地笑:“也是哈,我年年拿最高奖学金。” 柳凌转过脸,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幺儿,现在的部队,确实跟以前不一样,我们是一线作战部队,已经好了很多,可很多地方,还是跟我想象中的部队差别很大。 我曾经因此迷茫过,后来,我……我告诉自己,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管按自己心里的目标,做好自己的…… 十年,可能一无所成,可我真的努力了,把所有我可以掌控的,都做到最好…… 虽然现在部队里有很多让我失望的地方,但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留在部队,不过,我不强求。 在部队该学的我都学到了,不管我以后干什么,转业到地方,和三哥一样有一份平淡稳定的工作也好,自己做生意也好,回家和咱伯咱妈一起种地守着家也好,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履行一个军人的责任。” 柳侠脱口而出:“咱们在公园滑冰那天,镇北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看到柳凌的身体在听到‘陈震北’这个名字的时候颤抖了一下,猛地停住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陈震北还是五哥最好的朋友,陈震北不会是伤害五哥的人。 柳凌慢慢转过头,眼神平静似水:“幺儿,我大概能想出你们是怎么猜测我这次的事情的;我是失恋了,而且和陈震北有关,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柳侠嗫嚅着喊了声:“五哥!”后边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柳长青和柳魁临走时都交待过他,尽量不要跟柳凌提和恋爱有关的事。 柳凌说:“幺儿,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我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想找到原因安慰我。 幺儿,小侠,这辈子,就这一件事,别问我,让我放在自己心里,不是信不过你孩儿,是我真的不能说。 那是你永远都想不到的事,如果我不是亲身经历,我可能也永远都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事,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只要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让你和咱们家任何人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所以幺儿,我不能跟你说,跟谁都不能说。 说出来,咱伯咱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一天舒心的日子,说出来,我自己的心就空了,空得好像人都没有了。” 柳侠有点惊恐地又喊了声:“五哥。” 柳凌的声音依然平静:“幺儿,前些天,我曾经想过自杀,半个月的时间我都陷在那种想法里出不来,直到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咱们家,梦到咱伯咱妈咱大哥,还有你们。 幺儿,别这么害怕,从那个梦里醒来,虽然那件事依然让我锥心蚀骨地痛,但我再没想过死。 我和你做兄弟还没做够呢,柳家人我也还没做够呢,我听说自杀的人转世的时候不能投胎做人,如果那样,我那么多下辈子的计划怎么实施? 我想做父亲,想做大哥,想做三哥,让他们下辈子做我,我好有机会能照顾他们一次,让他们享受一下咱们享受过的、有最好的父兄庇护着的快乐的童年、幸福的现在和以后美好的一辈子。” “啊?!”柳侠傻乎乎地说:“五哥,我我,我下辈子还想做咱伯咱妈哩孩儿呀,我还想叫咱大哥当大哥呀!” 柳凌温柔地笑着说:“对,我的计划里,你生生世世都是咱们家的幺儿,不管多少辈子,我,还有咱们全家人都会一起疼你,淘的很了也还会忍不住揍你。” 柳侠高兴地点点头:“嗯,我愿意。” 柳凌说:“幺儿,跟你说一件事,如果咱们一起回家,你别在咱家人跟前提起陈震北,如果咱哥他们说起来,你帮我把话题扯开。” 柳侠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可五哥,我,我真的想不出,你和震北哥是怎么回事,你们,既然不是震北哥抢了你女朋友,那你们怎么会,怎么会……”柳侠找不出合适的词语了,因为他不知道柳凌和陈震北之间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 柳凌说:“ 幺儿,我不能跟你说我和他之间的全部,我只能告诉你,我的难过因他而起,但也可以说跟他无关,是我心智不坚,是我错估了这个世界对异己者的恶意,错估了……人性,所以,说到底,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任何人。 如果有一天,中国这么大,我想是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的,不过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如果有一天你又见到了陈震北,当做路人就行,那是我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柳凌的话让柳侠对他曾经的恋情更困惑了,但也使他这几天来极度不安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只要五哥人好好的,其他什么工作啊朋友啊前途啊,柳侠根本就不在意,反正他一个人就能养活全家,五哥如果愿意,回柳家岭在父母身边当吃饱墩儿好了。 柳凌又跟柳侠提了个要求:“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猫儿再收到那样的信,不要看,直接烧了。” 柳侠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回答完了,柳侠突然想起来卓雅信里对他和猫儿那个再三的请求,他忍不住说:“五哥,我不知道你不看信到底是和谁在置气,可不管你看还是不看,那个人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不看一下,至少知道她那边是怎么想的,想干什么。” 柳凌很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会看,他怎么想,想干什么,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我不想知道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的想法。“ 柳侠说:“我知道了。” 有人敲门,王君禹来了,他提了只老鳖。 柳侠用拿手指去逗老鳖,差点被老鳖给咬着,吓得跳了起来,大叫着跟王君禹去厨房给柳凌做老鳖汤。 柳凌给王君禹端了杯茶过去,然后回到客厅拿着本书翻看,可他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小的信封。 如果信封里的信是那个人写的,他能想出里面大概写了些什么,他不能看,他不能让自己心软,他承受不起心软的后果。 在感情与理智的漩涡中纠结挣扎了两年多,冒着失去最重视的亲情的危险,把自己从灵魂到身体完全交付一个人,用全部的心力和智慧去规划设计,承受以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想都不曾想到过的羞耻去实施,最后得到的,是一张华丽的结婚请柬。 不管那张请柬里包涵了多少无奈,那个人现在已成他人夫都是事实,已经被请柬羞辱了爱情,难道还要再被自己的心软羞辱掉做人的尊严吗? 猫儿一回到家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支票,柳侠想象中的惊喜大叫没有出现,猫儿看着眼前淡绿色的小纸片说:“看来张发成还蛮守信用的,那也就是说,以后你就是没奖金,每个月只有工资,咱们家十年二十年也不愁没钱花了。 小叔,这你以后可没理由再接私活了哦,你再接我就生气了,听见没有?等这些钱花完的时候,我早就长大了,更用不着你接私活贴补家里了。” 柳侠觉得凤戏山所有的石头都砸自己脚上了,他真后悔自己干嘛不去银行把钱直接转自己账户上,而是要拿回来炫耀,他不甘心,妄图说服小财迷:“猫儿,这种一本万利或者说无本生意,换谁都会鼓励我要多揽几个的吧?你这态度让小叔很伤心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7 猫儿把支票仔细夹在一本杂志里:“伤心比伤身好,你伤心,吹支歌儿的工夫就治愈了;那么热的天,吃不好睡不好,中午午休都不能回来,再多干几次,身体被累坏了,你就等着老了得病遭罪吧。” 柳侠对大乖猫的小管家模式十分恐惧,立马闭嘴不说话了:小财迷越来越难对付,这样下去有被监禁的危险啊,得想什么办法哄哄小财迷,让他觉得有钱不挣就是犯罪,想个什么办法咧? 三天时间眨眼就过,柳海到原城那天是星期六,猫儿这周该休息,星期六只上半天课。 为了早一晌见到臭六叔,猫儿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柳川主动提出,他给晓慧打电话,让晓慧给猫儿请半天假。 火车六点半到原城,柳川、柳侠和猫儿五点准时从家里出发,柳凌没跟着去,柳川他们三个都不让他去。 柳凌虽然精神好了很多,但身体离完全调养好还差得远,人还是瘦的厉害,柳川、柳侠和猫儿都担心柳海一看到柳凌的样子,会在火车站就哭起来。 虽然柳海信里和电话里多次跟他们说过,丹秋个儿很高,很能干,一点不娇气,但几个人看到背上一个鼓囊囊的大号背包、两只手各拉着一个大旅行箱、胸前还挂着个玫红色小包、感觉上身材好像比柳川还高的女孩子时,还是傻了。 丹秋身高一米七五,遗传的是他父亲那边的基因,据说她的德国太祖母身高一米七七,和她的中国太祖父一样高。 除了身高,姑娘长得完全符合柳侠他们的想象:脸庞远看完全是中国人的轮廓,轮廓比亚裔人种稍微深点,皮肤特别好,白净细腻如同上好的瓷;眼珠儿乍一看带点深蓝,看时间长一点就没这种感觉了。 柳侠和猫儿对丹秋外貌的描述是:“特别漂亮,跟瓷人一样。” 几个人都觉得柳海找对了人,只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中表现出来的细节就能发现,柳海所说的丹秋的那些优点,全部都是真的,几个人都替柳海感到高兴,柳侠偷偷对柳海伸大拇指,猫儿也找了机会小声对臭六叔说了句:“一级棒。” 丹秋汉语很好,带一点点软糯的普通话,刚开始听着有点别扭,一会儿就觉得特别舒服,那点软糯是受她台湾出生的母亲的影响。 柳海大叫着挨个儿抱了一遍柳川、柳侠和已经长大的小臭猫,丹秋才微笑着走上两步,郑重地说:“三哥,幺儿,猫儿,你们好,我是于丹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回到荣泽后,她又这样和柳凌见了面。 柳海的解释也跟前边一样:“不是我教的,估计是她妈看了几部朋友给她带的大陆的电视连续剧,她自己揣摩出来指导丹秋的。 柳凌的回答和猫儿一模一样:“知足吧,没看到她万福我还觉得有点失望呢,杂志上报道的外国媳妇儿第一次见中国婆家人,不都得闹类似这样的笑话吗?” 柳凌今天给自己多套了件毛衣毛裤,因为热,脸颊有点红晕,所以虽然脸颊很瘦,但脸色看起来比他以前正常时候好像还好一点,柳海伸出双臂拥抱他的时候,被他抢了先,所以,柳海没看出任何端倪, 直到晚上要睡了,安置好了丹秋睡在另一间向阳的卧室睡下后,柳海跑出来,坚决要和柳凌、柳侠睡一张床,柳凌也不能不脱衣服睡,他一脱衣服,柳海马上看到了他宽大的秋衣下特别消瘦的身体。 柳海掀开柳凌秋衣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五哥,你咋瘦成这咧?你是不是得啥大病了?呜呜……我咋说你没去接我,搁京都我跟震北哥打电话哩时候,他也一直跟我说叫我回来后多照顾你,叫你好好吃饭咧,呜呜……五哥……” 第200章 无题 猫儿抢在柳凌、柳川和柳侠之前,凑到柳海脸前头对着他说:“哎呦六叔,叫我看看你这艺术家哩脑子是咋长咧,五叔就是前一段为了跟老毛子一起演习给累的很了,瘦了点,你咋能一脑子就给想出个啥大病绝症咧? 幸亏俺都知道你跟俺五叔是亲兄弟,要不俺都会觉得你是咒俺五叔咧!” 柳海泪汪汪地说:“前几年我搁京都,您五叔他们部队大演习哩时候他也特别紧张特别累,也会瘦点,可从来也没瘦成过这样啊?” 柳川说:“内部演习能和外国部队联合演习一样?尤其是和装备、兵员作战经验和能力都比咱们国家高很多的国家一起演习,不想被对方小看,那就得拼了命训练,即便你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去的,水平如果相差太远,人家做出来了你都未必看得懂,你五哥的压力有多大,你们想想就知道了,比考大学还大,大学考不上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可是代表国家、代表他们集团军的。” 柳海被柳川说服了,问柳凌:“真哩五哥?真哩压力比考大学还大?” 柳凌说:“我们团代表我们军区去哩,你说咧?” 柳海搂着柳凌的肩,十分委屈地说:“我知道了,可我看你瘦成这样还是难受。” 猫儿和柳侠一起抖开刚拿出来的新被子:“你看见俺五叔瘦了都这么难受,你想想俺奶奶看见了会啥样,六叔,你跟俺花婶儿搁这儿多住几天再回家,叫俺五叔再养胖一点。 回家你看见俺奶奶可不敢胡说哦,别光提俺五叔搁部队上哩事,一提俺奶奶就得想起俺五叔就是搁部队叫使成这样哩,也别提震北叔叔,提他就等于提部队,就等于提醒俺奶奶五叔这么瘦哩事,你得想法叫俺奶奶高兴。” 柳海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嗯,我回来就是想叫您奶奶高兴哩。” 柳侠和猫儿暗暗松了口气,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所有人要求柳侠不能告诉第三人的事,柳侠从来都是自动把猫儿排除在第三人之外的,所以,柳凌和柳侠所说的关于陈震北的话,柳侠一字不落全都告诉了猫儿。 猫儿和柳侠一样想不明白柳凌和陈震北之间那奇怪的前因后果,不过对柳凌提出的要求,他不用想就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做的,根本不需要原因或理由。 第二天是星期天,柳海和丹秋真可以说是万里迢迢舟车劳顿,所有人都想着他们两个清晨要睡个大懒觉的,没想到,家里第一个起床的居然是丹秋。 柳川和晓慧早上赶过来准备帮忙做饭,他们七点钟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柳凌和柳侠站在厨房门口围观,丹秋和猫儿正合力把一个花红柳绿、馅儿全部露在外面的大饼子从炒锅里艰难地往盘子里捣鼓。 柳侠现场讲解:“这就是大名鼎鼎哩披萨,馅儿是猫儿跟六嫂汇集了东西方人民的共同智慧,合伙儿研制出来哩。” 晓慧问:“那一缕一缕哩白哩是啥?” 柳凌说:“鸡蛋清。” 柳川说:“那一块一块黄哩肯定是鸡蛋黄喽。” 柳侠说:“嗯,绿哩是葱跟菠菜一起剁了剁,大块哩粉红是切出来哩火腿肠,小碎块粉红是剁碎哩火腿肠。” 柳川问:“那几块黑不黑灰不灰哩是啥?” 柳凌说:“平菇和木耳,丹秋说只有那几样菜和肉色彩跟营养都不够丰富,就又用这两样给加了加色。” 晓慧咧了下嘴,心里说:这要是再弄点汤搅巴一下,不就是猪食吗?咋啥都敢往一块兑咧?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事实上晓慧有点惭愧,她这个做嫂子的过来太晚了,让尚未过门的妯娌給她做饭,这实在说不过去。 柳川轻轻咳嗽了一下,在柳凌耳朵边说了句:“这丹秋生下来就是给咱小海当媳妇儿哩,做个饼还要讲究讲究色彩。” 柳凌会心一笑:“这就是他们哩缘分,隔山隔水几万里,一遇见就这么合适。” 柳海今天是个幸福的大懒瓜,筷子都摆好了猫儿才过去把他的被子给扯开,看见那三个大饼子,他喜笑颜开:“三哥三嫂,五哥,幺儿,孩儿,赶紧都吃呗,丹秋做哩披萨特别好吃。” 丹秋有点紧张地看着大家,柳海的夸奖还让她有点害羞。 猫儿说:“这么大个儿,咋吃啊六叔,都趴那儿伸着头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8 丹秋“啊”地叫了一声站起来:“sorry sorry,I……”觉得不对,她马上又改成了汉语:“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忘了切。” 大家安慰着丹秋,柳海和猫儿端了盘子进厨房去切。 再次端出来,猫儿为了给他非常喜欢的新花婶儿捧场,带头夹起一块先吃,嚼巴了两下,猫儿的脸苦楚成了脱水的苹果,他看着丹秋:“花婶儿,咱俩光顾着做哩好看点,营养丰富点,忘了放盐了。” …… 快乐的早餐进行中,柳侠接到了周晓云的电话,她说她就在水文队大门口,让柳侠出去一趟。 听说是周晓云,柳凌和柳海都特别想见一下,都让柳侠去把人请过来。 可柳川和柳侠、猫儿都不想让周晓云现在见到柳凌,周晓云和丹秋不同,丹秋不是本地人,不会跟外人说柳凌的情况。 柳凌现在还瘦得厉害,虽然精神好了很多,但让外人看,柳凌绝对还属于带着病态的人,如果周晓云回单位说起来,柳川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像马小军和邱志武,很可能会来看望,柳凌现在不想见家人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王君禹是个例外。 王君禹是医生,而且,王君禹除了病人,几乎没有社会交往,王君禹本人还特别讲究,柳凌的情况,无需柳家人交待,他也不会跟其他任何人说。 而柳川和柳侠不可能在周晓云见到柳凌后,特别跟她交待不要对外人提起柳凌的情况,那等于是欲盖弥彰,说明柳凌有问题。 柳侠一个人跑了出去,周晓云的车就停在大门外,看见柳侠,周晓云提起下车,从后备箱里抱出两大袋东西,一袋子全部是衣服,另一个袋子里面好像还有鞋子。 柳侠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呀?” 周晓云笑嘻嘻地说:“衣服跟鞋子,昨天下午我跟单位几个人溜号去原城玩了,我把那件皮衣买回来了,陪着她们几个转的时候,看到特别适合你跟猫儿穿的,我就给你们买了。 对了,这件红色的外套是小蕤的,蓝的这件是猫儿的,小蕤的大一号,你别给错了。 运动鞋也是红色的是小蕤的,蓝色是猫儿的,猫儿多一双枣红的。 毛衣是猫儿你们俩一人一件,这件是你的,这件是猫儿的,颜色跟情侣装似的,漂亮吧?不过没女式的,要不我就给自己也买一件。” 柳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女朋友给自己买衣服,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你是女的,多买点衣服是应该的,我和猫儿、小蕤,我们都有衣服,你给我们买干什么?” 周晓云得意地笑笑说:“你是我男朋友嘛,我给你买不是应该的吗? 昨天我们在原城吃了晚饭才回来,路上又出了点岔子,到家都十点多了,我就没给你打电话。 给,不说了,你拿好,快回去吧。 我早上给家里打电话,我妈说我爸得了重感冒有点烧,可他不听我妈的,不在家休息看病,又去矿上了,我爸以前得很严重的肺炎,我心里不踏实,回去看看他。” 周晓云的车转上国道都看不见了,柳侠还抱着东西站在门口,他忽然觉得自己跟周晓云撒谎特别对不起她,虽然自己是有正当原因的,可对周晓云也不公平。 虽然才回来一天,他也能看出来柳海对于丹秋多好,和几个哥哥比,自己对周晓云实在太不体贴了。 周晓云只是因为家里条件好,所以花钱大手些,任性些,其他方面真挺好的。 看到周晓云给柳侠和猫儿、小蕤买的东西,柳川和柳凌、柳海都特高兴,他们不是觉得占了便宜,相反,对女孩子拿钱给柳侠买东西他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们高兴的是柳侠也找到了个对他体贴周到的女孩子。 周晓云眼光很好,买的衣服、鞋子都很漂亮,也很贵,可猫儿看了没多高兴,他跟柳侠一样纠结,他实在不想让周晓云给自己买衣服啊! 荣泽一带的习惯,男女双方关系确定以后,基本上女的买大件点的东西都是男的出钱,就是女方不要男方一般也都会主动这么做。 柳侠和周晓云已经谈了四五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还在谈,就等于是确定了关系。 现在,周晓云给他们买这么多好衣服,猫儿知道柳侠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就会想办法补偿,补偿的方法肯定是给周晓云买更多更好的东西。 那得花小叔多少钱啊?钱如果花完了,小叔不又得揽私活吗?猫儿 被晓慧和丹秋套上新羽绒服,转着圈给大家看,心里怄得不行不行的,再坐下吃自己亲手调制的、被大家夸做是天才之作的“蘸汁披萨”都不香了。 第201章 谈婚 柳海娶了个外国媳妇儿回来了。 这个消息没半晌就传遍了柳家岭,幸亏柳长青家只是用矮石墙圈了个院子,两边稍微高出点的两个石墩子象征性地充当了大门,并没有真正的门槛,否则,真有门槛被踩断的危险。 柳凌柳海他们怎么都想不出,雪半尺多厚,山路每走一步都是困难的,村子里的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如此高效率地传递消息的。 柳家岭大队五个自然村,老老少少几百口子,除了极个别——比如牛老桩家这样压根儿不好意思蹬他们家的门的,和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长年都不怎么出门的,其他人都找借口来他们家逛了一趟,弄得柳家院子好几天跟赶会一样。 柳海是自己家的人,知道他们从认识到相爱的全过程,柳家人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丹秋,不觉得多好奇。 可对村子里其他人来说,闭塞的山里成年没一点新鲜事,成天价没意思得要死,现在千年不遇地来了个外国人,当然要去瞧个稀罕了。 开始时只是年轻人好奇,装作找柳魁或柳钰有事,三五结伴地过来,想见见外国人到底是啥样,是不是真的绿眼红头发。 年轻人回去后把丹秋的模样描述一番,就把周围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都想亲眼证实一下,柳海的外国媳妇儿是不是真的比可多男人还高,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 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主要是想看看,这外国闺女再好看,还能比得过年轻时的孙嫦娥? 家里聚集了太多的外人,感觉上就不像个家了,为了能早点让家恢复宁静,柳长青、孙嫦娥和柳海、丹秋一起商量了个不上办法的办法。 于是,以后每天找借口来柳家的人,一到坡口就会看到一个上面穿件斜襟小花袄,下面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长筒靴,极其高挑窈窕的女孩子在院子里和柳海打羽毛球或荡秋千,有时候会是出来抱柴禾或倒泔水。 总之,只要柳家院子里聚集够了一定数量的外人,那个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样的柳家老六媳妇儿肯定会出来溜达一圈,好奇心得到满足的人很快就会散去。 在这里里外外都热闹欢乐的气氛中,柳家的年下好像提前来到了。 院子里: 柳侠和猫儿对着脸站在秋千上,中间夹着柳雷,俩人把秋千荡得老高,跟着秋千的摇摆节奏,仨人嘴里还同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模仿风的呼啸。 柳蕤和柳莘在打羽毛球。 圆球状的小萱,带着个红艳艳、后面还有两个球球的绒线帽子,跟个小雪人似的等在场子边,羽毛球一落地,他就颠颠儿地跑过去拾起来。 小家伙太喜欢这个活儿了,别人一去拾他就跳着脚抗议,虽然他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双脚同时离地真的跳起来,但抗议的精神却准确地传达出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39 柳雲和柳雷坚决捍卫乖弟弟的权益,柳蕤和柳莘再着急也必须等着小萱把球拾回来才能打,不准他们自己去拾。 小莘还不太满八周岁,平时又没同龄人陪他打,所以打羽毛球的水平肯定不怎么样,最多能连续打两个来回,大多数时候柳蕤回过来的球他都接不住,所以柳蕤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他发球。 这个还好点,关键是小萱个小胖子,等他拾球的时间比等柳莘发球更熬人。 柳蕤等得着急,想换个别的什么玩,被柳雲和一直瞄着小萱的柳雷坚决拒绝:“不中,哥哥你非得打,没人打,乖小萱给谁拾球?你不准换,换了俺也都不跟你耍。” 小莘说:“二哥,没事,孩儿就是老小,穿哩老厚,咱反正没事,就等等他呗,孩儿是老待见咱才想给咱拾哩。” 柳蕤只好继续,他苦吧着脸看着小萱撅着小屁股,艰难地弯下腰,“吭哧”,“吭哧”,一下,两下,不行,往后再挪一点,“吭哧”,“吭哧”……终于够到了羽毛球。 柳蕤替他松了一口气。 小萱站直了,看看柳蕤。 柳蕤伸出一只手:“来孩儿,给二哥。” 小萱往柳蕤跟前走了两步,眨巴这眼睛想了想,转了个圈又折回去给小莘了。 小家伙已经能听出好赖话了,小莘哥刚才为他说话来着。 猫儿看着柳蕤,幸灾乐祸地大笑。 柳侠对着柳蕤吹口哨:“喔喔——” 柳蕤痛苦地大叫了一嗓子:“啊——,我这是啥打羽毛球啊,我就是站这儿白挨着冻看小莘发球儿。” 站在旁边和柳成宾说话的柳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和成宾打了个招呼,过来把小萱抱了起来:“乖,俺孩儿拾半天也使慌了,五叔抱着孩儿歇会儿中不中?” 小萱乖乖地伸出胳膊搂着柳凌的脖子:“徐徐,抱抱,孩儿,歇歇。” 柳海从堂屋跑出来,手里端着个半大的铝盆:“热骨头热骨头,想吃哩快点过来,来晚就没了哦,成宾哥,来,给你个大哩啃啃。” 柳成宾笑着推却:“我将搁家吃过饭就来了,一点不饥,您都快趁热吃吧,我该走了,您淑萍姐还搁家等着我回去看孩儿咧!。” 柳海也不硬让,柳成宾三十来岁的人了,肯定不会愿意站在院子里啃骨头吃。 柳雲先跑过来,踮起脚扒着盆沿拿了两个,举到柳凌跟前:“五叔,这小哩叫孩儿吃,这个你吃,俺爸爸说你成天训练,都使瘦了,得多吃肉。” 猫儿和柳雷从秋千上跳下来冲到柳海身边,柳海举高了盆儿不让俩人够到:“柳雷你个小孬货敢说我说我没您爸爸帅,敢说我配不上您花婶儿,肉骨头地没有,大巴掌六叔倒是有两个。 猫儿,你属猴儿又不属狗,看见骨头跑这么快干啥?” 猫儿跳起来去够盆儿,柳海个儿太高他没够着:“臭六叔,我不属狗俺小叔属狗,你快给我一块。” 柳海左手把盆举得高高的,右手伸进去摸出两块递给柳莘和柳蕤:“给孩儿,给您俩个儿大哩,肉多哩,哼,说我不好看、说我没他小叔帅哩孬货吃个屁吧。” 柳雲转过身,看了看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盆儿的柳雷,忽然伸出手去抓柳海的裤子:“不给小雷肉骨头,给你哩衣裳弄腌臜。” 他刚拿过两块骨头给柳凌和小萱,两只手都是油。 柳海吓得转身就跑,猫儿、柳雲、柳雷跟着后边追:“臭六叔,你给俺骨头。” 柳侠也跳下了秋千加入追逐的队伍:“六哥,你赶紧给猫儿一块儿大哩肉多哩,要不今儿黑你就等着吧!” 柳海端着盆儿绕圈跑:“你叫他说一句‘六叔最帅’我就给,小雲小雷说一句六叔比您爸爸帅我就给。” “俺小叔就是最帅,臭六叔你傻大个儿,猪八戒。” “俺爸爸最帅俺爸爸最帅俺爸爸第一帅,臭六叔猪八戒。” …… 堂屋里: 孙嫦娥、秀梅、晓慧和玉芳坐在炕上包饺子,孙嫦娥手里包着饺子,眼睛看着窗外,心里默默祈祷正坐在她对面低头专心致志学包饺子的老六媳妇儿现在一定不要扭头往院子里看,生这么个二百五孩子,都该娶媳妇了她这个当娘的还得跟着操心,万一被这么好的媳妇看见,给嫌弃了,那就亏大了。 柳川端着个大筐进来,里面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禾,他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说:“妈,没事,孩儿就是回家了高兴,”他冲丹秋那边看了一眼说:“丹秋就待见咱小海这股劲儿咧,小海搁荣泽跟猫儿打闹,丹秋看着就是个笑,说小海虽然一直都很乐观开朗,可她还从来都没见过小海这样无所顾忌地高兴过,说一回到自己家就是不一样,那才是她最希望看到哩咱小海哩样子,发自内心哩快乐。” 丹秋抬起头,笑着对孙嫦娥说:“就是三哥说的这样,我喜欢柳海高兴,在法国他也每天都很高兴,但都没回到家这样高兴,婶儿你不用担心,柳海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孙嫦娥没想到被未过门的儿媳给看穿了心思,还被这么直巴巴地说了出来,高兴又纠结:这孩子的直性子配柳海那大大咧咧的脾气正合适,柳海可不是个会猜女孩子心事的人,丹秋的性子直爽,以后俩人过日子才不容易闹别扭。 可这性子,以后跟外人咋处啊? 秀梅和玉芳没有孙嫦娥那样的考虑,她们俩和晓慧一样喜欢丹秋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秀梅现在考虑的是眼前的问题,丹秋现在穿着的红色小碎花棉袄有点短,盘腿坐炕上后腰那儿会露出里面的衬衣,这是秀梅的棉袄,丹秋比她高将近十公分呢。 “丹秋,你觉得穿这种棉袄有啥不得劲哩没?” 丹秋一点一点地捏着一个饺子的边:“没,很暖和,很舒服。” 秀梅说:“那,我给你做件新哩吧?山里风寒,你那毛衣虽说好看,不隔风,搁屋里头干活儿,还是穿着个贴身哩棉袄得劲。” 丹秋连连点头:“谢谢大嫂!那你给我做件我回来那天你穿的那件一样的吧?可常喜欢那一件,跟柳海送我做衣服的一块布有点像,柳海肯定也会喜欢的。” 秀梅想了一下丹秋他们大前天下午到家时自己穿的什么:“哦,那件啊,那是我结婚时候哩棉袄啊,我跟您大哥拜天地穿哩就是那件。” 丹秋说:“我也想穿着那样的衣服和柳海拜天地。” 孙嫦娥心里拍了下巴掌:这句话可真中听啊,我就待见这样哩闺女。 她正想问问丹秋她喜欢金镯子还是玉镯子,柳雲和柳雷一前一后冲了进来,柳雲直接爬到炕上丹秋身边,拉着丹秋告知:“花婶儿花婶儿,俺六叔可孬可孬,不给俺俩骨头吃,你去打他呗打他呗。” 柳雷在炕下蹦着脚大叫:“奶奶奶奶,看去看快去看,俺六叔叫俺小叔跟柳岸哥哥按雪里头了,柳岸哥哥给俺六叔脊梁里塞了可多雪。” 不用出去看,回忆一下以前柳海被柳侠和猫儿联手收拾的境况,结合外面传过来的惨叫,基本就能想象出柳海现在的模样。 孙嫦娥推开窗户冲着外面喊:“外头恁冷,大肉一会儿就擎成油了还咋吃咧?您几个小孬孙都给我回屋里吃,锅里还多着咧。” 柳成宾已经走了,柳凌喊了柳侠他们几个一声,抱着小萱先跑进了堂屋。 柳蕤和柳莘扔了手里已经啃光的骨头,也跟着跑了进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0 柳侠和猫儿看看盆里的骨头,有肥肉的地方果然已经开始变硬了,俩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开了柳海爬起来,猫儿临起身还又往柳海脖子里塞了把雪。 柳海大笑着抓起一把雪扔柳侠和猫儿,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从东边一间窑洞里正好出来,柳长青笑着说:“孩儿,你光顾着搁这儿欺负猫儿跟小雷咧,你自己吃肉了没?” 柳海眨巴了两下眼,端起盆子就往屋里跑:“哎呀我咋这么信球咧,忙活了半天自己一个骨头都没啃上啊!” 柳魁看着柳海的背影,十分欣慰地对柳长青和柳长春说:“伯,叔,咱小海真是傻孩儿有傻福啊,碰见丹秋这么好哩闺女,你看她对小海多好。” 柳长春说:“嗯,孩儿哩心厚道,该遇见好闺女,丹秋也是个有福哩,照咱小海这么实心哩孩儿现在也不好找。” 柳魁眼神黯淡了,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对着身后的窑洞打量了几眼:“伯,咱这是窑洞,要是按丹秋他们家哩习惯整,会不会有点怪呀?” 柳长青说:“房子这东西,不管外头是啥样,盖哩多花哨,那就是一张皮,里头住哩人才是最重要哩,这以后是小海跟丹秋他俩住哩,他俩觉得顺心就是好,这只是个计划,最好到底整成啥样,还得叫小海跟丹秋商量好了再说。” 柳魁点点头:“就是,我跟小海说说,丹秋待见啥,尽量照着人家闺女哩意思整,人家离开家恁远来到咱家,不能叫连个称心哩住处都没,。 其实床跟家具做啥样,咋摆放都好说,就是解手哩地方不好弄,咱这儿没电,也没自来水,没法使坐便器。” 父亲和大哥在为柳海计划新房子的装修,柳海在堂屋和一群孩子围坐在炕跟前,大快朵颐地啃骨头。 除了吃老古龙和麦季鸟,柳海他们对美味食物的记忆,最深刻的还有吃饺子和偶尔过年时候队里杀头老牛或老驴,他们在对着大锅漫长的等待之后抱着根骨头啃大半天的情景了。 孙嫦娥看丹秋不时看柳海一眼,就问她:“丹秋,您家都不这样吃东西吧?你看着他们一群小鳖儿这样馋,是不是觉得可没出息?” 丹秋想了想,才完全明白孙嫦娥的意思:“不是的娘,我们那里也有和这差不多的吃法,叫烤牛排或煎牛排,只是我们把牛排弄得比较小一些而已,柳海不喜欢吃,他用不惯叉子和刀,说没拿着骨头啃有劲。” 中原一带农村没有“阿姨”这种可以统称中老年女性的叫法,未结婚的男女称呼对方的父母,比自己父母年长的通常叫“大爷”和“娘”,比自己父母年轻的叫“叔”或“婶儿”,丹秋综合了一下,称呼柳长青为“叔叔”,孙嫦娥为“娘”。 柳侠被猫儿塞了一大嘴肉,正好咽下去,他接着丹秋说:“六嫂,俺六哥属于半野蛮人 ,还没完全完成进化咧,其实他最待见的是茹毛饮血。” 柳海抡起正吃着的大骨头就打算去敲柳侠的头,猫儿正好坐在他们两个之间,站起来用自己的大骨头给挡着,俩人叮叮咣咣一阵对打,肉沫子乱飞。 柳雲和柳雷高兴地大叫,把溅在自己身上的肉都给捏起来吃了。 柳蕤和柳莘一人又拿了一根新骨头躲在柳川身后啃着看热闹。 柳凌抱着小萱坐在灶台边的蒲团上只是笑。 丹秋笑着对柳侠说:“没关系,男人就应该这样。” 柳海得意地收了手,对柳侠挑挑眉:“听见您六嫂哩话了吧?您六哥我这是真男人哩风采。” 孙嫦娥说:“小凌,你少吃点孩儿,骨头上哩肉筋筋拽拽咧,好吃不养人,你一会儿多吃点饺子;孩儿,您都不敢多吃了哦,再吃一会儿吃不下饺子了。” 柳雲和柳雷蹦起来:“能,俺还能再吃一大碗饺饺儿咧。” 晓慧端起一大拍子饺子下了炕:“嗯,看您俩多能,您俩是饭桶,中了吧?” 俩小阎王只听话音儿也知道“饭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齐扑过去包着晓慧的腿闹:“妈妈你咋这么孬咧?俺俩不是饭桶,俺俩是,是……” 柳川接着:“吃嘴精!这中了吧?” 俩小家伙发现爸爸妈妈居然合伙挤兑他们,嗷嗷叫又扑过去跟柳川闹,柳川一边往锅里下着饺子一边用一条腿跟两个儿子周旋。 小萱看看柳雲和柳雷,对柳凌说:“哥哥,闹银(人),不系(是),乖乖。” 柳凌欢喜地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大口:“嗯,俺小萱不闹人,是好孩儿,是乖乖。” 小萱小嘴巴也在柳凌脸颊上亲了个响的,印下一片油花。 正在擀皮的玉芳嘴里嗔怪着胖儿子,手忙脚乱想找个手绢或纸递给柳凌:“乖,你看你,给五叔脸上弄哩都是油。” 柳凌笑着说:“没事四嫂,来小萱,搁五叔这边再亲一下。” 小萱撅起小嘴在柳凌另一边脸颊又亲了一下,然后高兴地继续啃骨头。 柳凌看着软糯可爱的小家伙,不由的弯起了唇角,眼睛的余光却无意中看到孙嫦娥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满的心疼和难过。 仿佛有把尖刀在心间突然划过,疼的柳凌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稳了稳心神下了灶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着:“走,乖小萱该尿喽。”抱着小萱走了出去。 太阳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有点刺眼,柳凌牵着小萱,看他在矮石墙上慢慢地走,小家伙一只手让他牵着,另一只本能地伸开保持着平衡,看上去更像个漂亮的小雪人了,小雪人边走边叫号:“一啊(二)一,一啊(二)一,我系(是)解黄(放)军,一啊一,一啊一……” 远山在视线中变得模糊起来,无数个画面在柳凌脑子里旋转,每一个画面都让他的心痛更加重一分。 柳凌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想,可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脑子,回忆如春日开凌的江河,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冲撞着他的心,每一波每一个画面都有那个人的影子,他觉得自己的心要炸裂了。 那个人把自己的计划一条条详细地给他讲解的样子,庄重而坚定; 那个人想象着计划成功时的样子,快乐而期待; 那个人因羞耻而难得地红了脸却硬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孩子似的要强可爱; 那个人抱着枕头摇摇晃晃地对他说:“看,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会,绝对比你老练,你到时候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当……” “徐徐,好孩儿,不哭。” 小萱软糯的声音和温暖的小手把柳凌拉了回来,他捂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小萱抱了起来,蹭蹭他的小脸:“叔叔是大人,大人都不哭,叔叔是叫日头照哩了;小萱,你会叫‘五伯’吗?‘五爸’‘五爹’也中,来,叫一声。” 小萱搂着他的脖子:“徐徐。” 柳凌笑着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小笨孩儿,连五爹都不会叫。”然后,在小萱欢快的笑声里,回到了窑洞。 今天是元旦,柳侠和猫儿、小蕤、晓慧是昨天晚上半夜到家的,四个人到家的时候都是一身的雪,看着非常狼狈,但精神都很好,欢呼着终于和大部队会合,找到了组织。 柳海和丹秋在荣泽住了七天,四天前就回来了,因为当时天气预报说,马上就会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雪,虽然几个人都想让柳凌再养几天,但柳川和柳侠都觉得柳凌的身体只是走几十里山路就够让人担心了,如果再是雪路,柳凌铁定吃不消。 回到家那天晚上,柳凌和柳海他们在堂屋坐着和家人一直说话说到快十点,最后连柳海都坚持不住回他们自己住的窑洞睡了后,孙嫦娥又把柳凌喊到了她和柳长青住的窑洞。 她对柳凌说:“孩儿,你哩事您伯跟您大哥都跟我说了,是妈老了糊涂了,成天说记着您二哥哩事,搁婚姻事上再不逼您了,可自己不知道哩时候,就又犯了糊涂。 小凌,人这大长哩一辈子,哪会没一点不顺心哩事咧孩儿?从古时候到现在,光是戏里头嫌贫爱富攀高踩低哩人有多少?遇见这种人,是咱一时走了背运,为这种人伤了自己不值得。 这世上当娘哩,没一个不想叫自己哩孩儿好哩,都是光想叫孩儿快点长大,早点结婚娶个好媳妇,这样有一天自己突然有点啥事,或者老了、没了,孩儿搁世上也有个可心哩人疼着,有个可心哩家过着,当娘哩就是走了也放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1 可是孩儿,您就是真找不来那么一个人,就是真一辈子打光棍儿,当娘哩也不会嫌弃。 孩儿,想叫您早点找个称心哩人,不就是想叫您早点自己有孩子有指靠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多少人生了一大群孩儿,年轻时候为了养孩儿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等老了,孩儿们推来推去,不还是没人管? 有些没孩儿们哩,一辈子过哩舒舒坦坦清清气气,不受一点难为,到老也没见就死到路边让狗给拉吃了。 其实啊,这人非叫孩儿们结婚,非叫生孩儿,可多都是怕外人笑话,你要是真想开了,谁哩日子谁过,那些爱没事瞎议论别人哩,你把他们哩话都当放屁,那还怕啥咧? 孩儿,我跟你说这些哩意思,就是叫你知道,妈以前总催着你谈恋爱结婚,是想叫你过好咧,要是你总也遇不到合适哩闺女,妈也不会寻死觅活逼你,你要是真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儿,妈也不会真给你找个姑娘,牛不喝水强按头,非叫你跟她结婚,妈不会,听见没? 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没孩儿,妈也一样待见你,心疼你。” 柳凌不知道父亲和大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母亲既不过分伤心自责,又能接受他不结婚这个事实。 孙嫦娥为了能让他安心地渡过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特地找他说的那些话,让柳凌内心在感激之余,愧疚和自责到无以复加。 这几天,孙嫦娥除了半晌给他蒸个鸡蛋或做点其他松软好吃的食物,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过一点的异常,可柳凌不经意间回头时,却总会发现她在后面默默看着自己的忧愁的目光。 , 柳凌的心时时被折磨着,这几天里,他看到家里几个小一点的每个孩子,都会想,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俺妈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一大家人热闹地吃着饺子,柳长青忽然问丹秋:“妞,您那边结婚,都有些啥规矩?” 第202章 你的喜 我的悲 丹秋楞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柳长青的意思,有点害羞但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高兴:“没有什么规矩,柳海向我求婚,我答应了,就可以了。” 柳长青都忍不住为这孩子的简单直率笑了:“这我知道,我说哩是一些风俗,咋选吉日、咋过礼之类哩,您家那边有这方面哩规矩吗?” 丹秋看着柳海,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哥哥结婚就是去教堂举行婚礼,我妈妈想让我举行中式婚礼,我妈妈说,她一直都觉得中式婚礼是最符合人们对婚姻美好的期待的。 拜天地,请天地作证,两个人会永远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和天地一样长久; 拜高堂,孩子在结婚以前都是由父母辛苦养育的,找到了相爱的人要独立生活了,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确认彼此的地位并认可其中所包含的责任与义务,是应该也是必须的; 夫妻对拜,是昭告众人也是在告诫新婚夫妻,婚姻,是需要互相尊重的,尊重是爱的前提,只有彼此尊重的两个人,才能在漫长而琐碎的婚姻生活中长久地相爱。” 孙嫦娥说:“您妈是有学问哩人,说哩真好,俺正好也可想叫你跟小海按咱这儿哩规矩办婚事。 我去小侠哪儿哩时候,搁电视里看过外国人结婚,新娘子穿一身白衣裳,虽然那衣裳也可漂亮,可咋看都不像结婚哩,不喜庆。” 柳海说:“妈,按人家哩说法,婚姻是神圣哩,白色象征着纯洁神圣,他们觉着白色是最喜庆哩颜色。” 孙嫦娥看看柳长青:“还有这样说哩啊?” 柳长青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哩风俗,颜色这东西没个好坏,你说成啥就是啥,中国以前好些个朝代还把黑色定成最尊贵颜色咧! 丹秋,结婚这事,得两家人商量着办,我听小海说了,您父母说既然小海您俩都可愿意,想叫您早点结婚,您娘俺俩也是这么想哩。 原本您娘俺俩还觉得,照咱这里哩风俗,非得等您五哥结了婚您才能办事,现在俺俩也想明白了,用不着这么死板,您五哥搁部队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哩,总不能因为这就耽误着不让小海您俩结婚。 你跟小海您俩商量商量,看您想咋办事,我听说现在往国外打电话没恁难了,您俩商量好了,给您家打个电话,征求一下您父母哩意见,都说好了,您娘俺心里有了谱,就知道接下来该咋给您准备了。” 丹秋点头:“知道了叔叔,要不,我明天就去荣泽给我爸妈打电话?” 柳海拉拉丹秋,非常疑惑地看看柳凌,对柳长青和孙嫦娥说:“伯,妈,我咋觉得不对咧,我就这样给俺五哥隔过去了,这不中吧?” 秀梅、晓慧、玉芳,包括已经懂得了些风俗的小蕤和小莘也都疑惑地看着柳长青和孙嫦娥,他们这个决定真的是太反常了。 孙嫦娥说柳海:“这有啥不中咧?亏你还搁国外留学咧,改革你不知道啊?牡丹比柳垚小吧?还是闺女,她找到了合适哩人家想先结婚,您福来哥都没说啥,柳垚也没说啥,您福来哥一家成年生活到咱这大山沟里,那思想还能跟着外边改革开放咧,你咋还这么封建咧?” 柳海觉得孙嫦娥的话完全不对,但一下子他还找不出反驳的切入点,纠结的不行:“妈,我不是封建啊,这,这不应该啊!给俺五哥隔过去我先结婚,我咋这么别扭咧?” 柳凌喂小萱喝着饺子汤说:“孩儿,我都不别扭,你别扭啥咧?结婚本来就应该是顺其自然哩事,感情到了就结婚,不能因为其他因素影响了两个人哩感情,你跟丹秋现在这么好,要是因为我您结不了婚,我会觉得过意不去!” 柳海说:“五哥,你是不是觉得你到现在都还没女朋友咧,找好女朋友到结婚肯定得好几年,肯定会耽误我? 不是啊五哥,女朋友这事,你专门找,没准瞪着眼找十年八年都没一个对眼哩,可你不想这事哩时候,没准缘分一下就来了,我跟丹秋不就是吗? 还有震北哥,,震北哥不是谁都看不上,说啥都不结婚吗?现在遇上了待见咧,三下五除二,一个月时间就拜堂成亲入洞房了,多快呀! 五哥你说不定也是这样,没准过几天该过年了,咱去望宁买年货你就能碰上你待见哩人咧!” 柳凌垂下眼帘,擦掉小萱下巴上一点饺子汤,淡淡地笑着说:“人跟人不一样,能跟你和他那样运气恁好哩人不多,小海,你跟丹秋早点结婚吧,您要是不结婚,我总觉得是自己耽误着您,该着急了,你不想叫我为了您随便找个不待见哩人结婚吧?” 柳海还想争辩。 猫儿把一碗饺子汤放在他跟前:“六叔,俺花婶儿就搁你身边坐着咧啊,你这样推三推四就是不结婚,你说你啥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学啥风流艺术家,玩弄俺花婶儿哩感情咧?” 柳海伸手拧住了猫儿的脸颊:“你个孬货,你居然当面就敢挑拨您花婶儿俺俩,你看看您六叔是那种人不是?” 柳雲和柳雷扑过来打柳海救柳岸哥哥,柳海手忙脚乱被两个小家伙撞得歪倒在柳魁身上,柳魁托着他呵呵笑。 猫儿摸着被拧疼的脸对柳海犟鼻子:“哼,你最好不是,你要是敢有半点花心,俺大爷爷不扒了你哩皮,俺大伯也得打断你哩腿。” 柳侠作势蹬了柳海一脚,伸手揉着猫儿的脸,笑嘻嘻地对丹秋说:“六嫂,看见没?嫁给俺六哥你就等于进保险箱了,大富大贵不敢说,一辈子不挨打受气不担心丈夫红杏出墙是绝对有保证哩。” 丹秋和柳海相处了两年多,对中国式幽默已经能心领神会,但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她毕竟对汉语的精髓还了解不够,所以对“红杏出墙”听起来这么浪漫的成语用在这个地方不大明白:“红杏出墙?你六哥把我们俩的红杏隔着墙送给别人?” 柳侠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对婚姻不忠诚。” 丹秋看看随遇而安靠在大哥身上让柳莘喂着吃饺子的柳海:“他不会,我也不会,我会永远对你六哥忠诚。” 正吃得香的柳海慢慢坐直了起来,他看着丹秋,笑得露出一嘴大白牙:“嘿嘿,我也会对你永远忠诚,以后你就知道了,俺家哩人都不会背叛自己哩爱人。” 秀梅对丹秋说:“赶紧结婚吧丹秋,要不,有人把小海给抢走你就亏了,俺这几个兄弟,谁抢着是谁哩福气,不信你问问您三嫂四嫂。”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2 晓慧和玉芳开始轮番跟丹秋介绍嫁给柳家男人的种种好处。 柳海看看兴奋的丹秋,对柳长青和孙嫦娥说:“伯,妈,等路好走了,我跟丹秋俺俩就去荣泽打电话,跟她爸妈商量结婚哩事。”他又对柳凌说:“五哥,那,那我就听咱伯咱妈哩话,跟丹秋家商量结婚哩事了哦。 你不着急了,可一定要细发点,找个最好哩妮儿,要是你也能跟震北哥俺俩样运气这么好,能碰上个叫你一见钟情哩,没准儿你还能结到我前头咧。” 柳凌微笑着说:“那,你就祝我好运吧!” 柳侠和猫儿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您六叔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一下午,全家人所有的话题都是柳海的婚事。 吃过晌午饭,秀梅、晓慧和玉芳一起围着丹秋忙活,给她量尺寸做两身方便在家里穿的衣裳,丹秋的衣服确实都是时尚又漂亮的,可穿着毛呢外套、牛仔裤坐在炕上实在是太别扭了,丹秋自己也觉得不舒服。 几个人忙忙碌碌剪裁缝衣的同时,还仔仔细细给丹秋介绍着和结婚有关的种种细节以及柳家男人们的品行、爱好和其他种种。 柳长青和孙嫦娥把柳魁、柳川叫到了自己屋里,跟他们说解释忽然改变主意,想让柳海快点结婚的原因。 柳长青说:“您妈俺俩也盼着小凌能早点熬过去,改变了心意,再找个好闺女结婚,不过,看起来没那么容易,小凌哩性子您俩也都清楚,您妈俺俩想了这几天,觉得叫小海先结婚,小凌心里没压力了,没准还能早点缓过来。 再就是小海跟丹秋这边,这几天听小海说,他换了个住哩地方,现在他住哩地方离丹秋那儿很近,饭大部分都是搁丹秋那里吃哩。 您妈俺俩想着,俩人也都二十多了,要搁从前,这个年龄孩儿都俩仨了,他俩人恁好,又成天价都搁一块儿咧,万一要是小海没忍住做出了啥不该做哩事,那不是害了人家闺女吗?还不如叫他们早点结婚。” 柳魁和柳川都觉得父母考虑的是对的,可就这样把柳凌隔过去了,他们心里真的是非常非常难受,好像如果这样,柳凌独身一辈子的事就成了事实一样。 孙嫦娥说:“ 孩儿,我比谁都想叫小凌先结婚,可孩儿他遇见了没良心哩人,把他伤狠了,现在我要是逼着他谈对象结婚,那不是逼着他往您二哥那条路上走吗?”她说着就掉下了泪,“我听了您伯哩话,老想叫咱小凌心里清闲些,别叫他觉得对不住您伯俺俩,不管您咋说咋劝我,我总觉得小凌是因为我逼哩太紧了,孩儿才慌慌忙忙找错了人。 我现在就是想叫咱小凌觉得家里哪儿都可好,我没因为他找不到媳妇就成天不高兴,咱家也没因为他不结婚日子就没法正常往后过了。” 柳魁坐在孙嫦娥身边抱住她:“妈,俺都知道你哩意思,俺也只是心疼小凌,你跟俺伯这样安排是对着哩。” 柳蕤在兴奋地给柳葳写信,报告柳海可能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还给他显摆丹秋和周晓云给他买的新衣服。 柳海和丹秋带回来的礼物大部分都是衣物鞋帽,全家人人都有,小萱现在带的漂亮的红色绒线帽就是柳海给他挑的,柳蕤的是一套色彩艳丽的防寒服和雪地靴,柳蕤在荣泽已经试穿过了,特别暖和,柳海就是考虑到他坐在教室上课太冷才给他买的这些。 猫儿和柳莘也都有,只不过猫儿的是灰绿色,和柳魁、柳侠他们几个大人一个颜色,其他孩子们的都是鲜艳的颜色。 柳海在法国时间长了,已经能更合理地安排自己的学习和打工赚钱时间,两个多月的暑假,他在画廊打工和街头画画的钱允许他偶尔奢侈那么一回。 原本他日常打工和在街头画画挣的钱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就足够,他现在吃饭又是和丹秋一起,合伙做饭能省不少,柳海又攒了小小的一笔。 他也没什么搞艺术的人通常的那份孤傲,在画廊寄卖的几幅画卖了比较好的价格后,老板让他照那种风格再画几幅,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又赚了一笔钱,他一拿到手就全部存了起来,最后有一部分用在了这次给家人的礼物上。 衣服都是在提前开始的圣诞打折季买的,有丹秋这个相当于当地土著人的指导,买的东西都很实用,至少在法国可以说是物美价廉,带回中国都算时尚超前。 几个小家伙都在因为家里要再进一个花婶儿而兴奋,柳雲、柳雷已经开始期待给六叔压床的盛会了,计划着要给六叔压出一屋子孩儿。 柳莘跟着柳长春在丈量即将给柳海做新房的窑洞,准备给他编床帏,炕前也要铺一张大的。 柳海说,丹秋在娘家的卧室里,床前是一大块波斯地毯,柳长春没见过波斯地毯,他决定给柳海和丹秋编一张现在柳侠和猫儿的卧室里铺的那种席子。 丹秋一到柳家,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一排窑洞,进了屋子里之后,又被炕上的花席子惊艳了一把,等进了家里特地为她准备的窑洞,炕上那个漂亮的席子更让她喜欢,她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不想让铺褥子,想就睡在那跟艺术品一样的炕席上。 孙嫦娥当时对她说,那都是二叔自己编的,她如果喜欢,就让二叔再编些,把炕一周都围上。 柳长春这几天一直在准备高粱篾,现在准备开始动手编了。 小萱习惯了睡午觉,吃饱了饺子就有点睁不开眼,柳凌抱着他回了柳侠他们住的窑洞,柳海、柳侠和猫儿也跟着他回来了。 柳凌搂着小萱歪在炕上拍着他睡,柳侠、猫儿和柳海躺在他旁边小声说话。 他们一起探讨柳海和柳钰未来儿女们的数量及分配问题,柳海被柳侠的计划给吓得心惊胆战,表示坚决不从:“我最多生五个,自己留俩孩儿一个妮儿,给咱五哥一个孩儿一个妮儿,再加上小萱,咱五哥也算是俩孩儿一个妮儿。 你哩我可不管,你都有女朋友了,凭啥叫丹秋生恁些孩儿受恁些罪,您那周晓云就恁主贵,她不能生孩儿?” 柳侠眨巴眼,面露诧异:“啊!?周晓云?” 柳海说:“那当然,你以前不是说你尿哩最高最远,要给咱妈生一个加强连哩大胖孙子吗?现在凭啥都成了我跟四哥哩事儿?你想使死四哥俺俩呀?” 柳侠继续眨巴着眼迷瞪,柳海说的都是真的,可他怎么也没办法把他的儿子们跟周晓云联系在一起呀! 柳侠扭头看柳凌:“五哥!”他觉得这么为难的事五哥能替他想明白。 柳凌捏捏小萱肉呼呼的耳垂:“看我也没用,我有小萱这一个干孩儿就够了,你那一个加强连我可帮不上忙。” 柳侠又看猫儿。 猫儿翻个身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儿,我老瞌睡。” 柳海隔着柳侠打猫儿的屁股:“你平常不是啥都替您小叔争替您小叔想吗?今儿这是咋着了?看您小叔那啥都不懂哩糊涂蛋样,你快点替他计划一下吧,要不他八辈子也完不成任务。” 猫儿气呼呼地嘟囔道:“完不成去球,人家谁现在还生恁多孩儿咧?哼,孝顺孩儿有一个就够了,不孝顺哩生一百个也没用。” 柳侠听猫儿的话音不对,小家伙是真的不高兴了,他翻过身去扳猫儿的脑袋:“乖猫,你咋着了孩儿?” 猫儿欠了下身,搂着柳侠,把头扎在他胸前,却不肯抬头:“没事,我就是老瞌睡,小叔你搂着我睡一会儿。” “哦,那中,你睡吧孩儿。”柳侠躺好,把猫儿搂得更舒服点,轻轻拍着他的背。 柳海也觉察到猫儿的情绪不对,也不逗他玩了,用眼神询问柳凌:这是咋了? 柳凌给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猫儿真的睡着了,他又做了那个梦,今天,他看清楚了那个坐在柳侠自行车后座上的漂亮女孩儿的脸,那是周晓云。 今天,梦也没有在自行车驶进花海的时候结束,猫儿一直站在花海之外叫喊着“小叔”,柳侠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他跟前,对他说:“我该结婚了,结了婚很快就会有孩子,你今天回家就搬到煤棚里去吧,要不我的孩子生下来没地方住。” 猫儿说:“小叔,你不是说你就是结了婚那也是咱俩的家吗?” 柳侠说:“我以前不懂,现在我结了婚才知道,哪儿有结了婚还一直带着个小侄一起过的?我就是愿意,你周阿姨也不会答应啊!” 猫儿说:“小叔,我不想去住煤棚里,住在那儿,晚上睡醒我就看不见你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3 柳侠还没说话,花海里传来周晓云喊柳侠的声音,柳侠往花海那边跑着,回头对猫儿说:“你快点回去搬哦!” 猫儿对着柳侠的背影拼命的喊:“小叔,小叔,我不想搬,我想一睁开眼就看见你,小叔,小叔……” “孩儿,乖猫,你张开嘴孩儿,就两片药,小叔给你放进去,你喝一口水咽下去就中了,孩儿,你张口嘴……妈,孩儿不张嘴咋弄啊?孩儿,乖猫……” 猫儿迷迷糊糊地一睁开眼,就看见柳侠红红的眼睛,他迷茫地看着柳侠的脸,又往下看,看见了柳侠海蓝色的羽绒服,那是他和小叔一起买的,小叔喜欢的短款,和他的羽绒服一样的颜色。 不是看不清颜色的T恤,也没有自行车和花海,是自己做梦了,猫儿喊了声:“小叔。”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却觉得心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又像是一块千斤的巨石压在那里,压得他连咽口唾沫都觉得艰难。 柳侠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你可醒了孩儿,吓死小叔了,孩儿,你有病了,发烧了,来,张开嘴,给这两片药吃了。” 猫儿乖乖地张开嘴,一直看着柳侠的脸,喝水,把药咽了。 孙嫦娥舒了口气,摸着猫儿的额头说:“吃下去一会儿就该出汗了孩儿,你别动,奶奶去给你做一碗鸡蛋甜汤,你喝了汤,叫您小叔搂着再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秀梅和晓慧同时说:“妈,我去做,孩儿,你是想喝稠一点还是稀一点咧?” 柳侠说:“孩儿好喝有疙瘩、还可多鸡蛋絮、稠一点咧,做好了挖一勺白糖,孩儿待见喝。” 秀梅和晓慧答应着出去了。 猫儿疑惑地看着屋子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都是大人,其中包括柳茂和柳钰,小蕤、小莘、两个淘气包和小萱都不在。 柳侠把茶缸放到他嘴边说:“你应该是传染上感冒了,您三婶儿说您学校这一段可多人都感冒了,您班就好几个发烧请假哩,是不是孩儿?” 猫儿喝了几口水,点点头。 他们班前一段确实好几个人请假,数学老师还因此抱怨说他们这一代孩子太娇气,高二了,感个冒居然就请假,真是没希望的一代,和美国、日本的孩子没法比,人家高烧四十度还专门脱光了衣裳去雪地里训练呢。 班上好几个住校的同学的家长往学校送预防感冒的药,猫儿却一点不介意,他是石头疙瘩,结实着呢,啥病都跟他没关系,所以他跟小叔根本就没提过这回事。 柳魁、柳川都伸手在猫儿额头上试了试温度,问他:“孩儿,可难受吧?” 猫儿摇摇头。 已经确定刚才撕心裂肺的绝望只是一个梦,虽然心口还堵得厉害,但他其他地方真没觉得有多难受,就是浑身有点疼而已。 孙嫦娥对柳魁他们说:“孩儿才吃过药,还没退烧,肯定还难受哩很,咱都出去吧,叫孩儿闭着眼再歇会儿。 孩儿可能是染上感冒了,也可能是夜儿爬恁远哩路回家使哩狠了,再加上平日里功课又恁紧,孩儿成天都睡不够觉,这是集到一块儿了,叫孩儿多歇会儿没错。” 柳长春叹了口气,对猫儿说:“孩儿,一会儿多吃点饭,难受了就跟您小叔说,啊!” 柳钰说:“你想吃啥孩儿?您四婶儿做啥都可好吃,我去叫她给你做。” 猫儿摇摇头:“我就想喝甜汤。” 孙嫦娥领着屋子里的人往外走,柳茂走在最后,他在门口站住,直直地看着猫儿。 猫儿第一次和柳茂正面的对视,因为生病,眼神平淡茫然。 柳侠搂紧了猫儿,对柳茂说:“二哥,你还没吃饭咧,快点过去吧,孩儿吃过药了,我看着他,没事。” 柳茂抓着门帘,喉结上下动了好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柳侠把猫儿往上又抱了抱,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对他说:“他跟您四叔,还有萌萌,将才回来,他们单位今儿元旦联欢,还叫带家属一块儿去,联欢完了会餐,您大爷爷知道后,叫您四叔给萌萌给他送去了。 萌萌都六岁了,胆儿还可小,连望宁都不敢去,您大爷爷说这么下去不中,得叫她去原来住哩地方看看,叫她知道刘冬菊那赖孙货早就没影了,再也不会有人打她了,叫她知道,咱家哩人都可待见她,您……他也可待见她,会带着她去耍,去吃好东西。” 猫儿静静地看着柳侠的脸,不说话。 柳侠继续说:“他其实也可待见你,咱全家人都可待见你,不过,他再待见你,咱全家人都知道,谁都比不过小叔待见你。”其他的话柳侠不用说,猫儿会知道他的意思。 猫儿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着柳侠的脖子,直到秀梅把鸡蛋甜汤端过来,他才松开。 猫儿吃着药,反反复复烧了三天,三号早上柳川、晓慧、小蕤要动身回荣泽时,他的体温还超过38°。 柳长青让晓慧给猫儿多请几天假,猫儿就是烧退了,也不能让他马上就再走几十里被积雪覆盖的山路。 知识再重要,也没法跟身体比,这是柳长青一贯的看法。 柳侠想带着猫儿回荣泽去,在柳家岭,只有生病这种事让他不能安心。 但不管家里人和柳侠怎么说,猫儿都不肯让人抬着或拉着他去望宁。 柳魁把吴玉妮请来给他看了看,吴玉妮说猫儿现在吃的药就对,只是王君禹配好的药,药性都比较平和,不会像输液见效那么快。 她还说说猫儿现在脑子很清醒,没有加重的迹象,而且因为吃退烧药,他一天出好几次汗,这样的天,如果出过汗再受风寒,恐怕比现在要厉害得多,还是在家继续服药养着比较好。 柳侠决定听吴玉妮的,让猫儿再在家吃着药观察两天,如果两天后猫儿还烧,说什么都要把猫儿弄出去看。 因为猫儿得的是流行性感冒,为了避免几个小的被传染,猫儿每天就呆在柳侠他们自己住的窑洞里。 柳侠也一样,除了上厕所,他一步都没离开过自己的窑洞。 柳茂三号早上和柳川他们一起离开了柳家岭,但晚饭后,他又回来了,带回来几大包药,大部分都是中成药。 因为医生没见猫儿本人,没法开药,就给他推荐了这些比较保险,平日里也可以做预防用的中药。 柳侠每顿给猫儿冲两袋板蓝根冲剂,和其他药一起吃。 柳茂一直在家,没去上班,他说他节前为大大小小的领导写各种年终总结,大忙了一阵子,节后没什么事,领导说他可以多休息几天。 第四天,猫儿退烧了,但精神却一直好不起来,总是瞌睡,柳魁、柳凌、柳海、丹秋有时间就过来陪着他和柳侠。 快过年了,布店生意特别好,不能不开门,几个兄弟都回来了,秀梅体谅柳魁的心情,让他留在家里,她一个人开门营业问题也不大。 柳钰和秀梅三号早上和柳川他们一起走,柳长青让他们最近就住在望宁,到雪化了路好了再回来。 现在这路,柳钰空着个手,一趟都得六个小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4 小莘放学回家后总是先跑到柳侠他们的窑洞里,站在门口问:“柳岸哥,你好了没?” 得到猫儿肯定的回答,他才会跑回堂屋吃饭。 他还每天下午在放学的路上摘了一捧野酸枣给猫儿带回来,让猫儿泡着当茶喝。 野酸枣在山里人眼里,虽然不金贵,却是个好东西,据说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个淘气包知道柳岸哥哥在家,却不能跟他们耍,急得直蹦,知道猫儿是生病了,却还是忍不住跑到门口问:“哥哥,你啥时候才好啊?你快点好了跟俺耍呗。” 猫儿靠在柳侠怀里笑着说:“好了哥哥就回荣泽上学了,您连看也看不见哥哥了,还跟您耍咧!” 两个小阎王一下就蔫了,嘟嘟囔囔往外走:“最不待见荣泽了,咱家哩人都得去那儿才能挣钱,都不能回来跟咱耍,还给哥哥传上这么不美哩病。” 过了一会儿,猫儿睡着了。 柳侠看着猫儿有点苍白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猫儿刚才回答柳雲和柳雷的那句话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就是觉得不吉利的感觉,他对坐在炕角看书的柳凌说:“五哥,你看着孩儿,我去那屋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柳凌挪过来,掀开被子坐在猫儿身边:“你搁屋窝了好几天了,出去转一会儿吧。” 柳侠刚走出屋门,猫儿就打个激灵醒了,他睁开眼就喊:“小叔。” 柳凌拍着他说:“您小叔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睡吧孩儿。” 猫儿看了看窗户,却再也睡不着了。 柳凌放下书,摸了摸猫儿的额头,不烧。 猫儿看着柳凌,眼神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还是有点迷茫。 柳凌说:“孩儿,你要是睡不着,咱俩说说话吧。” 猫儿安静地看着他。 柳凌说:“猫儿,以前,我没有女朋友,结婚哩事就遥遥无期,我结不了婚,您六叔就也不能结婚,中间隔着俺俩,虽然您小叔谈了女朋友,你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点难受,可你还是觉得,您小叔哩婚事好像很遥远,好像不是真哩,好像永远不会来到,是不是? 现在,五叔突然决定一辈子不结婚了,您六叔又遇到了您花婶儿这么好哩人,咱家人都想叫他们早点结婚。 他们结婚了,下面紧跟着……就是您小叔……” 柳凌看着窗外,停了好久,才接着说:“孩儿,我知道,我再跟你说我了解您小叔,说他绝对不可能因为结婚就对你不好,也不可能叫你对您小叔结婚后哩处境完全放心。 我不知道该咋对你说,不知道咋安慰你,猫儿,我虽然不是你,虽然咱俩失去哩不一样,但我真哩能理解你孩儿。 你全心全意都只有您小叔一个人,但您小叔以后哩心里要装上其他人了,你觉得他以后会离你越来越远,他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你一个人哩了,是不是孩儿?” 猫儿的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落下,他拉起被子把脸盖上。 柳凌把手伸进去,轻轻覆盖在猫儿的眼睛上,猫儿滚烫的泪水灼痛了他的手心。 柳凌轻轻说:“没事孩儿,你只是现在还小,所以你现在把小叔当成你的全部。 等你长大,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爱人,属于自己的家,到那时,小叔也只是你心里的一部分,可能是非常大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他不会再是你的全部,你的唯一。 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即便他不是你的全部和唯一,但你爱他的心却一点都没有少,甚至可以更多。” 猫儿掀开了被子:“不会,我谁都不会待见,我就待见小叔,我一辈子都只对小叔一个人最好最好。” 柳凌靠在墙上,把脸转向窗外,不让猫儿看见他眼中瞬间的仓惶。 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不会,我对谁都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感情,我只想对你这样,这一辈子,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这样。” 堂屋里,柳侠端端正正地坐在菩萨跟前,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求:“菩萨,请你叫俺乖猫快点好吧,他只是感冒了,你一定要保佑他好起来,跟以前一样。 要是必须有一个人得病,你把他哩病过到我身上吧,俺孩儿他老小,我不想看着他恁难受……” 第203章 初闻别样的感情 柳侠和猫儿是十天后跟柳海、丹秋一起回到荣泽的,他们三点多到水文队,首先在传达室拿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张福生,一封是詹伟的。 柳海看着信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会有震北哥一封呢,真奇怪,咱们回家半个月了,这么长时间,震北哥一封信也没来过,往年五封都打不住了。” 柳海和丹秋回来的时候,只在京都停留了大半天,和陈震北的接触,仅限于那一分多钟的通话,到现在,他连柳凌失恋的事都还不知道,更不用说其他。 柳侠和猫儿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柳凌不在跟前,柳海随便说谁都没关系,只不过柳海的话让他们对柳凌和陈震北交恶的原因更好奇了一分而已。 张福生的信前半部分老生常谈,夸妻子贤惠女儿漂亮可爱,后半部分这次有重大情况: 乔艳芳的单位基本可以确定要破产了,快两年了,工人大部分放假,只领基本工资,只有单位领导和技术人员以及少数工人还在上班,政府插手干预无效。 东西没人要,卖不出去,神仙也没办法。 现在,乔艳芳想以个人身份承包厂子,张福生被媳妇的想法吓得睡不着觉,挨着写了信跟寝室的兄弟们求救,想让他们写信劝劝乔艳芳,张福生说,乔艳芳哪怕一辈子不上班,他也不会嫌弃她,会一辈子努力工作养活她。 猫儿看完信说:“张伯伯可真怂,还没媳妇儿胆子大,小叔,我给他回信,收信人写乔阿姨,咱们鼓励鼓励乔阿姨。” 柳海说:“猫儿,这可是大事,你乱出主意,万一人家被套住,欠一屁股账,到时候不要了你张伯伯的命?” 猫儿把信收起来:“那我给毛伯伯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思,我们给张伯伯回信的时候口径一致。” 电话没人接,猫儿决定暂缓回信。 詹伟的信是报喜讯,他再过半个月,也就是腊月十六结婚,希望柳侠去参加他的婚礼。 柳侠肯定去不了,他逼着猫儿上床补今天没能按时睡的午觉,自己和柳海、丹秋一起去邮电局,柳海和丹秋打电话,他给詹伟寄去一百块钱贺礼。 柳海的国际长途没打成,荣泽邮电局就没开通这项业务,如果想和丹秋的父母说话,柳海他们得去原城。 柳海和丹秋并没多失望,因为他们提前估计到了这个情况,而且他们知道,即便是丹秋的父母同意他们马上结婚,他们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丹秋没有婚姻状况证明,柳海的户口现在还在京都他原来的大学,两个人即便要登记结婚也得去京都跑一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5 猫儿现在一听到结婚这两个字就不舒服,没想到,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接到黑德清的电话,居然也是喜宴邀请,黑德清腊月十九结婚,比詹伟晚三天。 柳侠回答的很干脆:“不去,你们一个一个结还行,现在你和詹伟撞车了,我一个都不去,省得你们说我厚此薄彼。” 黑德清不愿意了:“咱俩能跟他一样吗?咱俩什么情分啊?” 柳侠问:“咱俩有什么特殊情分吗?我怎么不知道?” 黑德清说:“我老六你老七,咱俩挨多近啊,詹伟他老四,跟你隔着好远呢,咱俩这堪比亲兄弟的情分他们几个差多了。” 柳侠说:“我亲六哥现在就在我旁边呢,我们正在商量他的婚事,煤黑子你靠边儿站着吧。” 黑德清说:“靠,真的呀?那好吧,我这冒牌的先暂避一下,不过七儿,我是真的想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啊,我都跟我媳妇儿和家人朋友吹你吹了七八年了,你这真神老不露面,直接影响我个人信誉啊!” 柳侠说:“等你有儿子了,我就看在我家大侄子份上去给你正正名,现在,你跟我那冒牌六嫂赶紧努力吧。” …… 柳侠放下电话,柳海递给他一牙中国式披萨说:“吓死我了,黑德清刚才说你跟他情分不一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跟他玩儿过同性恋呢!” 柳侠迷糊:“啥?” 柳海说:“同性恋啊,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跟正常人不一样。” 柳侠看看跟他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的猫儿:“不会吧,还有这样的人?” 柳海说:“咱们国家我不知道,国外多了,十月份我在街头画画的时候碰上巴黎的同性恋者游行,争取婚姻合法权,我还给一对女的画了像呢,她们其中一个特漂亮,苏菲玛索似的,当时丹秋也在,那女的还夸丹秋漂亮呢。” 柳侠和猫儿面面相觑:“真的?你,你,你真给她们画了?” 柳海一摊手:“我为什么不画?同性恋的法郎也是钱啊!” 柳侠说:“俩男的,俩女的,那,那他们怎么生孩子啊?” 丹秋说:“他们中大部分都不要孩子,最近几年,有同性恋者会付费让别人替他们生孩子,不过这样的人很少。” 猫儿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付费?就是掏钱让别人替自己生?那怎么生啊?生下来不也还是别人的孩子?那不就跟咱们这里去寻别人家哩孩儿一样吗?” 柳海说:“不是,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如果是男的,就是用他们的……那个……,猫儿你太小,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人家自己的孩子。” 猫儿不忿:“我怎么小了?我都高二了,都已经学过生理卫生了。” 柳海大口吃蒸红薯:“你学过解剖学也没用,我把你的生理卫生书给小萱读一遍,他就变成十八岁了?你没成年,就是小,那些事,少儿不宜。” 柳侠把一大块火腿塞进猫儿嘴里:“不就是试管婴儿吗?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国家也有。” 柳海笑:“试管婴儿最后也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俩都是男的怎么办?男人那个那,就那么粗一点,小孩儿能从里面生出来吗?” 柳侠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站起来:“我们又不是同性恋,管他从哪儿生出来呢,拉屎一样拉出来我都没意见。” 丹秋看着自己盘子里还没吃完的煎饼,下不去筷子了。 猫儿替柳侠道歉:“花婶儿,我小叔不是故意的,他平时可文雅了,这都是被我六叔给气的。” 丹秋点点头:“不过这些煎饼,我能明天再吃吗?” 柳海把她的盘子拿过去,两口解决。 柳海和丹秋刚收拾完了厨房,柳川过来了。 柳侠他们一回来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当时过不来,邱志武的父亲出院一天就又被送进去了,估计老爷子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邱志武天天在医院守着,最近的班都是柳川在替他值。 猫儿和柳川打过招呼后,就回主卧继续玩电脑了,柳川、柳侠、柳海和丹秋在客厅里说话。 柳川跟柳侠说,如果这几天不忙,就打电话和周晓云多约会几次,最近,单位有好几个人问柳川,周晓云和柳侠是不是吹了,因为单位其他几个正在谈恋爱的女孩子的男朋友,上下班的时候都经常去接送,天天约会,只有周晓云,下了班后老是在单位的宿舍里呆着,最多就是自己出去买点小吃,好像都没约会过。 柳侠说:“我们科室最近的工程都在附近,我今天一回来就去跟岳工说了,我再请两天假,给猫儿再做两天饭让他再养养,从大后天开始,我下了班天天约会。” 柳海说:“这样呗幺儿,我和丹秋想明天去原城打电话,猫儿去学后你在家也没事,你约上周晓云,咱们一起去呗,我都回来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你女朋友呢。 咱们回来时永芳给咱们带回来那么多酱肉,明天早上再让丹秋给猫儿预备点好吃的,他中午回来稍微热一下就能吃,不会饿着孩儿。” 柳侠还没来得及说话,柳川就说:“可以啊幺儿,小周听说你六哥和丹秋回来了,也想见见他们呢。 就这么定了吧,你们明天一起去玩,中午我过来给猫儿做饭,到点儿开车接送他。 三叔说的行不行,猫儿?”柳川扭头对着主卧问了一嗓子。 周晓云给柳侠和猫儿、小蕤都买了衣服,平时对猫儿还特别好,现在却被单位同事误会被柳侠给甩了,柳川心里觉得很对不住她,希望柳侠能多陪陪周晓云,弥补一下。 猫儿回答:“不用你接送三叔,我请假这么多天,明天去学得挨着问问老师,我有落下的功课没,中午我跟三婶儿在学校吃饭,你别管我了。 小叔,你尽管去玩吧,我没事。” 柳侠其实哪儿都不想去,猫儿虽然烧早就退了好几天了,可柳侠就是觉得他还没完全好,他想专心在家给猫儿做两天好吃的,好好给小家伙补补。 可柳川那么说,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经常和周晓云约会了,而且柳海和丹秋都想让他一起去原城,柳侠不想扫他们的兴,所以他只好答应了。 柳川还要值班,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柳海和丹秋今天走了几十里山路,也都累了,柳川一走丹秋就去睡了,柳海和柳侠、猫儿睡在主卧,他躺着和柳侠说了没几句话就睡着了。 柳侠以为猫儿也已经睡着的时候,猫儿突然问他:“小叔,六叔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同性恋,有男的喜欢男的吗?” 柳侠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你六叔和六婶儿说话那模样,应该是真的。” 猫儿把一条腿搭在柳侠腰间,脸偎在他颈窝里,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外国那么多,多到能上街搞游、行,咱们国家就没有呢?” 柳侠拍拍他:“也许咱们国家也有,只是咱不知道,睡吧乖,明天还得早早起来去学呢,唉,还有一年多呢,你要是现在就能毕业多好,小叔真不想让你高中。” 第二天,猫儿五点起床,五点半准时坐进了教室。 柳侠送完猫儿回到家,还不足六点,他试着拨了周晓云的大哥大,只响了一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周晓云高兴的声音传了过来:“柳侠?嘿嘿,我正准备起来呢,柳侠,你猜我刚才在干什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6 柳侠问:“这么早,又在被窝儿里,你能干什么?做美梦?” 周晓云说:“我在数着窗帘上的花算命,单数,你会给我打电话,双数,不会打,嘿嘿,我刚才正好数到二十三,你就打过来了。” 柳侠忍不住笑了起来:“周晓云,你怎么也跟个小孩儿一样啊!” 七点半,周晓云开车过来,柳侠他们准时出发。 四个人的同行挺愉快,柳海觉得周晓云很好,人漂亮利索,关键是对柳侠好,柳海觉得柳侠和他一样交了好运,找到了个好女孩儿。 丹秋和周晓云也很谈得来,两个人开始互相对对方感到好奇,柳侠给她们做了介绍后,两个同样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很快就熟悉起来。 周晓云对丹秋的外国人身份好奇,问她关于血统的事。 丹秋对周晓云的警察生活好奇,她把周晓云当成香港电影里武打明星演的那种女警了,佩服得不得了。 周晓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丹秋解释说她不会跟成龙似的上楼梯不走台阶,三个跟斗就能翻上去;她也没机会拽着吊灯荡来荡去地和黑社会们玩捉迷藏,因为中国根本就没黑、社会,丹秋坚信中国功夫就那么神奇。 柳侠听着周晓云费劲的解释,看柳海,柳海一副无辜模样眺望远方。 荣泽高中。 猫儿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跟着老师手里的粉笔走。 将近半个月没来学,虽然因为知道小叔现在正在干什么,所以心里堵得难受,但猫儿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认真听讲。 不好好学习,不考上好大学就没办法挣大钱,就没办法让小叔享福,这一直都是猫儿克制自己不能偷懒、不能放纵的心理法宝。 在家的十天,猫儿并没有每天病病歪歪地躺着,退烧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完全好了,他和几个叔叔小时候因为天气原因不能上学时一样,十分合理地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除了每天和萌萌、小雲、小雷一起练两个小时字,还会多睡一个半小时午觉外,其他时间都是在柳侠和柳凌的辅导下学习,柳侠辅导数理化,柳凌辅导英语和语文。 对猫儿来说,在家学习和学校不同的只是:他在家没那么多重复的作业,同样的学习,在家里他心情更愉快,心态更放松,所以效率更高。 因此,今天老师讲的内容,猫儿听起来完全没问题。第二节下课后是大课间,猫儿抓紧时间写前两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在学校把作业写完了,回家就能随便和小叔玩。 后面的同学喊了一声“柳岸”,猫儿抬起头,晓慧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她给猫儿送过来个热乎乎的蒸馍夹火腿:“您三叔说他单位今儿晌午吃小酥肉,他中午有事,提前把饭给你送过去您三叔就走了,你自己回去吃吧孩儿,我今儿后晌没课,回小雲小雷她姥姥哪儿一趟,他老舅二十六结婚,我得回家帮帮忙。” 苏晓智的婚事经过又一轮波折,这次真的是确定了,因为苏父说,如果苏晓智再折腾,他就彻底放手不管了,苏晓智这才放弃了让家里再给他买个冰箱的要求,自己去找算卦的先生看了好日子,准备结婚。 苏晓智婚事的稀奇之处在于:一直以来无休止提要求的是苏晓智本人,而不是他未婚妻。 猫儿吃着蒸馍,忽然想起他们回来时柳凌交待的话,他吃着馍就跳起来往外跑,到了传达室,居然真的又有两封“刘岸”的信。 不用撕开,只是隔着信封摸摸,猫儿就知道,里面都还有一封单独写给柳凌的信。 写信的依然是卓雅,猫儿感觉,卓雅写给自己和柳侠的信似乎比前几封都长,因为里面的信明显比较厚。 猫儿最后两节课都上得不安心,经过前面十天里和柳凌几次短暂的单独相处,他对柳凌在部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凌和陈震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凌和卓雅到底是什么的关系更好奇了,他越来越想知道,人那么好,又长得那么帅的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看不上他,才会让柳凌失恋? 猫儿骑着自行车冲刺的速度比以前都快,可回到家,他下了半天决心,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有打开那两封信中信。 烧了那两封同样写着“柳凌,请务必看一下,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信中信,猫儿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五叔,如果还有下一封,你可别怪我管不住自己哦!我还是未成年,偷看也不算犯罪。” 第204章 合家欢 当猫儿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抛开道德心,偷看一次卓雅寄来的信中信时,对方好像感应到了他的企图,或者说一直得不到回应,也终于放弃了努力,一直到阴历腊月二十二的下午猫儿放寒假离校,他都没有再收到卓雅的信。 猫儿以后回想起来,他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好像是特别冷也特别忙碌多事的一个季节。 因为这年的立春节气是在年内过,而次年的立春是在年外过,所以形成了第二年整年都没有立春节气的情况,在中原一带,立春又叫“打春”,没有“打春”节气的年份被称为“哑巴年”或“瞎年”。 老人们说,哑巴年结婚的人不好,日子过不红火或两个人过不长远,虽然事实证明这种说法纯属臆想,可人们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如果可能,都会避开这样的年份结婚,很多人会选择把婚期提前。 詹伟、黒、德清、苏晓智、楚小河、柳建宾、吴小林和袁秀华,还有柳川单位好几个猫儿认识的人,荣泽高中猫儿认识的好几个老师,都是在这年的腊月结的婚。 柳海和丹秋也是,他们是腊月二十八结的婚,所以,就是不算玉芳肚子里的小家伙,柳家今年也还是添人进口了,这个年家里过的也是分外热闹。 除夕的饺子吃完后,两个灶同时烧水,让几个小家伙洗澡,柳川、柳凌和猫儿一起照应着柳雲、柳雷和小萱洗的时候,柳钰跑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拿着一个红色锦缎的盒子。 孙嫦娥正搂着萌萌坐在炕上看柳侠和柳葳一起给小莘做的奖状,柳钰恭恭敬敬把盒子递到她面前:“娘,这个是我给你买哩。” 除了柳长青和柳长春,其他人集体“喔”了一声,那盒子实在太漂亮了。 孙嫦娥惊讶地接过盒子:“这是啥呀孩儿?光个盒儿都这么好看。” 柳钰把盖子打开:“娘,今年是头一年,才开始,咱扎本儿也老大,我赚哩老少,买这个有点小,等以后我赚哩多了,给你买个大哩。” 柳侠和柳葳隔着炕桌已经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一齐叫:“金镯子?这么漂亮哩金镯子?妈(奶奶),叫我看看呗。”柳侠说着就伸手去拿。 孙嫦娥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小鳖儿,给你哩爪子给我拿开,我还没看咧;小钰,你赚了钱,得先给您伯、给玉芳跟小萱买好东西,你成天不搁家,玉芳又是带孩儿又是照应您伯跟萌萌,她得多操心?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给我买这干啥哩孩儿?” 柳钰说:“我今年好好干,多赚点,给他们都买,给咱全家都买,以后你当信物给媳妇儿们哩镯子,都由我买;娘,你看看这花样你待见不待见,玉芳说女哩都待见这样哩,叫我给你买这样哩。” 玉芳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孙嫦娥,她担心自己见识少,眼光不好,选的花样大家不待见。 秀梅和晓慧都挤到孙嫦娥身边看:“咦,金哩哦,真漂亮,妈,你带上叫俺看看呗。” 小莘从柳葳怀里跳下去,跑到孙嫦娥跟前:“奶奶奶奶,叫我看看。” 孙嫦娥小心翼翼地把镯子拿出来:“给,你戴手上看孩儿,奶奶这手都是些苦楚纹,再好哩东西带上也叫糟蹋了。” 小莘把镯子套在孙嫦娥手腕上:“不糟蹋,俺四叔就是给你买哩,你带上肯定可好看。” 柳雲和柳雷在那边急了,光着屁股就要往外跳:“奶奶奶奶,叫我也看看呗。” 柳川和猫儿一人一个把俩小家伙又给摁盆儿里:“好好洗,洗完随便看。” 小萱指着孙嫦娥问柳凌:“奶奶,下(啥)?” 柳凌搓着他的小胳膊说:“镯子,金镯子,您爸爸给奶奶买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7 小萱把自己另一只胳膊举到柳凌面前:“乖乖,镯镯,好看。”他的左手腕上,是一岁生日时姥姥给买的一个带着几个小铃铛的银镯子。 柳凌拿着他的手腕晃了几下,铃铛发愁清脆的响声,柳凌说:“孩儿不是待见姑姑吗?叔叔请姑姑成天跟着俺孩儿中不中?” 小萱扭头看窗台上的菩萨,柳长春坐在那里挡着,他看不见:“中。” 柳海和丹秋前几天从京都回来,柳海也给丹秋买了个金镯子,结婚那天新人拜高堂的时候,孙嫦娥把镯子戴在了丹秋腕上。 丹秋把自己的镯子也取下来,一家人轮流传着、比较着看,丹秋镯子上面的纹饰属于简洁大方型的,孙嫦娥这个上面是精致繁缛的龙凤纹饰,大家觉得两个都好看,秀梅和晓慧、玉芳、萌萌都更喜欢孙嫦娥这个,柳侠和猫儿、柳葳、柳蕤则更喜欢丹秋那个。 柳莘、柳雲和柳雷觉得都不好,柳雲说:“都老小,不美,等俺长大,俺给俺奶奶买这么大这么大哩。”他两个胳膊使劲伸开,都快背到后面去了。 柳长青和柳长春交换了个眼神,柳长青轻轻咳嗽了一下,孩子们都停止了喧闹,看着他。 柳长青说:“今儿咱家哩人都齐了,我跟您说个事儿,其实您也都大概知道了,就是小凌想叫小萱认到他身上哩事,您叔俺俩都觉得中,小钰跟玉芳也愿意,我想就搁今儿黑,当着咱全家把这事给定下了。” 柳凌把刚穿好衣服的小萱递给柳长春,柳长春抱过小萱问他:“孩儿,您五叔老待见你,想叫你给他当孩儿,你愿意不愿意?” 小萱看看柳凌:“徐徐,待见,好孩儿。” 柳钰说:“嗯,五叔最待见俺小萱,小萱是好孩儿,来孩儿,来,给五叔磕个头,喊爸爸。” 柳侠和柳葳挪到炕角,给柳凌腾出地方。 柳凌坐上去,柳钰抱着小萱放在柳凌面前:“乖,来,跪这儿。” 小萱乖乖地跪下。 柳钰说:“给五叔磕三个响头,喊爸爸。” 小萱还数不了三个数,小莘和小雲、小雷给他喊着:“一,二,三。” 小萱傻乎乎地磕完了头,口水都流下来了,伸出胳膊对着柳凌喊:“徐徐,抱抱。” 柳凌回来这些天,柳钰和家里几个了解情况的大人都刻意让小萱和柳凌多亲近,小家伙本来就是个天性随和的孩子,柳凌又是真心喜欢他,这些天天天带着他,他现在已经对柳凌有点依赖了。 柳凌笑起来,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缎小袋子:“小萱,喊干爸,叔叔给你这个。” 小萱爬起来扑进柳凌怀里:“徐徐。” 柳凌亲了小家伙额头一下,打开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碧绿的玉观音,那是柳海去京都时,他委托柳海帮他给小萱请的菩萨,他小心地给小萱带上:“这是你最待见哩姑姑,姑姑以后每天都跟着俺好孩儿,保佑俺小萱一辈子都过好日子。” 小萱指着窗台上的菩萨坐像:“姑姑,好,下下(谢谢),姑姑。” 一大家人都笑了起来,小萱说话迟,但他总是慢慢说,不着急,能把话说得很清楚。 孙嫦娥也跟着一起笑,却别过了头擦了下眼睛,柳长青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 柳凌让小萱看着玉观音:“这个也是姑姑,跟那个姑姑是一样哩,小萱喜欢,现在天天都能看见姑姑。” 小萱高兴地看着玉观音:“姑姑,待见,好孩儿,跟着,好孩儿。” 认干父子的仪式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几个小家伙都非常兴奋,因为小萱居然要跟五叔喊爸爸了。 柳魁和柳川却难受的不得了,他们现在都可以确定,柳凌这次绝对不仅仅的失恋那么简单,让他们心生疑虑的不仅仅是柳凌偶尔在无意中流露出的茫然悲伤,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理由:柳凌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却没提起过归队的事。 部队上对探亲假的时间有着很严格的规定,柳凌未婚,按规定他每次探亲在家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以前他每次回来也都是如此,这次已经快四十天了,柳长青试探着问了他一下,他说他过完元宵节再走,他回来的时候团长已经批准了。 柳长青、柳魁和柳川都意识到,柳凌在工作上应该也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同时他们也能感觉得到,柳凌不打算就自己的事情向他们任何一个人寻求帮助,他要自己独立地解决。 猫儿觉察到了孙嫦娥和柳魁他们不易察觉的异常情绪,拉着柳侠跳下炕:“小叔,将我饺子吃多了,咱俩跳个舞消消食儿呗。” 柳侠随意地就抖了个爆砰,引得哥哥嫂子和几个小家伙一阵夸张的叫好声和掌声,然后他喊了声:“三哥。” 柳川打了个响指:“点歌吧,要不,还先来一曲《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柳侠拉起猫儿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就是他了。” 柳葳也跳下炕,他笑嘻嘻地对丹秋伸出手:“六婶儿,有幸和您共舞一曲吗?” 丹秋伸手理了理头发,又拉了拉自己的花棉袄,优雅地站起来:“不胜荣幸。” 柳海跳下炕给了柳葳后脑勺一下:“我们还在蜜月期,你另选舞伴。” 柳葳抗议:“距离产生美你不知道吗?看着我和六婶儿跳你才更能感受到她的魅力。” 柳海拉过丹秋转了个圈:“你六婶儿的美不分距离,魅力也不用特别感受,瞎子都看得到哪!” 柳莘跳下炕:“大哥,咱俩跳呗。” 柳葳说:“你够不着我哩肩咋弄?” 柳蕤提着鞋子说:“我能够着,哥,咱俩跳,小莘你跟萌萌跳最合适。” 一直靠墙坐着慢慢砸核桃的柳茂微笑着过来坐在炕沿上,把下面的地方腾出来。 萌萌害羞地趴在孙嫦娥肩上,不肯下来,柳雲柳雷过来拉她:“姐姐,你也下来耍呗,一会儿小叔还跳抽筋儿舞咧,咱跟着他学。” 萌萌看看柳茂,柳茂鼓励地对她笑笑,柳长青也对她说:“下去耍吧孩儿,都是咱家哩人,不会跳也没人笑话,再说了,你老不学,不就老不会吗?” 柳钰把萌萌抱下了炕。 柳川的口哨响起来了,柳蕤上去就踩了柳葳的脚,踩得还相当实在,柳葳抱着脚大叫。 柳海和丹秋、柳侠和猫儿在众人的大笑声中翩翩起舞,柳莘、柳雲、柳雷跟着瞎蹦跳,在他们中间乱穿,柳侠和猫儿从容地跳着,忙里偷闲还能不时敲一记三个捣乱的小家伙的脑袋。 柳葳的脚缓过来了,拉着柳蕤继续。 柳蕤的动作硬巴得跟僵尸似的,让秀梅忍不住大笑,她前几天刚在望宁看过一个香港僵尸录像片。 柳凌圈着怀里的小萱盘腿坐着,平静地看着眼前欢乐的场面,如果是外人看见,肯定觉得那就是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自己可爱的儿子。 守岁结束,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兄弟几个又聊了两个多小时才都各自回屋休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8 柳凌、柳侠和猫儿依然兴奋得睡不着,三个人继续说话,猫儿十一点又喝了一大碗牛奶,弄得一会儿就得撒一泡尿,柳侠最后一次陪着他出来撒尿时,猫儿忽然说:“小叔,俺五叔就是失恋了,咱看恁多哩电影、电视、小说,大部分人不都会失恋吗? 失恋了,难受哩要死,可只要过一歇儿就会好,接着再谈,最后结婚,可为啥我觉得俺五叔不一样咧,不知道为啥,我今儿有一种感觉,觉得俺五叔永远都不会再谈了。” 柳侠说:“我也是这感觉,孩儿,我心里可难受,我都不想叫您五叔走了,想就叫他搁咱家,我能养活他。” 猫儿说:“俺五叔不会,他还觉得自己该养活咱全家,叫咱啥都不干搁家享福咧,咋可能等着叫咱养活。” 柳侠泄气地说:“我知道。” 柳凌确实不会。 元宵节的晚上,他坐上了原城到京都那趟他坐了许多次的列车,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他甚至无从猜测,前路未知,他和许许多多的平常人一样,内心充满了惶恐,可他从来不曾想过逃避,权势的威力他不是不懂,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已是覆水难收,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坦然面对还有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下的机会。 何况,他从不认为自己在那件事上有什么错,他的错在那件事之外,他错在高估了爱情的力量,他错在低估了现实利益在一个人心里的分量,他错在识人不清,被背叛是他为自己的错误应该付出的代价,他违背对父亲的承诺,一生孤单是他应该得到的惩罚。 想明白了所有的道理,所以柳凌一点也不愤世嫉俗,更不怨天尤人,可是为什么,他因此本该淡然的心,却那么执拗地想知道那个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现在怎么样?内心深处那么强烈地希望那个人不会幸福? 第205章 又一次机会 年初七,晓慧、柳侠、猫儿和柳蕤一起回荣泽,他们刚到望宁,柳侠就接连收到楚凤河好几条传呼:有急事,看到速联系我。 柳侠用公用电话给楚凤河又回了个传呼:我三点左右到荣泽。 柳侠的心其实有点悬,楚凤河这么着急,不会是张发成盖的楼出了和前年县中一样的问题吧?虽然他坚信,以自己和郑朝阳干的活儿,就是有什么问题,也绝对不可能是他们测绘的问题, 可如果真出了意外,作为和那个工程有关系的人,还是会膈应得慌。 一个半小时后,柳侠的心安然回到了肚子里,还是欢蹦乱跳地回去的。 胡永顺搞到一块地,地址就在泽河路东头往猫儿他们学校去的路上,现在正在建设中的荣泽第二小学东边,胡永顺准备投资盖六栋商品住宅房,想请柳侠给做测量。 楚凤河把胡永顺开出的条件复述了一遍。 柳侠毫不犹豫地摇头:“凤河哥,咱俩不是外人,我跟你不说虚哩,您老板说这条件根本就不可能。 哪一行都有规矩,我不可能给他优惠那么多,如果我敢这么干,别哩人我不知道,俺队长就不能答应,我要是用这个价格给您做了,俺单位以后搁荣泽附近还咋接工程咧?” 楚凤河明白柳侠的顾虑,可他也为难,以前胡永顺就知道他和柳侠关系不错,和柳家其他人也都认识,但如果仅只如此,他还可以推说他只是和因为柳凌的原因认识了柳侠,和柳侠的关系还没到能让他做出很大的利益牺牲,可经过楚小河结婚的事以后,胡永顺非常清楚地知道,柳家和他关系不一般,柳家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楚小河的婚礼是在荣泽京都酒店举办的,柳魁以柳家的名义上了二百块钱,这通常是只有家庭条件比较好的自家至亲内客才上的大礼,比如新人的舅舅或叔叔、姑姑,这些楚凤河和楚小河都有。 但楚小河结婚,楚凤河根本就没通知他父亲这边任何人,而他唯一的舅舅,人老实本分,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没什么本事的人,日子过的在自己村子都属于比较穷困的,若非如此,楚凤河的父亲续弦后,他们夫妻二人也不敢那么不把楚凤河、楚小河当人。 礼单上超过一百块的大礼有三份,柳长青、胡永顺和张发成。 参加喜宴时,柳家兄弟都单独又上了礼,柳川送的是一块能做一身西装的布料,柳侠和猫儿送的是一个拉舍尔毛毯,柳魁、柳凌和去外地送货的柳钰、去京都办理丹秋婚姻状况证明的柳海共同上了两套十分漂亮喜庆的床上用品,那是秀梅自己做的。 望宁一带的风俗,办喜事时,亲朋好友送的礼品都是要摆出来给客人看的,被面、布料之类都是扯条绳子搭起来,供大家欣赏评判。 礼品的多少,直接体现主人家在附近的地位和人缘,如果礼品太少太寒酸,可能被街坊邻居茶余饭后当笑料说一辈子,如果邻里之间发生点纠纷吵架骂街,更会成为短处,被对方抓住狠揭一通。 其实荣泽没这种公示礼物的习俗,但柳家兄弟几个还是本能地选择了给楚小河送礼物而不是钱。 楚小河结婚那天正好又发生了点意外,就是他们那老实巴交的舅舅,他为自己平时帮不了外甥而羞愧,那天早早就骑自行车到了荣泽,想在外甥结婚的时候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弥补一下。 他认认真真地在酒店门口的行道树上拉上了两条搭东西的绳子,并且客人的礼品一登记过,他就尽职尽责地赶紧给放在他认为最显眼最合适的位置,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长辈的身份。 那天第一次做婚礼大执事的柳川亲自过来请了他好几次,请他去坐在为长辈贵宾准备的雅间里。 可那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的中年人每次都红着脸坚决地推辞了,他觉得自己去和那些穿着体面、一看就是领导干部的人同桌进餐,如果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会让好不容易自己挣出了点脸面的外甥蒙羞。 柳川和负责收礼品写礼单的柳魁阻止了闻讯赶过来上礼的马小军去劝说那位舅舅放弃这个在荣泽人看来不合时宜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收回那些已经悬挂出去的礼物,再委婉的措辞,也会让那位一心想为外甥的婚礼出点力的男人无地自容。 那天,酒店门口的礼物一直摆放悬挂到婚礼结束,悬挂在那两条绳子上的,除了那位舅舅送的一条粉红床单,就是柳家兄弟送的东西了。 胡永顺那天也去了,他没以楚凤河老板的身份自居,而是和柳川一起招待来宾,表现得更像一个理所应当为自己好兄弟的家事跑前跑后的朋友。 胡永顺是个经过事的人,能看得出柳家兄弟对楚家兄弟俩的事非常上心,简直是当自己家的事在办,回去后他也和楚凤河谈过这件事,楚凤河没有掩饰自己对柳氏一家人的仰慕,也没有再刻意隐瞒自己和柳家特殊的友谊。 柳侠同样明白楚凤河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可他再为难,柳侠也不能开这个头,这是原则,柳侠不能为了楚凤河而对马千里忘恩负义,同时也把自己以后揽活儿的路给断了。 两个人对着发了一会儿愁,柳侠退了一步:“凤河哥,要不这样吧,我再给您优惠5%,算是在您老板跟前把你哩面子给拾起来了,再多真哩不中了。” 柳侠和楚凤河是坐在沙发上说事,猫儿一直靠在柳侠身上在翻那本《计算机知识入门教材》,他忽然抬头问:“凤河叔,你不是说,您干这一行哩都是启动资金老紧张,不待见给人家下家现钱吗?您这一回哩房不是包人家单位哩家属楼,而是您自己盖了卖,也就是说,您要是盖成了,房就是您老板自己哩了,对吧?” 楚凤河点头:“对,你啥意思猫儿?” 猫儿说:“我哩意思是,俺小叔干哩活儿就是值恁多钱,没法再便宜,您老板他其实也知道俺小叔干哩活儿值恁多钱,可他手头老紧,不想给俺小叔恁些现钱,对吧? 那,您签个合同,胡永顺给俺小叔一部分现金,其他部分,您最后用房子抵中不中?” 楚凤河看看柳侠,俩人都楞住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付款方式。 楚凤河脑子迅速转了几圈,然后有点兴奋地对柳侠说:“我现在就回去跟俺老板商量,你跟猫儿您俩合计一下,看如果俺老板同意,您打算要哪栋楼哩房,用房抵顶和给现金哩比例您打算咋分。” 楚凤河刚一出门,柳侠就抱住猫儿狂揉了起来:“大乖猫,你怎么这么聪明呢?哈哈哈,这下这个工程跑不了了。 乖猫你不知道,小叔刚才说那话的时候看着正气凛然,其实心里快怄死了,那么多钱啊,如果我不干,就成别人的了,其实如果不是有规矩在那里放着,哪怕只有三分之一我也愿意干啊!三分之一也比我做一个大沙盘挣得多啊。” 猫儿明明得意的不行,却故意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工程就在咱们家门口,你们还没正式开始上班,这么好的时机,如果揽不住这个活儿,你肯定得遗憾一辈子。” 柳侠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大口:“还是你了解小叔,真是一只大乖猫。” 猫儿把另一边脸转过来:“嗯。” 柳侠在这边又亲了一下:“mua,聪明又能干的大乖猫。” 猫儿忍不住地笑,搂着柳侠的脖子撒娇,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嘿嘿,小叔你才是最能干的,我就是瞎想一下,活儿都是你干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49 电话突然响起来,猫儿跑过去接,他刚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里面就传来一声怒吼:“姓柳的,我的钱呢?” 猫儿大惊:“毛伯伯?啊——,小叔,咱没给毛伯伯寄钱就回家了。” 柳侠不慌不忙接过电话:“我要求退货,你不退,我没钱。” 毛建勇在那边拍桌子的声音都传过来了:“小老七你做人有没有一点诚信啊?第一次给衣服时我就告诉过你了,我这里所有商品,一经出售,概不退换,你早就知道规矩的,快点把钱给我寄过来。” 柳侠心情好,悠闲地坐在桌沿上准备打持久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从电话里爬过来拿钱啊!” 猫儿跑进餐厅拿了个大包子出来,喂着柳侠吃了一口,自己对着电话说:“毛伯伯,我小叔饿了,正吃包子呢,你先熄熄火,咱俩说点事呗。” 电话里那人还在拍桌子:“先让你那无赖小叔把钱给我寄过来,否则万事免谈。” 猫儿咬了一口包子:“不谈就不谈,我一会儿打电话给黑伯伯,让他帮忙参谋参谋,那你慢慢等吧,我小叔吃完了包子你们接着谈退货或者付钱的问题。” “什么什么,你居然让煤黑子给你参谋事儿?他一个卖煤的暴发户的孩子懂什么,你让他给你参谋怎么早婚早育啊?” “用还看不见影子的房子抵工程款是不是合适?是全部抵还是要求一部分现金一部分抵?这种事,毛伯伯你一个卖盗版磁带的暴发户家的孩子也不一定懂吧?” “哦哟你一只小臭猫居然敢说我是暴发户,嗯?你说什么?还没影儿的房子抵工程款?地在什么地方?周围环境怎么样?是商用房还是住宅楼?多少钱一平方?” 猫儿得意地冲柳侠挑挑眉,坐回沙发上等着听消息。 柳侠不吃包子了,把事情完完整整给毛建勇说了一遍。 毛建勇听完,毫不犹豫地说:“不要现金,一分钱都不要,全部要成房子,虽说现在那地方还是块麦地,可那块地挨着学校,好学校和幼儿园、医院是最聚人气的地方,只要附近有这三种单位,那地方早晚得热闹起来,而且你还说了,你们县城的发展方向就是向东,那就更保险了。 七儿我跟你说,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多买房子,尤其是临街的商用房,知道吗?他妈的我真被现在的房东们给坑苦了,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一半都进了他们兜里了,就因为他们是本地人,当初城市改造的时候分到了门市房。 我们这里一个老百货大楼翻修重建,那地方是老商业区,永远都不会过气,所以我托人订了两个最好的一楼门面,多花了十来万,我今年,不是,是去年,我去年赚的钱现在全部都投进去还不够,还跟我爸我大姑借了三十万,我以后都要在自己的房子里经营,租房太他妈不人道了。 以后做生意的人会越来越多,地理位置好的门市房会越来越值钱,绝对的,七儿你听我的没错,你现在如果能买几间位置好的门市房,以后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柳侠深有同感,柳钰租供销社的房子还不明显,王君禹在三道河路租的房子,就是位置好一点,房子设计不合理,挑高很低,屋子里很暗,白天也得一直开着灯,就那,一个月一百多,春节前,人家还找到王君禹,要每个月再加三十,柳川找了那个单位的领导,这事才没再提。 柳侠还听说,荣泽现在几个单位新盖的家属楼,也都比柳川买房子的时候平均一平方贵了三十块左右。 也正因为如此,猫儿提出用房子抵工程款的时候,柳侠才没反对,其实从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钱拿在自己手里才最踏实。 他愿意用房子抵工程款还有一个原因,他和猫儿都想让大哥大嫂来荣泽做生意,当初大哥坚持不来荣泽,主要的原因是他离开后,到了晚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有事没个年轻能顶事的,现在,柳钰回望宁了,只要不外出谈生意、出去送货和天气突变,他每天晚上都回家。 大哥和家里其他人都不让孩子们老来他和三哥家里住,大哥大嫂如果来了荣泽,家里以后的孩子来荣泽上学,就都有个稳当可靠的地方住宿吃饭了。 小蕤现在一个人住老城,一直是柳侠、猫儿和柳川两口子的大心病,他们心疼小蕤,也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嫂。 柳侠说:“那行,我就这样决定了,不过,楚凤河他老板也是个人精,他肯定也知道门市房以后会越来越值钱,他如果不愿意呢?” 毛建勇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不愿意才出鬼呢?现在哪个开发商启动一个大项目的时候不缺钱?他缺现金,又着急开工,你现在等于是白给他干活儿。 哎对了七儿,你可得记着,合同,合同一定不能马虎,签字盖章摁手印,一个都不能少,跟钱有关的事情,一定要把对手想成一个最无赖、最没有道德、最不讲诚信的家伙,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 柳侠坏笑着不停的点头:“你说的太好了五师兄,你的话绝对是至理名言,我以后会把你这句话当成我的人生座右铭,时刻铭记在心。” 毛建勇听到柳侠这腔调,忽然想起了自己打电话的初衷,一拍桌子大叫:“差点被你给灌迷糊了,我的钱,快点给我寄过来,我现在穷得快连碗炒粉干都吃不起了。” 刚入冬时,柳侠让毛建勇给他选几件衣服,不是他穿的,是给柳魁、秀梅、柳茂和柳钰买的,他们现在经常在望宁到柳家岭的路上跑,冬天天太冷,走在山路上,寒风真的是往骨头缝里钻,到了下雪天,衣服沾上泥后,很难洗干净。 柳侠让毛建勇帮忙买那种隔风效果特别好、还容易清洗的衣服。 毛建勇当时还没上这样的货,他就说过一段时间,只要一有货他马上就给柳侠寄过来,结果后来两个人都忙,都把这事给忘了。 柳海和丹秋离开柳侠这里后的一天,柳侠和毛建勇通电话,毛建勇忽然想起这事,他怕柳侠以后揪着小辫子说他不守信用,就没吭声,赶紧选了合适的衣服给寄了过来,这样即便柳侠数落他对兄弟的事不上心,他还可以强词夺理说他其实一直记着这事呢,以前就是没货,这不,一有货,不用柳侠提醒,他马上就给寄来了。 反正柳侠也不做服装生意,不知道服装业推出新款的时间规律。 不用说,毛建勇寄来的衣服和柳海、丹秋买的重复了,虽然款式、颜色不一样,但都是防风效果好又容易清洗的,就是防寒服了,本质还是一样。 防寒服的价格还不是一般的贵,柳侠一看毛建勇随衣服寄过来的清单就炸了,当时就给毛建勇打电话,说他敲诈,要求退货。 毛建勇坚决不退:开玩笑,马上就立春了,今年谁还买防寒服啊,白白放一年,压他一年的资金,明年款式过时了还得打折卖,而且如果退了,还把他敲诈的恶名坐实了,这种来来回回都吃亏的事坚决不能干啊! 于是,一个认定了是奸商仗着奇货可居趁机杀熟,坚决不做冤大头;一个做贼心虚小算盘打得贼精,死活不吃一点亏,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每天晚上一个电话打嘴仗,当然,前提是每天晚上都是毛建勇主动打电话逼债。 长途话费那么贵,柳侠才不会花这个冤枉钱呢,被欠钱的又不是他。 其实,柳侠春节回家前是打算去给毛建勇寄钱的,他哪会真赖毛建勇的钱,尤其是他从柳海那里知道了防寒服在欧洲的价格,毛建勇绝对没敲诈他。 只是那天马鹏程和楚昊过来找猫儿,大呼小叫地报了一大串食物名称,要柳侠和猫儿春节回来时给他们带,猫儿给两个厚脸皮气得吃饭都没胃口,柳侠只顾着哄猫儿开心,就把寄钱的事给忘了。 柳侠说:“寄钱可以,现在都春天了,你那衣服我哥他们没穿两天就闲置起来了,我们这里有句老话:有钱不置半年闲。你这衣服得闲快一年,我亏大了,你得再给我打个折,六折吧。” 毛建勇呼天抢地:“姓柳的你杀了我吧,我给你六折的钱你给我买这个牌子的防寒服去,你买回来多少我要多少。” 猫儿跑过来接了电话:“毛伯伯,我小叔刚说的不算,什么六折,过了季的处理货,还是马后炮一年都穿不着,五折到顶了,你要不要吧,不要可就连这个都没了。” 毛建勇怒发冲冠:“什么叫过了季的处理货?我代理的都是国际名牌,任何时候推出的款式最终都会成为经典,永远都不会过时,我推出的金卡客户才打八八折,还得买够一定的额度,你居然要把我的进价打五折,姓柳的猫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九折,这是极限了,打完九折后精确到‘分’,一分都不能少把钱给我寄过来,否则你跟你无赖小叔说,咱们绝交,绝交听见没有?你们会失去一个未来的世界级大老板朋友,损失巨大,懂么?” 猫儿抗议:“凭什么给我们九折,你刚才还说给你的金卡客户打八八折呢,我小叔跟你金子般的同窗之情难道还比不过你那些只有金钱关系的顾客?” 毛建勇在那边想杀人:“柳岸你这个只知道往自己兜里迷的小葛朗台,我给我顾客的是市场标签价的八八折,给你的是进价还打了九折,现在我是真的一分钱都不赚你们的了……” “好啊,毛伯伯你这个老奸商,你以前信誓旦旦说给我们的是进价,原来你还是赚我……” “嘎达!嘀——嘀——嘀……” 柳侠和猫儿对视一眼,同时大笑,笑完了咬牙切齿:“毛建勇这个老奸商,他这九折肯定还赚着咱们钱呢,坚决不能便宜了这个家伙,乖,你说,咱们再给他打几折?” 猫儿想了想柳海买的衣服的价格,觉得做人不能太不厚道,但,他又想起了毛建勇那句话:“对手都是最无情最狡猾最贪婪的,但是小叔,咱不能跟他们一样做人,咱给毛伯伯打个八折寄过去吧。” 柳侠吹了一声婉转的口哨,一挥手:“拿钱,出发,寄钱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0 猫儿拿了钱出来,看见了餐桌上的盘子,他挠挠头对柳侠说:“毛伯伯那么爱财如命,万一咱搞的价真剜他肉里去了,他会不会想不开?要不,咱给他添点咸菜寄过去?” 在219的时候,詹伟经常会带点他妈腌制的小咸菜,毛建勇馋,爱吃肉爱吃香的,不怎么爱吃咸菜,但有一次詹妈妈腌的萝卜干,就是晒干了再泡开,特别筋道的那种,他吃的很上瘾。 柳侠觉得孙嫦娥用北方的大白萝卜晒干后再泡开腌制的萝卜干比詹妈妈腌的还好吃。 一周后的中午,柳侠和猫儿正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送货的人往屋里搬花岗岩,电话响了,猫儿过去接电话,他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毛建勇理直气壮的声音: “再给我寄一缸萝卜干来,我说柳岸小朋友你是真打算堕落成葛朗台吗?你们那边的大萝卜漫山遍野都是,几分钱一斤白扔的东西,你居然只给我寄一小瓶,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吗?” 第206章 筑巢 寄一缸萝卜干这样的傻事柳侠和猫儿是坚决不会干的,虽然孙嫦娥和玉芳愿意的话,做一缸萝卜干没多难,可邮寄的费用那么贵,柳侠和猫儿想想都觉得肉疼,所以俩人给往望宁打了个电话,让柳魁过几天来送柳海和丹秋的时候,带一罐子萝卜干来,稍微大一点点的罐子。 柳海和丹秋没有跟柳凌一起走,柳海在法国的学业已经结束了,他回去是陪丹秋完成学业,法国的大学是学分制,时间上相对自由,丹秋特别喜欢柳家岭,她想多呆一段时间,她有足够的信心即便她少上一个月的课,也能拿到需要的学分,顺利毕业。 正好,春节时一大家人都齐了,家里特别热闹,柳凌和柳葳同时离开家,家里就已经觉得有些空了,如果柳海和丹秋再一起走,柳长青和柳魁、柳川都怕孙嫦娥会太难受。 柳凌不管看起来多正常,做母亲的孙嫦娥都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过得不好,柳凌离开家,孙嫦娥难受得几天都过不来,她现在大半个心都在柳凌身上。 家里决定让柳海和丹秋晚个十天半月的再走,柳长青还让柳魁带着小萱,把柳海和丹秋一直送到京都,看看曾广同一家,也去看看柳凌。 柳海和丹秋在原城给丹秋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丹秋的家人对他们结婚都没意见,但做为一个和柳家一样观念非常传统的家庭,丹秋的父母有一个要求:柳海和丹秋必须在履行了法律认可的结婚程序后,才能举行婚礼。 丹秋的父母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决定结婚,他们本来是想来参加丹秋的婚礼的,但他们在各自的团队中都担当着重要的工作,当时又是刚把年假和圣诞假期一起休完返回工作岗位,再请假不合适,丹秋的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是天主教徒,他们在考虑柳海和丹秋回到德国后是不是再在教堂举行一次婚礼。 对此,柳长青没有意见,他们决定让两个孩子举行婚礼确实比较仓促,女方的父母来不及参加,也确实是个遗憾,人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丹秋的婚姻状况证明要经过德国大使馆确认方有效,所以柳海和丹秋赶去京都,他们等了二十天,拿到证明后,在京都柳海大学所在的区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柳海和丹秋离开京都返回中原的前一天,曾广同、曾怀琛带着曾怀珏和他的妻子孩子回到了京都,曾怀珏只在家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就被送进了医院,他那条被打坏的腿从去年年前发病后,这一整年都没好过,疼痛折磨得曾怀珏整个人都衰弱不堪。 曾广同让柳海带回一封信,向柳长青和孙嫦娥表达他不能出席柳海婚礼的遗憾,但更多的,他是在恭喜柳长青子孙兴旺,。 柳长青让柳魁代表柳家去看望曾怀珏,宽慰一下为了曾怀珏伤心难过的曾广同。 柳魁这次去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去探望柳凌。 柳凌回到部队将面临巨大的困境,这是柳长青、柳魁和柳川几乎确定的,他们为柳凌担心得夜不成寐,但他们都看到出柳凌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异常,柳凌对家里人知道他陷入困境的原因的忧虑,甚至超过了那个原因本身。 这让柳长青格外不安,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原因会导致柳凌现在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和孙嫦娥几十年来在孩子们面前还算是豁达开明的家长,对孩子们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偶尔出格的做法,只要没有带来严重的不良后果,他甚至连重话都很少说,有这样的前提在先,柳凌还对他们表现出这么深的顾虑,那件事到底有多不可思议或者说多严重? 但不管内心多担忧,柳长青都在考虑柳凌的立场,帮柳凌维护他拼命维护的东西。 可柳凌有自己的立场,柳长青和柳魁、柳川也有做父亲和哥哥的立场,他们在其他家人面前帮柳凌维护他的秘密,却不能坐视柳凌在困境中痛苦挣扎而不采取任何行动。 三个人都当过兵,知道部队的纪律和军人之间惯有的思维方式,柳凌返回部队,他们无论多担心,都得让柳凌自己走,以柳凌的年龄和现在的身份,家人去部队找孩子的上级首长或战友问三问四,只会让柳凌被人议论,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所以,柳长青让柳魁趁着送柳海和丹秋,几个人一起去看柳凌,弟弟要出远门了,去看看哥哥天经地义,柳魁做为大哥,正好在京都,一起去看看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带着小萱,柳长青看得出 ,柳凌的真实心情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低迷很多,现在,小萱是柳凌的希望和寄托,做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看到小萱,柳凌会明白父兄们的意思: 你不想让说,那我们就不说,但我们都理解你,不管你现在的处境多糟糕,都不要绝望,不要做傻事,你看看,在咱们家里,有最美好的希望在,你是有退路的。 柳侠和猫儿现在非常非常忙,胡永顺同意了柳侠的提议,柳侠只要了给队里上交的10%和支付给其他几个人的工钱,剩余的都用房子抵。 不过,胡永顺也表现出了一个商人应有的素质,谈合同的时候也很抹得开脸,坚决不肯按成本价算房钱。 楚凤河在这场谈判里肯定是不适合开口的,他帮哪边都不合适。 所以柳侠只能硬起头皮和胡永顺讨价还价,他也坚决不答应胡永顺所说的,按张发成开发的那些商品住宅楼当前的价格算。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按当前他们所知道的几个单位集资楼的平均价格算,这样,柳侠得到了四套大约一百三十平方和一套九十平方左右的房子。 这六栋楼在泽河路路南,最北边一栋临街,这栋临街楼的一楼胡永顺要盖成框架结构,当门面房,柳侠要求用住宅房换门市房,胡永顺痛快地答应了。 他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价格稍微便宜点,住宅房不用担心没人要,可门市房就不好卖了,过路人都没几个的地方,如果开个商店,东西卖给谁呀? 胡永顺打算自己留两间,其他的十来间他曾含蓄地和他认识的、他认为买得起的朋友说了,那几个人都不感兴趣,所以柳侠想要,他求之不得。 胡永顺参考了荣泽商场一楼对外的那些门脸房,发现越是大的越好出租,所以他设计的门脸房没有太小的,最大的七十多平方,最小的也有二十五平方左右,当然,这包括了后面配套的卫生间和两个能住人或当仓库用的小屋。 柳侠用三套大房子,换了三个大门脸。 猫儿想让把那套小房子也换成门脸,不行再加点钱,换成大的,四间大门脸连在一起,以后应该会更好出租。 柳侠说那套小房子他要的是门脸房上面的二楼,以后柳魁他们生意做大了,货物肯定越来越多,二楼让他们当仓库用,楼上没有老鼠。 猫儿觉得有道理,就没再坚持。 那套住宅房他们要的最南边那栋楼的一楼,因为再往南,是荣泽前几年刚盖的、安置那些为开通千鹤山路房子被拆的几个单位的职工的连体独家小院,小院是统一的二楼,不会影响到柳侠买的这栋楼的采光,而且这里远离主干道,不怎么过车,很安静。 柳侠选这栋楼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胡永顺说,除了临泽河路的那栋,其他五栋的一楼都会带个小院,最后这栋楼因为不需要给后面一栋楼的人留路,院子会比前面那几栋宽至少三米,他打算自己家也要这栋楼的一楼。 去谈合同之前,柳侠就先给在原城还没回来的郑朝阳和吴小林打了电话,说不一定能成,只是让他们准备一下,等他的消息,可等柳侠三个小时后回来,郑朝阳、高群等五个工人和吴小林都已经在单位等着了。 柳侠给马千里打了个电话,愿意主动给单位上交10%,换他可以借用单位的仪器,马千里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只是让他安排好,尽可能不要让单位其他人发现,这个工地离他们单位太近了,万一单位谁闲得没事,心血来潮往东边溜达着消消食,被抓现行是妥妥的,马千里让他提前想好解释的理由。 而且,马千里告诉他,中原西部那个大型水库工程随时可能开工,到时候,无论柳侠这个活儿干完没有,他都得第一批走。 所以,柳侠在合同谈好的当天下午就动工了,柳川那天有事去了原城,柳侠借了周晓云的车过来,偷偷摸摸把仪器拉了出去,宁小倩直笑,让柳侠不要年纪轻轻就得了心脏病才好。 柳侠这次并不是太担心被人发现,楚凤河去帮付东改造了下水道后,单位又有三家住一楼的请柳侠帮忙联系楚凤河改过下水道,所以水文队现在不少人人知道楚凤河是柳侠的好朋友,柳侠如果说是免费给朋友帮忙,完全说得通,并且单位还会有几个替他说话的。 有了比较说得出口的理由,别人信不信就无所谓了。 家里的装修准备工作也和柳侠的工程同步展开,这是年前柳海和丹秋住在这里期间煽风点火的结果。 柳海实在看不得柳侠和对面付东家那巨大的落差,而且他也是真心觉得住在装修过的房子里是一种享受,而如果条件允许,家应该不仅仅是个栖身之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1 猫儿当时跳起来严正抗议,被柳海按在床上一顿咯吱。 柳海也是在趁机报复猫儿,上次他回到法国收拾行李时,才发现他装在信封里给猫儿的礼物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皮箱里,隐约记起猫儿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他就知道是那个总爱和他作对但却又特别懂事的小臭猫干的,小臭猫让他难受了半天,不报复回来怎么行? 不过猫儿对钱的执念绝对不是柳海一顿咯吱就能改变的,任凭柳海和丹秋说得天花乱坠,柳凌也在旁边帮腔,猫儿就是不答应,认定了他们现在的房子就是最美最舒服的。 于是柳海转攻柳侠,一句话直奔柳侠的软肋:“你不是一直都想叫猫儿住最好的地方吗?你看看对面人家付东哥家,再看看你这屋,你给猫儿弄了个又大又结实的窝儿,可却不是最舒服的窝儿。 猫都待见暖暖和和、漂漂亮亮的地方,你没见过吗?连街上的野猫都喜欢找个阳光好的地方睡觉,眯着眼打呼噜那样一看就特别享受。 装修过的房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温馨舒适漂亮,你真的就不想给你那宝贝猫弄个最美的猫窝儿?” 柳侠一遇到猫儿的事,理智啊原则啊什么的自动消失,再说了,装修家原本就是他十分期待并且曾经打算实施的,只不过被猫儿一顿有理有据的批驳和哼哼唧唧的撒娇给冲昏了头脑,舍不得小家伙生气,所以放弃了,现在经柳海这么一煽,他觉得自己简直太对不起乖猫了,而且他还想起来,猫儿最好的朋友马鹏程、楚昊和王辉家都是装修过的,一群好朋友中,只有他家宝贝猫的窝儿最寒碜。 于是,柳侠决定装修房子。 猫儿故技重施罗列各种证据百般撒娇均告无效,柳侠认定他心里其实非常想住装修过的漂亮房子,现在这态度只是因为他舍不得钱。 那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猫儿泄私愤,自己睡中间,把柳侠和柳海隔开,还把柳海蹬到紧靠着床尾的地方,不许他和柳侠说话,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柳侠要装修的决心了。 装修的大致风格和细节是柳海去年在家就帮他参谋过的,用柳海的说法就是:他在法国和德国看到过的大部分家庭装修模式,是欧洲国家富裕起来后,经过一百多年在装修方面的实践,去劣存优沉淀下来的最经典的装修心得,漂亮,实用,不会轻易过时。 猫儿原本极力反对装修,可当他看到柳侠决心已定,自己挡不住,就很干脆地参与设计,把他和柳侠两个人没事时瞎想过的那些东西都告诉了柳海,柳海把那些东西变成具象的、实用且美观的图像画出来,等真正装修的时候让他们和装修的师傅讲。 柳海和丹秋去京都办结婚手续前,柳侠和柳海去了一趟原城的家装材料市场,拿了不少广告画页和名片回来,猫儿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基本上哪个他都不想要,太他娘贵了。 花岗岩一平方就要二百多块,一平方啊,屁大一块石头,二百多,猫儿对臭六叔的怨气简直要冲破房顶了,柳海和丹秋去京都那天,他临上学还揪着柳海的耳朵把他拽得嗷嗷叫才跟着柳侠跑出去。 不过巧的是,前几天柳侠在工地和楚凤河偶尔提起这件事,楚凤河告诉他,他们这里的那个省建材厂可不仅仅是会烧砖烧瓦打预制板,人家早几年就出大理石和花岗岩的地砖和各种台面了,只不过因为价格昂贵,大部分都销往外地了,在原城家装市场也有经销处,质量非常好,还是国家名牌。 虽然是省建材厂,可从五十年代就扎根荣泽了,所以里面有很多是荣泽本地人,张小田的姐夫就是里面挺管事的一个中层领导,不过即便是他,听说柳侠要买花岗岩时也吓了一大跳。 从他们这里批发出去的花岗岩地砖,最便宜的也要六十多元一平方,好的一百多,柳侠说的市场上要二百多一平方的只能算是中高档,在他们这里按出厂价走,也要一百出头,柳侠一百多平方的房子,就按实际铺八十平方,算下来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抵得上小半套房子的价格了。 可柳侠铁了心,就要这个。 柳侠没时间,柳川趁着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带着猫儿去选花色,猫儿把他最喜欢的浅虾红花岗岩只要了一间铺客厅,其他的都选了比较便宜的大理石,主卧他还没计算在内——柳侠想在主卧铺地毯。 原来在南边楼上单身宿舍的时候,柳侠和猫儿看小说《乱世佳人》,其中有一个情节是斯嘉丽对瑞德说,他们的新房子盖成后,她要把整个房子都铺上猩红色的地毯,柳侠和猫儿就想,在房子里铺满地毯肯定是一件非常体面又舒服的事,要不一直生活得都很不错的斯嘉丽也不会有这样的愿望,于是,两个人就约定,等他们有一天有了套房,他们也要在房子里铺上地毯,不过,他们俩是男的,不一定铺猩红色。 现在猫儿知道,全屋铺地毯不太现实,进屋就脱鞋这种事,如果只有他和柳侠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可小孬货们来了就太不方便了,以后家里肯定还会生很多小家伙,哪个小家伙都得有两三年管不住自己要乱撒尿的时候。 东西选好后,猫儿他给柳侠打了个电话,柳侠表示完全赞成,然后,柳侠给柳川发了个传呼:全屋铺花岗岩,都要猫儿最喜欢的那种。 一件事,让柳川真心感受到了猫儿的懂事乖巧,也真让他服了柳侠惯猫儿的劲头。 送货那天中午,因为时间紧,加上毛建勇打电话捣乱,猫儿没来得及拆开包装看就去学了,等晚上放学回来他才觉得不大对头,大理石和花岗岩规格不同,大理石要小一点,为什么现在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包装? 柳侠贼笑着搂着他说:“小叔自己又去建材厂看了一次,大理石没花岗岩漂亮,费一次事,折腾这么大动静,咱还不一次做好?还要等过几年再折腾一次?” 住进来再装修确实非常折腾,他们俩现在已经把其他房子的家具都先放在了付东和楚远家的煤棚里,被子和大件衣物放在柳川那里,只有主卧还没动,等付东帮忙联系的装修师傅来了,他们俩就要搬到煤棚去住了。 可是,可是……猫儿纠结的要死,这么下来,要贵好几千呢!还有壁纸,还有墙裙,还有地毯,还有…… 柳侠抱着猫儿晃悠:“小叔特别喜欢这个,就算是铺地毯,我也不想让下面是水泥地,都是咱们家,不能厚此薄彼是不是?乖猫~” 猫儿深吸几口气:“那,那,那咱今年一年都不再买衣服鞋子什么的了,听见没有?” 柳侠点头如小鸡啄米:“听见了,咱们那么多衣服,明年都不用买。” 周晓云知道柳侠装房子的事,春节前他们四人一起去原城那天柳海就提出想帮柳侠看看装修材料,后来打电话和逛亚洲之星的时间有点长,就没去成,可柳海一直在和柳侠讨论这件事,周晓云听到了。 不过就是知道,周晓云也没时间过来。 她家不在荣泽,春节前她爸爸有病,她提前请假回家了,春节期间,她从尚诚再跑回来值班不方便,科室几个人主动给她打电话,让她在家安心过年,他们替她把班值了,周晓云初八从尚诚回来后,自觉地要求把自己原来该值的班给补上,所以她最近一周的晚上都在连续值班。 周爸爸最近一直身体都不太好,经常低烧,他还不听劝,带着病还经常往矿上跑,别人说他都没用,能阻止他的只有他的宝贝闺女周晓云,所以一到星期六下午,不管有什么事,周晓云搭着黑也要回家,星期一早上才回来,她和柳侠两个人都忙得没时间约会。 周晓云趁着中午吃饭时间来过两次,都是带着单位食堂的饭菜,吃完饭猫儿去学了,她会把柳侠和猫儿的外套类衣服洗了再走。 不过,不能约会,并没有影响到柳侠和周晓云越来越好的关系,春节前那次和柳海、丹秋一起的四人行,让柳侠对周晓云的感觉又好了很多。 那天逛亚洲之星的时候,周晓云又看上一套款式新颖漂亮的皮衣,下面不是裤子,而是一种叫鱼尾裙的式样很别致的衣服,她试穿很漂亮,柳侠和柳海一起跟售货员还价的时候,周晓云很配合地抱怨说衣服太贵,并且拉着柳侠要走,最后柳侠顺利地搞掉了近四百块,用不到一千的价格买了下来。 后来周晓云又看上了一双和皮衣配套的长靴,当时柳侠和柳海出去给她和丹秋买饮料了,周晓云自己跟售货员还价,便宜了三十。 这件事让柳侠特别高兴,周晓云是有些虚荣,但并不是没有底线,也不固执己见,觉得不对就努力去改,这是柳侠喜欢的性格。 柳海和丹秋去京都办事时,周晓云还曾半开玩笑地和柳侠提过跟他们一起去柳家岭一趟,柳侠也答应了,但还没等到星期天猫儿休息,周妈妈就打电话说周爸爸又发烧了,烧得比前一段都厉害些,可吃了两片退烧药后,他就非要自己逞强开车去新开的矿上,周晓云当时就请假回了尚诚,春节前都没再回来,所以去柳家岭的事也就自然没了下文。 即便如此,柳侠还是为周晓云这个要求感到欣慰,虽然,他同时也很纠结。 胡永顺那六栋楼的工程,对柳侠来说真是个非常简单的工程,他在元宵节前就完成了数据采集,和当初张发成那个工程同样的理由,他和郑朝阳几个人并没有撤离,元宵节那天送走柳凌开始正式上班后,他和现在的几个人又组成了一个小队,接的是荣泽第二中学新校址的勘测,地址就在胡永顺这个工地向东大约二百米的地方,每天正常地干好单位指派的工程后,他们就来到胡永顺的工地继续假装忙活。 正月二十,付东把三位装修师傅带来了,三个都是浙江人,在原城干装修好几年了,据说手艺特别好,干出来的活儿非常细致,付东的父母和大哥家都是他们装的,付东家装修的时候,他们的活儿排得太满,没办法接,付东和欧萍萍到现在还在遗憾,抱怨他们家现在的装修太粗糙。 前期要准备材料,不喷漆也不切割,所以柳侠和猫儿还住在主卧,白天他们不在家时,把门锁上就行了。 正月二十四是星期六,也是全国多少上班族盼望已久的第一个大周末开始实施的日子,柳魁带着小萱和小雲、小雷、柳海、丹秋一起到了,他们坐明天晚上的火车去京都,柳川已经把票买好了。 柳长青原来的计划是柳魁只带小萱,可柳魁和曾广同通电话时,曾广同坚持要让两个淘气包一起去,柳家的后辈子孙,只要有机会,他每个都要看一看。 柳魁也觉得,柳雲和柳雷明年就要上学了,以后再想带着他们出门就不这么方便了,让两个小家伙现在去京都看看好处多多。 一听说爸爸妈妈居然真的可以一星期过俩星期天了,两个淘气包特别高兴,柳雲说:“爸爸,妈妈,是我搁菩萨跟前替您俩说好话,菩萨才叫您俩这么美,一星期歇两天咧,您俩回家得谢谢咱家哩菩萨,还得给我买个滑冰鞋,。” 他们进水文队的大院时,马鹏程因为把电脑鼓捣得开不了机正被苏丽蓉追着打,那家伙穿着旱冰鞋滑的飞快还回头振振有词地犟嘴的样子十分潇洒,让柳雲和柳雷瞬间崇拜得不行。 小萱对柳川和晓慧强调:“姑姑好,徐徐,细细(婶儿婶儿),下下,姑姑。” 柳川大笑:“原来如此,好吧,我下星期回家就给菩萨磕三个响头。” 柳侠和猫儿昨天下午已经搬进了煤棚里,大床正好能顺着放进去,两边是一点地方都没了,柳侠和猫儿昨晚上是翻过床尾的山形挡板跳到床上的,两个淘气包觉得这样的布局很特别,非常喜欢,要求上床去玩,柳侠和猫儿让给三个小家伙都脱了鞋抱上床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2 柳雲和柳雷一到床上就开始蹦:“压压床压压床,压出子孙满堂……” 小胖子蹦不起来,却也跟着起哄,做出努力蹦的样子:“压压床……压压床,嘿嘿,嘿嘿……” 柳侠说几个小家伙:“小叔要是真结婚哩时候,叫您搁这种地方压床,那得混多惨啊?” 猫儿说:“咋惨了小叔?夜儿黑咱搁这儿睡,我觉得可美,比平常睡哩都实在。” 柳海说:“猫儿,你是只要能跟您小叔搁一起,睡猪圈里也觉得可美。” 猫儿对柳海鼓脸瞪眼:“就是,你能咋?” 柳海拉上丹秋笑着往外走,他站在只有两米五高的煤棚里实在感觉不好:“不咋,我现在去给装修哩师傅说说,给您俩装个豪华漂亮又得劲儿哩猪圈去。” 柳海在荣泽停的这一天半,除了吃饭和睡觉时间,全部都是在和装修师傅讨论装修的细节。 柳魁和柳川不想让柳侠操心,晚上住在柳川家里,他们两个睡一间屋子,讨论柳凌的事一直到天亮。 丹秋临走,又在隔壁临时当做厨房的付东的煤棚里给猫儿做了四个大披萨,不过她坐在柳川的车上还没走到国道,披萨就被马鹏程和楚昊瓜分了,两个人为了讨好自己老爹老娘,吃不完,还想把剩下的都分了兜回家,猫儿才给自己抢回了大半个。 小叔跟着去火车站送人了,六点半才需要返回学校上晚自习,电脑现在没办法用,电视也不能看,猫儿吃完了饭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 刚才周晓云从尚诚打来了电话,和丹秋告别,丹秋问起周爸爸的情况,周晓云说输了三天水,已经不烧了,她打电话和单位又请了三天假,看着她爸爸再输三天,如果不再发烧,她就回来了。 柳魁听到电话,忽然想起来柳海这次又带回来的那些保健药,因为去年的药几位老人吃了都觉得效果很好,柳海今年带的更多,还给王君禹留了好几瓶。 王君禹是个通达平和的人,柳魁让柳侠回来后先去跟王君禹借两瓶,想办法给周爸爸送去,等他回来后再从家里给王君禹拿几瓶过来。 柳海给家里留的多,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两年也吃不完。 全家人都觉得周晓云人很好,和小叔很般配,他们很快就会结婚吧?大伯和娘、他和……妈妈,三叔和三婶、六叔和六婶的婚事都是这样,觉得好,认定了就马上结婚,小叔肯定也是这样的,肯定。 猫儿蜷缩着身体躺下,被子上传来小叔好闻的味道,猫儿把脸完全埋进被子里,直到不得不呼吸才慢慢起来。 他不想去学了,如果小叔结婚,他想在床上闻到小叔的味道都不容易了,他想就这样守着这个温暖的小窝,有小叔的味道的小窝,多一分钟是一分钟。 第207章 谈婚 猫儿并没有真的不去上学,他六点半准时冲进了学校,抢在老师之前进了教室。 一年学完两年的课程,学校把教学时间安排的非常紧张,猫儿他们晚自习第一节其实也都是正式的上课时间,今天是物理,猫儿暂时忘了自己的心事,专心听讲。 学校本来就有规定,没有特殊情况都必须住校,学校能办理走读的几个人,除个父母有点职位、又离家很近的,就是猫儿这种有亲人在本校当教师的,随着高考日益临近,这不多的几个人也大部分都住校了,所以放学时,和猫儿一样推着车子出来的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人。 虽然提前就知道柳侠和柳川去送柳魁他们,要十一点半左右才能回来,可没有看到小叔熟悉的身影,猫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一阵失落一阵空,觉得浑身没劲,连自行车都不想骑了。 从荣泽高中往家走的路两边都是麦田,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能看到一垄一垄深色的麦苗和浅色的土地规律地间隔着,笔直地伸向远处。 猫儿推着车子慢慢走,微风吹在脸上,带着一点点寒意,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猫儿把车子扎在路边,走到麦田边,蹲下,麦苗特有的清香味道更加浓郁了,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用食指轻轻抚弄着麦苗:“您长到这儿,虽说看起来是搁城边上咧,可成天叫荡一身土,还没长到凤戏山美。” 麦苗不说话,任凭猫儿随意拨弄。 “不过,凤戏山老穷,凤戏山哩土也老薄,您要是搁那儿,可能也不美,也长不好。” 麦苗依然不说话。 猫儿就那样蹲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就慢慢站了起来,仰头看天。 月亮挂在灰蓝的天空中,淡淡的暖黄色,可感觉上却很冷清,而且,这里的月亮好像比凤戏山的要小,也要遥远。 真的有点冷,猫儿吸吸鼻子转身准备走,却忽然看到了地上自己的影子。 短短的影子斜着落在地上,因为麦田有畦,高低不平,他的影子也形成一个高低不平、不规则的阴影。 猫儿伸脚想踩了一下自己的影子,他抬起右脚的时候,右脚投射的那一片影子也没有了。 猫儿试着放下右脚,影子又成了原来的样子,他再慢慢抬起来,想突然袭击踩影子一下,影子却总在他抬起脚的同时消失,无论他怎么快都踩不到。 “妈——,你回来呗,都半夜了,你咋还不回来咧?呜呜呜……”不远处还有几处灯火的村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妈——,你搁哪儿咧?你回来呗,我独个儿搁家老吓慌啊……呜呜呜……妈——” “妈——,你回来呗,我真哩老吓慌,我吓哩睡不着……妈——,呜呜呜,我是真哩老吓慌啊……” 猫儿对着那个村子看了一会儿,那个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听不见了,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猫儿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月亮还是那么亮,那么干净,那么冷清。 他吸吸鼻子,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来,准备回家。 西边的路上过来一辆车,,车灯照过来,非常刺眼。 猫儿背过身系羽绒服帽子上的带子,那辆车却在他身边猛地挺住,里边跳下来的人一把搂住了猫儿:“孩儿,你咋独个儿搁这儿咧?孩儿,你快吓死小叔了,我以为你丢了,以为你搁半路上叫人截住弄走了……”柳侠害怕得声音都变了。 最近几年一直流传一种说法,说有种人贩子,拐了小孩子不是直接卖钱,而是把孩子的舌头割了,髌骨,甚至眼睛都挖了,让他们跪在路边装可怜骗钱,柳侠外出时,也确实看到过有哑巴孩子在火车站等人流量多的地方乞讨。 刚才他回到单位,家和煤棚里都没有猫儿,自行车也没有,他瞬间就懵了,猫儿从学校到家,骑车子只需要不足十分钟时间,就是老师拖堂,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猫儿九点半放学,当时已经差两分钟就十点了。 他给刚刚开车走的柳川发了个传呼,又给晓慧打了个电话,晓慧今天晚上只有第一节有课,早就回家了,听说猫儿十点了还没到家,也吓坏了,赶紧往学校传达室打了电话问,传达室的大爷认识猫儿,说他亲眼看着猫儿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 从发现猫儿没按时回家到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麦田边,其实只有几分钟时间,可就这几分钟,让柳侠有一种筋骨都被抽掉的感觉。 猫儿被勒得不能动弹,用脸蹭蹭柳侠胸前:“您咋现在可回来了小叔?俺大伯他们不是十点多才能上车吗?” 柳侠用一个手捂着猫儿的脸给他暖:“这么冷,你独个儿搁这儿弄啥咧孩儿?看给你冻成啥了?你傻了孩儿?俺想给您大伯他们送到车上再回来,您大伯不叫,他说您六叔六婶儿他们几个大人咧,用不着俺送,非叫俺早点回来。” 柳川伸手摸了摸猫儿的脸:“不是傻了,是有心事了吧?这大冬天哩黄昏一个人搁这廖天地里看月亮,猫儿你不是早恋、搁这儿想您班哪个小闺女咧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3 猫儿搂着柳侠的腰打哆嗦:“想个屁,俺班哩小妮儿一个比一个丑,还都带着大眼镜,我一个也不待见。” 柳川笑:“其实,最关键哩是人家一个一个都能叫你喊大姐,对吧?” 猫儿使劲把脸贴在柳侠胸前:“我都是跟她们喊大妈,成天头都不洗,看着比俺娘娘还老。” 柳川兜手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咋这么孬咧?您班那些妮儿们可真贤惠,没给嘴给你撕到耳朵后。” 柳侠拖着猫儿到自行车跟前,他跨上车子,猫儿就跳上横梁,转身搂着他的腰。 柳侠拉开羽绒服让猫儿趴在胸前,对柳川说:“三哥你回家吧,我带着孩儿走。” 柳川拉开车门说:“记着明儿那个事啊,早点送,显哩咱有诚意。” 猫儿被裹在羽绒服里,闷着声问:“小叔,明儿啥事儿啊?” 柳侠蹬起车子:“就是您大伯说哩那个事儿嘛,给您周阿姨他爸送药,我上班不能去,您三叔说他们孙局长这些天也经常回尚诚老家,叫我明儿去王先生那儿拿了药,送给他,请他帮忙捎去。 我说叫您三叔去拿了直接给他,您三叔说那不中,我得亲手给才能表达出对您周阿姨她爸爸哩尊重和重视。” 猫儿搂紧柳侠的腰,轻轻说了声:“哦。” 回到水文队,家里还亮着灯,两个人把车子放在院子里,进了屋。 三个师傅还在干活儿,两个在给木板号线,一个在锯板子,这两种活儿都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不会影响邻居休息,适合晚上干。 付东帮忙谈的装修条件是包工不包料,全部干下来两千二百块钱,这个工钱在荣泽是相当高了,如果他们一个月干完,平均工资是柳川的两倍还要多。 柳海来了后,又跟几个师傅提出了不少细节上的要求,柳侠原本以为他们会因此要求增加工钱,没想到领头的那个年轻小师傅居然什么都没说,还每天都非常认真地研究柳海画的各种分解图纸,又让柳侠把他们看过的画页中有装修装饰房间的图片的杂志都拿出来,他要比对着看,怎么才能做出柳海所说的那种效果。 柳侠和猫儿挨着房间看了看,变化不大,就多了几个卧室的窗户框和窗帘盒,地上还多了三个快成型的门。 猫儿有点担心地说:“师傅,照这样的速度,别说四十天了,我觉得你们八十天也干不完啊!” 正在绷墨线的领头师傅抬起头笑着说:“你不懂,解板子和打磨是最看不出工的,我们心里有数,只要板子都截好,钉起来快得很。 不过四十天可能真的不行,你那个在国外的叔叔要的墙裙和门框造型,看着简单,其实是最费工的一种,越简单的东西,如果做不好,做得不细致,最容易让人看出毛病。 其实,我们喜欢做那种看着图案很多很复杂的墙裙,打磨不到位、有点瑕疵不容易看出来。” 回到煤棚里,饭菜还都是凉的,柳侠不许猫儿动弹,他自己先给猫儿炖奶,让他捧着热乎乎的碗暖着手喝着,然后才开始热饭菜。 猫儿喝着奶跟柳侠解释:“小叔,你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我就是突然发现,荣泽的月亮居然也能那么亮,想着你又还没回来,就多看了一会儿。 我都十四了,哪儿会让人给拐走?被拐卖的都是一两岁的小孩儿,人家拐我这么大的回去干嘛用?当老太爷供着啊?” 柳侠本来想说,‘等哪天我说好了几点回来,过了半夜都回不来你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可他忽然想到马千里的话,想到自己要不了多少天就真的得出去了,这话他就说不出口了,不能按时回家的情况早晚会出现,他一点都不想让猫儿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不想让他跟自己一样担惊受怕。 吃完收拾好,已经十点四十了,两人又跑回家里撒了泡尿,回来一躺下,柳侠就捂着猫儿的眼睛,催着他赶紧睡,他现在迷信杂志上的科学小常识,坚信生长激素是深睡眠状态才能分泌的,猫儿每天睡不够八小时已经让他怨念深重,今天连七个小时都睡不够了,他心里着急。 猫儿乖乖地闭上眼睛,问:“你把钱给六叔还是大伯了?” 柳侠说:“大伯,我找不到机会往您六叔箱子里放,你没发现你六叔哩行李箱一直锁着?他防着咱俩咧;我偷偷给您大伯了,叫您大伯问问您曾爷爷,看他能不能找人搁京都兑换成美元,然后您大伯再找机会给您六叔。乖,想问啥明儿再问,现在赶紧睡。” 猫儿放心了,侧过身把脸偎在柳侠颈窝儿里,紧紧搂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丹秋的家人已经决定柳海他们回去后再举行一次教堂婚礼,柳家觉得虽然他们去不了人,但婚礼的费用理所应当由自己家负担。 柳海说他听丹秋说过,德国很多的婚礼都是女方家拿钱,可柳长青和孙嫦娥坚决不认这个说法,孙嫦娥还骂柳海是个不懂道理的混小子,说人家女方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一个尺把长只会哇哇哭的孩子养大,掏钱让闺女上学学本事,长大了,本事学会了,该挣钱了,要结婚到男人家,给他们家生儿育女操持一辈子了,男人家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要是结婚的钱还叫人家女方家拿,那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他们这里再小气抠唆的人家,也做不出这种丢脸的事来。 柳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法国还存的有钱,足够他办一次婚礼。 可全家人都不相信他给全家人买了那么多礼物,又买了他和丹秋的往返机票后,剩下的钱还够他在德国那样富裕的地方举办一次体面的婚礼。 柳长青把这几年存下的钱都拿出来给了柳海。 柳魁也把自己这一年多卖布存的钱全部都取了出来,这是他给柳凌准备的,他原本想着,就是柳凌娶个京都的姑娘,这些钱也应该差不多够了,可现在,丹秋是德国人,人民币兑换成德国马克后,听着就很可怜。 柳钰拿出来了八千给柳魁,他过完年开工就需要进大量的原材料,所以柳魁说什么都不接他的钱,柳钰就把钱塞进了玉芳给小萱带的衣服里,柳魁到荣泽才发现。 柳侠和猫儿也不了解德国结婚的行情,他们想,一万美元在德国大概可以办一场像样的婚礼吧? 柳侠从杂志上看到的,大概8.8元人民币能兑换1美元,但他问了一下付东,付东说这需要走后门,在银行里有人,一般人兑换不到,他大哥前年去美国,银行的朋友也只给他兑换出了一千美元,其他的都是找私人兑换的,10元人民币兑换1美元。 柳侠和猫儿凑了一下存折,给柳海准备了十万元人民币。 柳侠在黑暗中蹭着猫儿的额头,想象着柳海看到一万美元后被吓傻的样子,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第二天,柳侠中午从工地回来,顺路去王君禹那里拿了四瓶药,然后给柳川打了个电话,确认孙剑锋就在单位后,他就直接来到了公安局孙剑锋的办公室里。 孙剑锋听了柳侠的话,好奇地拿着药瓶挨着看了一遍,全部是法语,他一个也不认识,不过他特别高兴:“我今儿黑就走,保证把东西给你送到。” 柳侠还要回家给猫儿做饭,看孙剑锋收下了东西,他就准备走,起身时随口说了一句:“剑锋哥,我先走了,等晓云回来,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孙剑锋笑着说:“中啊,不过,你要是能请我吃您俩哩定亲宴我就更高兴了。柳侠,你跟晓云也谈了半年了,可多人谈半年就结婚了,晓云比你大,三月份就二十四周岁了,您要是都没意见,是不是先定亲?” 柳侠楞住了,他一点没想过这件事。 孙剑锋继续说:“你是男哩,还比晓云小点儿,你没感觉,可晓云是个女孩儿们,二十四周岁真不算小了,搁咱这小县城,二十四五没结婚哩男哩还好找,女孩儿们可差不多都结婚了,你想想是不是?” 柳侠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像吴小林,他本来想再玩个一两年再结婚,可袁秀华和他一般大,都二十五了,不结婚袁秀华的父母不放心,男人耽误得起,女人可不行,如果他再不结婚,人家就要给闺女另找人家了。 “那,我跟您三哥说说,您下回回家,跟大伯大娘商量商量?”孙剑锋试着征询道。 柳侠又点点头:“中,我,我回去跟俺伯俺妈说吧。” 从公安局出来,柳侠在路边的大树下站了一会儿,才骑上车子往家赶,过荣泽商场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差点撞在一对应该是母女的人身上。 虽然是对方闯红灯,但闯红灯的人多了,而且人家是步行,又是女的,自己是男的,而且骑车子,所以柳侠连连道歉,等着那个当母亲的骂骂咧咧说着他“不长眼”走远,才打起精神蹬着车子往家赶。 回到家,他炖菜的时候又发愣,路过的李玲对着他喊“小柳,菜糊了”,他才回过神,事急慌忙地往菜里添了半碗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4 中午猫儿回来的时间短,柳侠也努力给自己提气,所以猫儿没看出柳侠的异常。 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他发现了小叔不对头,有点蔫,对着他还有点欲言又止。 猫儿连三赶四地扒拉完了饭,又和柳侠一起高速度把碗筷收拾干净了,到了床上,猫儿坐在柳侠对面,捧着他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小叔,你跟我说,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他,他来要我了?” 柳侠迷糊了一下:“啊?什么?谁来要你了?哎呀,乖猫,你想啥咧孩儿?他,二哥他咋会来跟我要你咧?他知道咱俩过哩这么美。” 猫儿听了柳侠这话,心里并没有放松,他问:“那你为啥这样啊?这样没精神,这样……有话不跟我说,你以前从来没过啊!” 柳侠说:“老冷乖,脱了衣裳,咱坐被窝儿里,我慢慢跟你说。” 脱了下面的衣服,在被窝儿里坐好,柳侠又不知道怎么跟猫儿说了,他有点茫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不对,不应该。 猫儿急了,摇晃着柳侠问:“小叔,到底出啥事儿了?你快点说吧,我快急死了。” 柳侠伸出胳膊,把猫儿揽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孩儿,今儿我去找您那个孙伯伯给周阿姨他爸带药,他跟我说,我跟您周阿姨俺俩该订婚了。” 猫儿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柳侠。 柳侠也纠结地看着猫儿:“您周阿姨再过不足一个月就二十四周岁了,咱这儿哩人都结婚早,您大姑二姑这个年龄,常帅跟俊豪都四五岁了。 孩儿,我也知道,像俺俩谈这么长时间,一般人觉得合适,早就都订婚了,可,可我不知道为啥,可害怕。 只要一订婚,家里人可快就会催着结婚,我,我不想结婚孩儿,我不是不待见您周阿姨,可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不想结婚 我总觉得我还可小咧,我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儿,就想这样咱俩搁一块,我觉着可美。 我知道一辈子这样肯定不中,那,至少叫我这样再过几年吧?我不要求老多,就过到你大学毕业,过到你订婚,最多过到你该结婚,这样也没几年啊,是不是孩儿?” 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翻到他怀里,一动不动:那就是一辈子,因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待见别人,不会跟别人订婚,更不会娶别人。 柳侠拉着被子把猫儿包好,搂着他轻轻摇晃着:“孩儿,我才毕业回来三年多,以前那么多年,我都是在上学,都是让你在家里等我。 我从来都没让你安心过,让你高高兴兴放心地玩,放心地睡觉,知道小叔不会再走了,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就能找到小叔,看到小叔。 毕业了,虽然我的工作还是需要经常出去,可总是比以前好很多,真有事,或者真的太想你了,请个假回来看你也很容易。 你不知道把你接来的时候我多高兴,我觉得咱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等了,现在想起来你小时候眼巴巴地站在坡口等我回家的样子,小叔都心疼得要死。” 猫儿搂紧柳侠,因为用力,胳膊都有点发抖:“我也想,想就这样跟你过一辈子,两辈子,可多辈子。” 柳侠轻轻亲吻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背:“小叔也想,不管多少辈子,多少次轮回,我都能给你当小叔,不过以后那些轮回,我们肯定不会跟这辈子一样,咱们不用天天因为上学分开,小叔每天都能回家,都能看见你,抱着你,不会再让你等到天黑,不会再让你把嗓子哭哑。 就是大学,也是在咱们家旁边,我可以隔着栏杆,看到你在咱们家院子里玩,你想我的时候,自己就能跑过来找我……” 猫儿慢慢仰起脸,轻轻咬着柳侠的下巴。 柳侠微笑着慢慢转着头,配合着他,让他把平时喜欢咬的地方都咬了一遍。 猫儿闭起眼睛,把头埋在柳侠颈窝儿。 他不敢再咬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他想把小叔吃了,吃到自己肚子里藏起来,那样,小叔就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就不会再跟别人订婚结婚了。 柳侠拍着猫儿的背继续说:“你六婶儿说,德国可多人都是三十来岁才结婚,咱国家的人为什么都结婚这么早呢?这就是传统风俗吧? 我是男的,年前才过了二十三岁生日,你奶奶都说我二十四五了,你周阿姨只要过了这个生日,别人再提起来就会说她已经二十五六了,二十五六的女人没结婚,别人就会说她的闲话了。 她是我女朋友,我不想让她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可我又真的不想结婚,猫儿,你说,小叔怎么办呢? 我是真的不想结婚,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啊!” 猫儿非常非常轻地说:“咱们国家如果也像丹麦、挪威那样就好了。” 柳侠没听清他说的话,问了一句:“乖,你说什么?” 猫儿摇摇头:“没说什么,小叔,咱睡吧,订婚的事,你明天去跟三叔商量吧。” 柳侠先脱了自己的衣服,又把猫儿的秋衣脱了,搂着他一起躺下:“宝贝,做梦给小叔想个好主意。” 猫儿点点头:“嗯。” 柳侠一直拍着猫儿,可直到他在乱七八糟的想象中迷迷糊糊地睡着,好像猫儿都没有发出平时睡熟时那悠长清浅的呼吸声。 猫儿又做梦了,不过,这次他是睁着眼睛做的梦。 他睁着眼睛看着小叔带着周晓云走进花海,走进京都饭店的大雅间,走进自家漂亮的小院子,走在柳家岭春日花香扑鼻的小路上,走进他和小叔一起住了十三年多的窑洞里…… 第208章 定局 早上把猫儿送到学校,柳侠跑步到古渡口路打牛奶,还没走到家,传呼机响了,是柳川发的:中午别做饭,我过去。 柳侠笑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孙剑锋是已经和三哥说过订婚的事了,他本来想装聋作哑两天再说这事,不是不订婚,只是几天,让自己还能安心地觉得自己依然是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柳侠知道,柳川原本就比较欣赏周晓云,现在柳川看着周晓云为了他所做出的改变和对待猫儿的态度,已经发自内心的觉得周晓云真的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人了。 柳川如果现在正式和他谈订婚的事,那订婚基本上就已经成为定局了,全家人都信任柳川的眼光。 中午干活的时候,柳侠觉得自己还是和平时一样,和他相处多日的郑朝阳、高群几个人却都看出了他有心事。 除了吴小林,其他几个都比柳侠大很多,到他们这个年龄,已经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好奇心了,不过十一点,柳侠说让收工的时候,郑朝阳收拾好了东西,还是过来拍了拍柳侠的肩膀,对他说:“柳儿,如果不舒服,咱们就放慢点速度,你回家休息休息,我们没那么在乎奖金。” 虽然最近这半个月都是一栋楼两栋楼的小工程,柳侠还是习惯性地保持了以前作业时的高效率,他每天中午都要提前四十分钟左右回家给猫儿做饭,但他们工程的总进度依然是提前,郑朝阳他们几个的孩子现在也都在荣泽上学,只是他们的家属都在队里,中间可以抽时间回家做饭,他们不着急,可他们都能体谅柳侠的心情,对他要求提前收工从来没表示过不满。 柳侠笑着摇摇头:“我挺好的,不是身体的原因。” 高群说:“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好,是谈恋爱遇到问题了吗?如果方便,说出来让我们这些过来人给你参谋参谋。” 柳侠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说他不愿意订婚,那样会让周晓云很没面子,即便没办法把订婚结婚的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即便没办法想象有一天要和周晓云同床共枕,他也知道,周晓云确实是个好女孩儿,任何让她没面子的事柳侠都不会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5 看到他的犹豫,郑朝阳笑着说:“不方便就别说了,恋爱就是这样的,甜蜜和苦恼一起来,只能自己体会,不好对别人说。” 柳侠坐上车,还是说了出来:“我准备订婚了,我很喜欢我女朋友,可是,一说订婚,我怎么会觉得有些害怕呢?” 高群先笑了起来:“小柳你一上午都没精神就是因为这个?这多正常啊,你只不过是把结婚前大家都有的感觉提前到订婚前了。 朝阳我们年轻的时候,还没订婚这么洋气的事情,简单的两家交换东西,然后就是结婚,我也很喜欢你嫂子,可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心里并不觉得特别高兴,还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想起来,那基本就是男人‘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毛病发作了,觉得就这么确定是她了吗?万一结婚后她不好怎么办?万一以后遇到更好的怎么办?是不是这样啊朝阳?” 郑朝阳点头:“对,基本结婚前男的女的都会这样,你嫂子那么贤惠,我追了她好几年才追上,结婚前我还难受了两天呢!” 吴小林有点心虚地说:“回单位你们可不敢说啊,我和秀华结婚前也这样,我一直以为就我自己是这样呢,不是觉得她不好了,不喜欢了,就是有点,有点不甘心吧。” 众人的说法让柳侠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并不是他对周晓云喜欢的不够才不想订婚,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现在过的那么幸福的郑朝阳和吴小林,原来结婚前也和他一样忐忑不安,也对未来充满忧虑。 车子到了和泽河路的交叉口,柳侠让王建军停一下,他先下来了,反正不用做饭,他想去接猫儿。 路边很多脚蹬三轮,柳侠随手招了一辆,十分钟后就到了荣泽高中大门口。 还有二十多分钟才放学,柳侠站在一棵塔松旁等待。 太阳很温暖,路对面的麦田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温润的东风吹过,麦子肥厚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柳侠想起凤戏山深处的麦田,散落在一个个山旮旯里,都是很小的一块,麦苗干干黄黄稀稀拉拉,无论耗费多少力气,也不能让它们长成这样茁壮的样子。 还有生长在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都蓬头垢面,干瘦枯燥。 想起孩子,他就想起那个曾经那么小,跟只大老鼠一样软乎乎地躺在他臂弯里睡觉的小家伙,睡着的时候那么丑,粉红的小脸上都是褶子和绒毛,可只要一醒来,睁开黑色的眼睛看着他,马上就变得那么可爱,让他忍不住就想抱着他,让他的心都能融化成水。 那个孩子长大了点,不再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会对着他发出“哦哦”的声音,会对他笑,他离开的时候,会扭头找他。 再大一点,小家伙会用小手抓着他的手指吃,会挠着他的脸咿咿呀呀跟他说话,找不到他时,会委屈地瘪着小嘴哭。 他究竟让他的宝贝哭了多少次呢?每个在晨昏中离开家的日子,每个在黄昏时还回不到家的日子。 他在宝贝的哭声中离开家,在宝贝的哭声里回到家,三年,还是五年? 那个满脸鼻涕眼泪、一边抽泣一边对着他欢笑、伸出小胳膊让他抱的小宝贝,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只会哭泣着等待他,而是会牵着手送他离开,看着他上路眼里充满泪水却不再哭出声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人儿会躲过大人的眼睛自己跑上那条蜿蜒的小路迎接他回家的? 那个在床板上打着滚快乐地叫着“老美,我还跟小叔睡,就是不自个儿睡”的小家伙的声音好像还响在耳边,他想为他的宝贝挣到一个最漂亮最牢固的家的愿望才刚刚开始,他们就必须要分开了吗? 虽然还会是在一个屋檐下,可他最不喜欢自个儿睡觉的乖猫很快就必须单独睡一个房间了。 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把乖猫带了出来,原以为这就是永远,乖猫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和他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再为分别而担心,以后所有的人生里,陪伴乖猫的永远都是安心和快乐。 可现在只有短短的三年半,他就必须得以另外一种形式和乖猫分开了吗?一种一旦形成,便不可能再改变的形式,永远地把他和乖猫在自己的家里分隔开。 小学、中学、大学,那时候的分离还有个期限,所以也有希望,现在呢?结婚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他和周晓云成为夫妻后,他和猫儿就再也不可能期待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快乐日子了,乖猫以前一个人守着他们的大窑洞晚上独自睡觉,还可以数着日历等他回来,以后,乖猫甚至连数日历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永远都得自己睡了……可乖猫是最不喜欢自己睡的…… 下课的铃声打断了柳侠的思想,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使劲搓了两把自己的脸,带着一脸的微笑,来到了已经打开的校门前。 猫儿老远就看到了柳侠,大叫着‘小叔’推着自行车跑了出来。 柳侠左手接着自行车,右臂展开让猫儿在他身上挂了一下又跳下来:“来,上车,三叔给咱们带好吃的,咱们回家吃现成的。” 猫儿坐上横梁猜着:“王爷爷好几星期没做红烧肉了,今儿肯定是。” 柳侠跨上车子启动:“红烧肉我喜欢,小酥肉、粉蒸肉、回锅肉、条子肉我也都没意见。” 猫儿扭过头说:“这星期只有一天,咱不回家,我给你做小酥肉,上回鸡蛋放少了,挂的糊儿不好,这回我肯定做的比六叔做的还好吃。” “行,既然坐油锅了,干脆咱再炸点烧豆腐,杂志上说街上的油炸食物不好,油反复用,会致癌。” “小叔,我想不明白,街上油炸的东西都是好长时间买一次,专家怎么知道谁吃了多少,怎么肯定人家就是吃那些得的癌症?”小家伙对所有不明白的问题都像对待数学题一样认真 柳侠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专家应该都是很有专业精神的,肯定是长期跟踪某些特定的人群,经过很长时间的资料积累得出的结论。” 猫儿今天没心情追究专家这个高端职业工作方式是否合理的问题,中午放学也能让小叔带着,他美得不行,继续兴高采烈地给柳侠计划下一阶段的食谱。 他们回到家,柳川已经到了,在小院里和装修师傅说着话,提着饭菜等他们回来。 不出柳侠所料,一坐上饭桌,柳川就和柳侠说起了订婚的事。 他已经问过几个最近几年结婚的人,订婚不用看吉日,两家人商量着,只要不是明显犯忌讳的日子,双方都觉得合适就行。 孙剑锋昨晚上给周晓云爸爸送药,周家父母都特别高兴,他们一起谈了周晓云订婚的事,周妈妈说,周爸爸最近一直有病,如果订,就早点,她想用喜气给周爸爸冲冲霉运。 周爸爸说,订婚之前周晓云肯定得先去柳家岭一趟拜见未来的公婆,这是规矩。 柳侠虽然和周家全家人都见过了,但那次是顺便的,不是正式的登门,所以周晓云到过柳家之后,柳侠肯定也得去周家一次,那时候把订婚的日子定下来就可以了。 周爸爸还说,订婚就是个仪式,两家长辈见个面吃顿饭,算是双方都认可了两个孩子的婚事,这就可以了,周晓云什么都不缺,以前所说的男方必须为女方买多少套衣服几双鞋子这种规矩,不用放在心上,柳家只要给周晓云买个合适的信物就行了。 周晓云今天中午看着她爸爸输完水,下午就回来,柳川让柳侠和她商量一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信物,柳侠哪天带她回柳家岭。 柳侠说:“星期天吧,我星期天带她回去,天气这么好,工程正在进行中的时候我请假不合适。” 柳川说:“不行幺儿,今儿才星期二,现在三月都过一星期了,你说你可能三月下旬就得去西边那个工程,一去还至少两三个月,这事还是往前赶一下比较好。 上星期我回家时候,咱伯咱妈也跟我说过,既然你和晓云都很满意,那就早点定下来,最好也能早点结婚。” 柳川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看着柳侠有点调侃地说:“咱伯说,这几年年轻人里的规矩越来越不像样,没结婚就住一起,女孩子没结婚就怀孕,他怕你万一……哈哈哈……,你如果真那个啥了,到时候咱伯打你吧,他舍不得,下不去手,不打你,那咱们家的规矩不就让你给坏了?所以,咱伯咱妈都说,反正小海已经结婚了,不行你也早点结婚算了。” 柳侠脸通红,对着柳川急:“怎么可能?我,我,我,我真的是连周晓云的手都没拉过一下,三哥你……,哎呀,我又不是流氓,怎么可能没结婚就去碰她?” 柳川一脸八卦的问:“你们谈了半年多了,你真的是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小周一次?” 红烧肉柳侠都不想吃了,把碗放下来要对着柳川赌咒起誓。 柳川笑着把肉夹他碗里几块,然后把碗塞在他手里:“行了行了幺儿,看把你急的,三哥就是逗你玩儿呢。我说幺儿,你可真还是小孩儿啊,咱伯说不准碰人家一个手指头的意思,就是不许那个啥……,你真理解成两个人连手都不准拉了?” 柳侠赌气地一下塞嘴里一整块肉:“ 咱伯说的原话本来就是连手都不准碰一下的意思,我就是不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6 柳川点点头:“其实你这样是最好的,不到结婚……” 外面装修师傅叫喊的声音打断了柳川:“柳工,电话,你大哥打过来的。” 三个人都放了碗跑回了正在装修的屋子。 电话是柳魁打过来的,正常的报平安,因为小萱有点晕车不舒服,下车后他一直在忙着哄小萱睡觉和吃午餐,忘了打电话。 柳川先问了曾怀珏的情况。 柳魁说医院下午才允许探视,不过听曾广同说,是比较严重慢性骨髓炎,拖的年头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好办法。 柳川想教训两个儿子几句,让他们在曾爷爷家不要太折腾,人家忙着哄乖弟弟睡觉,没工夫和他说话。 柳川告诉了柳魁他们柳侠准备最近就订婚的事。 柳魁和柳海都非常高兴,柳海抱怨柳侠不早点做决定,要不他和丹秋在家多留几天,参加完了他的订婚宴再走,柳魁说他一定得赶回来看着柳侠订婚。 曾怀琛和冬燕都上班了,曾怀珏的孩子也被舅舅接回去上学了,爱人在医院照顾他,家里只有曾广同,柳川和柳侠挨着劝了他几句。 曾广同并不多颓废,孩子肯跟他回来,让他在身边照顾,他已经很满足了。 曾广同感叹时间过的太快,连最小的幺儿都要订婚了,遗憾他这次还是不能回来和柳长青一起高兴高兴。 最后,曾广同和猫儿约定,后年,猫儿一定要报考京都的大学。 没什么特殊的事,长途话费又贵,柳川主动挂了电话。 猫儿今天回来后,就在打电话的时候和柳海曾广同说了几句,整个吃饭的过程中都没说过话。 他吃完饭准备离开餐桌的时候,柳川揉了揉他的头说:“孩儿,你别担心,小周阿姨是真的喜欢你,她不是那种爱耍心眼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她跟你小叔结了婚,也不可能跟你听说过的那些后妈那样对你,如果她对你不好,别说你小叔不答应,三叔也不会答应。” 猫儿裂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三叔,我这样的五好小帅哥到哪儿都是人见人爱,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我也可喜欢周阿姨,如果不是我跟她年龄相差太多,我还会跟小叔争一下呢。” 柳侠扔了手里的筷子,把猫儿的脸颊揪起来老高,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臭猫,才老鼠大一点点就想着要找女朋友,要离开小叔了啊!” 柳川哭笑不得的拽了拽柳侠的耳朵说:“孩儿,你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逻辑啊?你不是该生气猫儿想撬你的墙角才对吗?你看你追究的都是些什么呀?” 猫儿哇哇叫着救自己的脸:“我没有啊,我没撬墙角也没早恋啊,我的意思是周阿姨那么好,小叔你得赶紧把她给占住了,省得给别人抢走。” 柳侠改揪为揉:“这还差不多,敢再惦记女孩子,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猫儿大笑着跑出煤棚:“吹牛,你舍得吗?我一会儿去就给二二班的大美女葛亚丽写情书,看看你怎么扒我的皮。” 他说着跳上自行车就跑了,到小路尽头拐弯的地方,他还扭头得意又挑衅地对柳侠大笑了几声。 柳川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说:“唉,孩儿是真懂事!幺儿,你也别难受,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小周真不是那种会耍心机的女孩子,她确实是喜欢猫儿,其实你想想,咱猫儿这么乖这么懂事的孩子,谁见了能不喜欢?” 柳侠看着外面已经没有了猫儿的身影的小路,过了一会儿才说:“凤河哥和小河也那么懂事,他们那后妈还是恨不得他们死了才好。” 柳川说:“那是他们有个混账爹,如果他把凤河小河当成宝,那女人敢那么作死?” 柳侠忽然转过身拉着柳川的胳膊说:“三哥,我不想订婚,至少现在不想订,我才二十三,我想等猫儿考上大学走了再说订婚的事。” 柳川拉着柳侠坐下:“孩儿,我知道你是怕你订了婚或者结了婚猫儿会受委屈,你听我跟你说说。 幺儿,你二十三是不算大,如果小周比你小个一两岁,你们再过两年再订婚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可现在,小周马上就二十四周岁了,其实,在我看来,二十四周岁真不算什么,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家里人已经通过孙局跟咱们这边提出了订婚。 她们是女方,主动提订婚多没面子你知道么? 咱们这里的风俗,都是男方主动要求定亲,然后女方还要象征性的拒绝一两次,表示人家闺女金贵,不是随便两句好话就会许了人的。 你是男的,年龄又不大,小周也一直没机会去咱们家,咱们家就忽略了这一点,现在人家家已经提出来,如果你推着不订婚,你想想,人家家会怎么想? 换个位置,如果小周是咱们家的,跟谁谈了大半年,他们不上门来主动提订婚结婚的事,咱们让媒人把话捎过去了,他们还找理由推,你会怎么想?” 柳侠只是以前从没多想过这些事,情商方面并没有缺陷,所以他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如果自己不肯订婚,周晓云家那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可是。 柳侠说:“我又不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人,这边拖着周晓云,那边还寻思着找个更好的,我不会那样啊!” 柳川说:“咱们家就没那样的人,可是幺儿,我相信没用,关键是小周和她家里人怎么想,咱们家现在没闺女你不知道,当初大姐跟二姐一个十六、一个十七岁没定下亲事,咱妈咱叔咱婶儿就都着急了,到处托着人给她们找婆家,咱大姐二姐的亲事,最后都是咱伯托人帮她们介绍的。 小侠,咱伯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人吧?可咱们就生活在那个环境里,别人家的闺女都是十五六、十六七都出嫁有孩子了,你说咱伯他能怎么办? 这几年还好了些,再早一点,我小的时候,咱们附近几个村子十三四岁结婚的闺女多了。 开始别人给大姐二姐介绍的几个,都是咱伯看不上对方家的门风人品,可最后,常志杰他也不满意,咱叔咱婶儿觉得大姐真不敢再耽搁了,咱伯也只能妥协。 幺儿,小周马上二十四周岁了,你觉得自己不会脚踩两只船,不会变心,可她和她爸妈不会这样想啊,人家只会以为你是找借口,人家肯定会说,如果你真心愿意,没其他想法,怎么可能人家做为女方都主动开口要定亲了你都不干?人家凭什么让闺女等一个可能根本就没诚意娶人家的人?” 柳川洗刷了锅碗就走了,让柳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柳侠坐在煤棚里,直到郑朝阳过来叫他,他才发现已经两点半了。 他给周晓云打了个电话,周晓云正在赶回荣泽的路上。 柳侠对她说,如果她没什么别的事,他下午下班就去请假,明天就带周晓云去柳家岭。 周晓云高兴地答应了,说她到了单位也让孙剑锋帮她再请两天假, 放下电话柳侠就和小队的人一起去工地了,事情已经决定了,他就不再多想。 他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最近一定得订婚,那就早点订吧,因为柳凌的事孙嫦娥还一直压着心呢,柳海结了婚,自己如果再顺利地订婚,她一定会宽心很多。 柳侠同时也想了周晓云,他想起周晓云很多很多的优点,又想了想自己认识并且比较了解的其他女孩子,他再一次感到,周晓云是真的很好,错过了她,自己可能真的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性格开朗大方,不拘小节,喜欢自己,同时还喜欢猫儿的人了。 晚上放学回来,猫儿一推开煤棚的门,就看到周晓云正在从热气蒸腾的锅里用筷子扎出一个馍,晓慧在盛稀饭。 猫儿亲热地喊了声:“周阿姨。” 周晓云高兴地说:“俺算哩可准吧,知道你马上就到家,您三婶儿俺俩正好把饭菜都盛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7 猫儿说:“谢谢三婶儿、周阿姨!” 晓慧说:“再叫几天阿姨吧,要不就没机会了,马上就该改嘴叫花婶儿了。” 猫儿笑嘻嘻地对着周晓云喊:“花婶儿!” 周晓云嘿嘿笑,有点不好意思,她把筷子扎着的馍递给猫儿说:“给猫儿,趁热吃好吃。” 紧跟着进来的柳侠在猫儿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不许乱叫,结了婚才能叫花婶儿呢,现在还得叫阿姨,现在叫把你周阿姨都叫老了。” 周晓云跺脚:“柳侠,你能不能不说这个事,我就是比你大几个月嘛!” 猫儿把馍咽下去,马上说:“周阿姨你别搭理我小叔,他故意逗你呢,看我给你找回来,以后,以后我都喊你姐。”猫儿冲柳侠犟了下鼻子,然后扭头大声喊道:“晓云姐。” 周晓云娇嗔又得意地冲柳侠哼了一声,清脆地应道:“哎!” 晓慧指着柳侠大笑了起来,意思是柳侠这一回合输了,连猫儿都不跟他站一边儿了。 柳侠冲猫儿挥了挥拳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周晓云得意地揽着猫儿的肩膀对柳侠宣布:“以后,我跟猫儿我们俩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猫儿打架以一敌三,我的格斗虽然跟三哥不能比,可也不是吃素的哦!以后你敢欺负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你就等着挨揍吧!” 柳川提着几个从饭店买的凉菜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站在门边,十分欣慰地笑了, 第209章 思与念 猫儿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眼睛紧跟着老师写字的手在走,眼睛里映出的,是写满粉笔字的黑板的影子。 可他的脑海里和心里,却都是小叔和周晓云的影子。 他们现在应该走到付家庄南边了吧?那里的坡还比较平缓…… 他们应该走到三叔停车的地方了吧?到了那里,坡就开始变陡了…… 周阿姨是警察,她应该不会,不,是肯定不会,肯定不会走不动吧?肯定不会,三叔一到红石头那儿就拉着三婶儿走,因为三婶儿是老师,老师没法跟警察比的,警察都不娇气,都能打能跑。 其实,那坡真的没多陡,小孩儿也能自己走上去,所以…… 下课的铃声响了,猫儿晕晕乎乎地在班长“起立”的口令下和大家一起站起来目送老师离开,然后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教室门外。 同桌崔雨涵用书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喂喂喂柳岸,我咋觉得你今儿跟没魂儿了样,一天都木不愣愣哩,你不是夜儿黄昏放学路上遇见啥给魂儿吓丢了吧?” “啊?哦——嚯嚯,”猫儿从自己脑海中的小电影里回过神,按着桌子蹦了两下,“谁能吓住我?遇见阎王爷我也不怕,嘿嘿,我就是搁这儿想今儿清早老师布置哩那道题咧,哎,徐帅超,王辉,等等我,我也想去尿咧。”猫儿说着就跑了出去。 崔雨涵莫名其妙:“那道题不是一下课你就解出来了吗?你还给王辉讲了一遍咧!” 猫儿没听见崔雨涵的话,和徐帅超几个人一起跑着去厕所,他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准再胡想了柳岸,周阿姨对你那么好,你却总不想让小叔喜欢周阿姨,这就是没良心,不能当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能当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能当没良心的…… 后面几节课,猫儿强迫自己不停地想周晓云的好: 猫儿和柳侠都不喜欢洗衣服,周晓云每次去他们家里,如果有脏衣服,都会帮他们把外套洗了。 柳侠不在家,周晓云好几次买了好吃的给猫儿送到学校或家里,还有两次下雨,猫儿下晚自习的时候,周晓云开着车等在学校门口; 有一次周晓云买了两个烧饼夹,趁着学校开晚饭的时候她先给猫儿送,然后她坐旁边看着,让猫儿开着车去老城给小蕤送。 小蕤看到猫儿开着那么漂亮的新车,特别羡慕,周晓云就坐在副驾驶位上,教着小蕤开了几十米,小蕤当时高兴的又蹦又跳,说他和猫儿、和小叔、三叔一样,都会开车了。 周晓云带着他去尚诚找小叔。 周晓云为了维护小叔的面子跟自己二嫂翻脸。 周晓云喜欢两个小孬货和小萱,小萱尿地上、吃饭洒周晓云漂亮的衣服上,周晓云都不嫌弃…… 后面的两节课,猫儿的脑子里就这样不断地想着周晓云各种的优点,然后告诉自己,这样的周阿姨,不管哪个男的寻着了,都会很喜欢的,她以后也肯定会对小叔好。 对于周晓云吃饭喜欢点很多菜和喜欢买非常贵的衣服,猫儿也给周晓云找出了很正当的理由:周阿姨家老早就开矿了,钱多的花不完,谁有了钱都不想委屈自己,都想穿最好的,小叔不也给自己和小葳哥小蕤哥买了那么多贵衣服吗?连马鹏程和楚昊都羡慕他有三件羽绒服。 还有小叔买分体空调的事,现在单位还有人说小叔不会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了呢! 事实上,猫儿从第一次见到周晓云后,就认真地反思过自己的心理,他从心底里承认,如果周晓云没有和柳侠谈恋爱,他一定会更喜欢周晓云。 即便是现在,如果柳侠不在场,他和周晓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很多时候也是很高兴的。 猫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周晓云是在和柳侠谈恋爱心里就不舒服,一想到柳侠可能会和周晓云或者任何其他人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他就难受的要死。 这种难受,已经超过了他担心自己会被柳茂要回去的恐惧,超过了他担心柳侠结了婚后会和自己渐渐疏远的恐惧。 猫儿原来在家里就看过曾广同寄来的那些小说,很多小说里都有恋爱段落的描写。 来荣泽后,又在译制片和电视剧里看到了欧美国家的人谈恋爱,对男女恋人和夫妻之间亲昵的举动有了解。 猫儿最难受的就是这个了,每次柳侠出去约会,他都会胡思乱想,想着柳侠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和周晓云拥抱接吻,每次他的心都像在油锅里翻滚。 等柳侠约会回来,跟他说一遍自己的约会全过程,猫儿知道他们只是在街上热闹的地方转悠说话,就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后庆幸这次约会终于过去了,暗暗希望永远没有下一次约会。 猫儿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生病了,喜欢小叔喜欢成了个神经病,看着小叔哪儿都好,柳侠穿着运动鞋出去干活,回来后自己都嫌弃自己的脚臭味,猫儿却觉得那味道和小叔头发上的清香、身上的汗味一样好闻。 当猫儿偶尔比柳侠早回家,他感觉出家里小叔的气息比平时淡一些时,兴奋的心情就会猛然低落,心里也会觉得有些空。 当柳侠的声音或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他的心又会瞬间被兴奋和温暖充满,那种感觉,兴奋和温暖,就好像是有实质的形状一样,猫儿能清晰地感觉出它们在自己心里盘旋流淌的样子。 猫儿知道马鹏程其实是很骄傲有个马千里那样的老爹的,就问马鹏程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马鹏程的回答是:“我都是本来觉得家里又温暖又舒服,可一听到钥匙响,我就觉得家里一阵阴风吹过,瞬间天堂就变地狱了,我恨不得我爸爸天天回原城看我爷爷或出去跟朋友喝酒喝到半夜。” 猫儿越来越害怕,他发现只有他是不一样的,马鹏程和楚昊对他们的法西斯爸爸进他们的房间都很不乐意,他却只要想起有一天他要和小叔分开睡就难受的不行。 他越来越想让小叔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不想让他和周晓云谈恋爱,更不想让他们结婚,甚至,连小叔赞美一下电视里女演员漂亮、男演员帅气他都会不舒服,他只想柳侠喜欢他一个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8 听柳海说了世界上还有喜欢和自己性别一样的人这种事,猫儿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就是六叔说的那种同性恋?后来柳海在这里的几天,他也装着若无其事地又问过柳海这方面的事。 最后猫儿确定,自己不是,小叔都不是,他怎么会是?再说了,同性恋都是一点不喜欢异性的,他可是很喜欢奶奶、娘、三婶儿、四婶儿和六婶儿的,包括周阿姨,他有时候也很喜欢。 而且六叔也说了,同性恋都是外国人,中国好像还没有,反正六叔是没听说过。 猫儿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就像马鹏程说的,是被小叔给娇得很了,惯坏了。 猫儿记得孙嫦娥给他讲过很多故事,其中有不少是说不能一味地惯着小孩子,孩子做错了事也舍不得说一句拍一巴掌,这样的孩子长大了就不知道报恩,很多都是白眼狼。 猫儿觉得自己好像就有点这趋势,小叔从小对自己好,自己长大了,却只想着一个人独占小叔的好,不想让小叔好,明知道如果小叔不谈恋爱不结婚,成个老光棍儿,会被周围的人笑话,却还是不想让小叔谈恋爱结婚,明知道周晓云很好,却不想让小叔娶她,甚至连小叔对着她笑都自己心里都会觉得难受,都会看她不顺眼。 猫儿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就想努力改。 他鼓励柳侠去约会,努力地对周晓云好,每次看着柳侠在自己的催促下给周晓云打电话约会,猫儿就安慰自己,自己这么做才是对的,自己还是个好人,不会成为奶奶嘴里说的白眼狼。 猫儿现在心里难受的时候,还会拼命扩展自己的思维,他会想,世界上肯定有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其实有很多坏心眼,嫉妒,小气,喜欢钱,那些人也都和他一样,为了不让自己的坏心眼暴露出来,强迫自己装出很大度、很大方或对钱很淡然的样子,这些人就是大家认为的好人。 做了坏事的才是坏人,只是心里嫉妒一个人,却一辈子都没对那个人做过一点坏事,那应该就不是大家说的险恶小人吧? 晚饭时间,晓慧没看到猫儿过来吃饭,正好她办公室的一个老师带了一袋子包子来,大家在炉子上烤着吃,晓慧吃了一个,觉得挺不错,就又烤了两个,拿着过来找猫儿。 猫儿他们现在作业多的吓死人,柳侠在家的时候,猫儿都是中午在家吃了饭后,来学时再带点东西,别人去吃晚饭时,他垫吧一点;如果柳侠不在,他会去教师食堂买个馍吃,然后抓紧时间写作业,这样最后一节晚自习他就有时间预习功课,回到家就能安心地和小叔玩了。 学生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只有猫儿一个人,他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乌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在看着某个特别让他喜欢的地方,嘴角翘翘的,很开心的样子。 晓慧把一个包子放在猫儿鼻子前:“想啥哩恁高兴孩儿?连三婶儿进来都没听见。” 猫儿“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三婶儿?咦,包子?烤哩这么美,三婶儿是你蒸哩?” “不是,吴老师,”晓慧随便在身边的位置坐下:“你将想啥哩猫儿?自己想着都能笑成那样,是不是因为您小叔订婚,你替他高兴?” 猫儿咬了一口包子金黄焦香的皮:“嗯,周阿姨恁好,俺奶奶跟大爷爷他们肯定都可待见,俺小叔一娶媳妇,俺奶奶就不会再发愁了,我可高兴。” 晓慧笑着看猫儿香喷喷地吃:“唉,真快,我第一回见您小叔哩时候,他不比你现在高多少,也跟你一样,看着特别小,小傻孩儿一个,听人说他打老师,说他写一手跟书法家样哩好字,说他原来每天跑几十里山路上学,说他为了给你买奶粉满大街拾废纸,我都不信。 后来和您三叔谈恋爱,去了咱家,才知道原来都是真哩,才知道原来他还做过可多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哩事,为了抱着你去医院抢救,他才十一岁,就跟着您大伯一口气跑到望宁,使哩躺到地上气都快不会喘了;为了护住给你挤哩牛奶,肚子上叫扎了好几块玻璃,都不肯吭一声。 猫儿,你是个有福孩儿 ,能遇见您小叔,你看看,您三叔还是小雲小雷他亲爸爸哩,他俩一淘力您三叔就想上巴掌,这么多年了,您小叔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我见过哩最娇惯孩儿哩人,都没您小叔对你好。” 猫儿拿起第二个包子嘿嘿笑:“我知道,我以后也会对俺小叔可好,等俺小叔老了,我也会待他这么好。” 有几个学生说笑着进了教室,晓慧站起来:“孩儿,我今儿黑就一节课,等你放学,您三叔会……” 猫儿连连摇头:“不三婶儿,我就住俺那儿,你不知道,其实睡煤棚里可美,床两边都靠着墙,咋打滚儿都不会掉下去,你给俺三叔打个电话,别叫他接我,我不去您那儿。” 看着晓慧离开教室,猫儿又趴在了课桌上。 原来刚才和小叔在大炕的热被窝儿哩一起看书都是自己睁着眼睛做的白日梦。 原来,小叔肚子上那几个疤是玻璃扎的,是为了保住给他挤的牛奶才给扎的。 猫儿眼前浮现出小叔肚子上那个弯弯的疤。 而刚才,猫儿本来是趴在那里想柳侠和周晓云现在会在做什么,想着想着,他的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转了弯。 他看到,今天,走在回家的路上的人不是柳侠和周晓云,而是猫儿和小叔,他们和以前一样,一路走一路笑,付家庄往南那一段,坡还比较平缓,他和小叔会追着跑; 过了三叔停车的地方,坡变得陡了,小叔开始拉着他走。 从红石头那里一拐弯,坡更陡了,小叔爱出汗,猫儿以前老觉得小叔是太累了走不动了,就会转到后面推着小叔的腰走,小叔每次都是开始的时候跟他玩,有时候还会耍赖,自己一点不用力,身体往后,靠在猫儿的手上,猫儿走不了三十米就会累得大喘气。 这个时候,小叔就会猛然转过身,把猫儿抱起来;猫儿每次都和小叔对打挣扎,不让他背或抱。 路太陡,小叔也坚持不了多远,最多五十米,接下来俩人就不敢再闹了,老老实实肩并肩往上爬。 今天,他的梦重复了这个过程,猫儿觉得他能感受到小叔怀抱和手的温度。 猫儿做梦回到家后,孙嫦娥和玉芳给他们包了槐花粉条饺子,然后孙嫦娥对他们说,柳海已经结婚了,柳侠是最小的,不着急。 猫儿对孙嫦娥说,柳侠不想订婚,也不想结婚,柳侠想就和他高高兴兴一起过,他们俩都觉得现在可美。 孙嫦娥说:“不想结就不结吧,反正咱家现在有这么多孩儿,您六叔说他跟您六婶儿也会生两三个,咱家以后也不少您小叔那一个孩儿,您只要觉得过哩可美可高兴就中。” 柳侠高兴坏了,拉着猫儿围着院子欢呼着跑了好几圈,俩人回到自己的窑洞,在床上打滚儿嚎叫庆祝胜利,然后,暖暖和和坐在被窝儿里看书…… 现在,猫儿趴在那里,梦里是小叔胸前挂着两个装满了牛奶的高温瓶、手里牵着个小孩儿的画面。 柳家岭,柳家大院里。 周晓云坐在树疙瘩上,看着对面半山坡。 柳侠正在指着那棵大梨树跟她说话:“……我就坐在那个最高哩树杈上,够个梨,把皮啃了,喂猫儿吃,孩儿可喜欢吃梨,不过他那时候老小,啃半天就能啃下来一点点。 猫儿可奇怪,每年第一次吃梨都会拉肚子,这边吃完那边拉,他拉我棉袄里了两年,我就摸出规律了,后来,他一吃完,我也不下来,就坐树上把他屙,只要一泡就好了,以后随便吃都没事。 那边,你看见没?”他向东转了个方向:“那两棵扑棱可大哩是桑树,那一片有好几棵枸杞,结哩枸杞子特别大,猫儿每年都上去把熟透的枸杞子摘下来晾干,留着等我放假回来给我吃。 有一回俺伯逗他耍,跟他要着吃,他一回就给俺伯拿几个,俺伯跟他说,‘大爷爷想一回多吃点咧猫儿’,他没法了,就拣着最小哩给俺伯,临了他还又舍不得了,就对俺伯说,‘大爷爷,俺大伯摘哩也都可好,我去给你捧一大捧吧?’,嘿嘿嘿,那孬货,连俺伯他都敢哄。” 周晓云咧着嘴用两只胳膊把右腿抬起来,放在一个板凳上:“柳侠,咱九点十分才从您单位出来,还不到半天,你就这么想猫儿? 从那个,那个付家庄往家走开始,你给我说了一路都是猫儿,将吃饺子哩时候还是,饺子还没下锅咧,你就说猫儿要是回来,能吃两大碗,说他肯定能猜到咱回来阿姨跟四嫂会给咱包饺子,吃不到,他肯定可想哩慌。 我还想着路过哪个村儿,你会给我说说那个村儿都发生过啥稀奇事儿咧,你一句也没说,每走到一个路口或村子,就跟我说猫儿以前送你或接你的时候走到了那儿,都干了点啥,叫你可高兴。 猫儿都十四了,我咋觉得你还是给他当月子娃儿看咧,离开一会儿就不放心。”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可想孩儿,我去外地作业给孩儿撇家那是真没法儿了,搁荣泽哩时候,我从来没叫孩儿自己过过夜,猫儿他不待见自己睡,我一想起来孩儿今儿黑自己睡煤棚里就可不美。” 周晓云捶着腿说:“其实您真哩应该搬到三哥那儿住,住煤棚里多难受,我觉得有些大事,你不能都依着猫儿,他到底是小孩儿。” 柳侠说:“猫儿虽然小,可孩儿他懂事,他不去三哥那儿住,除了他从小就特别恋家,这回主要是他觉得俺得每天看看装修哩情况。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59 要是俺住到三哥那儿,晌午肯定也得去哪儿吃饭,那猫儿一天都没时间回家了,装修哩要是他不满意,他也不知道,最后都装成了也不可能再拆了重改,那可不中。” “柳侠……呃——,那个……”周晓云说了半截,又打住了。 柳侠问:“啥?啥事?” 周晓云笑着说:“没,没啥事,我就是想说,您这儿哩山,比俺那边漂亮,俺那儿‘农业学大寨’哩时候造梯田,树都砍了,山都光秃秃哩,可不好看。” 她本来想说,‘装修这么大的事,依着猫儿真的有些不合适,他再懂事,毕竟年龄小,考虑事也不会很周到,现在不晌不夜地装修,为啥不等到咱结婚前再装?咱结在崭新的房子里多好’,可她虽然心直口快,这事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还没订婚呢。 秀梅掀开堂屋的棉帘子对着这边喊:“幺儿,小周,进屋吧,天快黑了,寒气上来了。” 周晓云应着声,想站起来,打了下软腿,没能成功,五个小时走三十多里山路,她的腿都不会打弯了。 柳侠过去,拉着她的一条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周晓云前几步几乎是挪的,她对柳侠说:“我真没法信,您能一天跑两趟去上学,跑八、九年,这一趟我三天都过不来劲儿。” 柳侠说:“你不信俺也跑了,要是俺一直搁俺村儿里上,你以为俺有可能考上大学?” 周晓云表情痛苦地拍拍自己的后腰:“我要是生到这儿,当文盲我也认了,大冬天叫我搁这路上跑,想想我都害怕。” 柳侠笑:“那,以后要是咱结婚了,逢年过节你都不跟我回来?” 周晓云歪着头,眨眨眼:“结婚?你想结婚了? ” 柳侠脸通红,赶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了嘛,是‘要是’,就是假如,假如咱结婚了,路又不会变短,你这么害怕,那你打算咋办。” 周晓云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她随即就又高兴了起来:“那还能咋办,大嫂三嫂都能回来,我当然也能了,我好歹还是警察咧,受过训练,肯定不能连三嫂都比不过。” 秀梅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她把棉帘子掀高,等着柳侠和周晓云过:“其实要是跑惯了,也没多远,春天花开了,沿路都可好看,走着都不觉得使慌就到家了。” 三个小家伙都不在家,小莘和萌萌都不是闹腾的性子,所以今天家里很安静。 晚饭拉着家常,孙嫦娥、秀梅和柳钰轮番说着柳侠小时候的顽劣事迹,在笑声里很快就过去了,不到六点半,山里的夜晚已经真正降临了。 在新窑洞为周晓云准备的炕早已经铺好了,孙嫦娥问周晓云,是不是早点去睡。 周晓云没推辞就答应了,如果这是在自己家,她可能回到家脸都不洗就直接躺床上了,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孙嫦娥、秀梅、玉芳和柳侠都陪着周晓云到了她要暂住的窑洞,孙嫦娥说:“俺家条件不好,闺女你将就些,炕今儿清早烧过了,不潮,被子今儿也晒过了。” 周晓云新奇地看着一套铺盖只占了三分之一面积的大炕:“没有阿姨,俺家住哩不是窑洞,其实其他哩咱都差不多,我觉得这就可好,我没事,您都去歇着吧。” 孙嫦娥和秀梅又交待了几句周晓云不要客气,需要啥尽管说,就出去了。 柳侠想跟着大家一起离开,被秀梅不动声色地给推了回去。 柳侠不知道大嫂啥意思,站在房子中间不知所措。 周晓云坐在炕沿上吃吃地笑了起来:“柳侠,你,你咋这么有意思咧?看你吓哩那样,你是男哩,我还能咋着你?” 柳侠看看窑洞门:“不是啊,我,我就是觉得你是女哩,你都该睡了,大嫂她……” 周晓云笑得更厉害了,她坐上炕把被子拉开:“柳侠,叔叔跟阿姨是咋教您哩呀?您家是不是柳下惠哩直系后人啊?” 柳侠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俺伯说了,俺谁敢没结婚就碰女朋友一个手指头,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了。” 周晓云稍稍楞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柳侠,我没事,你也去睡吧。” 柳侠说:“中,俺妈跟俺嫂子们都可好,你要是有啥觉得不得劲尽管跟他们说。” 周晓云点头:“我知道,你出去吧。” 柳侠一回到堂屋,就被柳钰按在了炕沿上:“幺儿,这么好哩妮儿,人家家主动说要订婚,你还不愿意啥咧呀?” 孙嫦娥笑着故意挤兑柳侠:“作咧呗,觉得自己是个大学生,猫儿又成天夸他比谁都帅,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光想找个仙女。” 柳侠抗议:“我没,我就是觉得自己还小着咧,觉得猫儿俺俩才搁一块儿团圆了三年,不想叫家里有外人,猫儿俺俩成天可美。” 孙嫦娥说:“再美您俩也不能过一辈子,你都二十三了,要是遇见了好哩不赶紧定下,以后人家把好闺女都挑走完了,我看你咋弄。” 柳侠说:“世上哩人一茬接一茬,好妮儿多着咧,哪会叫挑完?” 孙嫦娥说:“不会叫挑完?那你再给我找个跟小周这闺女一样,模样好,个儿也好,不嫌弃咱家是大山沟里哩,还恁待见咱猫儿,你那屋儿跟个孩儿国样也不嫌弃哩,去吧,这样哩闺女你要是能再给我找个来叫我看看,你就是到四十不结婚我也不管了。” 柳侠退到炕上嘿嘿笑:“妈,我没说她不好啊,她是真哩可待见猫儿,对猫儿跟小蕤都可好。 我是自己不想结婚,我觉得猫儿俺俩现在这样就是最美哩,我觉得谁再好,我跟她结婚了,也不会跟猫儿俺俩现在样天天都这么高兴。” 柳长青说:“孩儿,你这是年龄到了,心性还没到咧。 你跟猫儿咱是一家人,搁一堆那当然是好了,可再好,您长大了,也都得各自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是不是? 小侠,你既然也觉得小周这闺女可好,就得学着长大了,不能啥事都由着性子来,跟人家谈了大半年了,也没不愿意哩意思,可连婚都不想订,那算啥孩儿?咱拿着人家闺女耍咧? 你也毕业好几年了,见过哩听过哩事也不少了,就人家小周闺女对咱猫儿那好,你觉得是个人都能做到吗?” 柳侠摇头,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很清楚,周晓云非常难得,这也是他没有坚持不订婚最重要的原因。 柳长青接着说:“孩儿,人这一辈子,能遇见个对自己好,又各方面都可合适哩人不容易,遇见了,真不待见,那是没办法了;人家待见咱,咱也正好待见人家,那就好好处,不能因为知道人家老待见咱,咱就作,知道不知道?” 柳侠低下头:“伯,我不是仗着人家待见我,我就搁这儿作咧。 我就是觉得,孩儿等了我恁多年,我原来成天发誓,我参加工作了,给孩儿接到身边,啥委屈都不叫他受,叫他过哩比谁都好,天天都可高兴可快活,再也不用害怕跟我分开了。 可现在,孩儿才搁我跟前三年多,我还成天外出作业,孩儿其实就没跟我多少天,我就要订婚了。 一订婚,肯定过不了几个月就得结婚,一结婚就得跟孩儿分开,只要一想起来跟孩儿分开,我心里就可难受可难受。 伯,我不是嫌晓云不好,她真哩可好,我知道,可,可我就是不想结婚,就是光想领着猫儿过现在这样哩日子,您说哩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心里拗不过来。 我觉得孩儿可委屈可委屈,我给孩儿说过恁多次,只要我毕业,我就再也不会跟他分开了,可这才三年多,才三年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0 柳侠回到山里,感知上出现了错误,他觉得这会儿就已经到深夜了,他仿佛看到了猫儿现在正一个人孤伶伶地睡在煤棚的大床上。 他忽然难受的想哭。 柳长青挪过去,坐在柳侠身边,抚摸着他的背说:“孩儿,小侠,长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结了婚,猫儿还搁你跟一个家里住着咧,你一样还能待孩儿好啊! 我听您三哥三嫂说过,也听猫儿自己说过,这小周对咱猫儿是真哩可好,你不搁家哩时候,人家还会买了好吃哩给孩儿送去,下雨天要是有时间,人家还去接孩儿放学。 幺儿,这不是多了一个人疼咱猫儿、对咱猫儿好吗? 你这工作注定了你不可能老守着家,你一出去几个月,孩儿放学回到家,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哩家,你想孩儿可怜不可怜? 你跟小周订了婚,以后你不搁家哩时候,人家照应起咱猫儿,也算名正言顺; 以后再结了婚,孩儿早晚回到家,家里都有个人,孩儿也能有口热饭吃,平常真有点啥事,也有个人照应孩儿,是不是? 孩儿,您二哥,您五哥,他们哩事都搁那儿放着咧,你要是真不愿意订婚,我不会逼你,你要是真觉得心里头对小周这闺女不满意,只是碍着媒人是您三哥哩上级领导,你没办法了才订婚,孩儿,你别受这委屈,你跟我说,我做主,订婚这事咱先不说了。 你现在给我一句话,你是不是不待见小周?” 柳侠愣愣地扭头,看了柳长青好长时间,才慢慢地摇头:“不是不待见,就是不想订婚不想结婚,不想叫孩儿觉得家里又多了个外人,叫他不舒服不高兴。” 一家人都对柳侠的说法感到不解和无奈,不是不待见,那就是待见了,待见却不想订婚结婚,这说不通啊! 柳长青又问:“小侠,咱现在先不说孩儿,我就问你自己哩感觉,你待见不待见小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能找个更好哩?要是换个人,换个你自己脑子里想过哩、你想娶哩那个人,再跟说订婚,你是不是就不别扭了?” 柳侠说:“我没想过啊,我上大学哩时候想过日本哩电影明星,后来就忘了,我现在成天跟猫儿俺俩可美,跟谁订婚我心里都觉得别扭。 除了咱家哩人,只要想想别人会成天住到俺俩哩家里,我就别扭。” “啊——,幺儿哇,你都二十四了,还是大学生,咋是个糊涂蛋咧?”柳钰简直被柳侠的话给绕崩溃了,“孩儿,俺大伯给你说哩这么清楚,你咋还想不明白咧? 谁长大了都得结婚生孩儿,咱兄弟们不都是这样吗?咱原来不都是想着一辈子不结婚,咱兄弟几个就能一辈子都可好可亲永远都不分开了吗? 可那不可能啊孩儿,咱要是都不结婚生孩儿,咱家以后不就绝了,没人了吗? 猫儿也一样,你再待见猫儿,对孩儿好,您也不可能一辈子搁一起啊! 你长大了得结婚,猫儿长大了也得结,全世界都是这样,你就因为猫儿不待见家里多个人你就不想结婚,你咋这么一根筋咧?” 秀梅也急了:“幺儿,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小周人好不好吧?” 柳侠老老实实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秀梅一拍手:“这不就结了?” 柳侠苦楚这脸说:“不是啊大嫂,我在说我不想订婚,不是说周晓云好不好。” 孙嫦娥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个小鳖儿就是叫您几个哥给惯哩了,百心不操,二十四五了连娶媳妇都不知道,遇见个好闺女你搁这儿作作作,哪天把人家闺女作跑了,你就给我坐地上跟老天爷哭吧。 我看了,要是依着你现在这糊涂样,再有十年八年你也长不大,你就老老实实给我订婚吧,以后你就知道,你没找错人,小周是个好闺女,我看准了。” 柳侠回头看柳长青。 柳长青哭笑不得地呼噜了两把他的头:“孩儿,你可真是个,真是个……糊涂孩儿啊!” 柳莘对着柳侠咧嘴:“小叔,你知道啥叫前后矛盾吧?你将说那话,你用‘因为、所以’造个句试试,关老师教俺用这法儿,看看自己作文哩前因后果能不能说通。” 柳侠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可那就是他心里真实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会有这样不合逻辑的感觉。 玉芳已经七个多月了,柳钰晚上不能离开。 柳侠一个人回到自己住的窑洞,空洞的感觉马上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二十三年里,在这个家,他从没自己单独住过一个窑洞。 他靠着被子坐在炕上,后面是坚实的窑洞墙壁,可他还是觉得背后很空。 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声音,柳侠把被子拉到脖子下,呆呆地看着另一头空荡荡的炕。 猫儿从五岁多开始,就在这里等他,他在家的日子那么少,对猫儿而言,那些日子是奢侈的,所以他在家的每一天,乖猫都那么珍惜他依赖他。, 他看了看裹着自己的被筒,再看看整个炕,一米八二,近七十公斤的他,此刻只占据了大炕靠墙地方窄长的一小块。。 他想着五岁时的猫儿一个人躺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猫儿用过的书本,旁边有几支柳海的素描铅笔,柳侠找了一本后面还有两张没用完的本子,开始写信。 我最亲爱的宝贝乖猫: 虽然早上才回来,还不到一天,可我非常非常想你…… 第210章 订婚 柳侠和周晓云的原计划是星期三回家,星期四搭中午九点半或下午一点半的车回荣泽,只在家过一个晚上。 可周晓云休息了一晚上后,不但没有缓过劲,第二天浑身都开始疼了,腿抬一下都困难。 柳侠觉得因为过量运动导致的肌肉疼痛,不能怕疼就不动,越不动越严重,如果坚持运动,走着走着反倒就好了,他说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孙嫦娥揪着耳朵骂了一顿,说女孩子家哪能跟他这种皮糙肉厚的混小子一个样,当初她第一次来柳家岭,也是三天后才返回,回到家后几天脚底板疼的不敢沾地,腿上的肉疼了十来天。 年前丹秋回来,也是歇了两天才缓过来,当时柳海可是体贴得很,丹秋第二天早上腿疼的厉害,是柳海把丹秋给抱到堂屋炕上的。 柳侠这个狗屁不通的臭小子咋就长了个榆木疙瘩的心呢?孙嫦娥觉得自己早晚得因为这个混小子被愁死。 猫儿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柳川等在大门口,告诉他,周阿姨累得很了,走不动,小叔他们得晚一天回来。 猫儿其实在柳侠和周晓云回去的时候就想到这个可能了,所以他看上去浑不在意地说:“晚几天都没关系,我正好该月考了,小叔不回来捣乱我还能多看会儿书呢。” 柳川带他去公安局吃了午饭,又给他买了包方便面和火腿肠带着让他晚饭时间垫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1 晚上放学猫儿回到家,装修师傅告诉他,有个姓黑的人八点多打电话找柳侠和他,听到他们都不在家,就留了个电话,让他们有时间打过去。 猫儿一看,电话居然是京都的区号,觉得奇怪,黒、德清是山西的,怎么会留京都的电话号码?他照着号码拨了回去,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云健溜滑水润的京片子传过来:“喂七儿,你终于跟你那心肝儿大狸猫一起放学了?” 猫儿说:“云伯伯,您老这一向贵体可好?您老的房东也安好吧?您居然都住上带电话的房子了,小侄是不是应该恭喜您呢?” 电话里传来夸张的大笑,黒、德清的声音传过来:“贤侄,带电话的房子是有的,不过是你黑伯伯的临时居所,你云伯伯还在过他浪漫的吉普赛生活呢!” 云健:“煤黑子你配合我一下会死吗?” 黒、德清:“当然死不了,不过你确定你瞒天过海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明天你去你那贫民窟排练,七儿要是打过来电话,你不还得露馅儿?” 云健:“谁跟你说明天了?我就说现在,云大爷我现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 黒、德清:“好好好,我现在就配合你,喂,猫儿,你小叔在你旁边吧?你们俩都听着啊,我现在住在你云伯伯的五星级别业里,坐便器和垃圾筐都是英国进口的,拖鞋是意大利定制的,兄台,俺家这么说您可满意?” 猫儿:“云伯伯您吃的是法国饭,拉的是美国屎,这您满意了吧?” 云健:“差不多吧,我打算去吃埃塞俄比亚的饭,拉尼日利亚的屎,云大爷这辈子我去不了美国反动派那里,还去不了咱亲如一家的非洲兄弟那里吗?霹雳舞的鼻祖就是黑人,我去非洲学几年原始非洲舞蹈,回来没准还能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的舞蹈种类呢。” 猫儿一听见云健的远大理想就头皮发麻,赶忙转移话题:“那我提前恭喜您了,云伯伯黑伯伯,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啊?黑伯伯你到京都干嘛去了?” 黒、德清说:“我结婚时候不是年底嘛,那会儿单位忙,结婚旅行计划没能按时执行,我现在来补蜜月旅行来了,这是我二叔家的弟弟租的房子,他在京都大学毕业后不想回家,在这里打工,电话是他前几天才装的。 哎猫儿,你小叔呢?他怎么不说话?他没跟你在一起啊?” 猫儿说:“我小叔准备订婚,他带着周阿姨回家见我大爷爷和奶奶去了。”。 那边有好几秒钟的静默,跟着就是一阵震得猫儿耳朵疼的大呼小叫。 黒、德清:“喂喂喂喂,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小叔订婚?真的假的?这世上居然还有他能看得上的女人?当初我们乔嫂子那么撩拨他他都没感觉,难道说这周晓云其实是七仙女下凡?” 云健:“我那个靠哎,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那儿还兴结娃娃亲啊?” 猫儿:“云伯伯你才结娃娃亲呢,你们全家都结娃娃亲;黑伯伯,我小叔怎么会娶七仙女?七仙女要嫁给我小叔她就是二婚,我小叔可是货真价实的童男子,凭什么要娶个二婚?” 电话里传出各种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声音,猫儿等那声音差不多了才说:“我小叔最迟可能四月中旬就要去中原西部跟踪测绘一个大工程,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回来,所以他这些天必须先把婚订了,我觉得他最近这几天肯定不能去京都,黑伯伯你在京都会呆多少天?” 黒、德清说:“半个月,我昨天到的。” 猫儿替柳侠遗憾,他知道小叔很想219的兄弟们:“那我小叔赶不过去跟你见面了,我们俩商量的是想让他下个大礼拜订婚,我大伯和我们小雲、小雷、小萱他们现在都在京都,我小叔要是能抽出时间,肯定会和我大伯一起去送我六叔六婶儿的。” 黒、德清开始听到柳侠不能去京都也有些遗憾,可听到柳魁和几个小家伙都在京都,他立马又兴奋了起来:“柳大哥和你们家那几个小宝贝都在京都?哎,那猫儿,你能不能和你大伯他们联系一下,我们干脆合伙一起游京都。 我从第一次看见你大伯给你小叔写的信封就开始崇拜他了,这么多年也没机会见,这次正好让我拜见一下偶像,同时也让你六伯母和你弟弟们多接触接触,沾沾你们家几个宝贝疙瘩的福气,让你黑伯伯也能一次性地来俩儿子玩玩,怎么样?” 猫儿本来张嘴就想答应,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大伯他们是住在曾爷爷家里,而不是自己家,不征求曾爷爷的意见就把人家的电话告诉黒、、、 德清可能不合适,所以他马上改嘴说:“行,我一会儿就给大伯打电话,让他给你打电话联系,我大伯肯定愿意,你们219所有人我大伯都可熟悉,他一直让我小叔邀请你们没事去我们家玩呢!” 和黒、德清通完话,猫儿马上就打了曾广同家的电话,柳魁爽快地答应了合伙游京都的建议,猫儿把黒、德清的电话给了他。 柳海听说柳侠和周晓云没回来,幸灾乐祸地对猫儿说:“你做好准备自己睡到星期天吧,一般人从望宁走到咱们家腿都得好几天过不来,唉,某只天天被抱在怀里顺毛的娇宝贝猫这几天要当可怜的流浪猫了。” 猫儿冲柳海使劲哼了一声:“哼,我是一只看守家园的大老虎! 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大个儿每天可怜巴巴地坐在外国的街头,身边摆个颜料盒子,哦,尊敬的先生小姐们,可怜可怜我吧,一块两块没有,一分二分我也不嫌弃啊,请行行好吧!” 柳海在那边大笑:“好好好,我是个街头讨饭的国际叫花子,你是只大老虎,哦哟哟,一只晚上睡觉都得让小叔搂着的大老虎,想想就会吓死人的哟!“ …… 打完电话,猫儿挨着房间看了一遍,今天,坐便器后面的小储物柜、厨房的吊柜和把餐厅与客厅象征性隔离的隔断已经打好了,和柳海给他们描述的外观完全一样,没刷漆,还看不出是不是有那么漂亮的效果,不过,师傅打磨得非常细致,完全看不出钉子的痕迹,猫儿觉得很满意,并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装修师傅。 装修师傅看着猫儿一本正经夸奖他们的样子,觉得特好玩。 推开煤棚的门,感觉里面好像比外面还要冷,中午柳川给带的东西很顶事,猫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饿,就直接翻到床上钻进了被窝儿。 枕头和被头上都还留着小叔的气息,猫儿把自己包得像个虫茧一样,可过了好长时间,他都暖不热被窝儿,昨天也是这样,可平时,小叔都夸他像个小火炉的。 猫儿想象着小叔现在会在干什么,会是躺在被窝儿里想自己吗?还是在看书,还是,跟周阿姨一起,坐在堂屋的大炕上和大爷爷他们聊天?周阿姨的腿今天会好吗?小叔明天不会还回不来吧? 明天开始月考,今天睡眠要充足,猫儿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让我梦到小叔,让我梦到小叔,让我梦到小叔……一直念到自己睡着。 猫儿没能梦到小叔,不过,第二天中午下第四节课时,他一跑出教室,就看到双手插兜、站在乒乓球台子旁边冲他笑的小叔。 猫儿诧异地“啊”了一声,就从台阶上一跃跳下,两步就跑到了柳侠跟前,跳起来挂在柳侠脖子上,柳侠抱着他,顺便就带着他转了一圈:“哈哈,乖猫我回来喽。” 从猫儿他们班教室里出来的一大群同学都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王辉笑着对他们解释:“这是柳岸他小叔,对柳岸特别特别好,他肯定是刚出差回来就来看柳岸了,你们看柳岸高兴的。” 另一个男同学对着猫儿喊:“喂,柳岸,你还去厕所不去了?” 猫儿从柳侠身上跳下来,回头说:“我不去了,王辉你们俩去吧。”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太阳暖洋洋的,学校里各种小小的树都已经有了泛绿的意思。 挨着校园院墙栽着一小片竹子,虽然还没完全反过苗,只有稀疏的绿色竹叶,却招来了很多麻雀在其中叽叽喳喳。 柳侠和猫儿就站在小竹林边说话,一直说到上课铃响,猫儿才十分不舍地往教室跑。 柳侠没走,最后一节是只有半个小时的自习课,他就坐在竹林边等到猫儿放学,两个人一起回家。 一路上,柳侠吹着口哨,猫儿要么和他一起吹,要么跟着他的旋律哼着唱,一直回到家,自行车的前轮撞着煤棚的墙壁停下,两个人的口哨和歌声才停下。 饭已经摆在餐桌上了,是柳川从单位带来的,大米饭,两份炖菜,两个扣碗蒸肉。 周晓云早上五点起床,十点走到望宁,这会儿累得趴在餐桌边一动也不想动。 猫儿问周晓云:“周阿姨,你的脚没磨出泡吧?” 周晓云很蔫地摇摇头说:“没,我穿的是球鞋,我就是腿疼,发软,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往你们家去真远啊猫儿,快累死我了,我本来还想再歇两天再回来呢,可你小叔昨天一天都在惦记你,在屋里坐都坐不住,一会儿出去看看一会儿出去看看,往荣泽这边看,一直说,‘没人给孩儿炖,孩儿也不知道会记住喝奶不会?’,‘孩儿睡觉也不知道给被子蹬掉没’,‘孩儿该放学了,路上不会有事吧?现在荣泽的车越来越多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2 他那模样,就跟丢了魂儿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上幼儿园或是小学呢!弄得我心里也不踏实。 我想,反正回来这一趟总是饶不了,还不如早回来,踏踏实实歇两天把腿歇过来,你小叔也不用抓心挠肝地老怕你出什么事了。” 猫儿看了看柳侠,对着周晓云嘿嘿笑:“不是我小叔爱操心,主要是我以前不听话,自己的时候就不喝奶,放了学还在路上玩,把小叔给吓怕了;不过,现在我可好了,模范少年,小叔,你以后自己回家踏踏实实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别这么惦记我了哦。” 柳侠说:“不惦记你我惦记谁?” 柳川端着米过来,用筷子敲了柳侠的头一下:“吃饭吧,早点吃完小周好回去歇着,歇过来了你们俩早点去把给她爸妈的礼物买一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猫儿一下午在学校都魂不守舍,恨不得一下子就过到晚上九点半放学。 晚上,等他终于回到了家,在热乎乎的被窝儿里搂着柳侠,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猫儿有种最挂心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 知道柳侠在家里的时候还一直在惦记着他,让猫儿心里有种特别的喜悦,尽管这种喜悦里面带着浓浓的酸涩,却依然给猫儿很大的安慰。 柳侠在家里已经和柳长青、孙嫦娥基本决定,订婚的日子最好就订在下个大星期天,因为订婚都是男方要照顾女方家的方便,所以订婚酒席肯定要在尚诚摆,放在星期天,柳川和柳侠、猫儿、晓慧、孙剑锋和周晓云就都不用请假了。 虽然换了时髦的叫法,但荣泽一带的订婚仪式还是和以前直白的称呼“换东西”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必须的程序,男方送女方订婚戒指,整个过程很简单,和婚礼完全没有可比性,就是安置三两桌酒席款待女方比较亲厚的长辈亲人。 送戒指是人们这两年看多了外国电影和电视剧后刚刚兴起的习俗,尚诚县比荣泽要偏僻,在这里,送戒指还不是一个必须的礼俗,更不用说荣泽刚刚兴起的送“三金”了,所以柳侠并不多担心订婚会花费过大。 不过,和女方到男方家只需要拿几斤点心不同,男方要给女方的父母备一份比较像样子的礼物,通常都是两块能做一整身衣服的布料。 周晓云家条件好,周家父母平时穿戴就比较昂贵讲究,所以柳侠也不能跟一般人似的买普通的布料,柳川和晓慧帮他挑了两块毛呢料子的布。 戒指是柳侠和周晓云两个人到荣泽商场买的,纯金的,有龙凤图案的戒指,周晓云大大咧咧的性格,虽然平时穿衣很时尚,却从来不喜欢佩戴首饰,所以她也不挑,看哪个都好,样式还是柳侠做主选的,周晓云觉得很喜欢。 星期六,柳川代表家长,和柳侠、周晓云一起开车去拜访了周家父母,由他代表柳家提出订婚的要求,以表示对女方家的尊重,他和周家父母说定了订婚的时间,确定订婚那天要请多少人,订几桌酒,还有其他一些细节。 从尚诚回来,天已经黑了,猫儿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放学,柳侠给他做着饭,觉得心里实在是空落落的不舒服。 今天周家人对他和柳川招待的非常好,连周晓勇都表现的客气有礼,柳侠当时是真的觉得很高兴,可一离开大家,独自一个人时,他就恢复成了现在这种心情,他已经努力去想很多高兴的事情了,可就是没办法把情绪调整过来。 做好饭,他去给黑德清打电话,想跟他说说心里话。 家里人已经把所有的道理都跟他讲过了,他自己也接受了,现在他没法再和家里人说订婚让他感到难受的话。 柳侠给毛建勇打过一个电话,可毛建勇一听说连柳侠都要订婚了,瞬间就炸了毛,觉得他这么有魅力的商界才子加美男子,仅仅因为矮了那么一点点,居然就一直遇不上个识货的,柳侠和黒德清年龄都比他小,只会挣个工资和小零花钱,就因为个子高了那么一点,就一个个桃花乱舞,实在是天道不公。 毛建勇现在怒火攻心走火入魔,招惹不得,他昨天已经发展到连赚钱这种对他人生最重要的事都不管了。 第一次登门拜访,为了表示尊重,柳川让柳侠买身西服穿上。 结果昨天上午柳川帮忙试衣服时,柳侠发现三哥穿西装特别帅,回到家就给毛建勇打电话,让他帮忙挑两身西装寄过来,毛建勇居然说:“我不喜欢给小白脸打扮。” 柳侠说:“你说谁是小白脸?需要我把我三哥的等身照给寄过去一张跟你比一下吗?” 毛建勇又气哼哼地说:“我讨厌给傻大个儿打扮。”说完就挂了电话。 怄气怄到这种程度,柳侠决定最近都要躲着他了。 云健已经又找不到人了,黒、德清说,他们接了个什么串场子的活儿,又不分昼夜地排练演出去了。 打给黑、德清的电话没人接,柳侠又往曾广同家打,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一个一听年龄就很小但油滑的京腔味已经十足的的声音传过来:“这里是曾府,足下是哪位?” 柳侠一下就被逗乐了:“胖虫儿公子,请问,贵府老太爷和借住在贵府的柳家几位先生在吗?” 胖虫儿马上不撇洋腔了,高兴地叫:“小侠叔叔,你怎么现在打电话?柳岸哥哥现在就放学了吗?” 柳侠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里就传来柳雲的声音:“小叔,俺哥哥可回来了?您听见小雷俺俩教胖虫儿说话了没?说哩可美吧?” 柳侠已经想到了胖虫儿刚才那花样可能是柳雲教的,这小家伙鬼心眼儿特多,临帖的时候不光是临字,他还喜欢读帖子的内容,就为了读得懂帖子,他现在已经认识了近七百个字了,繁简都认识。 柳侠忍着笑说:“嗯,可美,俺小雲哩知识真渊博。孩儿,您大伯跟您六叔咧?” 柳雲说:“搁东屋跟黑叔叔说话咧,小叔,你叫我跟俺柳岸哥哥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去给你喊大伯。” 柳侠笑起来:“哦,您黑叔叔也搁您曾爷爷这儿咧呀!您哥哥还没放学哩孩儿,我打完电话一会儿就去接他。” 柳雲说:“哦,哎,小萱,门槛老高,你慢点孩儿,叫哥哥给你端着小瓯,你看你都快洒完了,那小叔,我去给你喊俺大伯,你等等哦。” 柳侠没和大哥、六哥说自己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明天他们就要去看柳凌了,光五哥就够让大哥操心了,柳侠觉得自己这点莫名其妙的心情不算个事,不想让大哥再为他挂心。 和柳魁、柳海说完了,该黑、德清了。 黒、德清一拿起电话就说:“七儿,你们家小雲可真淘啊,你假六嫂中午有点不舒服,吃饭的时候吐了,他非说这是因为你六嫂肚子里有个气人小孩儿在闹人,他脱了一只鞋给我,让我打你六嫂的肚子,说一打里边那个小孩儿就老实了,你六嫂就好了,他说你四嫂怀孕的时候,他就是让你四哥这样打小萱的屁股的,所以小萱现在才这么乖。” 柳侠真是服了柳雲这个小家伙了,玉芳怀孕的时候,他天天巴着当哥哥,对玉芳肚子里没见过面的小萱宝贝的不得了,哪里出过这种坏主意? 就因为这两天杨柳可能因为初到京都水土不服,一坐上餐桌,看见饭菜就恶心,她一恶心一吐,影响到小萱也不想吃饭,柳雲居然就想出这招借刀杀人计,让黑、德清打杨柳,替小萱报仇。 和哥哥们跟黑、德清并没有谈关于他订婚的事,但被柳雲一群小家伙一闹,柳侠的心情竟然好了起来。 所以,猫儿在校门口看到的小叔,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即将订婚而幸福快乐的小叔。 星期天晚上,柳魁打过来电话,柳侠和柳凌说了快半个小时,柳凌开着玩笑恭喜柳侠长大了,隐晦地问猫儿是不是又收到过信。 柳侠告诉他,没有,柳侠还硬着心肠又说了一句:“你都回去了,见到震北哥,没跟他说一声,别让他女的再打搅你吗?” 虽然知道柳凌不愿意提起陈震北,但柳侠觉得,用一次堵心换以后的平静是值得的,那些信让柳凌那么难受,他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收到。 柳凌说:“没有,他调走了,去军部了。” 柳凌说话一直都很平静,中间还不时逗着小萱和小雲小雷,听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这却让柳侠和猫儿对他和陈震北之间发生的事情更加疑惑了:如此的淡然不在意,却又老死不相往来,这不符合逻辑啊! 星期一晚上通电话时,柳魁和柳侠说,柳凌虽然看起来精神很好,却还是消瘦得厉害,他回去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柳长青和孙嫦娥说,他真想带着柳凌回家。 柳海难受的都想把机票退了不走了,他说柳凌在家养起来的一点点肉又都没有了,他想留在京都,哪怕每星期只能过去给柳凌做一天的饭,也比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好。 柳海还嘟囔着说:“震北哥也调走了,传呼也呼不到,要是他跟五哥在一起,看五哥最近身体不好,至少训练的时候还能照顾他一点,现在,我都怕五哥训练的时候会出什么事。” 千里之外的柳侠更帮不上忙,他能做的就是给柳凌写了一封信,信的主题很简单,很明确: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是你的亲弟弟,我现在对你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3 星期三,柳海和丹秋走了。 星期五。 早上,柳魁和三个小家伙回到了荣泽,住在柳川那里。 柳魁告诉柳侠,黒、德清那个糊涂家伙,媳妇儿怀孕了都不知道,一直以为是水土不服,昨天杨柳吐得真不行了去医院看,才知道是咋回事,高兴得跟个傻子一样,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呆在房子里让媳妇儿保胎,山西都不敢回,生怕出点啥事。 柳雲非常嘚瑟地对猫儿说:“哼,我早就说假六婶儿肚肚里有个气人小孩儿,黑叔叔还不信,非叫假六婶儿跟着俺一起去耍,看看,那小孩儿给假六婶儿闹腾哩有病了吧!要是早点打那小孩儿屁股几鞋底儿,他肯定就不敢这么闹人了,假六婶儿也不会有病了。” 下午,柳长青和孙嫦娥、柳钰也被柳川接到了荣泽。 星期六。 早上六点半,柳川和柳侠各开了一辆车,柳长青、柳长春、孙嫦娥、柳侠、柳魁、柳川、晓慧、柳钰、柳蕤、猫儿、柳雲、柳雷、小萱,一大家人一起奔赴尚诚,给柳侠订婚。 订婚过程很顺利,就像柳家人对周晓云一样,周家那边的长辈对柳侠也很满意。 下午三点,一家人和周晓云、孙剑锋一起从尚诚县返回。 星期天。 吃过午饭,柳侠接到通知,星期一早上八点集合,副队长潘留成将带领他们两个早已确定了人员配置的测绘队出发去中原西部,那个工程已经有了正式名称:栖浪水库。 当时周晓云也在,几个人正在庆幸订婚时间选的真巧时,周晓云的电话响了。 周妈妈说,周家二嫂一个小时前生下一个女孩儿,母女平安。 柳侠离开三周后,家里的装修全部完成。 四周后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玉芳顺利生下一个女孩儿,柳长青为她取名:柳若虹。 第211章 探亲 晚春时节的双王山层峦叠嶂,林木苍莽,沟沿石缝间,到处可以看到盛开的野花,溪流声伴着婉转的鸟鸣,行走其间,宛如置身仙境。 不过如果走进双王山深处,走近那条蕴育了中国汉民族几千年文化的大河,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山峰更加险峻,山谷间奔腾而过的浑浊河水带着雷鸣般的隆隆回声滚滚东流,身处此间的人,只会感觉到人在自然中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此刻的柳侠就是这么想的,虽然腰间系着安全绳,他还是紧紧地贴在崖壁上,和对岸的人交流时的动作幅度尽可能小,以防一点点的意外,就让他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第一天来查勘这个作业区,他就想,如果一脚不慎掉下去,他这么大的个头儿,恐怕也激不起一个像点样子的浪花吧? 在望远镜里看清楚了对面的手势,柳侠舒了口气,慢慢收起望远镜。 旁边的吴小林则如遇大赦:“呼——,好了,咱们终于可以上去了,再不上去我这腿就废了。” 柳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小心地拿过身边的仪器装袋:“都一个多月了还没练出来,你的神经也够坚强的,负隅顽抗的精神很可嘉啊!” 吴小林拽着个灌木稞子慢慢往上爬:“你不能这么挖苦歧视我们城里人,啊——噗噗……,我、操,这种蓬子不是没刺嘛,他妈的扎死我了,噗噗噗噗,哎,他娘的,大刺也有大刺的好处哈,好拔,呼——;我们出生先天劣势嘛,楼房里没有山也没有河,我们肯定没法跟你一样从小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所以现在这种情况,腿软不很正常吗?” 柳侠不说话,一口气爬上去,把自己的安全绳从一颗大榆树上解下来,然后过去拉起吴小林绑在野樱桃树上的安全绳,把他给拉了上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的土,拍也拍不掉,干脆不管了,扛着仪器艰难地往外走。 俩人磕磕绊绊走了十来分钟,柳侠忽然看到前面影影绰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却本能地喊出了声:“猫儿?晓云?” 猫儿惊喜的大叫传了回来:“小叔?小叔——,周阿姨,是小叔,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 猫儿和周晓云来了,柳侠快给高兴傻了。 只有三天的假期,从荣泽到这里,他们单位的专车都得走大半天呢,坐公共汽车得在路上捯饬一天,他真想不到他们会来,前天打电话的时候,猫儿和周晓云半点口风都没透。 柳侠把猫儿放下来,对着周晓云傻笑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不对劲:“猫儿你今天不是还得上半天课吗?你们怎么现在就能到?” 虽然荣泽离这里只有三百来公路,可大部分都是山区公路,经常因为维修暂时禁行,要不柳侠他们以前往返在这趟路上的时候也不会每次都是大清早出发,半夜才到家,可按猫儿放学的时间计算,猫儿和周晓云只走了六个小时就到了。 周晓云笑着说:“猫儿和小蕤他们的期中考试成绩都出来了,猫儿考了……考得不错,小蕤也考得挺好,都是今天中午开家长会,三哥去给小蕤开了,我想体验一把优秀生家长的感觉,去给猫儿开,猫儿想来看你,哼唧着让我给他请假,我跟三嫂说了一下,我们没开完会就出来了,十点多就出发了。”她看到了猫儿冲她使眼色,想起两个人的约定,不动声色地把话顺下来了。 猫儿补充:“周阿姨为了和我一起来看你,替别人多值了好几天的班。” 柳侠冲周晓云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真的?你们那班让不让别人替?如果让,我回去后替你去值班,我觉得让女的值夜班特不人道。” 周晓云有点不好意思,她虽然非常喜欢柳侠,可旁边还有吴小林,她不想让人觉得她太上赶着了,不过,柳侠的话让她非常高兴:“可以啊,我们又不是三哥他们刑警队,我们科室值班一般都没事,在值班室睡一晚上就得了,偶尔会打电话通知个事,看着电话本谁都能干,苏姐他们经常都是让爱人去替。” 柳侠拍拍猫儿的肩膀:“我们猫儿再有一年多一点就该去上大学了,等他不在家了,只要我不像现在这样远距离作业,你的班就包给我了。” 周晓云笑嘻嘻地说:“你说的哦,猫儿和吴小林都听到了,以后,只要你在家,我可就不值班了。” 吴小林说:“那你们赶紧结婚吧,要不柳儿你去值班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猫儿抬头看看柳侠,又看看周晓云,冲他们做了个开心的鬼脸儿:“就是,赶紧结婚,没名分干啥都不方便,周阿姨想去替我开家长会都觉得心虚,幸好没开成。” 柳侠伸手扒拉猫儿的脑袋:“你这个小白眼狼,你就那么巴着不想让小叔在家?” 猫儿说:“你不都说了我去上大学了不在家嘛!我不在家,剩你一个人,多可怜,我是心疼你哦!” 柳侠揽着小家伙的肩膀使劲勒了一下:“这还差不多。” 柳侠太高兴了,回到驻地去伙房打饭时还忍不住一直笑,年纪大的那些人都开着玩笑调侃他:“喂柳儿,这媳妇儿一来,精神头都不一样了嘿,瞧这红光满面的。” “那是,你要是找柳工媳妇儿似的那么个媳妇儿,不用来,光想想我估计你都得红光满面,咱们呆这么个鬼地方都能找来,漂亮又痴情喔!” 柳侠也不反驳,他是真的很高兴,他这几天都在担心猫儿会不声不响自己搭车来,他老早就开始跟猫儿说,这边路不好,比荣泽那边的交通差的多,就三天假,在路上折腾两天不划算。 可他知道,就猫儿那性子,只要他想,谁说都没用,多艰难他也会想办法来。 现在,周晓云开着车,两个人平平安安到了,柳侠越想越高兴,他觉得听家里人的话订婚对了,他不在家的时候,真的多了个人照顾猫儿。 而且,这一个多月,三两天和猫儿、周晓云通一次电话,听猫儿说周晓云怎么帮他,听周晓云说猫儿每天的情况,夸奖猫儿聪明乖巧,柳侠对周晓云的喜欢越来越多,所以看到周晓云来,他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因为男人的虚荣心而起的小骄傲。 队里不止一个人觉得成年带着猫儿肯定会影响他找女朋友,现在,周晓云对猫儿这么好,柳侠想不嘚瑟都装不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4 猫儿对柳侠的宿舍好奇的不得了,一进来就把柳侠那张一米二宽的床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柳侠床上,嘿嘿傻笑。 他在家每天都幻想小叔在外面的生活,一点一滴,所有的细节,跟放电影似的,想小叔现在在干什么,如果自己在那里会怎么样,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小叔在外面真正的生活,发现和自己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周晓云也发现,柳侠在外面居住的大环境虽然比她想的还要闭塞艰苦,但他们驻地本身的条件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柳侠的房间虽然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旧写字台、一把椅子,但干净整齐,房间有有两个玻璃窗,南面的还很大,房间通透明亮,并不是她想象中民工们所住的阴暗潮湿的窝棚。 她还发现,驻地的水房居然有两个双缸洗衣机,二十个人的临时小单位,小食堂居然还摆了两张餐桌。 柳侠告诉她,他听队里的老职工说,马千里上台后就是这样的规矩,短期项目经常换地方,那是没办法了,预计超过半年的工程,队里都会配置相应的物品。 马千里说,他们是国家企业,又不是逃荒要饭的,也不缺钱,干嘛让自己的职工在外面辛苦工作的时候还要过得跟难民似的?单位有钱不就是给职工创造福利过好日子的吗? 周晓云感叹:“听名字你们单位好像不怎么样,其实真在里面干,真的很不错。” 柳侠开玩笑:“怎么样?你没找错人吧?” 周晓云抬脚踢柳侠,柳侠笑着跳起来,过去拽快睡着的猫儿:“起来起来乖,小叔都挨打了你还在这里当懒瓜,来,起来吃饭了。” 晚饭算得上丰盛,猫儿给柳侠带来了一大袋子酱肉和包子。 酱肉是他提前给柳钰打电话要的,包子是前天柳魁和秀梅去原城拉布,回来的时候猫儿不让他们走,让秀梅给蒸了两大锅,他放在冰箱里,今天全都给带来了,柳侠刚才让做饭的焦志义帮忙给热了一下,因为这里没冰箱,包子和酱肉都放不住,柳侠就拿够了自己今天需要的,其他的都放在食堂了,让焦志义处理一下,队里的人随便吃。 焦志义是去年刚分配到水文队的退伍军人,在部队时是炊事员,现在在郑朝阳的第一施工队,他现在比郑朝阳还受欢迎,谁组队都想要他,不用干活,只管做饭,这次,副队长潘留成利用职务之便,把他给编自己带的小队了。 三个人吃饭的气氛很融洽,柳侠出来的这一个多月,除了回尚诚县自己家,周晓云几乎每天都会和猫儿见一次,要不送午饭,要不送下午时候那次加餐,还又带着他和小蕤一起又去练过一次车,猫儿对周晓云跟姐姐似的亲。 柳侠邀请了吴小林过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吴小林不肯,说打搅别人的家庭盛宴会遭天打雷劈,他这话是在食堂里说的,其他人都听见了,所以,柳侠他们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大快朵颐的时候推门而进的潘留成第一句话就是:“我是看了看天,确定不会被雷劈才过来的。” 三个人都赶紧站起来让潘留成坐,潘留成摆了摆手让他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他笑着对周晓云说:“我就是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家属,对你这么支持我们小柳的工作表示感谢。” 周晓云脸红了,柳侠他们出来还不足四十天,水文队真正的家属们还没人来探过亲,她只是和柳侠订了婚,她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不自重了。 但潘留成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周晓云的忐忑:“不过,最重要的是后边这件事,我们刚到这里,条件不好,还没专门安排探亲家属住的地方。 刚才我让朝阳他们把咱们仓库腾了一下,小林把他的床让出来,已经放在仓库里了,还有队里备用的被子,放了四条在床上,你们待会儿过去看看,如果觉得不合适,我再想办法。“ 柳侠只顾着高兴,完全没想到住的事,潘留成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如果不是潘留成考虑周到,今天晚上他们三个人睡觉都没办法安排。 柳侠和猫儿、周晓云一起对潘留成表示了感谢。 潘留成离开后,周晓云有点尴尬地看着柳侠。 柳侠说:“没事的,我听岳工说,以前我们队里条件不好的时候,有家属去作业区探亲,一个小队的人都为他们提供方便,让那两个人住一个帐篷,其他的五六个人挤一个帐篷里,翻身都翻不过来,大家都觉得应该的,谁知道哪天轮到自己呢,秀华姐来探亲,我把这个房间让给他们住,我去住仓库!” 袁秀华和吴小林结婚后,柳侠喊她嫂子,被袁秀华抗议,要求他喊姐,柳侠很老实地照办了。 周晓云底气不足地说:“咱们不是没结婚嘛!” 柳侠理直气壮地说:“咱们订婚了呀,订婚和结婚差不多,至少也能算半个家属吧。” 猫儿啃着酱猪蹄连连点头:“就是,预备役家属也是家属,到哪里都不能搞种族歧视。” 周晓云哭笑不得地看着猫儿说:“我怀疑你这次作文是不是真的吃了三十六分,你该吃十六分才对。” 柳侠大惊,揪着猫儿的脸蛋:“乖乖乖,先别吃了,跟小叔说一下,你的作文真的吃了三十六分?” 猫儿放下猪蹄,美不滋滋地斜睨着柳侠:“当然,要不我怎么得年级第一呢!” “哈哈哈,大乖猫,你得年纪第一了?啊哈哈——,大乖猫,你真是最大最大的乖猫,啊——你可替小叔扬眉吐气了,小叔在荣泽高中拼着老命学了三年,最好的成绩才八十一名啊,喔——我家宝贝猫得第一名喽!” 柳侠抱起猫儿想抡一圈,屋子太小抡不开,他把猫使劲儿往上颠了颠,让他比自己还高出很多:“跟小叔说,想要什么奖励?” 猫儿指指写字台上的盘子:“先让我下去吃猪蹄儿,奖励我得好好合计合计要个大件的,草率决定会吃亏。” 柳侠把他放下来,兴奋的不能自已,问周晓云:“我想起来了,刚才咱们一起回来,你说了句半截话,就是这个吧?你们俩居然串通一气跟我保密?” 周晓云看着猫儿笑:“三嫂几天前就把他的成绩告诉我和三哥了,猫儿专门交待我们,不让我们跟你说,他想亲口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他说他上了这么多年学,连一次三好学生都没给你得过,这次一定要好好让你高兴高兴。” 猫儿得意地摇头晃脑:“嘿嘿,我语文这次吃了一百一十五分,第一名马佳乐比我多二十八分,可我总成绩比他高三分,他数学最后一道题没做出来,我数理化都是满分。” 柳侠转圈找东西:“哎,这要是不喝点酒似乎没法表达我激动的心情啊!” 猫儿拉住他:“你就像刚才那样多笑几声我就可高兴了小叔,你不必用喝酒那么恶俗的方式来表达。” 柳侠真是高兴坏了,往仓库搬铺盖的时候是唱着戏过去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只是后半截没上去。 他们小队连做饭的焦志义,这次是二十一个人,全部都被他嚎出来了,纷纷问要不要帮忙。 柳侠笑着说:“就一床被褥,不用了。” 其他人跟他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就回屋了,吴小林过来接过了猫儿的,跟着他们一起去仓库帮忙。 柳侠问吴小林今天怎么住,吴小林说:“跟建业哥说好了,和他挤两晚上就行了,没事,以前上大学,冬天冷,经常和下铺的哥们儿挤着睡。” 因为考虑到这次的作业环境复杂危险,水文队这次组织的两个小队都增加了队员人数,每队二十个人,技术人员毫无疑问都是队里专业素质最好和经验最丰富的,柳侠是唯一一个年龄三十岁以下的。 施工队员全部是郑朝阳的手下,郑朝阳在潘留成为队长的柳侠他们这个队,高群在罗水旺为队长的那个队。 吴小林并不在这次的组成名单里,是吴小林自己主动找了马千里和潘留成,要求按施工队员的待遇加入的,所以,他现在和郑朝阳、万建业等六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里。 柳侠因为这件事非常佩服吴小林,他觉得如果换成自己,肯定没吴小林这样的勇气。 所以到达这里的第一天,他就私下找了潘留成,想让他把吴小林和自己分一个房间,潘留成说不合适,既然吴小林已经说了自己享受和施工队员一样的待遇,那就得按那个执行,这样对吴小林本人也好,省得传回去让别人觉得是吴小林在耍心机,蹭到了参与国家重点项目的机会,又出尔反尔不想吃苦。 参与重要的工程项目,在以后晋升职称的时候是很占便宜的。 柳侠觉得潘留成说的有道理,就没坚持,不过现在每天晚上,吴小林都会到柳侠房间和他一起做计算到半夜。 郑朝阳把仓库整理得很整齐,但仓库就是仓库,在一角放张床住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周晓云很抱歉的看着柳侠。 柳侠笑着说:“多有感觉,那个角里再拴头驴或牛,就齐活了,以前跟俺伯去生产队的饲养室玩,听着牲口吃草的声音,睡着的特别快,饲养室就是这里的感觉,房子高,空,特别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5 猫儿说:“我也觉得这儿可美,走吧周阿姨,咱们过去给你铺床。” 仿制的军用棉被是全新的,还未拆封,柳侠觉得自己睡了半个月的被褥肯定会有点气味,给周晓云盖不合适,所以让周晓云盖新被褥。 周晓云连续开了八个多小时的车,真累了,铺好床她就让柳侠和猫儿也去睡,自己躺下后虽然有很多心事,可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柳侠和猫儿回到仓库,猫儿本来想写一会儿作业,可没桌子,最重要的,他也不想难得的两个晚上,小叔就在身边,自己却是在写作业里度过的,所以,他作业本都没拿出来,就给自己找了借口决定明天再说了。 两个人睡惯了大床,躺在一米二的床上觉得有点不适应,猫儿睡在里边,人整个贴在了墙上。 柳侠趴在那里,也觉得自己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 猫儿给柳侠说电话里不能详细说的家里发生的事:“柳若虹有多闹人,小叔你如果不亲眼看见,绝对想象不出来,小雲和小雷现在看见四婶儿抱着她上来就想逃跑。 四婶儿想让小萱回家睡一晚上,他们俩说小萱会被聒成聋子,坚决不让,每天带着小萱和大爷爷奶奶睡一个屋,他们觉得大爷爷跟奶奶那里最保险,四叔也不敢过去跟他们争小萱。 奶奶和娘说,柳若虹是把小萱省的力气和她自己在四婶儿肚子里时的乖巧都给补回来了,我记得小雲和小雷小的时候也经常闹人,哭,可你拿个东西一哄就好了,柳若虹不行啊,她压根儿就不睁眼,除了吃奶和睡觉的时候,只要醒着,她就是个哭。 四叔现在都害怕回家,他一回家就占着小萱,让四婶儿看看,他也在看孩子呢,没闲着,可该睡觉的时候他没办法,小萱不跟着他睡,他就得起来悠柳若虹。 大伯这次进了十几种好布,都可漂亮,是娘照着咱拿回家的杂志上的窗帘布买的,虽然花不完全一样,但颜色风格是一样的,娘说她现在卖一套好点的窗帘和被套床罩,能顶卖三天的布的利润。 哎对了,柳垚结婚了,福来大伯没叫咱村儿的人知道,他觉得儿子招给人家太丢人。 柳牡丹快生了,扛着个大肚子去看柳淼,说她男人说了,只要她生个儿子,她想要什么她男人就给她买什么。 柳淼气得骂她没脑子,说这种混账话她也信,有这种心思的男人,等你真生出儿子,他就会说生儿子是你理所应当的,全天下那么多女人生儿子,你生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生了儿子,他什么都不会给你,不生,他就有借口找碴子打你骂你了。 柳牡丹不信,还说柳淼说他男人坏话,和柳淼吵了一架就走了。 我上次回去看见金宝在往步行街拐的那个口上买烧饼,问娘,娘说她妈好像得了肝癌,肚子肿得老大,他四个姐凑了点钱把她妈送到卫生院治,他伯不肯出咱村儿,就让金宝在卫生院伺候着。 大伯买了点心去看过他妈一次,给他们撇了五十块钱,娘可不高兴,嘟囔了大伯好几天,不过,娘也说金宝可可怜,他姐们的婆家都可穷,根本顾不了他,他妈要是死了,金宝跟那个窝囊废爹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柳侠恶狠狠地说:“活该,老不死的泼妇。” “快高考了,三婶儿最近压力特别大,头发掉得厉害,晚上也老睡不好,三叔去找王先生,让他给三婶儿开点药,王先生说中药也不能随便吃,让三婶儿每天吃几个大枣,他又给三婶儿装了个菊花枕头,三婶儿说她失眠真的好了很多。 三叔托在郑县的朋友买了一大箱枣回来,给了咱们一包,周阿姨和王先生也都有,枣特别好。 对了,凤河叔带着我去看咱们那一套房子了,他真的给咱们挖了两大间地下室,一楼的下水全部都是单独走的。 不过他说,咱们那门市房开工,恐怕就到今年冬天了,他们资金不足,人家下家不肯赊给他们太多东西,怕他们最后耍赖。 小河叔他媳妇怀孕了,凤河叔比他还高兴呢,说他快当大伯了,说小河叔老了不愁没人养活了。 马鹏程给二年级一个女生写情交给了老师,老师让家长去学校,他妈嫌丢人不去,他爸去了,估计是被老师说的狠了,回来把马鹏程揍了个半死。 马鹏程跟我说,他大伯家的大哥现在在澳大利亚留学,四年了都没回来过,谁都管不着,他上星期自己回原城家里了,已经跟他爷爷说了,他也要去留学,如果他爷爷不答应,他就离家出走,跟马千里断绝父子关系。 他爷爷给他写了个保证书,只要他英语能过关,他爷爷就出钱送他留学,他给我看了那个保证书,他爷爷还摁了指印呢,马鹏程现在每天都在狂学英语。 我前天中午放学的时候,碰见他爸,他爸问我大爷爷刻个章要多少钱,说他要给马鹏程他爷爷刻一个,说他爷爷好歹也是省厅级干部离休,写个字据居然摁手印,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我跟他说,看用什么材料,要是塑料的或麻将坯子或咱们家门口的石头刻,一百块钱一个,用大爷爷自己的玉石刻,最少也得一千五 。 他爸问我是和珅转世还是葛朗台转世?” 柳侠大笑:“我们队长还真是火眼金睛啊,一眼就看透了你的本质。” 猫儿不笑:“有身份的人刻私章绝对和你签合同时盖章不是一个意思,他们要的是与众不同,曾伯伯那样的艺术家和他的朋友都找大爷爷刻章,这说明大爷爷是很有身价的,就凭大爷爷的身价,用青石头刻个章我要他一千五也不多,如果不是和马鹏程是好朋友,我就跟他说三千了。” 柳侠也不笑了,他摸着猫儿的脸说:“孩儿,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猫儿眨巴眼:“你啥意思啊小叔?我有啥心事?” 柳侠说:“乖猫,我从小带着你长大,你哩表情啥我不敢说一看就能猜出个百分百,但你要是真有大心事,小叔还能感觉得出来。 孩儿,你今儿来跟以前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你见着小叔是真高兴,可我也能感觉出来你有点躲小叔,孩儿,你是觉得周阿姨俺俩订婚了,你就成了外人了吗?” 猫儿诧异地说:“小叔,你咋会这样感觉咧?是我磨着周阿姨让她跟我一起来哩呀,我要是觉得你跟她订婚了就把我当成外人,待我不好了,我还会叫她一起来吗?周阿姨她自己肯定是不好意思来的吧?我自己来不就中了?” 柳侠翻过来躺平:“孩儿,你可别骗我,小叔这一辈子不管有多少理想多少心思,放在头一个哩到啥时候都是你,你要是不高兴,小叔干啥都没劲,就是挣钱也觉得挣哩没意思。” 猫儿也躺平:“我知道啊小叔,我从小就跟着你,还能不知道你哩心思?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你以后会对我不好。” 柳侠问:“那你担心周阿姨以后会对你不好不会?” 猫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担心,周阿姨真哩对我可好,我电话里给你说哩都是真哩,周阿姨就是天天给我送饭,给我打奶,有时候三叔忙了,她还给小蕤哥送饭,她真哩可好,小叔,你,你干脆跟周阿姨早点结婚吧!” 柳侠侧过身看着猫儿:“孩儿,你叫我早点结婚?为啥?你,你不待见就小叔跟你?现在就咱俩这样哩日子你觉得老不美?” 柳侠心里忽然特别特别难受,他不用想就知道猫儿不管干啥都是为了让他好,可猫儿主动想让他早点结婚还是让他难受,他是真的喜欢现在和猫儿一起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猫儿连连摇头,往柳侠身边挨了挨,抱着他一条胳膊:“小叔,不是,我觉得咱俩这样可美。 可是,我也想叫你早点结婚啊,我明年这个时候就快该考大学了,你又想叫我考京都哩大学,我也答应曾爷爷一定报考京都哩大学了,我要是走了,咱家就光剩下你自己了。 小叔,我一想起来你干了一天活儿,回到家里头没一个人,就你自己孤伶伶哩,我就可难受可难受。 现在周阿姨对我跟小蕤哥都这么好,您要是结婚了,她对你肯定会更好,我搁外面上大学,知道你回到家有个人对你可好,我也放心啊!” 柳侠摸着猫儿有点硬的头发说:“孩儿,都已经订婚了,我知道最多一年半载,我肯定得结婚,我不是不待见您周阿姨,事实上,我现在可喜欢她,原来还没这样哩感觉,最近这一个多月,我过两天就给你和她打电话,听你说她都帮你干了啥,听她说她见着你哩时候你都在干啥,我觉得心里暖和和哩,我觉得,我要是结婚了,家就该是这样哩。 可不管我觉得那样哩家多好,我还是最待见咱俩现在哩家。” 猫儿说:“小叔,你不是听郑伯伯他们和三叔都说过,人结婚前都会这样胡思乱想吗? 小叔,我听四叔说过,当初大伯说要结婚哩时候,他都有点不美,怕大伯结婚以后就跟咱家哩人不亲了,可现在,俺娘要是一天不搁家,咱都觉得家里跟缺点啥样。 还有三婶儿,也是呀,原来咱都怕三婶儿要是没俺娘好,到咱家不说搅家不贤吧,就是跟有些人家哩媳妇儿样,天天吊着个脸不高兴,那咱家也就不美了。 可现在,咱都觉得三婶儿可好,你要是想想三婶儿现在不是咱家哩人了,你是不是可不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6 柳侠真的想了一下晓慧不再是自己家里人的情况,心里真的觉得不能接受,他点点头:“嗯,三嫂可好。” 猫儿又说:“还有,还有……他,就是,他,他二十二岁就有我了,是不是?小叔你现在都二十三了。 你跟我说哩,他对俺妈可好可好,俺妈对他、对咱家哩人也都可好可好,我知道,俺奶奶初一十五给菩萨上香哩时候,都会求菩萨保佑俺,俺亲奶奶跟俺妈,叫他们下辈子投胎一定要投个好人家,一定要平平安安哩过一辈子。 俺爷爷现在哪儿都不去,就守着咱家,他怕耽误了给俺奶奶上坟,那就是说,其实俺爷爷,他也可想俺奶奶,也就是说,他们其实也可好可好。 俺四叔就不用说了,我都记着哩,他拖着就是不跟俺四婶儿结婚,咱一大家人劝他他还死犟,现在结了婚,你看他俩多好,还有了咱小萱,四叔要是不娶四婶儿,咱哪儿会有胖小萱这么乖这么好哩孩儿? 小叔,俺周阿姨肯定也会跟俺娘、俺妈、俺四婶儿六婶儿样恁好,你早点给她娶回咱家,叫她当咱家哩人吧。” 柳侠又翻身趴在了那里:“我都知道孩儿,我都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你,我总觉得,我要是结婚了,就离你远了,你就再也不会跟以前那样对我亲了,你慢慢就会把我当外人了。 我只要想到你以后看着我不亲,我就觉得心里跟堵了块大石头样,孩儿,我老觉得你还可小咧,几个月时候那样,软乎乎哩,我觉得我能给你搁到我心里,我这儿。” 柳侠又翻了过来,手摸着自己的前胸:“我经常都不想叫你长大,好像你不长大,就会一直搁我这儿,我能护着你一样,长大了,就会飞走了。” 猫儿把头抵在柳侠的肩膀上,好久没有说话。 等他敢抬起头,他对柳侠说:“小叔,你搁我心里头永远也都是最前头哩,你觉得我会把你当成外人吗? 小叔,我就是想了想咱家这么多人,结了婚都这么好,那你结了婚肯定也会可好,所以才想叫你早点结婚。 还有,小叔,我可想抱你哩孩儿。 你想想,我还有一年零四个月就该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你要是现在结婚,不是说十月怀胎吗?等周阿姨生下你哩孩儿,我还能抱他几个月咧! 你成天跟我说我小时候软乎乎哩多可爱,你恨不得天天不去上学抱着我,我现在也可想抱抱你哩孩儿,就是他小哩时候,软乎乎哩时候,我替你抱着他,我想想都觉得可美。” 柳侠笑起来:“那要是我生个跟柳若虹那样闹人哩孩儿咋弄?” 猫儿咧了咧嘴:“不会吧?最多跟小雲小雷那俩孬货样,长大了淘力点,不会跟柳若虹样恁闹人吧?” 柳侠说:“那可没准儿,小萱恁乖,谁知道下面哩柳若虹就能这么气人咧!” 猫儿说:“你不会,你这么好,你哩孩儿肯定也会最好最好。” …… 不知道什么时间,柳侠终于睡着了。 猫儿慢慢扭过头,仓库的窗户没有窗帘,他隐隐可以看见小叔脸的轮廓,跟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跟偶尔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猫儿看了很久很久,外面传来隐隐的鸡叫声,他才把额头抵在柳侠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第212章 无题 “五一”劳动节早上的七点,柳侠他们就已经吃过了早饭,现在天气正好,即便家里来了人,他也还要继续工作,周晓云留在驻地给他洗攒了快一个星期的外套,猫儿跟着柳侠去作业区玩。 栖浪水库是非常重要的国家大型工程,虽然猫儿配合柳侠做记录绘草图比别人都默契,这次柳侠也不敢让他干,万一有一天工程出现点意外,那可是说不清。 所以虽然猫儿急得不行,想帮小叔干点活,可他也只能乖乖地让柳侠在他腰上拴条安全绳,在柳侠的工作点附近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呆着,看柳侠干活。 他平时闹腾惯了,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屁股下长了蒺藜似的横竖不是个滋味,经过柳侠允许,他在安全绳允许的范围内开始爬上爬下,翻着石头找虫子玩,摘野花,研究他以前在凤戏山没见过的小草小树,不过柳侠每次回头看他时,都能正好碰上他的眼神。 他摘了一大把野花,扬着给柳侠看,还把一朵紫红色的花放在自己头顶,对柳侠用口型说:“瞧瞧,花样小帅哥。” 柳侠拍拍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边一棵松树,也用口型说:“看看,树样大帅哥。” 猫儿对着他大叫:“大帅哥小叔——” 柳侠吼着回到:“哎——帅花猫你小心点!” “知道喽——,小叔你也要小心——我找一朵大点的花,一会儿给你戴——” 猫儿确实找到了一朵比较大的粉红色的花,不过柳侠拒不肯戴,又给他夹在耳朵上了。 回到驻地,猫儿去食堂找了个玻璃罐头瓶,把花插在里面,放在写字台上,红的紫的白的黄的,一大把鲜艳的花朵,让屋子一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下午,猫儿又找了一把各色的小鹅卵石放在罐头瓶里,那瓶花更好看了。 柳侠和猫儿中午回到驻地,看到自己门前铁丝上挂着一溜衣服,周晓云正坐在树下给他刷鞋。 下午回来,看到床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叠好的衣服,写字台上放着一缸子冒着热气的水,周晓云正歪在床上看书。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柳侠心里慢慢升腾,他小时候放学回到家,推开门看到孙嫦娥和秀梅在屋里做着饭说话的时候,就是类似的感觉,温暖,踏实。 这是,家的感觉。 如果他结了婚,他不在家的时候,周晓云在,猫儿回到家也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吃过晚饭,柳侠占用写字台正中间大部分的位置绘图计算数据,猫儿占了一头儿写作业,柳侠偶然回头,看到周晓云靠着墙,腿上半搭着被子,正慢慢翻看他放在床头的一本书。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在柳侠心里出现。 躺在仓库的小床上,柳侠对猫儿说:“乖,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家每多结婚一个人,咱家就更有意思,变得更好,还会再多个小家伙。 想想看,咱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柳家岭了,如果没小莘和小雲小雷他们,你奶奶他们该多没意思啊! 最主要的是你,乖猫,如果,如果二哥不和二嫂那么早结婚,就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你想想,小叔现在多可怜,没有这么好的大乖猫陪着,那小叔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习惯性地想伸开右臂让猫儿枕,发现小家伙居然没配合他,柳侠惊讶:“哎,你干什么宝贝?” 猫儿翻身趴着:“你干了一整天活儿,肯定可累了,我枕着你你该不舒服了。” 柳侠把胳膊伸开:“小叔又不抡大锤,看个仪器累什么?来,哎,乖猫,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儿早上醒的时候,你就离我这么远,就没让我搂着睡,怎么,突然觉悟了?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猫儿抬起脑袋枕上他的胳膊:“嗯,我都快十四了嘛,十四岁就能入团了,入团就证明是青年了,我要是再天天枕着你的胳膊睡,让别人知道,不得笑话死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7 柳侠胳膊一收,把猫儿搂到自己跟前:“在咱们家被窝儿里你枕枕自己小叔的胳膊,谁能管得着?” 猫儿嘿嘿笑:“就是哦。”不过虽然这样说,他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把腿搭在柳侠腰上 第二天,猫儿和周晓云一起跟着柳侠去作业区,周晓云在上面安全的地方看风景,猫儿依然系着安全带坐在柳侠旁边,不过今天,他没有到处采野花玩,他带了柳侠的书和资料来,坐在那里安静地看。 对于参与这个被标注了“千年大计”印记的国家重点工程,柳侠的重视程度外人不知道,虽然有副队长潘留成、罗水旺、岳德胜这样专业素质和经验都是一流的老技术人员打头,他只是个普通的队员,柳侠也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从知道自己会成为这个工程小队的一员那天,他就翻出了和这次测绘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有任何一点联系的自己大学期间的所有课本,认真复习,又给黄有光和谢仁杰分别写了信。 黄有光和他们学校的教授们拥有当今世界测绘领域最先进的理论知识,能为他以后的工作提供更广阔的的思路。 谢仁杰拥有十分丰富的测绘经验,多年来,他跟随他以前所在的中、央建工部和现在所在的桥梁集团足迹踏遍全中国,还曾有过五年的援外工程经历,长年在各种复杂的地质环境中作业,经历过各种恶劣的测绘环境,拥有非常珍贵的极端地质条件下的测绘经验。 柳侠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指导,分享他们的经验,借鉴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提前预判各种极端情况,让自己和队友们在未来的工作中少走弯路。 黄有光为他搜集整理了大量国内外大型水库工程的资料,谢仁杰在给他寄资料时,还附带着给他寄来了几本自己的工作日志,柳侠现在每天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后,仅有的一点时间基本都是在看这些。 其实,猫的作业多得让人绝望,昨晚上他写到十一点也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可他来到这里,根本就没心写作业,那些目前和柳侠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东西他现在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想,大不了返校后被罚站几节课,反正他不写也都会。 而看柳侠的东西,他就非常能静下心,所有能和小叔联系得上的东西都能让他安心,让他兴致盎然。 可晚饭的时候,猫儿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早上快乐的心情荡然无存: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不能在这里陪着小叔一起吃饭了,他想再见到小叔,至少得两个半月以后。 柳侠来之前,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呆三个月左右,最长,也就是再多一个月,他肯定能在猫儿暑假期间回去,可到了这里,参加了工程总指挥部的第一次碰头会,看了整个工程的模拟鸟瞰图之后,他觉得,把这个时间乘以十,估计可能还差不多。 柳侠一直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猫儿,猫儿在家每天数着日子盼着他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猫儿说,他想想猫儿一个人在大屋子里接到他的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后茫然无措的样子就觉得难受得不行,他想等猫儿放暑假的时候,让他跟着队里送物资的车来时,再亲口告诉他。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在把最初最艰难的测绘阶段渡过后,队里会派人和他们轮换岗位,或者让他们轮流回去休息,到那时候再告诉猫儿也行,反正,他就是希望猫儿难受的时候他至少得在猫儿的身边。 现在,猫儿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柳侠只好告诉他。 猫儿虽然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不在意一点,好让柳侠放心,可就在眼前的分别和以后几年内都要长期与柳侠处于分离状态的预期实在让他太难受了,他装也装不像。 周晓云和柳侠一起安慰猫儿:“这里离荣泽也不算太远,以后如果有时间,只要假期超过三天,阿姨都想办法送你来,你最多两三个月就能见到你小叔一次。”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猫儿更难受,如果是那样,他和小叔一年才能有几天在一起啊! 吃完饭,柳侠没再做计算,他们三个人坐在外面看着星星聊天,柳侠聊猫儿小时候和自己之间有趣的事,周晓云聊自己小时候和家里人之间有趣的事,还聊他们的学校生活,聊两个家庭的小孩子,聊以后他们的家——柳侠、猫儿和周晓云三个人的家。 柳侠就在这个时候决定,如果周晓云提出希望今年结婚,他现在就答应,如果周晓云不提,那到了年底他就主动提,明年一定结婚。 二十五岁,在他们这边的女孩子里结婚就算比较晚了,他不能让别人笑话周晓云。 明天周晓云还要连续开车,得养好精神,他们聊到十点多,柳侠和猫儿就让她去休息。 柳侠和猫儿回到仓库,说话一直到快天亮。 猫儿一直在说家里的几个孩子,说周晓云的好,期待柳侠未来的儿子早点来临,他要把柳侠的儿子养大,感受一下小叔当年养他的快乐,他已经连那个影儿都没有的小家伙的名字都想好了,柳石。 像凤戏山里的石头一样,风吹雨淋都不怕,柳侠什么心都不用费,那个小家伙只需要柳岸哥哥想起来的时候喂口吃的,就能顶风冒雪茁壮成长,所以,小家伙的小名就叫:石头蛋子。 猫儿想象出来的小石头蛋子,比他和柳侠加起来还聪明,比胖小萱还乖,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条,至少要和小萱一样胖,那样搂着睡觉才会更舒服,小叔才会更高兴。 猫儿觉得,一直吃不胖让小叔担心是他最对不起柳侠的地方。 至于小家伙也有可能像柳若虹一样闹人这件事,猫儿选择性忽略了。 虽然那个小名比起自己起小名的水平相差实在太远,柳侠还是被猫儿说得几乎都想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后天就给乖猫生个儿子出来了。 他也给猫儿的儿子起了个名字:“柳溪,好听吧?水滴石穿,专门用来修理石头蛋子的,咱们俩,小叔管了你这么多年,你心里肯定有很多不忿的地方,所以让你儿子修理我儿子,打个翻身仗,怎么样?” 猫儿说:“好,小名呢?” 柳侠说:“想不出来,我起小名儿的本事给你一个人用完了。” 猫儿说:“那你赶紧再攒点,等我真有儿子的时候,你正好攒出来,再给我儿子起个最好的小名。” 柳侠说:“再攒也起不出最好的了,最好的已经被你占了,到时候我给他起个比石头蛋子好的就行了。” 猫儿说:“那好吧,他亲爹把最好的用了,他也只能将就点了。” 柳侠大笑:“你就不怕你儿子他妈不愿意将就吗?万一我给他起个二狗呢?” 猫儿说:“你肯定不会啊,你是大狗,我儿子叫二狗,你打算叫我什么?” 柳侠气得翻身把猫儿压在下面,揪着他的脸颊使劲拧:“你个臭猫,居然想占小叔的便宜,你想让小叔跟你喊什么?” 猫儿扭着身体踢腾着腿想把柳侠给翻下去,可怎么扭都没用,他就咯吱柳侠的腰。 柳侠怕痒,大笑着想躲,结果一下就掉到了床下…… 五月三号的早上,还不到七点他们就已经吃完了早饭。 猫儿和周晓云得早点出发,就这样时间也很紧张,经过尚诚县,周晓云要先回家看看,猫儿也要赶上七点半的晚自习。 周晓云一个女孩子家,即便不舍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外露,她笑着对柳侠说:“没事,猫儿在家有三哥三嫂和我呢,你记得多打电话就行了。” 这次出来,队里给柳侠他们每个小队配了个大哥大,马千里说让大家随便打,只要别打得电话费超过工程款就行。 大家都知道大哥大拨打和接听都要收费,还很贵,所以没人真的随便打,柳侠算是打的比较多的了,也是两三天一次,每次都给周晓云和猫儿打,偶尔还要加上柳川。 他打得多,因为他不放心猫儿,要经常确认猫儿的情况,但他非常注意,每次都是长话短说,三两分钟就结束了。 可就是这经常性的三两分钟,让他和周晓云之间的感觉越来越好,柳侠感觉这种远距离的交流,比两个人在一起的见面约会还好。 柳侠点头:“我知道,还是原来那个时间,只要不是因为特殊情况和潘队长不在一起,我都会按时打的。 如果真是多间隔几天,你们也别多想,那一般都是因为潘队长出去了,我们就是这一段作业区比较危险,很快就好了。” 猫儿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沮丧,柳侠抱着他不舍得让他上车,他还反过来拍着柳侠的背安慰他:“小叔,我再过两个半月就放暑假了,一放假我就来找你,到时候我能和你在一起一个月呢。” 柳侠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好过一点,他现在的感觉比原来离开猫儿去上大学还难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8 虽然猫儿表现得对他订婚结婚都很高兴,但他却能感觉到猫儿正在以一种连他都不易察觉到的方式一点点离开他,他一直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猫儿这次来之后所有的一切似乎也在一遍遍地证明那确实是他的错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在一次次地告诉他那真的只是他的错觉的时候,他的心却是完全相反的感觉,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迷茫惊慌,他从来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无法感知他的宝贝猫的想法。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已经明确地跟猫儿说明了他的纠结疑惑,猫儿给他的反应看起来是那么正常,正是他内心最期待的,正是他最希望他能给予猫儿的,可他心底深处的那份惊慌恐惧却因此更加严重了。 他不知道现在他应该怎么做,他希望在猫儿必须离开他去上大学以前的这段时间,能尽可能多的和猫儿呆在一起,用实际行动让猫儿相信,即便是他结了婚,有了孩子,猫儿也是他永远永远都最疼爱的宝贝。 可现在,他必须呆在这里,而猫儿必须回到他的位置,他害怕等他回到他日思夜想的他和猫儿两个人的家里时,猫儿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路人。 他知道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可就是猫儿跟他和家里其他人一样亲近,他也无法容忍,他希望他和猫儿永远都是从前的样子,他希望自己永远是猫儿心里的唯一,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柳侠轻轻说:“孩儿,一放假就快点来,你不知道小叔多想你,可想可想,就跟你小时候在家里想小叔那样。” 猫儿笑着说:“那当然啊小叔,我一考试完就叫三婶儿帮我请假,你等着我啊!”说完他就挣脱了柳侠迅速坐进了车子后排。 柳侠楞了一下,过去拍车门,猫儿不开,他又拍车窗玻璃,猫儿说:“你快去上班吧小叔,你看见我走该哭了,我是不想叫周阿姨笑话你。” 周晓云笑着对柳侠摇摇头:“别拍了,他那么想你,肯定是不想走,你刚才那么一说,他老难受,又不想叫你看见。好了,我们走了柳侠,你自己在这里多保重啊!” 柳侠摸了摸车窗玻璃,车窗上挂了白色的窗帘,什么都看不见,他对周晓云说:“这一路车特别多,路还不好,小心点开,到家给我打电话,。” 看着车子伴随着一小团飞扬的尘土在蜿蜒曲折的临时公路上渐渐走远,终于看不见一点踪迹,柳侠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 晚上七点,柳侠接到了猫儿的电话,他已经到家了。 第213章 再次出发 柳侠不知道,猫儿其实是五月四号早上搭长途汽车回到荣泽的。 前一天,他和周晓云上了国道,走了不到四十公里,就遇到车辆堵塞,他们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车刚过洛城,周晓云又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周爸爸二号下午开始又发烧了,周妈妈因为怕周晓云开车分心,就没告诉她,等到下午一点多了周晓云还没到家,她真着急了,才打电话催周晓云。 周爸爸因为小时候穷,去医院看病被粗暴对待,所以对看病这件事本身就非常抵触,更别说去医院了,他每次生病都是被家人逼的一点办法没有了,才会在他们家附近的一个诊所随便看看,从来不进医院,尤其是尚诚县的医院,他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让他们赚到他一分钱。 这次,周妈妈觉得不看不行了,想让周晓云劝说他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周晓云听说爸爸又发烧了,而且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买了两盒柴胡喝,又心疼又生气,有些心慌意乱,在一个县城很拥挤的路口超车时,蹭到了旁边一辆停在路边面包车,因为赔偿又耽误了快一个小时。 经过这两次周折,他们天黑才到达尚诚县。 猫儿和周晓云一起来到周家时,周爸爸正被周妈妈和周晓刚硬拉着往外走,周爸爸当时刚吐了血。 周晓云第二天不可能回荣泽了,她想找个人第二天早上开车把猫儿送回荣泽,被猫儿很坚决地拒绝了,他说他和柳侠经常坐公共汽车,一个人搭车完全没问题。 周爸爸吐了血,还醉得厉害,周妈妈和家里其他人只要开口就被他骂,只有周晓云和周晓刚的儿子周珂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消停会儿。 可周珂才十一岁,第二天还要上学,不可能整夜陪着他,能守着他的只有周晓云。 猫儿到荣泽时已经七点半了,晓慧已经给他请了假,他决定干脆中午不去学了。 他回到水文队,先回家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让通风换气,然后回到煤棚里,坐着发了会儿愣。 装修好以后,猫儿没有搬回去,他喜欢睡在煤棚里,那个狭小的地方还有小叔的气息,能让他感到安心,装修过的房子却一点没有了。 帷席被临时钉在床的一周,猫儿看着上面的图案呆了一会儿,翻身跪在床上,掀开褥子和铺席,从很靠里面的地方拿出一封信。 他就跪在那里看着信封,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把它塞在了铺席下面,揉了揉眼睛,跳下床。 猫儿骑车来到了王君禹的诊所。 诊所人不算多,基本都是看完拿点药就走了,打针的都很少,没有输液的,倒是有两个头上扎着银针的人在看书,这是王君禹诊所的特点。 因为这个特点,王君禹失去了不少回头客,同样也因为这个特点,他永远不缺病人。 那些不回头的人是嫌王君禹徒有其名,看病没有别的诊所见效快;慕名而来的是听说王先生心不黑,检查的仔细,极少开很贵的药,更不会动辄给你挂好几瓶的水,可能病好的会稍微慢点,但给人的感觉很放心。 终于等到人都走完了,猫儿过去,细细地把他从周晓云那里听说的周爸爸的病情跟王君禹说了一遍。 王君禹没听完就说:“不见病人我不能下定论,听着很像肺结核,不过,他们家条件那么好,一般来说不应该会得这种病啊。” 猫儿又仔细地问了王君禹很多肺结核病的问题,回到家就给周晓云和柳侠分别打了电话。 周爸爸前年开新矿时曾在山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条件很差,刚开始就和雇佣的工人一起住在临时搭的窝棚里,王君禹估计他就是那时候感染上的。 第二晚上猫儿放学回到家,接到周晓云的电话,他爸爸已经住在省传染病医院了,就是肺结核,属于比较严重的情况。 周晓云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然后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她都是每天紧张地荣泽、原城两边跑,和猫儿一星期左右才能见一次面,不过,她几乎每天都会和猫儿打个电话。 虽然关于周爸爸的病猫儿只是通过电话给她提供了一种可能,但因为有了明确的怀疑方向,他们一家人劝说周爸爸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就有了很大的说服力,柳侠给周爸爸打电话劝导,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在这件事上,周晓云很感谢猫儿,对他也更喜欢了。 周晓云和柳侠之间的联系,还和前一段一样,两三天通一次电话,猫儿不肯老实跟柳侠说的话,如果从柳川那里听说,周晓云也都会告诉柳侠。 所以: 猫儿五科联赛作文只吃了十四分; 猫儿回到柳家岭,被柳若虹吓得跟着柳雲柳雷和小萱四处乱藏,吃饭都不敢进堂屋,猫儿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让儿子柳溪面世的问题。 猫儿居然把临时代他们一个月生物课的女老师介绍给楚凤河,说那老师胖胖的,和麻杆一样的楚凤河中和一下,俩人正好能生出匀称的孩子。 那位老师当时没说什么,后来自己偷偷找机会远远地看了楚凤河一眼后,猫儿那后半个月的生物课都是站着上的。 柳川和晓慧都说猫儿个孬货是活该,还没老鼠大呢,居然敢给老师做媒,还不跟大人商量,才被罚站半个月,简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猫儿放学的路上看见一个男人往死里打一个女的,他路见不平骑车子撞人,把那男的撂倒在马路牙子上,还狠踢了两脚,结果被那个鼻青脸肿、头发都被男人揪掉了几绺的女人追着骂出几百米,还要讹他一百块钱,说他把人家男人的腰给撞出毛病了。 猫儿吓得骑着车子仓皇逃跑,半个月上下学都不敢从那条路走,发誓后半辈子都不再见义勇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69 猫儿跟柳魁和柳钰商量,让没有了娘的牛金宝跟着他们干点活,好歹挣个娶媳妇的钱,现在牛金宝在柳钰厂子里负责看大门、看仓库和打扫卫生,十分敬业。 猫儿在菩萨面前祈祷让柳侠永远平平安安,早点结婚,早点生下个聪明又孝顺的柳石…… 猫儿在家里的糗事和各种小动作都通过周晓云的电话传达给了柳侠,柳侠的心情经常都是跟着小家伙在家里的表现而变化,同时,他和周晓云的感情也在随着通话次数的增加而增加。 以前,柳侠和周晓云通电话的时候经常为找不到话说犯愁,现在,他吃过晚饭就想给周晓云和猫儿打电话。 猫儿在电话里永远都是快乐的。 小叔,我五科联赛得了第四名,啥?进前三?……我才不稀罕前三呢!我觉得八十一才是最好的名次,不过,我们这次参加竞赛的就五十个人,要不我肯定得……啊——,小叔,我发誓,我绝对没炫耀的意思啊,我是真的想得八十一名啊。 小叔,周阿姨从原城回来,给我捎了两个酱猪蹄,不但味道好,还特别大哦!唉,小叔你真可怜,干着急吃不到,这样吧,等你回来我请你吃。 小叔,我回家了,咱们家现在别提多漂亮了,爷爷给每个炕都编了帷席,每个都好看。 我给咱家人照了好多相,光小萱就照了十张,我还教着小萱给五叔写了一封信呢!……谁说小萱不会写字,小萱会写“一、二、三”和“大、人、天”,信里这六个字都是小萱写的,乖小萱写的信,再加上他特可爱的相片,五叔接到肯定会特别高兴。 小叔,今儿咱们这里下雨了,周阿姨在原城给我打电话,让我放学时候骑车子慢点,周阿姨对我可好了。 小叔,六叔和六婶儿在教堂结婚的照片寄回来了,六叔真帅,六婶儿真漂亮……,不,我才不出国呢,穿着白衣服结婚一点都不美,我最喜欢的还是咱们家结婚的样子,我要是结婚,肯定在咱们家啊,在家结婚大爷爷奶奶他们才会最高兴! 小叔,周阿姨给我买了条特漂亮的T恤,大红的,我穿着去学,我们同学都说我特帅,我现在是超级小帅哥了。 小叔,今儿大伯和娘去拉布,把小雲小雷他们都带来了,就萌萌还乖点,小萱也跟着小雲小雷学哩可孬可淘力,他仨把三叔他们院子里所有自行车哩气门芯都给拔了,三叔和三婶儿挨着给人家赔不是,三叔说他脸上哩肉都笑疼了。 小叔,周阿姨今天中午去学校接我,我们俩去吃烩面了,周阿姨还给我买了两个菜,夫妻肺片真好吃,等你回来带我再去吃一次哦!……行,你说的啊,一百次,不许反悔。 小叔,周阿姨给我和小蕤哥一人买了一双耐克鞋…… 小叔,周阿姨给大爷爷和奶奶一人买了一身真丝的衣服…… 随着猫儿一次次快乐的汇报,柳侠对婚姻的恐惧在一点点消失,但对猫儿的担忧却在一点点增加,每次接到猫儿电话后的晚上,他都会想,他如果早点结婚,让猫儿看到周晓云和自己一样喜欢他,猫儿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呢? 而猫儿和柳侠打过电话后,脑子里经常都是柳侠和周晓云结婚后两个人其乐融融的场面,电影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夫妻亲昵的场景,被柳侠和周晓云代替,偶尔还会有个小小的柳石,但从来没有猫儿自己。 每当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猫儿就会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强迫自己把脑子里那段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默默地读一遍,当他觉得那样也不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时,他会轻轻地背诵出声,让自己不光脑子想到,心也要知道。 六月初的一个星期天,下着中雨,猫儿他们都没回柳家岭,周晓云值夜班,打电话问猫儿有没有事,如果没事,能不能去公安局陪她说会儿话,一个人值班很无聊。 猫儿和小蕤一起去了,三个人一起聊天,当小蕤问起周晓云天天两个地方跑,累不累是,周晓云说起,他家里人正在想办法把她调到原城市公安局,她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晓云比柳侠早一年毕业,当年正赶上那个坎儿,原本他爸爸为她跑好的市公安局那年一个人都不准进,他爸爸又嫌尚诚县太偏僻落后,就让她来了紧邻着原城的荣泽。 现在形势好转,她家里人还是想让她去原城工作,原城毕竟是省会城市,各方面的条件都是荣泽这样一个小县城根本不能比的。 他们觉得,柳侠他们单位总局也在原城,水文队只是总局驻荣泽的一个大队,早晚也要回原城,周晓云和柳侠结婚后直接把家安在原城更合适。 周爸爸的意思是,周晓云和柳侠如果都能早点调到原城,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早点在原城分到集资房。 如果真分不到也无所谓,原城现在已经有了完全意义上的商品房,最有名的是一家叫成业建筑集团的商品房小区,盖的房子不光质量好外观漂亮,连外面的环境都比单位集资楼好,绿化得跟花园一样。 周晓云说:“俺爸说了,如果到结婚哩时候俺俩都没分到单位哩集资房,他就给我买一套成业集团哩房子当嫁妆,装修、家具他也都包圆了。” 小蕤说:“周阿姨,俺小叔现在有这么好哩房子,您结婚还得再买房?” 周晓云说:“这房子不是搁荣泽咧吗?如果我跟您小叔都在原城上班,每天来回跑肯定不中,原城肯定也得有一套。” 小蕤说:“那,那,到时候俺猫儿就得成天独个儿住恁大哩房子里头了,那俺孩儿不是老可怜么,周阿姨,我觉着俺小叔肯定不会愿意。” 周晓云说:“不会呀,猫儿肯定不会成天都是独个儿住,您小叔哩工程要是搁荣泽,他肯定还得住这儿吧?到星期六星期天俺肯定也会回来住。”她扭头问猫儿:“猫儿,你要是独个儿住,不会害怕吧?” 猫儿说:“搁自己家,有啥害怕哩呀?我现在不就是成天独个儿住,一点都没事,俺小叔您俩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不用管我。 不过周阿姨,不管你想住哪儿,原城、尚诚,哪怕是京都,俺家肯定不会叫您掏钱买房,俺家是男方,您爸妈给你养这么大,你嫁到俺家,咋能连住哩地方都再叫您家买咧?俺大爷爷大伯,俺小叔,反正就是俺全家,都不会同意。 你看上哪儿哩房了,你跟我说一下中不中?我下一星期回家,跟俺大爷爷说说,俺准备钱给你买。” 周晓云愣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哎呀呀,我好好哩说这干啥咧?您小叔俺俩现在还都搁荣泽上班咧,我调动哩事也还八字没一撇咧,要是调不了,说啥不都是白说。” 猫儿试探着问:“周阿姨,你,是不是不待见俺小叔现在这个房子啊?因为是一楼,楼层不好?还是俺俩装修哩你觉得老老渣,不想要?” 周晓云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猫儿,我可待见现在这个房,恁宽敞,还有恁大个院儿,多得劲。 我就是这些天叫俺爸妈给嘟囔哩狠了,天天我该来上班哩时候他们都不舍得,天天跟我说买房子当嫁妆哩事,弄哩我也一直想。” 从公安局出来,雨已经停了,小蕤和猫儿一起往水文队走,小蕤说:“猫儿,周阿姨家恁有钱,她家哩人要是硬给咱小叔调到原城了,你咋弄咧孩儿?这儿是咱小叔买哩房,你随便住,不过就是以后不能住现在哩大卧室里头了。 可要是咱小叔住到周阿姨家买哩房子里头,你去住肯定不得劲。” 猫儿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我就去京都上大学了呀,我去住京都哩房子了,成京都人了,哪会回来住周阿姨家哩房子。 小蕤哥,你后年也考京都哩大学呗,咱俩搁京都好好学习,到时候分到京都工作,搁京都好好挣钱,买个大房子,叫咱爷爷奶奶他们都去跟着咱当京都人。” 小蕤说:“那咱小叔咧?你会舍得给咱小叔撇这儿?” 猫儿说:“不舍得也得舍得呀,哪有当侄儿哩跟着小叔一辈子哩?我买了大房子,咱小叔跟周阿姨,还有一天他们哩孩儿,啥时候想去住就去。” 小蕤嘟囔了一句:“我一想到小叔一结婚,就剩你自己了,心里就可不美 ,您就是还搁一个屋里住也可不美。” 猫儿笑着说:“没,我觉得小叔结婚可美,我还能给他压床,还能给他看孩儿咧!”他看了看天,一颗星星都没有,天还阴着呢。 猫儿扬着头,吹起了口哨,小蕤听过,那是他们全家都很喜欢,猫儿和小叔经常吹的一首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猫儿回到家,高高兴兴地该干什么干什么,柳蕤第一次觉得:猫儿是不是有点少心没肺,有点白眼狼呢? 过了几天,猫儿中午放学的时候,周晓云接着他一起吃饭,猫儿发现周晓云欲言又止,好像有特别为难的事想跟他说,却开不了口,猫儿主动问周晓云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晓云说:“还是调动工作的事,我昨晚上跟你小叔通电话,试探了他一下,他说他不会申请调动的,他非常喜欢自己现在的单位,而且,你还在荣泽上学,他出去的时候还有柳队和嫂子照顾你,所以他哪儿都不会去。 其实猫儿,我现在也不太想调走,我们单位人对我挺好的,剑锋哥也在这里,我觉得在这儿干的特别踏实,可我爸住着院还在为我们的事操心,我怕我拒绝会让爸爸伤心。 我怎么跟我爸说你小叔不想到原城工作,他都不相信,他认为所有的人都会希望到大城市生活,你小叔只是觉得让他花钱找人办调动不好意思,所以才说不想调动,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猫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0 猫儿当时对周晓云说:“没事,我劝我小叔,我小叔如果想调回总局,不用花钱的,只要他愿意回去,总局肯定要,马鹏程他爸爸也特别好,肯定不会刁难小叔,不给他盖章。” 猫儿接下了说服柳侠的任务,但他却一直对柳侠开不了口。 柳侠每次打电话都在兴高采烈地和他计划回来后再为家里添置些什么,对自己刚刚装修好的家满满的幸福幻想,连柳石和柳溪的床要做成什么样、放在哪里,甚至俩人如果在屋子里乱拉乱尿怎么解决都想好了。 他还非常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买了一楼,有个院子,孩子们将来不用整天呆在楼房的狭小空间里。 猫儿不可能在柳侠心情正好的时候提起那些可能让他扫兴的事。 柳川对周家希望柳侠去原城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也觉得柳侠不可能同意,在猫儿考上大学之前是完全没有可能,猫儿考上大学后可能性也不大。 单位给柳侠这么好的待遇,马千里甚至为他干私活提供方便,他却说走就扒拉屁股走人了,柳侠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所以,柳川也没开口劝柳侠,对于没可能的事,他觉得没必要开口,徒让柳侠烦心。 六月中旬,煤棚里热得真住不了人了,猫儿不得不搬回楼房。 把褥子和铺席全部卷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床板正中间有一本《读者文摘》,一看,是今年的第二期,猫儿觉得非常奇怪。 《读者文摘》是柳侠连续订了三年的,他和柳侠都有保存书的习惯,前两年的都是一本不缺地拿回了柳家岭。 只有这本,今年送来没几天就不见了,他和柳侠当时好一通找,他还以为是马鹏程看上面有风花雪月的文章,偷偷拿回家抄给女同学当情书,就追着马鹏程要。 马鹏程起誓赌咒半天,楚昊也作证,马鹏程现在已经嫌这上面优美哀伤的段落用的人太多,不够高雅脱俗了,他现在都是从唐诗宋词里面找句子,这样才显得有水平,能出奇制胜。 猫儿这才放过马鹏程。 怎么现在书会在铺席下面呢? 猫儿哗啦啦翻了一遍,中间插画的地方露出几张纸,柳川把拿起来看了看,呵呵笑了起来:“你六叔你们几个可真行,玩了次现实版的《麦琪的礼物》,感动死我了。” 晚上,柳侠打回来电话时,猫儿垂头丧气地对他说:“六叔跟咱们上次一样,玩了个暗度陈仓,他给咱们褥子底下压了三千美元和一万德国马克的存折。 他还叫我大臭猫,说咱俩的智商加一起,最多骗他一次,他可以一次骗过咱们俩,他说,那是给我的压岁钱,越压越瓷实,也就越长寿,他这是拿话堵你呢,他这么一说,你就不会把钱还给他了。” 柳侠只惊讶了两三秒就恢复过来了,他说:“我当然不会把钱还他了,居然说我的大乖猫是大臭猫,就冲这诬陷罪他也得赔偿我至少一万美元的精神损失。 乖,压岁钱真没退回去的,这钱就是你的了,以后你臭六叔最好每年都给你压这么一下,压得你结结实实长到三百岁。” 猫儿说:“那我以后挣了钱也每年给你发压岁钱,至少把你压得平平安安长到三百一十岁。” 柳侠大乐:“你说的哦,我算算,五年零四个月,你大学毕业,到那时候,你就得年年给我发压岁钱。” 猫儿说:“嗯,一年一次,我所有的钱全部都是你的压岁钱。” 对于周晓云可能调去原城工作的事,柳侠一点意见都没有,还挺高兴,他知道周晓云一直都很向往大城市的生活。 柳侠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他们当初为了能走出柳家岭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现在也一直在鼓励家里几个小孩子好好学习,以后都能考上大学去大城市生活,他还一直惦记着让猫儿去美国或英国留学呢! 柳侠把他的想法清楚地告诉了周晓云,周晓云有点失落,但心里也轻松了很多,她真怕柳侠因为调动的事把她看出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进入七月,柳侠几乎每天给猫儿打一个电话,他太想猫儿了,哪怕提前半天或几个小时,他也想早点见到猫儿 七月十六号下午,猫儿结束了他进入高三后第一次的补课任务,晚上八点半,他坐上了向西方向的火车。 火车并不经过栖浪水库所在的县,猫儿会在洛城下车,在火车站等到天亮,再换乘汽车。 这样,他可以早大半天见到小叔。 第214章 猫儿心回归 在烈日炙烤下的临时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却依然看不到记忆中那一排红瓦房的影子,猫儿汗流浃背继续往前走,书包和装衣服的运动包感觉千斤重,他正合计着是现在就把最后一瓶汽水喝掉,还是再坚持一会儿的时候,看见了从前面转弯处突然冒出来的身影。 猫儿已经是欣喜若狂了,他发现,小叔比他还高兴,高兴得跟傻了一样,把他勒得喘不过气,勒得肋骨生疼还不知道放开他。 柳侠终于松开了快要窒息的猫儿,给他擦着脸上的汗傻笑:“你可来了孩儿,我快想死你了。” 猫儿问他:“小叔,你咋知道我现在就会来?还来接我。” 柳侠把他的包拿过来自己背着:“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着你来了,清早一起来我就想下来接你,他们都说再快你也得下午三点以后才能到县城,王建军说吃过午饭他开车,俺去汽车站那里接你。 可我总觉得你已经来了,吃不下饭,我把饭晾着就下来了。” 猫儿拽着柳侠的手,仰头看着他的脸嘿嘿笑:“真哩?你真哩能感觉出我来了?你有特异功能吧小叔?” 柳侠揽着猫儿的肩膀往前走:“可能吧,反正我就是觉得你来了,离我不远,我都能闻见你的味儿了,我真不该听他们哩话,应该叫上王建军早点下来接你,看给你热成啥了乖。” 猫儿说:“不热,我不待见坐车,咱俩这样慢慢儿走我觉得最美了。” 不过,猫儿这种最美的感觉没能持续五分钟就结束了,王建军开车下来接他们了,队长潘留成也坐在车上,弄得猫儿很紧张,他一个普通高中生来看自己的小叔,用不着队长亲自来迎接吧? 潘留成笑着跟猫儿解释:“你小叔一早就说你来了,跟我商量用车接你,我不信,就没给他批车,现在大中午的突然不见他人了,我估计肯定是他实在等不了自己下来了。 你小叔现在可是我的顶梁柱,他要是一生气跟我磨洋工我可受不了,再一个,伯伯也觉得自己今儿挺不厚道的,你小叔每天那么勤快,一个人顶俩用,想用个一会儿车我都不答应,所以这不是赔不是来了吗?” 猫儿这会儿除了高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也没想那么多,为小叔的能干骄傲,同时也觉得心疼。 到了驻地,猫儿发现,柳侠今天居然就没上班,猫儿觉得有些奇怪,按照柳侠一贯的风格,知道他今天要来,最多上班时会不太安心,没上班也没去接他,他问柳侠怎么回事。 柳侠说:“我在轮休啊,前几天工程赶到一个重要的节点,我们加班加点通宵干,我最年轻嘛,所以打主力,大家都觉得我比较辛苦。 今天恢复常态了,队长让我们轮休,岳工他们知道你今天来,就让我第一个休息。 队长早上不让我用车也是这个意思,他觉得我前几天挺累的,今儿得好好休息休息,他是根据以往的经验算的,说你三四点左右才会到县城,我们那大车,这种盘山路我现在还不敢开,队长让王叔叔一点半开车跟我去,是我老觉得你已经到了,自己偷偷跑下去接你的。” 猫儿被说服了,他特别高兴自己来的巧,可以一天到晚守在小叔身边两三天。 猫儿到的前三天,柳侠是真的什么都不干,就坐在猫儿的身边,看着他写作业,猫儿写累了,他们就找个风景好,又有过山风的地方坐着凉快说话,或者躺在铺了席子的地上聊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1 虽然是呆在没有任何娱乐,连新鲜点的面孔都很少出现的深山里,每天大部分时间还都在紧张地写作业,但猫儿觉得这就是最美的日子了。 不过有件事让猫儿觉得稍微有些别扭,那就是每天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后,队长潘留成和队里大部分人都会来他们屋子里溜达一圈,虽然时间不长,都是简单聊几句就走了,可一天两次十几个人轮番来这么一圈,猫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他和周晓云一起来都没发生这种事,他在水文队住了差不多整四年了,谁不认识他呀,大家如果看稀罕,那也应该是周晓云来的时候找借口过来才对吧? 他问柳侠,柳侠很嘚瑟地说:“小叔人缘好嘛,一天不见,人人想念。” 猫儿不信:“小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来之前,你是不是生病或者,或者,出什么事了?” 柳侠把猫儿的棒球帽斜扣在自己头上,滑了几个特别飘的太空步,又随手拉过身边的椅子当道具,自己嘴里带着伴奏音,做了几个说不出名称但非常潇洒漂亮的动作,然后一甩头:“乖,你现在还觉得小叔是生了病或出过什么事的样子吗?” 猫儿歪着头盯着柳侠的眼睛:“反正,反正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柳侠赌咒:“谁要是骗你让他变成狗。” 猫儿来的第四天,柳侠只上了一天班,晚上就下起了雨,猫儿心中窃喜:小叔可以接着歇了。 不过第二天,柳侠并没能全日休息,吃午饭时,潘留成通知下午技术人员到他房间开会,讨论下一阶段的详细施工方案,柳侠吃过午饭就过去了。 猫儿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快三点的时候,有人敲门,猫儿过去打开门,居然看到一个比柳侠还高,高鼻深目、眼睛蔚蓝的外国人,他旁边站着一个只到他肩膀的年轻中国男子。 猫儿想问“请问您找谁”,觉得不大对,就提着气问了句:“who are you?” 旁边年轻的中国人先笑了起来,然后那个外国人才用生硬的汉语说:“窝、照、柳侠,泥、是、猫?” 连他的小名都能叫得出来,这肯定不是敲错门了,猫儿把两位客人让进了屋里,端茶倒水招待。 那个年轻人自我介绍叫钱宏伟,至于那个外国人,钱宏伟说猫儿可以称呼他冯.缪杰尔先生。 猫儿听柳海和丹秋说起过德国和欧洲一些姓氏的常识,所以他惊奇地问缪杰尔先生:“您,您是贵族?德国的——皇亲国戚?” 缪杰尔先生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语,但对猫儿刚刚使用的特定称谓,他不知所云,钱宏伟翻译给他听,他很认真地摇摇头,说了一大串猫儿听不懂的鸟语。 钱宏伟翻译:“德国现在已经没有贵族了,现在的姓氏仅只是一个姓氏而已,不过,我还是为我的姓氏感到自豪。” 猫儿点点头:“嗯,就跟我因为自己姓柳觉得特骄傲一样。” 缪杰尔先生也是个大忙人,知道柳侠是在和同事讨论工作,他不打算过去打扰,用他洋腔北调的汉语问猫儿:“他,柳侠,怎么样了?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吧?” 猫儿觉得从心脏到全身瞬间像被火烧了一把似的,但他却一点没表现出来,很随意地摇摇头说:“没有,他说自己觉得已经没事了,那个……钱叔叔,缪先生,我小叔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钱宏伟先给缪杰尔翻译过之后,自己对猫儿说:“我那天就在现场,我可以作证,那真的只是意外,这里的地质结构容易形成塌方,海城的人对你小叔他们的测绘队再不满,也绝对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来。 缪杰尔先生当时也看得很清楚,他感到愤怒的是海城的人因为工作上的矛盾,在柳先生遇险时袖手旁观,缪杰尔先生在柳先生脱险后,直接和总指挥部的领导表示,现在的海城是通过合法程序招标进入这个工程的,他无权解除他们的合同,但在以后他参与的所有工程中,他都不希望再和海城有任何形式的合作。” 柳侠的讨论会一直开到猫儿把饭菜端回来才结束,柳侠一进屋,猫儿就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好久都不肯放开。 柳侠抚摸在猫儿的头发:“谁嘴那么松跟你胡说了?没事乖,你看,小叔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猫儿仰起头看着柳侠:“小叔,咱不干这个了,咱们回家吧,房子什么的咱都还给你们队里,咱不要工作,随便做点什么小生意也能过得可好。” 柳侠笑起来:“傻猫儿,因为工作里遇到一次危险就不干,那咱们以后不得让饿死?就是坐在路边摆摊卖个菜,也有可能被过路的车给撞上,对不对? 你可能还会遇到不给钱的无赖,遇到恶意竞争给你下绊子的同行,干什么都有好处和坏处,你四叔在望宁开厂子,自己辛苦做东西自己卖,不是还有流氓找上门寻事吗? 小叔的工作应该算是最安全的工种了,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 那一晚以后,柳侠觉得,他的猫儿又回来了,上一次来时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要开始学着自己睡,总是尽可能离他远一点的猫儿,现在又恢复了八爪鱼的本性,连午睡时都要搂着柳侠,好像生怕睡梦里把小叔给丢了。 柳侠他们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很独立的,像柳侠以前做的大部分工程,他们都是和发包单位签订测量合同,完成后把测量报告交给发包单位就可以了,不会和建筑单位有直接的关系。 但最近几年,有很多工程是整体发包的,像泽河市场工程,政府把一块地规划好了用途和大致的使用框架,整体发包给建筑单位,建筑单位自己寻找测绘合作者,这样的好处是当工程出现问题时,发包方只需要对承建的建筑单位问责即可,不会出现三方扯皮的现象。 不过就是这种从建筑公司那里直接接手的工程,测绘单位的作业本身大多时候也依然是独立的,很少和建筑单位的具体施工人员直接接触。 但,所有的事都有例外,在某些复杂的地质条件下,测绘是不能先期完成所有的工作的,必须和建设单位联合或交替作业,在建设过程中对一些特殊地质情况进行高精度测量,为建筑单位提供非常细致的观测数据,柳侠实习时候参与过的深山区铁路桥的建设就是这样, 目前的栖浪水库工程,比铁路桥建设的情况复杂得多,当然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猫儿上一次来的时候,柳侠他们正在进行的依然是前期独立的测绘工作,猫儿他们走后大概半个月,他们开始了到达这里后的第一次建设过程中的高精度测量,一周后,就和海城建筑公司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原因是在多次正式的说明和交涉之后,柳侠他们测绘队设置的控制点仍然被海城的施工人员随意破坏,给测绘队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他们的观测数据失去连续性就没有了意义。 当柳侠发现自己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观测点第四次被破坏的时候,强压怒火去找对方施工队的队长曹建国交涉,曹建国说话非常粗鲁,而且在柳侠面前优越感十足,他一直都认为他们建筑单位才是工程的主导者缔造者,柳侠他们干的活儿压根儿就多余,所以他根本就不听柳侠说话,还骂骂咧咧嫌测绘队事儿逼,他身边几个工人也顺着他的话和柳侠叫板。 那天潘留成到总指挥部开协调会了,岳德胜也被气急了没有阻止,年轻气盛的柳侠叫上了测绘队其他人,抡起家伙就开始砸建筑队随意堆压在他们控制点周围的东西。 测绘队单方面发泄式的打砸行为最后演变成了双方械斗,建筑公司的人比测绘队的人要多得多,但柳侠他们却一点亏都没吃亏。 他们是积压了多日的怒火爆发了,打起来不要命,还特别抱团,互相支援,郑朝阳的手下除了万建业全部都是退伍兵,打起架比一般人凶悍得多,配合起来也默契得多。 柳侠打架方面有天赋,再加上个子高,把比个泼妇嘴还脏的曹建国追打得跌在一堆尚未搅拌的混凝土堆上半天爬不起来。 当潘留成和总指挥部的人闻讯赶来,工地上躺着的几个都是海城的人,也是平时就经常跟着曹建国对测绘队出言不逊、没有任何合作意识的人。 柳侠在指挥部的人面前强硬地表态:“这是国家以千年为单位设计建设的工程,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工程中,可能我们的工作真的微不足道,但我,为自己仅有的这一点工作负责。 如果海城公司不清理他们覆盖在我原始观测点上的建筑,我不会再向指挥部上交任何一份测量报告,我不会提供一份失去了真实性、没有任何意义的测量报告,这是我们单位的规定,也是我做为一个测绘工作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架已经打过了,行政上怎么处理我都认,但请不要拿什么“顾全大局,只此一次”的话压着我出什么基于经验之上的判断性测绘报告,我绝对不会出,哪怕被要求离开这个工程,也不会出。” 事情闹得很大,附近其他几个工程点的人也都知道了,那些测绘队无论认识不认识,都给指挥部打电话声援潘留成的测绘队,好几个测绘队都遇到了和柳侠他们同样的问题,但基于各方面的情况,一直以来都是测绘队方面忍气吞声地退让,照顾建设单位的施工方便,有几个施工队却根本不考虑双方是合作的关系,只顾自己,从来不考虑测绘队方面的作业需求。 柳侠他们这个点的工程暂停,海城公司发誓要让潘留成赔偿赔到破产。 缪杰尔先生是世界著名的水利工程专家,他全程参与了栖浪水库的设计,比柳侠他们介入这个工程还早,他那天也在参加指挥部的协调会,他听了钱宏伟翻译的柳侠所说的那几句话后,和他的一个懂测绘的德国同事穆勒先生现场查看了柳侠他们的那个工程点,然后调阅了柳侠他们这个队的所有测绘资料,包括尚未完成的原始数据记录,演算纸和草图。 然后,他对指挥部的领导表示:“穆勒先生说,这是他所见过的专业素质最高也最敬业的测绘团队之一,无论从任何方面,我们两个都希望和他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工程总指挥部出面调解群殴事件,海城罔顾双方的合作需要,破坏测绘队的设施、给测绘队造成损失在先,应该负主要责任,要求他们以后在施工过程中必须照顾到测绘队的作业需求,不得擅自接触测绘队的任何作业设施,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指挥部会和他们解除合同。 测绘队主动挑起械斗的行为很严重,但因为事出有因,所以要求测绘队承担对方受伤人员30%的医药费。 虽然只是30%,可因为伤的有好几个人,那应该会是一笔不太小的数目,潘留成给马千里打电话。 马千里的回答是:“才30%吗?真便宜,跟朝阳他们说,下次再有王八蛋敢欺负咱们人少,说话不干不净,可以放开手脚打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2 柳侠从来都没因为打了那些人后悔过,一是郑朝阳几个人下手很有分寸,都是些当时很疼但其实并不伤筋动骨的皮外伤,二是柳侠觉得,大老爷们张嘴就是脏话,本来就该打。 连曹建国手下的很多工人都站在那里看热闹,连做个样子上去拉个偏架都不肯,可见这种人有多可恶,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那次事件后,柳侠他们和海城的人虽然在一个工地工作,但彼此都视同路人,柳侠他们的工作变得顺利了起来。 但就在猫儿到达这里的三天前,海城他们在施工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他们下的桩到达预定的深度后好像并不稳定,可柳侠他们前期探桩取样的结果和当时多次现场取样的结果都表示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用先进的仪器解决,这次柳侠他们得用最原始的方法——肉眼观测,年轻、瘦、专业素质一流的柳侠是最佳人选。 结果,柳侠在被送到十多米深的地方时,下面突然塌陷,柳侠只来得及对着对讲机大叫了一声,就被突然涌出的大量泥浆淹没。 幸好岳德胜和潘留成经验足够丰富,柳侠也曾听黄有光和谢仁杰讲过江城大桥建设过程中测绘人员入地测绘差点被闷在下面的事,给自己绑上了非常结实的安全绳,否则后果真的无法想象。 柳侠他们所担负的是个非常重要的工程点,这里出了问题,很多专家都过来了,其中也包括缪杰尔先生和他的翻译钱宏伟,他俩亲眼看到柳侠被从下面拉上来时整个被泥浆包裹的模样,同时也看到了曹建国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在测绘队所有人都拼了命往上拉柳侠时无动于衷甚至幸灾乐祸的样子。 而测绘队的人一直怀疑是海城那边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他们算准了如果需要人下去,肯定是柳侠。 不过后来潘留成自己否定了这个看法,理由是:“曹建国那个王八蛋没这本事,他狗屁都不懂。” 在知道柳侠遇险后的好些个夜晚,猫儿搂着睡着的柳侠,依然恐惧到了极点:如果那天小叔没被拉上来,如果小叔被拉上来晚了几分钟…… 猫儿来的第五天,柳侠开始上班了,但潘留成暂时只让他参与白天的工作,不允许他晚上做计算,所以猫儿一天到晚都跟在柳侠身边,不再写作业。 和柳侠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他都舍不得被其他事情分享,他能看得出,他越高兴,小叔就越高兴,所以,猫儿就总是在愉快地玩耍,让柳侠一直感受到他的轻松和快乐。 他写作业会让柳侠心疼,所以他不写。 可猫儿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 猫儿来了之后,柳侠和周晓云还是两天通一次电话,猫儿每次也都会和周晓云说几句话,基本也都是很高兴的话题。 不过,猫儿能听出周晓云那非常谨慎的试探,想知道他劝柳侠调动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猫儿非常为难。 他不想说,他来之前就知道,柳侠肯定不会愿意去原城,来了之后他觉得,柳侠绝对不会去原城,至少在他去上大学前,甚至大学毕业之前,柳侠都不会考虑这件事,他劝说,除了让柳侠想起这种事不开心,不会有一点用处。 如果他流露出一点是周晓云非常想让柳侠调动,让他来劝说柳侠的意思,恐怕柳侠对周晓云的好印象会打折扣,猫儿知道周晓云是被父母催的没办法了才跟他说这事的,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柳侠和周晓云的感情。 猫儿最后决定,他不劝柳侠了,对猫儿来说,小叔才是最重要的,周晓云再着急,猫儿也不想让小叔不高兴。 可这天晚上,他们再次给周晓云打电话的时候,周家妈妈要求和柳侠说几句话。 周妈妈直接跟柳侠说,周爸爸已经在成业集团最好的小区给他和周晓云买了房子,房子要过完年才会竣工,一百三十六平方,周爸爸先交了两万块钱的定金。 猫儿听周晓云说过,成业集团的房子,最好的楼层已经卖到近四百块钱一平方了。 柳侠惊讶地对周妈妈说:“阿姨,我平时又不可能去原城住,叔叔在原城买房子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周妈妈比他更惊讶:“晓云没跟你说?你叔叔已经托人在说你的工作了,人家那边也答应了,说很快就给消息,你大学上的好,往原城调没准儿比晓云还容易呢,晓云这边人家说得到过完年,你……” 柳侠打断了周妈妈:“阿姨,我根本就不想去原城啊,您快让叔叔别替我操心了,我现在的单位非常好,我不去原城,您可千万别让叔叔花冤枉钱。” …… 猫儿就坐在柳侠身边,他听着周晓云生气又委屈地抱怨柳侠说话太直,让她爸爸妈妈难堪;柳侠真不想去原城也就算了,她慢慢跟她爸爸妈妈说,可柳侠怎么连房子都一口拒绝呢? 她爸妈那么费心地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打算,柳侠这么一点不留余地地拒绝,她爸妈的脸往哪里放?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说是她爸妈自作多情,上赶着给买房子女婿都不承情。 放下电话,柳侠坐在席子上一声不吭,猫儿把电话给潘留成送去又回来,看见柳侠还是原来的姿势,非常生气懊恼的样子。 猫儿坐在他身边:“小叔,你别生气了,别人想在荣泽买个小房子还买不起呢,咱现在有这么好的房子,周阿姨家又给你们买一套,还是在原城,别人要是听说,得羡慕死,你怎么还怄气呢?” 柳侠抬起头看着猫儿:“乖,没有什么‘你们’的房子,在你结婚生孩子愿意自己搬出去住之前,只有‘我们’的房子。 我不可能去住在原城,把你一个人丢在荣泽,乖,”柳侠捂住了打算说话的猫儿的嘴,“别跟我说你长大了,不怕自己住这一类的话,至少在你结婚生孩子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住在其他地方的,咱们俩是一家,除非是你不喜欢小叔了,嫌弃小叔了,非得离开小叔自己出去住了……” 猫儿急了,把柳侠的手搬开:“小叔,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我……”他跪起来搂着柳侠的脖子,“我一辈子都喜欢你。” 柳侠瞬间就阴天转晴阳光灿烂了,他笑嘻嘻地搂着猫儿躺下:“哎,这才是大乖猫嘛!乖,这可是你说的哦,一辈子都喜欢小叔,你以后可不许因为小叔有了大啤酒肚就不喜欢,小叔七老八十一脸老年斑一脸皱纹也不许不喜欢,哎,忘了带录音机,我应该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省得等我不帅了或老了你嫌弃我时抛弃我我连个证据都没有。” 猫儿说:“你老了吃饭乱撒大小便失禁我都不会嫌弃,我小的时候把你裤裆成天尿湿,把你裤裆都烤焦了,你不是都没嫌弃过我吗?” 柳侠说:“那不一样,大的对小的都是全心全意,永远都是只嫌给的不够;小的可不是,小的一长大,就会嫌弃大的没成色、老土,嫌大的给自己丢人。” 猫儿把腿搭在柳侠腰上:“那你记着今天的话,看我以后是不是会这样。” 柳侠说:“我记着呢,等我老了如果你敢嫌弃我,我就学你凤河叔他爹,不但拿着扁担揍你,还要吆喝得让满世界都知道,你是个不孝顺的小白眼狼。” 前几天,楚凤河、楚小河的爹终于知道了楚小河已经调回荣泽,并且还在荣泽最好的饭店举行了婚礼的事,他直接找到了小河的学校领导,说他现在养活着好几个孩子,日子没法过了,让小河以后每个月给他一百五十块钱的赡养费,要不他就只好去法院告了。 “老混账没敢去找凤河,他知道他找到小河的单位,凤河自己就会去找他求饶,可老混账没想到,凤河听说小河被学校领导专门找去谈话,教导小河做人的基本道德时,比他绝,凤河想为小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所以老混账活该被打断一条腿。”柳川在电话里这么对柳侠和猫儿说。 猫儿摸了摸柳侠的左腿膝盖,做出阴森森的口气说:“柳侠,说吧,你想保留哪条腿?” 柳侠在席子上翻滚了几圈,嘴里还凄惨地大叫着:“啊——,疼死我了,你居然敢打我,我生你养你,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居然敢打我,看我不去法院告你,啊——,来人啊,救命啊——” 窗户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跟着是郑朝阳几个人着急的声音:“小柳,你怎么了?” “建军,你快去发动车!小柳好像生病了!” …… 柳侠和猫儿哈哈大笑,柳侠笑得又打了几个滚儿,还对着外面故意又惨叫了几声。 窗户外,万建业对一群人说:“我跟你们说这是他们俩在闹着玩吧,你们还不信,听听! 你们是不知道,这俩人在一块儿,成天都跟过大年一样高兴,哪会儿真打起来,我跟你们说,以前我们住邻居的时候,他俩……” 第215章 矛盾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3 猫儿从来都不用刻意做任何事去引导柳侠的情绪,他在,他高兴,柳侠就高兴。 而在柳侠身边这件事本身就是猫儿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事情,所以,猫儿在栖浪水库的日子,柳侠真的如万建业所说,每天都跟过大年一样高兴。 当然,柳侠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那就是隔天和周晓云通电话以后。 那天周妈妈关于柳侠工作和房子的事情是个开头,从那天开始,柳侠和周晓云每次通电话都要说到这两件事,不管开始的时候在说什么高兴的话题,只要一开始说调动和房子,两个人就会别扭。 周晓云希望柳侠能对她爸妈表个态,他即便暂时不去原城上班,结婚后也会尽可能住在原城,这样,至少让她爸妈觉得自己主动出钱出力为他们安置房子,并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可就是这一句话的事,柳侠却坚决不肯说。 柳侠坚持,周晓云去原城他没意见,他以后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照顾周晓云在原城的工作和生活,只要她觉得方便舒服的,自己都会支持,绝对不可能没事找事嫌周晓云不照顾家之类的,但他不会没事去住在原城。 柳侠说:“叔叔阿姨有为我们买房子的心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这句话我已经对他们说过好几遍了。 我觉得我最近十年内都没可能去原城上班,所以也不可能去住在原城,你让我跟叔叔阿姨那么说,不是骗他们嘛! 晓云,叔叔阿姨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你刚有能力挣钱孝敬他们的时候就要离开他们,嫁到我们家,做我的妻子了,所以,我不可能再让叔叔阿姨拿那么多钱给我们买房子。 你在原城需要房子,我会给你买,等我休假的时候回去我就去原城给你看房子,你想以后离叔叔阿姨近一点,方便照顾他们,那我们就选一套离这套房子近点的, 现在的这套房子,就当叔叔给你们家买的,叔叔和晓刚哥、晓勇哥都会开车,经常带嫂子和孩子去原城玩、买东西,你们家其实很适合在原城有一套房子,这不是正好吗? 逢年过节大家都去的时候,那一套房子虽然大,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有点紧张,到时候,他们也可以到你那里去住,这不是最合适的吗? 我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为什么还非得要我接受叔叔买的房子呢? 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尽了他们的义务,结婚后你住的地方,当然该由我来安置,咱们那里的风俗不都是这样的吗? 叔叔阿姨希望给你好的陪嫁我知道,可咱们也不能真的要这么贵的陪嫁对吧?我在队里的房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宽敞,别说现在只让生一个孩子,就是咱们生两三个也住得下呀!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就五孔窑,大哥还已经结了婚,有了小葳和小蕤,要单住一孔,四哥也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觉得我们住的一点都不拮据,还特别宽敞舒服呢! 现在我和猫儿那套房子,不算厨房和卫生间,就已经差不多相当于四孔窑了,你说,我们在原城要那么大一套房子干什么?” 类似这样的话,柳侠几乎每次打电话都要给周晓云说,猫儿都听得替小叔感到累,可周晓云接受不了柳侠的理由。 她并不贪图一套房子,比起她现在开的车,一套房子才多少钱?她就是觉得那是爸爸想给她买的,她不要爸爸妈妈会伤心,拒绝的话她说不出来,也不许柳侠说。 因为这件事,每次和周晓云通过电话后,柳侠心情都很差,很烦躁,她不知道周晓云到底怎么想的,她那么孝顺,不是应该觉得她爸爸挣钱不容易,少要点嫁妆才对吗?为什么她这么固执地觉得只有她接受了房子她爸妈才会高兴? 如果她对她爸妈说,她可以住小一点的房子,让爸爸妈妈把钱存起来防老,她爸爸妈妈应该会更高兴吧? 柳侠这么跟周晓云说的时候,周晓云说,她知道她爸妈的心情,她说出这话她爸妈肯定不会高兴,只会觉得是自己还没结婚就和他们分得那么清,是离心了、生分了,会伤心。 而柳侠烦躁过后,很快又会觉得对不起周晓云,具体哪里对不起,他说不出来,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是男的,让女朋友不开心就是不对。 猫儿看着柳侠每次通完电话都这么纠结,心里比他还难受,只能尽量为周晓云找些更合理的理由宽柳侠的心。 以前大部分和猫儿本人无关的事,猫儿给柳侠讲道理说的时候,柳侠都很容易被说服,可这次,无论猫儿用什么理由,柳侠都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周爸爸那么昂贵的陪嫁。 柳侠想的是:如果他现在真是没有房子,或者只有刚毕业时那一间房子,周晓云以前住惯了宽敞的大房子,觉得不适应,愿意暂时住在娘家的房子里,那他什么都不会说,总不能因为虚荣心就让自己的妻子天天在路上多跑两三个小时吧?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在荣泽有这么好一大套房子,而且他还有能力、也愿意再在原城买一套房子,周晓云为什么还非得要娘家的房子呢? 自己的妻子结了婚还一直住在娘家买的房子里,柳侠怎么想心里都不舒服。 柳侠也想过,是不是自己有些大男子主义?还是太偏执,思想太狭隘了?既然两个人最终都要成为一家人,就不应该分那么清。 他也试着说服过自己,可无论如何他心里都拗不过来。 他问猫儿自己做的对不对。 在猫儿这里,柳侠当然永远都正确:“咱们是男的,不能让周阿姨家出钱买房子,别人会笑话咱家,笑话你的。” 就这样,最近这些天,柳侠每次和周晓云打完了电话就纠结郁闷,猫儿就在旁边劝他。 猫儿喜欢拿自己家的例子开导柳侠,比如,连原来一直坚持不扩建窑洞的柳钰,现在都说宽敞的套间更舒服,这说明大家都喜欢住大房子,所以周阿姨想要大房子是没错的。 周家爸爸妈妈是周阿姨最亲的人,在周阿姨心里,即便是她结婚了,他们也是一家人,他们要给周阿姨买房子当嫁妆,周阿姨坦然接受是可以理解的,我听奶奶和娘说过,大姑和二姑刚结婚的时候,咱们那么穷,每次她们回咱家,大爷爷他们还一定要给她们带些东西回去呢,所以,小叔你不能因为这个生周阿姨的气。 只是咱们和周阿姨跟周爸爸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周阿姨能这么想,咱们不能这么想,咱要是坦然接受人家的房子,咱脸皮就太吼了。 …… 猫儿每次拿他们自己家的情况说事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由自主想起柳家岭的家,然后就会迅速跑题,两个人一说起过去的日子和现在家里的一群小家伙,就兴奋不已,打电话时的不快很快在柳侠脑子里就没了踪影,柳侠会迅速恢复到平时的快乐状态。 柳侠自己没什么感觉,猫儿却非常难受,他的暑假只有三周,他走了以后,小叔怎么办呢?难道小叔以后每天都要过的那么郁闷? 猫儿离开的前一晚上,柳侠和周晓云通电话后又陷入了烦躁和内疚之中,而且因为猫儿明天一早就要趁着总局来送物资的车走了,柳侠的心情更难受,他搂着猫儿,下巴搁在猫儿的头顶上说:“乖,我忽然一点都不想结婚了,咱们俩这样多高兴啊,我觉得周阿姨我们俩如果结婚,以后肯定经常会因为这种事吵,我知道自己是男的,应该大度点让着她,可是我会觉得心里特憋屈。” 猫儿又劝了柳侠好长时间,最后话题跑到‘小雲和小雷要是找了女朋友,俩人如果理了同样的发型再穿着同样的衣服,他们的女朋友会不会搞错’这样不靠谱的事情上,柳侠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所以,猫儿回到荣泽后,虽然功课紧张作业每天都多的要死,他还是每天都在操心柳侠。 猫儿是下午六点到荣泽的,他回到家先给柳侠打电话报了平安,紧接着就打电话给柳川。 柳川过来后,猫儿和柳川说了柳侠跟周晓云之间因为房子闹别扭的事,问柳川星期天有没有时间和自己一起去原城看看成业集团盖的小区。 猫儿觉得,如果周晓云知道柳侠真的要给她在原城买一套房子,哪怕是最小的,也会感动,肯定不会再和柳侠别扭。 周家爸爸妈妈如果知道,肯定也会很欣慰。 在荣泽有这么好的房子的情况下,柳侠还肯花那么贵的价钱在原城买房子,除了爱周晓云,还有其他理由解释柳侠的行为吗? 有了这个前提,柳侠再亲自和周爸爸他们解释自己不接受他们房子的初衷,周家爸爸妈妈应该只会高兴女儿有福气,找到了个体贴又通情达理的丈夫,而且还对他们非常孝顺,哪会觉得柳侠那么做,是因为对自己生分呢! 柳川听了猫儿的分析后,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猫儿,你知道成业集团的房子多少钱一平方吗?” 猫儿说:“水文队很多人的家都在原城,我听他们说,一平方比荣泽贵一百块左右,最近好像又多了点,一百三十左右吧?” 柳川说:“你说的那些是单位集资楼,建在自己单位的地皮上,。商品房比这个贵的多,尤其是成业集团的,他们开发的小区绿化都非常好,还有公共活动区域,他们的房子现在六百多一平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4 “啊!?”猫儿傻了:“六百多?那,那……”他不知道说什么了,按这个价格,周爸爸买的房子要八九万块,这也太离谱了吧? 柳川又给猫儿补了一记闷棍:“现在原城有很多单位买房子开始带车库了,不是煤棚,是车库,一个车库好像就要一万多,成业的更贵。” 猫儿坐在床边,傻愣愣地看着柳川:“那,那,为什么周阿姨的妈妈给小叔说他们才交了两万块钱?” 柳川说:“我不知道,可能那只是定金,也可能是他们预料到了如果钱太多,你小叔不会接受,所以故意那么说的,他们应该是好意。 我问过孙局长这事,他只笑不说话,我估计,他也是估计到了你小叔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房子,可又知道你周阿姨家的人费了很多心思,所以觉得没办法说。 孙局长虽然是媒人,但现在的媒人又不是过去那种媒婆,人也就是牵个线让你小叔他们认识,关键时刻带个话,平时不会在中间来回跑什么都管。 对这件事,三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你周阿姨的角度,觉得要那套房子天经地义,那是她爸爸妈妈主动愿意给的,而且可能那些钱,对他们家根本不算什么。 可如果换了我是你小叔,我也觉得不能要那套房子,所以我和你小叔打了两次电话,我都没主动提过这件事,这件事,就让你小叔和周阿姨自己商量着决定吧,他们以后是要做夫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出现矛盾很正常,他们两个都得学着自己解决。 猫儿,你不用那么担心你小叔,恋人和夫妻之间有些东西是很微妙的,你现在还小,没体会,三叔也跟你说不清,让他们商量着决定是最好的,哪怕两个人因为这事吵一架,也不一定是坏事。 ” 柳川走后,猫儿把家里所有的存折,包括柳海的那些都拿了出来,坐在床上看了半天。 虽然原城的房很贵,他们的钱还够买一套和周爸爸他们一样的房子。 猫儿松了一口气,如果可能,他还是不想让小叔和周阿姨吵架,吵架小叔就会难受,猫儿记忆里的小叔一直都是快乐的,所以他觉得以后的小叔也应该这样,而不是因为一套房子整天生气。 可是,春天给柳海凑够十万以后,剩下的柳侠全部给放在了一个存折上,存的是五年死期,柳侠说这次哪怕天塌下来,存折上的钱也不能动了,那些是给他以后出国留学准备的。 猫儿根本就不想出国留学,他连荣泽都不想出,可是,他知道,如果家里没钱了,小叔就会发愁,连睡觉都不踏实,担心有一天家里万一出点事没个抓挠的地方,担心有急事还得借钱,这样的话,小叔就又要想办法揽私活儿了。 猫儿扭头环视了一圈自己此刻正带着的房间,从床上跳下来。 他慢慢走了一圈,把整套房子的每个房间都挨着又看了一遍: 厨房很宽敞,比马小军家背阴的那个房间好像还大些,现在装上了牙白色的橱柜,漂亮得不像是厨房,他们的锅碗瓢盆只占了不足三分之一的柜子。 餐厅更不用说,摆个大八仙桌也不显得多挤,吊了乳黄色的顶,垂下个大大的,像盛开的月季花似的吊灯,按下开关,暖暖的灯光铺洒开来,餐厅瞬间像卧室一样温馨。 卫生间换成了大号的浴盆,还装上了有淡绿色树叶图案的窗帘,进来就觉得很清爽凉快。 猫儿来到了主卧,非常宽敞的一大间,放了那么漂亮的大床和写字台、梳妆台、电脑桌后,还有很大片的空地,小雲、小雷和小萱来的时候在地上随便打滚儿都不必担心磕着碰着,将来柳石就是再有个弟弟或妹妹,小叔他们都住在这里也完全没问题。 猫儿看着空荡荡的大床,揉了揉眼睛,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个卧室是留给大爷爷和奶奶的,可他们不经常来荣泽,以后就是愿意常来,恐怕也是住在给大伯新买的房子里的更多点,那柳石长大后就可以住在这里了,写作业写累了,可以站起来看看外面柿树漂亮的枝叶,他应该会很喜欢吧? 猫儿最后又回到了背阴的卧室里,把存折都收了起来: 虽然周阿姨想要原城的房子没错,但,不能因为她让小叔天天连个安稳日子都过不了,三叔说的也许对,那就先让小叔和周阿姨商量着解决吧,如果真不行,等张发成那里的钱要回来再说吧,反正不能让家里没一点钱,不能让小叔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猫儿下定了决心,就不再去想在原城买房子的事,他厚着脸皮,每天晚上放学后都给柳侠打一个电话,每天都有高兴的事给柳侠说。 小叔,小蕤哥虽然来不了荣高新校了,可前天常帅和佩环都来了,三叔安排常帅和小蕤哥住在一个房间,佩环是女孩子,自己住在三叔原来那个比较小的房子里,这样小蕤哥每天放学回去,就不再是一个人,就有人跟他说话跟他玩了,我们都觉得放心很多。 小叔,我昨天回家了,柳若虹那小丫头改变策略了,她已经不再每天闭着眼睛哭嚎折磨全家人的耳朵了,她改成了白天睡觉,晚上玩耍。 玩的时候还必须有人陪着逗她,否则她就哭得死去活来给你看。 白天任你敲锣打鼓放鞭炮,她都只管呼呼的睡,小雲小雷和小萱现在舒服了,白天趁她睡着的时候一会儿掐一下她的胖脸,一会儿拧一下她的鼻子,既报了当初整天被她魔音灌耳的仇,还不用担心挨揍。 四叔很可怜,每天晚上都睡不成觉,他想以厂里活儿多为借口逃避责任不回家,每天都被大伯和娘给揪着,不回也得回。 小叔,你还记得那个谭老板吧,就是去年夏天咱俩帮四叔招待过的那个谭老板,他今天定了四叔一大批货,四叔高兴得传呼都发错了,不知道发给谁了,后来他老不见我回电话,又发了一条来兴师问罪我才知道。 四叔这会儿肯定忙得快数不过来自己的脚趾头了,哦对了,春发他们几个也都不去马寨,回来跟着四叔干了,四叔说,只是谭老板这一个单子,他今年就不会赔了。 哈哈,小叔,刚小葳哥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明天带着小莘他们几个来荣泽避难,咱们家马上就宾客盈门了,你猜猜出了什么事? 哈哈,是有人到店里给小葳哥说媒啦,你想不到吧,小葳马上要被逼婚了,哈哈,想想我就觉得可美。 那女的是罗各庄的,她爹前几年倒卖煤发了家,去年给她买了原城市区的户口,今年又给她在原城安置好了工作,是有编制的正式人员,据说人长也得很漂亮。 去年小葳哥考上大学的时候,四叔不是在布店前的大街上连续放了三晚上的电影么,小葳哥那几天在店里帮大伯和娘卖布,晚上也去看了一次电影,媒人说,那个女孩子就是那天看到了在路边站着看电影的小葳哥,然后连续去了店里好几天,买了不少布,现在她在原城有工作了,才跟家里人说明了心思,让家人托人来说媒。 小葳哥说他那样的大帅哥以后坚决不能再在店里抛头露面了,要不招惹得人家小姑娘们一个个春心萌动芳心暗许,他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实在太作孽了,他领着小莘他们来荣泽玩几天,然后就回咱家隐居深山从此闭门不出了。 小叔,你还记得古村那个赵爷爷吧?就是我小的时候,他用粮食和布换咱家兔子的那个赵爷爷,他前几天来找三叔了,他家二孙子平时学习特别好,可这次考高中考砸了,离我们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差十分,要交四千块的赞助费才能来。 三婶儿跟他们校长说了一下,让交了一千块进来了。赵爷爷在荣泽住了两天,三叔回家把大爷爷接来,大爷爷见到赵爷爷可高兴了,他跟我们说,赵爷爷算咱们家的半个救命恩人,让我们都记着赵爷爷的好。 小叔,萌萌和小雲小雷去上学了你知道吧?小雲和小雷每天上学都要带着小萱去,你猜小萱那小胖子干了什么事?嘿嘿,成宾叔正上课,闻见一股臭味,寻着臭味去找,发现小萱拉了一凳子,啊哈哈……,小萱还特冤枉地跟奶奶说,他没拉,他是乖乖,他使劲憋着了,是臭臭自己出来的。 萌萌说,小雲和小雷跟两个小恶霸一样,小萱拉在教室里还不许别人说臭,谁说他两个就一起过去跟人家晃拳头。 现在成宾叔在教室门口专门给小萱放了个小板凳,还提前把他的裤衩儿给脱了,让小萱随时可以跑出去拉屎撒尿。 …… 电话另一端的柳侠,想象着柳钰被柳若虹折腾得睁不开眼却不敢睡觉的样子,想象着柳葳被媒人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想象着小萱光着小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当旁听生的样子,想象着父亲见到老朋友开心的样子,想象着猫儿给他打电话时候的样子,每次都能乐呵好久,乐呵到再次接到周晓云的电话。 周爸爸买的房子主体已经全部好了,他很高兴地领着周妈妈和周晓云去看,计划着以后怎么装修,还专门让周晓云开着车拉他到装饰材料市场去看了一次,很认真地询问了一些装饰材料的价格,拿回家很多名片和产品说明书。 因此,周晓云觉得更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了,她希望柳侠在她爸妈面前对那套房子表示喜欢的心情也更强烈了,所以,两个人争执的也更多了。 不过偶尔,当不再说房子的事情,他们的话题也会很高兴,周爸爸出院回家那几天,周晓云心情特别好,两个人说起以后的生活,说起孝敬老人,非常合拍。 周晓云说周爸爸的心整天都在矿上,很少和妈妈一起出去,不多的几次外出游玩都是周晓云和大哥偷偷买好了车票,硬把他们推出去的,她特别想让父母每年在合适的季节里外出旅游,放松一下,她觉得爸爸的肺结核跟劳累有关。 柳侠说:“我也一直想叫俺伯俺妈出去转转,以后每年的春秋天,咱们都可以多买几张票,让叔叔阿姨跟俺伯俺妈一起出去,他们年龄相差不多,肯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出去还可以彼此照顾。” 柳侠说起大哥在望宁开店环境太差,他想让大哥来荣泽,周晓云说:“我看荣泽商场和尚诚商场卖自行车和电风扇之类的生意都特别好,你在楚凤河他们老板那里订的房子不是三大间连着的门市房吗?卖布和窗帘都不是特别忙的生意,你不是说大哥手特别巧吗?到时候可以让大嫂卖布,大哥卖点电风扇、吹风机之类的,自行车也成,都不是特别复杂,两个店就在一起,也能互相照应着,肯定比只卖布和窗帘收入好得多。” 柳侠觉得周晓云说的很有道理,大哥和大嫂现在很少赶会,有了店之后,大哥也觉得自己闲的时间太多,完全可以再兼着干点其他。 可两个人之间这样和谐的时候比争执别扭的时候少的多,房子成了两个人之间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5 比如,两个人再续关于父母一起出去旅游的话题时,柳侠说到火车票太难买了,周晓云说:“没事,火车站周围票贩子那里什么票都有,多加点钱,随时都能买到。” 可柳侠觉得买票贩子手里的票就是在纵容他们的犯罪行为,如果人人都安分守己地排队买票,本来他们是完全有机会买到自己想要的票的,就是因为那些票贩子提前把票都给倒出去了,他们这些遵纪守法的人才买不到票,所以,坚决不能买票贩子的票。 两个人因为这事,原本很高兴的通话最后又是不欢而散,隔天又打电话的时候,柳侠主动给周晓云道歉,说自己不该说话那么冲。 周晓云也给柳侠道歉,并且笑嘻嘻地表示原谅他了,可柳侠却又加了一句“我只是为我说话的方式道歉,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于是道歉又变成了另一次不欢而散。 柳侠的心情就在猫儿的电话带来的快乐和周晓云的电话带来的压力烦恼中循环往复,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柳侠十一月初回到荣泽。 柳侠回来这天是星期三,他和以前每次出远门回来时一样,先跑到学校看猫儿,然后等着他一起回家。 已经过了寒衣节,后天就是猫儿十四岁的生日,就像猫儿出生那年一样,今年的冬天也来的比较早,柳侠他们就是因为下雪后暂时无法作业所以回来的。 只是相距二百多公里,原城这边没下雪,但冷的厉害,天阴沉沉的,可柳侠和猫儿的心情却像是阳春三月,两个人哼着歌儿吹着口哨回到家。 一转过传达室,两个人就同时看到了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站在栅栏门边的周晓云,猫儿很响亮地喊了声“周阿姨”。 周晓云没回答,只是冲他们笑了笑,等走到跟前,猫儿和柳侠才看清,周晓云好像哭过,眼睛还红着呢。 第216章 难言之感 从第一次见到周晓云到现在,柳侠和猫儿眼里的周晓云就一直都是开朗快活的,也可以说是无忧无虑,两个人这是头一回见到周晓云哭,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猫儿跳下自行车跑到周晓云身边:“周阿姨,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周晓云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哎呀不是不是,我刚才在看台湾电视剧,以后再也不大白天看这种电视了,弄得我都没办法出门了。” 柳侠问:“真的?你可别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有我和猫儿给你撑腰呢,谁欺负你我们俩去替你报仇,打不死他也打他个半身不遂嘴歪眼斜。” 两人快半年没见面了,乍一见,柳侠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周晓云好像离自己很远,有点生疏,有点不真实,可因为经常通电话,昨晚上还在电话里亲热随意地开玩笑的缘故,所以又有一种和以前不太一样的亲近,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柳侠有点无措,而亲近的感觉让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周晓云红肿的眼睛正好能让他开个玩笑,要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晓云说话了。 周晓云好像也有相同的感觉,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略带娇嗔地做出一副很跩的样子:“虽然你们俩打架都很厉害,猫儿以一打三也不吃亏,柳侠你能把老师打得头破血流,可你们别忘了,我是警察,格斗跟柳队不能比,可打个一般人还没问题,谁敢欺负我啊?“ 柳侠打开栅栏门:“对了哦,我怎么忘了你是警察?职业打手,我和猫儿以后要是受了欺负,还得指望你替我们撑腰呢;猫儿,咱俩以后可得小心了,别以后你周阿姨一不高兴就逮着咱们俩揍一顿。” 猫儿捂着自己的脸做出害怕的样子:“喔喔喔,周sir,我可是守法公民啊,你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纳税人。” 周晓云吃吃地笑了起来,点着猫儿的头说:“你个孬货,谁敢粗暴对待你?谁敢动你一个小手指,你得让人赔你一条腿。” 柳侠呼噜着猫儿的脑袋:“你个气人精,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天天看香港录像啊?” 录像机最近一年多在荣泽非常流行,录像厅和家庭都流行看香港录像,水文队很多家都买了录像机,不过柳侠没买,他听人家说很多录像内容都比较色、情。 猫儿跳起来拽了一片栎树叶子:“没,人家说录像片都是黄色录像,我才不看呢!” 付东家阳台上的门忽然打开了,付东提着个包出来:“柳儿,回来了?你的包在我这儿呢,郑哥给拿过来的。” 柳侠他们的车到了荣泽没回水文队,王建军直接把柳侠送到荣泽高中门口他们才回来的,柳侠的包一直放在车上。 猫儿跑到墙边把包接了过来。 付东开着玩笑说:“柳岸,这下高兴了吧?柳儿你可算回来了,快多歇几天陪陪你们柳岸吧,天天没娘孩儿似的,我跟你嫂子看着都心疼。”他又笑着跟周晓云点头:“过来了哈!” 周晓云点头:“付东哥。” 柳侠揽过猫儿,笑着说:“我这次回来打算当职业家庭主夫,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在家陪我们柳岸,一天三顿给他做整桌,付东哥你可以过来帮个口福。” 付东大笑着说:“这个绝对没问题。好了小柳,你们快进屋吧,冻死人了快。” 猫儿打开门,随手按亮了灯,柳侠站在门口,看着客厅,惊喜地叫了一声:“我靠,真……漂亮。” 他走的时候,虽然窗户和门口都包好了,但壁纸和墙裙还没做,家里还乱糟糟的,看不出效果。 现在,亚白色带暗花的壁纸、朱红色的墙裙和门窗,在暖黄色的灯光衬托下,整个屋子别提多温馨漂亮,茶几上摆着的由各色玫瑰绢花插出的大花篮和墙上那幅大大的牡丹图,又给屋子凭添了几分生动和活力。 猫儿给柳侠解着大衣扣子,得意地说:“咱家漂亮吧?那个大花篮是我去精品店买的,把两家精品店的花和一起弄的,嘿嘿,大爷爷,三叔三婶儿、大伯、娘,还有周阿姨,谁见了都说好看。” 柳侠揽着猫儿的肩膀,端详着那束绚烂的花:“真好看,跟你在栖浪水库给小叔摘的野花一样好看。” 周晓云把羽绒服挂在衣架上,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着说:“我也觉得猫儿特别有眼光,我见过的好多家也都摆这种花,基本都是一种颜色插在一个瓶子或篓子里,就猫儿这么乱七八糟的给混着插,没想到这么漂亮,猫儿说等咱们结婚的时候,他给咱们屋子里弄个更漂亮的。” 柳侠拨拉了一下猫儿的脑袋:“别乱吹牛,我觉得这个就是最漂亮的了,你去哪儿弄个更漂亮的?”他兴奋地东张西望,“乖猫,陪着小叔把咱家看一遍呗。” 周晓云端了杯水出来递给柳侠:“你先喝点水,喝完了洗个澡再慢慢看吧,坐了一天的车,浑身都是土肯定不舒服。” 柳侠喝了一口水,被烫得差点跳起来,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对周晓云说:“水有点热,你先坐着,我还是着急,我得先看看屋子去。” 猫儿端起杯子:“小叔,我先去给你兑点凉水。” 柳侠嘿嘿笑着走过去推开了主卧的门:“嗯,让我先看看咱们的大卧室,你六叔给我吹牛说要给咱们设计个最经典最漂亮最舒服的卧室,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经典什么样的漂亮。” 猫儿把水兑好后,往灶上放了锅,准备先把馍馏上,刚放了一点水就听到柳侠急促的叫声:“猫儿,猫儿,猫儿你过来,快点过来。” 猫儿赶紧关了水管跑出来,正好和从卧室跑过来的柳侠撞在一起。 柳侠好像有直觉,揽着猫儿的肩膀来到了北边那个卧室,然后看着那个由两张小床拼起来的超大号床上随意堆着的被子,问猫儿:“你怎么会住在这屋?咱们那屋好好的,装那么漂亮,你怎么会住在这边?” 猫儿笑嘻嘻地说:“我喜欢住这屋啊小叔,我一直都喜欢睡大床,我早就给你说过,主卧那个床有点小,我觉得睡着没这个大床舒服,而且,这屋比较小一点,我一个人在家,睡这屋觉得踏实嘛!” 柳侠点着猫儿的脑袋说:“你别给我瞎说,咱从看上这套房子,钱都没交,你计划住的就是主卧,你说那屋最大,住着不憋气,院子里再栽几棵树,睡醒觉往外一看,感觉跟在咱们家一样。 装修的时候你计划最多的也是主卧,要装床头灯,不许把暖气片装在窗户下边,后悔咱们当初没让何大哥把床做得更大一点,有了电脑后你还嫌主卧小,电脑桌放在那里碍事呢,你什么时候爱睡小屋子了?” 猫儿十分理直气壮地犟嘴:“人都是在不停地变化的嘛,‘时位之移人也’你没学过吗?我以前小,想睡大房子,现在长大了,想一个人独立地睡小房间了,不行吗?你这么厉害干什么?” 柳侠揪着猫儿的耳朵往屋里走:“你就给我变着法闹人吧,过来,不想挨揍就老老实实把东西给我弄回去,还没老鼠大就想跟我分家,反了你了。 你看看你,我几个月不在家,你把自己弄得跟个黄瓜扭儿一样,白不拉几瓤巴巴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就这还敢跟我犟?听话乖,赶紧把东西给我搬过去,咱还跟以前一样住,小叔回来了,得赶紧把你养过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6 周晓云走了过来:“那个,柳侠,猫儿其实说的是有道理的,咱们不都是这样吗?小的时候喜欢缠着大人,大了之后就希望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猫儿想自己睡你就让他自己睡呗,你老这样管着他……不好吧?” 柳侠收拾着桌子上猫儿的书本说:“问题是他还没长大呢,再一个,你不知道,他最不喜欢自己睡了,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我如果放假回来搂着他睡,他能睡到快晌午,不是憋得要尿床了他都不醒。 他现在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学习又紧张,睡不好可不行,你没发现他脸色不好,头发都没以前顺溜了吗?” 周晓云看了看猫儿,垂下眼睛,没吭声,显然不认同柳侠的话。 猫儿鼓着脸坐在床沿上对柳侠说:“小叔,你现在就是背着我谁,我每天也必须五点就起来,不可能睡到快晌午的。” 柳侠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所以就更得保证睡眠质量,看你的脸乖,一点血色都没了,你要是一直这样,小叔以后还敢出外业吗? 三个多月没看见你,可我觉得你一点都没长高,这肯定就是因为我不在家你一个人睡不好,不能好好分泌生长激素导致的,你跟我一起睡才会睡踏实,听话,快搬过去吧乖。” 猫儿摇摇头:“我喜欢这个屋子,喜欢这个大床。” 柳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抱着膀子看着猫儿:“你跟小叔怄包儿是吧臭猫?小叔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居然不管小叔想自己睡一个屋,你其实是嫌弃小叔了对吧?那好,你在这屋吧,小叔自己去那屋睡。”他说着就做出要走的样子。 猫儿一下慌了,跳下床拉着柳侠的胳膊不让他走:“不是,不是小叔,我没嫌弃你,你,你,你再过一个月就二十四了,奶奶和周阿姨她爸妈都想让你们过了年就结婚,你们结婚肯定得结在主卧那屋对吧? 我从煤棚里搬回来的时候想着,如果先搬到主卧,等你们结婚了再搬出来,来回折腾太麻烦,还不如直接搬这屋。 小叔,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屋,这个屋离那个就几步远,其实跟那个屋是一样的,是不是小叔?” 柳侠楞住了,他看看猫儿,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旁边的周晓云,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猫儿。 如果他以前觉得同在一个屋檐下,都在这一套房子里,哪个房间都一样,刚才在看到主卧大床上明显没有人住过的样子时那一瞬间的心慌,现在再看看旁边从容地站着的周晓云和看起来好像非常喜欢这个背阴的小房间的猫儿,他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可能一样? 当这个房子加入另一个主人,一直以来和他一起,甚至比他投入更多心血来维护这个房子这个家的猫儿,居然就这么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地被推到了这个家边缘的位置。 猫儿在暑假回来后的这几个月,几乎每天和他通电话,周晓云两天和他通一次话,三哥一星期和他通一次话,但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件事,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柳侠忽然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他转头看着周晓云。 周晓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要去原城了吗?我爸妈说,如果你以后经常这么出去,我再在原城工作,咱们如果不结婚,以后见个面都挺不方便的。 他们怕长时间这样下去,咱们会越来越生分,所以想让咱们早点结婚。 剑锋哥说柳队说,叔叔和阿姨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 茶几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打断了周晓云,她过去接电话。 猫儿扒着柳侠肩膀对他撒娇:“小叔,我不想搬,要不,你来这屋睡行不行?” 柳侠看看那超大号的床,看着那个应该是早上起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叠的被窝儿,他可以想出猫儿一个人睡在这里时的样子,小小的、孤单的一个包,他揉了揉猫儿的头:“好,今天小叔陪着你在这屋里睡,明天咱还搬回去,小叔结婚的时候再说。” 猫儿高兴地点点头。 周晓云打完了电话,柳侠和猫儿发现她情绪有点低落,同时问:“晓云(阿姨),怎么了?” 周晓云无奈地说:“张姐家璐璐发烧,她现在要回去带着璐璐去医院,想让我帮她值夜班,我爸有病的时候张姐怀着孕还替我值了好几次班,我没法拒绝。”周晓云看着柳侠的眼神有些可怜巴巴,但对于回去值班却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 眼前的周晓云让柳侠心中那种憋气拥堵的感觉暂时被忘却,他很喜欢也很欣赏周晓云这种干脆的性子,尤其是在自己家很受宠的周晓云从来不把别人对自己的好视作理所应当这一点,柳侠也觉得难能可贵。 他问周晓云:“不能请别的人替一晚上吗?” 周晓云穿着羽绒服说:“这么冷的天,谁都不想出来,我爸有病的时候我们科室的人都替我值过不少班,我不能再攀着别人。” 柳侠点点头:“这倒是,乖猫儿,你在家等小叔一会儿,我去送送周阿姨。” 周晓云是个直率的人,打电话的时候知道柳侠要回来了,一点都没掩饰自己欢喜雀跃的心情,所以柳侠知道,她现在肯定是不想离开的。 而对柳侠来说,虽然两个人打电话时因为房子的事没少别扭,但还是高兴的时候更多些,感情在这经常的交流中也增进了很多,柳侠对回来后两个人的相见也很期待,马上就年满二十四岁的柳侠,在订婚半年之后,对于恋爱,终于有了和同龄人一样的感觉,所以对两个人刚见面一会儿周晓云就不得不走,他也挺舍不得。 柳侠把周晓云送到外面,看着她坐进车里:“我们这批从栖浪水库回来的人队里最近不会再给派活儿,我们可以随便休息,我这两天什么都不干,就接送猫儿,在家给他做饭,你也过来吃饭吧,这儿暖和,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感冒,说话一直有鼻音。” 周晓云确实有点受凉鼻塞,她点点头:“早上我肯定过不来,我中午和晚上过来吧。馍什么的你以后不用买,我从我们食堂带,最近王师傅喜欢蒸豆沙包,猫儿特别喜欢吃,我多买点,” 柳侠心里一动,他想起了猫儿打电话经常都在跟他说周晓云又给他买了什么对他多好,周晓云的电话也几乎每次都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说猫儿,柳侠又想到了猫儿自己主动搬离主卧的事,他知道,哪怕真是周晓云对猫儿暗示过什么,那也不能说是周晓云的错。 柳侠心里更难受了,但他笑着对周晓云说:“行,喜欢吃什么,你可以点菜,只要是我会做的都行。好了,别让张姐等时间太长,开车小心点。” 周晓云笑着对他摆摆手,车子就滑了出去。 看着周晓云的车转过弯不见,柳侠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搓了搓脸,推门回家。 柳侠一开门,就听到厨房里叽里咣当地响,猫儿在热昨晚上剩的稀饭,柳侠这才想起来,猫儿七点还得赶回学校上晚自习,他正想喊着猫儿让他不用忙,他们一起出去吃烩面,听到外面汽车喇叭的响声,柳川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幺儿,开门。” 柳川和晓慧一起过来了,晓慧今天晚上没课,刚在学校批改完了作业直接过来了,柳川是在水文队门口赶上她的。 两个人看到柳侠都特高兴,柳川抱着柳侠拍了拍:“孩儿,你再不回来,我就请假去看你去了。” 柳侠高兴得只知道笑:“没办法哥,我也想你们,可就是回不来。” 晓慧端详了柳侠两遍,夸奖柳侠晒这么黑居然还这么帅,然后亲热地和柳侠说了几句话,就跑厨房去了,然后厨房就传来猫儿的欢呼声:“三婶儿万岁,三婶儿万寿无疆,三婶儿你真好,哎?我英语吃了满分?小叔,三婶儿给我请假了,我不用去上晚自习了,我英语考了满分。” 柳侠大笑着跑过去,猫儿也正好跑出来,挂在他脖子上叫:“哈哈哈,老美老美,不用去学喽,不用去学喽——” 柳侠高兴又发愁地抱着他回到客厅:“乖,你马上就高中毕业了还这么不爱上学,到了大学可怎么办?大学没考学压力了,你是不是打算到时候每天就在寝室睡大觉啊?” 猫儿美滋滋地摇头:“不是,我就是现在不爱上学,要是大学能跟咱柳家岭一样跳着上,我一天当四天用,一年就毕业,然后回来跟你一块儿上班。” 柳侠指着猫儿的鼻子:“你敢报测绘类的学校你试试,咱俩立马断亲,断亲你听见了吗?” 柳川笑:“他真试试我估计你最多也就是自己蹦几下嘟囔几句,连大声说他一句都舍不得。 不过呢,咱猫儿这么聪明,绝对不可能报测绘类的大学的,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小孩儿都知道,如果你们俩干同一种职业,万一哪天测绘这行当跟咱这儿的造纸厂、玻璃厂一样,说破产破产了,猫儿你怎么让你小叔当吃饱墩儿?” 猫儿笑嘻嘻地说:“三叔你就别给我唱里格隆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小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报测绘学校的,万一我分不到你们单位,那咱俩以后没准儿一年都见不着一面,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柳侠高兴了:“这才是大乖猫。乖,英语考了满分,跟小叔说,想要什么奖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7 猫儿转着眼珠想了想:“给我请三天假吧,如果你觉得这个奖励太小气,一星期、半个月也行。” 柳侠哭笑不得:“臭猫,你是高三生啊!居然要求这种奖励?” 猫儿在他胸前蹭着撒娇:“嗯~,我老想你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想陪陪你么,小叔,你在家呢,可以亲自看着我,我保证好好学习,行不行啊?” 柳侠弹了他脑袋一下:“行就出了鬼了,你个孬货,换个要求。” 柳川叹了口气说:“幺儿,给孩儿请两天假让他歇歇也行,你三嫂说,她的课有好几次猫儿都睡着了,其他老师也跟她说过猫儿上课老打瞌睡,虽然睡的不是只有他一个,可就他睡的多。 猫儿还迟到过好几次,都是睡过头了,他说还是马鹏程和楚昊喊过他后,他起不来,又睡过去了,是不是猫儿?” 猫儿觉得有点丢人,冲柳侠做了个不好意思的鬼脸,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不说话。 柳川接着说:“他们这个新校长太想出成绩了,不光把中午那半节课加了二十分钟,加成了一大节课,还想让早上再提前半个小时开始上早自习。 是老师们先受不了了,集体抗议,闹到教育局,王老师亲自干预才没执行,可中午那个却去不掉了。 他还让老师加大作业量,说是熟能生巧,学生中午趴桌子上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了。 你三嫂说,学生们都给熬得整天没精打采,猫儿年龄小,特别明显,你三嫂看着他都觉得心疼,主动给他请过两次假,可猫儿都是只休息了一晌就又去学了,他说你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睡觉也没意思。 现在你回来了,就让他跟你在家踏踏实实歇两天,睡两天安稳觉吧,你三嫂会给他请假。” 柳侠碰碰猫儿的额头:“你怎么一次也没给小叔说过乖?我说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呢!以后觉得累了就跟小叔说,跟三婶儿说,你小着呢,觉得太累受不了咱就请假,不行咱晚一年参加高考……” “不,”柳侠没说完,猫儿就不干了:“我要早点上大学,早点毕业,毕业我就能挣钱养活你了,我不想让你跑那么远干活。 小叔,我就是因为作业太多,中午不能睡,所以有点累,有点瞌睡,你给我请几天假,我睡几天,过来劲儿就好了。” 柳侠对着厨房说:“三嫂,你给猫儿多请几天假吧?” 晓慧吆喝着说:“你别管了,叫孩儿随便歇吧,啥时候孩儿觉得缓过来劲儿了再去,蒋老师还主动跟我说过让孩儿歇几天呢,他说孩儿老小,吃不住成天价这么熬。” 蒋老师就是柳侠高一时的班主任,他现在是三年级语文教研组组长,兼猫儿这个班的班主任,对猫儿非常好。 柳川和晓慧走后,柳侠和猫儿一起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熟悉的旧床,彼此熟悉的舒服的气息,柳侠看着枕在他胳膊上的小家伙喜悦的脸庞,心里特别熨帖,但也心疼的不得了,他真觉得猫儿比暑假回来的时候苍白了,瘦了。 猫儿却满心都只有快乐,他一直看着柳侠的脸傻笑:“小叔,你一回来,我觉得咱哩屋儿一下满满当当哩,可美可美。” 柳侠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小叔一看见你,也觉得心里满满当当暖暖和和哩,可美可美,乖,你哩脸可白可白,小叔害怕你是有病了,明儿咱去三道河路叫先生给你看看吧!” “不,”猫儿把腿搭在柳侠的腰上,抱紧了他:“我才不会有病咧,我只不过是老紧张,成天做梦都是写作业、模拟考试咧,有点使慌,你回来了,我搂着你睡两天,一下就好了。” 柳侠说:“那,小叔明儿出去给你多买点肉,回来好好给你养养,要是养一星期你还过不来,咱就去找先生看。” 猫儿说:“三叔也说过我脸老白,想叫我去看看,我跟他说,我天天五点半坐到教室里头,一天都不咋见太阳,当然会捂白了,捂白了才像城里人嘛,我好不容易才变得有点像城里人了,您咋都想叫我吃药咧?” 柳侠蹭蹭他的额头:“小叔不想叫你像啥城里人,你就是黑哩跟煤球样,只要健健康康哩,小叔都可待见可高兴。” 猫儿说:“我现在就可健康啊!哎对了,小叔,三婶儿跟我请过假了,咱明儿回家吧?我知道你可想俺大爷爷跟奶奶,还有俺大伯他们,我也可想,我后儿过生儿,我想搁咱家过。” 柳侠说:“中孩儿,你想搁哪儿过咱就搁哪儿过,我正好也老想回家看您大爷爷跟奶奶。 原来没给你请假,我还想着明儿多买点鸡蛋,后儿煮一大锅,叫俺队里哩人都帮你咬咬灾咧,这咱能回家,就不买了,咱家人多,一顿就帮你把灾咬没了。 唉,小叔还从来没一下子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咧,我真哩可想可想咱家。” 猫儿说:“那咱明儿起来早点,搭最早那一趟车走,等晌午咱差不多就到家了。 第二天的晌午,别说到柳家岭了,柳侠和猫儿连荣泽还没出呢:猫儿一直睡到快十一点才醒,柳侠舍不得叫他,就那么一直陪他躺着,等他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柳侠给周晓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和猫儿回柳家岭住几天,周晓云很快就过来了,三个人一起吃了顿烩面,周晓云把他俩送到汽车站。 柳侠和猫儿站在关家窑的坡上,看到柳家岭零星的几点灯火时,天已经黑透,而且还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第217章 归家 柳侠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柳若虹大小姐,而且见面仪式还比较特别:柳侠和猫儿快走到柳长春家坡口时,忽然听到了从自己家传出小孩子的哭声,那哭声,音调高亢,音域宽广,十分具有穿透力。 柳侠十分佩服地对猫儿说:“喔,这简直是世界级女高音的水平啊!咱们家在出了你六叔这个自封的世界级著名大画家后,难道还要再出个世界著名的花腔女高音?” 哭声伴着他们一直走到家,两个人掀开帘子,看到柳魁正抱着一个白胖粉嫩、头顶扎着个小鬏鬏、哭得肝肠寸断的小丫头晃悠,小丫头在他们进屋的瞬间,忽然带着满脸的泪花子对他们眉开眼笑,还伸出小手要柳侠抱。 柳侠惊奇又欣喜,他一直以为天底下喜欢他的小孩子只有猫儿一个(马鹏程、楚昊那两个吃货不能算数),没想到,被猫儿称为闹人精的柳若虹居然这么给他面子。 不过,柳侠的惊喜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小胖妞已经发现自己看错了人,她迷茫地看了一下柳魁,随即便以更加高亢的声音又大哭起来。 小丫头哭得这么凄惨的原因非常简单:天黑了,爸爸去上厕所了。 所以半分钟后,当柳钰大叫着“宝贝别哭了,爸爸回来了”冲进屋子时,柳侠又重温了一下刚刚才发生过的那一幕:一眨眼的时间,小丫头从哭得惊天动地,到咯咯欢笑着伸出小手让爸爸抱。 柳侠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猫儿会说,小丫头闹人闹得要死,全家人却都还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了,就连柳雲和柳雷,也是嘴里嫌弃着小丫头,却还是忍不住老去逗着她玩,连柳侠看到小丫头带着满脸泪花子欢笑的模样,都喜欢得想抱过来逗逗她呢。 柳侠回来了,全家人几乎是以欢迎凯旋的英雄的心情来迎接他的。 两个人都累坏了,尤其是猫儿,因为坐公共汽车太冷,柳侠给他小棉袄外面又罩了个羽绒服,猫儿没爬上上窑坡就已经满身大汗,回到家时,不但里面的秋衣湿透,还把贴身的小棉袄都沾湿了。 两个人被宝贝似的安置到堂屋的炕上坐着,柳莘和柳雲、柳雷跑到柳侠他们的窑洞里给猫儿拿来了干净的秋衣秋裤和棉袄,还在腾笼上给烤的热乎乎的,让猫儿换上。 孙嫦娥和秀梅、玉芳急急忙忙烧火做饭。 今天牛坨的二儿子春义结婚,柳家一家人都被请去帮忙了。 柳长青做大执事,柳魁当亲家。 秀梅、玉芳因为和新娘子属相正合,所以搀扶新娘子进门,同时接待娘家那边的女宾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8 孙嫦娥下午带着孩子们全部过去压床。 柳钰和柳淼因为跟牛家老大春发的关系好,今天也没去上班,特意过去帮忙,柳钰做了负责借桌椅板凳的执事。 柳侠和猫儿回来前半个多小时,一家人才从牛坨家回来,所以今天下午家里没做饭。 柳长青捏了捏柳侠的脸颊:“不光黑了,还瘦了孩儿。” 柳侠笑嘻嘻地摸着脸:“没啊伯,俺成天都吃哩可好,顿顿都有肉,我觉得我还胖了咧。” 柳魁对着柳侠那张被晒成棕色的脸好一通端详好一通笑:“孩儿,你这当工人哩,咋晒哩比俺这搁家种地哩老农民脸色还粗糙咧?” 柳侠得意地说:“这就对了,这是现在最时髦哩呀,现在外国那些有钱人都专门去海滩上啥都不穿叫晒咧,晒不成这颜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 柳雲和柳雷高兴地蹦:“哈哈,奶奶,你成天说俺俩晒咧跟驴粪蛋儿样,这下你知道了吧?俺这样,证明俺俩是大富翁。” 小莘摸摸自己也是黑红的脸蛋,说:“您俩是小富翁,我才是大富翁咧!” 柳钰看到柳侠后,高兴地说了声“哎呀孩儿,你可回来了,俺都快想死你了”,就抱着宝贝闺女柳若虹跑到院子里,对着柳福来家大叫:“柳淼,俺幺儿回来了,我老想俺幺儿,明儿先不去厂里了,再搁家一天,厂里明儿就交给你跟建宾了哦。” 那边柳淼一应声,柳钰就高兴地跑回屋子,喜滋滋地对柳侠说:“我跟柳淼说哩一天,后儿我也不去,柳淼跟建宾看我不去,自己就会想办法安排活儿,嘿嘿,我哄他俩一下。” 柳钰那神情,如果柳侠不了解情况,肯定会以为厂子是别人的,柳钰只是个打工的,现在是因为能骗过老板偷会儿懒而在窃喜呢! 事实是,柳钰的厂子现在又增加了几台机器,原来做仓库的那一个车间不够用了,柳钰又租了和供销社挨着的原来国营食堂的仓库,他和柳魁商量后,让柳淼和建宾各管了一个地方。 柳淼、建宾两个人和柳钰的关系非常好,也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柳钰不在厂子里的时候,两个人会商量着处理厂子里的事,从没出过纰漏,所以柳钰如果有事不能守在厂子里,只要这两个人有一个在,柳钰就很放心。 柳长春温和地接受了柳侠孩子似撒娇的拥抱后,就和柳长青一起,笑呵呵地坐在炕上看着柳侠和猫儿、柳魁以及几个孩子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亲热和喜悦。 柳雲和柳雷很懂事地帮猫儿穿好了秋衣和棉袄,在猫儿换裤头的时候开始跟他闹。 两个人还记着猫儿不爱穿裤头睡的事,拽着裤头就是不让猫儿穿,柳魁、秀梅、柳侠、柳钰和小莘也跟着起哄,猫儿经过好一番搏斗才穿上裤头。 猫儿换好了衣服坐被窝儿里,柳雲和柳雷也带着小萱跟着他坐进去,小萱还很颇有天分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他爬过去,端端正正地坐在猫儿的怀里,然后对着柳若虹摇晃着小脑袋嘚瑟:“哥哥,这儿,暖和,你,不能坐。” 小家伙嘴是真笨,到现在说话也不清楚,柳侠刚进屋把他抱起来让他喊小叔的时候,他喊的居然还是“小徐”,喊爷爷还是“牙牙”,哥哥是“嘎嘎”。 柳侠觉得猫儿今儿太累了,就在猫儿后面又放了个被子让他靠着,把小萱抱过来让他坐自己怀里。 柳雷马上跟着也爬过来坐在柳侠身边。 猫儿真累了,也不推让,靠在被子半躺着,看着柳侠和大哥、和几个孩子嬉闹。 柳侠想抱抱这会儿看上去贼乖贼可爱的柳若虹,可他一伸手,小丫头马上转身抱着爸爸的脖子,给了柳侠一个小脊背。 柳侠笑着硬把她抱过来,小丫头也不哭,好奇地看着柳侠,伸手在柳侠的脸上抠抠挠挠,嘴里咿咿呀呀的,十分乖巧。 柳侠正笑得开心,想表扬她乖的时候,小丫头的两个小手指忽然用力,捏着柳侠脸颊上的一点点肉使劲掐。 柳侠疼得龇牙咧嘴,柳若虹高兴得咯咯笑。 柳钰赶紧把小丫头抱过去,柳侠躺倒在猫儿的身边揉着脸叫:“喔,疼死我了,柳若虹,你才半岁就学会九阴白骨爪了?谁教你哩?” 柳若虹在爸爸胳膊上颠着小屁股高兴:“啊啊,咿呀呀。” 猫儿扳着柳侠的脸看,脸太黑,看不出什么,猫儿“呼呼”地给柳侠吹了几下,对着柳若虹龇牙:“柳若虹,你要再大一点还敢掐小叔,看我咋打你。” 小莘说:“柳岸哥,厉害妮儿她才不怕咧,她谁都敢掐,大爷爷哩脸她照样掐,哥哥你别说打她了,就是哭丧着脸看她,她都敢哭得叫你没法过,厉害妮儿,是不是?”小莘转向柳若虹问。 柳若虹对着小莘笑,白白胖胖的小丫头笑起来特可爱特招人疼。 坐在柳长春身边给小萱磕瓜子的萌萌说:“其实,虹虹现在可乖,黄昏都不闹人了,就半夜尿一泡,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柳雲和柳雷同时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啥?厉害妮儿乖?厉害妮儿要是算乖,全世界就没气人孩儿了,俺小萱才是最乖哩好孩儿咧。” 孙嫦娥搅着面糊说:“小萱现在是看着不吭不哈,跟可老实样,其实早叫您俩小鳖儿也给教成个小孬孙了。” 柳雲满不在乎地捏了几个瓜子仁喂给小萱:“小孬孙就小孬孙,反正俺可待见。” 柳侠当时还有点不相信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乖的小萱会变多孬,可没一会儿,他就领教了。 柳侠和猫儿回来的时候买了十斤垛子肉。 因为垛子肉只有在自然寒冷的条件下才能保存,孩子们从三月份天气变暖开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都没吃过了,孙嫦娥把面糊打进锅里后,就切了些,每个孩子半瓯,小萱因为是会吃饭的孩子里最小的,还比另外几个人多一点。 因为怕给被褥上弄上油,几个小家伙被勒令离开被窝儿,全部带上了花兜兜,去炕角坐着吃。 几个小家伙在炕角围了个圈,吃得要多香有多香。 柳若虹才半岁,自然是没有。 可柳若虹看见别人吃东西就着急,指着几个哥哥的小瓯“啊啊”地叫,急得直流口水。 柳雲正好想抱抱小胖妞,因为现在一到黄昏时分,柳若虹只让柳钰一个人抱,别人谁都不给碰,柳雲就拿了自己最后的一块垛子肉去引诱小妮子。 柳若虹不肯让柳雲抱,但却突然一低头,在那块垛子肉上使劲嘬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吧咂着小嘴看全家人。 全家人哄堂大笑。 柳雲也不嫌弃柳若虹的口水,迅速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举着空了的小瓯对孙嫦娥说:“奶奶,虹虹吃了我一大口肉,你得再赔我点。” 孙嫦娥笑骂着柳雲“你个小鳖儿,吃多少都不够”,去给柳雲又切了两片肉。 小萱看看柳雲新增加的两片肉,眼睛眨巴了两下,忽然吭哧吭哧爬到了柳钰身边,把自己小瓯里的一点点肉渣捏了,喂进柳若虹嘴里。 柳若虹再次得意地吧咂嘴。 小萱把空小瓯举起来:“奶奶,虹虹,给我,吃完了。” 柳侠看得大乐,把小萱又给拖回到自己怀里:“孬货,你可是看老实不老实啊!” 小萱一脸乖巧憨厚地说:“我是,乖乖,是,好孩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79 柳侠扭头问:“乖猫,你还想要柳石不想了?” 猫儿说:“当然想啊,就要跟小萱这样哩,看着老实,其实心里可聪明,这多好啊!要是真是心里跟脸一样哩老实蛋,那有啥意思啊!” 没想到,猫儿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柳雲和柳雷一起扑了过来:“好啊哥哥,原来你不待见小雲(小雷)俺俩,不想要俺俩了呀……” 床上一通兵荒马乱,猫儿被两个小阎王按在床上咯吱,笑得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柳莘趁机在后面挠两个小阎王的脚心,两个小阎王一阵大笑踢腾,结果柳雷的脑袋磕在了墙上,小家伙倒是没哭,不过疼得捂着脑袋好一阵叫唤。 小萱赶紧爬过去给他吹,萌萌把给小萱磕的瓜子仁抓了一小把喂给他,小雷很快就止疼痊愈了。 晚饭好了,鸡蛋甜汤,煎饼,肉片白菜炖粉条,柳侠和猫儿中午吃过饭,到现在已经七个多小时了,饿坏了,所以饭一端上来,两个人开始狼吞虎咽。 柳雲趴在菜上看了看,问孙玉芳:“婶婶儿,你咋没把鸡肝儿兔肝儿给俺哥哥炒炒咧?” 玉芳说:“那搁西屋挂了这么些天,老干孩儿,我一会儿去把兔肝儿拿过来泡上,明儿给哥哥做了吃。” 柳雲点点头:“哦,那中。”他又转过脸对猫儿说:“俺大伯上次去荣泽回来说,哥哥你瘦了,是作业太多给使哩了,要是哥哥回来,叫俺都把好东西给你吃。 西屋房梁上挂了好几个鸡肝儿跟鸡胗子,还有兔肝儿跟猪肝儿,大爷爷说肝儿跟鸡胗子可养人,俺都不吃,都留着叫你回来吃,哥哥,明儿叫奶奶跟娘还有婶婶儿给你做啊!” 猫儿说:“我没瘦啊孩儿,哥哥都这么大了,不吃那些东西了,那些东西是特别养小孩儿,留着您吃吧。” 柳莘和柳雷也说:“你就是瘦了哥哥,俺都比你胖,你吃。” 柳侠说:“我回来了,要不了半月,保证给您柳岸哥哥养哩白胖,不过猫儿,孩儿都给你留下了,你这几天就多吃点吧。” 吃过饭,柳侠和猫儿舒舒服服地靠在被子上,柳侠和父母兄长们说自己这半年多在外面的事,猫儿听。 猫儿发现,在外边那么紧张,甚至有时候还会很危险的工作,在小叔嘴里,现在都变成了比旅游还轻松惬意的事。 猫儿看着神采飞扬地跟家里人描述自己在外面美好生活的柳侠,又心疼,又喜欢,还有点想念自己在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陪着小叔的日子。 柳侠本来正在和柳长青他们说自己小队做饭的师傅手艺特别好,他一顿吃了一大缸子小酥肉四个大馒头的事,忽然想起有点事他忘了说,就把话头暂时打住,问孙嫦娥:“妈,孩儿明儿生儿咧,咱家哩鸡蛋多不多?我想叫多点人给孩儿咬咬灾。” 孙嫦娥说:“多着咧,您大哥跟四哥成天往家买,肉跟鸡蛋就没断过,你想叫给孩儿煮多少?” 柳侠说:“我也不知道多少,反正,多点呗。” 现在每家的孩子都不多,所以都娇贵,很多人为了给孩子增福增寿,会根据属相给孩子认干爹干娘。 猫儿从小被人诟病生而不祥,柳侠不能给猫儿认,所以他用这种方法,给猫儿消灾祈福。 秀梅说:“那,煮五六十个吧,咱家一人俩,小莘明儿去学,再拿一兜,叫他给他班哩孩儿们一人发一个;小雲跟萌萌他们班传水痘咧,好些孩儿们都发烧,这几天不去学,要不咱还能再多煮点,叫他班哩孩儿们也一人吃一个,都给咱猫儿咬咬灾。” 柳钰跳下炕,蹲在灶台前把着柳若虹尿说:“大嫂,既然是吃哩鸡蛋越多,替孩儿消掉哩灾就越多,那你多煮三十个,我明儿啥都不吃,光吃鸡蛋,一顿吃十个。” 秀梅说:“小钰,你那肚子是啥长哩呀?今儿搁牛坨叔家,你就一口气吃三大碗面条,我当时都怕你把肚子给吃崩了。” 柳若虹尿了一大泡,柳钰抱着她站起来说:“那能怨我?牛坨叔嫌春发没成色,啥都叫我干,我大清早搁咱家吃了饭去哩,到后晌三点都没混上口饭,好不容易把活儿干完了能吃饭了,我还不赶紧吃个饱?” 柳侠听到柳钰的话,联想到关于结婚和年景的说法,就问:“不是说今年是哑巴年,结婚不好嘛,那为啥今年还有可多人结婚?” “五一”时候,丁红亮很突然地结婚了,国庆节,又有个去年刚分到水文队的女孩子也结婚了,柳侠当时以为他们都是其他地方的人,风俗可能和荣泽一带的不一样,没想到,家里这边居然也有不少人今年结婚。 孙嫦娥说:“哪个哑巴年都有人结婚,就是比其他年头少一点罢了。 ‘哑巴年结婚过不长’,那也就是个说法,哑巴年结婚哩人多了,也没见个个都离婚,个个都过不到头;好年头结婚哩人也有可多过不好哩。 要真是俩人觉得可好,两边哩爹娘也都可满意,结婚哩东西也都给置办齐了,还能真就为了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哩俗语再等大长哩一年,硬拖着不结婚? 反正要是搁我,我是不愿意,一辈子才多长?为了个没谱哩说法就耽误一年,我咋看都不得劲。” 玉芳说:“俺丽芳姐结婚那年打了俩春儿,都说那一年老好,俺妈说那一年结婚哩人可多可多,结果咋样?要不是俺伯俺妈压着,俺姐早就离婚了。 小姑,你记得吧?俺家隔壁建国哥也是那一年结哩婚,比俺姐早两天,建国哥跟他媳妇结了婚没俩月开始,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吵,闹了好几回离婚了,因为有俩孩儿没离成。现在建国哥跟着人家出去打工,快五年了,一年就往家寄两回钱,人一次也没回来过。 过哩好不好,跟啥年景结婚一点关系都没,有些老婆连儿就是胡说哩。” 柳侠点点头:“我也觉得嘛,要是因为一个立春节气就能决定恁多人结婚后哩生活质量,那国家咋不干脆立个法,哑巴年不准结婚咧?全国人民婚姻都幸福了,国家能少多少麻烦啊!” 柳长青说:“那就是人给自己哩一个念想,跟说啥属相命好,啥属相命不好一样,当不得真。” 这话柳侠特别赞同:“我觉得也是,世上哩人千千万,属相就十二个,要是相同属相哩人命运都一样,那不是出鬼了吗?” 于是,话题回归,柳侠继续吹牛,他把自己的工地生活吹得简直像天堂。 猫儿刚开始是和小莘他们一起边玩边听柳侠说话,不过柳侠在旁边眉飞色舞说得实在有趣,几个小家伙后来都被他吸引住了,专心听他说话,猫儿也歪在被子上专心看柳侠吹牛。 柳侠说了一会儿,感觉不到猫儿的动静,扭头一看,猫儿已经睡着了。 那边,小萱在柳魁怀里也打起了小呼噜,柳若虹在柳钰怀里睡得香香甜甜。 柳长青说:“幺儿,你跟孩儿都使慌了,你这回不是回来好几天吗?咱明儿还有时间说咧,你现在先领着孩儿去睡吧。” 柳侠看看猫儿熟睡的模样,点点头,他俯身抱猫儿的时候,猫儿醒了,不过,猫儿没动,还是让柳侠把他抱回了他们自己的窑洞。 几个孩子都很懂事,虽然都很想和柳侠跟猫儿一起玩,但看到猫儿那么累,都没闹着跟过来。 柳魁和秀梅现在晚上带着柳莘、柳雲、柳雷和小萱四个小家伙睡,小莘明天还要上学;柳钰晚上搂宝贝闺女,白天又忙活了一天,也累了,所以,他们一铺好被褥,柳侠就让他们也回去睡了。 柳侠吹了灯钻进被窝儿,发现猫儿虽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但并没有睡着,他搂着猫儿轻轻拍了好一会儿,猫儿还是没睡着,柳侠就问:“孩儿,我看你可使慌,也可瞌睡,你咋不睡了咧?” 猫儿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睡不着,小叔,明儿,我就十四周岁了。” 柳侠说:“嗯,俺孩儿快长大了。 乖,简直不敢想唦,十四年前哩这个时候,我正跟您大伯闹腾,非让他背着我下去看二嫂生孩儿。 您大爷爷吓唬我,说我再敢闹就挨巴掌,您大伯赶紧背着我跑下去了。 我一下去就趴窗户上问您妈,‘孩儿生出来了没?孩儿生出来了没?叫我看看呗’,我老想看看,将生出来哩小孩儿是不是真哩比驴还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0 嘿嘿,现在你可十四岁了,都该考大学了,还长成了个小帅哥,小叔觉得好像还没几天咧!” 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我也觉得还没几天咧,小叔,我,我也不知道咋着了,以前成天觉得过哩可慢,我成天想,我咋再也不长大了咧?现在,我有时候会可不想长大,想,永远都不长大。” 柳侠说:“我也是孩儿,光想回到我将毕业那一年,咱就搁南边楼上那个宿舍里,就咱俩,我上班,你上学。 我上班虽然忙一点,但黄昏都能回家,你上初中虽然也比较辛苦,可作业到底没现在这么多,你每天还能睡个午觉,星期天还能正常休息,咱一有时间就能回来,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哩是可美可美。” 猫儿说:“我也有点想那时候,我现在也觉得,那时候可美,可美。小叔,你将抱我过来哩时候,我觉得好像有雪飘到我脸上了,现在外面还下着咧?”, 柳侠说:“嗯,小雪,跟生你那天开始哩时候下哩差不多。” 猫儿说:“咱趴窗户上看看吧?我可想知道,生我那天天是啥样哩。” 柳侠一咕噜爬起来,摸索着掀开被子让猫儿也起来,然后用被子把两个人一起裹了,拉开窗帘,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山里的夜晚,天地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而且窗台也很凉,柳侠怕猫儿冻着,就想让他躺回去睡。 猫儿却非常认真地看着外面说:“我能看见,雪还下着咧。” 柳侠说:“孩儿,这么黑,你能看见啥?你今儿走了恁远,老使慌,咱睡吧乖。” 猫儿说:“我不想睡,小叔,我就是今儿黑生哩,我不想就这样把这一黑睡过去,我,我想看看生我那天咱家啥样,你啥样。” 柳侠笑着把猫儿的脑袋扳过来:“傻孩儿,这么黑,小叔就是把脸搁你跟前,你能看见点啥?” 猫儿伸手摸着柳侠的脸说:“我能看见你,真哩小叔,听着你说话我就能看见你哩样儿,不信咱试试,这是你哩鼻子,这是你哩嘴,这是你哩左眼,右眼。” 猫儿在黑暗中,居然真的一点不错地把柳侠的五官一个个都指了出来,不是摸索着猜,是准确地一下指到最中心的位置。 柳侠高兴地把小家伙抱怀里翻倒在炕上:“哈哈,乖猫你有特异功能啊?这么黑,你咋看见哩呀?” 猫儿说:“我是真哩能看见你小叔,现在我也能看见,连你现在笑成啥样我都看哩清清楚楚。” 柳侠把小家伙裹严实搂着:“乖,你不是眼睛能看见,是小叔成天跟你搁一块,你把小叔哩样记得太清楚了,不管小叔搁哪儿,小叔哩样都搁你心里长着咧。 其实小叔也一样,咱俩打电话哩时候,小叔就觉得是对着你在说,连你脸上啥表情都看哩清清楚楚。” 猫儿把脸往柳侠颈窝里蹭了蹭:“嗯,可能是吧,反正我觉得我就是能看见你。” 猫儿终于睡着了,柳侠用下巴蹭了蹭小家伙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睡,他也不想让猫儿的十四岁生日夜就这样过去,他不知道,明年,猫儿过生日时,他还能不能在他身边。 如果明年他还是一个人,工程上又一切正常的话,他可以请两天假跑京都去看猫儿,和他一起吃几个鸡蛋,吃一顿长寿面就回来。 可如果他结了婚,肯定就不会那么自由了吧? 猫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不想睡觉吧? 柳侠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过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迷迷糊糊醒过来了,他好像是被热醒的,又好像是被惊醒的。 猫儿热得像个小火炉,背上出了不少汗,喉间还发出断断续续难受的“吭吭”声。 柳侠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热的厉害,柳侠披上棉袄,摸索着点着了墙上的煤油灯。 灯光太昏暗,他又把炕头上的蜡给点着,端着蜡看猫儿,猫儿的脸色看起来还正常,并没有发烧病人通常的脸色潮红。 柳侠趿拉着鞋子跑出了屋,他慌忙中忘记了下雪的事,又跑得太急,出了屋门第一步就“噗通”一下滑倒了。 他下面只穿着条裤头,摔在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的石铺路上真的是又凉又疼,所以本能地“哎哟”大叫了一声。 东边柳长青和柳魁住的窑洞几乎同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两个人都是披着棉袄,下面穿着条秋裤就出来了,手里的手电筒同时照在柳侠身上。 看到坐在地上的柳侠,柳魁赶紧跑了过来:“孩儿,你现在起来干啥咧?摔疼了没?” 柳侠站了一下,地上太滑,没站起来,他就那么坐着说:“大哥,伯,我没事,猫儿发烧了,咱家有退烧药没?咱哩温度计搁哪儿搁咧? 柳长青走过来,和柳魁一起把柳侠拉起来:“孩儿发烧了?叫我看看,您吃饭哩时候我就看着孩儿跟平常有点不老一样,好像可没劲儿,孩儿是不是那时候就觉得不得劲了呀?” 柳魁推着柳侠:“快跟着咱伯回屋里孩儿,我去给你拿温度计跟药。” 国庆节后,王君禹又来了柳家岭一趟,给三太爷和柳家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都看了病,下了药,又给柳长青家的常用药更新了几样,还给他们留下了两支温度计,说家里孩子多,有个这东西,方便些。 柳侠和柳长青回到屋里,猫儿还在睡,柳侠屁股上和右腿后面沾了不少泥,他跪在炕沿上俯下身看着猫儿:“孩儿,你醒醒,你咋着了孩儿?” 猫儿“吭吭”地呻、吟了几下,没睁眼。 柳长青拿起柳侠放在炕头上的秋裤把他身上的泥擦了擦:“你坐被窝儿里幺儿,叫我看看孩儿。” 柳侠坐进被窝儿里,把猫儿抱了起来。 猫儿身高将将一米六,还瘦得一条儿,柳侠抱他一点不费劲。 柳长青坐在炕沿上,摸了摸猫儿的额头:“你别慌孩儿,孩儿是烧咧,不过温度不算老高,吃点退烧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柳侠摸着猫儿的脸说:“孩儿以前身体恁好,从来不生病,最近咋光生病啊?俺三哥说,我不搁家那一段,他也发过两回烧,今儿又发烧,好好哩,孩儿他也没感冒啊!” 柳长青说:“孩儿回来哩时候不是出汗老多换衣裳了么,应该是那时候受了凉。” 猫儿忽然睁开了眼,声音有点沙哑地叫了一声:“小叔?” 柳侠赶紧问他:“孩儿,你难受不难受?” 猫儿摇摇头:“就是有一点没劲,不想动,咋着了小叔?大爷爷,你咋过来了?天可亮了?” 柳长青说:“没,才两点多孩儿,是你发烧了,您小叔去给你找药,我过来看看你,你觉得哪儿不得劲孩儿?” 猫儿还是摇头:“没。”他抬起眼睛看到了柳侠担心的模样,又说:“小叔,我没事,肯定是我走到上窑坡上老热,给棉袄解开那一下,叫风刮着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柳魁提着个药箱子和孙嫦娥、秀梅正好进来,柳魁说:“孩儿,发烧光睡觉可好不了,得吃药,咱先量量,看你烧多高。 伯,妈,您回去睡吧,我跟秀梅帮幺儿看着孩儿就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1 柳长青说:“等会儿,看看孩儿烧啥样,要是过一会儿孩儿烧哩老很,不中就得送望宁去看。” 猫儿搂紧柳侠的腰:“我不去望宁,我今儿才回来,我老想搁咱家住,我就是受了点风,吃点药就好了,小叔你别叫我去望宁。” 柳侠拍着背安慰他:“没事,要是烧哩不高咱就不去孩儿。” 体温量好了,38.3°,这个温度对猫儿这个年龄的孩子,不算太严重,柳长青和孙嫦娥看着猫儿吃了药,就回屋了,柳魁他们屋子里还有四个小家伙呢,柳侠让大哥大嫂也回去了。 柳魁让秀梅回去,他坐在被窝儿那头陪着柳侠。 柳侠一看到猫儿生病就担心得六神无主,如果身边没其他人,让他一个人一直守着发烧的猫儿,柳侠没准儿会把自己给吓出点啥毛病。 柳魁跟他说了很多小蕤小时候生病的事宽慰他,猫儿也一直跟柳侠说自己纯粹就是让风给刮的,一片药吃下去就好了。 吃了退烧药会出汗,柳侠怕猫儿出汗后身上难受,他们屋子里没有可用的东西,柳魁又回自己屋去拿了条浴巾过来,柳侠把浴巾在自己身上捂热了,给猫儿裹在最容易出汗的后背。 药吃下去半个小时后,猫儿开始出汗,一个小时后,又量了一下体温,37.3°,柳侠心里踏实了些,让柳魁也回去睡。 柳魁又给猫儿兑了一大碗温开水喝下去,才回去。 柳侠还是不敢睡,他过半个小时就给猫儿量一次体温,一直到猫儿的体温降到37°以下,他才真正把心放下,吹灭了灯,躺进被窝。 猫儿轻轻说:“小叔,咱好不容易回家了,这么高兴,我却折腾哩叫您半夜都不能睡,我咋成天这么多毛病咧?” 柳侠说:“这多正常啊孩儿,您小蕤哥小时候那才叫折腾人咧,一到冬天就没好过,今儿咳嗽,明儿发烧,您大爷爷跟大伯半夜抱着他去张家堡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这样哩,跟我差不多,石头蛋子样,随便踢打都没事,磕着碰着不用管自己就好了,偶尔感冒发个烧,吃片药就好了,你这就算是最省力哩了孩儿。” 猫儿说:“可我不想叫你这么担心害怕,我想叫你啥时候都可高兴可美。” 柳侠说:“我现在就可高兴可美啊,你生病了,我正好搁家,能看着你,要是我现在还搁江城上大学或者搁栖浪水库,那我才着急上火咧!” 猫儿使劲搂着柳侠:“嗯,我以后越长越大了,肯定不会再生病叫你操心了。” 柳侠拍拍他:“那当然,等你长大以后,就该是你替小叔操心喽。” 猫儿点头:“嗯,等你老了,我喂你吃饭,给你端尿盆儿,叫你过哩可美,啥心都不叫你操。” 猫儿睡着了,柳侠下巴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孩儿,你不管长多大,不管你过哩再好身体再好再懂事儿,我也还是会一直操、你哩心啊!” 第218章 决定 门又轻轻地吱呀了一声,跟着,是非常轻非常轻的脚步声,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柳侠眯着眼看着套间的门。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脑袋趴在门边上往里看,跟着是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脑袋,最后是一个白嫩嫩的小脑袋,几个小脑袋压低了嗓子认真地讨论。 柳雷:“小叔跟哥哥还没醒咧?哥哥不会是又发烧了吧?” 柳雲:“不会,哥哥要是又发烧,小叔早就睡不着了,肯定早就起来给哥哥吃药了,。” 小萱:“哥哥,不醒,蛋蛋,凉了。”说着,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剥好的鸡蛋。 柳雲:“孩儿,你真哩不敢再吃了,你都吃俩鸡蛋,仨鸡蛋黄儿了,再吃肚肚儿该不美了。” 小萱:“我吃可多,蛋蛋,哥哥好,哥哥不,生病。” 柳雷:“你将都吃可多了孩儿,哥哥肯定都好了了,要不,哥哥不会睡到现在。” 柳雲:“小叔跟哥哥还得再睡会儿咧,咱还回去等吧孩儿?咱都不搁那屋,没人耍,虹虹该闹人了。” 小萱:“虹虹,气银(人)精。” 一直在柳侠的左臂上睡得很香的猫儿突然说:“小孬货,你也快成气人精了,还说虹虹咧!” 小萱惊奇地啊了一声,欢笑着颠颠儿地跑了进来:“哥哥,蛋蛋,你七(吃)。” 柳侠摸摸猫儿的额头,正常,问猫儿:“你还难受不难受孩儿?” 猫儿摇头:“早好了,我睡着可舒服,就不想起来了。” 柳侠披了棉袄坐起来,趴在炕边把小萱提溜到炕上:“来吧小乖萱,喂着哥哥吃蛋蛋吧。” 小雲和小雷一人拿着一个剥好的鸡蛋爬上炕,一起往柳侠嘴里塞:“小叔你吃鸡蛋,给哥哥咬灾,俺俩一个人吃了仨,俺俩还想再吃几个,奶奶跟娘不叫。” 柳侠接过小雲的鸡蛋一口咬下大半个,又在小雲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当然不叫了,再吃您俩都得给送医院里了,孬货,去,给奶奶说,哥哥醒了,叫奶奶给哥哥做点稠乎乎哩鸡蛋甜汤。” 柳雲跳下炕往外跑着说:“早就做好了,俺都吃了了,给哥哥您俩留了可多疙瘩,奶奶说外头老冷,不能叫哥哥再受风,哥哥醒了就给您端过来,叫您搁这屋儿吃。” 几分钟后,柳侠和猫儿就在自己屋吃上了早饭,菜除了一大盘子回锅肉炒白萝卜丝和豆腐,还真的如昨晚上柳雲说的,有一小盘专门给猫儿炒的鸡肝和猪肝。 猫儿在柳侠和全家人的注视下,一点不剩地把那一小盘子菜吃完,当然,小胖妞柳若虹也帮了点忙。 小丫头到了黄昏只让柳钰和玉芳抱,白天却特别好说话,谁抱都高兴,而且胃口十分好,看见别人吃什么都着急,都得跟着吃几口,她坐在柳侠怀里,趴柳侠碗沿上喝一口鸡蛋甜汤,就扭头让猫儿喂一点肉,吃得非常惬意,把小萱给急得也想吃第二遍早饭了。 猫儿让小萱过去坐在他怀里吃。 小萱大了点,很懂事地只喝汤吃回锅肉,不吃大人给猫儿单做的那个盘子里的菜。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柳侠吃了四个煮鸡蛋,猫儿就拽着不许他再吃了。 柳侠平时不太喜欢吃白水煮鸡蛋,如果必须吃,他也只喜欢吃蛋黄,平时他和猫儿一起吃荷包蛋的时候,都是猫儿先把蛋清给吃了。 今天是给猫儿咬灾,他不让猫儿先吃蛋清,自己坚持着吃完整的鸡蛋,猫儿觉得他肯定很难受,所以不肯让他多吃。 柳钰得意地跟柳侠炫耀:“大哥才吃了五个,就少喝了半碗汤,我吃了十个,还照样喝了两大碗甜汤,菜一点没少吃。” 柳侠伸手摸柳钰的肚子:“四哥,你不撑得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2 柳钰很嘚瑟的摇头:“一点也不,给孩儿咬灾咧嘛,就是撑一点也没事,二……,嘿嘿,我肚子大嘛!” 一家人都看着柳钰的傻样笑。 冬天时候,布店的生意要比夏天好,而且明天是初十,望宁会,可今天柳魁和秀梅都没去店里,这让柳侠有点觉得过意不去。 秀梅说:“没事幺儿,今儿这天老冷,望宁街上肯定没啥人,永芳帮忙看着店就差不多,不会耽误啥生意。” 昨夜的雪下得不大,风却很大,这样的天气特别冷,人一般都不愿意出门,确实会影响生意,但以柳魁的性格,哪怕一天都没生意,他也不会随便关门的,所以尽管秀梅这样说,柳侠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哥。 柳魁拍拍柳侠:“孩儿,你听听外头那风,这种天儿,你舍得叫大哥往外跑啊?我跟您大嫂正不想去咧,你这一回来,可给俺俩找了个好借口,俺能舒舒服服安安心心搁家了。” 窗外的山风带着尖锐的呼啸音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就没停,别说这样的天气,就是正常的天气,柳侠也不想让大哥大嫂往望宁跑。 大哥大嫂一不在家,感觉家跟少了半边天似的,所以柳魁的话也给了柳侠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他笑嘻嘻地默认了这个理由,愉快地吃了早饭,和猫儿一起坐在被窝儿里,靠在大哥身边和家里人说话聊天。 猫儿生日,中午一定要吃捞面条,一大家人吃,擀面条是个大工程,秀梅和玉芳得擀好长时间,两个人既不想耽误一家人吃饭,又舍不得柳侠他们屋子里欢乐热闹的气氛,十点多了,还不想回堂屋。 猫儿发现了,就主动提出去堂屋,理由是堂屋更宽敞暖和,他想吃点什么也方便,不用让几个小家伙来回跑着当搬运工。 柳侠把猫儿包得风雨不透地抱到了堂屋,一进门,却看到柳茂正坐在墙边的石桌旁敲核桃。 柳茂突然看到他们进来也楞住了,一手拿核桃一手拿锤子站起来,看着柳侠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还是柳侠先反应过来,他笑着对柳茂说:“二哥,你啥时候回来哩?我咋不知道咧?” 知道柳茂对猫儿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无动于衷后,十年的兄弟情轻易就化解了柳侠的愤怒,柳茂的态度又让他完全不用担心猫儿会被抢走,所以他现在可以轻松地面对柳茂,几乎就像他面对另外几个哥哥一样。 柳茂惊惧的眼神在柳侠和被被子包得看不见一点人影的猫儿之间游移:“我夜儿黑到家哩时候您都睡了,我就没上来孩儿……那个,他、他又……” 柳魁铺着堂屋炕上的褥子说:“茂,孩儿没事,外边风大,幺儿是怕孩儿再受风,就用被子给他蒙住了。 幺儿,来,给孩儿搁这儿。” 猫儿从被子里钻出来后,本能地扭头看柳茂,柳茂也正往这边看,两个人的目光相遇,猫儿并没有特别尴尬或其他失常的表现,他很坦然地收回了眼神看柳侠。 柳侠笑着揉揉他的头:“想吃啥就跟您娘和四婶儿说,你今儿生儿咧,可以当一回老太爷,想吃啥点啥。” 孙嫦娥抬手给了柳侠一巴掌:“小鳖儿,您伯您叔您大哥二哥都搁这儿咧,你再给我胡说!” 柳侠捂着脑袋笑:“妈,妈,我哩意思是孩儿今儿生儿咧,谁都得让着点孩儿嘛!” 孙嫦娥把一个小褥子卷了递给柳侠,让他给猫儿当枕头靠:“孩儿还小咧,生儿你也不兴胡说,要说就说当大少爷小少爷啥哩,不能说老太爷。” 柳侠靠在被子上揽着猫儿:“那中,就大少爷。”他扭头对着猫儿喊:“大少爷,你想吃啥?说出来小的给你做去。” 柳雲、柳雷哇哇叫着爬上炕,对着猫儿一起喊“大少爷”。 猫儿说:“小叔,你给我再吃一片退烧药吧,我上一回发烧时候听先生说,发烧不是温度一降下去就好了,得连着吃几顿药,要不,不定啥时候可能就又烧起来了。” 家里孩子多,几个大人都有这方面的经验,都觉得猫儿说的有道理。 柳魁马上去给猫儿拿了一片退烧药,还有两片消炎药和两片维生素C,这是王君禹教他的,说药物之间的作用是需要互相补充互相制约的,不能只吃一样看起来对当前症状有用的药。 过于深奥的药理知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讲明白,王君禹给柳魁写了几种比较常见的小病一般情况下的配合使用方法和药物放在一起,柳魁就是照着王君禹写的方子拿的药。 柳侠看着猫儿吃了药,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心里却非常不安。 柳侠太了解猫儿了,平常能熬过去的小病小伤,想让猫儿吃药难着呢,今儿猫儿主动要求吃药,肯定是又觉得不舒服了,可他摸摸猫儿的额头,现在确实不烧。 柳侠不放心,又用温度计量了一下,37度整。 猫儿说:“看看,我说不烧就是不烧吧?先生说37.4度以上才算发烧咧! 小叔,我就是不想叫你老这样操心,为预防万一才吃药哩,我一点事都没,你别这样害怕中不中?要不,我不吃药吧?” 柳侠说:“别孩儿,你是得连着吃几顿药才中。不是小叔胆儿小,好担心害怕,是你小时候牛奶中毒那次,把小叔给吓的了。” 说到猫儿小时候,把其他人小时候干过的那些让大人担惊受怕的事也都勾出来了,一家人回忆着孩子们小的时候,感叹着时间过的真快。 全家人说的热热闹闹,只有柳茂很少开口说话,一直平静地敲核桃,柳侠忍不住说:“二哥,猫儿说他上回回来俺四哥才给五哥寄去了三斤多杏仁、二斤多核桃仁,这才不到半个月,俺五哥吃不完,你歇会儿吧。” 柳茂微笑着说:“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孩儿,入冬以后没啥事,您叔敲了可多,一会儿我熬点水泡泡,给你炒点吃吧?” 柳侠说:“不了二哥,您一个一个敲难死了,还是给俺五哥寄去吧。” 柳凌去年回来瘦了很多,他走后,柳钰一直不放心,他说马无夜草不肥,柳凌除了杏仁,平常也不爱吃其他零食,夜食也不好补,那就干脆让小凌多吃点杏仁补补吧。 夏天,杏成熟的季节,柳钰收了很多杏核,有点空就坐着敲,家里其他人也都会找时间敲,敲个五六斤就熬水泡,泡成五香味的,然后炒好了给柳凌寄去。 王君禹来柳家岭的时候,看到柳长春在敲杏核,知道了原委,对柳家人说,核桃其实更养人,家里人于是增加了核桃。 野生的山核桃皮厚实坚硬,还夹瓤得厉害,想把核桃仁弄出来不容易,所以每次给柳凌寄的都不多,柳侠觉得自己身体强壮得很,怎么能跟五哥争食呢? 不过,以后可以让乖猫多吃点核桃。 柳长青、孙嫦娥、柳长春和柳魁看着柳侠自然而然地跟柳茂说话,都暗自欣慰。 面条好了,臊子是孙嫦娥做的,肉丁、胡萝卜丁、粉条、海带、烧豆腐,猫儿还有一个卤兔肝,一个鸡肝。 柳侠亲自捞了一大碗面条,浇好了臊子,把兔肝和鸡肝放上面,恭恭敬敬地摆在菩萨面前,然后他又整了整衣裳,端端正正跪好,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许愿: 菩萨,今天是我们柳岸,小名叫猫儿,他的十四周岁生日,他昨天生病了,请您保佑他快点好起来,并且保佑他以后所有的人生都好,都平安顺遂,都幸福快乐。 我们柳岸才十四岁,以后的人生还长,我不求您保佑他一生大富大贵百病不侵,我知道人生到世上,都得受点磨难,所以只请您保佑他少一点坎坷,少一点病痛苦难,让他所有的坎坷苦难都能在您的护佑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平淡平凡也无妨。 柳侠许完愿,扭头看到猫儿微笑地看着他的样子,又看到了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盯着他看的小萱。 柳侠把那碗面条端下来递给猫儿,捏着他的脸颊说:“生日快乐宝贝猫。” 猫儿笑嘻嘻地说:“嗯,我现在就可快乐,我过生儿了,你正好搁家咧!” 柳魁说:“孩儿,这就算十五岁了,今年好好长,争取长胖点儿,叫您小叔使劲高兴高兴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3 柳钰说:“孩儿,争取今年猛一窜,长到一米七哦。” 猫儿看着柳侠点点头:“我肯定会长哩比俺小叔还高还壮。” 柳侠坐直,很得意地用手从自己头顶比到猫儿的头顶,让猫儿看清楚他和自己的差距。 猫儿冲柳侠犟鼻子:“哼,我才十五,我还长咧!” 柳侠点头:“欢迎超越。”他说完又把小胖子拉过来:“哥哥今儿生儿咧,去乖,去跟您姑姑说,请姑姑保佑柳岸哥哥一辈子都好。” 小萱很骄傲地答应了一声,爬上窗台,乐呵呵地先在菩萨脸颊上亲了一口,才说:“姑姑,柳岸哥哥,今儿,生儿咧,你保佑,哥哥可好,谢谢姑姑,mua。” 柳若虹看着小萱眼馋了,“啊啊”地挣着也要去窗台上。 柳钰说:“乖,那是您小萱哥哥他姑姑,他亲姑姑一脸嘴水没事,你要是敢亲一脸,菩萨还打你哩屁屁咧!” 小萱美滋滋地又亲了菩萨一下,看着柳若虹晃脑袋:“姑姑好,姑姑待见,乖乖,不待见,气人精。” 小胖妞一看,更不愿意了,瘪着嘴就准备哭,猫儿赶紧挑了一点面条喂给她,小丫头马上阴转晴,咿咿呀呀地盯着猫儿的碗,专心地等着吃面条。 柳雲和柳雷爬到菩萨跟前,对着菩萨拜了三拜,大声说:“菩萨,你保佑俺柳岸哥哥哦,保佑俺哥哥好,保佑俺小叔娶了小周阿姨不会变成后小叔,保佑小周阿姨对俺哥哥也跟俺小叔对俺哥哥样恁好,不会变成后妈。” 俩人说完还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到猫儿跟前邀功:“哥哥,俺俩说哩好不好?你看着吧,咱小叔肯定不会变成后小叔,肯定一辈子都对你可好。” 猫儿挑了一块肉塞进柳雲嘴里:“嗯,您俩说哩可好,给,小雷,这一块儿是你哩孩儿。不过您俩记住哦,咱小叔要是哪一天变成后小叔了,打我骂我虐待我,您俩得赔我肉哦!” 柳雲嚼巴着肉说:“咱小叔才不会咧,小叔恁待见你,待你比亲孩儿还好,小雷俺俩还是俺爸爸哩亲孩儿咧,俺爸爸待俺俩都没咱小叔待你好。” 柳魁拽着耳朵把柳雲拉到自己跟前:“孬货,您爸为您俩没明没夜,成天替别人值班,为的就是能攒几天假期回来看您俩,你个小孬货居然这样说您爸?” 柳雲大笑:“啊——,大伯,我我我,我其实知道啊,我知道俺爸爸对俺俩可好,我就是想叫俺哥哥知道,俺小叔对他老好呀!” 柳侠过去,抱着小家伙把他放到灶台前:“看在你刚才替您哥哥许愿哩份上,我就不追究你说我变成后小叔哩罪了,来吧,你今儿负责端饭。” 柳雷马上也跳下了炕:“我也端,我跟小雲还往地给俺大伯二伯送过水咧,我啥都会干。” 正好秀梅又盛好一碗面条,她递给柳雷说:“你就是可有本事孩儿,给,给奶奶端过去。 幺儿,将小雲跟菩萨许愿说,想叫小周以后待咱猫儿跟你一样好,那你打算啥时候结婚啊?你得先跟小周结婚,人家才能跟你一样待孩儿好吧?要不,名不正言不顺哩,你不搁家,人家一个大闺女家,光是成天往你那儿跑,都怕别人说闲话,哪还能跟你那样成天给猫儿做饭洗衣裳,对孩儿恁好咧?” 柳侠揪脸:“结婚?原来您都说今年不兴结婚,我就没想这事啊,我想哩是明年结婚。” 柳侠说着话还看到,柳茂鼓励着很羡慕地看着柳雲、柳雷和小萱的萌萌,让他也去菩萨跟前替猫儿祈福。 萌萌有点害羞地站在炕前,对着菩萨双手合十,说了句“菩萨,你,你保佑俺柳岸哥哥可好哦”,就跑过去趴在了柳茂的背上。 柳侠伸手摸了摸萌萌的头,对她笑。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把头扎在柳茂肩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柳侠。 小莘这时候正好回来,一进屋就对着猫儿大喊“哥哥生日快乐,长命百岁”,柳雲和柳雷跑过去迎接小莘,萌萌觉得注意她的人不是那么多了,才抬起头看猫儿。 柳长青往小萱的小瓯里拨着面条,对柳侠说:“孩儿,您三哥上回回来时候说,他听孙局长说哩,小周她家里人担心,说你这工作,您俩本来能搁一块哩时间就不多,小周调到原城后,您俩再见面就更难了,这样时间长了,你会跟别人慢慢好起来。 小周可能也这样想,调动哩事现在都先搁那儿了。” 柳侠吃惊地看着柳长青:“不会吧?俺三哥不是这样跟我说哩呀!” 柳侠前天从柳川那里听说的是:今年原城市公安局进的人太多了,局长怕影响不好,虽所以让周晓云和另外几个人“五一”后再正式去上班。 柳长青问:“您三哥是咋跟你说哩?” 柳侠把柳川跟他说的原因说了一遍,柳长青和其他几个人都有点疑惑,这和柳川跟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柳侠觉得周晓云暂时去不了原城的原因无所谓,只是晚个一年半载而已,没什么大差,他纠结的是:“晓云跟她家哩人为啥会这样想啊?我根本就不是那种吃着碗里哩看着锅里哩人呀!” 柳魁说:“咱家哩人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别人不知道啊孩儿,你条件这么好,人家女方肯定会担心。 这些年,人都变了,可多男哩手里多少有俩钱就去洗头城还是啥哩那种地方,干些个见不得人哩事,还有些看上个年轻漂亮哩闺女,就不管自己哩家自己哩媳妇了。 也有好些女孩儿们没羞耻心,仗着自己年轻漂亮,看上了哪个有钱哩男人,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已经结了婚有了媳妇,只管往上贴。 你不是那种见异思迁哩男人,可你条件好,晓云怕有那种死皮赖脸哩女人惦记上你呀!” 柳侠愕然地看看一屋子的人:“我条件好?我哪儿条件好了?俺这一行工资高点,俺队里奖金高点,可这,别人也不知道啊,可多人都觉得俺就是清水衙门单位,就挣个死工资,谁会惦记我啊?” 一屋子的大人都看着柳侠笑。 柳长春说:“孩儿,咱村儿咱就不说了,等你回了荣泽,你自己看看,走到大街上,有几个比你强哩。” 柳侠疑惑地看看柳魁和柳钰:“大哥,四哥,这咋看咧?大街上哩人,你也不知道人家家啥样,人家家有多少钱,这咋看出来咧?” 柳钰说:“孩儿,俺伯哩意思是,你长哩可帅,整个荣泽也没几个能比过你哩。” 柳侠恍然大悟:“哦——,这倒是哦,除了俺三哥,搁荣泽我还真没见过比我更帅哩人咧,是不是猫儿?” 猫儿连连点头:“我觉得你比俺三叔更帅,至少是跟俺三叔一样帅。” 柳雲和柳雷马上不愿意了,齐声抗议:“俺爸爸最帅,大伯也最帅,小叔你第二帅。” 柳侠非常认真地对孙嫦娥说:“妈,那垛子肉你都给我放好,明儿我都给俺三太爷送过去。” 柳雲、柳雷一齐叫:“啊——,不叫不叫,小叔你咋这么孬咧?那,那,那算你跟俺爸爸跟大伯一般帅中不中?” 猫儿很坚决地说:“不中,必须说小叔最帅才中。” 一屋子的人都忍着笑盯着俩小家伙看。 柳雲鼓着脸不说话,柳雷伸长了脖子看放在缸盖子上的垛子肉。 猫儿手指点着柳雲的脑门:“说‘小叔最帅’,垛子肉就留下,不说,明儿就没了,不,是今儿后晌就没了,一会儿吃完面条小叔就都给太爷送去。” 柳雲和柳雷还在纠结着要不要为了那一大块垛子肉当叛徒,小萱爬了过来,拉着猫儿的胳膊晃:“哥哥,肉肉给,太爷爷点儿,也给俺,留点呗,哥哥,我可好吃,肉肉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4 猫儿被小胖子可怜巴巴的可爱模样给破了功,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柳雲和柳雷振臂欢呼:“喔,哥哥你笑了,笑了就是答应了,明儿俺还有肉肉吃。”柳雲又转过身,对柳长青几个大人说:“俺柳岸哥哥只要答应就没事了,俺小叔不舍得叫俺哥哥落个说话不算数,当孬人,嘿嘿,老美,还有恁多肉肉吃咧。” 柳侠把柳若虹抱过来说:“孬货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敢再说我会变成后小叔,照样没肉吃。” 柳长青无奈地看看柳长春和柳魁几个人,不得不喊着柳侠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幺儿,咱正说你跟小周姑娘哩事儿咧孩儿,你咋又跟孩儿耍起来了咧?你给您妈俺都说说,你心里咋想咧?” 柳侠捏着柳若虹的小鼻子逗弄着她,:“这还用想吗伯?我跟晓云订婚,俺单位跟晓云单位哩人都知道,谁会再对我有啥想法?再说了,要是有人知道了我跟晓云都订了婚了,还来我跟前显示啥意思,我不得恶心死她?恁不自重哩女哩,倒贴钱我也不会要啊。 过几天一回去我就去跟晓云说,叫她放心,咱家哩人,不可能干那朝三暮四哩事。” 秀梅说:“幺儿,这种事可不是你说叫放心人家闺女就能放心哩。 你想想幺儿,现在多少男哩,出去一打工就变坏了,搁外边跟别哩女人胡混,有哩还抱着个孩儿回来,叫自己媳妇养,那还都是结过婚了咧,还啥事都敢做。 你跟晓云连婚都没结,你要是真待见别人了,又不犯法,最多也就是被别人说几句闲话,你要是心里不在乎,那能算个事儿? 晓云是女哩,还比你大,她去了原城后,你就是在家,可能也就是一星期见一回面,您单位这几年分去哩小闺女儿也不少,晓云她咋可能放心?” 柳侠说:“荣泽离原城又不算远,晓云有车,她不值班哩时候,可以天天回来呀!” 秀梅说:“那能一样?你想想,您俩没结婚,她下班后再回来,就算有车,路上来回也得差不多仨钟头吧?她回来一躺,最多搁你哪儿耍俩钟头就得往回赶,天天都这样,晓云一个闺女家,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柳侠摇摇头:“不合适,她一个女哩,天天半夜三更地开车走,根本就不可能,万一出事咋弄咧?” “就是啊,”秀梅说,“所以俺都觉得,您俩还是早点结婚吧,结了婚,不光是晓云不用成天半夜开车回去了,你不搁家哩时候,孩儿不是也有个人照应嘛! 就像今儿幺儿,猫儿发烧了,正好你也回来了,搁家哩,照应着孩儿,要是今年没这么早下雪,你还搁栖浪水库那儿咧,那孩儿现在肯定就是一个人搁您那屋子里熬咧,你说,孩儿可怜不可怜? 要是结了婚,你不搁家,还有晓云咧,她就算没你照应孩儿照应哩恁好恁周到,总比孩儿身边没一个人强吧?” 孙嫦娥看着猫儿,叹了口气:“就是啊,当初你上班了,给孩儿接去,本来是叫孩儿去享福咧,现在咧?孩儿上学恁紧张,生了好几回病了,你压根儿就没搁家,都是您三哥三嫂去照应孩儿。 可他俩又不搁您住一堆儿,来回跑多不方便,最主要哩是他俩也都工作忙,好多时候过不去照应孩儿,要是你结了婚,多个晓云,那肯定会好可多。 唉,想想孩儿发着烧自己躺到您那屋子里,连个给孩儿端口水喝哩人都没,我就难受哩不行。” 猫儿说:“我没生好几回病奶奶,我就有两回有点不得劲,不老美,俺三叔带着我去先生那儿一看,吃点药就好了,你别吓俺小叔。” 柳侠伸出胳膊揽着猫儿:“孩儿,两回还少?两回你都没跟小叔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小叔就去跟马鹏程他爸写申请,要求调到后勤部门,以后再也不出外业了。” 猫儿蹭蹭柳侠的胳膊:“你别小叔,我知道你不待见干后勤,我那两回真没事,就是有点没劲儿,不想动,其实是我正好瞌睡得不行了,趁势请假搁家睡咧,根本不算生病。” 柳魁说:“孩儿,你说那不是办法,你学哩就是测绘,去干后勤算啥? 我跟您大嫂哩意思一样,孩儿,你考虑一下,要是你没别哩想法,是真心待见小周姑娘,那就想想结婚哩事吧。 我觉得,俩人要是觉得好,就应该早点结婚,尤其是您俩这种情况,你老出外业,回来了您俩也没搁一块儿工作,不结婚确实不方便。 猫儿每回回来都说小周对他多好多好,您三哥也说那闺女人不错,对猫儿是真心好,你结了婚,你不搁家哩时候,也有个人照应咱孩儿了。 过完年,你肯定还得去水库那儿,到时候,孩儿哩功课更紧张了,要是你跟这回一样,一去大半年,孩儿成天价都是一个人,回到家连口热水喝都没,你想想,孩儿到时候恐怕会比现在熬得还瘦还瓤,那能中?” 柳侠看了看猫儿苍白的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哥,我会好好想这事。” 柳长青说:“孩儿,你想好了,早点跟俺说一声,要是你决定年前结婚,就得赶紧让小葳他舅给你做家具了。 不过,你要是真不想老快结婚,也别因为俺今儿说这些话就勉强,已经订了婚了,早个一年半载晚个一年半载都不打紧。 对了幺儿,还有个事咱得说一下。 幺儿,碰上个好闺女不容易,小周家那边有啥要求,咱一定尽量满足,可唯独房子这事,你得跟小周好好说说,说啥你结了婚都不能住在她家买哩房子里头,要是住了,你后半辈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你跟她说,她要是平常真想住在原城,咱家会想办法给您搁原城买房子,您大哥大嫂,您二哥,还有您三哥三嫂四哥四嫂,都已经把他们手里哩钱给你归拢到一起了,你啥时候说买房就拿去,咱家虽说穷,一家人都使劲儿,在原城给您买一套房子还买得起。” 柳钰给柳若虹擦着下巴上的面条说:“就是孩儿,憨子傻子娶媳妇还得给人家盖间房咧,你要是结婚住在人家女方家买哩房子里,不得叫外人笑话死? 你叫小周她家哩人打听打听,找遍咱望宁甚至荣泽,看能找到一个结婚叫人家女方家买房子盖房子哩人不能?招(赘)到人家家那种不算哦,招哩女婿本来就叫人看不起,咱家哩孩儿可不会招出去。” 柳侠正准备解释关于钱的事,猫儿抢先说:“大爷爷,大伯、娘,四叔四婶儿,俺有钱,俺小叔哩钱足够搁原城买一套房子,不用花家里哩钱,张发成欠俺小叔哩工程款马上就到期了,俺搁原城买两套房也有钱。 过几天俺一回去,小叔就去原城看房子,看好房子就跟周阿姨说结婚哩事,我也可想叫俺小叔赶紧把周阿姨娶回来,小叔,周阿姨恁好,你也可想早点结婚,是吧?”猫儿扭头问柳侠,满眼期待。 柳侠仰脸看了看窑洞顶,深深吐了一口气:“嗯——,我,其实,不想这么早结婚,不过,”他转过脸看着猫儿说:“你现在瘦巴巴哩,瓤成这样,小叔以后出个门都不放心。 我觉得您周阿姨可好,你也待见她,想让小叔早点跟她结婚,那,我就早点结吧。 正好天也冷了,结了婚,您周阿姨就不用再去住他们单位冷冰冰哩房子了,洗个衣服连手都伸不出来,来咱家多暖和;万一我再临时有个工程出去,你搁家也有人照应了,这样,两全其美。” 孙嫦娥高兴地说:“就是,你有恁大哩、暖和和哩房子,小周闺女还得成天住到单位凉冰冰哩宿舍里头,多不好,你当男人咧,可不得多替人家闺女想想嘛。 房子那事,你跟人家好好说说,人家爹娘也是好意,舍不得闺女受苦,又怕你年轻,没钱,为了房子为难,所以主动给您俩买房子,咱不要归不要,可不能不领人家这份心意,不承人家这份情。 人家爹娘愿意给闺女陪金山银山,咱都没意见,啥时候那东西都是人家闺女哩,可就房子,真不中,咱这儿不兴这规矩,咱家丢不起这人。” 荣泽一带的习俗,结婚时,不管男方家多穷,女方家多富有,有两样东西是必须要由男方家准备的:房子和婚床。 女方家可以陪送万贯财产、所有的家具和铺铺盖盖,但这两样东西不会管。 岳家如果对女婿家的房子实在太不满意,又心疼自己的闺女,要贴补女婿盖所好房子,也只能暗地里贴补,否则女婿以后就是乡亲邻居嘲笑的对象。 柳侠郑重表示,自己回去一定跟周晓云好好解释,不行的话,他亲自跟周家父母解释,一定会把这事圆满解决了,柳家的爷们再不济,也不至于在女方家的房子里结婚。 柳侠的婚事在柳家这边先就这么决定了:柳侠去原城订了房子后,就由柳川代表柳家去周家正式议婚,柳魁去找算命先生给两个人合八字,看吉日,如果年内有好日子,就年内结婚,年内如果没有,那就只有年后再说了。 柳侠的感觉非常奇怪,对于结婚,他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却心里莫名的空荡失落。 不过当他看到猫儿苍白的脸色,他眼前会出现周晓云和猫儿说笑着同桌进餐的场面,又会觉得心里一暖,颇感安慰。 可再看看猫儿因为他答应早结婚而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有点堵。 不过柳侠一点没表现出来,他不想扫猫儿的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5 午饭后又聊了会儿天,柳侠想让猫儿好好睡个午觉,两个人就先回了自己的窑洞。 两个人躺下后,柳侠想给猫儿再量一下体温,发现他刚才忘了把体温计拿过来,他就又起来去堂屋拿,回来的时候,柳茂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柳侠知道柳茂在担心什么,所以他主动说:“二哥,孩儿没事,我回来了,可快就会给孩儿养回来,你放心吧。” 柳茂点点头说:“我知道幺儿,我,我还想跟你说点事,我想问你一下,他,他……我是说,你有恁好哩房子,人家女方家还非要自己买房,不会,不会是人家嫌弃他,您结婚后,人家不想让他再跟着你住吧?” 柳侠十分肯定地说:“不可能!二哥,你是不知道孩儿他多好多懂事,谁跟孩儿接触过一段时间后,都可待见孩儿,谁会嫌弃猫儿这么好哩孩儿咧? 二哥,你是不是听见小雲说哩话,怕我以后真哩会成个后爹那样哩后小叔,对孩儿不好?二哥,我跟你保证……” 柳茂打断了柳侠:“孩儿,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您二哥没成色也没本事,活到这世上没一点用处,可就只有一点,您二哥看人可准,这辈子除了刘冬菊,除了错以为刘冬菊那个泼妇也会有善良的一面,会对我的忍让和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有一点点投桃报李的回馈,我从没看错过人,尤其是对你,对俺大伯、大娘,对咱大哥大嫂,对咱一家人,我对您哩了解,比对我自己还多,还透彻。” 柳侠说:“二哥,你知道我是啥样哩人就中。” 柳茂说:“我知道,我能看到你到俺大伯这个年纪时候哩样子。幺儿,”柳茂忽然从工作服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二哥没你有知识,挣钱也没你多,帮不了你啥,这一点钱你拿着,买房子哩时候……” 柳侠非常强硬地把柳茂的手推回去:“二哥,将孩儿说哩都是真哩,现在我有钱,真哩用不着,啥时候我因为钱被难住了,我肯定会主动开口跟您要。 你放心吧哥,我没啥大本事,挣个小钱叫孩儿一辈子衣食无忧我还做得到,我绝对不会叫孩儿受罪,我回去订了房子就跟晓云说结婚哩事,争取年前结婚。 年前我应该不会再出外业了,我搁家天天啥都不干,也要给孩儿哩身体养回来。 过完年,再有五个多月孩儿就该考大学了,考上大学后,孩儿就轻松了。 年后这几个月,我出去了,晓云会照应孩儿,我在水库那边也会好尽最大努力好好干,这样晓云如果五月后真去原城,我就能开口跟领导请假了,孩儿高考前,我会回来陪……” “小叔,你跟谁说话咧?外头老冷,您来屋里说呗!”猫儿忽然在屋里叫起来。 柳侠对柳茂笑了笑:“孩儿喊我咧,我不搂着他他睡不安稳。二哥,我回屋了,你没事跟大哥他们一起来俺屋里耍吧,孩儿人虽然小,心胸可大着咧,不会对你做啥不应该做哩事。” 柳茂扭头看了下柳侠他们窑洞的窗户,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意:“我知道,他比我强多了,不是我这样哩小心眼。 孩儿你回去吧,我看他好像可使慌样,你陪着他,让他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柳侠很听话,陪着猫儿,两个人一气睡到快五点,才被柳若虹嘹亮的哭声给惊醒。 柳魁吃过午饭去给三太爷送垛子肉,结果被三太爷留下,商量家里曾孙辈孩子们分家的事,分家的事说的差不多了,又说起家里两个在望宁读完了初中、死活不肯上望宁职业高中的孩子的事,六爷想让两个孩子去柳钰的厂子里,或者让柳钰介绍他们去马寨。 柳钰给建宾和柳淼两个人开的工资很高,建宾的工资没有瞒着家里人,现在,家里几个小辈的孩子都想学车工做阀门,以后能跟建宾一样挣很多钱。 虽然柳钰所有的事都会找柳魁商量,对柳魁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但柳魁是个明白人,厂子是柳钰的,任何事他都不应该越俎代庖,所以他让六爷差了他们家一个小辈的孩子过来喊柳钰。 柳若虹非常黏爸爸,以前每天早上柳钰去望宁,她都会跟猫儿当年因为柳侠要去上学一样大哭一通,今天好不容易因为柳侠和猫儿回来,柳钰不去上班了,小丫头幸福了大半天,没想到天快黑了,居然有人过来抢爸爸,小丫头怎么能不伤心不生气? 可小胖妞再伤心生气,却说不出来,那就只有哭了。 柳侠自认哄孩子的技术一流,跑出去把小胖妞抱回了自己屋,可他那一套哄猫儿的技术对柳若虹完全不起作用,柳侠真正领教了小厉害妮儿的威风,真是被她哭得自己都想哭了。 小厉害妮儿还犯起了犟,任何人都不让抱,玉芳也不行,玉芳一伸手,她哭得跟受了惊吓似的,声嘶力竭,还拧着身子各种撑,小手去抓自己的脸,玉芳吓得连靠近她都不敢了。 猫儿试图把她接过去,结果和玉芳一样,猫儿赶紧老老实实又躺回被窝儿里去了。 萌萌和柳雲、柳雷以及放学回来的小莘变着法逗她,小丫头连看都不看,就是哭。 柳侠给折腾出了一身汗,在他以为自己的右耳即将失聪时,柳钰回来了。 再一次,小丫头带着满脸的泪花笑逐颜开,咿咿呀呀笑着对爸爸伸出小手。 柳侠忽然想起了以前自己每天放学回来,总是满脸泪道子就笑着扑向自己的猫儿。 他扭头看炕上的小家伙,猫儿也正好扭脸看他。 柳侠惊讶地发现,猫儿看他的眼神,和现在的柳若虹看到柳钰,和十多年前的他看到放学回来的柳侠时一模一样,黑黑的眼睛里全都是满足,好像他就是猫儿全部的世界,有了他,小家伙便安心快乐到再无所想,再无所求。 柳侠心里特舒服,晚饭都多吃了一个包子。 半夜,柳魁和柳茂、柳钰他们离开房间,柳侠准备吹灯睡觉的时候,忽然发现猫儿趴在枕头上,依然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柳侠不吹灯了,他钻回被窝儿,对着猫儿的脸问他:“乖,你小时候盼着小叔回来,待见小叔,是因为你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管多想小叔,也只能在家干等着,没办法去找小叔。 现在你长大了,啥时候想见小叔就能见,几百里地你都能自己跑去看我,不是应该不稀罕小叔了嘛,可我发现,你好像还是啥时候都可想小叔,可待见小叔,为啥呀?小叔真有这么好?” 猫儿点点头:“嗯,你就是可好,我就是天天都看见你,我还是可想你,不管我长多大,我都待见你,跟小时候一样,咋可能因为我见你比以前容易了点,就不稀罕了咧?” 柳侠美得不行,裂开嘴嘿嘿笑:“小叔也是,啥时候都可想你,啥时候看见你都可待见。” 猫儿笑着搂上柳侠的脖子闭上眼睛。 漆黑的窑洞里,已经睡着的柳侠,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笑容。 第219章 柳侠和猫儿在家住了十天,在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和晓慧、小蕤一起回到了荣泽。 柳川这星期没回家。 荣泽最近出现了多起用一种合成的石头冒充玉石进行诈骗的案子,最大的一起金额达到一百三十多万,柳川星期五下午正准备回家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追的一个诈骗犯有了消息,他带着几个人去山城了。 和大家一起吃完了烩面,猫儿就要和晓慧一起去学,柳侠感觉到他从家到望宁那一段还是和回去时一样,累得有点太很了,就想让他明天再去算了,今天好好休息一晚上。 可猫儿不干,他踮着脚跳了几下,对柳侠说:“看看,我哪儿看着像老使慌?我绝对是精神抖擞啊,回咱家这几天,我已经彻底养好了,睡饱了,从今儿开始,我要左右开弓、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大展宏图了,明年我一定要给你考个最好哩大学。” 柳侠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想到确实不能老请假,只好看着他坐上晓慧的自行车走了。 柳侠回到家就先问了下付东,知道和他同一批回来的人大部分都回家探亲未归,单位没给他们这些人派任何任务,就放心地开始安排自己的事,然后给周晓云打了个电话。 周晓云还在尚诚县家里,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6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侠觉得,周晓云接电话时高兴的口气有些勉强,或者说是有点为难似的。 他问周晓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周晓云说没有,是因为她二哥、二嫂带着小女儿周媛媛去海都了,家里太冷清,她爸妈想让她在家多住一晚上。 柳侠没多想,嘱咐周晓云第二天早上开车要小心,到荣泽后给他发个传呼,中午到他这里来吃饭。 然后柳侠继续打电话,他第一个先给曾广同打。 电话是杨冬燕接的,说她曾广同不在家,陪曾怀珏一起去做针灸按摩了,柳侠询问曾怀珏的病情,冬燕说:“隔天一次去钟爷爷那里针灸按摩,快两个月了,看着效果不明显,但大哥自己说感觉上舒服了很多,爸爸和怀琛想让他以后天天去治疗,可大哥不愿意,他不愿意出门见人。” 柳魁上次从京都回来时说过,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曾怀珏心理上也出现了些问题,除了对妻子和儿子还比较亲,对其他人都非常淡漠,包括曾广同和曾怀琛,他对曾怀琛比对曾广同还多少好一点。 柳魁去的几天里,看到曾怀珏和曾广同的交谈不超过五句,都是曾广同说了半天,他冷淡地应一声,而对外人,他冷淡到让主动跟他说话的人感到难堪。 柳侠没见过曾怀珏,对这事插不上嘴,只能表示了几句理解。 冬燕知道柳侠打电话是想问柳凌的情况,不等他问就直接说了:“小凌快一个月了都没来过,就是上次给猫儿和柳川打过电话后,他当时就说了他接下来会很忙,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 他看着精神挺好的,你们放心吧,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小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我相信,不管是什么事,小凌都能处理好,都能扛过去,小凌是你们柳家的爷们儿,你还不了解他吗?” 柳侠有点失落地说:“了解,我就是想跟五哥说说话,不是为了什么事,就是单纯想和他说话。” 挂了冬燕的电话,柳侠发了几分钟楞,虽然不管是从哪个渠道反馈到他这里的柳凌的消息都没有不好的,可他还是不放心五哥,他总觉得五哥现在像是个被掏空了挂在荒野中的人,没有依靠,没有方向,没有并肩同行可以分担他的喜和忧的人,甚至没有一块踏实的土地让他能踩一下歇歇脚,就那么孤孤单单一个人在那里飘,在那里挣扎。 柳侠只是想想就觉得心疼,他决定这两天给五哥写封信。 接下来他给张发成打。 张发成接电话很快,他人不在荣泽,陪着建设局几位领导在京都办事。 柳侠很直接地说自己准备结婚,要在原城买商品房,需要钱,希望尽快拿到剩余的全部工程款。 张发成说:“我星期四晚上哩火车,回去后咱们当面说,放心吧,不管是冲你干哩活儿,还是您哥,我都不会昧你一分钱。” 柳侠又打毛建勇的电话,没人接,再打黑、德清的。 目前,只有这两个人有能力买商品住宅楼。 黑、德清一听是柳侠,哈哈大笑:“我这几天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来了,快快快,给你侄女起个名字。” 柳侠吓了一大跳:“起名字?你,你生了?” 黒、德清说:“我倒是想生,我会吗?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呢,我们前几天找熟人做了个B超,我们没问孩子性别的意思,可那阿姨特热情,自己告诉我们了,说是女孩儿。 我们家这个姓不好起名字,尤其是女孩儿,姓太重,我们宝贝又生在冬天,寒,我们想给她起个能中和一下我们这个姓的名字,可想了很多都觉得不称心,意思好的不好听,好听的字又压不住姓。 我跟你六嫂说过你们家几个兄弟和小孩儿的名字,她觉得都特别好,所以非要让你们帮忙给想一个。” 柳侠说:“这不合适吧?小孩的名字一般不都应该是家中长辈起吗?” 黒、德清说:“我们家没这么多讲究,只要名字好,能给我们宝贝带来好运,谁起都一样。” 柳侠想了一下说:“那,让我跟俺伯俺大哥说说,我觉得俺伯其实起名字特有水平,我们小雲小雷的名字,虽然听着平常,可合着他们俩出生的日子,特贴合,还有柳若萌和柳若虹的名字,我也觉得特别好,我叫俺伯给你们家宝贝闺女起吧。” 黒、德清很爽快地说:“行,那我先谢谢柳伯伯,请他快点哦,想好了你马上给我打电话。” 柳侠大包大揽地说:“我接的活儿你还不放心吗?保证给你一个高质量的报告。 不过现在你得先给我说点事,你考虑过买商品房吗?买商品住宅楼能讨价还价吗?如果能,一般能砍到几折?” 黒、德清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单位这两年一直都在嚷嚷着准备盖第二批集资楼,今年国庆节终于动工了,如果我在外面买房子,单位就不会给我分房了,那太吃亏了,我们单位的家属楼不但便宜,质量好,还不用付水电费,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在其他地方买房子的事。” 柳侠说:“好吧,看来这事还得找毛经理。” 这次,电话只响了一声毛建勇就接起来了:“我以为你掉黄河里牺牲了,正在这儿准备深情地怀念你一番呢,你就打电话过来了。说吧,怎么又想起哥哥来了?是不是需要我为你准备结婚礼服了?” 柳侠听到毛建勇酸溜溜的声音就心旷神怡:“结婚礼服还得过几天,我现在得先把房子搞定,毛老板,传授一下你买商品楼的经验呗,跟我说说,搞价往几折上砍比较合适?” 毛建勇一听买东西砍价,酸劲儿立马烟消云散,捋袖子开始传道授业解惑:“就这事啊?小菜,哥哥给你稍作指导,保证你以全省最低价买到最好的房子。 首先,你要穿得跩一点,让自己先抖起来,让人一看就是有钱人,一看就像是买了这回还有下回的主儿。 其次,你要……” 十分钟后,柳侠拍桌子:“最多七五折拿下,多一分老子都不出,就这么定了,星期五拿到钱,星期六搞定房子,星期天跟着三哥上门议婚,年内结婚,明年给我们猫儿生个石头蛋子玩儿。” 毛建勇那边刚喝下去的茶喷了出去:“七儿,我拿出看家的功夫教了你大半天,你的目标就是给你家那只猫生个玩具?” 柳侠大笑:“太伟大了,你一时半会儿达不到,是不是?” 星期一早上,柳侠正在古渡口路买菜,接到周晓云的传呼:我到荣泽了,你在哪? 柳侠用公用电话给她打过去,周晓云已经到单位了,他们星期一早上例会,估计要开到十点,两人约好,中午周晓云过来吃饭。 不过,刚十一点,周晓云就到了,她刚刚理过发,剪成了很短的、有点男孩子气的发型,很趁她的脸型,利索又漂亮。 柳侠笑着说:“头发剪这么短?我正打算这两天去你们家提婚呢,如果你爸妈答应了,年前咱们可能就结婚,你这样到时候可没法上头哦。” 周晓云故意做出自己其实不相信,但又表现得很相信的样子说:“真的?你真打算去我们家议婚?哎呀高兴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们俩这婚事,最后得由我这个大姐姐来提呢!” 柳侠用勺子舀了点排骨汤尝了一口:“什么大姐姐,你就比我大几个月,我可比你高十来公分呢,咱们俩扯平了。 我是男的,婚事当然是我们这边提,我正在抓紧时间准备礼物,最多一星期,三哥会和我一起去你们家,你到时候可得帮我说好话哦,争取一次成功。 咱们两家离得远,到时候三哥和剑锋哥都得请假,去一次不容易,咱尽量少折腾。” 按习俗,男方家去提婚,女方家要象征性地拒绝几次,否则就显得闺女太不金贵不值钱了。 周晓云笑着点头,柳侠能感觉到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嗯,我都马上就二十六了,好不容易有个大帅哥上门求婚,我肯定是赶紧把自己给嫁了,哪还有心思摆谱呢! 放心吧,我爸妈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说东说西刁难你的。” 柳侠嘿嘿笑起来,他是真心喜欢周晓云这种直率、一点不矫情做作的性格。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7 周晓云好像有点累,她以前只要一来,就会帮柳侠和猫儿干活,今天她坐在餐桌边,看柳侠做饭,不过,她的心情是真的非常好,趴在桌子上看柳侠的时候,一直都在笑。 柳侠说:“你如果累了,去南边屋子里躺一会儿吧,等接了猫儿回来,我喊你吃饭。” 周晓云摇摇头:“不累,只是昨晚上没睡好,趴一会儿就行。” 柳侠忽然想到周晓云以前说过,她不喜欢进公共澡堂洗澡,就说:“天冷了,等咱们领了结婚证,你以后就可以在我们单位澡堂洗澡了,衣服什么的都拿我这儿洗,你们那水房连个门都没有,太冷了。” 周晓云笑着看着柳侠,不说话。 她以前谈过的几个男朋友,虽然时间都很短,但那几个人对她都很殷勤,柳侠是唯一一个压根儿不知道殷勤为何物的男朋友,但她就是喜欢。 她喜欢柳家男人对待妻子的态度,从来都不是根据自己的心情决定给妻子什么样的待遇或脸色,而是好得自然而然,好得天经地义,和他们对待自己的父母兄弟及孩子一样,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关爱。 周晓云父母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也不算差,可她能看得出她爸爸在她妈面前不自觉就流露出的居高临下和她妈的小心翼翼 她也见过她爸爸几个比较有钱的朋友对待妻子的态度,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如果不是她知道那几个人是有夫妻名分的,觉得那种态度放在解放前,对待丫鬟仆人也就那样了。 周晓云希望有个秀梅和晓慧那样的婚姻,在家里,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用担心自己说错话,也不用担心得不到回应,最自然的——家人的状态,她觉得那种相处的方式,让人安心,让人踏实。 中午饭比较丰盛,猫儿吃的时间稍微长了点,放下筷子柳侠马上就开着周晓云的车去送他,就这样,他进校门的时候,上课铃也已经响了。 柳侠在心里诅咒新校长没人性。 接下来的几天,柳侠就像自己给柳茂许诺的,他什么都不做,专心给猫儿做饭,家里有现成的小米、红枣、枸杞、芝麻、豇豆,是柳川和晓慧按照王君禹的交待买的,这些东西据说很养人,柳侠每天给猫儿熬一次稀饭,另外一次是鸡蛋甜汤,他还买了排骨、猪肝、柴鸡和鸡肝回来,变着法做给猫儿吃。 早上猫儿吃过饭,再给他带一大杯煮好的牛奶走,别人吃早饭的时间,猫儿喝奶,再跟着晓慧在教师食堂吃点其他热乎的东西。 下午他给猫儿再送一次饭,每次都有肉有蛋。 星期四早上,猫儿看着放了红糖的鸡蛋甜汤和一盆子排骨炖胡萝卜,问柳侠:“你把我当月子婆娘了吗小叔?” 柳侠摇头:“你现在这么娇弱,除了休息不够,吃饭不好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猫儿啃着排骨说:“我一点都不娇弱,你不在家,三叔差不多每天都给我送一次饭,有时候还两次,也是把我当月子婆娘养。” 柳侠点头:“嗯,这充分说明你是真的需要养,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 周晓云每天中午和晚上来柳侠这里吃饭,她心情非常好,已经把柳家决定最近就过去议婚的事告诉了家里,她爸爸妈妈答应她,绝对不会刁难柳侠。 不过今天,周晓云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洗完了碗从厨房出来时,无意中看到,主卧放床的地方空了,那个漂亮的大床被放在了另一间向阳的房子里,床上铺的是猫儿最喜欢的那套海蓝色格子铺盖。 周晓云记得那套铺盖,那是她和柳侠、柳海、丹秋一起去亚洲之星时买的,当时柳侠他们从经营床上用品的地方路过,柳侠一眼看上这套铺盖,说猫儿一定会喜欢,马上过去跟人砍价。 这套东西当时要价六百八,不算太贵,但卖家说这套是他们刚进的货,质量非常好,价格标的偏低了,死活不还价,他们几个人齐心协力砍价,最后才砍掉了捌拾元,到家后,柳侠随即就铺上给猫儿显摆,猫儿还揪着柳侠的脸嫌弃他乱花钱。 周晓云站在门口看了那张床很久,一直到柳侠送猫儿回来,才离开。 柳侠一回来,就开始准备给猫儿做晚饭的东西,周晓云在旁边择韭菜和菠菜,柳侠要给猫儿炒韭菜鸡蛋和菠菜猪肝。 周晓云问:“柳侠,主卧的大床怎么挪到那个屋了?” 柳侠说:“哦,正想跟你说呢,结婚的家具你是想要买的还是做的?如果你喜欢做的,我马上就得跟何大哥说了,咱们如果决定年前结婚,得早点开始动工,时间有点紧。 你如果觉得做的没买的时髦漂亮,有时间你就去家具商场看看,荣泽不行就去原城,看好了我去买。 那张床是旧的,结婚不兴用旧床,而且,那张床当初是因为猫儿特别喜欢,才让何大哥费了大半年的工夫做的,咱们结婚,让猫儿睡小房间我已经觉得可难受了,我不想再让他睡不喜欢的床。” 周晓云说:“如果现在让何大哥做张跟这个床一样的床,到咱们结婚,能做出来吗?” 柳侠摇头:“不行,到年底就剩两个多月时间了,那张床做了半年多呢。” 周晓云说:“那好吧,那咱们买新的吧。”她第一次看到那张床就非常喜欢,没事的时候她也在原城的商场转悠过,从来没看到过同样的床。 星期五早上,柳侠接到柳魁的电话,他已经看好了日子,是阴历的腊月十六,他让柳侠问问周晓云,这个日子行不行,如果周家觉得不合适,他再请人看。 柳侠当时就给周晓云打电话,周晓云很干脆地说:“合适,不用再看,我现在就给我爸妈打电话说,我们家也得开始准备了。” 中午柳侠接了猫儿一回家,就先拉着他进了他们俩现在住的房间,让他看了看柜子里的那几摞钱。 猫儿惊喜地问:“张发成这么好说话?” 柳侠说:“先给十万,元旦前剩下的全部结清。他想让我跟你凤河叔那次一样,用房子顶,我没同意,咱们已经有那么多房子了,再要有什么意思?你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小叔还没给你准备够留学的钱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猫儿撅嘴不高兴,他不想留学,他想在原城上大学。 柳侠刮了下他的鼻子:“留学几年,修个货真价实的金身回来,小叔后半辈子就指望着你当吃饱墩儿呢。” 猫儿很不情愿地点点头:“我在家也能修成金身的。” 周晓云吃饭的时候,发现柳侠和猫儿神色诡秘而兴奋,她问怎么回事。 柳侠摇头:“没有啊,什么事都没。” 猫儿也摇头:“小叔炒的菜真好吃。” 周晓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没觉得异常,去卫生间照照镜子,也没发现问题,出来后不吃饭了,敲着桌子让柳侠和猫儿老实交代。 柳侠和猫儿大笑,柳侠说:“明天,最多星期一,你就知道了,现在暂时保密。” 猫儿学着童自荣的声音说:“美丽的秘密哦!” 周晓云点点头:“好吧,如果到星期一没有惊喜,你们俩等着,我一打二,让你们俩领教一下当代中国女警的风采。” 吃完饭,依然是柳侠开车送猫儿去学校,今天稍微早一点,猫儿不肯先走,柳侠只好调转车头先走,猫儿站在小竹林边,柳侠的车都看不见了,他还站在那里。 ……我责备自己曾经的情不自禁,责备自己明明曾经亲眼看到过,那些爱恋同性的人无论如何小心谨慎地保守自己的秘密、生活得比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还战战兢兢,却依然要承受人世间最深刻的鄙视、最肮脏的谩骂、最恶毒的诅咒,承受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浊泥污水,但却依然克制不住对你的爱,克制不住想让你知道我的爱并得到你同样的爱的心情。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珍贵的你,却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爱情,不但让你无端遭受羞辱,还把你拖入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 可是,我知道,如果现在有机会让我重新返回到十一年前,我会比已经过去的那个十一年前的秋天更急迫地去找到那个拉着架子车、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走在望宁大街上的人,我甚至希望可以更早…… “柳岸,你在那儿看什么呢?上课铃都响了。”有人在教室那边大声地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8 “啊?哦,来了。”猫儿愣楞地回过头,答应着跑了起来。 我不让小叔被人鄙视,不让小叔被人骂,不让小叔被人诅咒,我不要小叔像见不得人的老鼠那样生活,震北叔叔那么能干,他都保不住五叔,我现在才十五岁……而且,我现在好像还生病了,只跑这么几步就会觉得累,坐着听课也觉得累,趴桌子上什么都不干都会觉得累,只想躺着,躺着怎么保护小叔?……所以,我得很高兴,很高兴地让小叔结婚…… 我不能再请假,我得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让小叔在家里享福…… 第220章 房子解决了 猫儿病了 星期六一大早,柳侠开着付东的桑塔纳把猫儿送到学校后,直接就去了原城,八点钟人家上班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小区待售的几栋楼所有的户型都看了一遍,售楼部一开门,他就直接奔着自己选好的房子去了。 十一点,柳侠准时赶回了家,十二点按时到学校接猫儿回来吃饭,周晓云今天来的有点晚,她一坐下,柳侠就笑嘻嘻地把购房合同和发票放在了她面前。 周晓云有片刻的疑惑,拿起发票看了一眼后,她吃惊地问柳侠:“你,你什么时候去看的房子?你一次性就把钱交清了?” 柳侠得意地说:“对啊,一上午搞定,商品房虽说贵了点,可户型、楼层、地方随便挑,你看准了哪套,只要证件带齐了,马上签合同,等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点可真是太好了! 二十八号楼,一楼,一百三十三平方,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离叔叔阿姨买的八号楼约三百米,以后你想他们了抬脚就到,怎么样,满意吗周小姐?” 周晓云抬脚佯装要踹柳侠,柳侠跳出去老远,周晓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侠不是那种处处表现出体贴温存的人,但大事上却特别有主见,而且说干什么马上行动,效率高,不会来来回回唧唧歪歪,看着好像虑事周到,其实是没主见拿不定主意,周晓云就喜欢他这种劲头。 柳侠接着炫耀:“你不用想一次交清划算不划算,嘿嘿,我和猫儿早就已经算过了,哪怕只优惠五个百分点,一次性交清省下来的钱,比在银行存几年的利息还多呢,房子明年国庆节就交付,那点利息更不值一提了。 不过砍价砍得不理想,这是今天唯一的遗憾。” 猫儿说:“我说让你等等我,下星期咱俩一起去,一个吹笛一个捏眼儿配合着杀价胜算更大,你非要今天自己去,怨谁?” 柳侠懊丧地点点头:“嗯,可你好不容易歇个星期天,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嘛!”他说着忽然奔向客厅。 “喂,毛建勇你赔我萝卜干,我那么好的一大罐子萝卜干给你寄去了,你出的主意半点都不沾,我按照你教的方法,跟人家磨了一大晌嘴皮子,才砍了个九折,说好的至少七五折呢?” 毛建勇大叫:“我靠,九折,那售楼小姐是缺心眼啊还是跟他们老板有仇啊?那是楼房啊,有这么打折的吗?老子的最好成绩才九折,那还是熟人呢!” 柳侠捶桌子:“好哇毛老五,你居然拿我当傻子哄啊,我说怎么人家一个售楼大厅的人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呢,原来是你捣的鬼。” 毛建勇狂笑:“哈哈哈,如果不是我说七折,你能砍到九折吗?一般买房子优惠五个点就到顶了,你这一下省了好几千,一年多的工资,你该感谢我才对吧?” 柳侠说了声“萝卜干你不都已经吃上了嘛”,就干脆地挂了电话,他心情愉悦地吃了一大口面条,对猫儿说:“明年买个再大一号的罐子给你毛伯伯腌萝卜干。” 猫儿漫不经心地说:“罐子不是问题,问题是邮寄费,邮寄费那么贵,谁出?” 柳侠摇摇头:“小葛朗台。” 周晓云刚才听到柳侠说九折的时候,差点被面条给噎着,她问柳侠:“你怎么跟人家砍的呀?我们那儿,就是你去年带着人测量的那个小区,第一期国庆节的时候已经入住了,找建设局的熟人去说,到顶也就是便宜七个点。” 柳侠摇头:“绝世秘籍,恕不外传。” 柳侠坚决不想让周晓云知道自己说出打七折的时候售楼大厅的人看他的眼光,厚脸皮如他,当时也有点挂不住。 柳侠不知道,接待他的漂亮小姑娘和售楼部经理,很多年后还记得这个脸皮超级厚的顾客。 一般人如果被恭维成有钱人后,通常都没办法再拉下脸跟人斤斤计较,柳侠倒好,恭维照盘全收,可后面任人家怎么暗示明示,说以前买房子的有钱人都非常有风度,他们主动优惠两个百分点后,就都愉快地下定金了,从没有一个人像柳侠这样死乞白赖为几千块钱没完没了的。 可柳侠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油盐不进,那风度,跟他那一身一看就是名牌的富家公子哥形象半点都不搭。 周晓云拿起合同认真地翻着看:“不传就不传,反正你耍厚脸皮的受益人是我。” 柳侠点头:“嗯,所以,你这是充分体验到了厚脸皮的价值了,对吧?” 周晓云“啪”地一声把合同书合了起来:“柳侠,咱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吧?” 柳侠含着一嘴的面条扭过头:“嗯?” 周晓云说:“一般人都是提前先领结婚证,然后再举行婚礼,咱们现在领证,到结婚也不足两个月,时间正合适。” 猫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咱们这儿都是先领证再结婚,四叔六叔不都是嘛,小河叔领了快半年证才结婚的。 小叔,你们也早点去领结婚证呗,我可想看你的结婚证。” 柳侠说:“行,那,星期一吧,明儿是星期天,人家民政局不上班,今天下午也没时间,吃完饭我想带猫儿去先生那里看看,。” 猫儿啊地一声抬起头:“我好好的,去看先生干什么?” 周晓云也不明白:“就是啊,猫儿好好的,你干嘛让他去看先生?” 柳侠说:“猫儿晚上睡觉背上老出汗,前几天在家里我觉得好了点,这两天又多起来了,我不放心,我刚才从原城回来就跟三嫂打电话让他给猫儿请假了,一会儿你上班我就带他去看。” 猫儿把筷子放下,不吃饭表示抗议:“我不去,我没病,我要去学。” 柳侠点着头说:“行,那我就跟着你去学,站在你们教室外面一直等着,等到你自己出来跟我去看为止。” 周晓云无奈地看着柳侠:“没你这样的吧?没病也得去看先生,太霸道了。” 柳侠说:“我从小把他带大的,他该是什么样的我知道,我回来后一直这么用心地给他做饭,他的脸色都没恢复正常,我觉得不应该,我回来时定的期限是半个月,现在已经多出两天了他还不见好,必须得去看看。” 他又指着猫儿的鼻子说:“不去看病,就没结婚证给你看,说吧,去不去?” 猫儿和周晓云对视了一眼,耸耸肩:“好吧,你厉害,你说了算。” 柳侠这才跑到客厅去给柳魁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和周晓云决定先领结婚证的事。 柳魁非常高兴:“这就对了孩儿,您都谈了一年多了,早该结婚了,嘿嘿,今儿我得早点回家,叫咱伯咱妈也早点知道这事,早点高兴高兴,呵呵呵,明年,咱家又该添人进口了吧?” 周晓云在旁边,柳侠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挠头:“俺六哥六嫂还没生咧,我早着咧!俺先耍几年再说。” 关于给黑、德清家闺女起名字的事,柳魁也觉得不合适,可既然柳侠都已经答应人家了,那还得用心给起一个,反正隔着这么远,不喜欢人家不用好了。 周晓云也给家里打了电话,不过她不好意思当着柳侠和猫儿的面表现的太兴奋,是回到自己宿舍后才打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89 猫儿知道下午不用去学,马上瞌睡就来了,柳侠和他一起睡了个午觉,一直睡到快三点半,两个人才起来去找王君禹。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没病人,王君禹在看一本非常厚的书,小敏在洗刷东西。 王君禹看见两个人就笑了起来,他调侃猫儿:“哟,怎么这么乖就过来了?看来小叔是专治小犟驴的灵丹妙药啊!” 猫儿鼓着脸看柳侠:“我根本就没病,小叔他小心眼,总爱乱操心,我来给他讨个安心呗。 王君禹给猫儿诊了脉,看了舌苔,又翻着眼皮看了看说:“贫血是肯定的,前两次柳川带着他来,我让他们去县医院化验个血,猫儿横竖不肯,幺儿你现在回来了,带他去吧,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猫儿立马叫了起来:“我不,我不扎针,我根本就没事,我就是上了高三后连课间都不怎么出去,所以捂白了,小叔说我苍白是他时间太长没见我,你说我苍白是因为你是医生,看谁都像病人。” 王君禹笑着在一张处分上写了几个字和符号,递给柳侠:“到县医院随便找个科室,换成人家的化验单就行了。” 猫儿发现王君禹居然是玩真的,马上跳起来跑到了柳侠背后:“我不扎针,化验要扎手指头,我知道,会疼死人的。” 柳侠拿着处方看了看,又递给王君禹:“我也不想让猫儿扎针,您要是觉得他贫血,就给他开些治贫血的药吧,再给我说说平时吃什么对贫血好,我回去就开始做,肯定能把他养回来。” 王君禹说:“你回来之前你三哥一直按我说的在给他调养呢,看来效果不好,还是去化验一下吧,我觉得猫儿贫血有点严重。” 猫儿趴在柳侠背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我不扎针,先生,我知道我不贫血,我没病,不过我小叔要是觉得有,那你给我开药吧,什么药都行,多苦都没问题,可我就是不扎针,你开了我也不去扎。 我吃了你给我开的药,现在哪儿都可好,也不头晕了,也不会没劲儿了,你看看。”他说着就轻盈地蹦了几下给王君禹看。 王君禹十分无奈地看看柳侠。 柳侠对他点头,一直胳膊还背到后面拍着猫儿的腰安抚他。 王君禹摇摇头,站起来去拿药:“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惯孩子的,连看病都由着他。” 猫儿捏着柳侠的脸颊笑:“错,先生,是我惯着小叔,我根本就没病,他让我来我就来,他想让我吃药我就吃药。” 王君禹把药给他们装好,一一交待了用法,又给柳侠说了几样补血的食疗方法,最后,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一块跟巧克力似的东西,碾碎了之后包上,给了他们一个很小的药勺。 猫儿不要小勺,上次柳川带着他来,王君禹就已经给过他们这些药,阿胶在柳侠回来前他刚刚吃完,小勺还在。 他们临出门时,王君禹又交待了柳侠一遍:“正常人有点贫血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猫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一段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还是有好处的。” 柳侠说:“我好好给他补一段,他把您开的这些药吃完后如果还这样,我带他去原城医学院看。 您不知道,如果不是您现在开诊所,我都不知道让猫儿去哪儿看病,他提起医院提起打针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他牛奶中毒那次才半岁,扎针那事他应该不记得呀?” 王君禹说:“不记得那件事,但那种恐惧体会印在记忆中了。” 柳侠咬着牙骂了声“孙春琴,你个赖孙娘们儿”。 周晓云过来,一进屋就看到那一大摞肝精补血素和其他好几盒子药,问猫儿:“你上次把那一大摞子喝完后,不是说你比以前还有劲儿吗?怎么又要喝了?” 猫儿喝着冰糖阿胶黑芝麻糊说:“安慰小叔呗。周阿姨,我正在巴着放寒假呢,等放假了我回家晒晒,晒得跟小莘和两个小孬货一样,小叔就不会觉得我贫血了,我就不用吃药了,补血素腥死了。” 周晓云笑笑扒拉了猫儿的脑袋一把:“吃吧,补药嘛,就当吃饭了,反正也没坏处。”她过去拉开冰箱,一眼就看到了装在塑料袋里的大猪肝和一大袋子排骨、肉。 柳侠在厨房里对周晓云喊:“你先坐着和猫儿玩儿,菜马上就好了。” 柳侠坚持猫儿是病人,什么都不让他干,周晓云帮忙端饭菜,还是八宝粥似的稀饭,胡萝卜炒肉丝,菠菜炒猪肝,还有三个煮鸡蛋。 柳侠把鸡蛋都剥开了,跟周晓云商量:“你那个蛋黄也给猫儿行不行?先生说了,蛋黄的营养更丰富,贫血的人吃了好。” 周晓云说:“我不喜欢吃鸡蛋,小时候吃伤了,你跟猫儿你们俩吃吧。” 猫儿不肯,猫儿知道柳侠讨厌吃蛋清,可他争不过柳侠,柳侠把三个蛋清都吃了。 猫儿生气了,拒吃蛋黄。 柳侠大手拢着猫儿的脑袋让他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己,十分认真地说:“你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可小叔看得见,你现在生病了,贫血,你不快点养过来,让小叔怎么办?” 猫儿垂下眼帘,不看柳侠的眼睛,伸手拿过一个蛋黄放进嘴里。 他知道柳侠看不得他生一点病,他知道柳侠是真疼他,他一天不好,柳侠连觉都睡不踏实。 柳侠眉开眼笑:“哎,这才是大乖猫嘛。” 吃完饭,猫儿想去学,柳侠不批准,而且不准他看书也不准玩电脑,三个人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猫儿只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靠在柳侠身上睡着了。 周晓云想喊醒猫儿让他回屋睡,柳侠不让,让周晓云把被子拿过来,他抱着猫儿睡。 周晓云和柳侠商量明天去照相穿什么衣服,柳侠这才想起来,明天他们得早点去照相,要不,星期一还领不了结婚证呢。 柳侠喜欢周晓云穿警服,觉得她穿上警服后飒爽英姿特,有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周晓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想让柳侠穿那个有厚实的大毛领子的飞行员皮衣,柳侠也答应了,他本来就特喜欢那件衣服。 柳侠忽然想起房子的事,对周晓云说:“我和三哥去你们家的时候把购房合同和发票带上,叔叔和阿姨应该能看到我的真诚了吧?” 周晓云笑笑:“应该能吧。” 柳侠解释说:“晓云,这件事不是我固执,不知道叔叔阿姨的好意,结婚时候男方为女方准备好房子,这是咱们这一带自古以来的规矩,住你们家买的房子里,我得让人笑话一辈子,这我真接受不了,我们家人更不行。” 周晓云说:“我知道,咱们离得不远,规矩都一样,我爸妈也知道,他们,他们只是……”周晓云抿着嘴,看着电视,不说了 柳侠问:“只是什么?” 周晓云摇摇头:“他们只是……心疼我,想让我去原城后也能住在舒服宽敞的房子里,但又觉得你现在已经有房子了,再提出来让你在原城买房太过分,所以决定当陪嫁给咱们买一套。 我爸爸是男的,他也想到了你们家的感受,不过他觉得房子是买在原城的,那么远,别人也不知道,所以……” 柳侠点点头:“我和我们全家都知道叔叔是好意,一点没抱怨他的意思,只是站在我们的立场,真的不能接受,所以我家里人想一起凑钱,给咱们在原城买套房子,就是想让叔叔阿姨放心,让他们知道你跟着我不会受罪。” 周晓云看着柳侠,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平时看着柳队对嫂子,特羡慕三嫂;去你们家一次,看到叔叔对阿姨,大哥对大嫂,还有四哥四嫂,六哥六嫂,我就知道,我和你结了婚,一辈子都不会受罪,其实你就是没房子,住在原来的宿舍里,我也会嫁给你的。” 柳侠笑:“我有那么窝囊废吗?结婚让自己媳妇儿住那么拮据的地方。” 周晓云使劲锤了柳侠一下:“还没领结婚证呢,谁是你媳妇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0 柳侠笑着躲,猫儿嗯嗯了两声,有点想惊醒,柳侠赶紧坐好了,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乖,没事了,睡吧睡吧。” 猫儿把头往柳侠怀里蹭了蹭,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侠低头看着猫儿的脸,对周晓云说:“年前我应该不会再出去了,过完年不出正月,我肯定得走,到那时候,麻烦你多照顾点猫儿。 他生下来我二嫂就没了,他没吃过一天母乳,而且那时候我们家穷,连好面都很少吃,最好的也就是让他喝点米油吃点鸡蛋,所以猫儿根儿里就受了亏,没别的孩子强壮,平时觉不出来,一到了特别劳累的时候就显出来了,你看他现在瘦的。” 周晓云隔着被子摸了摸猫儿的脚:“你放心吧,我做饭不行,我可以从我们食堂买了带回来,我平时也多买点营养丰富的东西放家里,柳队和嫂子过来的时候,请他们多做点,让猫儿慢慢吃。” 柳侠把猫儿的头抬高一点,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猫儿苍白的脸颊。 其实,不管把猫儿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他觉得猫儿只有自己照顾才能过的开心过的好,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九点多,电视剧结束了,周晓云离开,柳侠抱着猫儿,她不让柳侠出去送她。 冬天已经真正来到了,外面寒意浓重。 周晓云站在小院外的路上,透过柿树的枝条,看着那扇温暖的金色的窗户,看了好久,才深深地呼了口气,使劲地甩了甩短发,转身向车子走去。 星期天中午,柳侠和周晓云照了相。 星期一上班后,柳侠提了几斤糖和两条烟到单位办公室开结婚证明,单位一群中年妇女对着他夸张地长吁短叹,说小帅哥以后名花有主了,以后他们要想再看看帅哥养养眼,就只能偷偷摸摸的了,要不然就得被女警花给抓个满脸花了。 柳侠被调、戏得没脾气,拿了证明赶紧往家跑,中年妇女是过于彪悍的存在,他惹不起躲得起。 周晓云过来吃午饭时,也把证明开好了,还把照片直接拿过来了。 猫儿拿着照片看了半天,说:“真好看,俊男靓女、帅哥靓妹哎!一会儿吃完饭你们俩就去领结婚证呗,晚上放学回来我就能看到了。” 周晓云说:“不是帅哥靓妹,是靓姐帅弟。” 柳侠说:“你现在先给我好好吃饭,这半边儿鸡蛋都是你的,还有这,木耳,鸡肝儿,肉丝,必须吃完,乖乖地吃,乖乖地给小叔长血长肉,你喜欢看结婚证,晚上保证让你看上。以后小叔的结婚证就归你保管了,想怎么看怎么看。” 猫儿为了表现自己真的努力在长血长肉,就多塞了几口肉,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忽然一阵难受,跑到水池边,把前边吃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吐得蹲在那里直喘,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柳侠懊恼得差点没抽自己几巴掌,他想给猫儿再做点软乎的东西吃了再让他去学,可猫儿坚决不肯再请假了,柳侠只好出去在他们对面那个骨里香烧鸡店给他买了两个刚出锅的大鸡腿带着,猫儿欢呼着接受了。 不过,鸡腿是马鹏程和楚昊给吃了。 这俩人现在住校,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日子真正是过得水深火热。 马鹏程从初三开始成绩突飞猛进,三天两头搞早恋给女孩子写情书也没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进荣泽高中时虽然没和楚昊一样被分到重点班,但也不差,两人是邻班,教室和猫儿他们班隔着一排房。 苏丽蓉原本是舍不得让马鹏程住校的,可马鹏程为了表明自己和老爹马千里不共戴天的立场,坚决要求住校,结果,只撑了一个星期他就不行了,天天哀嚎住校的日子不是人过的,说猪都比荣泽高中学生吃的好。 可已经晚了,马千里说,住校是他自己要求的,哪怕荣泽高中真的是养猪场,他也得在猪圈里住够三年。 楚远是个在外面看着和气回到家说一不二的主儿,他认为男孩子小时候多吃苦长大了才能有担当,初中时候如果不是学校不允许家在县城的学生住校,他那时候就把楚昊扔进去了,所以楚昊现在对住校从不抱怨,反正喊破了天也没用。 从进荣泽高中第一天起,马鹏程和楚昊有一点时间就会跑过来找猫儿,还经常自觉地去翻猫儿的桌斗给自己改善生活,这点柳川和周晓云都知道,所以俩人给猫儿送饭的时候经常会多送些,让这两个馋家伙帮个口福。 柳侠是第三次给猫儿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必须要捎带着给这俩吃嘴精准备一份的,否则他送来的所有东西猫儿都别想吃上一个囫囵的。 不过今天是猫儿主动把鸡腿给马鹏程、楚昊送过来的,两个吃嘴精高兴坏了。 马鹏程欢呼声未落就发现,楚昊拿到的那个鸡腿居然比他的大很多,马鹏程马上抗议,追着楚昊不让他吃。 于是猫儿做裁判,两个人用石头剪子布来决定谁吃大谁吃小。 楚昊布,马鹏程石头,楚昊赢,马鹏程大叫:“三局两胜才算数。” 第二次,楚昊依然是布,马鹏程依然是石头。 马鹏程盯着楚昊手里的鸡腿,眼里恨不得伸出十只手来。 猫儿对着马鹏程吹了声口哨,坐在花坛上看风景。 楚昊咬了一大口肉,冲马鹏程笑:“真香。” 马鹏程突然抓起楚昊拿鸡腿的右手,在楚昊的鸡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撒腿就跑。 楚昊看着自己差不多被撕去了一半肉的鸡腿,大叫着“马鹏程你个大饭桶,你还我的肉”,追了过去。 猫儿歪头看着在花坛上来回跳跃追逐又笑又闹的两个好朋友,心里想:小叔现在会在干什么呢?是刚去民政局,还是结婚证已经领到手了? 第221章 诅咒 五点半,猫儿下第四节课,物理老师拖堂了三四分钟,等他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马鹏程和楚昊一人一个烧饼夹都已经吃上了。 柳侠今天给猫儿送来的是:营养补血的八宝粥,清蒸排骨、虾仁炒白菜、蒜黄木耳炒鸡蛋,三菜一汤。 猫儿没烧饼夹,他中午吐了,柳侠嫌烧饼夹硬,周晓云回单位的食堂买了两块钱的馒头,松软喧腾,现在还热乎着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结婚证,柳侠的。 猫儿叼着块排骨看结婚证,马鹏程和楚昊也挤过来看。 马鹏程看清楚那是柳侠和周晓云的结婚证后,夸张地大叫:“我靠,小柳叔你结婚了?那,那我跟楚昊的好日子不会就这么到头了吧?你你,你要是变成后爹,柳岸没好日子过了,我们俩不就更没好日子了吗?” 楚昊抬脚给了马鹏程一下:“闭上你的乌鸦嘴,周阿姨可看着你呢,你看她像是后妈样儿吗?” 马鹏程扭头看周晓云。 周晓云抱着膀子也正眯着眼看他:“马鹏程你是不是皮痒了?” 马鹏程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没没没,不痒,周阿姨我不是说你呢?我我我,嘿嘿嘿,周阿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自己罚自己吃一个烧饼夹,不行你罚我再吃一个,可以了吧?” 周晓云跟马鹏程、楚昊早熟悉了,非常了解马鹏程这小子什么德行,冲他伸了一下穿着长筒皮靴的腿说:“想得美,告诉你,再敢让我听见你说我会成后妈,一脚踹掉你四颗大牙。”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1 马鹏程点头如捣蒜:“八颗。”说完就拉着楚昊跑了,他们得去学生食堂吃饭。 猫儿兴奋把柳侠的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小叔,你们俩的照片贴这上面更漂亮了,只是本儿有点小,能换成跟三叔那样大的,缎子面的那种吗?” 柳川和晓慧的结婚证是跟正常课本那么大、大红缎子面的本子,柳侠和周晓云的是稍微暗一点的红,塑料皮,只有课本大约三分之一那么大。 柳侠有点内疚地说:“我当时也嫌这种寒碜,可人家说现在都是这种。” 猫儿说:“不寒碜,其实,你这个也挺漂亮的,嘿嘿,只是我觉得缎子的比较,比较……隆重。” 柳侠笑起来:“快别说了,我们俩领证出来,你周阿姨失落坏了,问了我好几遍,‘就这样?就这样?一个人随随便便把本子往咱们跟前一推,这就完了?’ 她以为人家至少会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我们,再来几句美好的祝福,然后我们得给人家鞠个九十度的躬呢!” 周晓云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是人一辈子除了出生之外最大的事了,肯定会比较特殊点嘛!” 猫儿说:“周阿姨你别失落,拜天地拜高堂那才是真正的结婚呢,那个隆重,到时候你还得给我大爷爷奶奶他们磕头呢!” 周晓云点点头:“嗯,你小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城里现在都是鞠躬了,我们那里也是只有一些很偏远的山里才跟以前那样跪拜,不过,我喜欢,我觉得那样才,才最像结婚的样子。” 开始给猫儿送饭时天气就比较冷了,他每次送来,都是猫儿把饭菜端到教室吃,晚上再把饭盒带回家。 今天柳侠想和猫儿多呆会儿,就让猫儿坐进车子后座吃,他帮猫儿扶装菜的饭盒。 周晓云坐在驾驶座上给几个好朋友打电话说完他她领结婚证的事,扭过身来看着猫儿吃。 柳侠问周晓云:“哎,今儿结婚证都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不会再胡思乱想,觉得距离稍微远点我就会移情别恋了吧?” 周晓云有点不好意思:“嗯——,比较放心,要绝对放心我估计得等到七老八十了,没办法,现在厚脸皮的女人多,花心男人更多,我这种老实女人只好提心吊胆过日子咯!” 柳侠说:“嫁给我们家的人你还不放心,那我就真没办法了。” 猫儿说:“周阿姨,我跟你说,如果嫁给我小叔你还瞎想,那这世界就没能让你放心的男人了。” 周晓云嘿嘿笑:“其实,我挺放心的。” 柳侠和周晓云出来之前给晓慧、王君禹和楚凤河、楚小河打了电话,晚上请他们在家里吃饭,除了晓慧要上第一节晚自习要晚点才能来,柳侠和周晓云从猫儿那里赶回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正好到。 小河还抱来了他还不太满两个月的闺女楚丽颖,小丫头是国庆节那天早上出生的,做满月时,猫儿上了一百块钱的礼。 楚凤河现在还是白天领工干活,晚上看场子,日子依然辛苦忙碌,可他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逍遥自在。 他那个混账爹彻底被他治服了,柳川又找了个中间人,约了小河学校的几位领导一起吃了顿饭,把楚家的事给他们说了一下,小河身上被烙的伤疤还没完全消失,凤河脸上缝针的疤痕清清楚楚,人心里都有杆秤,那顿饭后,小河在学校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凤河的日子也就好了起来。 柳侠买的那套一楼主体已经完工了,现在正在做地坪粉刷墙面,明年“五一”前交工,柳侠的那套,门窗看上去和其他房子一样,但质量却不一样,楚凤河跟供应他们铝合金门窗的老板说了,那一套房子是他自己住的,让那人看着办,人家单独给了他质量最好的。 柳侠也给孙剑锋打了电话,孙剑锋说他有点事,星期天回尚诚老家今天就没回来,他说等柳川回来,让柳侠再摆酒席单独请他一次。 八点多,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喝着酒说话,柳川打来了电话。 知道他和周晓云已经领了结婚证,柳川有点意外,但也非常高兴,他已经买好了返程的车票,星期三晚上半夜到原城,单位会派车接他们。 柳侠只跟柳川说了家里让他带着自己去议婚的事,却没说自己在原城买房子的事,他要让柳川吓一大跳。 柳侠在家里喝酒的时候,猫儿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下课铃响才被同桌叫醒,所以柳侠来接他的时候,他脸颊上还有几道红印子。 柳侠一眼就发现了猫儿的异常,赶紧用手摸他的额头,很正常,还有点凉,柳侠心落了地,问他:“咱们回来一星期多了,是不是又熬得受不了了?” 猫儿嬉笑着揉揉脸:“哪有?今儿最后一节是蒋老师的课,他有事没来,好多人都睡了,我也浑水摸鱼趁机睡一会儿。” 猫儿回到家后,周晓云看着他吃了饭,把碗筷锅灶都收拾干净了才离开。 柳侠和猫儿洗漱后躺在床上,猫儿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给柳侠算结婚都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空调咱都有,不用买;周阿姨好像不喜欢咱现在这个餐桌,得再买个新的、时髦的。 床不用说了,肯定得买。 大衣柜,大衣柜得两个,周阿姨衣服特别多,如果只有一个还不够她一个人用。 梳妆台,梳妆台是必须的,女的啥没有都得有梳妆台; 人家现在流行矮柜,你们也得买一组,还有什么?哦对了,录像机,周阿姨问过我好几次咱俩为啥不买个录像机……” 柳侠打断他:“乖,不算这个了,去议婚的时候周阿姨家的人会一次提出来,给咱们列个清单,咱到时候去商场一次买齐就行了。 咱说说你吧。” “啊?”猫儿眨巴眼:“我就在这儿呢,有什么好说的?” 柳侠翻过身趴着,一个手指描摹着猫儿的脸:“孩儿,买这个房子哩时候,我哩钱不够,我一点也不待见借别人哩钱,可我还是咬着牙要了,那是因为我老想叫你住好房子。 我一直认为这个房子、这个家永远都是咱俩哩……可现在,我得结婚了,我一结婚,你连你最待见哩大屋子也不能住了,孩儿,我可难受可难受。 我不想叫你独个儿住这屋,要是家里一下来可多人,一时住不开,你来这屋住两天还中,可现在不是,你以后永远都得一个人住了,乖,我不想叫你独个儿睡呀。” 猫儿笑着说:“小叔,我长大了,我都十五了,搁以前都是大人该娶媳妇了,咋能跟你睡一辈子咧? 你以前跟俺四叔、五叔、六叔他们不也成天搁一堆儿睡吗?现在四叔六叔都结婚了,五叔也不搁家了,要是没我,你不是也得独个儿睡吗? 人都是这样,长大了,就得结婚,一家哩兄弟姊妹再好也得分开。 咱俩也是啊,你长大该结婚了,我长大该去上大学了,咱就得分开了。” 柳侠说:“可我不想分开啊孩儿,这回跟以前都不一样,以前咱分开都有个期限,有个盼头。 可这回小叔是结婚,孩儿,结婚,你知道是啥吧,一辈子,一辈子咱俩都不能再跟以前那样了,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知道我多待见以前咱俩那种日子,我就想一辈子过那种日子孩儿,每天干完了工作,回来咱俩一起做饭吃,吃完就耍,啥都不想,我真哩觉得那是最美哩日子。” 猫儿把下巴放在柳侠的胳膊上:“我也是,我也想一辈子就那样。” 两个人傻呆呆地楞了一会儿,猫儿迷瞪过来:“小叔,咱想是想,但这不可能啊,我再有不到一年就该去上大学了,我一去就是好几个月,那时候你咋办?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2 我小时候,你去上大学,你不知道我搁家多想你,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叫你独个儿搁家等我,要不我一想起我跟恁多同学搁一堆,成天都过哩可高兴,你却成天一个人孤伶伶哩独个儿搁家等我,我会比小时候等你还难受。” 柳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孩儿,人长大了都得结婚,可我不想结啊!” 猫儿吓了一跳:“小叔,你可不敢胡说啊,你今儿后晌才领哩结婚证,你今儿黑就不待见周阿姨了?” 柳侠戳了一下猫儿的脸颊:“傻孩儿,我哪儿不待见您周阿姨了?我,我只是不想结婚,。 猫儿,你说当初要是您周阿姨俺俩是自己认识哩,是好朋友,而不是叫人介绍成了谈恋爱多好,就跟张乔乔她妈样,俺寝室哩人都可待见她,她去俺寝室一回俺寝室哩人都可高兴,我也一样,可我待见是待见,我没想跟她结婚啊!” 猫儿说:“你不想,张伯伯想了啊,女哩要是可好,男哩都会想給她娶回家。小叔,周阿姨真哩可好,我以前觉得谁都配不上你,可我现在觉得周阿姨跟你就可般配,真哩,你别瞎胡想了中不中?” 柳侠翻过了身平躺,看着天花板:“我知道您周阿姨可好,我也可待见她,可我,可我就想一直跟现在样,就咱俩搁咱这个家过,我不想叫别人来咱家啊!” 这回,是猫儿侧过了身用手指戳柳侠的脸:“你可待见周阿姨,我也可待见周阿姨,周阿姨恁好,别哩人肯定也可多待见她哩,咱得赶紧把她娶到咱家。 可咱家就咱俩人,你不娶周阿姨谁娶?总不能我娶吧? 我跟你说,这几天周阿姨天天来咱家,我一回来就觉得咱家可热闹可美,我就待见这样,你赶紧把周阿姨娶回来,以后天天都是咱仨,你肯定会觉得可美,比咱俩哩时候还美,听见没?” …… 猫儿睡着了,柳侠一直看着窗帘上摇曳的树影。 他结婚了,再有不足五十天,最不喜欢一个人睡的猫儿,就永远只能一个人睡在这个屋子里了,只属于他和猫儿两个人的家,将永远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 第二天早上,猫儿一睁眼,就看到了亮堂堂的房间,他大叫了起来:“啊——我迟到了我迟到了,我又迟到了。” 柳侠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孩儿?饥不饥?” 猫儿苦楚着脸对外面喊:“小叔,你咋不喊我起来去学咧?” 柳侠端着个盘子走进来:“我醒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我想反正已经迟到了,干脆让你睡个痛快,来乖,吃药。” 猫儿看看表,十一点三十五。 第三天,猫儿和柳侠又重复了这个过程。 猫儿起床后对着柳侠跳脚:“我是高三生啊小叔,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柳侠把药塞进猫儿嘴里:“虽然以前我说了让你安心睡,到时间了我叫你,可实际上每次我做好饭过去叫你的时候,你都已经醒了,现在,你根本就醒不了。 猫儿,考大学当然重要,可小叔不想因为一个大学把你的身体弄坏,我想跟三婶儿说一下,给你办个休学乖,晚考一年大学没事,就是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咱得先把身体养好。” 猫儿把肝精补血素喝了,又一口气把大半缸子白开水喝完,才对柳侠说:“坚决不,我明年一定要考大学。”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因为这个打嘴仗,周晓云说:“我也不赞成让猫儿休学,高三太难熬了,猫儿好不容易熬过去四个月,咬咬牙再坚持几个月就过去了,如果休学,精神和身体都得再多煎熬一年,太不划算了。” 柳侠的休学计划被二比一否决,猫儿对柳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他晚上要抱着闹钟睡。 柳侠送猫儿去学的时候,忽然觉得猫儿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他当时就停了车,扳着猫儿的脸看,越看越白,他心里有点慌,对猫儿说:“我觉得你贫血好像更严重了,咱去学校,让三婶儿给你请假,咱现在就去原城给你看病。” 猫儿推开出门跳了出去,撒腿就跑,边跑边说:“小叔,你别再疑神疑鬼了,我没病也让你给念叨出病来了。” 柳侠开车追上去,好一通劝,又看看猫儿的脸,好像确实是自己看错了,并没有更白,他松了口气跟猫儿赔不是,并保证不带他去医院,猫儿这才又上了车。 猫儿第一节课整个是趴在桌子上听完的,他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特别想躺着睡,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好像还有点严重,可他不想请假,更不想休学,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给小叔挣钱。 即便不想这些,他现在也不能让小叔看出来他有病了。 小叔最近要议婚,议婚后还有很多必须的程序,最近这一段小叔都会因为结婚的事儿很忙,如果他这个时候生病,小叔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紧着给他看病。 如果因为给他看病耽误了小叔的婚事,那他真就成了个丧门星了。 柳侠一路心里计划着下午给猫儿做什么饭回到家,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柳魁,周晓云在陪着柳魁说话。 柳侠特别高兴,问柳魁怎么突然来了,怎么没提前给他打个电话。 柳魁说:“咱街上那个公用电话坏了,我想着反正你现在天天搁家给孩儿做饭,我来也不怕家没人,就直接来了。” 周晓云站起来说:“快到上班时间了,碗还没刷完咧,大哥,柳侠,您俩说着话,我去刷碗了哦。” 柳魁来,是因为明天柳川要回来了,因为看的吉日只有不足两个月时间了,家里想早点去周家议婚,柳川如果回来后再回家一趟,来回至少得两天,太耽误时间。 而且原来柳长青和孙嫦娥选择让柳川去议婚,是考虑到周爸爸在原城住院的时候,柳川代表柳家去看望过他好几次,周爸爸痊愈出院回家的时候,在荣泽停了一下,也是柳川带着他和周家其他几个人到柳侠这里看了看,又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柳川和周家人比较熟悉,议婚的时候由他出面比较好说话。 可后来柳长青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议婚本身就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周家爸爸又因为这些年事业顺利发达,养成了比较自我中心的性情,只说客套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随和,可一旦说到正事,非常独断,基本就没别人说话的份。 柳川虽然平时处事稳重,可到底年轻,在这方面的经历少,万一周爸爸说话嘴打人,再过于固执,柳长青怕柳川难以应对,他想让柳魁和柳川一起去议婚。 最近五六年,柳长青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很少参与村子里的事情,包括婚丧嫁娶当大执事、亲家、给人主持分家、调解家庭矛盾之类的,现在村子里这类的事情,只要不是属相犯冲,很多人都是请柳魁。 柳魁帮人处理家庭纠纷,不但虑事周全,还能一碗水端平;帮人议婚或结婚当亲家,处理对外事务,则收放有度,分寸总是拿捏得非常好,柳长青对他非常放心。 柳魁对柳侠说:“等您三哥回来,俺俩带着你一起去,议婚一般都是由长辈出面,咱伯年纪大了,从家里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跟你是平辈,为了不叫小周家哩人觉得咱有轻慢哩意思,您三哥俺俩都去。” 柳侠高兴地说:“中,大哥。我一想起去议婚就有点害怕,你一说你跟着去咧,我一下就觉得踏实了。” 柳魁疼爱地揉了揉柳侠的头:“你是最小哩,现在也长大了孩儿,这都该结婚了,唉,有时候真舍不得您长大。” 柳侠说:“虽然长大有可多地方都可不美,我也不想长大,可是,俺要是一直长不大,你跟咱伯就得一直背着俺一大群,您得叫使成啥样啊哥?俺长大了,就能替您了。” 柳魁摇摇头:“我不怕使慌,只要您都快快活活哩,再使慌大哥心里也高兴,现在,你跟您三哥我还能经常见见,小海跑恁远,小凌……唉,我背着扛着一辈子,也不想叫小凌搁外头叫人欺负。” 柳侠趴在柳魁肩头,不说话了。 周晓云收拾好厨房,就去上班了,柳侠准备好了给猫儿做饭的所有东西,给楚凤河发了个传呼,然后带着柳魁去看新房子,他不甘心大哥一辈子窝在望宁,他要说服大哥来荣泽。 柳侠和柳魁跟着楚凤河看完了那套房子,正准备去地下室,柳侠的传呼机响了:我在你们单位门口,能出来一下吗?晓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3 柳侠奇怪,周晓云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什么事这么着急,竟然连班都不上就又回来找他。 他跟柳魁和楚凤河说了,两个人都让他赶紧过去,如果不是有急事,怎么会刚走一会儿就专门拐回来? 柳侠一拐上千鹤山路,老远就看到了了周晓云的车停在路边,人正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水文队的大门。 柳侠一溜车铃响冲过去,一只脚蹬着马路牙子停在周晓云身后。 周晓云吃惊地扭过头,看到是柳侠,她笑了起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大哥呢?” 柳侠再次觉得,周晓云笑得有些勉强,好像有心事似的。 他把情况说了一遍,周晓云让他把车子放回家,说她昨天才发现,政府东边开了个茶社,门面不大,两层,上面一层装修得还挺漂亮,周晓云想去那儿喝茶,同时也有点事想跟柳侠说说。 柳侠说:“咱回家说呗,家有暖气,一会儿我也还得给猫儿做饭呢,再说了,大哥如果一会儿回来,家也不能没人啊。” 周晓云看着柳侠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就在家说吧。” 柳侠从来没见过周晓云这么严肃纠结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周晓云看着柳侠的脸,看得柳侠心里都有点发毛了,才说:“柳侠,我,我是今天看到大哥来,也知道明天柳队就要回来,你们马上就要去我家议婚了,真没办法了才跟你说的,不管我说的让你多生气,你听我说完,听我解释完,行不行?” 柳侠的心“呼”地一下就悬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记得以前看过哪个电影还是电视剧,里面有类似的情形,那个女主角如此纠结为难的原因是:她为前任男友打过胎,前任男友是个无赖,听说她要结婚了,拿这个没完没了地勒索她。 柳侠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会听你说完解释完的。” 周晓云慢慢地说:“我们结婚的仪式在柳家岭办,可在荣泽也得请客,咱们这个家也得准备个新房,我家里那边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去柳家岭,都在这里招待,对吧?三嫂说当初她和柳队结婚时就是这样的,因为大部分客人都走不到柳家岭。” 柳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舒了口气,他点点头:“对,我家也是这么打算的。” 周晓云的目光转向茶几上的花篮:“我,我家里人的意思是……,能不能,咱们结婚那几天,能不能,让,让……猫儿……让猫儿……到三哥那里,或,其他地方住。” 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周晓云慢慢转过脸看向柳侠。 柳侠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她。 周晓云深呼吸,她是被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才来找柳侠说的,现在,最难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好像轻松了很多。 “柳侠,我知道你多心疼猫儿喜欢猫儿,我也喜欢他,可是,你毕竟只是猫儿的叔叔,猫儿他还有亲爸爸。 咱们结婚的时候,他如果住在新房里,我没办法跟我们家那边的亲戚朋友解释,你以前一个人,猫儿跟着你没什么,可你现在要结婚了,如果他还住在这里,我家里人害怕亲戚朋友说闲话,跟我有什么短处似的,要不,怎么会同意自己丈夫带着别人的孩子跟我结婚?” “我不会是你丈夫了,所以周晓云,你和你家里人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说闲话了。”柳侠脸上和声音都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周晓云睁大了眼睛:“柳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柳侠依然是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声音:“周晓云,我不会和你结婚,所以你和你的家里人不用再担心你被别人说闲话了。” 周晓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都在颤抖:“柳侠,我只是要求我们结婚的时候让猫儿暂时去别的地方住几天,你就因为这个不结婚了?” 柳侠的脸色不再平静,他咬着牙说:“周晓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猫儿是从小就跟着我的,是我养大的,我的家就是猫儿的家,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借着钱买这个房子的,”柳侠转头环视周围,提高了声音:“这个房子,是猫儿的家,你听清楚了吗?你凭什么把猫儿从他自己的家里面赶出去?” 周晓云也提高了声音:“我没说要把猫儿赶出去,我说的是我们结婚那几天暂时让他住到别的地方,我们结婚后过一段时间就让他回来。” 柳侠冷笑了一声:“让?你让他回来?猫儿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你开恩批准?如果你不开呢?是不是他就不能回来? 周晓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猫儿能不能回自己家?” 周晓云站了起来:“柳侠,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跟你前天去领了结婚证,你说我是谁? 柳侠,你有一点良心吗?我平时对猫儿怎么样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没一点办法,我怎么会跟你提这个要求?你知道这几个月我因为房子因为猫儿有多为难吗? 我爸爸发烧,吐血;我小姑得了宫颈癌; 我们周珂骑自行车车上学被车撞进绿化带里,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差一点点就撞到了头,你知道如果撞到头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家媛媛八个月了,到现在头都直不起来,我二哥二嫂现在带着她在海都看病,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侠靠在了沙发背上,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周晓云几遍,平静地说:“你爸爸发烧吐血; 你小姑得了宫颈癌; 你家周珂遇到了车祸; 你家媛媛生病了去海都治疗。 所以,我们家猫儿得被从自己的家里赶出去,周晓云,能麻烦你给我讲解一下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吗?” 周晓云喘着气,盯着柳侠,过了好长时间才说:“柳侠,我不认为那些事都是因为猫儿,可我挡不住别人的想法,全中国的人都迷信,我能怎么样?” 柳侠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已经决定把猫儿赶出去了嘛,还问我你能怎么样?” 周晓云挥手打掉了沙发背上自己的棉大衣,对着柳侠吼:“柳侠,你讲不讲理?那些人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的情况都是真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可他们就是认为和猫儿有关系,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我爸爸挣钱很辛苦,我不想要我爸爸买的房子,可他们都有了心病,觉得我如果以后继续和猫儿接触肯定会让家里更多人倒……出意外。 你在栖浪水库的时候,我电话里跟你解释跟你争,放下电话,我跟我爸妈哥哥嫂子们解释跟他们争。 你们都不肯让步,我两头不是人,你觉得我贪慕虚荣不孝顺,我家里人觉得我还没嫁人心就已经跑了是白眼狼,你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吗? 你回来了,你不声不响给我买了房子,还跟我爸妈买的房子离那么近,你知道我心里多感激多轻松吗? 我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要我爸爸买的房子了,这样我就不用跟你说房子是我爸爸买的带着猫儿去住不合适这种话了。 这话我说不出来,除了因为我不相信那些病和意外是因为猫儿,更多的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难受不想让猫儿伤心。 可现在你们马上去我家说的事情是结婚,结婚在咱们这一带有多少忌讳你不知道吗? 我考虑你和猫儿的感受,可我也得多少想想我家里人的感受吧?他们不想让我和猫儿以后有任何接触,我不答应,我只是让猫儿在咱们结婚那几天暂时回避一下,让我们家里人安心,这都不行吗?” 柳侠怒不可遏:“ 把我们猫儿赶出他自己的家换你们家人的安心?你凭什么?你们家的人觉得自己是什么?他们有多高贵来到我们家还要让我们家的人为你们让路? 周晓云,你以为领了结婚证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掂兑我们猫儿了是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4 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是我们猫儿的家,谁也别想在这个地方对猫儿指手画脚,你和你的亲戚们该滚哪儿滚哪儿,我的家里……” “幺儿,孩儿,你先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孩儿,”柳魁忽然从外面冲进来,抱住了几乎失控的柳侠,“孩儿,你别生这么大气,你先坐那儿,小周,你先去餐厅坐一会儿,我跟幺儿说几句话。” 周晓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想赶猫儿走啊,可我们家最近真的出了好多事,我们家的人都这么想,我是真的……” 柳侠一脚把双人沙发蹬得撞到了墙上:“他妈的你现在居然还这么说?我们离尚诚一百多里,你们家的人出了事怪到我们猫儿头上? 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爸爸就身体不好染上了肺结核他还往死里喝酒自己吐血现在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已经嫁到别人家十几年的小姑得了病也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侄子上学路上自己不小心被车撞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哥哥吃喝嫖赌吸烟喝酒你侄女生下来有毛病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周晓云你们家的人这么颠倒黑白作践我们猫儿,不怕遭雷劈吗?” 柳魁拼命拦着,可柳侠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冲着周晓云吼,他拦不住。 周晓云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阳台的门被推开了,欧萍萍站在门口小心地问:”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小柳,这……” 柳魁一边抱着柳侠往卧室推一边回头说:“谢谢哦,没事,俩人都老年轻,商量买东西哩时候说不到一块吵起来了,我搁这儿哩,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哦,这样啊,那我回去了。”欧萍萍退出去带上了门。 “滚,再敢在我们家说我们猫儿一句我抽你你信不信?还没正式结婚领了结婚证就想找借口把猫儿赶出去,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周晓云擦了擦泪,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棉袄,转身走了出去。 柳魁从卧室跑出来,想喊住周晓云,柳侠跟着跑出来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大哥,别喊她,你喊回来也没用,我不会跟她结婚,我不会跟嫌弃猫儿的人结婚,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让一个想赶走猫儿的人进我的家。” 柳魁看着柳侠,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劝柳侠。 他知道,柳侠尊重他,柳侠所有的事都会听他的,唯独今天这事不行,和猫儿有关的事,柳侠不会听任何人的,除非那个人说的正好是他所想的。 何况,柳魁自己也不能忍受周家人把那些罪名强加在猫儿的头上。 心智成熟、爱自己所有的家人、又十分了解柳侠的柳魁,几乎可以像看电影一样清晰地看到柳侠和周晓云的未来,那就是:没有未来,他们不可能结婚了。 第222章 哥哥们的心思 柳魁面对呀呲欲裂的柳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反过来抓住了柳侠,防止他盛怒之下给周晓云家打电话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让事情彻底失去回旋的余地,或干脆把家砸个稀巴烂。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侠的暴怒结束得让柳魁猝不及防,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柳魁的梦,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柳侠突然转身往厨房跑:“我忘了给孩儿做饭了,大哥,要不你来先帮我烧上水,晚了来不及熬枣熬豆儿了,今儿给孩儿做鸡蛋甜汤,我得赶紧把排骨蒸上。” 柳魁愕然了有三四秒,才跟着柳侠进了厨房,接了半锅水给烧上,然后看柳侠熟练地把早就用各种材料腌拌好的一小盆排骨倒进高压锅里,接着开始切菜炒菜。 柳魁的鼻子有点酸。 柳侠看似平静从容的神色下,是愤怒的决绝,还有让柳魁感到心疼的惶惑和凄凉,他知道,柳侠是在为猫儿无法摆脱的诅咒难受。 这是他最小的弟弟,全家人都宠着疼着的幺儿,他在自己家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需要干,他只需要吃饱穿暖玩开心就好。 现在,他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享受,在单位努力地工作,回到家不停地忙碌,可就是这样,他也换不来他最想要的、最简单的心愿——为猫儿筑造一个宁静安全的家。 柳魁把一个胡萝卜递给柳侠,然后把手放在他头上:“孩儿,没事,还有大哥咧,还有咱家哩人咧。” 柳侠点点头,没说话,“哒哒哒”飞快地切着胡萝卜。 时间有点紧,但高压锅蒸东西很快,鸡蛋甜汤相对也比较省时间,所以柳侠还是带着柳魁按时来到了学校。 看到柳魁,猫儿高兴得不愿意去教室吃饭了,可外面有风,很冷,柳侠就跟看门的大爷商量,想让猫儿在传达室吃饭。 大爷高兴地掀开了棉帘子让他们进去:“中中中,别哩人不叫,柳岸我肯定叫。 哎呀,您这个孩儿可真是个好孩儿,不光学习好,还懂事,别哩孩儿要是迟到了,来到不是拍门就是吆喝,您这孩儿总是说,‘爷爷,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吧’,我就是伸手给孩儿按一下电钮,孩儿过来还要给我说声‘谢谢爷爷’,哦哟,俺哩孙子要是胜您这孩儿一半就中了。” 柳魁看到,正乐呵呵地笑着往茶几上摆放饭盒的柳侠眼圈红了。 柳魁不动声色地挡着柳侠,自己帮忙把东西给猫儿摆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 柳侠蒸排骨的时候,按郭丽萍以前教他的,放了些豆腐乳,这样做出来的排骨有股特殊的味道,猫儿特别喜欢吃,高压锅把排骨蒸的很透烂,味道非常好,猫儿夹起一块就冲柳侠嘿嘿笑一下,还硬往柳侠和柳魁嘴里各塞了一块:“可好吃,您俩都得尝尝。” 猫儿吃了半截,马鹏程和楚昊来了,柳侠今天完全忘了给这俩人捎带东西的事。 马鹏程委屈地叫起来:“小柳叔,你结了婚没变成后爹,就只变成后叔叔了?” 柳侠给猫儿带的排骨有点多,猫儿把饭盒盖子递给马鹏程:“端着,给你挑点排骨,不许再说我小叔是后爹,我周阿姨特别好,她不是那种恶毒后妈,所以我小叔也不可能是后爹,听见没有?” 马鹏程用手捏了一块排骨扔进嘴里:“听见了,以后绝对不说,给楚昊,你吃这个带脆骨的。 小柳叔你别嫌吃亏啊,我哥从澳大利亚回来了,这几天肯定回来看我,会给我带很多好东西,到时候我至少给柳岸分一半。” 楚昊说:“我呢,你今儿吃我的方便面泡火腿肠时,说的是给我分一半。” 马鹏程说:“这不就对了嘛,柳岸你们俩一人一半。” 猫儿说:“马鹏程,看你这么大方,你哥不会就给你带一块巧克力吧?” 柳侠帮猫儿吹着鸡蛋甜汤说:“没事乖,马鹏程如果就给你分半块巧克力,以后小叔再给你送饭,连个屁都不给他带。” 在猫儿跟前看着完全跟平时一样的柳侠,回到家里就蔫了,他坐在他和猫儿两个人睡的床上,一句话都不说。 柳魁默默地坐在柳侠身边陪着他,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5 如果下午周晓云只是说她想和柳侠单独过一段二人世界,所以想让猫儿暂时去柳川那里住几天,柳魁还可以劝柳侠,所有的女孩子新婚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不算过分的要求。 可周晓云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她们家的人认为猫儿会带来厄运,而这是柳侠心里不能碰触的痛。 周晓云的话,相当于把柳侠十几年来拼了命为猫儿筑造起来的、他以为已经能让猫儿安全栖息的窝儿连根挖起,彻底给砸了个粉碎,猫儿将再次回到当初的境地,被流言蜚语包围,承受无所不在的恶意。 而且,现在的流言蜚语和恶意,比起当初,将给猫儿带来更大的伤害。 以前的猫儿小,他当时只会直觉地感受到自己缺少玩伴带来的寂寞孤单,而不懂来自外界的刻意疏远和孤立,不明白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那时候的他对快乐的要求也很简单,有小叔就足够了。 所以,没有同伴的日子,猫儿也可以自得其乐,他知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叔一定会回来,总有一天,他可以和小叔永远在一起,而那些人没有。 现在,猫儿长大了,不需要谁刻意去教,他就能懂得这个世界很多的规则, 懂得这个世界很多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前在柳家岭的人眼中是怎样的存在,他知道自己跟着小叔生活,在外人眼中并不是理所应当的,如果让猫儿知道是因为他,柳侠还没正式结婚就成了在世人眼中很掉价的二婚,把柳侠视为全部世界的猫儿会怎样? 所以虽然非常心疼柳侠现在的状况,柳魁却根本不敢开口,不敢在柳侠跟前提他和周晓云之间的话题。 “幺儿,我觉得,咱猫儿哩脸色还是不好,我看你给他开了恁多药,你是带孩儿去医院检查了呀,还是去王先生那儿给他看了?”柳魁只好没话找话,不过,这也是他看到猫儿后真实的想法。 一直像木雕一般的柳侠一下就坐直了:“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孩儿哩脸比以前又白了?” 柳魁暗暗松了口气,幺儿愿意说话就好:“那倒是没,不过也没比搁咱家哩时候更好,幺儿,孩儿还是年龄小,成天跟着十七八哩大孩儿们熬,孩儿吃不住,不中咱给孩儿多请些天假,叫孩儿好好歇歇吧,大不了咱后年再考,反正孩儿小着咧。” 柳侠连连点头:“中,一会儿孩儿回来你劝劝他大哥,孩儿可听你哩话,你跟他说一下,我明儿就带着他去原城看,原城哩大医院水平高,真需要打针抽血孩儿也能少受点罪。” 柳魁说:“中,不行我跟你一块去,大医院看病老麻烦,挂号划价取药啥都得排队,我跟你一起去多少能帮点忙。” 可问题是,猫儿今天也跟柳侠一样犯了犟,无论柳魁和柳侠怎么劝,猫儿就是坚决不肯明天去看病: “我没病,我可好,我吃了几天药现在可有劲儿,小叔你要是真不放心,等你去尚诚议了婚,星期天咱去医院,这几天你得准备去尚诚,俺是课程老紧,咱俩都没空。” 柳侠还试图说服他,猫儿牙都没刷就钻进被窝儿里,装睡不理柳侠了。 柳魁和柳侠只好妥协,这周是大星期,星期六带着猫儿去原城看病。 可原计划是星期五去周家议婚,现在不可能去议婚了,到时候怎么跟猫儿解释呢? 猫儿下午吃饭时候就问周晓云今天怎么没一起去送饭,柳侠撒谎说她临时替别人值班,可能还要连值两天,两天后怎么跟猫儿说呢? 柳家任何人都不会想让猫儿知道柳侠和周晓云闹崩的原因。 柳魁第一次完全没了主意,周晓云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大半,他知道这件事从柳侠这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讲和的余地了,柳侠没冲动地杀到周晓云家兴师问罪就已经是好的了,如果不是猫儿需要他特别照应,估计柳侠当时就能跑到周家去直接退婚。 柳魁也不敢回柳家岭向父亲讨主意,知道柳侠已经领了结婚证,家里几位长辈都正高兴呢,尤其是孙嫦娥。 孙嫦娥觉得,在恋爱的事情上,柳侠的很多想法都跟个孩子似的不靠谱,所以她在家一直担心柳侠会因为议婚过程中的小事和周晓云闹不得劲,知道两个人顺顺利利领了结婚证,孙嫦娥很是松了一口气,整天因为柳凌而煎熬的心,多少好受了些,如果柳魁这个时候回去说柳侠和周晓云还没正式结婚就要离婚了,还是因为猫儿的原因,孙嫦娥的日子怎么过? 还有柳长春,还有,柳茂。 柳魁思忖了半天,觉得这事只能由他和柳川商量着解决了,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都是最坏的结果,至少家里的老人少跟着少受些过程中的煎熬。 柳川回来了,他半夜到原城,到柳侠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家里就柳魁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愁。 柳川脱着外套说:“哥,我将跟小周和孙局说了俩多钟头话,啥都知道了。咱幺儿咧?孩儿咋样了?还有咱猫儿,孩儿不知道这事吧?” 柳魁指了指柳侠的屋子:“幺儿搁那屋咧,将我叫他去睡了。 他这两天可能都没眨一眼,害怕猫儿知道这事,孩儿天天都可高兴哩等着给他压床咧,现在他不结婚了,不知道该咋跟孩儿说,也怕咱伯咱妈生气。” 柳川坐在沙发上挠头:“哥,将小周一跟我说她跟幺儿说哩那些话,我头都大了,你说,这可咋弄啊? 这俩人咋都跟小孩儿样咧,说领证就去领证了,两句话就又吵翻了。 你不知道,幺儿回来之前,我就准备了可多话想跟他慢慢说咧,想叫他心里有个准备,可幺儿从水库回来一天就领着猫儿回家了,我又正好出差了,啥都没来得及说,俩人就把结婚证领了。 现在可好,小周被逼急了,傻乎乎哩把啥都说出来了,幺儿炸毛了,小周再说啥他都不会再听了,现在,谁能给幺儿劝回来呀?我看就是咱伯来,幺儿也不会低头。” 柳魁问:“川儿,我听你哩意思,你提前就知道小周她家里人嫌弃咱猫儿?” 柳川点点头:“嗯,咱幺儿跟猫儿哩事我跟孙局说过,他知道咱小侠对猫儿啥样,所以他早就担心,到谈婚论嫁哩时候,小周家里人会因为这跟咱这边产生矛盾。 幺儿从水库回来之前,孙局专门约我喝过两回酒,他给我透露出小周他家里人有这个意思。 孙局说,他觉得小周跟咱幺儿特别般配,如果俩人因为家里哩缘故散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能听出他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我的态度代表咱家的态度,我当时以为他们只是认为猫儿就是咱侄儿,又不是亲孩儿,不应该成天跟着咱小侠,不愿意小侠跟小周结婚后还带着猫儿。 我就跟孙局明说了,说咱家哩人一直都担心幺儿带着猫儿不好找对象,我也一直想叫猫儿跟着我,可小侠不答应,小侠早就说过,嫌弃猫儿的人,哪怕是天仙他也不会娶。 孙局是个挺豁达哩人,他说,其实他只是看我对平常对猫儿跟小蕤那好,就知道幺儿这事不可能,但小周他爸妈委托他来说了,他也不能不说。 后来俺俩商量了一下,他尽量劝小周他爸妈,我这边也尽量劝咱幺儿,看看能不能都做出点让步,可具体咋让,让到啥程度,俺俩心里都没底。 我觉得搁猫儿哩事上,幺儿一点步都不可能让;孙局也觉得,小周他爸这几年财大气粗特别固执,妥协哩余地也不大。 所以大哥,幺儿回来哩时候,我跟幺儿说起小周现在没去原城哩原因,跟原来和您说哩不一样,我跟您说那是真哩。 小侠跟小周谈了一年多了,小周年龄也够大了,我估计这次小侠回来就该说结婚哩事了,我了解咱幺儿,孩儿心软,如果小周家主动提出结婚,小周对咱猫儿恁好,咱幺儿哪怕觉得他现在结婚有点早,不是太情愿,但最终肯定会答应。 我就怕咱两家商量结婚哩具体细节的时候,小周家会说猫儿这事。 我觉得小周因为咱幺儿不调动,从感情上来说是个大砝码,我不想让幺儿因为这个压力答应马上结婚,因为短时间内咱肯定说服不了幺儿。 我希望有个相对长的缓冲期,这期间,我想办法从侧面说服猫儿去跟着我住,然后再让猫儿跟我一起劝幺儿,不要把这事看得太严重,您也都从侧面委婉哩劝劝幺儿。 我觉得如果猫儿跟咱一块劝幺儿的话,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 可我没想到,天赶地凑,我出差了,他俩把结婚证领了,小周家那边把小周逼得没办法了,她不等我回来,自己就来跟幺儿说了,而且说哩还是这理由……” “周晓云是因为觉得俺俩已经领了结婚证了,她是这个家哩主人了,能理直气壮哩嫌弃猫儿了。” 柳魁和柳川同时扭头,看到柳侠站在卧室门口,一脸怒火。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6 柳川站起来:“孩儿,你没睡?你看你的眼红成啥了。” 柳侠过来坐在沙发上:“我睡不着,我一想起来孩儿恁高兴哩盼着我结婚,成天跟我说周晓云对他多好,他多巴着我把周晓云娶回来,我就觉得难受哩要死。 孩儿觉得对他恁好哩人,不过是硬装着对他好,一旦目的达到了,马上就嫌弃他,想把他一脚蹬开了。” 柳川说:“幺儿,孩儿,你别生气,你听三哥跟你说说这事,说之前,三哥先问你一句,你觉得,真出了事,三哥会向着你还是会向着周晓云?” 柳侠说:“这还用说?肯定是我。” 柳川点点头:“那好孩儿,你只要不会觉得三哥会为了其他原因胳膊肘朝外拐就中。 孩儿,小周那天一上来就跟你说您结婚的时候叫猫儿离开几天,你恼了,没心听她解释就跟她吵起来了,今儿你有点耐心,听三哥跟你说说,就算是您俩这婚事真不中了,有些事,咱也不能冤枉了人家小周,叫人家背一辈子黑锅,中不中孩儿? 柳侠现在提起周晓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想听,把脸扭一边,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吧,看我咋冤枉她了。” 柳川说:“大哥,你也听听,听完了咱再决定到底咋办。 幺儿,虽然你跟小周谈了一年多,可实际上你跟她在一起哩时间还没我和猫儿多,对吧?你觉得如果小周是硬装着对咱猫儿好哩,这一年多时间,我会看不出来?猫儿会感觉不出来? 孩儿,小周真哩是个好妮儿,她一直觉得猫儿从小没娘,可可怜,你从小把孩儿带大,孩儿现在跟着你是应该哩,她还跟您三嫂俺俩说过好几回,带着猫儿这样哩小侄出去可有面子。 小周不是那种会耍心机哩女孩儿们,她搁她家那日子,就跟你搁咱家一样,成天啥心都不操,全家人都娇着惯着,所以她哩性情跟你也有点像,自己待见啥就是啥,不待见就挂到脸上,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是真哩待见咱猫儿心疼咱猫儿才会对他好。 猫儿最近几个月熬得很了,孩儿身体有点亏,发了两回烧,还有点贫血,我带着他去王先生那里看,先生说叫平常多给孩儿吃些水果和营养丰富哩食物,还推荐了不少,其中有枣跟木耳,咱这儿卖哩枣都不老好,干瘪,没啥肉,我就托郑县哩一个朋友帮我买点好枣。 那朋友给我买哩就算是比较贵比较好的了,俺单位好多人见了都让我帮忙买,小周看见了,知道了是咋回事,就说她吃过一种比我买的这个还好的枣,没过两天,她就自己开车去郑县买回来了两大箱。 就是现在北屋放那一箱,你也看见了,这种枣包装恁好,其实是送礼用的,特别贵,一斤顶我买哩那种五斤,顶市场上平常哩枣十来斤,不过,这枣也是真好,对吧? 这几个月猫儿吃的枣都是这种,猫儿嫌贵不让小周去买,她不吭不声,只要看快没了,找个时间就去郑县拉回来两箱。 木耳也是,是她跑原城食品批发市场买哩,最贵哩一种。 小周听先生说阿胶对贫血好,还想自己去买阿胶,先生说阿胶特别贵,假货也特别多,不是专业哩中药师很难辨别,她不懂,万一被骗买到假哩,对身体还有害咧,她这才没买。 猫儿吃哩阿胶跟药都是先生给的,平常补养哩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小周买哩,我跟您三嫂就是买些最平常哩东西,豇豆绿豆啥哩。 小周只要在外面看见有先生说过、对猫儿补血好的东西就买,她手大,不知道可惜钱,总是买最贵的,我一说给她钱她就恼。 先生给猫儿的药也都不要钱,俺也没法,他说俺要是给他钱,他就把咱给他的小海带回来哩那些药也都算成钱给咱。 孩儿,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可以问问咱猫儿。” 柳侠说:“这我都知道,猫儿都跟我说过,可她到最后不还是嫌弃猫儿,想给猫儿撵走?” 柳川说:“孩儿,不是那回事。 小周今儿才跟我说,她家里人从您俩关系稳定,开始正式考虑您俩哩婚事开始,就觉得猫儿不应该跟着你。 可她爸妈了解自己闺女,知道小周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们开始时候根本就不提猫儿的事,只说小周要调到原城工作了,你将毕业没几年,又在荣泽才买了房子,手头肯定不宽裕,他们如果要求咱家搁原城再买房子,会让咱家为难,那就由他们掏钱,给小周买个房子,为了不让你脸上难堪,就说是小周的陪嫁。 你想,她爸妈这么说,小周能不高兴不感激吗?所以他原来一直跟你别扭,就是觉得她爸妈这么替你考虑,你居然不领情。 他爸妈年纪大了,处事老练,他们是知道,如果你住在他们买的房子里,肯定不好意思把猫儿也带去住。 不过他们为了保险,开始拿着猫儿的身世说事,也是咱村里人那一套,说猫儿一生下来咱婶儿跟咱二嫂就没了、命老硬,会克死人那一类话,他家人还给小周举了很多例子,说明这种事情都是真的。 可小周不信,跟他们吵,说原来他们知道猫儿生下来就没了娘哩时候,不都觉得孩儿老可怜吗,咋现在说话都这么刻薄。 就因为这个,小周比以前对猫儿还好,她觉得猫儿老可怜,这么懂事,还平白无故遭人嫌弃,连她觉得心地可善良的自己家里人都会这么说猫儿,她觉得对不住猫儿。 小周家里人因为小周一直不信,后来就又转了方式,说以后小周跟猫儿的关系,其实差不多就是后妈跟继子的关系,你是猫儿的亲叔,你哪怕是打猫儿骂猫儿都没关系,可如果结婚后小周在家说话稍微不注意或有什么事不开心,都会被外人说成是挤兑猫儿,给猫儿脸色看。 小周今儿跟我说,这话听多了后,她慢慢真开始担心了,她就跟自己要好的朋友说这事,问她们咋看,结果她朋友都跟她家里人说的一样,小周说她最近一直因为这个纠结。 她说她每次自己呆着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家里人说的有理,她也听说过‘后娘难当’这话。 可一见着猫儿,她又觉得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她说猫儿恁懂事,一直对她特别好,她也是真心对猫儿好,咋会住一块儿了就一定得发生矛盾呢? 你从水库回来前几天,小周她小姑检查出得了宫颈癌,她家里人又开始拿着猫儿说事,小周说你回来那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和她小姑和她妈打过电话,她小姑的病确诊了,她妈让她想想,她跟你开始谈恋爱后,她家出了多少事。 小周跟她小姑感情好你是知道的,她正难受的时候,她妈又拿这跟猫儿扯到一块,她恼了,就跟她妈吵起来,吵完了,她又想起她小姑,越想越难受,就在那儿哭,你就是那个时候给她打的电话,所以她过来的时候眼还肿着。” 柳侠愣愣地看着柳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那天周晓云笑着跟他们解释自己是看电视剧看哭的事情,觉得柳川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为周晓云。 柳川对柳魁使了个眼色,柳魁一下就明白了柳川的意思: 柳川觉得柳侠这样的表现,事情应该还有希望。 柳魁也心动了,他听了柳川说的,觉得合情合理,他见过周晓云好几次了,对周晓云的感觉,他跟家里的其他人和柳川的感觉是一样的,就是柳川刚才说的那样,没心机,有啥心事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直率的女孩子。 而且柳川、晓慧、小蕤,还有猫儿自己,回家的时候都经常说起,周晓云对猫儿的好。 柳魁觉得如果纯粹是因为家人的原因就放弃周晓云这么好的姑娘,柳侠以后还能找到结婚的人吗? 柳魁昨天到今天想了一天多,他想的比柳侠多,比柳侠远。 他想到,如果柳侠和周晓云真的不行了,那两个人以后就都成了二婚,这个名声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会影响到下次找对象的水平。 就算柳侠足够优秀,有人不介意这些,可柳侠自己呢?他视若生命的猫儿,第一次相亲就被人嫌弃,这姑且说是那个女孩子不够好,不够宽厚豁达,现在的周晓云可是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大度开朗不拘小节的人,对猫儿也一直都很好,如果这样的女孩子最终还是不能接受猫儿,以柳魁对柳侠的了解,柳侠没准儿会彻底打消结婚的念头,至少在猫儿结婚之前,在他亲眼看到猫儿结婚后的生活真正幸福之前,都不会结。 柳魁不用想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城市的人都结婚比较晚,猫儿大学毕业后,柳侠铁定不会让猫儿回荣泽甚至原城的,最大的可能是猫儿留在京都,那最乐观的估计,猫儿结婚也得二十五左右,那个时候的柳侠就三十五了。 柳魁想到这里,觉得自己都要受不了了,他们宝贝着心疼着长大的小弟弟,以后要跟农村那些最没用最窝囊的男人样,打半辈子或一辈子的光棍儿了吗?三十五岁以后,他就是愿意结婚了,还能找到个像样的女孩子吗? 柳川和柳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考虑,所以两个人看到柳侠对周晓云心怀愧疚后,马上就起了相同的心思:努努力,让这桩婚事起死回生。 柳川凭这一年多对周晓云的关注与了解,凭自己的分析判断,觉得周晓云和孙剑锋今天对自己所说的,都应该是真实的,他是真心觉得周晓云是个好姑娘,她的脾气性格也非常适合柳侠,错过了太可惜。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7 至于周晓云的父母家人,柳川和柳魁都是结婚多年的人,对婚姻的看法十分成熟,他们很清楚,如果要求对方的父母都和自己的父母一模一样,恐怕他们家所有人都结不了婚。 柳魁经历过众目睽睽之下被岳父拒之门外的难堪,进了家门后被岳父甩脸色的次数更是不止三五次,他也因此和秀梅生过气,是父母告诉他,这种时候,夹在中间的秀梅比他更难堪,更难过。 “一边是生养自己哩亲爹,一边是自己哩男人,你叫秀梅咋选呀孩儿?要是秀梅为了顾着你哩脸面跟她爹吵吵闹闹,你会待见那样哩秀梅吗? 要是您伯俺俩糊涂,对秀梅不好,冤枉秀梅,掂兑秀梅,你会咋样? 你肯定是要么过后低声下气替您伯俺俩给秀梅赔不是,要么是趁秀梅不在哩时候说俺俩,你会当着秀梅哩面跟俺俩吵吗?”孙嫦娥当时是这样劝解年轻的柳魁的。 柳川则是想到了晓慧。 为了苏晓智的婚事,苏家父母不得已多次向他们借钱,苏晓智更是理所应当地向晓慧伸手要钱,虽然柳川从来没因此和晓慧生过气,那段时间晓慧在柳川面前却不自觉地变得小心翼翼,柳川能感觉到晓慧巨大的心理压力,即便是他明确告诉晓慧,自己不会因此迁怒与她,晓慧也无法完全释怀。 周晓云父母的性格要比秀梅和晓慧的父母强势的多,而且按照风俗和正常的家庭伦理关系,从周家人的立场来说,提出婚后让猫儿离开柳侠不算过分,毕竟,猫儿还有亲生父亲,而且亲生父亲的生活还不算差,有正式的工作,猫儿并不是离开了柳侠就要流落街头,所以周晓云夹在中间有多为难,柳魁和柳川都能想象得到。 柳川说:“幺儿,当初因为谭慧玲嫌弃猫儿,你心里有了疙瘩,跟小周谈哩时候,你开始时一直都是跟炸着毛、随时准备叨人哩老母鸡样,把小周也假想成了谭慧玲那样哩人,你一直在戒备着,等着小周把嫌弃猫儿的情绪表达出来,小周感觉到了你对她没啥热情,她虽然可待见你,也觉得有点没意思,不想再谈了。 是我从孙局给你介绍了小周后,就特别注意她,发现她确实是个好妮儿,我觉得您俩真哩可合适,所以就跟她说了谭慧玲哩事,也说了你跟猫儿哩事,当然,我只是说咱婶儿跟二嫂没了,二哥受打击老严重,顾不上猫儿,没说村里人那些闲话。 小周听着听着就哭起来,觉得猫儿老可怜,觉得谭慧玲不是东西,我看她这样,就鼓励着她再跟你处一段,她也是真哩喜欢你,所以就主动约你,后来你应该也觉得她不错,开始对她好起来了,她特别高兴,跟我说,她要是结了婚,会跟你一样护着猫儿。 她对猫儿那些好,都是真哩,就是您俩不谈恋爱,是普通朋友,如果知道猫儿哩身世,如果方便,小周她肯定也会主动照顾猫儿一些,她是个心特别软哩人,性格又大度,家里条件也好,她就很随性,待见就会去做。 小周后来是咋对咱猫儿哩,你也都知道,前儿那事,她真是被逼急了,她妈知道你回来后,经常是一天几个电话问她,问她跟你说了结婚后你不能再带着猫儿哩事,她家里人觉得她搁你跟前太窝囊,这么正常哩要求都不敢说,她爸以前恁娇惯她,因为这事最近一直在跟她生气,你不知道小周夹在中间叫难为成啥孩儿。 她爸平时对她恁好,从小到大没舍得拍过一巴掌,她没法跟她爸犟嘴。 对了,小周可能还没跟你说,她二哥那妮儿媛媛,是脑瘫……” 柳魁和柳侠同时“啊”了一声,惊愕地看着柳川:“脑瘫?” 柳川点点头:“对,脑瘫,好像还有点啥病,我记不清了,妞比咱虹虹大将近一个月,到现在头直起来都保持不了几分钟,不会坐,自己连个奶瓶都不会抱。 唉,人没事哩时候都好,一有事就瞎想,咱猫儿一生下来二嫂就没了,这是个明事,瞒不住,小周她家里人当初拿这个说事儿,其实是给小周施加心理压力咧,小周孝顺嘛。 可说的多了,他们家又正好出了点这些事,他们就真都往这上面硬拉扯着想了。 周晓勇因为这个非让小周跟你断,小周跟他争执了几句,说猫儿都十五了,他下头咱家又生了这么多了,都健健康康哩,她听猫儿说,您四嫂怀虹虹哩时候,有一回胎动哩可厉害,肚子上鼓起一个大疙瘩,猫儿看着老稀罕,还摸过您四嫂哩肚子咧,虹虹不也没事吗? 他们全家都觉得小周没良心,说她说这话是拿刀子戳他二哥哩心咧,小周他爸头一回骂她,让她滚。” 柳侠错愕地看了柳川一会儿,垂下眼帘,盯着茶几上的花篮不吭声。 第223章 尘埃落定 周晓云曾经跟柳侠说过,在她的记忆里,她爸爸从没拍过她一巴掌,没说过她一句重话,所以柳侠听到柳川的话,为周晓云感到难受。 柳侠和周晓云谈了一年多,不可能没感情,最近几个月,两个人电话频繁,猫儿也几乎每天都跟他说周晓云对自己的好,周晓云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柳侠的生活。 尤其是最近这一个多星期,周晓云每天过来吃饭,和猫儿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婚姻的感觉一点点变浓,虽然柳侠不想这么早结婚,但他的内心开始真正地对婚姻有了期待和向往。 他这两天在回想他和周晓云谈恋爱后猫儿的生活时,绝对是带着恶意去看周晓云的一举一动的,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猫儿和他、和周晓云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快乐的。 柳侠抬头问柳川:“三哥,你能去民政局找找人,把俺俩那结婚证退了不能?周晓云她家里人嫌弃猫儿,我不可能再跟她结婚,可我不想叫她落个二婚哩名声。” 柳川哭笑不得:“孩儿,那咋可能啊?结婚证上都有钢印,每个结婚证都有编号,您后边肯定还有人结婚,咋退啊?” 柳侠的眼睛转向窗外看着远处,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是她家里人先嫌弃猫儿哩,不怨我。” 柳魁和柳川从知道两个人闹成这样的原因时,就基本知道事情的结果了,但他们也知道柳侠并不是冷心冷情的人,所以在面对这件可能对柳侠的后半生都会有巨大影响的决定时,他们还是希望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扭转,所以柳魁说:“孩儿,您三哥该说哩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中不中? 大哥也觉得,如果小周没嫌弃咱猫儿哩意思,只是他家里人在那里瞎合计,你就不跟小周结婚,让您俩都落个二婚头哩名声,我觉得那样对您俩都可不好。 你想想牛三妮儿,想想牛勺儿,因为他们那样,柳淼跟牛墩儿找对象时有多难。 咱是幸运孩儿,遇见咱伯咱妈,通情达理,不拿邪、不是非,所以咱不知道小周他们哩难处。 这样吧幺儿,您三哥坐了两天火车,夜儿黑也一眼没眨,一回来就开始忙你这事,叫他先去睡会儿,你再好好想想,想好咱再说。” 柳侠看看柳川,柳川满脸疲惫,下巴上的胡茬子青乎乎一片,显然是早上忙得连胡子都没顾得上刮。 柳侠说:“哥,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可周晓云再好,她会因为猫儿一直跟她爸妈对抗吗?我也不可能因为结婚就叫孩儿跟着受气,所以俺俩不可能结婚了。” 柳川叹了口气,点点头说:“孩儿,我也不知道该咋说了,我想起来她家人说那些话也恶心哩不行,可是,我真没法想,你还没结婚咧就落个二婚哩名声,以后咋弄。” 他站起来,扒拉了一下柳侠的头:“三哥真有点招架不住了,得去睡一会儿,你再好好想想孩儿,结婚,离婚,都是关系到一辈子哩大事, 多想想总是没错。 等我睡醒,你把结果告诉我,如果你确定自己做出哩决定以后任何时候都不会后悔,不管是啥结果,三哥都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处理后头哩事儿。” 柳侠和柳魁在做饭,躺在北屋床上的柳川在瞪天花板,他以为自己会一沾床就睡过去,可躺下十来分钟了,他还满脑子都是柳侠和周晓云的事。 半个小时后,柳川昏昏沉沉中还在想:陆局好像跟……民政局管结婚……离婚的副局长……认识……不能……让幺儿……小周……二婚…… 柳魁带着几个烧饼夹和两大饭盒红烧鸡块站在荣泽高中老校的门口时,脑子里是他假想出的自己和柳川、柳侠被周家的亲戚们围着七嘴八舌指责的场面,他代人议婚不止三五次,所以非常清楚如果柳侠这事还有议婚的机会,自己可能面临的情况。 其实不管柳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他和柳川都有得忙。 而柳侠,柳川最后的那句话让他感到安心。 婚事告吹,他最担心的是猫儿,然后是孙嫦娥和柳长青,虽然他非常想给猫儿一个好的结局,但他知道,最坏的结局下,只要有他在身边,猫儿不管多难受,但总能很快就复原。 当然,这是在猫儿不知道他离婚的真正原因的前提下。 可对于父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对不起他们,但找不到安慰他们的办法,柳川的那句承诺,包含的不光是周晓云和周家,还有他们自己的父母家人。 所以柳侠一边做着饭,一边在放松的心情下开始认真地回想他和周晓云认识以来的事情,想结婚和不结婚的后果。 他想起了周晓云的许多好,想起周晓云两次带着猫儿开车去找他,柳侠自己也觉得那个时候的周晓云不可能是装的,她完全可以不带猫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8 柳侠再不解风情,当他愿意认真地思考时,他也知道恋爱中的男女都应该是喜欢两人多点时间单独相处的。 周晓云也许不够细心,还虚荣爱面子,但她大度、开朗、善良,对于猫儿对柳侠的依赖,她的心疼远远多过嫉妒;对于柳侠对猫儿的疼爱,她也嫉妒,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和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对猫儿真正的喜欢和怜悯超越了这种嫉妒,所以她不会对此耿耿于怀,这点柳侠以前没有很明确地想过,但他却有本能的感受。 所以当现在柳侠认真地回忆时,他看清楚了周晓云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他明白了为什么大哥和三哥不希望他和周晓云就这么结束。 他还想到了三天前和他一起去领结婚证时喜形于色的周晓云,和他相亲时一身警服意气风发的周晓云,和他一起去给猫儿送饭时像个男孩子一样冲着猫儿吹口哨的周晓云,教猫儿和小蕤学开车的周晓云…… 还有,为了多陪父母一晚上总是星期一早上才匆匆赶回单位的周晓云。 柳侠觉得心里非常非常难受。 周晓云对父母的孝顺,一直都是柳侠尊重并喜欢的,但现在,这将成为他必须放弃他们共同未来的原因之一。 周晓云那么孝顺,她对父母的愧疚,最终肯定会战胜她对猫儿的怜悯和喜欢,那时候,家庭矛盾不可避免,而柳侠,绝不可能让猫儿成为自己家庭矛盾的受害者。 柳魁带着红烧鸡块走后,柳侠开始准备做水煮猪肝,他的视线无意中穿过厨房的门,看到了餐厅墙上的一个相框,是他们前年在皇家园林陈震北给照的一张:海棠树下,猫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扶着站在他前面的柳侠肩上,小家伙笑得满脸都是牙,柳侠记得,猫儿这么开心的原因,是他看上去比柳侠高。 柳侠低头继续切猪肝,心里说:孩儿,小叔不能和周阿姨结婚了,你别埋怨小叔,您周阿姨虽然可好,可她家里人不中,我要是和她结了婚,你恐怕再也不会有这么高兴哩日子了。 他刚把猪肝切完,正在洗金针,阳台那边突然传来沉重又急促的拍门声,柳侠跑着去开门:“谁?直接就上砸的呀?” 打开门,柳侠楞在了那里:周晓勇一身黑色皮衣,左臂下夹着个公文包,右手拿着大哥大,带着一脸不耐烦的骄横模样站在门外。 他比柳侠矮一点,所以是稍微仰着头看柳侠:“哼哼,看啥?不认识了?” 柳侠的脸色瞬间从开始的惊讶变成了冷若冰霜,他闪身让开路:“认识,请进。” 周晓勇径直往里走:“少鸡巴搁我跟前耍洋蛋,都是这儿哩人,不就是搁个破省级单位上个班儿吗?撇啥鸡巴普通话咧!” 他走到沙发跟前,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扔,重重地坐在三人沙发的正中间,大哥大往茶几上“啪”地一放,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然后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吐了个烟圈,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他才说:“说吧柳侠,您啥意思?您想咋着咧?” 柳侠一直站在门边冷眼看着周晓勇,听到他问话才随手关了门,走到茶几前正对着周晓勇的地方,冷冷地说:“你这样来到俺家,是我该问你啥意思?你想咋着咧吧?” 看到周晓勇的瞬间,柳侠就想到了他把自己女儿的病往猫儿头上栽赃的事,柳侠心中所有对周晓云的愧疚都被心中积压的愤怒和周晓勇满嘴粗话的蛮横态度给抵消了,基本的待客礼仪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周晓勇没想到柳侠会是这样的态度,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柳侠两遍,点点头:“呵呵呵,你老牛逼呀柳侠,您说好哩明儿去议婚,俺家那边人都通知了了,一大群人都把手头哩事推了专门等着您,我还专门儿从海都跑回来,现在您轻轻松松一句话,‘有点事,明儿没法去了’,这就不去了。 我给俺妮儿丢到原城医院里头跑过来,叫您给俺解释一下,呵呵,你居然还问我啥意思? 柳侠,你是不是觉得俺晓云是女哩,跟你领了结婚证了,要是有点啥事,俺比您丢人,所以俺不敢咋着你,所以你就想咋欺负俺咋欺负俺呀?” 柳侠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结婚证是周晓云自愿去领哩,你少拿这个胡搅蛮缠,我没球事儿了去欺负您。” 周晓勇就用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的眼神对着柳侠连连点着头:“哦——,结婚证是俺晓云自己愿意领哩,所以您家人就觉得俺晓云是追着撵着非嫁给你不可,所以您就觉得搁结婚哩事儿上想咋捏巴俺家都中,所以您说啥俺就得答应啥,俺不答应您就不去议婚,不议婚就没法结婚,不结婚俺晓云就得丢人,俺家怕丢人就得服软,最后还是啥条件都得答应您,您是不是这样算哩呀,柳侠?” 柳侠看着周晓勇那副模样,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就是这种模样和周家其他人一起在背后嘀咕猫儿、把那些恶毒的罪名往猫儿头上安、算计着怎么把猫儿赶走的? 柳侠心里一阵翻腾,恶向胆边生,他一分钟也不想再和周家有牵扯了,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说:“周晓勇, 俺不去议婚哩意思就是不结婚,不过,俺不是想拿着不结婚捏巴您,叫您答应俺啥条件,而是因为我不想跟您家再有一点关系了。 至于原因,您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硬装着无辜说你不知道,那你就去找周晓云问吧,我还得给俺孩儿做饭咧,没工夫跟你闲扯淡。” 周晓勇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看着柳侠一脸决绝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他猛地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向了对面的墙壁,指着柳侠吼道:“柳侠,你说啥呀?你他妈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柳侠扭头看了一眼地上还在燃烧的烟头,转回头对着周晓勇大声说:“周晓勇,你他妈听清楚,我,柳侠,不想再跟您家有任何关系,我想起您家哩人就恶心,所以我不会跟周晓云结婚了。 听清楚没?要是没,我再给你说一遍。” 周晓勇手指颤抖着指着柳侠站了起来:“呵呵,你不想再跟俺家有任何关系?你想起俺家哩人就恶心?所以你不会跟俺晓云结婚了? 柳侠,你以为你算个啥东西,你以为俺家老想跟您有关系?你以为俺想起您那一窝儿穷得掉皮儿哩亲戚俺不恶心? 哼哼哼,柳侠,要不是俺晓云瞎了眼非寻你,就你一月挣那仨核桃俩枣,穷酸哩连件像样哩衣裳都给俺晓云买不起,你以为俺家有一个人会看上你? 你他妈不就鸡巴长了张小白脸嘛,你不就是会靠着这张脸吃软饭,哄住跟俺晓云那样哩傻妮儿倒贴你几个零花钱嘛,除了这你还有啥本事?” “俺幺儿就算是光有一张脸,他那脸好赖还是自己长哩咧,你咧周晓勇?你除了会拿住您爹哩钱出去吃喝嫖赌,你有啥本事?”柳川的声音忽然懒洋洋地传了过来。 “三哥?”柳侠扭头。 柳川下面穿着警裤,上身只穿个黑色紧身秋衣,脸上还带着点惺忪的睡意站在北边卧室门口。 听到柳侠喊,柳川轻松对地笑了一下,然后懒懒散散地走到客厅,随便坐在了靠边的沙发扶手上,用比周晓勇更嚣张的神情眯着眼睛俯视着他,继续不紧不慢地发难: “对了,你还会拿着您爹哩钱在宾馆开房间聚众赌博,还会拿着您爹哩钱耍小闺女,还会拿着您爹哩钱替一起嫖娼哩狐朋狗友们付账,您爹知道后打你你还会威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呵呵,这样一算,周晓勇,你确实是比俺小侠有本事多了。” 周晓勇被柳川揭了老底,恼羞成怒,摆出一副无赖又嚣张的样子对柳川说:“咋了?俺爹哩钱咋了?有本事你也找个有钱哩爹呀! 我耍小闺女咋了?我有钱,人家情愿叫我耍。你也老想耍吧?可就你这穷酸样,人家小闺女叫你耍吗? 我聚众赌博咋了?老子手指头缝里随便漏漏都比你这一辈儿挣哩钱还多,你一个一天挣不了仨钢镚儿哩小警察,搁我跟前儿装啥牛逼咧?” 柳川满脸笑容地说:“所以说,你今儿来这儿——,是对俺弟兄俩炫耀来了?” 周晓勇楞了一下,咬牙切齿地看着柳川。 中原一带的习俗,结婚前,双方家长需要见面谈论和婚嫁有关的事情时,普遍默认男方家应该主动放低姿态,女方家的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男方家一般都会满足,即便心里不是十分情愿,在女方家人面前也要表现的殷勤愉悦。 在和周家人仅有的两次接触中,柳家人也是那么做的,所以周晓勇今天来的时候,有着非常强的心理优势。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们家人对猫儿的诟病激起了柳侠多么强烈的对抗情绪,柳侠已经决定了和周晓云结束,今天又被周晓勇的蛮横态度激怒,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家里发达了十多年,周晓勇的狂妄也已成了习惯,所以柳侠的态度轻易地就激怒了他,让他忘记了今天来的初衷。 而柳川在毫不客气地还击了他对柳侠的侮辱后,用这样明显是嘲笑的态度提醒了他,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晓勇只和柳川打过一次交道,就是柳侠和周晓云订婚的时候,那天的柳川相当于柳家这边的执事,事后,周家所有亲戚朋友对柳川的印象都是待人温润谦和,办事干脆利索,周晓勇当然也这么看的,今天柳川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出现,说起话来还如此刻薄,太出周晓勇的意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柳川。 他今天确实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的,但他同时也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愿,周晓勇虽然混账,但他对周晓云的疼爱却是真的,他绝对不想让周晓云还没正式结婚就成个二婚头。 可现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499 周晓勇恨恨地看着柳川,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柳川却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站起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倒了杯白开水放在周晓勇面前:“喝杯水吧,喝完水,咱俩去俺家,俺小侠跟小周认识是孙局介绍哩,我叫上他,咱一起把事说清楚。”然后他对柳侠说:“幺儿,这事你不用管了,去给孩儿做饭吧 。” 柳侠不解地看着柳川:“三哥,这……”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他至少应该参与解决,最重要的是,他还没跟柳川说自己的决定。 柳川胸有成竹地往厨房那边摆了下头:“没事,我知道,你快去吧,做好了早点去,孩儿现在恐怕上课都不安心,眼巴巴等着你去咧。” 柳侠放心了,柳川那句话非常平淡,几乎没什么起伏,更说不上什么暗示,但柳侠非常肯定,三哥知道他的选择。 可柳侠刚走了两步,周晓勇说话了:“等等,跟俺晓云领结婚证哩是他,他得跟我说清楚,说不清楚他今儿哪儿也别想去。” 柳侠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周晓勇说:“我已经跟你说哩清清楚楚了,我不会跟周晓云结婚,你还叫我说啥咧?” 周晓勇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蛮横模样:“你说我叫你说啥咧?俺晓云清清白白个大闺女,现在你想叫俺落个二婚头哩名声,这么大哩事,你就一句‘不想结婚’就想算完?” 柳川过来挡在了周晓勇和柳侠之间,对周晓勇说:“虽然结婚哩是他,可他个年轻孩儿能跟你说点啥?他就算跟你许一堆愿,有用吗? 周晓勇,我代表俺家出面跟你谈这事,保证会给你个说法,走吧,咱一起去找了孙局,去俺家说。” 周晓勇不买柳川的账:“我就非叫他给我说,他马勒戈壁我没见过他这样哩信球,为了个鸡巴人家亲爹都不要哩丧门星拖油瓶,就叫俺晓云……啊——,柳侠,你他妈……”周晓勇跌坐在沙发上两手捂着头,玻璃杯摔碎后的碎片被墙壁反弹回来后打在了他的头发上。 “我草您妈周晓勇,你说谁是丧门星?谁是拖油瓶?你个杂碎羔子吃喝嫖赌不检点生个傻子,日您娘你赖到俺孩儿身上?你他妈才是丧门星!”被柳川抱着的柳侠看没砸到周晓勇,气得发疯,拼命想挣脱柳川扑向周晓勇。 柳川扭头对周晓勇吼:“你他妈给我滚,你再敢用那种话说俺家孩儿一句,我他妈宰了你。” 周晓勇其实有点害怕疯狂的柳侠和凶悍的柳川,可柳川拦着柳侠,两个人都不可能过来打他,而且周晓勇也被柳侠刚才的话气得发狂,所以他站起来继续对着柳侠说:“他妈了个壁你说谁是傻子?您那个啥球猫儿本来就是个丧门星,谁沾上他谁倒霉,一生下来就把自己亲娘亲奶奶克死,连后娘都逃不过去……” 阳台上的门忽然被大开,周晓云冲了进来,对着周晓勇大叫:“哥,你干啥咧?你别再胡说中不中?” 周晓勇看到周晓云一进来就对着他,更生气了,他对着周晓云和紧跟着进来的孙剑锋大叫:“我说哩不对吗?谁不知道那个丧门星一生下来就克死他亲娘亲奶奶,她后娘也叫他克哩差点进监狱,现在成了残废……” “我日您娘周晓勇,你个杂种再说一句……” “晓勇你给我住嘴!” “周晓勇我他妈警告过你了!” 柳侠的怒骂、孙剑锋的呵斥和柳川的话同时出口,柳川话音出口的同时也一脚踢在了周晓勇的肩膀上。 周晓勇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腰重重地撞在窗户下的桌子上。 周晓云跑过去扶住了他。 孙剑锋过来帮柳川一起按住了发疯的柳侠:“柳侠对不起,晓勇他说话嘴打人你别跟他计较,我跟你道个歉。” 柳侠被两个彪悍的成年男人按得动弹不得,对着周晓勇吐了一口,他刚才挣扎的时候嘴磕在柳川头上,现在一吐一口血:“嘴打人,嘴打人他咋不骂他妈咧?他咋不骂他自己坏了良心做了恶,生出个讨债鬼咧?我操您妈,你个吃喝嫖赌哩腌臜菜臭流氓,狗日哩杂种。”柳侠把自己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 柳川刚才那一脚力道不轻,周晓勇被直接踢到的右肩和撞在桌子上的腰都在疼,他本来正扶着腰喘气,听到柳侠骂他脑瘫的女儿是讨债鬼,立马站直对着柳侠骂:“马勒戈壁柳侠你说谁是讨债鬼?俺妮儿都是叫您那个丧门星妨哩,你……” “二哥,你别再骂了,你跟我走!”周晓云对着周晓勇的脸声嘶力竭地喊,拖着他往外走。 柳侠这次没还击周晓勇,他拼了命也挣脱不了柳川和孙剑锋,人忽然整个往沙发下秃噜,抬脚把茶几向着周晓勇撞去。 柳川和孙剑锋怕硬按着会让他的胳膊拉伤,同时松了一下手手。 茶几被周晓勇躲过,柳侠却一咕噜爬了起来向周晓勇扑过去。 周晓云满脸是泪拼命把周晓勇往外推,周晓勇半推半就往外走着,嘴里还在大骂:“您他妈把个丧门星当宝贝,叫俺都跟着倒霉,柳侠,你他妈等着,我不找人弄死你,弄死那个丧门星……” 孙剑锋对着周晓勇吼:“晓勇你给我住嘴,你长脑子没?你不把晓云哩婚事搅黄你不甘心是不是?” 柳川追上扑向周晓勇的柳侠,抱着他又把他摔回了沙发上,然后又几步追上已经走到阳台上的周晓云和周晓勇,一只胳膊把周晓云推到一边,另一只胳膊拽着周晓勇的左臂一拧一推:“你他妈给我滚!” 周晓勇惨叫了一声摔倒在院子当中。 周晓云惊叫了一声“柳队”,推开柳川跑了下去,阳台有六个台阶,周晓勇可以说是被柳川扔出去的,摔得很厉害。 柳川拍了拍手,正好抱住再次从屋子里冲出来的柳侠:“孩儿,三哥替你出了气了,叫他滚了……” 柳侠挣脱不了柳川,对着外面骂:“我草您十八辈祖宗周晓勇,你吃喝嫖赌坏良心生出个傻子往俺猫儿头上赖,您一家都昧着良心诬赖俺猫儿,您再这样坏良心,以后您家生多少孩儿都是傻子信球。” 周晓勇正好被周晓云拽起来,坐在地上对着上边骂:“马勒戈壁柳侠,谁昧良心了?本来就是您家那个丧门星给俺家妨哩了,俺晓云没寻你,没沾您家那个丧门星哩时候,俺家啥事都没。” “幺儿!” “柳侠” “柳侠!” “二哥——,二哥,柳侠你……” 柳川这次没能彻底禁锢住疯狂的柳侠,柳侠的胳膊挣脱出来,他抡起一个放在阳台栏杆上的花盆砸向了周晓勇。 他的胳膊孙剑锋拉了一下,砸偏了,偏向了周晓云身后。 谁都没想到,他几乎没有停顿地就又砸出去了第二个花盆,这次孙剑锋没来得及拉住他。 周晓勇看到了,却没能躲开,花盆砸在了他的额头,血当即就流了下来。 第二个花盆是个很小的砖红色陶土盆,里面原来是猫儿在放学路上从地边挖回来的一棵不知名的小花,柳侠比较喜欢小小的、很像山里随处可见的野花的那种花。 花早已经谢了,只留下根枯白的小干枝。 现在,那个小干枝被染上了红艳艳的血,和带血的泥一起落在周晓云面前。 周晓云擦了一把泪站起来,走到阳台跟前,没任何表情地对柳川说:“柳队,能给我找块干净哩布吗?我给俺二哥按一下伤口,带他去医院。” 柳川没说话,转身进屋,很快就拿了个毛巾出来。 周晓云认得这条毛巾,猫儿不喜欢来家里的外人用他和柳侠的毛巾,就在卫生间专门准备了几条给客人用的,这条粉蓝色的,是给男客人用的,她和柳侠订婚后,猫儿单独给她准备了一条粉红格子的,很漂亮。 花盆很小,能装的土也很少,重量不够,所以砸人的时候冲击力也有限,但还是在周晓勇额头上砸出了一片血肉模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0 周晓勇好像被自己的血给吓住了,停止了叫骂,周晓云和孙剑锋扶着他起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摇晃。 只有一米半高的围墙挡不住多少秘密,柳侠家的栅栏门外早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看到周晓云他们往外走,人们自动让开路。 柳侠依然被柳川紧紧抱着不能动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晓云搀扶着周晓勇走出去。 周晓云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住了,她隔墙看着柳侠,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柳侠,明天去办离婚手续吧,早上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柳侠没有说话,他慌乱地想去掰柳川禁锢着他的手,柳川却已经自己松开了,他和柳侠一样看到了从三轮车上一下来就往家里跑、因为太慌张差点摔倒的猫儿。 柳侠和柳川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猫儿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周晓勇,以为他是和柳侠打架受的伤,猫儿担心的是柳侠受没受伤,他检查了一遍,发现柳侠只是衣服稍微有点皱巴,确实没受伤,他对其他事情的关注就淡了很多。 柳侠觉得瞒不住了,干脆直接告诉他,自己和周晓云不可能结婚了。 猫儿点点头:“周晓勇老孬孙,咱不跟他当亲戚也中。” 猫儿说他们下午第三四节数学模拟考试,他做完了,有点瞌睡,就跟老师请假回来了。 柳侠说:“正好,一会儿吃完饭咱早点睡,今儿睡足了,明儿咱去原城给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啥治疗贫血的新药、好药,咱多买点,一气给你补回来。” 猫儿说:“中。” 柳侠奇怪:“你为啥今儿没搞条件,说不叫扎针?” 猫儿得意地笑起来:“哈哈,我以前都是哄你咧小叔,我其实一点都不怕扎针,就恁细个小针头,有啥可怕咧!小叔,你叫我哄孬了吧?” 柳侠大笑着把猫儿搂住:“臭猫儿,你咋这么孬咧?小叔这几天都搁这儿害怕咧,怕扎针哩时候你会疼哩哭,那小叔就心疼死了。” 柳川端着水煮猪肝出来,敲了猫儿的脑袋一记:“你个孬货,你装恁像,看您小叔成天叫你吓成啥?”然后他伸手捂了下柳侠拼命睁大的眼睛,把里面马上就要滚出的东西沾掉:“好了孩儿,吃饭喽——” 柳侠和猫儿同时欢呼:“喔——,吃饭喽——水煮猪肝老美哟——” 所以第二天早上,周晓云没等到柳侠。 第五卷 守与护 第224章 天空阴沉灰暗,北风带着轻轻的啸声在屋宇间飞掠而过,窗下的海棠树迎风摇摆,枝梢轻打在朱红色的窗棂上。 不同于外面的寒风刺骨,屋子里温暖如春,床上熟睡的少年似乎在睡梦中受到了惊吓,身体忽然一颤,本能地伸手摸了下身边,感觉到没人,他睁开了眼扭头找:“小叔?” 没人答应,少年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亚白底子带圆点的壁纸,雪白的墙壁,朱红色的木质墙裙,原木色的两用沙发…… 这不是他熟悉的家,他想了起来,他现在是在京都,这是曾爷爷家原来六叔住的房间。 他慢慢坐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风还在刮,小竹林发出刷拉拉的声音,灰绿色的叶子几乎要飞起来。 “猫儿,你醒了孩儿?”柳魁掀开棉帘子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正好,该吃药了。” 猫儿吓了一跳:“大伯?你,你咋搁这儿咧?你啥时候来哩?” 柳魁坐在床边,捏了捏猫儿的脸颊,把两支补血素插好管子递给他:“吃完晌午饭,我来哩时候你正好睡着了,我就没叫你。我一回家就叫您奶奶跟大爷爷数落了一顿,说医生都说你贫血老严重了,我还不跟着你一起来,没个当大伯哩样儿,我一想,可不是嘛,京都哩医院别说看病了,挂个号都难得要死,所以我就赶紧跟着您来了。” 猫儿看了柳魁好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大伯,俺小叔还没回来?这么大风,他搁那儿肯定可冷可冷。” 柳魁把吸管放在猫儿嘴边:“不会孩儿,京都哩医院都有暖气,您小叔肯定没事,你要是不放心,你吃完药大伯就去医院,给您小叔换回来。” 猫儿又看向窗外:“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老想俺小叔,我都三天没看见他了。” 京都,坐牢在繁华闹市区的京大医院。 寒风中,几支队伍从一幢楼房宽阔的大门里一直延伸到外面院子里,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疲惫的眼睛,眼神麻木地看着前面挂着“挂号处”的灰色楼房。 柳侠羽绒服外裹着个军大衣,大衣的毛领子竖起来挡着脸,带着个棒球帽,腿上包着毛毯,坐在靠边的一支队伍里,眼神空洞得像死人一样。 三天了,他跟着队伍一点一点从大门口挪到了接近楼房的地方,再有一天,他应该就能挪进挂号室里面了。 这三天,除了曾怀琛来送饭的时候他会上一趟厕所,其他时间就是木然地坐着,前边的人移动时,他也像木偶一样跟着往前挪一点 ,林教授每周只坐两次门诊,每周二和周五的上午,周二的他没排上,周五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排上,能不能,他都要一直排着,直到排上为止。 他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已经不能思考了,他的心、他的脑子现在都不属于他自己,他没有心了,本该属于他心脏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疼到让他想躺在地上痛哭嚎叫的血洞;他没有脑子了,他觉得他现在的思想和记忆都是假的,他是在做梦,梦醒后,生活还会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宝贝还会是他一直认为的那样,在他身边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小兄弟,你跺几下脚搓搓脸吧,你一直这样一动不动,脚会被冻坏,脸会出冻疮。”坐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回身拍了拍柳侠的腿。 柳侠像梦游一般地答应了一句“哦,谢谢”,却什么动作也没有,眼睛还钉在挂号室的门上。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把紧裹着的被子松开一些:“小兄弟,要不你往前挪挪,把脚伸我这被子里暖和暖和吧,你这样下去真不行,真会冻出病来的。” 柳侠用力挤出了一点笑容:“谢谢大哥,真的不用。” 男人只好又裹紧了被子,叹了口气:“唉,我刚刚知道俺娃他妈是这病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塌了天了,唉,……” 男人转过身,被子包了头,闭上眼睛。 他比柳侠早到四天,原本应该比柳侠排的靠前很多,可他排到第四天中午的时候忽然肚子不舒服,他实在憋不住,儿子那会儿又不在跟前,没法顶替他占着位置,他就跟后边的人说好了以后,上了趟厕所,结果等他回来,无论后边那个人怎么给他作证,更后面的人都不准他再挤进原来的位置,他只好到最后面重新排队,到现在他已经坐在这里熬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柳侠没再接话,一直如木雕一般坐着。 前面的队伍忽然有点小小的骚动,中年男人站起来看了看,又坐下扭过头:“小兄弟小兄弟,那个人,看见没有?就是那个穿黄羽绒服的瘦猴儿,他就是号贩子,他又来了。” 柳侠忽地抬起头:“什么?”他嗓子干哑得快没音了。 中年男子指着一个刚从挂号室里出来、穿着黄色羽绒服、头戴黑色绒线帽的男人,那男人身边跟着两个和柳侠他们打扮得差不多、跟难民一样的人:“就是他没错,瘦猴儿,左眼皮上一块青痣,他们说,哪个专家的号他都有,上星期我见过的那几个去找他买号的人都没再回来排队,肯定是已经看过了或者已经住上院了,如果我不是就剩不到三万块钱,怕花两千块钱买个号,再天天买吃的花那么多钱,最后给俺娃他妈看病钱不够,我也找他买号去。” 柳侠眼神直直地看着瘦猴儿。 瘦猴儿让那两个难民一样的人站在挂号处前的遮雨棚底下等着,他开始顺着柳侠他们这一队往这边走,他看起来若无其事,隔几个人就会小声地说一句什么。 柳侠问:“大哥,你是说,他可能也有林教授的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1 中年男子说:“肯定有,人家都说他们是和医院里面的人是串通好的,本事大着呢,谁的号都能弄出来,越是有名气的专家他们赚钱就越多,不过他们都是偷偷摸摸的,你专门找不一定找得到,你不找的时候,他们不定啥时候就主动找上门了,可能他们跟火车站的票贩子一样,也是在防备警察吧?” 柳侠抱着毯子站了起来,他本来想请中年男人帮他占着地方,但想起来中年男人说过的遭遇,他直接拎起马扎走向了号贩子。 在医院外的小花园里等了三个小时,柳侠拿到了一张淡蓝色的挂号单。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柳侠呆呆地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片看,这张他等了三天三夜、花了一千八百块钱买来的小纸片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安慰,他就像一个明知自己罪大恶极的犯人,这张纸片就像最终审判的通知单,因为知道结果的必然,所以他曾经永远阳光灿烂的心,此刻无论如何努力,都挣脱不出黑暗的深渊。 “哎,小伙子,你的BB机。” 柳侠打了个激灵,茫然地看着刚才推他的老太太:“什么?” 老太太指指他的军大衣口袋:“你的BB机刚才响了。” 柳侠把挂号单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里面羽绒服的口袋,还没把BB机拿出来,有个人就跑到了他跟前。 曾怀琛喘着气说:“可找到你了,柳侠,你还没买号贩子的号吧?我爸给你发传呼你不回电话,他估计你是不敢离地方,就把电话打给我了,让我赶紧请假过来找你。 我爸跟许应山现在应该快到家了,他们吃点饭,接了猫儿就过来,他让咱们也找地方吃个饭,等着他们,林教授今晚值二线班,九点过来,有人会把咱们带到他值班的地方,他直接给猫儿看。” 柳侠不太敢相信:“不用等到星期五,他今天晚上就能给猫儿看?” 曾怀琛接过毛毯,又弯腰拿起扔在地上的马扎,推着柳侠过马路:“对,现在已经七点了,咱们去吃点饭回来,我爸和猫儿他们也就差不多该到了,你得吃点饭,找地方把脸洗一下,猫儿那么懂事,如果看见你这样,你想他得多难受?” 柳侠吃不下东西,他在饭店的卫生间给自己洗了脸,还对着镜子用力把自己青白晦暗的脸搓得发红,把锈在一起的头发用水给抓得整齐点。 他已经三天没见猫儿了,他不能让猫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得扛着,他是猫儿的天,猫儿的顶梁柱,他不能倒,甚至不能流露出一点萎靡和恐惧,如果猫儿的病是真的……柳侠扶着水池蹲了下去。 他哭不出声,只是如同跌落陷阱的困兽一样发出几个沉闷绝望的音节,就又站了起来,捧着水把脸上所有的悲伤和着眼泪一起冲走,转身走了出来。 曾怀琛盛了一小碗牛肉羹:“幺儿,饭吃不下就算了,这碗汤你必须得喝了 ,你看你自己成什么样了? 如果今天晚上猫儿能住上院,你就得在医院陪着他了,如果你在他跟前也这样,什么都不吃,猫儿那么聪明,他不一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柳侠没说话,接过牛肉羹,像喝中药一样一口气饮下,跟着自己又盛了一碗,还是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就扭头,一直看着对面医院的大门。 他想猫儿,他想哪怕早一秒钟看见猫儿,他和猫儿,也许真的是见一秒就少一秒了…… 八点四十,柳侠和曾怀琛在医院门口等到了曾广同的车。 车刚停下,猫儿就推开门扑到了柳侠跟前:“小叔!” 柳侠像以前每次别后重逢时一样,展开双臂,带着一脸明媚的笑容让猫儿扑进怀里,搂着他,把他的绒线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哈哈,乖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小叔了吧?” 猫儿把脸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嗯,你嗓子怎么哑了小叔?你怎么光说回去可就是不回去啊?曾爷爷都说了他找人,你怎么还非要来排队啊?我根本就没事,我这几天不去学,天天睡,现在已经全都好了。” 柳侠拉开车门把猫儿推进去,自己跟着进去坐在他身边:“快冻死了,咱们坐车里说话。乖猫,你说没事,可医生说你贫血非常严重,非常严重知道吗?光靠食疗和吃药都不好治回来,你说小叔能不着急吗?” 曾广同从副驾驶座上扭过头笑呵呵地说:“猫儿啊,你小时候受凉流点鼻涕你小叔都不想上学,非想在家亲自看着你才放心,现在你严重贫血,你这不是挖你小叔的心吗?” 有外人在,猫儿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搂着柳侠表达自己的想念,柳侠知道他的心思,就伸出左臂一直揽着他,猫儿扭头一直看着柳侠的脸:“我知道,所以小叔一说来京都看我就答应了,京都的医院条件好,肯定好药也多,我多吃药,不行就住院输液,肯定可快就能把血补回来了,小叔你别害怕哦。” 柳侠夸张地点着头说:“嗯哼,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咱住医院里治,肯定比在家里喝药快。” 他们来的早了点,许应山找的中间人还没来,柳侠他们就坐在车里等,猫儿絮絮叨叨地跟柳侠说话: 大伯被奶奶和大爷爷嚷了一顿,就在家住了一晚上就跟着他们来了,刚才他也想跟着来,许爷爷说来太多人不合适,没让大伯来。 小莘和两个小阎王听说他生病了,非要跟着大伯一起来看他,好不容易才被大爷爷给劝下,小萱也想跟着来看哥哥和柳凌,他一直记得五爸爸。 黑德清家小丫头的名字起好了,叫黑阳阳,是柳雲给起的。 柳长青和柳魁商量起名字的时候,也觉得黑这个姓给女孩子取名有点难,起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合适,不符合黒德清的要求,有一天,他们又说起这事的时候,旁边练习写字的小雲突然说:“干脆叫黑阳吧,太阳又明又亮,太阳一出来,黄昏不就没影儿了?太阳还恁热,照她一个生到冬天哩小妮儿咋都使不完,黑叔叔要是嫌一个太阳不够,咱就起俩太阳,黑阳阳,多美多好听。” 柳长青和全家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听,朗朗上口,大方,意境开朗,给男孩儿女孩儿做名字都不错。 柳魁来京都之前的晚上住在柳侠那里,黑、德清正好打电话,柳魁跟他说了,黑、德清非常满意。 柳侠感叹:“柳雲那小孬货,脑子好使着呢!平时小雷淘力气人,都是他在后面出的坏主意。” 猫儿也赞成:“嗯,小雷聪明都用在捣鼓小玩意上了,小雲那孬货聪明都用在怎么弄到好吃的、怎么气人上了,小萱现在也让他给教的一肚子孬主意。 不过小叔,大伯说,几个小孬货一听说我生病,就都在菩萨跟前替我许愿呢,小萱还跟他姑姑说,让我早点好,好跟五叔一起回家吃槐花饺子,他说姑姑对他最好,肯定会听他的。 所以小叔,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有小萱他姑姑保佑着,我肯定可快就好了。” 柳侠用力揽了猫儿一下:“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你肯定很快就好了。” 晚上九点半,在一间陈设简单的休息室里,一群人都紧张地看着身穿白大褂坐在桌子后的人,那人正拿着几张化验单在看,那是柳侠带来的中原省医学院的化验单。 虽然知道根据同样的化验单,医生得出的结论也应该是一样的,真正可能改变结论肯定要重新化验,可柳侠还是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林培之教授把化验单放下,摘下眼镜,带着笑容开始问猫儿问题:“你最早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猫儿垂下眼帘,迟疑了一下才说:“八月份,从栖浪水库我小叔那里回家后。不过先生,我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老觉得累,老想睡觉,连着睡几天我就觉得好很多。” 柳侠心难受得要炸开,猫儿已经病了四个月了,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林教授又问:“除了觉得累想睡觉,你还有其他特殊的感觉吗?” 猫儿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小叔回来后,他说我睡觉时老出汗,我自己不知道,其他什么不舒服都没有,三叔和小叔按我们那里一位先生说的给我做补血汤喝,还给我吃补血的药后,我觉得我现在没那么容易累了。” 林培之看着柳侠问:“什么补血汤?他都吃过哪些药?” 柳侠把王君禹给猫儿看病的情况和他说的那些食疗方法及服用的药物仔细地给林培之复述了一遍。 林培之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 柳侠说完了,猫儿接着说:“先生,我觉得我没病,我听我三叔说,我小叔上高三的时候也是这样,老睡不够,沾着床就能睡着,我们班也有很多同学都跟我差不多,有时候上课,我们怕自己睡着,就主动去站在后面听课。我只要不去学连着睡几天,就会好很多,连着去几天学,就又会觉得没劲,所以,我觉得我只是有点累着了。” 猫儿在第二次持续发烧好几天以前,确实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他因为怕柳侠知道后会心疼难受,硬扛着让自己表现得跟以前一样,所以柳川和晓慧也一直没看出端倪,他们每天都跟猫儿见面,对猫儿脸色慢慢苍白也不容易察觉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柳侠难受猫儿现在又从内心积攒起力量的缘故,他今天觉得自己比前几天好了点,至少他觉得有点力气,不像前些天,连翻个身都觉得累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2 但林培之教授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对猫儿说:“柳岸,我也觉得你现在的情况跟学习过于紧张有关,不过从化验单看,你——贫血确实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怎么样?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住下吧?” 柳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虽然提前就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柳侠内心的绝望和恐惧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加深,但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表情甚至还没有当初听到王君禹说猫儿贫血的时候那么紧张, 所以猫儿听到林培之的问话扭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柳侠有点遗憾和无奈的模样,猫儿问林培之:“大夫,明天不行吗?我今天晚上想回家睡。” 他三天都没见到小叔了,他想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紧紧地搂着小叔,享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林教授把桌子上的化验单收起来递给柳侠,带着点对小孩子的调侃笑着说:“我们医院可是一床难求啊,其实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有空床位呢,如果没有……” 柳侠打断林培之,十分急切地说:“林教授,我们住,现在就住。” 曾广同和许应山委托的那位副院长也连忙表示,请林教授一定帮忙,尽可能安排个床位,今天晚上就住下。 猫儿再次看看柳侠,也对林教授说:“我住,今天就住,如果病房没床,走廊也行。” 林培之拿起了电话打给病房。 两个小时后,在血液科病房走廊尽头,多了一张钢丝床,床上是一个粉色的大花被子,里面的两个人相拥而卧,细细低语。 第225章 住院 夜深了,萦绕在耳边的絮语渐渐低落,直到无声无息,落在颈窝里暖暖的呼吸也越来越均匀悠长。 柳侠睁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人,慢慢地把臂膀越收越紧。 他想把他的宝贝和自己融为一体,不管以后有多长的岁月,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就能像现在这样,真实地看到、拥有他的宝贝,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睡着和清醒时候的样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快乐,他的忧愁,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 他还能拥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猫儿知道自己的病了,柳侠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当他从中原省医学院那位老专家的诊室出来后故作轻松地提出来京都看病,猫儿只是震惊地看了他几秒钟就高高兴兴地为自己终于可以暂时摆脱非人的高三生活而振臂欢呼的时候,他就感觉到,猫儿对自己的病有了预感。 猫儿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费尽心思地想借口,所以默契地配合着他的谎言,甚至主动为他提供理由。 柳侠闭上眼睛,他想起了听说他和周晓云分手消息后的猫儿安静从容的模样,那天,猫儿肯定也想到了他和周晓云分手的原因,所以猫儿没有追问他一句,也是跟今天一样,为他找了很多分手其实未必是坏事的理由。 柳侠把脸贴着猫儿的额头,心如刀绞,他这样懂事乖巧的宝贝,此刻这么温暖地躺在他怀里的人,将有一天,他永远都再也看不到他感受不到他了吗? 永远是多远? 柳侠不敢想,不管你多么想念,不管你等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有再相见的一天,这就是永远吗?永远的感觉,原来如此令人绝望 柳侠拼命地呼吸,感受着猫儿独有的味道,宝贝,如果没有你,小叔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呢? 柳侠蜷缩起身体,把猫儿紧紧地包裹在了自己怀里,世界好像太大了,他四面临空,找不到可以倚靠的地方,他只能这样抱紧了猫儿,想象着当他们的世界走向毁灭的时候,他们仍然可以在一起。 柳侠不知道自己是被惊醒了,还是压根儿就没睡着,他听见从不远处一个病房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声音很快从呻吟变成了痛苦的哭嚎,哭嚎声持续了几分钟,他看着医生护士走进那个病房,又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一个护士端着托盘又进去,十来分钟后,哭喊声停止了。 从紧挨着他们的病房正好出来一个人要上卫生间,柳侠问他那哭声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那小孩儿才九岁,化疗时间长了关节疼,以前吃止痛片,现在每天都得打止痛针,天天到这个点儿就得来这么一阵。” 柳侠下意识地搂紧了猫儿,一直到天快亮护士开始推个车子挨着病房抽血,柳侠都没再睡一眼。 这里不承认中原省医学院的化验结果,所以猫儿今天要重新抽血化验。 昨晚上没有病床,今天会有人出院,猫儿要等到大概十点左右才能有病房住。 柳侠连被子一起把猫儿抱到昨晚上护士给猫儿铺好的临时病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抽血。 护士的技术很好,猫儿没有一丁点痛苦的表示。 柳侠问了护士一句:“请问,结果什么时候会出来?” 小护士看都没看柳侠,不耐烦地说:“结果送过来直接就交给大夫了,用不着你们管。” 柳侠一只手摁着猫儿抽血的地方,一只手把猫儿包好在自己怀里靠舒服,看着他很快又睡着。 他不在乎护士的态度,他受过比这个恶劣的多的,只要这里的技术好,不让猫儿多受罪,对自己说话多难听柳侠都不会介意。 七点钟,柳侠和猫儿吃了在医院的第一顿饭,柳侠看着那些饭菜就没有食欲,猫儿却吃得很高兴,吃完了还坚持要自己去洗碗,柳侠陪着他,两个人一起去洗。 夜班护士让柳侠赶紧把他们睡的钢丝床和被褥找地方放起来,说不许影响了她们科室的卫生。 柳侠看到了其他几个家属都把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他把他们的东西也拿到哪里,硬给塞了进去。 柳侠去放东西的时候,猫儿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说话生硬脸色难看的护士进去的那个房间。 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叔遭遇这样的对待,只是问一句话都要被人嫌弃。 八点上班,柳侠根据护士说的,花一块钱办了个陪护证,要不他如果有事出去,就进不来病房了。 医院的规矩很严,除了星期天和每周二、周四的下午有两个小时允许亲友探视,其他时间人根本进不来。 办好证,就等着医生查房了,医生们正在按照惯例开朝会,查房轮到他们需要很长时间,他们俩人没事,猫儿躺在了他的临时病床上,柳侠坐在床沿,两个人轻轻说话。 他们都没提猫儿的病,只说高兴的事,凤戏山,凤戏河,柳家岭的家,柳家岭的大院,荣泽的家,他们俩的小院子……他们计划,等猫儿痊愈出院了,他们什么都不管,先回柳家岭住三个月再说。 柳侠早就发现,他拼了命想把猫儿带离柳家岭,而猫儿却一直以来都对柳家岭非常依恋,他对柳家岭的记忆全部都和柳侠连在一起,所以和柳侠所认为的不同,猫儿对柳家岭的所有记忆几乎都是美好快乐的,这让柳侠的心在绝望之余,也痛到了极点。 九点多点,柳侠看着一个苍白憔悴的中年男人被人搀扶着离开,两个护士推着一叠干净的被褥进去,很快,一个护士站在那个病房门口冲他们叫:“加床,叫柳岸是吧?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一下,过来住31号床。” 血液科在九楼,猫儿的31床在南面靠窗的位置,柳侠和猫儿站在窗前,看着下面急急惶惶来回走动的人,猫儿对着柳侠嘿嘿笑:“小叔,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住上院了,还是林大夫的病号儿。” 柳侠双臂把猫儿圈在怀里,两人默契地左右轻轻摇晃着身体:“嗯,放心了,全中国最好的血液病医生,你很快就能变得跟以前一样,跟个石头蛋子那么结实了。” 柳侠在原城和王君禹通电话的时候,王君禹告诉他,到了京都,要尽最大努力找个好专家看,一般情况下,医生对经自己的手收治入院的病人都会关注的更多点,对医生而言,医术的差别也许就只是那么一点点,但对具体的一个病人,关键时刻,那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所以柳侠到了京都后,才会一反往常的随和豁达,直接了当地请求曾广同,请他用自己的人脉想办法走后门找找林培之,曾广同答应后,他还担心不保险,怕万一不成耽误了时间,又坚持走正常途径去医院排队挂林培之教授的号,王君禹说,林培之是现在中国血液病研究领域的第一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3 病房有三张床,靠门的29床住的是个四十来岁、看上去挺强壮的男人,中间30号大约二十七八岁,五官端正英俊,脸色非常白,在屋子里还带着个灰色的绒线帽,这两个人都在输液。 猫儿现在非常容易累,所以他们只站了一会儿,柳侠就让猫儿换上了昨晚上领到的病号服半靠在床上休息。 蓝白格子的病号服穿在猫儿身上长短合适,只是太宽了些,显得猫儿更瘦了。 柳侠看着穿上病号服的猫儿,好像看到了世界的末日——猫儿的末日,……他的末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坐在床边把猫儿一绺翘起来的头发理顺,笑嘻嘻地压着嗓子说:“小帅哥就是小帅哥,穿上病号服也照样帅。” 猫儿拉了拉病号服的前襟,颇为嘚瑟:“这是绝对的。小叔,我以前每次在电影里看到住院的人穿这种衣服,就会想,咱们那里的医院怎么没有这么漂亮讲究的衣服啊?嘿嘿,现在我也穿上了,等回家就能跟小莘他们显……”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说话这么大声,让不让别人休息啊?”30床上的年轻人突然冲着柳侠和猫儿发声。 柳侠和猫儿同时愣住了,他们俩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很小,可以说是在窃窃私语。 柳侠揽住了打算拿话呛回去的猫儿,抢先说:“对不起,我们以后会注意。” 30床闭上眼睛,没理会柳侠的道歉。 29床看着30床,做了个无奈摊手的表情,对着柳侠无声地笑了笑,看上去很友好。 猫儿对着30床怒目而视,但他看出柳侠不想纠缠这事,所以没吭声。 柳侠回了29床一个微笑,继续趴在床头跟猫儿轻轻说话。 彼此不认识,柳侠根本不会怕30床,他只是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和猫儿一样的病,30床脸色非常非常苍白,同样苍白的嘴唇上还有几个黑红色好像血痂的斑点,他的情况应该比猫儿还严重,人看着非常虚弱,柳侠不可能跟这样一个人计较长短。 猫儿说了一会儿话就想睡着,正好林培之教授带着几个人进来,猫儿马上睡意全消。 林培之教授很亲切地和29、30床说话,询问他们的感觉,他掀起30床的衣服为他检查时,柳侠看到了30床身上一片片深深浅浅说不清颜色的淤血斑,柳侠心惊肉跳,猫儿以后也会这样吗? 轮到给猫儿检查了,林培之例行地先听心脏,然后让猫儿也把衣服拉起来检查,昨晚上灯光下看不真切,他没给猫儿做身体检查。 猫儿很瘦,身上的皮肤也很苍白,但干干净净,没有淤血斑,柳侠紧张地观察着林培之每一个细小的表情,没看到他害怕看到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林培之检查完后说:“下午化验结果才出来,如果需要,可能还要进一步检查,暂时还吃着昨晚上开的药,柳岸,你觉得累的话,想睡就睡,不要硬撑着,休息好对身体恢复也很重要。” 猫儿点点头。 柳侠问:“林教授,让我小侄继续吃那种补血的食物和药可以吗?” 林培之说:“当然可以,如果你们有条件,他又愿意吃的话,可以继续按照你们原来的饮食来,正常人吃那些食物也是有好处的。” 柳侠说:“谢谢您!” 林培之离开后,猫儿对柳侠说:“小叔,医院的饭菜我觉得挺好吃的,而且,我都住院了,输水什么的,肯定比吃饭治快得多,你别再想给我做饭的事了。” 猫儿昨晚上坐车过来,当时已经比较晚了,没怎么堵车,从曾广同家到医院还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如果柳侠每天来回跑着给他做了饭再送来,那得多辛苦?而且,那样一来,他每天又得有一半的时间看不到小叔了。 柳侠没强硬地坚持:“小叔就是那么问一下,还没完全想好呢,小叔不会把你自己撇医院自己跑那么远去曾爷爷家做饭的。”柳侠心里想的是在附近租个房子自己以后给猫儿做饭吃,今天早上只吃了一顿医院的饭,他就不想让猫儿再吃了。 小叔不会每天离开他大半天,猫儿放心了,他侧身躺好,一只手放在柳侠的手心里,看了柳侠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小叔前几天挂号的时候肯定没法睡觉,只有他睡了,小叔才能也跟着睡一会儿。 可猫儿不知道,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柳侠的心此刻如同在油锅里翻滚,看到他睡着,柳侠也想睡,但却舍不得闭上眼睛,他轻轻搂着猫儿,颓然地趴在床边,贪婪地看着猫儿的脸。 从四天前听到猫儿可能是白血病的那一刹那,天塌地陷的绝望和悔恨便包围了柳侠,恐惧和自责时时刻刻都在啮噬着他的心,可他在猫儿跟前从来没说过一句自责的话,他知道,他的悔恨自责除了让猫儿难受,不会有任何好处,现在和以后,只要猫儿的病没好,他永远都不会在猫儿面前流露出一点自责悔恨的情绪,他只要陪着猫儿,尽可能让他快乐。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心里千万次地祈祷,祈祷再次化验的结果能推翻中原医学院的结论,猫儿真的只是严重的贫血,而不是什么白血病。 柳侠是真的熬得太厉害了,猫儿睡着没一会儿,他也睡着了,可他睡得不踏实,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噩梦,梦里,猫儿丢了,柳侠顺着山路拼命跑着找,忽然看到猫儿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处悬崖上,崖下是湍急的河流,猫儿好像没看到前面是悬崖,还在往前走,柳侠拼命地大喊,可是无论他怎么喊,猫儿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拼了命地想跑,可腿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猫儿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绝望地跪地长嚎:啊—— “咣啷啷……” 柳侠身体猛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乌黑纯净的眼睛正看着他,熟悉的小脸就在他眼前,小脸还往他脸上蹭了蹭。 柳侠的心还在狂跳,他轻轻回蹭着猫儿,伸出手轻轻拍着他:“乖,没事,没事,睡吧,小叔在这儿呢。” 猫儿往他颈窝里又挤了挤,舒服地闭上眼睛。 柳侠把头稍稍抬起来一点,看到了地上滚着的保温饭盒、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和愣愣地看着饭盒的年轻女人。 30床冲女子吼:“我让你滚你没听见?以后我用不着你送饭用不着你伺候,我知道你心里烦得不行,巴不得我早点死,别他妈在这儿假惺惺地恶心我,滚!” 女人不说话,从床头柜拿出一卷纸,蹲下收拾地上的东西。 30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装他妈什么洋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巴着我早点死了好赶紧找人再嫁?天天这么装,你他妈累不累呀!”说完,30床闭上眼睛喘气。 女人的泪顺着鼻翼流下来,滴在洒落的炸酱面上,女人好像没感觉,只管把面条往垃圾筐里抓。 一个护士走进来,差点踩上溅到门口的面条,不过她好像并不吃惊,看了看30床,又同情地看了一眼蹲着的女人,跳着过来,拿下输液记录填写着,十分温和地对30床说:“张志远,你得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样……” 张志远眼都没睁打断她说:“控制不控制不都一样?早晚不都是个死。” 护士把输液记录重新挂回去说:“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的病情真没那么严重。” 张志远睁开了眼:“那你跟我说说,从我第一次住院到现在,我看着死的那些就不说了,那些把钱花完了活着出院的,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还有几个活着的?别瞎蒙,说实话。” 护士无奈笑了一下:“无论我们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在骗你,所以……”护士说完就又跳着离开了。 张志远淡漠地看着护士的背影离开,扭头对着蹲在那里继续抓面条的年轻女人说:“樊秋丽,我跟你说了让你滚。” 樊秋丽站起来,提着垃圾筐往外走:“志远,我把垃圾倒了,回来把地拖一下再出去给你买饭。” 张志远满脸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柳侠一直盯着张志远的脸。 29床已经输完了水,靠着床头随便在翻一本书,看到柳侠凝重又固执的眼神,他可能以为柳侠是在生气张志远大喊大叫影响了自己休息,准备趁机指责张志远,报他和猫儿刚进病房时被张志远抢白那一句话的仇,就赶紧坐了起来,对柳侠轻轻摇头。 柳侠看懂了29床的意思:他的病很严重,不要和他计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4 柳侠对29床点了点头,和猫儿额头相抵,闭上了眼睛。 他没打算指责30床,他听到张志远问护士那几句话,心已经完全乱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张志远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只想抱紧了猫儿,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他只想向老天祈祷,让猫儿的病只是误诊,猫儿真的只是贫血太严重了。 可柳侠的希望落空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靠在走廊牢固坚硬的墙壁上,柳侠觉得身后的世界在倾倒。 原来,他自己觉得已经绝望的心,其实一直都是抱着希望的,因为他怕再经受一次天塌地陷的打击,所以他不敢去正视心底的挣扎和希望,就是这点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支撑着他这几天没有倒下。 现在,是真正的绝望,柳侠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他像被抽掉五脏六腑,顺着墙瘫坐在地上…… “幺儿,小侠,起来孩儿,起来。” “幺儿,不敢坐地上孩儿,快起来。” 柳侠机械地转动眼睛,却恍惚得好像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柳凌一条腿跪在地上,抱着柳侠想把他拖起来:“孩儿,听话,咱先起来,地上老凉。” 柳侠伸出双臂抱住了柳凌,把头扎在他的肩上,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地止住自己的眼泪和想嘶叫嚎哭的欲望:“五哥,五哥……孩儿,孩儿他……大哥……大伯……” 柳凌红了眼圈,他轻轻拍着柳侠的背:“我知道了孩儿,我知道……幺儿,不怕孩儿,咱孩儿肯定不会有事儿,他恁好恁懂事,老天爷肯定不会对孩儿这么不公道,肯定会有办法治好咱孩儿哩病。” 柳魁伸手擦着柳侠的泪:“小侠,孩儿,你先起来,地上老凉,要是孩儿出来找你,看见你这样咋弄?” 曾广同无声地叹了口气:“幺儿,你先起来孩儿,不敢叫猫儿看你这样。”他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是在老家望宁度过的,后来又在柳家岭呆了十一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和柳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跟着他们说。 到了探视时间,走廊里都是提着礼物的人,他们都知道住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所以看到柳侠他们几个人,没有人围观,只是同情地看他们一眼就离开了。 柳侠想到猫儿现在一个人在病房,挣扎了一下,却没能起来。 柳魁扶着柳侠的腰,帮柳凌把柳侠从地上拖带了起来。 柳侠靠墙站稳,用袖子一把擦干了眼泪,深深吸了几口气:“大哥,大伯,五哥,孩儿是十二病房31床,您去看着他,我去洗洗脸。” 柳魁和柳凌对了个眼神,柳魁提起了奶和两大袋水果:“我跟曾大伯去看孩儿,小凌你陪着小侠找地方坐一会儿。” 医院很大,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有个小花园,柳凌把柳侠带到了这里,天冷风大,这里没有人,柳侠可以适当地宣泄一下。 可柳侠没有再哭再流泪,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柳凌肩上,呆呆地看着前面某个地方。 柳侠穿的还是短款羽绒服,柳凌把军大衣解开,半包着柳侠,就那么一直安静地陪他坐着。 柳凌今年奉命下去征兵,昨天晚上刚返回部队,他只是按习惯给曾广同打电话问候,却意外得知了猫儿的病情,他心急如焚,今天早上复命后,马上就请假赶了过来。 他自己知道猫儿可能得的是什么病时,都像是晴天霹雳痛彻肺腑,何况是柳侠。 他亲眼看着柳侠把猫儿从小小的一个肉团子养大,养成一个聪明懂事的少年,视若生命,所以他知道,此时此刻,所有安慰的语言对柳侠都是剜心的刀子,他舍不得让柳侠再多疼一点点。 他们大概坐了半个小时,从门诊楼后门出来的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忽然停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 男孩子看得太执着,柳凌想不注意他都不行,他用眼神问那个男孩子:有什么事吗? 男孩子走近点指了指柳侠,用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轻声问:“这个哥哥怎么了?前几天挂号排队,他一直排在我爸后头。” 柳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示意男孩子让他离开,柳侠却突然站了起来:“五哥,咱回去吧,猫儿肯定在等我。” 柳凌忽视了男孩子,跟着柳侠一起往病房楼走,两人走出十几米,柳侠突然转过身。 那个男孩子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柳侠看了男孩子一会儿,突然拉开羽绒服,摸出一张小纸片,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说:“你过来,把这个拿去给你爸爸。” 男孩子吃惊地楞了一下,然后很快跑来接过了纸片。 “明天早上七点,让你爸带着你妈在门诊楼东边那个入口,等那个眼皮上有痣的号贩子,他会带你们提前进去。”柳侠说完,转身就拉着柳凌走了。 12病房很热闹,29和30床也都有家属来探视。 柳魁和曾广同的到来让猫儿非常兴奋,他完全无视了30床和探视他的几个人,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还跳下床要去给曾广同和柳魁洗苹果吃,被两个人硬给拦着了。 如果不是脸色苍白,柳魁和曾广同觉得,现在的猫儿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病人。 和猫儿说话,他们不需要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说出了哪个敏感的词语触动了猫儿,让他伤心难过,反倒是猫儿,他在用实际行动安慰他们。 曾广同坐着和猫儿说了十来分钟话,就找借口出去了,柳魁知道,他应该是去找林培之教授了。 虽然柳侠和柳魁他们才是猫儿的家属,但从很多方面来说,像林培之那样著名的医学专家,曾广同去接触他比柳家的人更合适,或者说,曾广同去求人办事成功的几率更大些。 昨天晚上在家里,曾广同只告诉柳魁猫儿已经住上院了,柳魁问曾广同他怎么和林培之搭上话的,曾广同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京都也没多大,我在自己的领域多少还算有点名气,办太大的事不行,委托朋友找个专家看看病还是可以的。” 可今天早上吃饭时柳魁突然发现,曾广同挂在堂屋西墙上那副他最喜欢的《日暮荷花图》不见了。 柳海和曾怀琛都跟柳魁说过,那是曾广同最满意的作品之一,那副画他画好后一直没有落款,柳长青给他刻了那枚手型小印章后,他才给画落了款,他说那副他自述心境的画,和柳长青给他刻的那枚小印章特别合适,相得益彰,到过曾广同家的朋友不止一个人想收藏他那副画,都被他拒绝了,现在,曾经挂那幅画的地方空了。 柳魁看着曾广同的背影,默默地想,曾大伯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以后该怎么报答呢? —— 柳侠和柳凌刚到病房门口,猫儿就看到了他们,他跳下床就跑过来拉住了柳侠的胳膊:“五叔,小叔,你们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小叔,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吃医院的饭嘛,这么冷你还出去看什么?你看你冻成什么样了!” 柳凌笑着揉了揉猫儿的头:“你小叔说医院的饭不好吃,非要让我带他去认认附近有点名气的饭店,说以后天天出去给你买好吃的。” 柳侠揽着猫儿往床边走:“医院的饭屁味都没有,我坚决拒绝天天吃那个。” 猫儿垂下眼帘,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盘腿坐在床上:“五叔,我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是小叔爱瞎操心,非要来京都给我看,现在把你和大伯也给搅和得不安生。” 柳凌说:“什么不安生?这不正好嘛,五叔正想你们想的不行呢,你们就来了,简直就是及时雨嘛。” 柳魁也跟着附和:“就是,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猫儿,如果你现在在家,没准儿你小叔还得再出去干活呢!” 猫儿靠在柳侠身上:“小叔,咱的钱够不够?如果够,我就多住些天,现在这么冷,我不想让你再出外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5 柳侠拉着猫儿的手,让他摸自己的羽绒服口袋:“看到没有?钞票大大的,以后你每天输完液咱就去逛街,咱把医院当旅社,想住多久住多久,这简直太划算了。” 上周五,在中原医学院,柳侠听到猫儿可能是白血病后,人几近崩溃,但他只用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给王君禹打了个电话后,他当即带着猫儿去火车站,从以前他非常不齿的票贩子手里买了两张当天晚上的硬卧下铺,直奔京都。 柳魁则回了荣泽,他先和柳川一起去见了张发成和胡永顺,然后回家向几位长辈和除柳茂以外的几个平辈说了猫儿的病情,收集了家里和柳长春、柳钰手里所有的钱后,随即就又返回了荣泽。 张发成把剩余的工程款全部以现金形式交给了柳川,胡永顺那里的房子却卖不了。 胡永顺开发的那个地方到现在都属于比较偏远的地方,东面是大片的农田,几里地之外才有一所荣泽高中,荣泽人都觉得那里其实还跟农村差不多,而一楼在一般人眼里又是最差的楼层,所以,虽然荣泽的家属楼很紧俏,柳侠的那套一楼却一时找不到买家;门市房则是刚刚起了半层,转卖根本无从谈起。 并且胡永顺又在火车站附近买了了一块地皮准备盖家属楼,手里的钱全部都投了进去,还在银行贷了款,他手头一点现金都没有,也不可能重新把房子换成工程款给柳侠。 柳魁拿了柳侠家里所有的现金,又取出了他全部的银行存款,楚凤河把自己全部的家底一万两千块钱也硬塞给了他,就这样,柳魁带着三十多万元现金紧随柳侠和猫儿来到了京都。 柳侠听说,现在在大医院住院都得给医生塞红包,否则他们就不会给你用最好的药。 昨晚上曾怀琛从柳魁那里给柳侠带过来了两万块,一万交了住院押金,另外一万柳侠交给了曾广同,请他送给林培之本人,柳侠到现在还没机会问曾广同,不知道他把那一万块给了林培之没有。 柳侠还听说,做手术需要单独送红包,否则好大夫不会亲自上台,而会让实习生拿你试手。 柳侠原来不知道大夫说猫儿需要做进一步检查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继续抽血做更细致的化验,今天去问化验单结果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要做骨穿手术抽取骨髓。 柳侠从杨冬燕那里听说过,曾怀珏做手术的时候,他们给主刀的大夫送了五千,那个大夫在他们的专业领域也是个比较有名的专家,但远没有林培之在血液病方面的名气大,柳侠想,林培之这样的至少也得加一倍吧? 所以今天柳魁和柳凌来的时候,又给柳侠带了两万过来,猫儿明天要做骨穿,柳侠打算今天晚上想办法自己去见见林培之,给他送一万块钱的红包,请他亲自给猫儿做这个手术。 猫儿摸到了厚厚的一摞钱,笑嘻嘻地说:“真的哦,那我就放心大胆使劲住了。小叔,不是说下午化验结果出来吗,你刚才去问我的结果了没有?” 柳侠说:“问了,还是严重贫血,林大夫下班了,值班的医生说的和咱们医学院的医生一样,你还得再化验一次,弄清楚属于哪一种贫血,然后对症治疗才能比较快地把血补回来。” 医生说,猫儿的化验数据支持白血病的诊断,虽然柳侠觉得猫儿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病情,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只是自己杯弓蛇影想太多了,所以他不会把医生的诊断结果告诉猫儿。 做骨穿的事,柳侠则打算明天早上再给猫儿说,虽然医生说骨穿是个小手术,可柳侠不信,只是骨穿这个名词听着就让他心惊肉跳,他不想猫儿担心得整晚上睡不好。 “哦——”猫儿坦然地点点头,“那就化验呗,反正就是几管血的事。” 柳凌说:“不管什么病,弄清楚原因就好治了。幺儿,探视时间护士一般不会来病房,我听大哥说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现在趁着我跟大哥都在,你躺那儿睡会儿吧。” 他担心猫儿继续问下去,柳侠会承受不住。 猫儿马上下了床:“小叔,你躺这儿,我坐你边上,你睡会儿吧,我知道昨晚上你肯定没睡好。” 柳魁也让柳侠睡会儿,柳侠很听话地躺在了病床上,猫儿就坐在床头边,看着他,和柳魁、柳凌说话。 柳侠虽然非常累,但刚躺下还是睡不着,他现在对猫儿一个眨眼的动作都不想错过,所以躺下后一直看着猫儿,他发现,猫儿和柳凌说话的时候,眼神除了高兴和亲热,还有一种让他理解不了的东西,一种不易察觉的观察和探究,似乎在判断柳凌的某种反应。 而柳凌看猫儿的眼神除了刻意表现出的轻松愉快,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只不过,柳凌的眼神更隐蔽,如果不是他足够了解两个人,并且有猫儿的反应在先,他可能都发现不了柳凌的这种情绪。 柳侠在迷迷糊糊中心里愈加难受,难道猫儿早在他们去中原医学院之前就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所以曾给柳凌交待过什么事,现在他想知道柳凌做了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猫儿交待的会是什么事?猫儿为什么不跟自己说?是因为自己对他的疏忽感到伤心失望,所以不敢再对自己有期待吗?明天的手术……找林教授……一定……亲自…… 第226章 煎熬 柳侠是被30床惊醒的,张志远这次是把床头柜所有的东西一下子挥了出去,碗筷跌落和茶杯破碎的声音把屋子里所有人都震住了,所以柳侠大叫着“猫儿”猛然坐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屋寂静。 猫儿站在床边抱着柳侠,轻轻安慰他:“小叔,没事,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柳侠怔怔地对着猫儿的脸看了好几秒钟,才反手紧紧地搂着他,和他一起看着旁边的张志远。 张志远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别再拿这些没用的废话假惺惺地安慰我,我知道我是白血病,血癌,注定了要死的,不用你们一遍一遍地提醒我。” 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说:“志远,我们,我和你爸……我们,只是想跟你说些高兴事,让你也高兴点,刚才那句话,我不是,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你不是故意的,是我矫情是我没事找事行了吧?”张志远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打断了他母亲,“那现在我跟你们说,我要死了,想自己清静清静,不想听你们那些故作体贴的废话,可以吗?” 除了樊秋丽压抑的抽泣声,屋子里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张志远。 张志远因为过于激动,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整个人好像突然之间枯萎了,他把头抵在了自己屈起的膝盖上,轻轻地说:“爸妈,秋丽,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我能感觉到,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害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以后无论是什么样都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了,现在的一切,” 他随手指着自己身边的床头柜,29号病床,又指了指窗外“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所有的一切,我再也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们了……我害怕被遗忘,我知道,我刚死的时候你们还会想念我,可很快,你们就会有新的生活,总有一天,你们会彻底把我忘了,没有人再记得我……” 年轻的妻子泣不成声:“不会,志远,不会,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告诉他爸爸是谁,……我和孩子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不会,永远不会……”女人哭得说不下去了。 张志远的母亲和父亲也都呜咽出声。 一个护士走进来,用比较温和的声音对张志远的父母说:“探视时间也快到了,太多人在这里会让他情绪不稳定,你们还是走吧。” 张志远靠在被子上闭上了眼睛,又恢复了原来淡漠的样子。 张父亲从头到尾都是一脸愁容一脸小心翼翼,现在,他也只是叹了口气看着张志远。 他母亲非常小心地说:“志远,你休息,我和你爸走了,等下次探视我们再来。秋丽,我们先走了,志远这儿就辛苦你了。” 年轻的妻子只是低头流泪。 两位愁苦的老人相扶着离开,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柳侠的眼神就跟张志远刚才一样,空洞的如同死人。 猫儿也第一次忽视了小叔的表情,他自己几乎跟柳侠一样,人站在那里,心神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柳凌和柳魁同时走到了猫儿的身边,虽然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还是没办法就那样坐着看柳侠和猫儿陷在绝望里,他们想用自己的行为带给柳侠和猫儿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依靠或安慰,柳魁刚把手放在猫儿的肩上,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张志远,他失声叫到:“那个,谁,你爱人他鼻子流血了。” 柳侠、猫儿和屋子里其他人同时回过了神,全都扭头看向张志远,张志远右边鼻孔的血已经顺着下巴滴到了病号服上,左侧鼻孔这边也已经流到了下巴。 原本低着头哭泣的樊秋丽顾不上满脸的泪水,抓起床头的卫生纸扯下一大团给张志远按着,同时对柳侠他们这边喊:“帮忙叫一下医生,快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6 看到樊秋丽的表情,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柳凌三步就冲了出去叫人,29床一步跨过去按着床头的呼叫按钮:“按铃啊!” 柳魁跑到张志远床边想帮忙,樊秋丽对他说:“麻烦把你们那张床先往边上挪一下。” 柳侠看着张志远的鼻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掀开被子下床,把猫儿圈在怀里,他不想让猫儿看到张志远,柳侠本能地觉得这是一种最坏的情况。 可猫儿忍不住,他搂着柳侠的腰,扭头怔怔地看着张志远,看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把张志远包围起来。 只差十分钟就四点了,护士让十二病室探视的人全部离开。 曾广同还没有回来,柳魁和柳凌都不想走,医生和护士紧张忙碌的样子让他们和柳侠有同样的感觉,他们不想这个时候把柳侠和猫儿单独留在这里。 可护士的态度非常强硬,29床的朋友被她们呵斥了两句,当即就离开了,柳魁和柳凌不得不往外走,柳侠和猫儿一起出来送他们。 四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护士跑进跑出,张志远两点多才输完液拔掉针头,现在不但又扎针开始输液,还又扎了一根管子专门输血。 柳侠拉着猫儿推着柳凌往楼梯方向走:“大哥,五哥,你们走吧,别让护士看到你们,她们说话特别难听。你们到外面找个电话打给曾大伯,问一下他在哪儿。” 柳魁揉揉猫儿的头,又摸摸柳侠的脸颊:“孩儿,您俩搁这儿安心治病,其他啥事都不用想,知道吗?明天开始,我跟您五哥给给您做饭送饭,幺儿你记着到时候下来接。” “不用了大伯,我可好吃医院哩饭,医院哩饭可好吃。”猫儿在极度的难受中还记着柳魁和柳凌现在住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家,他怕给曾广同一家添麻烦,而且曾家离医院真挺远的,所以想拒绝。 柳魁说:“您五叔请了半个月假,就是专门来给你做饭送饭咧,你啥都别管了孩儿,只管好好养病就中。” 猫儿看柳凌,柳凌拍了怕他的头,对他会心一笑。 猫儿只好点头:“那中吧。” 这么远的路让两个哥哥一天三顿送饭很麻烦,这点柳侠也知道,但猫儿的身体更重要,林培之也说了,他和柳川按照王君禹的要求做的补血汤,平常人吃了也有好处,他要把对改善猫儿的病情有帮助的所有可能性都提到最高。 柳侠和柳魁他们不知道,其实柳凌跟领导原本请的是一星期的假,他们是野战部队,柳凌又是连长,他们部队的要求比地方驻军严格得过,正常情况下,不是自己直系的长辈重病或去世,部队是不允许长时间请假的。 可今天早上柳凌把猫儿的情况说了以后,团长说,小侄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柳凌做为对京都比较熟悉的叔叔,理应留在身边帮忙照顾,直接给了柳凌半个月假,还说半个月后看情况,如果到时候需要,可以给柳凌更长时间的假期。 团长的措辞再委婉语气再恳切,柳凌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并十分自觉地做到了避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对方的要求不止如此。 他没有多说什么,恰到好处地对团长表示了感谢,坦然接受了他的安排,但为了不让家人对自己的处境担忧,柳凌对柳魁和柳侠他们说的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团长才勉为其难地批了他半个月的假。 外面风大,柳魁和柳凌怕猫儿着凉,不让他们往外送,柳侠和猫儿站在楼梯转向处的窗前,看着他们离开。 只剩下了柳侠和猫儿,两个人默默相对。 柳侠说不出话,他捏了捏猫儿的脸、耳朵,然后把猫儿搂进怀里,茫然地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天地间一片灰暗苍白,了无生机。 猫儿的脸埋在柳侠胸前一动不动,他贪婪地呼吸着小叔的味道,那味道越美好,他的恐惧和绝望就越深重。 猫儿是从电视剧《血疑》开始知道,医生会对得了绝症的人隐瞒病情,他们只把真实情况告诉病人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亲人,所以当中原医学院的那位老专家不让他跟着柳侠一起去听化验结果,猫儿几乎就确定了自己是什么病,恐惧和绝望在那一瞬间就把猫儿吞噬了,可只是几分钟,猫儿就想到了自己对柳侠意味着什么,他拼命压下内心的恐惧,用最好的状态面对柳侠,好像就因为他的猜测和恐惧绝望没说出来,所以还能在身体里支撑着他。 今天,张志远以那样极端的方式把和他一样的恐惧绝望发泄出来,猫儿好像一下就被抽空了,张志远那些话说的太明白,猫儿觉得他连自欺欺人地想安慰小叔的理由都没有了,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柳侠清楚地感受到了猫儿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没用的人,在生与死面前,他帮不了自己最亲爱的宝贝一点点,他现在能做的和猫儿一样,就是用力地抱紧猫儿,用自己最大的感知去感受他,同时也让猫儿感受自己。 对柳侠和猫儿而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彼此心里最美好的,可他们即将永远地失去,在死神不可抵挡的威严下,他们是如此的渺小,他们在绝望中能做的,仅止如此。 走廊里,到了探视时间离开的人们从他们身边纷纷走过,没有人觉得他们相拥而立的身影有什么不妥,因为人们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们的未来是什么,在死亡面前,人变得简单而纯粹。 —— “幺儿,猫儿,你们俩在这儿呀,我找了你们半天。”曾广同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 柳侠和猫儿慢慢分开,转身看着曾广同,柳侠恍惚地说:“曾大伯,你回来了?你,你找到林教授没有?” 曾广同说:“找到了,林教授今天下午给京都大学医学院的一个进修班讲课,我在哪儿等他下课,我们俩一起过来的,他现在在看30床那个病人。” 柳侠不需要再瞒着猫儿了,所以直接问曾广同:“林教授把钱收下了吗?” 曾广同说:“他开始不肯收,我坚持,他说如果只有收下钱才能让你放心,那他就先收下。” 柳侠摸了摸猫儿的头发:“明天猫儿要再做个检查,曾大伯,我想再给林教授送点礼,让他……” “小叔,住院押金咱们就交了一万,你再给他们送礼,我就不住院了。”猫儿打断了柳侠,他知道在京都的大医院住很费钱,如果不是为了让柳侠安心,他根本就不会同意来这里,现在,除了住院治病要花钱,居然还要给医生送礼,猫儿受不了了,如果他把小叔的钱花完了,他死了后小叔怎么办? 曾广同安慰猫儿 :“猫儿你别急,不用送礼。幺儿,你说的是明天的骨髓穿刺吧?刚才林教授主动跟我说了,明天中午他要坐门诊,不能亲自给猫儿做这个手术,他说这是个小手术,他已经有好几年没亲自动手做过了,都是科室里其他大夫做的,但就骨穿这个手术来说,他说他们科室几个大夫的技术都不比他差,他会指定个技术最好的给猫儿做。 所以幺儿,你别太紧张,其他事情也不要太过着急,现在确实有不少医生医德有问题,跟病人要红包什么的,可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这样,医德高尚的也有很多,那些享有盛名的医生,一般都是德艺双馨的人。” 听说林培之不能亲自给猫儿做骨穿,柳侠有点失望,不过,对林培之的安排,他也算放心,因为昨晚上柳侠对林培之的印象很好,不是他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给猫儿看病时也没有因为见多了同样的病人而不以为意敷衍了事,柳侠感觉林培之即便不是像王君禹那样仁心仁术的好医者,但也绝对不是现在传言中利欲熏心的那种医生,而且林培之收下了他的钱,所以柳侠相信他会遵守自己的承诺给猫儿找个技术最好的大夫。 柳魁和柳凌还在医院门口等着曾广同,和柳侠说明情况后,曾广同就离开了。 晚饭柳侠和猫儿吃的不比平时少,他们都不想让对方担心,所以虽然两个人都没一点食欲,却都拼命地往嘴里塞。 快八点的时候,张志远的鼻血终于止住了,他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到透明,给人的感觉像个蜡人,好像大点的声音都能让他碎掉,所以柳侠、猫儿和29床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无需再隐瞒自己的情绪,除了吃饭的时候,柳侠和猫儿彼此连一步都不愿意离开对方,猫儿躺在床上,柳侠坐在矮凳上,头趴在他跟前,两个人就那么近距离地、安静地看着对方,他们两个心里是一样的想法:看着他,记着他,死也不能忘。 他们俩一直让他们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挨着,他们从骨子和血液中彼此依恋着对方,而身体肌肤的接触是他们现在能表达依恋的最直接的方式了。 今天下午张志远那番话后,病房的气氛就一直非常压抑,29床连书都不再看,一直躺在床上发愣,九点钟,他打起了连天的呼噜。 护士二十来分钟就要观察一下张志远的情况,所以病房的灯也不能关,这样的情况下,猫儿根本睡不成觉。 柳侠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去问护士,能不能把张志远挪到抢救室,护士说,抢救室现在正在抢救另一个人,而且,张志远这种情况不能移动,任何一点震动都可能加重他的脑部出血。 柳侠没办法了,又问,那他能不能带着猫儿去睡走廊里,护士迟疑了一下,说可以。 猫儿很高兴,在走廊里,他可以和柳侠睡在一起。 柳侠和猫儿在一起的时候,除非柳侠有工作或者猫儿有作业,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今天,他们只是安静地相拥着躺在床上,柳侠不时用下巴蹭蹭猫儿的额头,猫儿会用更加亲昵的偎蹭回应他,两个人几乎没说话,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柳侠想让猫儿早点睡,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发现,猫儿每次长长地熟睡一觉起来后,他就能感觉到猫儿的精神是真的相对比较好,所以柳侠才会认为猫儿贪睡是因为累的了,从没和疾病联系起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7 猫儿快十二点才睡着,可不到凌晨一点,那个因为化疗腿疼的孩子就又哭喊了起来,猫儿一下就惊醒了,然后坐着和柳侠一起看护士端着托盘进去给他打针。 另外几个睡在走廊里的陪护被惊醒后纷纷去卫生间,柳侠和猫儿也去了一趟,回来后继续躺着发呆,猫儿到快三点才又睡着,而柳侠,又是一夜未眠。 六点半,柳侠喊醒了猫儿,两个人一起收拾了床铺,六点五十,两个人准备一起下楼接柳凌,走到电梯口,柳凌正好提着饭盒出来。 柳侠和猫儿惊讶地问他怎么进来病房楼的。 柳凌说:“我有个战友的哥哥在这家医院上班,我跟他来过几次,跟他哥哥就认识了,昨天我和大哥在下边等曾大伯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他就带我认识了一下病房楼看门的那几个人的组长老杜,让他以后给我点方便,幺儿,以后你就不用下去接了,我每天把饭直接送上来。” 柳侠问:“那你来了后能在这儿稍微停一会儿吗?” 柳凌说:“老杜说停一会儿没事,只要避开医生查房的时候,也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引起护士们注意就行。” 柳侠说:“那,五哥,你一会儿先你别走好吗?” 柳凌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早上抽血的护士对柳侠说,今天查完房贺大夫就给猫儿做骨穿,大概十点左右,让猫儿别乱跑。 柳侠一想到又粗又长的钢针要扎到猫儿的骨头里就觉得心都在发抖,他刚刚又听到29床说,病人做骨穿前家属要签字,柳侠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心立马又乱了,如果不是手术有危险,医院怎么会让家属签字呢? 柳侠不想让猫儿做骨穿了,可他又害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他想和柳凌商量商量。 柳凌说:“我昨天专门问了那位战友他哥哥,他说,骨穿是个小手术,他们医院血液科一年做的骨穿没数,这是一项技术非常稳定、痛苦也不大的手术,只是打麻药的时候稍微有点疼,基本没什么危险。” 柳侠相信柳凌的话,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可十点钟,当他和猫儿一起来到医生办公室,看到手术同意书上骨穿有可能会引发的各种危险时,柳侠说什么都没办法在那种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猫儿拿过柳侠手里的同意书看了一遍,问贺医生:“我如果不做会怎么样?” 贺医生说:“如果不确定你的病到底属于那种类型,就没法对症治疗,那样的话,你们住在这里就没什么意义,你们还是出院吧!” 猫儿说:“我已经十五了,我自己签字可以吗?”这样,如果真的出事,至少小叔不会那么内疚。 柳侠喊了一声:“猫儿!” 猫儿看着柳侠说:“我想早点开始治疗,我想早点好。” 柳侠暗暗深吸一口气,接过同意书和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抬头看猫儿,猫儿忽然咧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小叔,29床的伯伯说,他第一次做之前也是紧张得不行,现在已经不当成回事了,他说和屁股上打针差不多,不一样的就是打针是拔出来就完了,骨穿过后得包一块纱布。” 柳侠也展开了笑颜:“我也知道,可我还是……,你知道的乖,你进去吧。” 猫儿又给了柳侠一个笑脸,跟着医生进了治疗室。 这里的血液科设置了一个单独的小手术室专门做骨穿,不用去医院的大手术室。 猫儿进去后,柳凌过来了,他无意中碰到了柳侠的右手,发现柳侠的手冰凉,而且控制不住地在发抖,柳凌握住柳侠的手,安静地站在那里陪着他。 不停地有护士过来过去,柳凌有点担心,但护士们好像都没有看到他,一直没有人过来赶他离开。 柳侠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白血病也分好多种,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猫儿是最轻的一种。 柳侠忽然对柳凌说:“五哥,不管以后是什么样,我都不会再跟猫儿分开。” 柳凌点点头,握紧了柳侠的手:“嗯,孩儿如果知道你这么想,一定特别高兴。” 柳侠扭头对着柳凌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胳膊抱住了他:“五哥,咱们家真好,你们……咱家……每一个人……真好。” 柳凌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所以,咱们无论遇到多大的痛苦,都得扛过去,都要努力活着,活好,让咱伯咱妈和咱全家人不会因为我们而伤心痛苦。” 柳侠放开柳凌,看着他的眼睛。 柳凌平静地回视着柳侠的眼睛。 柳侠把目光重新回到手术室门上。 昨晚上,他看着睡梦中还一直紧紧地搂着他的猫儿,把过去十五年他和猫儿在一起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他发现,原来,过去那看起来长长的十五年,他和猫儿在一起的时间实际上连一半都没有,他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猫儿和家人一起在柳家岭等待他回家;他终于工作了,猫儿开始一个人在他们自己的家里等待他 他决定,以后不让猫儿再等待他了,不管任何地方,他都会陪在猫儿身边。 第227章 承诺 猫儿进去了二十二分钟就出来了,柳侠的感觉却好像是一辈子。 后面等待结果的日子,柳侠感觉更漫长,他想早一点知道结果,却又害怕知道结果。 贺大夫说,三天后结果才能出来,让他们耐心等。 猫儿是自己走出那个小手术室的,除了走路稍微有点慢,他看上去和进去的时候几乎完全一样,可这并不能让柳侠的心情放轻松,他知道猫儿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不管猫儿怎么说自己没事,贺医生也说只要稍微注意点不要污染了伤口,正常的活动没问题,柳侠还是坚持让猫儿卧床休息,除了上卫生间,他一直趴在猫儿的跟前,让他时刻都能看到自己。 张志远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下午,林培之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他看了张志远以后,又过来掀开猫儿的衣服看了看他穿刺的地方,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身上,还问了一下猫儿吃饭的情况和他的感觉。 猫儿说吃饭很好,其他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林培之给猫儿检查完离开病房,柳侠跟着他来到了走廊,鼓起勇气问道:“林教授,我想问一下,我们柳岸他……” 跟在林培之身边的一个大夫有点不耐烦:“贺大夫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三天后结果才出来吗?你现在问让林老师怎么说?林老师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 林培之举手阻止了那个大夫继续说下去,他对柳侠说:“按惯例,结果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应该说,不过,你这么急,我可以跟你说一下我的判断。 柳岸昨天的化验结果和中原省医学院的结果比较,数值几乎没有变化,也就是说,在没有药物干预的情况下,中间相隔六天,柳岸的情况都很稳定,没有恶化。 所以我觉得,柳岸的情况应该是比较好的一种,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态,你的心态会影响到病人的心态,病人的心态对病情预后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如果你希望你小侄取得最好的治疗效果,那从现在开始,你要先振作起来,首先你要相信,他的病可以治好,然后把这种信念传达给他。” 林培之说完就走了,柳侠轻轻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吐了出来,他现在也已经知道了,同样是白血病,不同类型,预后有着很大的不同,也就是治疗的效果和存活时间的不同,比较轻的病情,意味着他和猫儿可以有稍微长一点的时间继续相守,现在,猫儿的一分一秒对他都是珍贵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8 柳侠思索着林培之的话,相隔一个星期,没有特别的治疗,猫儿的检查结果没有变化,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猫儿如果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状况,就能正常地活下去,只是以后可能一直是现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不能像以前那么结实健康。 柳侠想起一句望宁一带的俗语:东倒西歪到八十。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长年看上去身体不好,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不利索,好像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反而可以活到很大年纪。 柳侠心里升起了微弱的希望,哪怕一辈子都要看病吃药精心喂养,只要猫儿能活着,让他看得到摸得到就行,他会挣钱,他能养猫儿一辈子。 可柳侠心里那一点微弱的希望,或者说安慰还没敢传达给猫儿,张志远就给了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 猫儿做骨穿的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柳侠送走了柳凌回到病房,樊秋丽去洗碗了,还在输液的张志远对他说:“我的头突然有点疼,麻烦帮我叫一下大夫吧?” 柳侠什么都没说就折回去叫医生,他和贺大夫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看到29床跑了过来:“贺大夫您快点,30床又流鼻血了,比昨天流的还厉害。” 柳侠跟在贺大夫跑了起来。 那天的情形是柳侠一辈子的噩梦,他和猫儿一起,看着所有输进去的血和止血药都不起作用,张志远的血从鼻子和嘴里不断地涌出,眼皮都因为出血鼓起来很高,张志远的眼神从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慌张和对活下去的渴望看着医生到逐渐涣散失去意识,身体从一个原来虽然苍白但血肉丰满的人变成一具近乎透明的干瘪的尸体。 子夜时分,当30号床变成了一张空床,柳侠的世界瞬间坍塌,所以当猫儿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他说“我要回家,小叔,我不想在这里,咱们走”的时候,柳侠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答应了。 可给猫儿穿了一只鞋子后,他停了下来,那边29床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们。 柳侠的理智回归了,他站起来坐在猫儿的身边,想安慰他,却说不出一个字,几个小时前还在跟他们说话的人,现在已经躺在太平间成了一具尸体,再生动的语言在残忍的事实面前都没有一点价值。 可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住进来,还没有正式开始治疗,他怎么能让猫儿走,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后怎么办?真的让猫儿回家,那不就等于是放弃治疗让猫儿自生自灭吗? 柳侠艰难地开口:“乖猫,咱现在不能走,你骨穿的结果还没出来,林教授说,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你应该是最轻的那种类型……” 猫儿看着空空的30号床,茫然得好像失去了三魂七魄:“我不管什么类型,我要回家,张志远说,如果不化疗,他还不会弱成那样,连门都不敢出,受一点凉就感冒发烧,他说化疗不光把癌细胞杀死了,好细胞也杀死了,再强壮的人化疗也会把身体毁了,最后弱得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小叔,我不想住在医院里,我不想做化疗,我想回家,就是死,我也想死在咱家,死在咱们俩的屋子里,我不想成张志远那样。” 此时此刻,柳侠其实完全没了主张,他的心被无边的恐惧塞满,一片空茫,可他仅能支配的那点理智还记得,他是猫儿的小叔,他是猫儿的天,他内心深处再恐惧绝望,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必须要为猫儿撑起一个世界。 柳侠用下巴蹭着猫儿的额头、脸颊,用自己的体温安慰着他:“你不想睡在这里,那咱还去走廊好不好?小叔搂着你睡。” 猫儿拼命地摇头,他惶惑到极致的眼神粘黏在柳侠的脸上:“不,小叔,咱走,我不在这儿,我不做化疗,我不想死在医院,我不想那样死。” 柳侠重新蹲下给猫儿穿鞋,他知道治疗很重要,但他觉得猫儿现在的状况比疾病本身还严重,还让他心疼,猫儿现在只是每天三顿吃点口服药,他决定至少今天晚上,先让猫儿离开这里,去个暂时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猫儿来的时候穿的是平时穿的短羽绒服,柳侠的军大衣还在,他把猫儿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他来到护士站。 值班医生比柳侠想象的开通,他对柳侠说:“治疗还没正式开始,你们晚上回去住也行,记得早上按时吃药,明天结果一出来就要开始正式的治疗,他是林主任收治进来的,林主任应该会亲自给他制定治疗方案,你们别来晚就行。” 柳侠诚恳地感谢了医生,带着猫儿走了出来。 午夜的京都,到处是霓虹闪烁,但再灿烂的灯光也改变不了大自然亘古不变的四季轮回,京都冬季的午夜街头依然是一片萧杀。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路边,等待路过的出租车。 猫儿抬头看,柳侠一星期没洗澡,又在寒风中坐了三天,脸色憔悴,头发黏腻凌乱,可猫儿觉得小叔还是和从前的任何时候一样,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曾广同的家里。 除了曾怀珏和胖虫儿曾鉴柳,所有人都起来了,柳魁和柳凌什么都没问,先把猫儿和柳侠包在了温暖的被窝儿里。 柳侠一句话说清楚了他们回来的原因:“张志远没有了,我们今儿晚上不想在那个病房睡。”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柳魁在被子下握住了柳侠的手,柳凌却只是把一杯热水放在了猫儿的手里。 他们不想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担忧和关切,那会给猫儿带来他和张志远是同样命运的暗示。 曾广同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想开口安慰猫儿的曾怀琛,笑呵呵地说:“回来好,医院那地方,没病的人也能给住出病来,如果咱能和大夫商量一下,以后小猫儿每天只去检查、输液,完了就回家就好了,我上次去法国的时候顺路去看一个朋友,他正好生病,如果是在国内,他那种情况肯定是每天住院输液,什么都不让干,唯恐使着累着加重了病情,可他每天就去医院三四个小时,做完治疗就回家,还自己修剪草坪,接送孩子,跟正常人生活差不多,他说是医生鼓励他这么做的。” 柳侠马上问:“那,曾大伯,你能不能跟林教授说一下,让猫儿以后也那样,每天输完液就回来,猫儿不喜欢住医院。” 不等曾广同答话,猫儿就说:“我不住院,也不去输液,我不做化疗,我不想像张志远那样死。” 离开刚刚给他带来巨大刺激的医院让猫儿平静了一点,但张志远那种恐怖的死亡方式却深深地烙在了猫儿的记忆中,他现在恐惧抗拒的不光是死亡,还有死亡的方式。 柳魁、柳凌、曾广同几个人交换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他们本能地觉得,猫儿这句看起来好像只是因为受到意外刺激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以后想要改变恐怕很难。 以后长远的治疗当然重要,但眼下更重要,柳侠现在就想让猫儿先平静下来,让他能睡会儿,猫儿现在惊恐的样子让他心疼得要死,同时他还怕猫儿如果长时间休息不好会加重病情,所以他揽着猫儿的肩膀说:“你不想去咱就不去乖,现在咱已经回家了,你安心睡吧,化疗的事,等明天结果出来咱见了林教授再说,小叔觉得,你的病,除了化疗,肯定还有其他方法。” 他让其他人也都去休息,有多少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猫儿来的这几天一直都很蔫,大家都知道他需要足够的睡眠,所以就没坚持留下,杨冬燕说:“柳魁哥,小凌,让小侠和猫儿睡这屋吧,你们俩去睡我们那边的南屋,床平时就铺着呢。” 柳魁重重地按了一下柳侠的手,揉了揉猫儿的头,柳凌俯身抱了一下猫儿,两个人和曾广同他们一起离开了。 柳侠看着门被关上,扭头看猫儿,猫儿也正扭头看着他,猫儿乌黑的眼睛里除了惶恐,更多的是留恋。 柳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转身对着猫儿:“乖猫,我知道你现在睡不着,那咱俩说说话吧孩儿。” 猫儿点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小叔,我不想死,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让你把我忘了,我也不想把你忘了……我一想到你会把我忘了,我一想到我再也看不见你,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柳侠给猫儿擦着泪,自己的眼泪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不会孩儿,你不会死,你是猫,猫有九条命,乖猫你有九条命咋会死咧?你还得陪着小叔活到一百多咧。” 猫儿呜呜地哭出了声:“我知道你是哄我咧小叔,我知道我是白血病,白血病治不好……小叔,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 柳侠擦干了自己的泪,把猫儿搂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乖,别怕,你不会看不见小叔,等明儿化验结果出来,咱就好好开始治病,治好了咱就啥都不说了,你跟小叔还会这样一辈子守着可高兴哩过日子,如果治不好,乖,小叔跟你一起去,你记得奶奶以前说过哩吧?人死了,其实就是去阴间了,阴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人搁那儿除了白天不能出来,不能见太阳,跟咱这儿差不多,咱俩一起去那个世界,小叔还跟现在这样…… ” “不叫,不叫小叔死,不叫你去阴间,小叔……我不叫你死……”猫儿紧紧地搂着柳侠的脖子,大哭了起来。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不是死,是去另外一个世界孩儿,跟你一起,小叔说过,不管到啥时候,只要你不想离开小叔,小叔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乖,其实小叔比你还害怕,害怕你会离开……” 猫儿只是哭:“不,不叫你死,不叫你死……” 院子里,柳魁揽着柳凌的肩,把他往屋子里推:“外边老冷,走孩儿,咱先回屋里,咱慢慢商量。” 柳侠像抱着小时候的猫儿一样,轻轻摇晃着:“好,小叔不死乖,乖,今儿林大夫跟我说,他觉得你不一定是白血病,即便是,应该也是最轻那种,我前几天搁那儿排队挂号哩时候,听我前边那个人说,他来这里挂林大夫哩号,是听他们那里一个得白血病哩人说林大夫医术好,那个人八八年时候得的白血病,现在还活哩好好哩。 乖猫,小叔觉得你也会好。” 猫儿猛地抬起头,激动却又怀疑:“真哩?那个人真哩是白血病,这么多年了还活哩好好哩?他不会是哄人哩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09 柳侠说:“肯定不是,他们是陕西哩,他亲自见过那个人,要不这么远,他为啥非要来找林大夫看?” 猫儿一直看着柳侠的眼睛,希望能分辨出小叔是不是为了安慰他编的瞎话。 柳侠静静地和猫儿对视。 好长时间,猫儿才垂下眼帘,搂着柳侠的脖子,把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柳侠把他顺好,小心地照顾着穿刺的地方,搂着他躺好。 猫儿久久不说话,呼吸平稳沉静,柳侠以为他睡着了,伸手想把灯关上,猫儿却忽然抬起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叔。” 柳侠低头,正对着猫儿乌黑的眼睛。 “小叔。”猫儿的手轻轻抚在柳侠的脸颊上,眼神清澈宁静:“小叔,要是,要是我死了,你别死。” 柳侠的手也轻轻抚摸着猫儿的脸颊:“不管你搁哪儿,小叔都陪着你。” 猫儿说:“不是,小叔,我要是能治好,能活着,我就守着你,要是我治不好,死了,就去阴间等你。 奶奶说,阴间有阎王爷,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可多难缠哩小鬼。搁这儿,”猫儿扫视了屋子一下,“就是现在咱这个世界,你比我早生了十年,比我大,所以你从小护着我,不叫别人欺负我,给我买最好哩衣裳,给我吃最好哩饭,给我住最好最美哩房。 要是我先死,那搁阴间,我就比你大,我提前搁那儿把那些会欺负人哩孬孙鬼们都制伏了,再跟你搁这儿样,挣可多钱,盖好房子,等着你,等你老了,也去了那儿,谁都不敢欺负你,你到那儿就有好地方住,中不中?” 柳侠咧嘴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小叔可想说中孩儿,可是,小叔现在只要想想,以后要是再也看不见你,小叔也是觉得比死还难受,要是活着比死还难受,你想让小叔就那样活可多年吗孩儿?” 猫儿用手指把柳侠的泪一点点擦干净,然后把脸使劲贴在了柳侠的颈窝里,不说话。 柳侠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所以孩儿,咱努力治病,中不中?咱心里再害怕,也得挺着,能多活一天咱也努力,中不中乖?” 猫儿点点头:“嗯。” 柳侠说:“要是你能治好,以后,你待见干啥就干啥,不待见哩小叔啥时候都不会再逼着你干,你不待见上学,那以后咱就不上学,你不待见独个儿搁家,以后小叔有外业哩时候你就跟小叔一起去工地。” 猫儿说:“我没不待见上学,我是不待见离开你,一去上学,恁长一天都看不见你。” 柳侠笑:“小叔就是这个意思啊,你不待见离开小叔,那上班你也跟着小叔,一直跟小叔搁一起。” 猫儿抬头看了柳侠一眼,重新又窝在他颈窝,不说话。 柳侠说:“乖,你是不是不相信小叔说哩话?想着如果你好了,小叔还会逼着你去上学?” 猫儿轻轻摇摇头:“不是。” “那你为啥不吭气?” 猫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咱肯定不能一直搁一起,你,你……你以后还得结婚咧。” 柳侠说:“我已经结过婚了,以后不会再结了,结婚是叫日子更好更美哩,可我觉得结婚一点都不美。” 猫儿说:“可是,不结婚别人会把你当成怪物。” 柳侠说:“我不是不结,我是结过了老不美又离了,结婚那么难受我为啥还要再结?谁待见说就叫他们说去吧,时间一长,看我不在乎,他们自己就不说了。” 猫儿抬起头看柳侠。 柳侠说:“乖,等你长大了,小叔肯定不会成天逼着你结婚,小叔会叫你自由自在,啥时候你碰见自己待见哩人,自己觉得老想结婚,我再给办婚事。乖猫,你一定得找个好闺女,不光她自己好,她家里人也得可好哩好闺女。” 猫儿说:“我不结婚,谁家哩闺女我都不会待见,我……我就待见你。” 柳侠捏捏猫儿的脸蛋儿:“中,你不想结婚咱就不结,你待见小叔,那就一辈子跟小叔搁一起,小叔也觉得咱俩这样就可美,万一你要是结婚娶个不省事哩闺女,小叔得心疼死,还不如现在,咱俩天天都这么高兴。” 猫儿乌黑澄澈的眼睛一直看着柳侠的眼睛。 柳侠觉得猫儿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好像在探究求证什么,所以他问:“咋了乖?” 猫儿摇摇头:“没有。”可眼睛还是就那样看着柳侠。 柳侠觉得这样会让猫儿很累,就用下巴蹭了下他的额头,猫儿回蹭了柳侠一下,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好像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猫儿睡着了,柳侠却一直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开始时他脑子里满是张志远口鼻一起往外涌血的样子和最后成为尸体的样子,他拼命地控制自己转移注意力,渐渐地,他的脑子被猫儿占领,猫儿在他生命里过往的一切,就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浮现在他眼前,丑得像个大老鼠一样的猫儿,软乎乎会流着口水对着他笑的猫儿,小小的一团晚上躺在他怀里睡的猫儿,自己背着他走在凤戏山的小路上的猫儿,因为他周末放学回家欣喜若狂的猫儿…… 柳侠在朦胧的晨光中虔诚地祈祷:老天爷,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您一定要保佑俺猫儿他不是最坏哩白血病,保佑俺猫儿会好啊! 第228章 希望 星期天的晚上下起了零星小雪,所以星期一的京都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可这天下午,身在京大附属医院血液科医生值班室的柳侠和猫儿的心情,虽然不能说艳阳高照,至少也是多云天。 阴云依然存在,但阳光在云中时隐时现,带给他们无限的希望。 林培之教授说,虽然猫儿骨穿的结果依然支持白血病的结论,但猫儿是白血病里预后比较好的类型,从他这里出去、到目前为止他仍然能得到确切消息的这个类型的病人,有不少于五十例存活的时间超过了十五年,还有二十多年的。 林培之说的十五二十几年,并不是这些人只活了这么多年,而是这些人现在依然活着,健康地活着。 听完林培之教授这个结论,柳侠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生动了起来:猫儿一定会和这些人一样幸运,他还会比这些人活的更长久更健康。 林培之看看到了柳侠眼睛里瞬间焕发出的光彩,同时也看到了猫儿惊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怀疑,他对猫儿说:“柳岸,来,坐这里,我单独跟你说一点事。” 猫儿过去,遵照林培之的眼神坐在他跟前的椅子上,柳侠想跟过去站在猫儿身后,曾广同拉着他坐在了较远处的椅子上。 一对一的交谈会给人以推心置腹的感觉,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信任感,而猫儿现在和林培之之间的这种医患关系,还能让猫儿产生信服感。 林培之温和地猫儿说:“我昨天一上班严大夫就跟我说了你前天晚上的情况,你当时的感觉我能理解,我觉得你暂时要求离开医院,换个环境调整自己的情绪是对的。 我想跟你说的是,张志远对白血病一些治疗手段的理解是错误的,他妻子是其他医院的护士,他了解一些肤浅的医学知识,不过我认为,如果他不了解可能更好一些。 可以这么说,他本来可以存活更长时间,他这么快病情恶化去世,和他自己的心理、他对疾病的态度、他对治疗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我希望你不要受他的影响,从根本上就对自己的病情抱着悲观的态度,不要受从其他地方看到的那些一知半解甚至是错误的对疾病的看法影响,更不要把自己代入其中。” 猫儿忽略了林培之其他的说法,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做化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0 林培之被猫儿这句看起来好像是完全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楞了一下,随即就苦笑了起来,他转眼看着曾广同和柳侠:“我就怕他会受张志远的影响,到底还是这样。” 猫儿又平静但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做化疗。” 这是猫儿的底线,他不知道林培之关于他病情的话是真是假,但不管怎么样,猫儿都已经决定了,他绝对不做化疗,如果自己最后难逃一死,他绝不会让小叔看着他像张志远那样死去。 林培之说:“柳岸,我再跟你说一次,张志远关于化疗的理解是错误的,至少是片面的,不过,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完全没有意义,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你用化疗。” 柳侠一直看着猫儿的侧脸,听说自己不用做化疗,猫儿楞了一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柳侠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张志远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 柳侠问林培之:“林教授,除了化疗,治疗我们柳岸这种类型的病,还有其他效果比较好的方法吗?” 林培之说:“据我所知,中医虽然没有白血病这种说法,但却有对这类症状的治疗,咱们国家很多中医院一直在探索用中药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白血病。 我对中医没有研究,理解也很肤浅,我知道中医里有一种固本培元的治疗方法,我对这种治疗的理解是:人的身体整体就好比土地,人的精血是庄稼,把土地稳固住并培养得肥沃了,土地上的庄稼自然就能得到更好的滋养,长得更强壮,但前提是,那些庄稼至少要活着。 柳岸现在的造血功能很差,但却没有完全丧失,我觉得这就是还活着的庄稼苗,虽然这个苗现在看上去非常瘦小细弱,但他还活着,还有生命力,有生命力就有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对吧?所以我建议你们尝试中西医结合的方法。” 猫儿眼神炯炯地问:“那,怎么尝试?西医的这一部分不会还是化疗吧 ?” 林培之说:“不是,国外有医学专家专门做过研究,当病人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或抗拒某种药物时,这种药物就不能发挥它全部的效果,你的情况,使用抗生素应该就能够把白细胞控制下来,当然,前提也是你要相信抗生素对你的病是有效的。 白细胞控制到相对安全的数量后,你们开始用中药治疗,然后我们看中药的效果再决定以后的治疗方案;至于效果,我没办法做出保证,事实上,化疗的结果我也没办法给你们保证。 柳岸,现在,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他觉得这个孩子特别有主见,不用通过成年家属的转化,和他直接交流也许更好。 柳侠和曾广同也看着猫儿,等他的决定。 当林培之提出用中医治疗的时候,柳侠觉得希望更大了,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长久以来受到周围人的耳闻目濡,觉得中药更温和,而使用中药的人不少都是长年累月在服用,从时间上给人的感觉不那么紧迫那么危机吧。 猫儿想了一下,对林培之说:“如果输液对我有用,吃中药对我也有用,那两样一起,应该会更快更好吧?” 林培之点头:“嗯,当然,我刚才那么决定,是因为,我们医院没有中医。”他看向曾广同:“我知道有好几家中医院有中西医结合的疗法,但如果让人家知道这孩子去他们那里开中药,却在我这里进行西医治疗,我估计……,你们看,你们是转去有中医治疗的医院,还是你们能找一个比较好的独立中医师给他进行中医方面的调养,人还继续在我这里住?” 同行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曾广同和柳侠都明白,但他们两个人都更愿意让林培之给猫儿做西医方面的治疗,所以柳侠说:“林教授,如果不是看电视,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白血病这种病,所以也不知道哪里有治这种病比较好的中医,您能给我们推荐一个吗?您知道的,最好的。” 林培之想了一下:“最好的……,这个不好界定,中医博大精深流派众多,各个流派和领域都有佼佼者,他们在用药上都有各自的心得,很多时候,他们的方子看似不同,结果却能殊途同归。”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一位老中医,医术高明,我听说有几个被现代医学诊断为绝症的人,不止是白血病,还有其他,比如恶性肿瘤,在他的治疗下存活时间都延长了很多,不过他现在至少应该有九十高龄了,据说找他看病非常非常难。” 柳侠试探着问:“那林教授,您认识他吗?您能为我们……” 林培之苦笑着摇头:“我和他很多年前有一面之缘,我估计他到现在还记得我,可我不可能替你们介绍。” 柳侠急切地说:“为什么?您是中国最好的血液病专家,认识您对他不也挺好的吗?我们会和别人一样付诊费,多少钱都可以。” 林培之摆摆手:“不是这回事,你们不懂,这位老先生堪称国手,想请他看病不是有钱就能办得到的,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无能为力。” 柳侠知道京都藏龙卧虎,大街上随便走的一个人可能都比他们在京都有底气的多,连林培之这样的大专家都觉得请不动的人,他们应该是想都不要想,但他还是想试试:“那,您能告诉我那我老先生叫什么,住在哪里吗?” 林培之理解柳侠的心情:“老先生叫祁清源,据说他住在兴国寺将军街一带,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们想找人试试,那就试试吧。” 曾广同诧异道:“这样一位名医,怎么会住在兴国寺那边?” 兴国寺一带比较偏远,虽然现在不许划分阶级等级,但那里确实算是京都的贫民区,据说那里最早是外来逃荒者的聚集地,民国时期才开始有了稍微像样点的房子,虽然后来零零星星有几个名人看上了那里的幽静,追求个独特的风情雅致,在那一带安家置宅,但和京都其他地方仍然是没法比,在京都人眼里,住在那里就代表着贫困和无能。 林培之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一带有几条胡同还不错,如果你们能托人找到祁老先生,我觉得费点周折也是值得的。” 柳侠走过去,揽着猫儿的肩,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不管行不行,他都要去试试,他没把猫儿养好,让他得了这么重的病,遭这么大的罪,现在有了希望,他还能吝啬钱和脸面,让猫儿用差一点的医生吗? 事情就这么决定,猫儿中西医同时开始治疗,今天已经晚了,输液需要好几个小时,30床昨天已经住上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林培之听护士说,那个人睡觉时呼噜打得比29床还厉害,猫儿在这里肯定睡不好,林培之让他们今天先回去,明天早上开始过来治疗,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猫儿每天输完液就可以回家,只要早上七点半之前赶到医院,不耽误查房和治疗就行,这样也方便猫儿在家吃中药。 给猫儿穿好包严实,他们准备离开,柳侠虽然极少进医院,也知道像林培之这样的专家,一般情况下是没时间对他们这样普通的病人花费这么多心思解释,治疗方案还这样耐心地倾听猫儿本人的意见的,所以他对着林培之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他由衷的感谢。 他们走到门口,林培之忽然又叫住了猫儿:“柳岸,我还想跟你说一点,不管是中医治疗还是西医治疗,病人对待疾病的态度都非常重要,良好的心态是战胜疾病的首要条件,我个人认为,心态的作用在很多时候比药物更重要。 十年前我曾经有一个病人,是位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工人,他是在治疗其他病的时候被发现可能患上了白血病,来我这里就诊,他的情况是比较严重的类型,我当时认为他能生存的时间最多一年半到两年,可事实是,他去年冬天才去世,去世时七十四岁。 但我有更多的病人是:我觉得他们能存活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可实际上他们只活了一年甚至几个月,你知道为什么吗?” 猫儿看着林培之的眼睛。 林培之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能活那么长时间,他们不相信医学,他们渴望活下去,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己得了绝症,自己肯定要死了,他们会把从现在电视电影里看来的那些东西代入到自己身上,想象出许多根本就不存在的症状,他们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对生存的渴望,他们把医学治疗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但他们从内心深处却怀疑这根稻草的可靠性,他们会找出很多现象证明这根稻草是没用的,结果就是,这根稻草对他们真的没用了。 季师傅和这些人相反,他一直就不认为自己有病,当他的孩子硬把他送来治疗时,他又坚信我能治好他的病。” 林培之用对待成年人的态度对猫儿说:“小伙子,相信我,信念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你只有真正地相信自己的病能治好,真正地相信自己能健康地活下去,你才有希望真的把病治好,才有希望真的健康地活下去。” 猫儿左手按着做骨穿的地方,和刚才的柳侠一样,毕恭毕敬对着林培之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谢谢您!我肯定会比那位爷爷活的更久。” 林培之第一次在他们跟前笑出了声:“呵呵,现在,我相信曾教授说的关于你们家的一切了。” 他们刚走到走廊,曾广同就开始给许应山和几位人脉较广的朋友打电话或发传呼,请他们帮忙打听祁清源的情况。 出了病房楼,雪花飘得比他们来的时候还要大,柳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进入身体,带来别样的舒适感觉,他觉得,京都灰色的天空都是可爱的。 柳魁和柳凌在外面的车里等他们,知道猫儿的情况是有可能痊愈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几天来压在几个人头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 柳魁对猫儿说:“孩儿,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个病,没个三灾六难咧?过去就好了,以后啥也别想,好好吃饭睡觉治病,早点把病治好,跟着您小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咋着就咋着,大伯看俺孩儿哩脸能长命百岁咧。” 柳凌捧着猫儿的脸使劲搓了两把:“加油孩儿。” 猫儿咧着嘴嘿嘿笑。 曾广同收了大哥大说:“小凌,先别开车,咱商量一下。幺儿,猫儿,三两天内咱肯定求不到祁老先生,你们怎么想?是去哪家中医好的医院,不提猫儿在京大医院的事,让人家先看着?还是打听一下其他比较好的中医,还是,先等等,看能不能求到祁老先生?” 柳侠说:“我正想跟您说呢大伯,您在京都也好几十年了,您听说过医术好人品又好的中医吗?” 十多年了,身边的人只要一提到医生这个词,柳侠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孙春琴,猫儿现在的情况,柳侠绝对不想让他再承受一次被歧视被欺负的经历,他觉得如果现在的猫儿再被那样对待一次,再好的药也不会起作用,有可能愤怒憋屈的心情还会导致病情加重,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用中药呢。 曾广同慢慢点着头说:“我说,柳魁,小凌,你们听听,也跟小侠一起想想,看行不行? 现在给怀珏看病的钟先生,也是咱们中原人,是中原北阳城的,咱们算是老乡,我和怀琛他爷爷四零年就和他们认识,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两家还彼此关照,虽然现在因为离得比较远,平时走动得不多,但关系一直很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1 他们也是中医世家,原来在他们老家那一带非常有名气,现在他的大儿子逢年过节回家上坟或祭祖,还是人托人人求人地想让他给看病呢。 不过,钟先生最擅长的不是药学,而是针灸和推拿按摩,钟先生的父亲,虽然是旧社会的老人,但没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钟先生家原来也是人丁不旺,他这一代只有他和他姐姐两个人,他父亲怕他姐姐嫁到别人家受气,从小就教她姐姐识字学医,因为怕他们姐弟俩为了比较医术高低而生出龃龉,教他们的时候就稍微区分了一下,钟先生侧重于学习针灸和推拿按摩,他姐姐侧重于药学。 我觉得钟先生的中药治疗的水平很高,他觉得自己不行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如他姐姐。” 曾广同说到这里,柳家几个兄弟就都明白了,曾广同想让猫儿先在这位钟先生那里看着。 曾广同介绍的,曾怀珏又一直在那里治疗,柳侠他们几个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怀疑,而且他们相信,以曾广同和钟先生家的交情,钟先生一定会对猫儿尽心尽力。 不过柳侠有一个顾虑:“如果我们有一天能求到祁清源老先生,怎么跟钟先生……” 曾广同打断了柳侠:“这话到时候我来说,钟先生行医一辈子,看得很开,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药学上确实不够好,前两天怀琛去送怀珏的时候,和他提过猫儿的病,他说,如果他姐姐活着,肯定能把猫儿治好,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他肯定不会介意你们离开的。” 半个小时后,柳侠他们来到了钟先生家的诊所。 这天黄昏时分,猫儿喝下了第一碗中药。 第229章 背后 那一大碗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浓烈的味道,无需品尝就可以想象该有多难喝,柳侠看到柳魁抱着黑色的砂锅往外倒的时候就在发愁猫儿怎么喝下去,猫儿却特别淡然,感觉温度可以承受后,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只是,他喝了一大碗白开水都漱不干净嘴里又苦又涩的味道,大张着嘴吐出舌头冲众人做鬼脸:“哈、哈、哈,比吃青柿子还难受,苦死我涩死我了。” 柳侠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大虾酥塞进他嘴里,猫儿猛嚼了几下,做出一副幸福得不要不要的表情,把大家逗得一阵笑。 猫儿的治疗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柳侠很清楚,猫儿其实并没有真正安心,因为柳侠自己也一样,他给猫儿说的那位陕西大哥的话就是自己瞎编的,他觉得林培之关于他以前的那些治愈病例的话即便不全是谎话,至少也是有水分的。 柳侠是怀抱着希望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林培之的话,并时刻提醒自己要振作,要用自己的信念感染猫儿,他感觉到,猫儿和他是一样的心思,和他做着同样的努力,他必须比猫儿做的更好,柳侠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信念能够创造奇迹的话。 阴霾暂时消退,晚饭后,除了曾怀珏,曾家和柳家兄弟几个坐在北屋客厅里聊天,小胖虫儿曾鉴柳也有人来疯的特性,连平时最喜欢的动画片都不看了,从这个腿上爬到那个背上,玩得不亦乐乎,家里的气氛是最近这些天难得的轻松温馨。 聊到九点钟,柳侠果断地起身,带着猫儿回屋睡了,他给猫儿的规定是以后每天必须睡足十个小时,为了确保这个规定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他以后都会陪着猫儿一起睡。 猫儿给柳侠的晚安问候是逮着柳侠的下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信心十足地对他说:“你也好好睡,别再害怕了,我肯定会好。” 柳侠回他一个蹭额头:“我知道,我还等着老了你给我提尿盆儿咧。” 柳侠和猫儿离开后,柳凌回了一趟他和柳魁住的屋子,回来的时候,把五沓子还扎着银行用的纸带的钱放在曾广同跟前:“大伯,这是小侠让我给您的,他说只要能让祁老先生给猫儿看,多少钱他都会出,这个您先……” 曾广同拿起钱拍在柳凌的手上:“需要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了,现在还一点眉目都没有,拿着钱也送不出去,何况林教授也说了,祁老先生那里,不是钱的问题。” 柳魁欠身过来,想把钱再放回曾广同跟前。 曾广同按住了他的手:“柳魁,小凌跟小侠年轻不懂得那些,你也不懂吗?我现在算是多少有一点名气,拐着弯托人想要我画的人多了,两三平尺的小画,价格能在原城买一套好房子,可你问问小海,我答应过几个人? 小侠和猫儿搬家时,我听小海说了他那房子里的情况后,马上就画了那副丈二的牡丹图,几乎所有见过那幅画的人都觉得我太败家,说那么好的画我居然送去给人挂在可能烟熏火燎的单人宿舍里,可我后来很长时间一直觉得,搬家这么大的事,我只是随手画了一幅画作为礼物,轻薄了俩孩子,我应该再买件像样的礼物才对。 所以,柳魁,你觉得这是钱的事吗?” 柳魁点了点头,对柳凌说:“大伯说的有道理,钱你先放着,要是你怕幺儿不踏实,就说大伯收下了。” 柳侠不知道他和猫儿离开后发生的事,第二天,他满怀希望地看着猫儿又喝下一大碗药,然后到医院,守着他输液,等着曾广同那边的消息。 猫儿扎上针已经九点多了,29床边输液边看小说,30床带了一个小收音机,把声音开得很小在听,看样子是个能体谅别人,很好相处的人,猫儿和柳侠说了大概半小时的话,眼皮开始打架。 昨天晚上,是几天来身心都疲惫到极致的柳侠先睡着,猫儿在他睡着后看着他的脸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才入睡,睡着后还从梦里惊醒了好几次,所以今天精神有点不济。 柳侠等猫儿睡熟了,和29 、30床打了招呼,走出了病房,他来到护士站的病人一览表查看了一下,又问了一下护士,确定70床叫张兰花的病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就径直找了过来,他正通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边看,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小兄弟,你是找我吗?” 柳侠回头,挂号时排在他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提着个暖水瓶站在他后面。 柳侠拉着他退到走廊靠边的地方。 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孟建国,他十分真诚地感谢柳侠给了他那张挂号单,然后又非常窘迫地想跟柳侠解释,他现在的钱还不够给妻子看病,所以他暂时不能还柳侠钱。 柳侠摆手打断了他:“那是我自己愿意给的,又不是你要的,要什么钱?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一点事……”他把自己跟猫儿编的那个瞎话说了一遍,然后说:“万一我家柳岸哪天想起来这事来问你,你可千万不能说漏了嘴。” 孟建国说:“你放心吧,万一你侄子来问,我知道该咋说,我跟娃他妈也是这么编的。” 张兰花到这里重新化验的结果和原来省医院的一样,是比较严重的类型,医生建议做骨髓移植,张兰花坚决不肯,嫌花钱太多,医生说,保守治疗,她的情况最多一年。 孟建国红着眼睛说:“俺家穷,她嫁给我后就没享过一天福,这几年包的苹果园刚有了收成,日子好了些,她就……” 柳侠知道这事所有的安慰都没用,心里又惦记着猫儿,告诉了孟建国猫儿的病房号,就赶紧回来了。 猫儿还在睡,柳侠坐在床边,抓着他没输液的左手轻轻捏弄着,心里想着找祁清源的事。 快十一点,柳侠刚叫了护士给猫儿换上第二瓶水,传呼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摁开了看:我在住院部门口,进不去,云健。 柳侠给猫儿掖好被子跑了出来,一下电梯,他就看到了穿着大红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两个纸箱和特别大一袋子水果站在门口的云健。 江城一别,到现在四年半,但是因为猫儿的病,两个人之间没有好哥们儿久别重逢的热烈气氛,不过,两个人也没有一点的生分,云健一看到柳侠就生气地抱怨:“你到了京都怎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正好给煤黑子打电话,我都不知道猫儿来京都住院了,我又给老大和小五打电话,才知道这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听到猫儿可能是白血病的一刻起,柳侠的心神就完全乱了,他哪里还想得起云健来?并且,他就是真的想起来,也找不到云健,云健现在还是到处串场子演出,住的地方也是三天两头的变,这几年,如果云健不主动联系他们,他们根本找不到云健。 不过,柳侠没心思争论这个,猫儿的病有了希望,他的心轻松了很多,所以这会儿见到云健挺高兴的,他跟把门的中年妇女商量,想让云健进去,被很干脆地一口拒绝,两个人只好站在外面说话。 云健要出国了,去美国,昨天办好签证后,随即订了周四的机票,然后和组合的几个哥们儿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起来稍微清醒了点,给209的兄弟们挨着打电话告别带炫耀,第一个打给黑、德清,没想到首先听到的是猫儿可能得了白血病,柳侠现在带着他在京大医院住院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打电话到曾广同家,家里只有柳凌在,他告诉了云健柳侠现在用着的曾广同的呼机号和猫儿住的地方,云健就买了礼物打车过来了。 柳侠跟云健没什么好客套的,他真心地恭喜了云健心想事成后,就问他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人脉比较广,有可能认识祁清源的。 云健表示,他从来没听说过祁清源这个名字,他打算回家后跟他爸妈和亲戚朋友都说一下,让他们帮忙问问。 柳侠早已经知道,八年前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云健,在京都这种地方就是个普通人,有着最普通的家庭,所以对他不知道祁清源的事并没有多失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2 零下七八度的天气,一直站在外面真的很冷,柳侠告诉云健,猫儿一点半左右输完水,他们就回家了,云健如果有时间,可以去曾广同那里找他。 春天柳魁带着小萱他们来看柳凌的时候,云健和德清夫妇一起来过曾家,知道地方。 云健高兴地说:“我三点半过去找你,咱们好好聊聊。” 送走了云健,柳侠提着两箱纯奶和水果回病房,隔着门上的小窗口,他和猫儿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同时,柳侠也听到了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呼噜声,29和30床都睡着了,在睡梦中配合默契地演奏了一首完美的男生二重唱。 十二点,柳凌提着三个保温饭盒来了,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他今天穿的是便装,白色运动鞋,磨白的直筒牛仔裤,浅灰色高领毛衫外一件黑蓝色的羽绒服,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成熟而冷冽,乍一看更像个在校的大学生。 柳侠给接过装药的饭盒,嘴里抱怨着柳凌:“不是说好了不再送饭了吗?这么远,今儿还这么大风,你又跑过来。” 柳凌拿过碗扶着,让柳侠往里面倒药:“我想了想,还是让猫儿按时吃咱们自己做的饭更好,先吃了医院的饭,再吃咱们的,肯定吸收没开始的时候好。” 柳侠跟个孩子一样斜睨了柳凌一眼,表示不信服他说的话。 柳凌心疼地摸了下柳侠明显消瘦的脸,看着他开始倒药汤。 昨天晚上柳侠才知道,受广泛使用的BB机影响,曾怀琛所在的手表柜组效益越来越差,曾怀琛觉得黄金首饰和玉器市场大有潜力,就想停薪留职,出来开个黄金首饰店和玉器店。 曾广同对此十分支持,为曾怀琛买下了紧邻京都最繁华的商业街的一栋老房子做门脸,又给他买了辆捷达轿车,方便他以后接货和上下班。 店八天后就要开业,订购的货物也已经陆续到了,可店铺的装修还没有全部完成,曾怀琛前几天是放下了自己新店的事,在充当司机为了猫儿的事跑前跑后,柳凌来了以后,他人离开了,却把车留下让柳凌送饭办事用,自己每天打的或骑自行车去办事。 柳魁和柳凌为此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昨天晚上,柳凌硬是把车钥匙还给了曾怀琛,柳侠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又想到猫儿的事这就算稳定了,以后他和猫儿每天早晚饭和中药都可以在家里吃,中午的药他们输完液回家后再吃也来得及,就不想让柳凌再辛苦地每天在路上跑那两个小时了,他说的时候,柳凌也答应了,没想到今天还是按时送来了。 柳侠端着药碗坐在猫儿身边。 猫儿摸了摸碗,不算太烫,他以前听孙嫦娥和秀梅说过喝中药得趁热,凉了喝着感觉上更苦,而且容易恶心反胃,他端起碗,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依然是一块大虾酥,然后开始就着炖得透烂的大枣排骨莲藕吃香喷喷的米饭,还有一份炒得翠绿的菠菜。 一点半,猫儿的水输完了,猫儿被包成个大蚕蛹,三个人打的回去,走到离曾广同家最近的一个超市时,柳凌先下车。 他前天买菜的时候,看到这个超市有黑米卖,他听说黑色食物能够补血,就想买些,可当时黑米只剩一点了,看上去不太好,比较碎,他问了营业员,说一两天就会有新货到,他今天去看看新米来了没有,晚上想给猫儿做黑米豆花大枣粥。 柳侠和猫儿先回到了曾家,今天坐的这辆面的比较破,门关不严,一直漏风,猫儿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感觉还不太大,柳侠可是给冻坏了,他哆哆嗦嗦打开了东厢房南头屋子的门,先把猫儿给推了进去,他拔出钥匙准备进屋的时候,听到身后好像有人。 柳侠回过头,一个脸色苍白、右臂下架着个拐杖的人站在小竹林边,正在上下打量着他。 第230章 茫然 虽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可柳侠不用想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曾怀珏。 柳侠年龄比曾怀珏小得多,按道理他应该马上跟曾怀珏打招呼的,可曾怀珏的眼神让柳侠张不开嘴:曾怀珏打量他的样子,冷漠到让人觉得充满敌意。 柳侠脑子里忽然闪过柳魁曾经对曾怀珏和曾广同相处时的描述,他心里一下释然了,像平时和其他人说话时一样,笑着说:“你是怀珏哥吧?我是柳侠。” 曾怀珏还是那副表情又打量了柳侠一边,然后垂下眼皮,架着拐从柳侠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北边他住的屋子,把身后的门摔的很响。 柳侠耸了下肩,掀开帘子也进了屋。 他来京都八天了,和曾怀珏住着同一所房子,却一次也没见过他,因为曾怀珏的一天三顿饭都是由曾怀琛或曾广同端到他的屋子里,柳侠听柳凌说,天气转凉之后,除了去钟先生家治疗和上厕所,曾怀珏从不出屋子,柳凌也只见过他三四次,和柳侠一样,他的主动交谈也被曾怀珏无视。 柳侠没受过这样的冷眼,说心里没一点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确实没有太介怀,曾怀珏对对他尽心尽力的父亲都不爱搭理,他一个借住在人家家里的外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只是有点好奇,一个人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每天坚持不懈地冷着一张脸对身边包括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亲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示不满? 猫儿已经在被窝儿里了,把自己包得跟个蚕蛹一样,只露出个脑袋看着柳侠。 柳侠马上脱了外套也钻进被窝儿,发现猫儿居然只穿了个裤头。 柳侠问:“怎么回事乖?”平时他们睡午觉时,都是只脱外套的,最多会再多脱一件毛衣。 猫儿右腿搭在他腰上,把他背后的被子掖紧,整个人都紧紧地贴着他:“你浑身都是凉的,这样能快点给你暖热。” 柳侠用力在小宝贝脑门儿上蹭了两下,看着猫儿的眼睛夸张地叹了口气:“喔,屋里有暖气,怀里再抱个大乖猫,这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猫儿嘿嘿地笑。 柳侠拍着他的背:“快三点了,你云伯父快来了,你先睡吧乖猫,我等他一会儿。” 柳侠话音未落,桌子上的传呼机响了,他伸手摸过来,是云健:有事,晚上再过去找你。 猫儿也看到了云健的留言,他在柳侠胸前蹭了蹭:“不能来正好,你正好能多睡会儿。”病的是他,可是夜不能寐变得憔悴的却是小叔,他觉得小叔现在比自己更需要多睡觉多吃补血汤,同学叙旧什么时候不都可以吗? 柳侠心里有点失落,但他也不想耽误猫儿的睡觉时间,所以他很配合地闭上眼睛:“嗯,后天的飞机,明天还有时间,现在,咱们什么都不想,睡觉。” 柳凌买了黑米回来,想问一下猫儿晚上想吃什么,进门看到的是相拥而卧交颈而眠的两个人,他楞了一会儿,才关上门轻轻退出去。 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天空想了半天,柳凌摇摇头:不可能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不是……自己以前甚至都没听说过。 小侠肯定不可能是,如果不是周家人嫌弃猫儿,他现在都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 猫儿也不会,他才十四岁,他喜欢小侠是因为小侠对他好,见过小侠的人几乎都喜欢他 …… —— 晚饭时间,除了柳侠他们几个,就只有冬燕和胖虫儿回来了,曾广同、柳魁在店里忙装修的扫尾工作,曾怀琛去接一批今天应该到的货。 晚饭是柳凌和冬燕一起做的,柳凌把曾怀珏的饭盛好准备送过去的时候,正在给胖虫儿单独盛菜的冬燕跑了几步赶过来,把托盘接了过去:“小凌,我去送,你们开始吃吧。” 这个平常的举动柳侠当时并没有在意,但冬燕回来的时候,柳侠觉得有点不对,冬燕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现,但柳侠就是觉得,冬燕笑得有点勉强,原因不是他们,应该是因为曾怀珏。 柳侠问了一句:“冬燕姐,怎么了?” 冬燕笑着摇摇头:“嗯?好好的,什么怎么了?” 柳侠就没再说话,他对于人情世故不算精明,但经过猫儿小时候的事,他也懂得了,每一个大家庭里都有着那种不可避免的微妙的事情,曾怀珏应该是和冬燕,也可能是和怀琛的小家庭之间有点矛盾。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3 只有五个人的进餐时间依然热闹愉快,柳魁不在让胖虫儿有点不高兴,不过和柳魁通了个电话后,小家伙马上就好了,柳魁答应回来后带他去买几个二踢脚放放。 就这么一个孩子,不光冬燕的母亲娇惯,曾怀琛和冬燕虽然理智上知道过于娇惯对孩子不好,可行动上却不由得就娇惯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人替胖虫儿做,预见到可能有一点点危险的事情都被提前扼杀,马上就四周岁的胖虫儿连个白水煮蛋都不会剥,因为姥姥说鸡蛋壳可能会扎进指甲缝,所以更不用提放鞭炮这类事情了。 他们刚吃完饭,云健来了,冬燕不让柳侠他们帮忙收拾摊子,让他们只管回自己屋里说话去。 八年多时间,云健和柳凌、猫儿之间一直是只知其名,不见其人,今天一见,只生疏了三分钟,就迅速热络起来。 云健非常善解人意地没有过多询问猫儿的病情,还言之凿凿地举了好几个身边人或道听途说来的、被医院判了绝症因为心态良好最终痊愈现在幸福生活的例子,最后对猫儿说:“云伯伯一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没事,我爸单位那老丫挺的还说是啥重型的呢,吃了三年中药,现在还在单位祸害着呢。” 猫儿第一次觉得,自己把云健往衰老头子上叫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就冲他跟小叔这个默契,自己是不是以后应该改个可爱点的称呼给他。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说云健出国的事,云健申请的是留学签证,他把自己训练的情况和编导的几段霹雳舞制成了录像带,寄给了美国三家有舞蹈学院的大学,其中一家给了他惊喜。 云健给他们描述的办理护照和申请签证的过程,简直就是一部不堪回顾的血泪史。 关于祁清源,云健说,他们家亲戚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在柳侠的预料之中,他不想当着猫儿的面多说这件事,所以就把话题扯到了209的兄弟们身上:乔艳芳承包了灯具厂,张福生离家出走了一个小时后,想到宝贝媳妇和闺女的吃饭问题,自己又乖乖回去了; 黑;;德清一周后给黑阳阳做满月; 詹伟为了评职称写论文愁白了头; 毛建勇的那天姿国色兰心蕙质疯狂地迷恋着他的女朋友又吹了,毛老板扬言要出家当和尚…… 云健到十点才离开,临走前把他家的地址、座机号、他爸的呼机号给柳侠写在本子上,他说:“虽然你们有曾教授这样的朋友,不过,俗话说,虾有虾道蟹有蟹道,没准什么时候我爸那个圈子的朋友正好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柳侠很认真地看着云健写,虽然他压根儿不打算去麻烦人家,可朋友的真心他感觉得到。 星期四下午,猫儿从医院出来,柳凌和柳侠直接带着他坐出租车来到了钟先生家,上次钟先生给他开的是三天的药,今天又该来看了。 钟先生家住的也算是四合院,不过和曾广同家的不能比,胡同很窄,院子也不宽敞,但房间不少,钟先生一家十来口都住在这里。 钟老先生快八十了,不过看上去像快七十,虽然大多数病人都是冲着钟老先生的名声来的,诊所的营业执照上写的却是他大儿子钟敬仁的名字:老先生考不来医师证。 他们到的时候,钟老先生正在指导着孙子给一个老妇人做针灸治疗,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老妇人,曾广同说,她中风偏瘫在床上躺了两年多,来钟先生这里治疗了一年,现在能自己拄着拐杖从一百多米外她租住的地方走到钟先生家。 看到柳侠他们,老先生跟孙子交待了几句,就过来带着他们进了诊室。 和上次一样,钟老先生号脉的时间很长,而且是两个手腕都要号,他问猫儿的感觉。 猫儿说:“好多了,不觉得那么累了,不像原来那样老想躺着,但还是想睡。” 柳侠看猫儿:“别因为怕小叔担心就乱说,你的感觉也是先生下药的依据,你乱说会影响先生的判断。” 猫儿心虚地看了下钟老先生,改了嘴:“没什么感觉,还是原来那样。” 钟老先生笑了起来:“嗯,虚劳是个慢病,得耐着性子慢慢治,猫儿,你小叔说的对,跟谁撒谎,都不能跟大夫撒,会耽误大事的,如果你们能去祁老先生那里看,你可要记好这点。” 钟老先生对柳侠想去找祁清源给猫儿看病抱着非常豁达的态度,这让柳侠和猫儿来他这里的时候少了心理和良心上的负担,可柳侠并没因此而轻松,三天过去了,曾广同拜托的那几个人传过来的消息都是不行,他们打听到了祁清源家的地址,长袖善舞人脉极广的许应山亲自带着礼物去了一趟,里面的人说他找错地方了,他跟朋友又确认了一遍,朋友又跟自己的朋友确认了一遍,说绝对没错,就是那一家,可无论许应山再怎么敲门,都没人再出来了。 不开门,许应山那昂贵的礼物和堪比外交家的口才就派不上用场,他只好原封不动带着礼物走人,回来后再次跟朋友核实,朋友还是说地址没错,户口本上33号的户主就是祁清源,93岁。 柳魁听说后,跟谁都没说,自己打出租车也去了一趟,过程和结果都和许应山一模一样。 柳侠的心里这几天除了猫儿,全部都是祁清源,他想自己去祁清源家,哪怕给祁清源跪下磕头呢,也要求动他给猫儿看病。 可猫儿现在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兴国寺离医院和曾家都很远,这么冷的天,到那里是什么情况,柳侠心里根本就没个谱,所以他不能带着猫儿去,万一他站在那里等三两个小时人家都不开门,猫儿可受不了那个冻。 最重要的是,如果猫儿看到他被人冷言冷语拒之门外,猫儿肯定不会让他再去第二趟。 提着几大包药从钟先生家出来,三个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猫儿包得很严实,脸上只露出眼睛,他扭着头向远处张望的时候,柳侠看他,觉得他眼睛周围露出的那一点皮肤都是苍白的。 柳侠心里忽的一下就又难受了起来,同时他也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四,云健的航班就是今天,他马上拿出传呼机摁开:三点五十。 云健的飞机是五点四十。 柳侠伸手一拍额头:“哎呀乖猫,五哥,我忘了,前天和云健说好的,今天我去给他送行。” 猫儿扭过头,疑惑地问:“前天晚上你不是和云伯伯说,我今天来钟爷爷这里开药,可能会晚,你就不去送他了吗?” 柳侠点点头:“开始是这么说的,可我送他到走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难受的想哭,说他一去好几年,我们的五年之约他肯定不能参加了,而且,以后打个电话都不容易,非让我去送他。”柳侠说着看柳凌:“五哥,我……” 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柳凌一只手伸着招车,一只手揽过猫儿:“车来了,你快去吧,云健这一走得好几年呢,你正好在京都,不去不合适。” 柳侠揉了一把猫儿的头:“回家等着小叔乖。”车子正好到跟前停下,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兴国寺将军路老杨树胡同。” —— 路灯已经亮了,柳侠的影子在苍白的灯光下只有短短的一团,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少,每个都和前面那些人一样,匆匆忙忙的,没谁会多看他一眼。 柳侠扭头又看了一下钉在门楼下的牌子:老杨树胡同33号。没错,他哈了哈手,轻轻跺了几下脚,用力裹紧了羽绒服。 胡同是东西方向的,西北风顺着胡同灌进来,柳侠觉得后背好像根本就没有衣服。 和许应山的经历一样,除了他刚到的时候敲门,一个中年妇女把门打开一条缝告诉他找错地方了,这个门就没再开过,刚才那么多下班的人,没一个是回这个家的。 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再次响起,柳侠扭头看,一辆自行车从将军路拐了进来,骑车的男子穿着和他从陈震北的朋友那里买来的那种飞行员服一模一样的大毛领皮夹克。 柳侠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在35号门前停下,提起车子准备进去。 柳侠跑了过去:“大哥,麻烦问一下,祁清源老先生家是33号吗?”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 柳侠诧异:“你们不是邻居吗?您不知道旁边是谁?” 男子提起车子走上台阶:“那条法律规定的我必须知道邻居家的情况?” 半旧的朱红色木门又关上了,柳侠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走回33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台阶敲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4 他连着敲了有一分钟,门终于开了,还是那个中年妇女:“怎么还是你呀?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不是诊所,不看病。” 柳侠把手伸进门缝里不让她把门关上:“我知道没错,阿姨,阿姨,我小侄是白血病,是最轻的那种,有希望治好的那种,请您跟祁老先生说一下,别人给多少钱,我们也会给,我们一分钱的账都不赖……” 中年妇女试着关了一下门,柳侠不肯缩回手,她有点恼了:“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不看病,你这是干什么呢?” 柳侠固执地说:“老杨树胡同33号,没错,阿姨,请您帮帮忙吧,我小侄他才十四岁……” 中年妇女一下把门打开:“给,你看吧,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你觉得我像你要找的老先生吗?” 柳侠看着黑乎乎、只有一间房子亮着灯的院子,傻了。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屋子说:“那是厨房,我正吃饭呢,你想进去搜查一遍吗?” 柳侠退后一个台阶:“对不起阿姨,我……” 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就是上门闩的声音。 柳侠退下台阶,站在空旷的路中央,茫然地看着两旁透出温馨灯光的一个个院落,恐惧和绝望伴着彻骨的寒意从心底一点点又泛了上来。 第231章 奇迹总是不期而至 柳侠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猫儿和家里其他人一起在客厅里等他,柳侠吃着饭把路上想好的瞎话说了:到机场的时候云健的航班已经起飞,回来的路上又堵车,所以弄到现在。 猫儿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专注而自然,柳侠放了心。 猫儿今天回来后没睡午觉,柳侠一吃完饭就被大家催着带了猫儿去睡。 猫儿有很多话想跟柳侠说,可他现在的体力是真的不济,而且他也不想因为睡眠不足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更差,那样只会让柳侠更担心,所以他和柳侠说了不到半个小时话,当睡意来临,他一点都不加抵抗地让自己睡了过去。 柳侠又等了一会儿,确定猫儿真正睡熟了,他轻轻下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堂屋里,曾广同、曾怀琛、柳魁和柳凌在忙碌,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盒子摆满了桌子、茶几和沙发,这是今天刚收到的曾怀琛代理的香港一个著名珠宝品牌的货物,曾广同要一一观看,以他艺术家的眼光来决定和这些珠宝最相得益彰的店铺的软装修。 看到柳侠进来,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他们都知道,柳侠下午是去找祁清源了。 柳侠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问曾广同:“我想给许叔叔打个电话,再确认一下地址,您看可以吗?” 曾广同没说话,过来直接拨通了电话递给柳侠。 许应山接电话很快,柳侠很直接地问:“许叔叔,我是柳侠,我今天下午去老杨树胡同了,我想问您一下,您的朋友是不是搞错了?” 许应山说:“吃了闭门羹,所以怀疑我的情报有问题是吧?我告诉你幺儿,你许叔叔经手的事,从来就没出过错,我弄情报的水平一点不比我欣赏书画的眼光差,跟你说吧,我今天下午又请人帮忙查了下户籍,老杨树胡同33号,户主祁清源,93岁,妻子岳碧秀,91岁,大儿子祁仁成,73岁……” 柳侠放下电话,看着曾广同:“许叔叔说绝对没错。” 曾广同说:“那就是没错,应山开玩笑的时候看着像个老不修,其实办事特别靠谱。” 柳侠点点头,开始拨电话。 第二天中午在医院病房,柳侠喂着猫儿吃红枣汤的时候,柳凌对他们说:“快十点的时候张福生打电话,他说,德清给你们寝室另外几个人挨着打电话写信,说他那宝贝闺女做满月,不许他们上钱,说那东西他们家不缺,让大家都送寓意吉祥的礼物,贵便宜都无所谓,但必须意思好,张福生觉得德清肯定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事,他怕他们都买了礼物,就把你空着不得劲,所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柳侠想了一下:“那买什么呀,我还说给他寄过去一百块钱算了呢。” 猫儿说:“他不是说贵便宜都无所谓,只有寓意吉祥就好嘛,咱去卖旅游纪念品的地方花五块钱给他买个有吉祥如意四个字的假玉石,皇庙不是有可多卖这个的嘛。” 柳侠咧嘴:“五块钱?” 猫儿说:“礼轻情意重嘛。” 柳凌揪了揪猫儿的耳朵:“你比葛朗台先生还会过日子呢!” 猫儿一点半输完液,柳侠让柳凌带着猫儿先回家,他去给黑阳阳选满月礼物,外面很冷,猫儿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不能和他一起去逛街,就眼巴巴地说:“那你早点回来啊小叔。” 柳侠和昨天回来的时间差不多,还没买到合适的礼物,他只是来过京都两次,两次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景点游玩,想买这种有点特色的小玩意得找对地方才行。 今天全家都在,听到柳侠出去了一下午是因为这事,曾怀琛说:“我这几天回来的都是黄金首饰,过两天会有一部分玉器送到,是佩戴的小饰品,你选一个,黑;;德清春天和柳魁哥一起来过家里,我们也算是认识,算是给孩子添一份礼。” 柳侠赶忙推辞:“怀琛哥这可不行,你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好玉,动辄成千上万的,我送个这么贵重的,我们寝室那几个人怎么办?让他们知道,得吃了我。” 曾广同给曾怀琛的店铺定位的是高端精品路线,尤其是玉器店,他们不卖低档劣质的货物,京都属于富贵人士集中的地方,真正的好货永远不缺买家。 柳魁、柳凌和柳侠是一样的想法。 曾广同说:“也对,小侠和他的朋友都是从学校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收入不高,不是攀比起这个的时候,这样吧,明天猫儿输完液回家,你过去找我,我知道几家做金银首饰的老店,京都的老手艺人做给小孩子的物件不但精致,寓意也有很多讲究,咱们给黑阳阳那小丫头选个顶合适的。” 所以,周六的下午,柳侠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还是很晚,他给黑阳阳买了个银质的长命锁,银白色小元宝一样的长命锁,一面是祥云纹图案,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下面还有五个会叮当响的小铃铛,大家都觉得这个礼物好。 柳侠吃完饭,他们回自己屋,一进门,猫儿就问柳侠:“你是不是还买了别的?我看你看我的眼神有点心虚。” 柳侠挠头:“那个……,乖,你喜不喜欢长命锁?” “不喜欢。”猫儿的回答干脆利索:“我都十五岁了,带个长命锁不得让人笑话死。” 柳侠看着猫儿的眼睛:“哦,不喜欢,那,有长命锁的意思,但是是别的样子,你会喜欢吗?” 猫儿盯着柳侠看。 柳侠坐在床沿上,把猫儿拉怀里:“那个,小叔今天去的那个铺子,东西做的特好,小叔本来想给你也买一个长命锁,也是想着你这么大了,肯定不愿意带,就问那位老师傅有其他意思差不多,做成别的样子的没有。 师傅说,有手镯和脚镯,手镯和脚镯,除了好看漂亮,还有把小孩子栓牢了,不让……被带走的意思,小叔给你定做了一个大的,你,会带吗?” 猫儿看了柳侠一会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会,只要你想,你喜欢,什么我都带。” 柳侠高兴地笑了,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叔不想让你被人笑话,咱不带啥出格的,就带个脚镯,别人看不见。” 所以,又一个下午,柳侠还是回来的很晚,老师傅原本说脚镯一天就可以做好,克柳侠要求的有个小狗头的铃铛不好做,柳侠等了一下午也没能做好。 柳侠半夜从恶梦中醒来,在黑暗中就伸手摸猫儿的额头,感觉正常,可他觉得怀里猫儿的身体好像有点热,就赶紧打开了台灯起来给猫儿量体温,36.9°,他松了口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5 他实在太紧张了,梦里猫儿在发烧,他背着猫儿往望宁卫生院跑,却抬不动腿,脚也像踩在棉花上,怎么都跑不到望宁。 猫儿睡得很沉,量体温也没把他弄醒,柳侠睁着眼躺了很久,想白天的事,四天了,他每次去都只能见到那个中年妇女,却进不去祁清源家的门一步,曾广同的朋友那边也毫无办法,柳侠不知道如果最后也请不动祁清源,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梦境竟然接上了刚才的,还是背着猫儿在山路上,拼了命的想跑快点,每一步都有千斤重,而前面的路遥遥没有尽头,柳侠再次从恶梦中惊醒,还是觉得猫儿的身体比平时热。 他按亮传呼机,五点四十,他们现在都是五点五十起床,柳侠打开了灯,猫儿一下就醒了。 柳侠披了衣服坐起来,让猫儿靠在他怀里量体温,猫儿揉着眼睛说:“我不会发烧小叔,你别害怕。” 外面响起脚步声,柳魁推门进来:“孩儿,您醒了?我正说早叫您十分钟咧,下雪了,路不好走,您早点去。” 柳侠惊慌地说:“大哥,我觉得孩儿好像烧咧。” 柳魁的脸色一下就凝重了起来,快步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摸猫儿的额头,确实有点热。 看着表,十分钟,体温计拿出来:37.2度。 柳侠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抓猫儿的衣服。 猫儿拉住柳侠的胳膊:“小叔,医生说37.3以上才算发烧,我没事。” 柳侠说:“我能觉出来,你就是发烧咧,快点孩儿,咱现在就去医院。” 柳魁看柳侠彻底乱了心神的模样,把他的衣服递过去:“你自己穿,我帮猫儿穿,还有幺儿,孩儿现在没觉得有啥不舒服,饭已经盛好了,叫孩儿吃点饭再去医院,这对他好。” 柳侠吃不下,猫儿硬逼着他吃了,猫儿自己和平时一样喝完了中药,还吃了一碗稀饭,两个馍,柳凌做的当归鸭血炖萝卜味道很好,他也吃了不少。 柳家几个兄弟里,就柳魁和柳钰不太会做饭,所以这几天,早上都是柳凌做饭,柳魁熬中药,其他时间,柳魁去怀琛店里帮忙,柳凌在家做其他两顿饭,熬药。 虽然这几天柳侠和猫儿都坚持打出租车,怀琛还是每天都把车钥匙放在堂屋的茶几上,今天,柳凌开车和柳侠、猫儿一起来到医院。 林培之还没有上班,值夜班的严大夫让护士给猫儿抽血后又测了体温,还是37.2度。 严大夫说:“ 刚开始治疗,这种情况算是正常,应该不是大问题,下午化验结果出来咱们再看看。” 柳侠的这半天过的真是度日如年,他把猫儿包的风雨不透,一直趴在他身边看着,猫儿上午又测了三次体温,都是37.2°,林培之给猫儿检查后,也说不像有问题,可柳侠却跟世界末日似的。 柳凌中午送来午饭,和平时一样留下来等着他们,一点半,猫儿输完水,又测了一次体温,37度整,等到两点钟上班,化验结果也送过来了,白细胞下降的情况和治疗情况一致。 林培之仔细询问了柳侠和猫儿,觉得应该是因为柳侠太小心,给猫儿盖的太厚了,盖的太厚,身体自然散发的热量不能及时散发出去,也会引起临时性的体温增高。 柳凌和猫儿都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柳侠检讨了一下自己,觉得不是,他想让猫儿留在医院,猫儿坚决不肯,他们又等了一个小时,再次测量体温,36.8°,柳侠放心了些,把猫儿包好了,三个人一起回家。 虽然才四点多,下着小雪的天已经有了黄昏的感觉。 猫儿睡着了,柳侠慢慢起身,他在羽绒服外又套上了棉大衣。 柳凌在倒座那间烧暖气的屋子里正泡晚上准备给猫儿熬的中药,看到柳侠,他走了出来。 柳侠说:“五哥,等孩儿起来,你就说我去看他哩脚镯做好了没。” 柳凌伸手摸着柳侠消瘦的脸颊:“孩儿……” 柳侠强笑了一下:“我得再去试试,孩儿现在身子老瓤,光凭输抗生素不中,得用中药养。” 在厨房看着锅熬粥的柳魁正好也出来了,他一看柳侠的打扮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跑过来:“幺儿,你搁家,今儿我去孩儿。” 柳侠摇头:“怀琛哥今儿还有一批货回来,你给他帮忙登记了好几天,有经验了,我不擅长干那个。” 他们家四个人都住在这里,就是曾广同一家对他们再好,把他们当自家人,他们也过意不去,猫儿住院的事安置好后,柳魁就主动开始帮怀琛打理店铺的杂事,他多干点事,柳侠和猫儿在这里借住就多一分安心。 柳侠打的来到老杨树胡同,这次,连那个中年妇女也没有了。 雪越下越大,雪花在路灯昏黄的光圈中旋转飞舞,晚归的人头上肩上都罩着一层白,路北一个院子里两个男女的吵架声比前两天更激烈,间或还有摔碎东西的声音。 可柳侠的眼里和耳中,就像此刻的33号院子,安静黑暗得如同世界寂灭。 七点半,柳凌开车过来,连拖带抱把柳侠塞进了车里。 回到家,柳侠吃着饭,猫儿把带了亮晶晶的金脚镯的右脚伸出来给大家看:“可美,还能调节大小,我长到一百也能带。” 柳魁抬起一条腿,挑着猫儿的那个脚颠了几下:“怎么不响呢,如果响点就更好了,你一路走一路叮铃响,小狗撒欢儿似的。” 柳侠笑嘻嘻地把他的脚抱到自己腿上看:“嗯,虽然不响,可够漂亮,乖猫,小叔设计的这个狗头铃铛不错吧?不过,还是没有小叔英俊帅气。” 猫儿把脚收回去,很宝贝地自己抱着看:“谁说的?我怎么觉得特帅气,一看就是条英勇无畏的大帅狗。” 胖虫儿和小萱相反,肢体动作发育不够好,嘴却伶俐得很:“柳岸哥,你都那么大了,还带镯子,羞不羞?” 猫儿把脚举起来老高,使劲摇了几下,一个铃铛,如果不碰到镯圈,真的不会响,但猫儿非常嘚瑟地说:“哎呀,绕梁三日,美不胜收,真美,嘿嘿,我喜欢带,谁能管得着?” 临睡前,猫儿又抱着自己的脚看了好一会儿,美滋滋地说了句“真好看,可美”,才心满意足地搂着柳侠闭上眼睛。 柳侠几乎一夜未眠,他老觉得猫儿有点发烧,迷糊过去一下,马上就会惊醒,一晚上给猫儿量了好几次体温,都是37度,三点多,他再一次惊醒,又给猫儿量了一次,37.2度。 柳侠披衣坐起来,却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让猫儿起来去医院,猫儿睡得很安稳,以前猫儿发烧的时候,都会发出很不舒服的声音。 他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下,雪停了,那么,气温应该会更低,这时候外出,可能会让猫儿受凉,林培之说过,现在要尽可能避免猫儿伤风受凉。 柳侠重新躺下搂着猫儿,整个人如在油锅里煎。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他又量了一次,还是37.2度。 除了没有抽血,猫儿这一天在医院的情况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林培之说没问题,可柳侠像魔障了一样,就是觉得大祸临头的感觉。 他排队挂号那三天虽然几乎没和其他人做过什么交流,但他却听到了周围人的很多话,除了求医过程的艰难,他听得最多的就是:“人家说,这种病到了最后都会发烧,那就是人没一点抵抗力了,只要发烧控制不住,就是不行了。” 所以柳侠对于猫儿发烧的恐惧现在已经到了骨子里。 柳侠今天没跟着柳凌和猫儿去钟先生家,他对猫儿说:“小叔今儿有点事,让五叔陪着你,小叔可能会回去晚点,你该睡就睡,别等小叔。” 猫儿拉着柳侠说:“小叔,我觉得钟爷爷看得就可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6 他知道柳侠这几天肯定去找过祁清源,现在也是要去,他心疼小叔,却装作不知道,不劝阻,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小叔没尽过最大的努力,以后如果他的病恶化死去,小叔得自责一辈子,而且,猫儿想痊愈,想健康地活下去陪小叔一辈子,祁清源可以把他健康活着的几率增加,如果小叔这些天受罪能让他多几十年的时间陪着小叔,他再心疼也要挺着,他以后会用无数倍的好弥补小叔现在受的罪。 可今天,天这么冷,不管为了什么样的未来,让小叔受这样的罪都超过了猫儿的承受力。 柳侠用力抱了猫儿一下,等于默认了他话里的意思:“乖乖回家等小叔孩儿。” 柳凌揽着猫儿:“走孩儿,咱先去钟先生家,别担心小叔,有五叔呢。” 四点半,柳侠到了老杨树胡同,他敲了大约有五分钟门,里面都没有动静,柳侠对着门缝说:“阿姨,请您开一下门,我知道您在。” 里面依然没动静,柳侠继续对着门缝说话:“阿姨,我知道,老先生年纪大了,可能不喜欢被人打扰,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不会这么没完没了地来惊扰老先生清静的,我小侄他十四岁,本来明年暑假就该参加高考了,可他累得很了,得了白血病,如果不是看电视剧,我们以前都不知道还有这种病,我们从中原来这里,原本以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可有人告诉我们,祁老先生是最好的中医,他治好过这样的病人……” 六点多,柳凌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柳侠在零下十三度的寒风中,对着那个门缝在请求诉说。 柳凌站在路灯下看了十分钟,没有人回应柳侠的诉说,那个院子甚至没有一点光亮。 柳凌走过去:“孩儿,今天太冷,咱先回去,曾大伯他们一直在想办法。” 可是柳侠抓着门环,不肯离开,他继续对着门缝说:“我们肯定会懂规矩,不会提过分的要求,我们会和别人一样付诊费,不会耍赖……” 柳凌捂着柳侠抓着门环的冰冷的手:“孩儿,别说了,里面没人。” 柳侠对着门缝继续说:“……我小侄他只有十四岁,他得的是有希望治好的白血病……” 柳凌掰开了柳侠的手,强硬地拖着他往台阶下走,柳侠不肯,拉扯之间,柳侠冻得麻木的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吱——”一声尖锐的自行车刹车声,一个人左脚支地,自行车擦着柳凌停了下来。 柳凌抱着柳侠扭头,对穿着皮夹克的人:“对不起。”然后他想拖着柳侠往将军路的方向走:“小侠,听话孩儿,让人家先过去。孩儿,咱先回家,再这样下去,猫儿没事,你就冻出病了孩儿。” “五哥,孩儿连着两天半夜发烧,他再这么下去,要是出事怎么办?他们说白血病最怕发烧,发烧就是人弱得彻底没免疫力了,如果一直烧……” “不会孩儿……五哥也会想办法,听话小侠……五哥想办法……” 走到将军路路口,柳侠还挣扎着回头看33号。 柳凌也回过头,33号的院子依然一片黑,他看到刚才那个男人,提着自行车站在35号的台阶上,好像也在看他们。 …… 回到曾家大门口,柳侠在车里坐了好几分钟,才用力搓搓脸,开门下车。 猫儿听到柳侠的脚步声就冲了出来,在院子中间迎到了柳侠:“小叔,你回来了?” 柳侠揽着他的肩往堂屋走:“回来了,唉,小叔今儿去老杨树胡同找祁老先生,人家压根儿不开门,不过一般来说,有本事的人架子都比较大,看来,祁老先生确实是个高手。”他笑嘻嘻地跟猫儿说笑着。 当瞒不住的时候,他干脆摊开了说,他想从截然相反的方向来感染、引导猫儿的情绪。 进了堂屋,除了曾怀珏外的所有人都在,曾广同、柳魁、曾怀琛正在看收到的第一批玉件,都是可以随身佩戴的小件。 冬燕在指导胖虫儿用彩色的纸折叠小动物,是幼儿园布置的作业。 柳侠把刚才对猫儿说的话又用同样的态度对众人说了一遍,几个人很配合地嘻嘻哈哈着说:“高人都得端着点架子,要不就不金贵了,等咱们表现出的敬仰让高人满意了,那就是到时候了。” 柳侠在猫儿的注视下高速度吃了饭,和猫儿过来一起欣赏那些玉件,茶几上有个柳魁刚刚打开的大盒子,里面有好几个小盒子,猫儿问柳魁能不能看,柳魁说可以,看完放回原处就行。 猫儿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眼睛一亮,看柳侠:“小叔,你看,这个菩萨多好看,跟咱家俺奶奶请的那个一样。” 柳侠接过小盒子,里面是只有猫儿拇指肚那么大的一个纯白色的观世音菩萨坐莲雕像,并不是十分细致繁复的那种雕刻,而是非常简单、古朴厚拙的,菩萨眉眼温润慈祥,不喜不悲,好像在安静地注视着柳侠。 柳侠知道曾怀琛订的这些玉器都很贵 ,不敢随便用手碰触,其实即使让他随便摸他也不懂玉的好坏,他和猫儿一样,就是觉得这个雕像好看,让人舒服。 柳侠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雕像拿出来,放在猫儿脖子那里比了比,问曾怀琛:“怀琛哥,我跟猫儿都喜欢这个菩萨,我想请了给猫儿当护身佛,这个您定的多少钱?” 曾怀琛、曾广同和柳魁、柳凌都楞了一下,然后一齐过来看,柳凌对柳魁说:“是哎大哥,虽然看着好像根本没有相同的地方,可就是觉得跟咱家的菩萨特别一样。” 曾怀琛说:“喜欢你就拿去,明天让你冬燕姐给编个红丝线。” 柳侠说:“这可不成,请菩萨是要诚心的,去庙里拜菩萨还要留个香火钱呢,您这个多少钱?” 曾怀琛为难地看看曾广同,他觉得怎么说都不能要柳侠的钱,可是,菩萨雕像和别的物件不一样,对于有心人,确实是有特殊意义的,不是钱的问题。 曾广同知道曾怀琛的意思,他说:“把你下午收货时的记录单给小侠看一下,就照那个收。” 柳魁把手里的本子往前翻了一页,对着小盒子里的编号,找到了价格,给柳侠看了一下。 柳侠把菩萨重新放回小盒子,交给猫儿就往外走,猫儿跟着他说:“小叔我不要,我就是觉得好看才让你看的,我没有……” 柳侠回头指着他:“不许胡说,这是小叔给你请的护身佛,不能说不要之类的话。” 猫儿不吭声了。 柳侠很快转回来,把一叠钱放在曾怀琛面前:“怀琛哥,我脸皮厚,爱占便宜,所以一分钱不多给你,你数好了,过后说少了我就不认账了。” 曾怀琛真的拿起来数了一遍:“嗯,一张都不多。冬燕,这是好兆头,还没正式开业就开张了,给,钱给你你放好,这是咱做生意赚到的第一笔钱,有纪念意义,交给你保存了。” 冬燕笑嘻嘻地接过:“谢夫君恩赐。”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柳侠和猫儿在笑声中拿着小盒子离开堂屋,回到自己屋子里,猫儿该睡了。 猫儿睡着了,柳侠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涌上满脸满眼的恐惧和茫然无措。 林培之说的预后再好,也不能改变猫儿是白血病的事实,这个事实放在那里,柳侠的心没有一秒钟是真正轻松的,猫儿现在的虚弱他每天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林培之推荐的祁清源是他最大的希望,他本能地觉得,猫儿虚弱的体质得不到改善,即便白细胞降下去也是暂时的,猫儿不可能真正痊愈恢复复健康,所以他对祁清源那里抱的希望比林培之还要大,他没想到,想请祁清源看个病居然这么难,而猫儿又连续两天晚上低烧,柳侠似乎又回到了开始知道猫儿得的是白血病的时候,恐惧、绝望、茫然。 柳侠离开堂屋后,柳侠对曾怀琛说他有点事,今天就不帮忙整理了,他还跟曾怀琛说,他待会儿有点事得出去一趟,要用会儿车。 十点半,柳魁几个人把全部货物登记完贴完标签准备收工的时候,柳凌进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拿起车钥匙就出去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柳凌对柳侠和猫儿说:“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中午你们吃一顿医院的饭吧,药到时候大哥给你们送去。” 柳侠和猫儿都让柳凌放心办他的事去,不用管他们吃饭的问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7 八点半,林培之正在给猫儿做检查,柳侠的传呼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我在祁先生家,输完液马上过来,柳凌。 第232章 转机 青砖铺地的大屋子,墙角砖砌的灶台也很大,灶膛里燃烧的木炭不时发出细碎的响声,老旧的铜盆上氤氲着袅袅的水汽,支着铜盆的铁架子周围烤着几个蒸熟的红薯和包子。 做诊台用的桌子厚重笨拙,油漆斑驳,原先富贵的朱红经过不知多少岁月的磨砺,早已失去最初的光鲜成为说不清的沧桑颜色。 这一切,再加上坐在桌子后面,穿着半旧老式灰色橛头棉袄、双目微阖、似乎在打瞌睡的老人和他身边安静地翻着本书在看的青年男人,让这里就像寒冷的冬天里一家人一起窝在家里猫冬的任何一个平常家庭,任凭是多焦灼的一颗心,在这里也会暂时得到宁静。 祁清源忽然睁开眼睛,抬抬下巴:“那个。” 猫儿把桌子上的右手换成了左手。 祁清源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又恢复了刚才打瞌睡的模样,他旁边的男子抬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柳侠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眼睛一直在祁清源老人的脸和他搭在猫儿细瘦的手腕上的三根手指之间来回逡巡,这一换手的动静,让他的心跟着扑通了好几下。 柳凌一直握着他的右手,这时候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柳侠凭空多出一分安心,继续盯着老人的脸和手看。 良久,老人再次睁开眼,对那年轻人点点头:“嗯。” 岳祁的书下摊着薄薄一摞有点泛黄的纸,看到老人的动作,马上推开书,拿起前面挂在笔架上的毛笔,蘸了墨,开始写方子。 猫儿回头看柳侠,柳侠冲他一笑。 猫儿也咧嘴笑了一下,回头伸长了脖子看岳祁写方子。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 柳凌、柳侠和猫儿也同时站起来,都想去搀扶他,但老人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三个人就都没再动。 老人走到炉子跟前,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拿起灶台上的包子,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岳祁写着字说:“爷爷,心儿里烤透了吗您就吃?” 祁清源拿着包子往回走:“透了,可热乎儿呢,皮儿薄馅儿大,都是粉条,好吃。” 柳侠和柳凌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连续几天诚心的拜见被无视,连许应山那样自认为在京都还算有点人脉基本到哪里都能玩得转的人都被一口拒绝,柳侠的想象中,祁清源肯定是一个因为素有盛名,多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为权贵人物看病,所以对普通身份的病人非常冷淡傲慢、平日里拒人千里的人,可刚刚他来到这里,见到祁清源,老先生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个平平常常的老头,现在,拿着烤包子吃的祁清源更进一步地佐证着他们的感觉。 岳祁写好了方子,双手递到祁清源面前,祁清源拿起个眼镜带上,接过方子看,末了,把方子递给了已经站在他跟前的柳凌手里。 岳祁说:“去济世堂或兴国寺东边的岳文成诊所取药都可以,记着,只能去这两个地方。” 柳凌和柳侠连连点头:“好。” 济世堂名满京都,是个人都知道;兴国寺就在附近,柳侠每天打车过来都能隔着车窗看到寺里的那座塔,那是附近最高的建筑。 祁清源对岳祁说:“这孩子阴阳失衡,得补补,可他年纪小,得温和着些,虫草吧,去拿三天的来。” 岳祁应者,起身出去了。 祁清源问柳凌和柳侠:“你们都会做饭是吧?” 两个人同时点点头,猫儿说:“我也会。” 祁清源个子只比猫儿高一点,听见他这么说,歪着头看了看他:“大人的事让大人操心,小孩子家能吃会玩就好。” 然后他又对着柳凌和柳侠说:“回去后买只草龟,甲鱼也行,如果一时都买不着,排骨、鸡鸭也可以,每次炖个小一斤,给孩子吃,一次少吃点,一天吃完,待会儿拿来的药,快炖好的时候放进去,再炖个十来分钟就行,最后把炖的汤连着药一起吃完喝完。” 柳侠连连点头:“知道了。” 岳祁很快就回来了,递给柳侠三个黄油纸的小包:“爷爷已经告诉你怎么用了吧?一天一包。” 柳侠接过来,金贵地放进自己的包里:“祁先生,多少钱?” 岳祁看看柳凌:“钱你哥哥已经放在这里了,用完了我会告诉你们,你们再续。” 柳侠看柳凌,柳凌笑:“我没钱,是你打算让曾大伯给先生送礼的钱,我拿了一部分过来。” 柳侠给猫儿穿衣服,准备告辞。 祁清源说:“这孩子现在气血两虚,禁不得风寒,穿厚些原本是该的,可也不能捂得盖得太过,人要是成天价不接着点阴阳地气,好人也会出毛病的。” 柳侠停住了手,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大衣给猫儿套上。 岳祁说:“穿上吧,今儿这天太冷,风也大。爷爷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身上有了病就想的太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过犹不及,只要注意点不要过于劳力劳心就好,平常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要老把病放在心上。” 柳侠明白了祁清源的意思。 三个人道了谢准备往外走,柳侠试了几试,还是问了出来:“先生,您看我们柳岸的病……” 祁清源掰下一块被烤成金黄色的包子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都没往嘴里放,似乎舍不得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来吧。” 站在寒风凛冽的胡同里,三个人看着33号重新关上的大门,柳侠觉得跟做梦一样。 猫儿看看大门,再看看柳侠的脸,抱紧了他的胳膊。 柳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揉了把猫儿的脑袋,带头往将军路的方向走。 他自己来过两次,看着几个一看穿着打扮就身份贵重的人,把挂着特殊牌号的车停在将军路边,过来敲开33号的门,从容地进去,而他的尝试只是一条窄窄的门缝,然后还很快就被重新关上。 出门在外十多年,虽然部队环境相对单纯,但也不是真空,而且和曾经的那个人在一起,柳凌对特权的力量清清楚楚。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忘记,总有人在不远处若有似无地看着他,如果他提出点什么要求,很容易就会被满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8 当然,这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善良的意愿,而是有人要让他知道,他和家人舍弃了尊严甚至拼了命都触摸不到的,他们只需一句话或一个电话就能解决,这件事如此,其他事也同样,他和他的家人好比是苍茫人世间的一点尘埃,命运的起飞或倾落,只在他们的手腕翻覆之间。 柳凌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从来不看历史书的吗?不需要回顾千年,刚刚擦身而过的三十年就足够了,特权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它不能常有,不能长久,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够享受到永恒的特权? 幸好,他在看到小侠焦虑到不知所措而只能求助于神明的时候心疼到无以复加一时冲动写了那封信。 他不必以羞辱换取猫儿生存的机会,不必……再多亏欠那个人。 三个人慢慢顺着胡同往将军路的方向走,柳侠今天终于有心情看一下老杨树胡同了。 胡同很长,不是笔直的,路好像也不是统一修的,各家各户门前都不一样,有些是青石板铺的,也有些是青砖,因为年代久远,很多石板和青砖都碎裂了,中间不遵循任何规律地向北稍稍偏折了两次,祁清源家往西大约五十米的地方,胡同正中间还有一棵很粗的国槐,往东则有一棵老榆树,也是长在路中间,远处好像还有几棵不当不正长在胡同里的,隔得远看不清是什么树,但至少都不像杨树。 胡同两旁的小院不全是标准的四合院,有很多院子临街的不是倒座房,而是已经破落的门楼,当然,破落的不止是门楼,这里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这种感觉,褪色的蓝瓦房上干枯的野草,大门上油漆剥落后裸露出的腐朽木头,多年风吹雨淋消减得坑坑洼洼的石头或青砖台阶,所有的细节无不在告诉过路的人,这是一个没落的地方。 虽然,也许它从来就没有辉煌过。 很多家的大门外都随意堆砌或搭建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纸箱之类的回收品,破烂成几根棍子搭着块破布的沙发,还有……鸡窝。 证明对这一带的传言非虚,这里确实是京都最下层的地方。 可柳侠心里却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因为和这种破落户的外观截然相反,胡同里骑着自行车穿行的人和从白墙蓝瓦的小院里偶尔伸展出的一点青翠绿色,让这个地方即便是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季节,也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机。 到了兴国寺正门,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岳文成中医诊所。 诊所宽敞明亮,像个小型医院,东头一大间是中药房,柳侠把药方交给柜台里的一个中年女子,正好有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女子对他说:“小祁写的,爸爸的病人。” 男人拿起药方认真地看了一遍,抬头看着他们三个,伸出手对猫儿说:“过来,我看看。” 猫儿不明所以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在柜台上,男人的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看着柳凌和柳侠:“昨晚上那封信谁写的?” 柳侠愕然。 他和猫儿一到就直接被带到祁清源和岳祁跟前,还没有机会和柳凌单独说话,他打算回家后问柳凌的。 柳凌说:“是我,抱歉,打扰到先生一家了。” 男子温和地打量了柳凌一遍,笑着说:“没关系,文采斐然,字也写得好。”他又转向柳侠:“每天下午在我家大门口等的是你吧?” 柳侠点头:“是,您是……” 男子依然带着淡淡的笑看了看他,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换了猫儿的另一只手:“虚劳之症,得慢慢来。”说话那平淡的口吻,和祁清源一模一样。 从岳文成的诊所出来,他们让出租车司机当向导,跑了两家自由市场,终于找到了个卖龟的,那人卖的还是野生龟,柳侠把一大一小两个都给买了。 这样,他们回到曾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们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柳魁就打开了大门,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尾巴胖虫儿。 猫儿跑过去,柳魁把他包脸的围巾拉开一点,着急地问:“孩儿,见着祁老先生了?” “嗯,他给我看的,他说我这是虚劳,说慢慢看,我觉得他说话那样,我肯定会好。”猫儿看起来非常兴奋。 柳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了,俺孩儿真哩是命里有贵人,看着到绝处了,总还有路走。” 胖虫儿敏锐地感觉到了大人们愉快的情绪,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人来疯,跳到海棠树下的雪堆里弄了一鞋子的雪,被柳魁捞出来后,又非要去够房檐下的冰凌挂子。 厢房相对低一点,柳魁抱着他来到柳侠他们住的房间前,把他举起来,他高兴得哇哇大叫,居然直接拿嘴去啃着冰凌挂子吃。 胖虫儿可不比柳雲柳雷那几个小家伙,吃块石头能拉出块碑,他是一直被家人娇惯着的,身子骨又弱,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出毛病呢,柳魁哪敢让他吃这个。 可柳魁一放下来,胖虫儿就撒娇地装哭又装笑,柳凌跳起来给他掰下一根他都不要,非要自己对着房檐吃不可。 柳魁正想用个什么办法吓唬这小家伙一下,就听到北头房间里“啪啦”一声,很像玻璃杯子摔碎的声音,跟着是曾怀珏暴躁的吼声:“干什么呢?让不让人过了?” 胖虫儿一下就蔫了,对着曾怀珏住的屋子撅嘴翻白眼,不过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处,如果爷爷和爸爸妈妈在家,这样的事也是他没理,他应该让着大爷,所以他趴在柳魁肩膀上,乖乖地让抱进了厨房。 柳侠和猫儿特别不自在,他们在曾家的时间,除了吃饭,基本就是在自己房间呆着,虽然知道曾怀珏不好相处,但没有过直接的感受,今天是第一次,柳侠那一次被无视的问候比今天这个还是好多了。 柳魁和柳凌肯定也不多舒服,不过他们都见过曾怀珏比这厉害的多的莫名其妙发作,所以没太往心里去,柳魁笑呵呵地安抚着胖虫儿,把自己已经洗好切好的菜让柳凌看。 终于找到了祁清源为猫儿看病,他高兴,今天多准备了两个菜。 柳凌卷起袖子开始炒菜,柳侠要去给猫儿熬药,柳魁说,刚才罗家老太太已经帮忙熬上了,她们那个年纪的人,干这个比柳家几个兄弟在行,前几天的药有好几次都是她帮忙熬的。 知道曾广同和怀琛两口子也一直在惦记猫儿今天去祁清源那里的事,柳侠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过去,曾广同听说祁清源不但开了药方,还给了食疗的药材,特别高兴,说抓紧时间把店里料理完了,回来和柳魁喝两杯庆祝一下。 猫儿的药熬好,柳凌也把菜都炒好了,柳魁把各种菜都夹了些,单独给曾怀珏盛了一大盘子,又准备好了稀饭和馒头,他准备给曾怀珏送过去。 柳凌却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把这个活儿给抢了:他不想让已经快四十岁的大哥去看曾怀珏的脸色。 怀琛的店离曾广同家不算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猫儿喝完药没一会儿,曾广同就回来了。 几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曾广同和柳魁、柳凌碰了三次酒,都是祝猫儿早日恢复健康。 九点钟,曾广同和柳魁他们继续在堂屋聊天,柳侠和猫儿回到自己屋,猫儿今天没睡午觉,柳侠想让他早点睡,猫儿很听话地钻进被窝儿就闭上了眼睛。 可柳侠把灯关了半个小时后,猫儿忽然说:“小叔,还有三天我在医院的治疗就够一个疗程了,等我出院,咱们出去租房子住吧?” 第233章 驱逐 柳侠吓了一跳,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睁着眼说梦话让猫儿给听到了,他捏了捏猫儿的耳垂:“为什么这么想?不喜欢曾爷爷家?” “不是,是不喜欢胖虫儿他大伯,我知道这是人家的家,咱是客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可我这次来,住在这里觉得可不美,我想住在只有咱们家的人的地方,没有暖气,房子小一点也行,只要没别人。” 柳侠拍了拍猫儿搭在他腰间的腿:“睡吧乖,小叔知道了。” 猫儿从窗帘中透过的那一点点朦胧亮色能模糊看到柳侠的脸,可这就足够了,他高兴地问:“小叔,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不想搁这儿住了?” 柳侠点点头:“嗯,这两天曾爷爷他们正忙,咱说这事不合适,等忙过去,我跟你大伯和曾爷爷他们说一声,一找到合适的房子,咱就搬出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19 猫儿心里一下轻松了,咧嘴笑着闭上了眼睛,曾爷爷家再好,如果有人给小叔脸色看,他也不愿意住这里。 十点半,柳魁和柳凌过来了,曾广同一高兴,多喝了两杯,现在已经睡下了。 怀琛的店后天开业,三个人说了会儿店铺的事,柳侠觉得大哥有点心不在焉,他在家里人面前向来没有任何小心思,所以直接就问:“大哥,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 柳魁看着柳侠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确实有点事,小侠,孩儿现在身体不好,我知道咱该尽量叫孩儿吃的好点住的好点,不过,我觉得孩儿他聪明,心底又纯善,叫他开心点 ,比吃好住好更重要,你觉得呢?” 柳侠看了一眼柳凌,他直觉大哥和五哥可能跟他和猫儿想一块去了:“嗯,我也觉得叫孩儿心里高兴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柳魁点点头:“那,要是我说,我觉得咱一直住在曾大伯家不合适,想等孩儿出院后让你们俩去租房子住,你觉得怎么样?” 柳侠嘿嘿笑了起来,他原本还担心大哥会不同意他们出去租房子,怕曾大伯生气呢。 他把传呼机摁开,让柳魁和柳凌看两条信息,那是他昨天在医院偶尔捡到一张报纸,上面全都是租赁房屋的广告,他觉得有两个比较合适,就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和他约好了看房子的时间,把乘坐公交的线路发给了他。 离开曾家出去租房子的事就这么决定了。 柳侠和猫儿租房子是打算长住的,他们要自己做饭,还要一天三顿按时给猫儿熬药,所以房子不能太将就,至少得是厨卫齐全的套房,还要有暖气。 猫儿已经住上了有暖气的房子,柳侠坚决不允许猫儿的生活质量倒退太多。 还有就是不能离医院和祁清源家太远,猫儿的病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每天去医院或祁清源那里,太远的距离绝对是个大负担,而且出租车的费用算下来也是很大一笔花销。 他们决定就在京大医院到兴国寺这两点之间找房子,柳侠想让离兴国寺这边更近一点,因为林培之说,如果猫儿的白细胞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内稳定下来后,可以尝试只用中药治疗。 今天,柳侠去之前,柳凌把猫儿的治疗情况如实跟祁清源说了,祁清源虽然没明确说自己一定有把握把猫儿治好,让猫儿停掉西医治疗,但对猫儿的病,他给人的感觉是胸有成竹:病确实比较严重,但并不是不能治。这让柳侠心里明显偏向于用中药治疗。 而且,有张志远那个例子在,猫儿其实现在心里还是比较抗拒输液,柳侠也一样,如果可能,他想让猫儿只吃中药,别的不说,就每天猫儿要挨针扎这一点,就让他没法不抵触。 柳魁让柳凌这几天多买几份有房屋出租广告的报纸看看,觉得合适就打电话询问,有时间就去看,他已经决定了最迟这个周末就返家,希望能在自己走之前把柳侠和猫儿安顿好。 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柳魁让柳凌和柳侠先不要把这事告诉曾广同父子,他能想到曾广同知道这件事后的态度,后天店铺开业,忙成这样,柳魁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烦心。 柳魁知道曾广同和曾怀琛夫妇对柳家是真心实意的好,他非常珍惜和曾家的友谊,但现在曾广同这边出现了曾怀珏这样一个因素,曾广同本人也掌握不了他,柳魁理解曾广同的处境,但他不会让自己家的人委曲求全来维持和曾广同之间的关系,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曾广同解释,把柳侠搬走的理由全部说成出于猫儿看病治疗的需要,避免让曾家因为这件事产生家庭矛盾,以曾广同的阅历和豁达的心态,刚开始肯定会有些难受,但最终他也会理解柳家兄弟几个的决定。 可柳魁没想到,他的体贴不但没有解决曾广同的问题,还让柳侠承受了一次从来不曾想象过的屈辱,后来很长时间想起这件事,柳魁都觉得对不起幺儿。 店铺开业的这天是阴历初九,柳凌把汤药和午饭送到医院后就离开了,没像平时那样等着柳侠和猫儿一起回家,所以那天下午,曾家院子里,除了罗氏老夫妇,就只有柳侠、猫儿和曾怀珏。 柳侠安置猫儿睡觉后,他起来准备晚饭的材料,今天曾家的店铺开业,他和柳凌都没能去捧场,回来的路上他就去买了点菜,打算晚上多做几个下酒菜,祝贺怀琛。 把菜全部准备好,柳侠又出去把垃圾送到街口的公共放置点,回来的时候一进大门,就看到曾怀琛站在倒座烧暖气的那间屋子门口,看到他进来,曾怀珏仰起了脸,用和上次一样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 柳侠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和曾怀珏说话,他到底还年轻,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上次和曾怀珏打招呼被无视的事才几天,他不可能当做从来没发生过,如果他今天再次主动发起对话又被无视,就是自取其辱了,可自己就住在这里,当面碰上院子的主人连个招呼都不打,确实有失礼仪。 就在柳侠只是一转念的犹豫之间,曾怀珏先开口了:“哼哼,真是好算计。” 他的神情和语调都带着浓浓的讽刺,让柳侠不由得怔了一下:“怀珏哥你什么意思?” 曾怀珏和曾广同高低差不多,1.73米左右的身高,在北方人里都只算是中等身材,不过他的脸和曾广同不太像,曾怀琛和曾广同比较像,都属于很大众的长相,五官端正,但没什么特色,而曾怀珏面容俊秀,比一般人长的都好,曾怀琛曾在话里带出来过,说曾怀珏长的比较像他们的母亲陶芳华。 曾怀珏因为有病,长年不喜欢出门,脸色苍白,虽然受过苦难,但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他身体给人的感觉瘦弱又脆弱,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冷漠而强势的,此刻的他也正是如此,他以一种看似弱势实则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柳侠说:“别叫这么亲热,你什么人啊,你们家什么人啊,你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一表人才积极向上堪称人生楷模,你们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堪比古代圣贤之家,我一个百无一用的废人,怎么敢给你当哥哥?” 柳侠愕然地看着曾怀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在屋里头往小锅炉里添炭的罗氏老夫妇正好出来,听到曾怀珏的话,面面相觑。 曾怀珏接着说:“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你说你们这么高风亮节的一家人,也就是在我爸不得意的时候正好赶了个巧,给了他个落脚的地儿,粗茶淡饭管过他两年,那值几个钱啊?你们就这么没完没了,打算讹我们家到死啊?” 就像猫儿说的,这是人家的家,他们是客人,曾怀珏还是病人,柳侠再不喜欢曾怀珏,也没想过要冲撞他,可今天,曾怀珏最后一句话着实让他无法接受。 柳侠脸上原本就很是勉强的谦恭一下就消失了,十分生硬地说:“我们家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高风亮节,俺伯当初保护曾大伯是为了报答当年曾大伯家祖上的恩情,你这么说话什么意思?我们讹你们家什么了?” 曾怀珏冷笑一声:“报答我太爷爷的恩情?呵,说的多冠冕堂皇,如果我爸不是京都著名大学的教授,你爹会救他吗? 还问我你们讹我们什么了?你说讹什么了?你们不就是当年给我爸提供了孔破窑洞吗?看看你们这些年从他那里得到了多少吧? 不说他这些年给你们家寄的那些吃的用的还有字画,就我爸把你那个叫柳海还是什么的哥哥培养成大学生,又花钱送他出国留学这一件事,多少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吧? 还有你和那个柳凌,如果不是我爸当初在你们家教你们读书识字,就凭你们一群大山窝儿里的乡巴佬,能考上大学? 好,就算这些帮助还不够,那这次你们一下来我们家这么一大群,免费的房子住了大半个月;你侄子住院是我爸帮的忙,给你侄子看病的专家是我爸的朋友帮你们找的,给专家打点行贿的钱是我爸替你们出的;我们家刚进回来的玉那么贵,还没开张就紧着你挑,这总该够了吧? 可我怎么看你们还是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呢? 你侄子已经住院半个月了,现在那个姓什么的大国手中医我爸也替你们求到了,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还赖在我家里不走? 别跟我说是因为我爸和怀琛盛情挽留所以你们不好意思,而不是在打鸠占鹊巢久占为业的主意,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在想什么。” 柳侠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烧,像是被人抽了一百个耳光,他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以前,因为贫穷,因为衣服破旧,他不止一次被嘲笑过,可他从来没真正地觉得伤了自尊,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或者家人的错,即便他穿着最破的衣服,家是大山沟里的,他的家也比很多人的家好,比很多人的家快乐。 可今天,他没理由说服自己,因为最后有一部分曾怀珏说的是事实,现在他们家就是有好几个人免费住在曾家;找林培之给猫儿看病,可能真的是曾广同拿自己的钱去打点送礼的;他真的用进价买了曾怀珏刚刚收到的一个玉观音。 柳侠的脑子被前所未有的羞耻烧的混沌一片,但他却还记得曾怀珏最后一条,也是最严重最恶毒的一条指控,别的已经是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但这最具侮辱性的一条他不能认。 看着曾怀珏脸上那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刻薄神色,柳侠燃烧的头脑忽然间冷静了下来,他平静地对曾怀珏说了一句:“你等一下。”然后大步跑回自己住的屋子。 只有十秒钟左右的时间,柳侠就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报纸。 他走到曾怀珏跟前,把其中一张报纸拉展开了,认真地放在曾怀珏眼前:“请你看清楚,这章是昨天的《都市生活指南》,这是它的的房屋租赁广告版块,这三个用圆珠笔圈起来的,是我和我五哥、我小侄觉得比较合适打算咨询后去租的,我五哥今天没回来,就是去这几家看房子了。 这张,是今天的,我刚才在医院门口的报亭里买的,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是我觉得比较好,打算明天把我小侄送医院后去看的。” 柳侠收起报纸,盯着曾怀珏的眼睛说:“我让你看这些,是让你知道,我们没打算赖在这里不走,更没有霸占你们家房产的意思。 曾大伯当年的事和我六哥来京都上学的事我无需跟你解释,我和我五哥能考上大学曾大伯确实帮了我们很多,这个恩情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 至于我们住在这里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不便,我现在跟你说声对不起,最迟明天中午,我们就会搬走,住的这半个月,我会付给你们房租和伙食费。” 曾怀珏瞥了一眼柳侠手里的报纸,不屑地哼了一声,架起拐杖走了。 柳侠站在那里,看着曾怀珏利索地用拐杖挑开棉帘子走进房间,门在他身后带着一声巨响被关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0 罗氏老夫妇不期然地看到这一幕,觉得非常尴尬,罗老先生满眼同情地看着柳侠不做声,罗老太太好心地宽慰道:“人害病时间长了就会变得古怪,看谁都不顺眼,没事非常找出点事来,这样的人犯不着跟他计较,这个家的主人是曾教授,又不是他,曾教授可是真心待见你们一家人,成天盼着你们家人来住呢。” 柳侠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抬脚跑去了堂屋。 他拿起电话:“请呼******,五哥,急事,速回电话。麻烦连呼三遍。” 放下电话,柳侠坐在沙发上发呆,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让他现在全身都是烫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肯定要搬走,而且一点也不能拖,最迟明天一定要走,可是,怎么跟大哥和五哥说? 猫儿那里柳侠一点不担心,他说离开,哪怕要去的地方是刀山火海猫儿也会欢天喜地地跟着他走,他难受的是柳魁和柳凌。 别说还有罗氏老夫妇听到了曾怀珏所说的,哪怕那些话只有天知地知,柳侠独自一人在无人处回想那些话,依然觉得比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抽了耳光还耻辱,所以,他不打算让柳魁和柳凌听到那些话,哪怕是从他的嘴里转述的,他也觉得埋汰了大哥和五哥。 “叮铃铃……”电话响了。 柳侠伸手拿起,柳凌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幺儿,咋了孩儿?出啥事了?” 柳侠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没啥事,我就是等的着急,五哥,房子咋样?” “三楼、两居室的那个,家具比较好,暖气很足,向阳的卧室比较宽敞,可离老杨树胡同比另外那两套远,而且一个月要七百,我说了半天房东才答应减50块;其他两个都是要四百,客厅、厨房、卫生间都差不多,就是卧室有点小……” “就要两居室的那套,五哥,你现在就去定下,交一个月的房租给他,我们住进去后慢慢再找更好的。”柳侠很干脆的拍板,猫儿不习惯睡小卧室,而且,大哥和五哥这几天也要一起跟着过去住,贵也得要最大的,。 柳凌敏锐地感觉到了柳侠的反常,问道:“小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大哥走之前搬就可以吗?” 柳侠心里呼地又猛烈难受了一下:“五哥,我现在不想说,你先把房子定下,明天中午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搬走。 如果大哥不同意,你要帮我,你就说你假期也快到了,想早点帮我和猫儿安置好,跟我们俩在新地方住几天再走你才放心,好不好?如果不是今晚和明天早上还要给猫儿熬药,我现在就想走五哥。” 柳凌说:“我知道了,明天咱就搬孩儿,别多想,看好咱猫儿,等我回去咱再说。” 柳侠放下电话,就来到了他住的屋子,虽然猫儿并不知道他们被驱逐的事,可想到猫儿在病中连个安稳的住的地方都没有,柳侠平生第一次有了悲凉的感觉,他想抱抱猫儿。 猫儿睡的很熟,他的睫毛和眼珠一样,很黑,根根分明,形成一个弯弯的弧线,把脸衬得更白了。 柳侠俯下身,在昏暗中看着猫儿的脸 。 猫儿好像对柳侠有某种感应,眼睛毫无预兆地就睁开了,正对着柳侠的眼睛 。 柳侠的嘴角弯了起来:“醒了乖?” 猫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嗯。” 屋里暖气很热,薄被只盖到猫儿的胸前,猫儿海蓝色的羊毛衫领口处,露出一截红艳艳的丝线。 柳侠轻轻把丝线拉起来,白色的玉观音挂在了他的手指上,菩萨安静地注视着柳侠,柳侠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低下头,把玉观音捧在手心在眉心上贴了一下,轻轻说:“保佑我们猫儿好。”然后重新放在猫儿胸前。 猫儿学着柳侠的样子,也把玉观音在额头上贴了一下:“保佑我小叔好。” 柳侠看着猫儿满足宁静的眼睛,原本堵得硬梆梆的心,忽然像干枯的乱石上迸裂开了一条缝,一股清泉汩汩流出,不仅一下通透了,还前所未有的清凉舒服。 他的乖猫现在好好的活在他眼前,等着和他一起再去建立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窝儿,这是多么幸福的事,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心理扭曲的曾怀珏生气呢? 一念至此,柳侠的心理豁然开朗,猫儿穿衣服的时间,他把暖气片上的衣服简单折叠了一下,收进他的旅行包里。 这几乎就是他们在京都的全部家当了,洗漱用品很简单,明天早上用完后一个小塑料袋子就解决了。 猫儿看着柳侠收拾东西,两眼放光。 柳侠站在床前,猫儿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柳侠背着他跑了起来:“喔——,做饭饭喽——,做香香喽——,喂乖猫喽——” 那天,曾广同和曾怀琛都喝多了,怀琛人事不知地被柳魁安置在了店里的床上,曾广同喝的不算太高,只是走路有点别脚,柳魁和冬燕一起把他送到家后,自己就又折回店里去守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柳魁买了早点回到店里,正在劝刚刚又吐了一次酒的怀琛吃饭,装在玉器店柜台上的电话响了,他跑过去接起来,是曾广同。 “柳魁,怀琛醒了吗?” “醒了,有点头疼,我们正准备吃饭呢。” “哦,吃完饭让怀琛看着店,你打车到仁义路仁义小学门口,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学校门口接你。” 十点钟,柳魁跟在曾广同身后走进一栋外观十分陈旧的家属楼,推开三楼一户人家的房门,他看到了正蹲在一个泥胎小炉子跟前拼命扇扇子的柳凌。 第234章 临时新居 看到柳魁,柳凌高兴得像见到了救星,他扔了扇子站起来:“大哥,你可来了,我快给呛死了也不行,再不着没法给猫儿熬药了。” 柳魁进屋,顾不得看房子怎么样,先看炉子:一块蜂窝煤下几个飘忽闪烁的火星子。 城市里的家属院,没什么树木,现在又冰天雪地的,柳凌找不到干树枝,是用撕碎的纸箱来引火,所以那火星子才那么虚飘,没一点后劲,能把煤球烧着才怪呢! 柳魁转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出比破纸箱更适合引火的东西,他问柳凌:“厨房在哪儿?有气吗?” 柳凌指了下最靠近阳台的一个门:“这儿,天然气,有灶。” 柳魁进了厨房,伸手试着打开了燃气灶。 “轰”的一声,蓝色的火苗出现在眼前。 曾广同和柳凌看着柳魁把炉子里那块蜂窝煤夹出来放在了燃气灶上,蓝色的火焰从蜂窝煤的孔中窜出来,一道一道的,还挺漂亮。 “这也行?”柳凌诧异。 柳魁顺手拿过一条抹布,把刚才洒在灶台上的煤灰给擦干净:“没啥不行,燃气灶虽然金贵,咱不是得赶紧给孩儿熬药呢嘛!一会儿把煤渣给弄干净就行了。” 曾广同说:“哎,这个办法好,下次小锅炉再灭的时候,在灶上多烧两块煤球就行了,不用再找一堆东西生半天火了。” 已经十点了,虽然从这个地方去医院比曾广同家近得多,也该准备饭菜了,柳凌开始动手做饭,曾广同喊着柳魁去主卧铺床。 柳魁知道曾广同叫自己是想说柳侠骤然搬出来的事,燃气灶烧煤球需要一点时间,他跟着曾广同来到了主卧室。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1 昨天柳魁送曾广同回家的时候,柳侠和猫儿已经睡着了,而柳凌昨天把房子定下后,想到第二天中午不但搬家,还要赶上给猫儿做饭熬药,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就把生活必需品买了,又把房间彻底打扫干净了才回去,当时快十一点,柳魁 已经回了怀琛的店里,柳凌和他没碰头,柳凌又不知道店里的电话号码,所以在刚才看到柳凌之前,柳魁都不知道柳凌和柳侠已经搬家的事。 看到柳魁,曾广同深深地叹了口气:“柳魁,我把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你不要因为这事数落小凌和小侠。” 柳魁看着曾广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以为曾广同会说些自责或挽留的话,那才是让他最为难的,现在…… 曾广同接着说:“今儿早上我醒的早,一进厨房,小侠就跟我说,他找好房子了,离老杨树胡同很近,打车的话十来分钟就能到祁老先生家,今天就要搬,前两天他看我忙,没好意思跟我说,让我别生气。 虽然幺儿说的时候笑嘻嘻的,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可我知道,幺儿和猫儿都不喜欢住楼房,如果不是怀珏做了什么让幺儿或猫儿不能忍的事,这个时候,幺儿肯定不会想起搬家这种事的。” “不是大伯,其实是我……”柳魁想解释一下,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曾广同摆摆手,打断了他:“柳魁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不管是你想让小侠和小猫儿搬出来,还是小侠自己想搬出来的,我都不会生气,大伯跟你说句不该说的,如果小柳巷不是我的家,我自己都不想回去,不想在那里住了。” “大伯……”曾广同这句话,柳魁才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曾广同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不但无奈,还有迷茫:“柳魁,你说,同样是得了病,小猫儿才十四岁,就能那么懂事,天天都表现得那么快乐高兴,不让大家因为他的病都跟着难受;怀珏四十多了,孩子都有了,却……,我和怀琛真的是对他尽心尽力了,可我们怎么做都不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个字甚至哪一个表情就会触怒他,他回来之后,我们甚至都不能笑一下,现在,他在家的时候,连胖虫儿都不敢随便说话,更不用说跟以前那样随便跑着玩了点。 你不知道,你们来了之后,我和你们在客厅难得高兴的那一会儿,我的心其实总是悬着的,我害怕下一刻怀珏就会闯进来,当着你们的面就说些什么特别刻薄、不该说的话。” 柳魁干巴巴地劝解道:“大伯,人有病的时候难免就会心多点,怀珏哥他也只是……只是……” 柳魁理解不了曾怀珏那种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家里人好过的心态,所以他劝不下去。 曾广同摇摇头:“不说了,柳魁,你该给去小猫儿熬药了,我今儿中午有一节课,现在就得走,你们先收拾着吧,大伯以后会经常过来,咱再慢慢聊吧。” 送走曾广同,柳魁坐在小炉子前熬药。 柳凌手里洗着香菇,觑着柳魁的脸说:“大哥,今儿这事,你可别生气哦,猫儿后儿就出院了,怀珏哥那脾气,小侠是老害怕孩儿搁那儿受气。” 柳魁慢慢搅着砂锅:“没,其实我心里可高兴可松活。你没看出来么凌儿,咱出来,曾大伯心里不好受,可也松了口气。 唉,遇见怀珏哥那种个性哩人,曾大伯比咱难受,咱是外人,不想看怀珏哥哩脸色,咱扒拉屁股就能出来,曾大伯跟怀琛他们咧? 现在怀珏哥要是闹哩太不像话,有人会说他太作,曾大伯打他一顿,把他撵出去都应该,可要是他真折腾出个三长两短,你看吧,那就都成曾大伯跟怀琛冬燕哩不是了。 他们是一家,只要血缘关系搁那儿搁着,难受死他们也得认。” 柳凌垂下眼帘:“我知道,纲常伦理之下,弱势悲情也是无往而不利的一面大旗。” —— 两点钟,柳侠和猫儿第一次来到了他们租的房子,满怀兴奋地打开门挨着看了一圈,两个人都被房子极其不合理的设计给弄得很无语。 多年前的家属楼,一梯四户,几乎完全不考虑舒适合理的问题,就是最大限度地功能化利用,向阳的主卧还不错,大概十二平方左右,里面有一张双人床、一组四开门的衣柜和一个写字台,还算宽敞。 客厅按说不算小,但因为因为连着阳台,并且四面墙上都有门,西墙上还是三个门,所以虽然只放了一组矮柜、两个单人沙发和一张不大的餐桌,感觉就没下脚的地方了。 余下的地方,几乎是被小卧室和厨房、卫生间平分了。 卫生和厨房小点没什么,反正他们只是租住,将就点用就是了。 主要是小卧室,只比卫生间大一点,一张一米宽的床和一个床头柜就把地方占满了,这就不说了,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卧室的窗户非常小, 而且因为是对着楼梯开的,可能为了防止外人偷窥,窗户还开得很高,弄得屋子里白天也是黑的,进去就得开灯。 猫儿坐在小床上,仰头看了看那可怜巴巴的小窗户:“小叔,我怎么有住监狱的感觉,这大伯和五叔怎么住?” 柳侠一打开屋门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能让大伯和五叔住这里,咱再去买个大床垫,放主卧的床旁边,咱几个都睡大卧室。” 猫儿站起来:“咱现在就去。” 柳侠摁着猫儿:“你乖乖去大卧室睡觉,我一个人去就行,商场会派人送货。” 柳侠还没下楼,就给堵回来了,柳凌和柳魁买东西正好回来。 柳凌不让他瞎折腾 柳魁今天看了小卧室之后也觉得跟禁闭室似的让人难受,他想到自己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家里有谁来看猫儿,最多也就是住个三五天,小卧室里再难受,扛一下也就过去了,可柳凌以后肯定会经常趁周末过来,以前的柳家穷归穷,住的地方却历来都收拾得宽敞妥帖,柳魁可舍不得柳凌每次来都经历一次关禁闭的生活,他的想法也是去买个床垫放主卧,柳凌来的时候和柳侠、猫儿一起住。 可柳凌说什么都不干,他说他晚上喜欢看书,而猫儿需要足够的睡眠,每天都得早睡,他如果经常来,晚上肯定不能和柳侠、猫儿住一块。 而且,柳凌觉得小卧室挺好,紧凑安静,一个人睡觉最合适,于是柳魁只能作罢,就买了一张大席子,这两天他和柳凌都在的时候,他们暂时和柳侠一起睡主卧。 虽然房子不多好,可把冰天雪地关在外面,温暖的屋子里只有自己家几个人的时候,柳侠和猫儿都马上有了家的感觉。 柳魁和柳凌刚又买回来的,除了一套铺盖,还有米面和各种给猫儿熬补血汤的东西以及各种副食调料。 到目前为止,柳侠短期内不用操心猫儿身体之外的任何事了,柳魁和柳凌连牙膏牙刷和手纸都替他置办齐了。 猫儿今天有点兴奋,睡不着,柳侠躺身边搂着他也不行。柳魁和柳凌把东西都安置妥当后,两个人也来到主卧,陪着柳侠和猫儿说话,可能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的气氛是猫儿从小就特别熟悉舒服的,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柳侠昨晚上想东想西地也没怎么睡,说着话,枕着柳魁的腿也睡着了,等他四点多和猫儿一起睡醒,柳魁和柳凌都不在,柳侠以为他们两个又出去买东西了,也没多想,让猫儿坐沙发上看着,他开始做饭。 没想到,傍晚时候,柳魁和柳凌两个人回来,除了带回来一只已经剥好的鸭子,还有一张后天晚上京都到原城的火车票。 柳侠看到火车票就蔫了:“大哥,你,你后天就要走?” 柳魁看着柳侠,又愧疚又心疼,可他没办法,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京都:“嗯,后儿,等孩儿哩化验结果出来,祁老先生再给孩儿看一次,也没啥问题,我就走。” 明天是猫儿在医院这个疗程治疗的最后一天,他后天早上会去医院抽血化验,结果下午就能出来。 同时,后天也是猫儿去祁清源那里复诊的日子。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柳魁肯定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在这里,可柳侠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慌,他眼巴巴地看着柳魁,希望他能改变主意,至少,至少再在这里陪他一个月吧? 有柳侠在,猫儿倒是没觉得慌乱,他对柳魁是舍不得,而不是依赖。 可他知道,柳魁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必须得回去了。 柳长青和柳长春现在都有了年纪,长途走山路都比不得从前,家里有那么多孩子,柳魁出来了,柳钰肯定每天晚上都得回家,要不万一家里发生点啥意外,连个跑腿儿送信的人都没有。 可柳钰现在不是从前那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愣小子了,他现在不光是自己的厂长,还是技术上的顶梁柱,柳淼和建宾能替他管着其他人干活,却代替不了柳钰干活,厂子里几种比较复杂的阀门,都是柳钰亲自上阵,如果他一个人赶不出来单子,需要其他人一起做,柳钰也要在旁边随时指导监督,柳魁离开家这大半个月,柳钰肯定是家里厂里两头忙,柳魁必须回去替替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2 其实,柳侠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只是依赖惯了哥哥们,尤其是这次,猫儿正患者这么危险的病,又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想到以后猫儿如果有什么事,他可能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慌。 柳凌看到柳侠听到大哥要离开时有点六神无主的眼神,心里一阵难受。 他的假期也到了,后天送走大哥,大后天他最多再陪柳侠和猫儿半天,自己也得走了,以后,就是幺儿一个人带着猫儿在这个人地两生的地方度日了,小侠他自己其实也还是个大孩子…… 不过,柳侠在猫儿胸有成竹地安慰了他几句,还把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情况给描述了一番后,他的情绪很快就缓过来了,吃饭的时候和平时一样狼吞虎咽,几分钟时间,一大碗稀饭、三个馒头和折合起来能有一大盘子的菜就下肚了,这让柳魁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吃完饭柳侠去洗碗了,柳凌擦干净了餐桌后去卫生间漱口,猫儿跟着他也进来了。 卫生间很小,还和厕所在一起,猫儿也不是没眼色的孩子。 柳凌有点疑惑地看着猫儿。 猫儿接了点水准备漱口:“五叔,我这几天已经不觉得总是可使慌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过两天你也该走了,你别提前给小叔说哦,到你走那一天再说。 你以后要是大星期没事,记得来看俺俩就中,搁老家哩时候,俺小叔成天都可想你。” 柳凌点点头:“五叔只要有时间,啥都不干,肯定是紧着来看您孩儿。” 猫儿呼噜噜漱了一大口水吐了:“嗯,要不,咱搁这儿也不认识多少人,我现在这样也不能跟俺小叔出去耍,他只能天天窝这儿守着我,肯定觉得可没意思。 哎,对了五叔,这附近有啥超市或者小卖铺没?小叔俺俩今儿老想快点看房子啥样,回来哩时候一直叫出租车开到大门口,没注意周围都有啥。” 柳凌问:“干啥孩儿?” 猫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今儿也不知道咋了,可想吃火腿肠,将吃饭哩时候就可想吃,我想着吃饱饭就好了,可现在我还可想吃,我想明儿清早去买一根儿吃。” 柳凌漱好了口,放下缸子就往外走:“你等一下,五叔现在就去给你买,对面仁义小学门口有好几个小卖铺。” 猫儿赶忙说:“不用五叔,我今儿吃饱了,明儿再买就中。” 柳魁吃饭的时候觉得自己坐的那个椅子腿有点松动,这会儿正蹲在那里,把椅子翻躺在地上,看能不能修。 柳凌从门口的衣架上拿起羽绒服,说了声“大哥,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打开门就走了。 柳魁扭头看着门正奇怪,猫儿从卫生间跑出来,过去趴在阳台上,对着外面喊:“五叔,五叔外边可冷,你别去买了,我明天再吃,五叔你听见没有?” 过了一会儿,底下传来柳凌的声音:“猫儿,刚才是你在喊我吗?你说什么?” 猫儿又对着外面说了一遍:“我说,外边可冷,你别去买了,我明天再吃,我今儿已经吃饱了。” 柳凌说:“没事,就几步路,很快,猫儿你快回屋里去,别冻着了。” 猫儿看到柳凌只管往外走,没办法了,干脆说:“那,五叔,我喜欢吃王中王,你可别给我买鸡肉和牛肉的哦。” 柳凌冲他摆摆手:“知道了,王中王,快进去吧。” 柳侠洗完碗出来,柳凌正好提着一箱“王中王”回来。 猫儿以前确实爱吃火腿肠和方便面,只不过是后来柳侠从报纸上看到这些方便食品营养不全面,不准他吃,他才给戒了。 今天猫儿忽然心血来潮这么想吃,柳侠也不拦着,他只是不想让猫儿吃凉的。 柳魁想了想,把熬过药后就封起来的小炉子又抽开,下了块煤,几个人围坐了一圈,柳魁把一根筷子削尖了,柳侠用它穿了火腿肠,在炉子上慢慢烘烤。 他们随性惯了,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不觉得孩子偶尔刚吃完饭吃一次零食有什么不对的。 柳侠觉得差不多了,让猫儿咬一口尝尝透不透。 猫儿吃了一口后大叫:“真好吃,比凉的跟炒的都好吃,小叔你尝一口试试。” 柳侠早就闻着烤热的火腿肠发出的香味有点垂涎了,听猫儿这么一说,他决定干脆多烤了几根,大家一起吃。 烤得透热的火腿肠确实很好吃,柳魁和柳侠也一人吃了两根,只有柳凌,他现在的食量真的很小,被猫儿硬逼吃了一口,就怎么都吃不下了。 就那一口,他半夜还又难受得给吐出来了。 第235章 柳魁离开 两天后的早上,柳魁陪着柳侠和猫儿去了祁清源家,老先生说猫儿脉象平稳,又抓了三天的药,依然还有三天的虫草,让猫儿配着营养的食物一起吃。 下午,医院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林培之说,猫儿的红细胞维持着原来的数量,这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白细胞也下降到了预计的范围,猫儿可以先出院,两周后再来查血,根据情况制定下阶段的治疗方案。 所有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柳魁也一样,可他随即想到,自己晚上就要离开了,不由得难受起来。 从医院出来,柳侠一路上都翘着嘴角,一直盯着猫儿的脸看,红细胞数没有下降,也就是说猫儿的造血机能没有继续恶化,他这次是真的觉得有了希望。 猫儿能感觉到小叔的雀跃,他靠在柳侠怀里,不时转过头,用额头蹭蹭挨挨柳侠的下巴,他知道,病的是自己,可最受煎熬的却是小叔,对于他可能很快就会死亡这就事,小叔的恐惧一点不比他自己少。 柳魁就坐在柳侠和猫儿的旁边,看着他们俩心有灵犀地只用一些无言的小动作就可以互相安慰体贴,既欣慰心疼,又感到愧疚。 他欣慰柳侠没有白疼猫儿这么多年,猫儿对柳侠的依恋体贴和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他一直看在眼里;心疼他们两个都还这么小,以后相当长一段日子,他们都要在远离家人的地方独自相守度日;愧疚自己没尽到责任,他是家里的老大,猫儿的大伯,柳侠的大哥,可对猫儿最好,让猫儿可以放心依赖的却不是他,而现在,在柳侠特别需要身边有个人能替他分担忧愁的时候,他却不得撇下他们自己离开。 柳魁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把柳侠和猫儿一起揽过来。 猫儿扭过头,开心地冲柳魁笑,柳侠则像个耍赖的孩子,跟瘫痪了似的地靠着柳魁,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半下午,忽然起了大风,风大得把前排一楼一户人家擅自搭建的石棉瓦小屋子的房顶都给掀了。 快六点的时候,曾广同、曾怀琛和胖虫儿一起来了,带了两只烤鸭,还有两大包让柳魁带回柳家岭的礼物。 柳魁和柳凌、柳侠都知道,把珠宝玉器店办起来,保守估计,没有三几百万的钱是不可能的,曾广同手里现在肯定不宽裕,所以柳魁红了脸,想把礼物推掉。 曾广同不许柳魁开口:“马上该过年了,这是我给您伯您妈的还有几个孩子的,这个年我打算带着胖虫儿去柳家岭过,提前送点东西给几个小家伙,贿赂贿赂他们,让他们到时候别嫌胖虫儿笨,多带他玩玩,你不要,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你们家过年?” 曾怀琛拍了拍两个包:“真的,大部分是我跟冬燕挑的,替胖虫儿行贿的,冬燕说要不就胖虫儿这磨叨人的劲儿,到了柳家岭,估计最多两天就得让小雲给拐出去卖了。” 年初柳魁带着柳雲几个小家伙来那几天,胖虫儿请了假,每天跟着柳魁他们一起出去玩,因为他太懒,老让柳魁抱着,还特别任性,说要什么就必须要,要不就撒泼哭闹,让柳雲非常嫌弃,中间有两天,柳雲愣是把他忽悠得自己要求去上了幼儿园,如果不是柳魁不忍心,胖虫儿在连续失望了两天后,最后几天估计还得去幼儿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3 胖虫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柳雲当个二傻子忽悠的事,他美滋滋地晃着脑袋说:“爷爷说了,大伯走的时候我不哭,乖乖跟大伯说再见,过年就带我去找哥哥和胖萱萱玩。” 胖虫儿特别喜欢柳魁,柳魁和柳侠他们一起离开,胖虫儿大哭大闹还拒绝吃饭,曾广同许愿春节带他去柳家岭见柳魁,他才消停下来。 和瓤巴巴的身体相反,胖虫儿还有个特别聪明的脑袋瓜,快一年了,他还对年初柳雲和柳雷、小萱来京都时的快乐日子记忆犹新,记性好的简直不符合小孩子的生长发育规律。 柳魁捏捏胖虫儿的脸,无奈地把东西提进了小卧室。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饯行的饭,八点钟,柳魁准备启程。 柳凌和怀琛提着三个大行李包,站在门口等。 柳侠抱着柳魁,脑袋扎在他的肩上哼哼唧唧:“大哥,嗯哼……” 柳魁拍着比自己还高的柳侠的背:“孩儿,别难受,过了年,布店跟您四哥哩生意都会清淡一歇儿,到时候大哥再来看您。”他伸手把猫儿拉过来:“猫儿,好好看病,你肯定会好孩儿,医生叫吃啥就吃啥,别想着省钱,咱家布店哩生意可好,你吃啥咱家都供得起,知道吧孩儿?”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大伯,俺五叔给我做啥我就吃啥。”猫儿知道租房的价格,柳凌又一天三顿都单独给他炖肉吃,猫儿很清楚一直这样下去,柳侠肯定压力非常大,但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每天给自己的小灶。 活着,恢复健康,一直陪着小叔,这是猫儿的信念,只要他能健康地活着,总有一天,他会让小叔,让大伯,让全家人都过上比现在还好的生活。 柳侠把猫儿的脑袋搂自己胸前搓巴,他一分钟也舍不得把猫儿单独撇下,可他也真的想多和大哥呆一会儿。 猫儿主动推开柳侠:“小叔,你去送大伯吧,最多就仨钟头,你知道我肯定不会乱跑。”他又对柳凌和曾怀琛说:“叔叔,你们俩先下去吧,你们一直在这儿,小叔就会一直觉得有指望,更不想让大伯走了。” 曾广同拉起胖虫儿:“走,咱先下去,要不你小侠叔把你伯伯蹭掉一层皮也不会让他走。” 柳凌说:“幺儿,猫儿说的对,你也去送大哥吧,最多三个小时咱就回来了,猫儿自己在家没问题。” 猫儿去把柳侠的羽绒服拿了过来,然后把他往门外推:“去送大伯,回来看有卖糖葫芦哩没,给我买一个,我可想吃。” 柳侠看看柳魁,又看看猫儿,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他决定去送大哥。 柳侠一把入户门关上,猫儿就转身往阳台上跑,他趴在栏杆上对着外面喊:“大伯,大伯你可记住,要是咱家谁再来,一定给小莘跟几个小孬货带来哦,我可想他们。” 柳凌在下面回答:“记住了孩儿,你都跟大伯说好几遍了,等上火车我再跟大伯说一遍。” 猫儿没再接话,为了不让柳侠担心自己会着凉,他关上阳台窗户站在了阴影里,看着载着柳魁的车缓缓拐上通往大门的路,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退回屋子里。 他们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很远,柳凌和柳侠十一点回到家的时候,猫儿已经睡着了。 不过,客厅灯一亮,猫儿就醒了,他坐在被窝儿里把夹核桃的糖葫芦给吃了,然后跑出去上厕所。 柳魁刚走,柳凌怕柳侠难受,所以没提出去睡小卧室,他还睡在主卧的地板上。 柳侠缩在被窝儿里,把自己包得跟个蚕茧一样等猫儿回来,今天的风太大了,他和柳凌都给冻得脚手发麻。 柳凌是长期的部队生活,警醒惯了,柳侠则是不管在哪里,都习惯性地特别留心猫儿的动静,两个人同时听到外面非常轻微的脚步声像是往阳台上走。 猫儿刚打开阳台的门,就听到柳侠喊:“猫儿,你去阳台上了孩儿?” 猫儿伸着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嗯,风这么大,我看看咱阳台的窗户到底关好了没。”说话间他就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扭头一看,柳凌已经出来了。 柳凌过来就把猫儿拉进了客厅:“你不敢受凉,快进去。” 猫儿说:“大伯走的时候,我好像跟他说完话忘了关窗户。” 柳凌走上阳台,所有的窗户都关得好好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路灯照耀的小路,风太大,路灯好像都在摇摆。 他回头,猫儿已经离开了,房间里传来两个人嬉闹的声音:“乖猫,不敢,小叔身上老凉孩儿,会冻着你。” “不会,我身上可热,快点,看你哩脚凉成啥了,肚子跟屁股也可凉。” “喔嗬嗬……真暖和,乖猫你还是跟小火炉样。” “嗯,腿蜷起来一点,挨着我哩肚子,不老盖也老凉,我给你暖暖。” …… 柳凌站在靠墙的阴影里,抓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纤长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折断。 风不停地刮,路灯光晕之外的黑暗处,军大衣的下摆猎猎翻飞,只有一抹深色影子的身姿挺拔笔直,和身边那棵高大的乔木一样,仿佛一直伫立在那里,千年万年都不曾改变。 柳侠在屋子里喊:“五哥,你搁那儿弄啥咧?赶紧回来吧,包被窝儿里暖暖,将你哩手比我还凉。” 柳凌应声:“回来了孩儿,我给门儿关好。”他轻轻关上阳台门,拌好插销,拉上了客厅的窗帘,把外面的世界隔绝。 回到主卧,猫儿脑袋扎在柳侠颈窝儿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柳侠说:“明儿孩儿就不用去输水了,咱一起睡个大懒觉,中不中五哥?” 柳凌微笑着说:“中,等您睡饱了,起来五哥给您做好吃哩。” 柳侠嘿嘿笑:“那咱赶紧睡吧,都十二点了。” 柳凌关灯,躺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窗上茵茵的光亮,不去听窗外风的声音。 第236章 柳凌离开 第二天,柳侠没能睡成大懒觉,他最近已经习惯了五点五十起床,今天到了点就自动醒了,这让他觉得吃了大亏。 猫儿还在睡,柳侠小心翼翼地扭头,城市的夜晚没有真正的黑夜,路灯让他们的屋子总有点模糊的光亮,他发现,地板上的被窝儿已经空了,门缝下有一点点光线透过来。 柳侠慢慢挪到床边,准备出去看看。 猫儿动了动,伸出手去摸他的枕头:“小叔?” 柳侠把被子给猫儿掖好:“乖,今儿不去医院了,你再睡会儿,小叔去看看五叔在做什么饭?” 猫儿侧身用腿夹着被子:“嗯,让五叔过来,咱都再睡会儿吧,以后我不输水了,咱早上八点吃饭就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4 柳侠套上睡衣睡裤,带上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猫儿马上爬了起来,用膝盖挪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风还在刮,好像比昨晚上小了些,猫儿把他视力所及之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猫儿重新躺下,把右腿抬成九十度,昏暗的屋子里,脚镯依然能闪烁一点光芒,他晃了晃右脚,脚镯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一点,猫儿把脚蜷到自己脸前,抚摸着脚镯:“金镯子。” 金脚镯不说话。 猫儿把腿举高又放下,放下再举高,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大金镯子,你要是手镯多好,我天天带着你,谁都能看见。” 大金镯子还是没反应。 猫儿有点累了,把腿放下,盖上被子,又把胸前的护身符拿起来举在眼前端详:“菩萨,你那么贵,俺小叔花恁多钱,那么诚心哩请你,我知道你肯定可灵,那你保佑我这次能好哦,以后叫我长得跟个石头疙瘩样恁结实,再也不生病,不叫俺小叔担心,一辈子都能陪着他; 保佑俺小叔好,叫他赶紧胖回来; 还有,你保佑……保佑……保佑震北叔叔赶紧想出来办法,别叫俺五叔一辈子都独个儿,俺五叔要是一直都过哩不美,俺小叔恁心疼他,他也会可不美……” 柳侠来到厨房门口,金黄色的灯光笼着着小小的空间,案板上有切了一半的土豆,水池里放着一个装满了草药的黑色砂锅,旁边还有一小盆洗净的菠菜,灶台上的锅飘出氤氲的蒸汽,柳凌站在灶台前,脸在白色的水汽里有点看不清楚。 柳侠一步跨过去,从后面抱着柳凌的腰,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五哥,不是说好了今儿咱多睡会儿,不起这么早吗?” 柳凌的身体猛地一震,人随即清醒过来,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柳侠的头:“我早起习惯了,睡不着,你咋也起来了咧孩儿?” 柳侠还了还手,把柳凌搂得更舒服些:“我也睡不着,其实我眼可涩,根本就不想睁开。” 柳凌轻轻笑了一下,用勺子舀了一点排骨汤,吹了吹,自己先尝了一点,然后又把勺子放在柳侠嘴边:“嗯?好像有点甜,你尝一口。” 柳侠把剩下的一点汤喝了,吧咋吧咋嘴:“是稍微有点甜,猫儿好吃咸点哩。” 柳凌伸手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捏了一撮盐洒进锅里:“你要是瞌睡就再去躺一会儿吧孩儿,你搁旁边,猫儿也睡哩安稳。” 柳侠摇头,搂着柳凌左右摇晃:“他醒了了,我想叫他再睡会儿,我要是搁那儿,他肯定该气人、抠着我哩脸耍了,我出来一会儿,他没意思就睡着了。” 柳凌笑:“您俩呀,可真中。我记得我小时候抱小葳跟小蕤,他们几个月哩时候好逮着大人的脸抓抓挠挠,再大点就不会了,猫儿可好,都十来岁了,叫你娇哩还是跟个小孩儿样,啥时候都敢逮着你的脸摸。” 柳侠得意地笑了:“嘿嘿,孩儿待见我嘛!他说我最帅,他越看越待见。” 柳凌回手拍拍柳侠的头:“这样夸自己,丑不丑?” 柳侠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地嘿嘿笑。 柳凌慢慢翻着锅里的排骨说:“幺儿,猫儿都十五了,要不是这回生病,孩儿再有半年多就上大学了,我觉得你应该慢慢学着放手,叫孩儿独立点。” 柳侠惊讶:“嗯?我一直都不咋管孩儿,孩儿他本来就可独立呀五哥,我不搁家哩时候,孩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饭吃,他从来没把家弄得乱七八糟过,其实,俺俩的家,大部分都是孩儿收拾哩。” 柳凌说:“我知道孩儿可懂事,我的意思是……猫儿有一米六五了吧?再长十来公分,孩儿就跟你一般高了,孩儿都这么大了,是不是该叫孩儿自己睡了?” 柳侠恍然大悟:“五哥你是说这呀,我以前也想过叫孩儿独个儿睡了,可他不待见,我也不舍得。现在孩儿这样,我光想叫时间能倒回去,我不去上学,哪儿都不去,天天带着他陪着他,所以五哥,孩儿只要想跟我睡,我就不会逼着他去自个儿睡。” 柳凌转过脸,碰上了柳侠干净清澈的眼睛,他顿了一下,亲昵地碰了碰柳侠的额头:“也是,孩儿从小就黏你,真跟你搁一块哩日子却没多少,孩儿从小算是在巴着你回家的执念里长大哩,现在有条件了,孩儿待见,你愿意依着他就依着他吧。” 柳侠高兴地回碰着柳凌的额头,却忽然看到了柳凌左手中指的指甲好像有点不一样,他直起了身体,拉过柳凌的左手仔细看,发现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中间都被削起来一块,险险差一点点没有削到肉。 柳侠吓了一跳:“五哥,咱哩刀还没磨咧,笨得跟个木刀样,你咋会把手切成这?” 柳凌不介意地抽过了自己的手:“没事,刚起来时候有点迷瞪,不知道咋就一刀切上去了,幸亏刀笨,要不得把指甲给削掉半拉。” 柳侠看看案板上还没切完的两个土豆,从柳凌身边挤过去:“五哥,我切着菜看着锅,你再去睡一会儿吧,你就是累得很了。” 柳凌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把勺子靠在锅沿上放好:“那中,今儿清早的饭就你来做吧幺儿。”他说着就退到了门口。 几乎是本能地,柳凌扭脸想往阳台的方向看,当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他强迫自己转过了头,然后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门口专心地看着柳侠切土豆。他今天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一件事,他刚才就是因为怕自己继续切土豆,真的可能把指头给切断,所以才暂且放下的。 上班后,柳侠只要有时间就会给猫儿做饭,刀工已经练的颇有些模样,但他怕那种连续快速的切丝刀法发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猫儿,就擎着劲慢慢一刀一刀地切。 柳凌微笑地看着柳侠,他最小的弟弟,从小跟个野孩子似的,他以为这一辈子柳侠肯定连个碗都不会洗,可现在,柳侠可以自己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菜。 柳侠不知怎么一晃眼,看到了柳凌带着一点无奈的温柔微笑,他忽然想到了偶尔出现在柳凌和猫儿之间的那种特别的眼神交流,好像在猫儿和柳凌之间,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柳侠的好奇心一下就压不住了,他在自己的哥哥们面前从来无需顾忌任何事,所以他直接就问了出来:“五哥,我觉得你跟猫儿您俩好像有个啥秘密,你跟我说说呗。” 柳凌呆了一下,笑起来:“傻孩儿,你自己都说了是秘密,我还能跟你说?” “啊——哈!?原来您俩真哩有秘密?”本来是顺嘴瞎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柳侠不干了,猫儿和五哥怎么能对自己有秘密呢,“五哥不中,你得跟我说说,猫儿个孬货居然敢对我有秘密,他是想挨打咧吧?” 柳凌笑:“别说他就跟我有一个秘密,他就是有一大堆秘密,你舍得打他?” 柳侠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舍得,屁股打八瓣也舍得,他对你都没秘密,对我却有,我不打他打谁?” 柳凌放松地靠在门框上:“小侠,好多人不都是这样,越是最亲密的人,有些事反倒不肯对他说,怕他操心,怕他跟着自己难受,对自己不太亲近的却可以随便说,说完就了,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个道理柳侠也知道,他看着柳凌有点发傻:“五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对猫儿要求太苛刻了,孩儿老难受,又不敢跟我说,所以才跟你说了啥? 哎呀我知道了,孩儿有着病恁难受,清早起不来,想请一天假我都不愿意,硬逼着孩儿起来,孩儿老懂事,不想叫我生气,就不敢对我说,只好对你说,是不是?” 柳凌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搁上学这件事上,孩儿的想法跟你的要求一致,不到迫不得已,猫儿一会儿也不想请假,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工作挣钱,好叫你安心搁家当吃饱墩儿。” 柳凌其实想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他和猫儿之间的事,刚才等于柳侠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可如果他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个借口,以猫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柳侠不知道得内疚成什么样呢,所以他决定否认。 可就是这样,柳侠心里还是一阵难受,他有点低沉地问:“那孩儿还有啥事会对你说却不愿意跟我说哩?” 柳凌摆出非常轻松的模样,带着点神秘的笑容说:“这你还是直接问猫儿吧,这是他的秘密,我不能说。” 猫儿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一吃完饭,就被柳侠摁在床角审讯,柳凌就歪在他对面的被子上,看着他们两个笑。 猫儿听完柳侠的问题,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很认真地反问柳侠:“小叔,你觉得我长大了,对吧?” 柳侠想了想,摇头:“不是,十八岁才算成年呢,你现在还是小孩儿咧,没长大。” 柳侠的回答不在预料之中,猫儿皱巴着脸又想了一下:“小叔,你不是知道吗?我成天巴着长大,可就是长不大,我看书上说,一个人如果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那就是长大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个秘密,真的觉得好像自己长大了样,觉得可美,你叫我保留住这么秘密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5 柳侠记得,那篇关于长大和秘密的文章是去年冬天他和猫儿坐在被窝儿里一起看的,当时他就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理由是:我什么秘密都没有,不照样长大了? 他记得猫儿当时也觉得这个观点挺扯的,怎么现在却成了拥护者呢? 柳侠考虑了一下,如果有个秘密能让猫儿快乐,他觉得可以接受,但在五哥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前提下,猫儿如果永远都不和他分享这个秘密,那他接受不了,所以柳侠说:“行,看在你现在还小的份上,允许你暂时保留这个秘密,但你不能永远不告诉我,现在咱定个时间,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柳凌偷偷松了口气。 他知道猫儿肯定能搞定这事,但这么个根本不能算理由的理由就可以轻易蒙混过关,柳凌也真是服了柳侠惯猫儿心疼猫儿的劲头了,他看着有点心虚地瞟着他的猫儿,站了起来:“忘了,中午要炒木须肉,得提前把木耳泡上。” 猫儿听着厨房里传出的流水声,对柳侠说:“十八岁,十八岁我就真的长大了嘛,没秘密我也长大了,那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瞪眼:“那得三年多呢,不行,我会急死的。” 猫儿摸着金脚镯让它转了两圈:“那,那就十七岁吧,周岁十七岁虚岁十八,我也算长大了,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还是有点不情愿,但想想猫儿小时候为了能早点长大追上他所做的事,他还是答应了。 猫儿嘿嘿笑着抱住柳侠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尊重别人的感情和隐私。” 柳侠说:“尊重个屁,你光着屁股在我跟前从小长到大,有什么隐私?我告诉你啊臭猫,这辈子,你只准有这一次秘密,以后不许再有,不许你的事别人比我早知道。” 猫儿点头如捣豆:“不会了,就这一次。” 柳侠这才满足地搂过猫儿:“睡吧,平时这个时候你在医院已经睡着了。” 猫儿乖乖地闭上眼睛。 柳凌进来的时候,柳侠正歪着头专心地盯着猫儿的脑袋在看,嘴里还自言自语:“大乖猫,你这里边到底装的是啥秘密呀?” 柳凌失笑,前些天心底里那点影影绰绰的担忧一下子就消失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觉得柳葳和小蕤、猫儿都比柳侠成熟,柳侠就是一门心思疼从小没娘的猫儿,那些一般人都不曾听说过的情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柳凌真心希望,柳侠能一直这样简单快乐下去。 可这个愿望的本质是非常奢侈的,想要达成十分不容易,长远的未来不知道,乐不起来了。 十点多,柳侠正在眉飞色舞地跟柳凌和猫儿说当年毛建勇带着209全体成员狂砍中华一条街的英雄事迹时,柳凌收到曾广同的传呼,说他正在学校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没办法过来送柳凌走了,柳侠看到这个传呼才想起来,五哥的假期到了。 柳侠精气神顿失,没精打采地趴在柳凌的肩上不动弹。 猫儿和柳凌交换了一个眼神,猫儿说:“小叔,五叔说了,京都离他们部队才二百多公里,他来往很方便,以后逢着大星期他就过来看咱俩,这比以前你一年才能见五叔一次不是好多了?” 柳凌拍拍柳侠的头:“我听到有消息说,以后可能要实行五天工作制,每周都是大星期,那样,我就每星星期都能来看你们了。” 柳侠腾地抬起头:“真的?每星期都只上五天班?” 柳凌说:“我听说的,前几天冬燕姐说他们单位也这么说过,还是比较正式的通知,这个规定对商业系统影响非常大,他们单位很重视,应该不会是乱讲。” 柳侠问:“五哥,你几点走?” 柳凌说:“两点四十的火车,往那边去是支线,人不多,到了车站再买票就可以,不过从这里到火车站要换两次公交车,大概得两个小时。” 柳侠捋着袖子站起来:“我去给你做饭。” 柳凌也想站起来跟着柳侠,猫儿轻轻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柳凌就没再动。 十二点钟,柳凌要走了,外面很冷,他不让柳侠和猫儿下去送他,说以后他会经常这么来来去去,就像他们以前从柳家岭去望宁上学一样,不用当成什么事。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阳台前,看着柳凌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柳侠讷讷地说:“我真想不出来,你五叔和震北叔叔原来那么好,到底什么事能让他们一下子就变得跟陌路人一样?你五叔现在在部队要是有个烦心事,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我都不想让他回部队了,就跟我们在一起多好。”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思量了一会儿,说:“小叔,要是有人做的事全世界人都觉得不对,甚至是……罪恶,可其实只是因为喜欢那么做的人比较少,世界上的人不习惯,其实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你会跟着多的人讨厌他们吗?” 柳侠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会,所有的新东西出现时人们都要抗拒一段时间才会接受,布鲁诺因为支持哥白尼的学说被视为异端给烧死了,事实却是他的认知至少比烧死他的那些人更接近真理,很多时候,被唾沫淹死的人比吐唾沫的人要干净高尚得多。 你大爷爷跟我们说过,只要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没坑别人害别人,谁爱说就让他说起,长舌妇这种恶心玩意儿杀不绝砍不绝的,到啥时候都有,把他们的话当放屁就行了 哎乖猫,我不是在跟你说五叔和震北叔叔吗,你怎么跟我扯到人言可畏上来了?” 猫儿楞了一下,然后眨巴着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哈,好好的我怎么想起来说这了呢? 哎小叔,大伯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咱出来这么多天,家里肯定到处落得都是灰,等回去,咱俩得好好打扫一遍。” 柳侠难得地发现一次猫儿在他跟前会心虚,心里有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觉得好玩,同时,他也记起来,猫儿这话有点熟悉,五哥去年给他的信里有过跟这差不多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猫儿的那个秘密难道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五哥的? 柳侠探究地看着猫儿。 猫儿发觉柳侠好像起了疑,心里愣怔了一下,但现在他不可能跟柳侠坦白自己的秘密,如果柳侠认真地问起来,他也做不到对着柳侠撒谎,所以他想用自己在柳侠跟前永远有效的一招——跳起来扑到柳侠身上耍赖。 可猫儿没能像以前那样猴子似的一跃挂在柳侠身上,他现在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他只是搂着柳侠的脖子抱着他:“小叔,咱该去睡午觉了,我瞌睡了。” 柳侠把猫儿抱起来,往上颠了颠,让他的腿环在自己腰上往卧室走:“嗯,转移话题,做贼心虚,大臭猫,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瞒着小叔?” 猫儿大叫:“没有,就那一个,我这一辈子对你肯定就这一个秘密,而且,而且还只是现在不说,以后肯定会跟你说的。” 猫儿说到这里,胸腔深处忽然滚烫困顿,心脏紧缩,心底一阵惊慌,哪怕他这次的病真的能好,他真的能活到很老,他就一定有机会把这个秘密跟小叔坦白吗?小叔这么好,即便他离过婚,还是会有很多像周晓云那样漂亮又能干的人喜欢他,想嫁给他吧? 柳侠听到猫儿就那一个秘密,心里大感安慰,吹了声口哨把猫儿放在床上:“这还差不多。” 猫儿心里不舒服,又怕柳侠再问他,一钻进被窝儿里就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柳侠手指拨弄着猫儿的头发,看着他不时颤动一下的睫毛,心里想:不管是谁的秘密,反正再过两年猫儿都会告诉他,早点知道晚点知道没什么区别; 而且,如果心里藏个秘密能让乖猫觉得高兴,不告诉自己也没关系的。 可是,还是和乖猫之间没有一点秘密的感觉是最好的吧? 第237章 婚事解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6 正是一年里白天最短的时候,五点半天就黑了,外面又起了风,柳侠和猫儿决定早早吃了饭坐被窝儿里享受去。 两人刚把饭菜端上桌,有人敲门,曾广同和许应山一起过来了。 许应山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第一次来这里的他冲柳侠和猫儿扬了扬那个袋子,就非常自来熟地进了厨房,柳侠和猫儿听到里面几声叽里咣当的声音,许应山说:“朋友从廊城带回来两只龟孙子,我放水池里了啊,可别让半夜出逃了,野生的呢,长这么大个儿不容易。” 猫儿赶紧跑进厨房,把两只龟放进了不锈钢盆里,这样它们就爬不出来了,上次那两只草龟吃完后,柳魁和柳凌把附近的菜市场都找遍了,也没再找到一只,猫儿不觉得他必须吃这个,可柳侠却心心念念天天惦记着,万一今儿这两只真跑了,柳侠得心疼死。 曾广同一进门就把大哥大放在茶几上,对柳侠说:“坐这儿等着幺儿,你大哥和三哥五分钟内会给你打电话。” 三分钟后,大哥大响了,柳魁先说。 中原地质勘探总局组织了一批人去美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察学习,马千里也去了,柳魁到荣泽的前两天,马千里刚刚离开,所以柳侠想请长假的事就暂时没了着落。 不过,柳魁见到了潘留成,潘留成说,马千里他们在一起说过柳侠的事,至少在过完年正月十五之前,柳侠可以放心地休息,过年的福利也不会少他的。 柳侠他们在栖浪水库七个多月,除了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中断作业,其他时间没有休息过,而对柳侠,还不仅如此,他作为队里最年轻的技术骨干,真的是一个人顶两个人用,所以在不适合施工的季节,他多休息几天完全应该。 可柳侠是想请至少一年的假。 这次他们去老杨树胡同,听祁老先生话里的意思是,猫儿的病,得慢慢治慢慢养,少则两三年,多则可能要五年左右,才能彻底调养过来,柳侠不可能把猫儿一个人撇在这里治病。 柳魁说:“孩儿,没事,等您队长一回来,我跟您三哥俺俩就一起去找他,您潘队长说了,您总局跟几个大队都有长期歇病假哩人,到时候他会帮你说话,一两年他不敢给你保证,半年应该没问题。” 柳侠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半年后,他可以接着想办法磨马千里,等猫儿好了,他会加倍努力工作回报单位。 柳魁又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家里人都好,柳钰的厂子和布店的生意都好,他出来的这些天,没耽误柳钰厂子里的事,因为他离开家的第二天,正好柳茂回家了,听说是柳侠不舒服,柳魁去荣泽照顾柳侠了,柳茂就回单位请了假,一直留在家里,这个周一柳钰厂子里的一批活儿赶完了,他才回去上班。 猫儿就在柳侠旁边坐着,他从柳侠的反应里能够推断出柳魁所说的话,当听到家里人为了不让柳茂担心,把生病的说成是柳侠时,他一下毛了,扑到柳侠身上对着大哥大说:“大伯,不叫说俺小叔生病,不叫咒俺小叔。” 那边的柳魁好像楞一下,然后说:“知道了孩儿,以后大伯不再这么说了。” 柳川先和猫儿说了会儿话,和猫儿约定,如果他来京都,一定把家里几个小家伙都带来,才让猫儿把大哥大给柳侠。 柳川对柳侠说的第一句话是:“幺儿,你那事解决干净了,记着,以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不要承认你曾经去民政局办过结婚登记的事,包括你们单位那天听到周晓云说那句话的人,听见没有?” 柳侠的脑子有片刻的迷茫,他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柳川说的是什么事。 猫儿的病好像一座绵延不尽、不可逾越的高山,占据了柳侠心里、脑子里所有的地方,二十多天前那场在外人眼里惊天动地的闹剧,被隔绝在了山的另一面,没人提,柳侠压根儿想不起来,现在柳川说了,他恍惚记起,觉得那就是个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情节逼真的梦,现在回想起来,他恍然有隔世之感,连当时的情境都已经模糊了。 柳川后来又说了什么,柳侠放下电话就忘了,吃饭的时候他还有些愣怔。 比曾广同小二十多岁的许应山和曾广同可以说是忘年交,这个人看着话多,好像为人油滑还有点不靠谱,实际上做人做事极有主见和分寸,特别擅长观察人,柳侠的事,曾广同跟他说过,许应山当时的说法是:“姑娘虽好,家人不善,这种婚姻最多算二等,咱们幺儿值得最好的。” 现在,许应山吃着香菜煎饼拍拍柳侠的头:“小老弟,别纠结了,好好吃饭吧,姻缘是最神奇的事,没有缘分,上天入地纠缠到死都没用,缘分到了,一个眼神就全都有了,你这么精神,总有一天能找到个什么都不计较,愿意死心塌地跟你过一辈子的姑娘。” 柳侠没有认真地想过爱情,但他却相信缘分,他发愣,不是在纠结他和周晓云那件事,而是此时此刻,他置身于狭窄逼仄但却温暖平静的出租屋,他怀疑自己是否真正经历过二十多天前的那件事。 曾广同和许应山吃完饭随即就离开了,许应山给曾家找了个保姆,约好七点钟去家里,曾广同要赶回去和人家谈谈具体的条件。 暂时的忘却毕竟不是真的不存在,迟钝的柳侠几个小时后才理解柳川的消息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像是刚刚被解除了捆绑在身上多日的枷锁,轻松得想狼嚎几声,他让猫儿坐在被窝儿里,自己穿着睡衣跳下床,就在床前那块巴掌大的空地上,光着脚给猫儿跳霹雳舞。 他一口气跳了二十多分钟,跳得满身大汗才停下,跑出去洗了个脸,回来后把自己扒得只剩下个短裤,一个鱼跃趴在了猫儿的身边,舒服地四肢大开:“乖猫,我想好了,如果我们单位以后再让填什么表,婚姻状况那栏我就填离婚,反正我以后也不会结婚了,二婚头能挡下不少麻烦,你说行不行?” 猫儿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又没真的结婚,为什么要当二婚头?只要你自己不想结婚,你是什么都一样。” 柳侠翻过身把自己换了个面重新摆成个大字:“也对,那我以后还填未婚,现在我是未婚青年,等到一百岁,就是个未婚帅老头儿,哎呀,一百岁的未婚帅老头儿,听着就特牛。” 猫儿拉过被子给柳侠搭上:“嗯,你一百的时候,我九十,跟你一样,也是个未婚帅老头儿,等到了冬天,俩帅老头儿坐在咱家窑洞前晒着太阳逮虱,多美。” 柳侠遗憾又舒坦地叹息:“唉,现在三天两头洗澡,身上连虱都没了,到时候逮啥咧?” 猫儿靠墙角坐着,从上往下看着柳侠好像在认真发愁的脸,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小叔居然还能想这种事。 猫儿用脚趾头挠挠柳侠的肚皮:“小叔,你如果真不结婚,大爷爷跟奶奶肯定不愿意,到时候你怎么办?” 柳侠握着猫儿的脚丫子揉巴着:“我没不结,是结过了太难受嘛。他们要真是觉得我大逆不道,大不了打我一顿呗,我这么壮实,挨几鞋底子或者笤帚疙瘩根本就不是事儿,你摸摸,”柳侠拉着猫儿的手去摸自己的屁股,“我这儿小时候都被你大奶奶给打出茧子了,现在挨打根本就没感觉,挨几下,换一辈子轻轻松松,多划算。” 猫儿看着柳侠压根儿不在乎的样子,沉默了:只是因为不结婚,小叔就要挨打吗?如果真的要挨打,几鞋底儿或笤帚疙瘩就能了吗? 他想起了那封信里陈震北的话,心里打了个激灵。 柳侠把身体斜了斜,让猫儿可以把两条腿都舒服地搭在他的身上,问猫儿:“乖猫,你要是长大了真不肯结婚,挨打怎么办?” 猫儿说:“我是你养大的,只要你不逼我结婚,不打我,谁能管得着我?小叔,你会因为我不结婚生气吗?” “当然不会,结婚一点都不美,你不喜欢我干嘛要逼你?你只要一辈子快快活活的,什么样小叔都高兴。” 猫儿秃噜下来,把头枕在柳侠的肩上闭上眼睛,柳川的消息对他的震动比柳侠还要大,他轻松兴奋的同时,却又觉得莫名的不安,而刚刚意识到的问题让他更加觉得沉重,他脑子乱哄哄地,无数种想法在其中挣扎翻滚,身体却忽然觉得非常累,好像合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猫儿不敢和自己的身体对抗,努力清空自己的心和脑子,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他告诉自己,等身体彻底恢复,等他考上大学能挣钱了,他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意识即将陷入混沌的时候,猫儿的脑子里忽然又跳出来一个清晰的问题:如果小叔不结婚,柳石怎么办?虽然他会把小叔的一辈子照顾得比任何人都好,可是如果没有柳石,小叔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岂不是要断子绝孙,被村里人笑话了吗? 猫儿带着这个问题睡着,一晚上梦里都是牛三妮儿和村里几个长舌妇的脸。 曾广同的学校离柳侠这里和他小柳巷的家几乎一样远,他最多隔一天就会过来一趟,跟柳侠和猫儿一起吃顿饭,再聊会天,然后打车回家或干脆留下来,就住在小卧室。 曾家里新请的保姆顾嫂四十刚出头,模样一般,性格非常好,勤快干净,家常饭菜做的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不介意曾怀珏的坏脾气,她来了后,最让曾广同头疼的给曾怀珏送饭的事就解决了,曾怀珏没机会再对冬燕挑剔责难,家里之前那种看不见的压抑气氛很快就消散了。 虽然仍然和曾怀珏同居一院的事实让曾家的气氛很难回到从前那样快乐和谐的状态,但比起前些天已经好太多了,曾广同终于喘过了一口气,难得的清闲时光,他除了去曾怀琛的店里看一眼,基本都是在柳侠这里度过。 一年来负重累累的心,让曾广同几乎失去了创作的欲、望,在柳侠和猫儿温暖的小窝儿里,他的灵感在不知不觉间又从心的缝隙中钻了出来,他来柳侠这里的时候,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就坐在那张打底的腻子都露出来的餐桌上作画,他画的一点都不专心,经常边画边给柳侠和猫儿讲解,柳侠和猫儿偶尔说点外行的建议,他居然大部分都给采纳了,这让柳侠和猫儿对艺术本来就不多的崇拜又少了些,但对曾广同的尊重却没有丝毫的减少,而曾广同对此,乐在其中。 哪怕头上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收割自己生命的刀,猫儿依然喜欢现在的日子,他心底一直在暗暗祈祷,希望让他和小叔这样独自相守的日子能多一点。 柳侠和猫儿的想法一样。 接下来的一周,两个人的希望基本得到了满足,这一星期的时间,除了去祁老先生那里又开了两次药,柳侠和猫儿几乎就没出过门。北方冬季的蔬菜就那么几种,萝卜土豆大白菜,都很适合长期保存,柳魁走之前,和柳凌一起给他们储存的足够多,柳侠和猫儿只需要在看病回来的时候,在附近超市买点肉或芫荽、大葱之类的配菜,其他时间就可以安心窝在家里,做饭、吃饭、睡觉、聊天、看曾广同画画,如果不是心里还有对猫儿身体的忧虑,两个人的日子可以说是舒服安逸。 公历年的最后一天,京都的天难得的风和日丽,这天是猫儿去祁清源老先生家看病的日子,结果不好不坏,祁老先生说猫儿的情况很稳定,至少脉象上没有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柳侠和猫儿心情不错,快到家的时候,猫儿甚至扯掉了口罩,轻轻地吹起了口哨,直到进了他们住的那栋楼,转弯后看到站在出租屋门前的人,猫儿的口哨才戛然而止,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7 第238章 结开了 柳茂是在他离开家的那天起疑心,怀疑猫儿可能生了病的,原因是因为小萱的一句话。 他决定离家回单位的那天清晨,连夜赶完活儿的柳钰买了好几斤肉回家,孙嫦娥决定中午吃饺子。 因为孙嫦娥几乎每天都在菩萨面前祈祷让猫儿的病赶快好起来,所以家里几个孩子也都时刻惦记着猫儿,小萱也一样,那天,小萱可能觉得香喷喷的肉饺饺太好吃了,就偷偷往花兜兜的口袋里藏了一个,吃完饭柳茂给他擦脸的时候发现了,想给拿出来,小萱捂着口袋不给,他说:“给哥哥,哩,哥哥,好了,回来,吃。” 几个小点的孩子当时都在家,柳茂觉得小萱的话奇怪,就说:“几个哥哥都跟你一样吃了可多饺饺儿,你不用给他们留啊孩儿。” 小萱说:“柳岸哥哥,没吃……嗯?不能,给,二伯,说,奶奶说,不叫,二伯,知。” 虽然小萱的话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可柳茂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猫儿生病了,因为是很严重的病,全家人都瞒着他。 柳茂当时如雷轰顶,一下就懵了。 猫儿刚得病的时候,柳长青和孙嫦娥就已经和孩子们反复交待过,不能跟柳茂和村里其他人说柳岸哥哥的病,几个小家伙都是聪明懂事的,在家以外的地方确实做到了只字不提猫儿的病,柳茂回来后,孩子们在这件事上也都默契地全部禁声 小萱因为太小 记不得比较远的事,这些天,家里其他人不提猫儿,他也就忘了,没想到,最后一天,小傻瓜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孙嫦娥慌乱之下急中生智,说是小萱搞错了,其实是柳侠受了严重的风寒,感冒发烧,班都上不了,所以家里让柳魁去照顾他。 柳长青和柳长春也在旁边帮腔,几个人总算合力把话给圆回来了。 柳茂为了不让几位长辈操心,当时做出信了的样子,可他离开柳家岭后,直接就去了荣泽,一天下来,遍寻不见猫儿和柳侠,他就找猫儿的同学和柳侠的同事问了一下,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柳茂的反应超出了柳川和晓慧的估量,他失魂落魄的状态只持续了两个小时,冷静下来后,他马上告别柳川和晓慧回了单位,当时晓慧还觉得柳茂对猫儿真的是够冷漠,觉得心寒。 十天后,柳茂却带着柳莘和小萱一起来到荣泽,对柳川和晓慧说,他和家里人已经说好了,他要带着两个孩子去京都看猫儿和柳侠。 柳川不放心那种状态下的柳茂带着两个孩子坐火车,他也着实惦记猫儿,就请了假,和柳茂一起来了。 猫儿有点不乐意:“您咋不让小雲和小雷一起来咧?” 因为晕车蔫巴巴地坐在猫儿怀里打瞌睡的小萱说:“哥哥孬,柴禾,着完了,偷偷吃,豆豆,萌萌姐,肚肚疼,哕,打针,扎屁屁。” 同样因为晕车靠在柳侠怀里发蔫的小莘翻译:“小雲跟小雷听小蕤哥说用凸透镜能叫东西着起来,就叫三叔给他们买了个,上星期五,俩孬货藏到咱放柴禾那个窑洞门里实验,结果把里面哩柴禾都引着了,差点烧着他俩。 不过这没事,爷爷说孩儿是老好奇,只是不会选地方,孩儿也吓孬了,不叫打孩儿。 大前儿个,就是星期天,小雲个孬货领着小雷、小萱跟萌萌去耍,挖了几个福来大伯家没收净哩土豆,搁河边烤着吃,结果,他俩,还有萌萌半夜都哕起来了,萌萌哩脸都成青哩了,俺伯还有二伯跟四叔背着他仨跑到望宁卫生院,人家说是中毒了,现在,他们都搁王先生哩诊所住着咧。” 柳侠和猫儿当时就急了,异口同声问:“那孩儿现在咋样?” 柳川说:“俺来哩时候,除了不想吃东西已经没啥事了,主要是我想治治那俩小兔崽子,让他俩长点记性,要不就让他们跟着一起来了。” 猫儿和柳侠都松了口气,俩人同时想,治治小雲跟小雷那俩孬货也中,要不小雷能把家给拆了,小雲敢把别人家的牛给烤吃了。” 猫儿忽然想起来,小萱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吃嘴精,就问他:“孬货,你恁馋,成天啥都吃不够,你咋没中毒咧?” 小莘说:“小萱现在嘴可刁,光好吃好东西,那冻土豆他就尝了一口,嫌不好吃,叫小雷回家拿了个包子给他烤,他啥事都没,小雲跟小雷差点把肠子给哕出来。” 柳茂带着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说:“幸亏小萱没吃,他小,要是敢出点啥事,小雲跟小雷好了也跑不了一顿揍。” 从在楼梯上看到柳茂开始,柳侠就一直在观察猫儿和柳茂,他想象不出猫儿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对待柳茂,按照他以前看电影、电视和小说的经验,一种可能是猫儿在生死面前幡然醒悟,理解了生命存在的意义,放下心结,和赋予了自己生命的柳茂抱头痛哭。 另一种是猫儿看到柳茂,就想起了他几乎等同于被抛弃的人生,心灵再次受到伤害,或者歇斯底里地冲柳茂发作一通,或者对柳茂冷若冰霜,冷冷地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怜悯。 可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猫儿对柳茂,和以前在家时差不多,接近于无视,好像比无视还要好那么一点点,很淡然的感觉。 柳茂和柳川进屋后,猫儿先给柳川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放在了柳茂面前,虽然没有说话,更不可能有什么称呼,看起来猫儿只是尽一个主人应有的礼节,可柳侠却感觉到,猫儿对柳茂的抵触好像少了一点。 柳川的感觉非常敏锐,吃午饭时,他和柳侠交换了一个眼神,往餐桌上坐的时候,柳侠就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地把猫儿隔离在距柳茂最远的位置,,他好像很随意地坐在了柳茂右手边,猫儿也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右手边,这个改变进一步证实了柳侠和柳川的感觉,柳侠简直有点欢欣鼓舞了。 发生在猫儿的身上,哪怕只是细微到尘粒那么一点点的好,他也会由衷地高兴。 而柳茂,也不再像以前在家里时那样,只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看猫儿一眼,觉得有人注意就会马上移开眼睛,今天,只要猫儿不正对着他的方向,他就一直看着猫儿,而猫儿对此好像没有感觉,至少没有流露出反感的意思。 柳侠心里非常轻松,他说不清自己希望猫儿和柳茂之间最终形成什么样的局面,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希望柳茂和猫儿一辈子形同路人,猫儿今天和柳茂之间这种相对融洽的相处方式,并没有让柳侠不安,相反,他感到很安慰,很舒服。 柳茂和柳川来的匆忙,荣泽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土特产,柳侠和猫儿喜欢吃垛子肉,曾广同上次回柳家岭的时候曾提过,说京都的粉条不好吃,没荣泽的红薯粉条软乎易入味,柳川这次就买了十五斤垛子肉和两包、大约四十斤粉条带着来了。 吃过午饭,安置猫儿和柳莘、小萱午睡后,柳侠提了大约七八斤垛子肉和一整包粉条,打的去祁老先生家,柳川提了大概六斤垛子肉和大半包粉条,去怀琛的店里。 柳侠到老杨树胡同的时候差几分钟两点半,他敲33号的门,没人应,他就过去敲35号,并对着里面轻轻喊:“周阿姨,是我,柳侠。” 门马上就开了,周嫂把门打开一条缝,吃惊但很温和地问柳侠:“不是早上刚来看过吗?怎么……” 柳侠把装垛子肉的袋子让她看了一下:“我家里人来了,带了一点东西,不是多金贵,我给老先生送点过来。” 周嫂打开了门,轻轻说:“小点声,老爷子正眯着呢。” 柳侠跟着周嫂进了院子,绕过一个画着金鱼荷花图的影壁,一眼就看到东厢房前的太阳地里,祁老先生坐在一个看上去铺得非常厚实舒服的竹躺椅上,身上盖着条半旧的花褥子,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旁边还有个和他几乎一样姿势的老太太,岳祁也是差不多的姿势,在离两个老人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拿着一本书在看。 看到柳侠进来,岳祁放下书站了起来,微笑着轻声问:“怎么现在过来了?提的什么好东西?”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 他和猫儿见过两次其他病人家属送给祁老先生的礼物,一次是两支人参,当时祁老先生都说那是难得的好参。 还有一次是个砚台和一套毛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习书法的缘故,柳侠几乎本能地能懂得砚台和毛笔的好坏,他觉得那人送给祁老先生的那个砚台和曾广同送给柳长青的差不多,都是非常好的端砚。 当时祁老先生说太过贵重,推辞不受,那位看上去十分有派头的中年人说:“朋友送的,我家里连个会写毛笔字的人都没有,放着也是糟蹋,先生您写方子时能偶尔一用,这好东西也是算适得其所了。” 祁老先生就收下了,现在老先生诊室里用的就是那个砚台。 和人家那些礼物相比,柳侠这些东西着实拿不出手,不过,柳侠觉得,礼物这东西,也并不是全看价值的:“我二哥和三哥来看我们,带了点我们那里的土产,都是些平常的吃食,我送些过来。”他把垛子肉露出来:“这个是垛子肉,牛肉压的,熟食,直接就可以吃,切成薄片下酒或夹烧饼都好吃,这是……” “熟的,现在就可以吃?”祁清源忽然睁开眼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8 柳侠赶紧点头应着:“是,这是把牛肉煮的透烂后加足了调料又压在一起做成的,直接就能吃。” 老先生对岳祁说:“那去给我切点尝尝。” 周嫂接过柳侠手里的袋子:“我去切。” 老先生又看着柳侠手里的编织袋问:“那是什么?” “粉条,红薯粉条,我觉得比京都的粉条好吃,就……” 老先生点头:“好东西,我就爱吃粉条的饺子和包子,又香又软乎,好吃。” 岳祁把编织袋接过去,提进了厨房,周嫂端着个盘子出来,递给柳侠,使了个眼色让他给祁老先生送过去。 柳侠端着盘子恭恭敬敬送到祁老先生面前:“您尝尝。” 老先生接过筷子,夹起一片,慢慢嚼:“嗯,味道真足。他娘,你也尝两块,这东西好吃着呢。” 柳侠松了口气。 岳祁送柳侠出来的时候,柳侠问:“我二哥,也就是我们柳岸他……爸爸来了,他担心的不行,岳祁哥,下次我们来给柳岸看,能让他进来看看吗?我想让他放心。” 岳祁说:“柳凌信里不是说,你二哥一直不愿意认柳岸吗?他这次……” 柳侠说:“我二哥和二嫂感情特别好,二嫂一下没了,我二哥接受不了,当时迁怒于柳岸,后来他缓过来了,两个人也已经生分了,其实,我二哥挺挂心柳岸的,他这些年没对柳岸表示过亲近,其实是顾虑我和柳岸的感受,我二哥他是个好人。” 岳祁笑着摇头:“你那么疼柳岸,我以为你和你二哥会跟仇人似的呢。” 柳侠说:“我小时候,我二哥也这么疼我,几十里山路,背着我走。” 岳祁拍拍柳侠的肩:“知道了,来吧,没事,这不都认识了吗?我们家又不真的是什么高门大户,一入侯门深似海啥的,认识就是朋友了,你只要不介绍别人来找我爷爷看病,其他什么都成。对了,柳凌如果有时间,让他一起过来呗,祁越想认识他。” 柳侠满口答应:“下次我五哥再来,我先让他来找祁越哥。” 祁越就是穿着和柳侠一样皮夹克的那个人,他是祁清源的小儿子祁明成跟前最小的孩子,也当过兵,三年前退伍,现在在公安局上班,柳凌半夜塞进祁家大门里的信,就是他发现的,为了看看写信的人到底是哪一个,第二天早上也是他打开大门请柳凌进去的,不过,柳凌一到他就赶着去上班了,没和柳凌说上几句话。 柳侠上次带着猫儿来看病,祁越正好调休在家,和柳侠聊了一会儿,他说,他连续五天看到柳侠站在大门外等到天黑,就问了周嫂一下柳侠的情况,最后他心里合计了一下,打算如果柳侠能坚持七天,他就跟祁老爷子求情,结果那天晚上,他发现了柳凌放进他家大门里的信,家里人看了后,一致赞成让老爷子为柳岸破个例。 柳侠问祁越,柳凌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能让说服他们全家人。 祁越说:“也没写什么能让人感动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主要是他写的好,字里行间带点文言文的意思,读起来特别流畅舒服,你知道,中国有些话的意境,只有文言文能表达出来,比如说奉承,大白话经常能让人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文言文却能写得理性而真诚,我把信念了一遍,我爷爷听了特高兴;还有,你哥那字写得太好了,我爷爷这么多年一直想让我们好好练字,可我们家也就我大爷的字还勉强能看,其他都不行,我读完后递给我爷爷看,他马上就是说,‘看来,门外那孩子念叨的都是真的,明天让那孩子来吧,十个我都看了,多看一个也累不着’。” 柳侠笑起来:“我们家,除了俺伯,我大哥和五哥的字是最好的。” 祁越忽然问:“哎柳侠,你真是十五岁就考上了大学?你真是为了柳岸把留在江城、原城的机会都放弃了,回了你们那个小县城?” 柳侠说:“我7*年十一月出生,九*年七月上班,考上大学时快十六周岁了;至于江城和原城,我觉得只要活得高兴,在哪儿都一样,我两个双胞胎小侄儿,打死都不肯去城里上学,天天在我们那大山沟里玩得不亦乐乎,我最大的小侄儿现在在海城上大学,也是一放假就紧着往家赶,回到家就哪儿都不愿意去了,我也喜欢我们家,县城离我们家近。” 祁越说:“说到底,还是家庭幸福呗,我们家也差不多,爷爷奶奶慈祥好说话,不刻薄后辈,我们也都是一下班就想往家赶,我们虽然分了家,可都住在附近,喏,对面那个48号,其实是我家。” 那天,柳侠从祁越那里听到了祁家很多事。 祁老先生祖籍也不是京都,他们家是因为民国时期在原籍得罪了一个小军阀,差点招致灭门之祸,不得已来到京都投奔亲戚,因为是举家而来,亲戚家接纳不了那么多人,当时京都围绕皇城根儿的风水宝地已经被当地人占得个严严实实,祁家就在当时外来户扎堆儿的兴国寺附近安家置宅。 祁家世代行医,薄有家底,所以他们安家的地方虽然在老京都人眼里都是叫花子住的地方,实际上,他们和真正的叫花子区还隔着点距离。 祁家建宅子的这个地方,当时附近都是树林子,风景好,据说风水也不错,聚集的都是家底厚实,因为各种原因想在京都安家的外地人,因为有钱无权,又是收到歧视的外来者,老杨树胡同最早的居民都是憋了一口气的,他们建盖的宅院,比很多老京都人的宅院都好,大多都是两进的宽敞院落,还有是带偏院和花园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求得一个心理的平衡:虽然我们看上去没有你们体面,可事实上我们过的比你们滋润。 祁老先生中年时曾经和父亲一起为德高望重的伟人和几位开国元勋看过病,效果颇好,以此奠定了祁家在京都中医界泰山北斗的地位,但祁老先生觉得那只是恰逢其会,换做其他有真才实学的中医,一定也会有同样的结果。 不管祁老先生自己怎么想,他的医术在京都的上层圈子得到追捧已成事实,所以多年来,他有相当一部分病人都是权贵人物。 祁家一直都是家传医学,不入公门,解放后,他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保持着这个传统,后来世道巨变,最动荡的那几年,他们家虽然因为有伟人和功勋元老这些挡箭牌没有遭遇无妄之灾,私家医馆却是开不下去了,无奈之下,祁老先生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进了国家的医院,在此期间,祁家的子孙们很多放弃了对岐黄之术的学习,现在祁家继续从医的,只有祁老先生的长子祁仁成、次子岳文成和长孙祁佑,还有一个就是岳文成的幼子岳祁。 不过,那些年,祁老先生虽不能开诊所行医,每天到家里求医问药的病人却一点不比开诊所少,他还不时要到权贵家庭出诊,其忙碌操劳,比一般人只多不少。 世道重新稳定,国家允许私人行医后,祁仁成在祁老先生的要求下,申请了开办诊所,但当时祁仁成和岳文成、祁佑全在公立医院上班,并且因为是单位的金字招牌,辞职时单位都给出各种优厚条件,多方挽留,祁家人也不是薄情寡义之辈,旧友盛情,却之不恭,所以诊所开业的前几年,基本上是祁清源老先生在一力支撑,他名声在外,每天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诊所忙碌的程度可以想象,老先生那几年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直到八年前,祁仁成真正退休。 祁仁成接过诊所后,已经八十五岁的祁老先生决定退隐,一是他从十多岁开始跟随祖父坐诊行医,几十年来不曾清闲过一天,着实累了;二是他觉得几个孩子已经完全继承了祁家家学,足以取代他撑起祁家的门户,他可以安心养老了。 可事实是,这只是祁老先生美好的愿望。 几千年来,中医的延续基本上都是靠家族内部的传承,这种教育方式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就是很注重家族已有知识的精确传授与承接,却很少会汲取外部的新知识,如果负有传授与承接义务的人再没有创新精神,只知道一味地接受,那么这个家族的知识肯定会和其他具有实体的物质一样,在一代代传授与承接的过程中不断地产生损耗,这样的结果就是前辈永远比后代拥有更多的知识,再加上中医确实是一个需要经验积淀的职业,国人就根深蒂固地形成了“中医越老就越好”的心理,所以祁老先生希望的闭门谢客安享晚年的想法一直没办法实现。 从八年前开始,他确实没再去诊所坐诊,可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家里来的人比一个普通诊所的门诊量还大,老先生每天依然片刻不得安闲,八十八岁那年,国医圣手的老先生一度累得差点一病不起。 那一次,祁家人终于决定放下面子狠下心,坚决不再让祁老先生坐诊了。 话虽这样说,可有一部分人,是祁家拒绝不了的。 无关人格与信念,无关品德与气节,那只是生存的需求与无奈,祁家医术再高明,名声再响亮,他们也还是普通的百姓人家,人类社会的各种规则他们一样也逃不开。 所以祁家人最后让出的一步是:祁老先生每天只上午看病,下午休息,每天看病的人数不超过十个人,超过了这个数,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他们也不会妥协。 柳侠到祁家求医时,祁老先生已经有了十个病人,而且这十个病人都慢性疾病,短期内不可能空出位置,所以那些天无论柳侠怎么请求,拿出了程门立雪的精神,也没能敲开祁家的大门。 和岳祁告别后,柳侠没打的,从老杨树胡同到他们住的地方打的要二十二块钱,公交只需要三块,今天只有猫儿没和他在一起,他决定坐公交车回去。 —— 柳侠挤上公交的时候,猫儿正好敲开了小卧室的门。 柳茂站在门内,紧张得手足无措:“你,你有事儿?你,你不是不美了吧?” 猫儿摇摇头:“没,我,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柳茂回身,把小床上的被子往靠墙的地方推,手忙脚乱地却把枕头给卷了起来,露出下面几沓子粉红色的东西,他赶快用身体挡住,把被子全部拉过去,把枕头整个盖了起来,然后转身指着床:“你,你来坐床上,我听您三叔说了,你这病,总会觉得没劲,容易累。” 猫儿往里边走了一步,把门关上,却没往床上坐:“我将睡起来,这会儿没事儿,那个……我,我想跟你说点事。” 柳茂连连点头:“你说吧,你说啥我都答应。” 猫儿用力呼吸,过了大概一分钟才说:“我想跟你说,要是,我是说要是,如果,大夫说,我哩病是白血病里最好哩一种情况,我这种类型,可多都治好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29 所以,我说哩是,如果,如果我没治好,死了……” “你不会,你不会孩儿……”柳茂的眼泪瞬间喷薄而出:“猫儿,你不能说不吉利哩话……你肯定会好……”他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猫儿看着柳茂伤心欲绝的眼神,楞了一会儿,等柳茂稍微平静一点,才接着说:“我肯定会好好治疗,争取活下去,我将说哩意思是,如果……” “没有那个如果,你不会。”柳茂的眼泪再次充满了眼眶。 猫儿还是安静地等待柳茂平静下来,才不急不恼地说:“你坐那儿,听我说完,中不中?” 柳茂看着猫儿的脸,慢慢坐在床边:“我不再瞎说,打断你了孩儿,你说吧。” 猫儿说:“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我治不好,没了,你,别埋怨俺小叔。”猫儿的眼睛变红,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俺小叔是真哩对我可好可好,我觉得,就是俺妈活着,您俩加起来,对我最多也就是这么好。 我啥都不怕,就是怕离开俺小叔,现在最怕哩还有,我要是死了,你会埋怨俺小叔……” 柳茂泣不成声:“不会猫儿,不会,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埋怨您小叔,这一辈子,我最该感激哩人就是您小叔,还有您大爷爷您奶奶,我咋会埋怨他咧孩儿?” 猫儿说:“可多人都是这样,不干活哩人没错,干活儿哩到最后落埋怨,谁都能找出他一堆错。”他忽然看到了柳茂痛不欲生的愧疚眼神,楞了一下:“我,我不那个意思,我不是埋怨你小时候没养我哩事儿,我,我只是怕万一我死了,你会跟电视上演哩那些人样,去不依俺小叔,讹俺小叔。” 柳茂只是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猫儿愣愣地看了柳茂一会儿,轻轻问他:“你,你那时候,是不是可想可想俺妈?想到想跟着她一起死?想死了就能去找她?” 柳茂满面泪水:“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就觉得心跟被掏空了一样,比死还难受。” 猫儿垂下眼帘,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一想到要是我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俺小叔了,也是这样,比死还难受;要是我真死了,有人埋怨俺小叔,讹他,欺负他,我会比这还难受……,所以,你得跟我保证,不管我以后出啥事,你都不能埋怨俺小叔一句。” 柳茂点头:“我跟你发誓孩儿,这一辈子,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埋怨您小叔一句。” …… 柳侠走到二楼转向台,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煮补血粥时特有的味道。 他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扑出来挂在他的脖子上:“小叔,你咋出去这么长时间呢?我想死你了。” 柳侠用下巴蹭蹭猫儿的头发,拖着他进屋:“小叔今儿侦查了一下路线,等春天来了天暖和了,咱骑着自行车去老杨树胡同,你想象一下,咱一路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吹着和煦的小风,看着路边美丽的花朵,唱着最流行的歌儿……” 第239章 柳茂的打算 晚上,怀琛和冬燕带着胖虫儿过来了,胖虫儿和小莘、小萱玩得特别好,该离开的时候,胖虫儿拿出了当代“小皇帝”特有的闹人绝技,一手拉着小莘一手拽着小萱,跺着脚哭,把自己哭得差点吐,死活不肯走。 柳川和柳茂虽然觉得这样看着胖虫儿闹却不加挽留有点过意不去,可想想猫儿的情况,他们还是努力哄胖虫儿,让他明天再来玩。 最后还是猫儿过来把胖虫儿拉到身边,对怀琛和冬燕说:“我知道胖虫儿可乖,没事,让他在这儿玩吧,我喜欢家里热闹。” 胖虫儿立马抱紧了猫儿的腿,仰着脸傲视爸爸妈妈,一副有了依仗理直气壮的样子。 怀琛无奈,和胖虫儿约法三章,不准在柳岸哥哥睡觉的时候闹腾,不准和小萱抢玩具,饭要自己吃不准让别人喂,违反任何一条,立马带走。 胖虫儿非常男子汉的表示:“我在幼儿园发过好多小红花,我最听话了,不闹人,玩具都给弟弟玩,自己吃饭,不掉一粒米。” 所以元旦三天的假期,柳侠和猫儿临时的小家里热闹非凡。 胖虫儿很守信用,猫儿睡觉的时候他说话统统用气声,走路学着小猫咪,但只要猫儿一起床,他马上就变身小土匪,满屋子乱窜,大喊大叫,好像要把这一年来在自己家里每天小心翼翼不敢表现出的活泼天性全部都发泄出来。 猫儿这次在曾家住的那几天也很憋气,所以他十分体谅胖包容虫儿,对他一句教训的话都不肯说,睡过觉精神跟得上的时候还会陪着他和小莘小萱一起玩,柳侠柳川他们看猫儿这样,也就不约束胖虫儿,由得他去了。 小莘第一次来京都的时候跟小萱年龄差不多,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游玩京都的印象,怀琛想开车带他和小萱出去玩,小莘拒绝了,他说:“京都什么时候都能玩,这次,我专门请假来,就是想来看柳岸哥的,我哪儿都不去,就搁家跟柳岸哥玩。” 小莘比猫儿小五岁,猫儿上一年级被牛家姐妹欺负的事发生后,秀梅十分内疚自责,再也没有拒绝过猫儿对柳莘的亲近,猫儿和小莘朝夕相处五年,对于小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小葳、小蕤有什么不同,他没明明白白地想过,但他从心里就是把下面几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当亲弟弟亲妹妹看的,所以这次小莘来看他,猫儿非常开心,晚上睡觉,猫儿都让小莘和他跟柳侠睡在一起,小萱因为被胖虫儿霸着,晚上和柳川一起睡地铺。 因为小莘不愿意出去游玩,小萱也不肯出去,不过,小萱在柳家岭每天都是在山野间玩耍的,现在让他一天到晚呆在这么个狭小的屋子里,即便是有胖虫儿给他带来的一大箱玩具,小家伙也还是难受得不行,好像吃饭都不香了。 于是,柳川每天上下午都得带着小萱和胖虫儿出去溜达一大圈,给俩小家伙买点小零嘴儿再回来。 柳茂则一直留在家里,择菜,熬药,给柳川打下手做饭,把柳侠和猫儿小小的出租屋收拾得一尘不染。 柳侠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可拿柳茂一点办法都没有,柳茂不让他动手干任何事,让他只管陪着猫儿。 三号早上,怀琛早早开着车过来,柳川今天要去看部队看柳凌,小莘和小萱一起去,当然,还要加上恨不得和乖弟弟成连体婴的胖虫儿。 他们出发后两个小时,柳茂和柳侠、猫儿一起来到老杨树胡同。 老先生给猫儿指定的时间是九点钟,柳侠他们来的早了点,他们来到诊室的时候,祁老先生正在给那位看上去有五十来岁、气度不凡的男人诊脉。 柳侠和猫儿、柳茂在稍远点的排椅上坐下等待。 柳侠和猫儿有点奇怪,他们知道,现在祁老先生不独立看病,他们俩每次来,要不是岳祁,要不是岳文成,肯定会有一个人先给猫儿看,然后把自己的诊断讲给祁清源老先生,祁老先听完后再亲自诊脉,大部分时候,祁老先生和岳祁或岳文成的诊断都一致,那他就会让他们直接写方子,如果祁老先生觉得岳祁或岳文成的诊断不全面,他会让他们再诊一次脉,让他们用心感受脉象那细微的不同,然后再开方子,偶尔,他看过方子后会增减一两味药,大部分时候,都不再改变,岳文成和岳祁的方子就作数。 今天,只有祁清源一个人。 老先生收起了手,对那位病人说:“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怕不除根,就再吃几服药调养调养,要不去医院拍个片子也行,去去心病。”说着,他拿起笔准备开方子。 柳侠看到祁清源拿笔的手有点颤抖,他听祁越说过,这是老先生五年前那次大病之后落下的后遗症,老先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再独立接待病人,不过,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连笔都拿不稳,主要是他认为看病是件非常精细严谨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混沌了,怕诊断失误耽误了病人。 柳侠站了起来:“祁爷爷,要不,我帮您写方子吧?” 祁清源抬起头:“中药的名字有些用字很偏,你能行啊?” 柳侠走过去:“我最近几天看了点中药方面的书,平常的药名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您跟我说。” 猫儿第一次到祁清源这里看病后,柳侠就去买了《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回来,《黄帝内经》他看不懂, 《本草纲目》里,他已经记住了很多有生血补血养血功效的药物。 祁清源把笔支在了砚台上:“那成,你的字跟你哥哥写的一样好吧?” 柳侠对中年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对祁清源说:“我的字不能跟我五哥比,不过肯定能让岳大夫看清楚。” 柳侠坐在平常岳祁或岳文成坐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纸,毛笔蘸了墨汁,看着祁清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0 柳茂刚开始进来非常拘束,现在则十分惊讶。 猫儿用非常轻的声音、有点不自在地对他说:“小叔为了请祁爷爷给我看病,在外面站了五天,祁爷爷可喜欢小叔。 祁爷爷特别好,给我炖鸭子用的冬虫夏草,是别人送他的,是最好的,他说外面现在卖的冬虫夏草很多都是假的,不让我们用。” 柳茂看柳侠,柳侠坐得端端正正,正专注地写方子,祁老先生用的药都是常见药,柳侠都知道,所以并不需要老先生特别解释。 柳侠写完,等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拿起来递给祁清源:“您看看,如果有错的我再写一份。” 祁清源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嗯,好,没错,嗯,这么好的蝇头小楷,我好些年没见着了,这么好的字,该去考状元,写成个药方子,糟蹋了。”他把方子转手递给中年人:“养跟治不大一样,这次抓七天的药,以后你一星期来一回就成。” 中年人双手接过药方:“哎,谢谢您,那我就告辞了。”他又对柳侠点点头:“小伙子,谢谢!” 柳侠回答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举手之劳,不客气。” 柳茂和柳侠、猫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岳祁是和父亲岳文成一起回老家了,祁家老家要那边修建高速公路,祁家的坟地正好在规划的路线上,岳祁跟着父亲回去迁坟。 坟地对中国人来说并不仅仅是个埋葬亲人和祭奠的地方,所以迁坟也不只是把祖先的遗骨随便找个新地方重新埋起来那么简单,请人看风水是选新茔地必不可少的程序,这个程序比较麻烦,祁老先生说,岳文成和岳祁至少要在老家呆一星期。 柳侠给祁老先生当了一晌书童,还和老先生说定,在岳文成和岳祁回来之前,他每天中午过去给老先生写方子。 中午老先生要留他们吃饭,柳侠谢绝了,他觉得自己做的那点事,远不到可以成为老先生家座上宾的地步。 柳茂的心踏实了很多,祁老先生温和安然的态度给他的感觉是胸有成竹,他得知猫儿的病情后一直像被撕裂的空洞一样的心暂时被补上了,他一进家门,洗了一下手就去阳台上给猫儿熬药。 柳侠和猫儿都感觉到了他激动的情绪,柳侠看看柳茂,紧紧抱了一下猫儿。 猫儿使劲在柳侠下巴上蹭了几下,会心一笑。 和柳茂的关系缓和让猫儿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柳侠对这件事的态度让这种心情翻番,柳侠和猫儿都由衷地希望柳茂能过得更好,所以他们在为柳茂今天的好心情而高兴。 吃饭的时候,柳茂试着把鸭肝放在了猫儿跟前的盘子里,猫儿夹起来吃了,还有点别扭但却强作从容地对柳茂说:“你也多吃点儿,祁爷爷说,养血的东西也都养头发。” 柳长春家没有少白头的遗传,柳茂的头发却已经白了有三分之一。 能让人生出华发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痛苦和思念,无望的思念是比岁月更凌厉的风霜,一念不绝,心上眉间,沧海桑田。 柳茂颤抖着手,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嗯,我知道了。” 猫儿中午躺在岳祁的躺椅上眯了一会儿,但在别人家,他睡不踏实,所有一放下碗,柳侠就把他赶到了床上。 柳侠上了个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柳茂站在门口:“幺儿,你来这屋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柳侠跟在柳茂来到小卧室,柳茂关上门,从枕头下面拿出几沓子瓦蓝色的东西:“幺儿,这是四万三千块钱,你拿住孩儿。” 柳侠真给吓住了,没有伸手接,他诧异地问柳茂:“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啊二哥?你,你不是搁您单位借的吧?” 柳茂拉过柳侠的右手,硬把钱放在上面:“你别管,您俩搁这儿人生地不熟哩,他哩病又您厉害,你手里不能没钱。” 柳侠拉着柳茂坐在床上,把钱也放在床上:“二哥,我有钱,我手里还有三十多万呢,不信我去把存折给你拿过来,这钱你拿走,我知道你一个月大概多少钱工资,我不会要你这钱。” 家里前些年一直欠账,柳茂虽然在再婚的事上和柳长青、柳长春有心结,但他在钱上从来没藏过私,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工资的绝大部分交给柳长春,自己只留下最低的生活费用,就这样,他还从他那本来就十分微薄的用度中攒了点钱,把柳钰结婚时家具的钱给付了,前年柳钰办厂,柳茂也是倾其所有,把手头够十块的钱都凑了给柳钰。 所以柳侠哪怕不用脑子,也能算出来柳茂手头不可能有多少积蓄,从柳钰办厂到现在,柳茂就算不吃不喝,身上里里外外也只穿单位发的衣服,两年里他最多也就是攒六千多块钱。 柳茂现在一下就借四万多,这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柳茂平静地说:“幺儿,从他生出来到现在,我啥都没替他做过,现在,我也帮不了他啥,我能帮你跟他哩,也就这一点钱,你拿住吧孩儿,叫我心里多少好过点。 幺儿,等您三哥回来,俺就该走了,等俺走了,您再找个好点哩房子住吧,我听您三哥说过,他跟你一样不待见住楼房,京都都是楼房,没跟咱柳家岭那样哩大院子,咱没法租,不过有了这点钱,您至少能租个宽敞点哩房子,他在咱家天大地大哩跑惯了,现在又有着病,我不想叫您住得这么憋屈。” 柳侠能想象出柳茂现在的心情,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拒绝。 柳茂把钱拿起来,放进柳侠手里。 柳侠没再推回去,他心里想,等猫儿好了,我得赶紧多接几个私活儿,多挣点钱,替二哥把这些钱还上。 柳茂看柳侠收下了钱,放心了,慢慢说:“幺儿,前些天俺单位出了个新规定,工龄满二十五年,或者在俺单位连续工作够二十年哩,可以内退。” 柳侠看着柳茂没说话,他希望柳茂说这话的原因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柳茂接着说:“我十七岁就去单位上班了,大伯帮我办转正手续哩时候,孙书记帮忙,把我合同工时候的工龄也算上了,再有十个月,我就够二十年了,我打算到时候办内退。” 柳侠失声道:“二哥,你才三十七呀,这大城市,好多人三十岁还没结婚咧,你三十七就打算退休回家?” 柳茂微笑着点点头:“嗯,我退休回家,大哥跟小钰就不用成天价惦记着家,来回跑了,您四哥四嫂还年轻,还是每天搁一起过日子更好,我守着家,您四嫂以后就能带着虹虹也去望宁了。 大哥哩布店生意可好,大嫂按着你给她哩那些书上哩样子做窗帘卖,杨庙跟三道河哩人都跑到望宁去买,咱大哥恁能干,要是一辈子都窝在望宁太亏了。 我守着咱家,咱大哥大嫂就能去荣泽了,您几个以后也不用再操心家里了,搁外头想干啥就干啥,幺儿,我听川儿说,你给咱大哥买好门市房了?” 柳侠点点头:“嗯,还有两套套房,都买好了,等过几年,俺伯俺妈还有俺叔年纪越来越大了,万一有点啥不得劲,咱望宁卫生院那水平老差,咱以后把他们都接到荣泽住,比较方便。 门市房有三大间,大哥卖布用一间,王先生诊所用一间,另一间叫三哥找个合适哩生意做,三哥跟三嫂单位奖金都不多,他们有小雲跟小雷俩孩儿咧,光那点工资老拮据,得多个挣钱哩门路。 咱荣泽可多厂,水泵厂、阀门厂、建筑机械厂,都搁国道边设哩有门市部,听说这样能招揽可多生意,等孩儿好了,我回荣泽,有机会也想给俺四哥搁汽车站那一块儿弄个门脸,俺四哥做哩阀门儿质量好,时间长了肯定能带来不少生意。” 柳茂伸手摸了摸柳侠的头:“孩儿,你是咱家最小哩,上边有俺这么多哥,本来你该是最无忧无虑哩那个,现在却叫你操这么多心,唉……二哥,二哥是最窝囊哩,啥都帮不上家里,还给俺大伯俺娘,给您添乱。” 柳侠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柳茂背着自己走在上路上,跟柳凌他们几个眉飞色舞说要为他们生个最聪明漂亮的小侄的画面,眼圈一下就红了,那时候的二哥意气风发,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可现在…… 柳侠说:“不是二哥,你以前当合同工哩时候挣的工资,叫俺几个都能去望宁上学,我小时候最好看哩几件衣裳,都是你跟大哥给我买哩。” 柳茂刚上班的时候,虽然每个月的工资给大队和生产队上交之后只剩下两块钱,过年的时候,他也会挤出点钱给最小的柳侠买件小衣服,最困难的那一年,他和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柳魁都是给柳侠买了一双袜子。 柳茂苦笑了一下:“在那之前,俺大伯还养活了俺恁多年咧,我挣哩钱,比起俺大伯大娘花到我身上哩,根本就不值得一说。” 柳侠把头抵在柳茂肩膀上:“俺伯俺妈就想叫你过好……对不起,二哥。”柳侠现在知道了,曾经,失去二嫂确实是二哥最痛苦的,但现在,和别的女人又结过婚这件事对柳茂来说更残忍,他觉得自己亵渎了对徐小红的爱情。 柳茂有片刻的怔忪,他开始以为柳侠是为了曾经和自己动手打架道歉,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柳侠是在为了父亲柳长青强制他再婚而道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1 柳茂的眼泪掉落在柳侠的头发上:“大伯跟俺娘没对不起我孩儿,我现在年纪大了才懂,等我……等我……见到您二嫂那天,我跟她解释,她肯定也懂,她心最软了……她了解我,她知道,我不会……” —— 第二天早上,柳侠让猫儿和柳茂留在家里,他自己去了老杨树胡同,中午回到家,他还没打开门,就听到屋子里热闹的有点沸反盈天。 他钥匙刚插进锁里,门就开了,胖虫儿抱着个玩具冲锋枪对着他一阵哒哒哒:“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柳凌抱着小萱站在门内,他伸手拢着胖虫儿的脑袋把他按在自己跟前:“回来了幺儿?赶紧进来,三哥正好把菠菜炒好,俺都等着你咧。” 第240章 柳凌的决定 家里只多了怀琛一个人,小萱又因为晕车趴在柳凌肩上发蔫,屋子里还能这么热闹,是因为柳葳刚刚辗转把电话打到了怀琛的大哥大上,他再有十天就放寒假了,到时候,他从海都直接到京都。 柳莘高兴得连晕车恶心都忘了,非要柳川答应把自己留在京都等柳葳回来,柳川不答应,小莘抱着他的腰又蹦又叫,猫儿和怀琛都在为小莘求情。 看到柳侠回来,猫儿先放下了小莘的事,推着柳侠进了大卧室,嚷嚷着让他赶快换衣服准备吃饭。 猫儿一进大卧室就反手关上了门,把柳侠拉到床边,轻轻对他说了一句话,柳侠一下就傻了。 “你五叔申请转业?”柳侠傻愣愣地看着猫儿,怎么都回不过神。 五哥怎么可能申请转业,在入伍之前,柳凌可能确实没有柳钰对当兵那样近乎魔障的执念,可柳凌的性格,一旦决定投入,便是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柳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柳凌对部队也许有困惑有忧虑,甚至有失望有愤怒,但柳凌依然深深地热爱着军人这个职业,甚至因为有那些让他失望和愤怒的东西存在,他更加坚定地想要留在部队,以期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获得更多的机会来用自己的忠诚和理念来改变那些东西,这样的柳凌怎么可能申请转业呢? 猫儿说:“小叔,五叔可能会留在这里跟咱们一起过年,三叔就跟我说了两句,说今天家里人多,让咱们先不要问五叔为什么能请长假回来,你就是再着急,在五叔面前也别表现得太明显啊。” 柳侠问:“三叔没跟你说五叔申请转业的原因?” 猫儿摇摇头。 柳侠和猫儿不知道,柳川也是在柳凌提着箱子准备出门和他一起离开的时候才知道的,柳凌只是笑着和柳川说,是他自己主动写申请要求转业的,交待柳川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父母,其他的他们还没时间谈,柳川现在心里也在为了这事抓心挠肝地难受,虽然在柳凌思想形成最重要的那些年他不在家,但他们兄弟情深,柳川又有过同样的从军经历,他对柳凌很多方面的了解不比柳侠少。 柳侠搓了两把脸,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自然一点,然后才跟着猫儿出来。 猫儿过去揽着小莘的肩膀坐在餐桌前,继续游说柳川。 柳侠把给猫儿单独炖的虫草排骨汤盛了一小瓯,端着来到阳台。 小萱晕车很厉害,温暖狭小的房间好像会加重他的恶心,柳凌抱着他站在阳台的窗户边吹凉风。 柳侠把小瓯凑在小萱嘴边,小家伙虽然非常不舒服,但还是很乖地喝了一口,可一把汤咽下去,他马上又趴在柳凌肩上发蔫。 柳凌恍惚地转过身,有点抱歉地对柳侠笑笑,接过小瓯:“我喂孩儿,叫孩儿再吹一会儿凉风,要不我怕孩儿一会儿吃了饭会再吐,你去跟猫儿一起吃饭吧幺儿。” 柳侠嘿嘿笑:“五哥,你才走了几天,我就可想你。” 柳凌下巴蹭蹭小萱的小胖脸儿,鼓励他起来,又喂着他喝了一口汤,笑着说:“所以我决定回来继续陪你们呀。” —— 一贯好说话的小莘今天难得的固执了一次,柳川心也软了,他决定和大哥商量一下,就用怀琛的大哥大打通了望宁大街上唯一的公用电话,一分钟不到,柳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一直在等着他们的电话呢。 胖虫儿为了能继续留下来,使出了他的自残式终极闹人大法,把自己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柳家兄弟几人也都极力为他争取,可小家伙还是被怀琛给拎走了。 在家里任性又闹人的胖虫儿,在幼儿园可是非常招老师喜欢的,幼儿园每学期也有期末测试,聪明的胖虫儿是拉高全班平均成绩的重要力量,他这个时候请假,老师肯定不高兴,老师一不高兴,下学期胖虫儿的待遇就可能会打折扣,怀琛这是防患于未然。 胖虫儿走了,家里清静了很多,猫儿躺下准备睡午觉,小萱气哼哼地趴在他身边,拿额头撞床头:“啊啊啊 ——,我想早点见小葳哥,我不想回去,俺爷爷都没说非得叫我回去考试,俺伯咋这么不讲理呀——,臭小雲臭小雷啊——” 车票怀琛已经托朋友买好了,明天晚上十点的,而柳魁刚刚在电话里否决了让小莘留下的建议,要求他必须回家,赶上学校的期终考试,柳川几个人一起帮小莘说情也没用。 柳魁到柳侠这兄弟几个上学的时候,柳长青对他们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和身体原因,柳长青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请假,现在,柳长青对家里几个小孩子上学依然很重视,但方式却温和了很多,如果真有事需要暂停学业,他会认真地听孩子们的想法,只要不违背根本,他都会答应。 柳长青当初那近乎残忍的坚持,是因为他们被一个户籍画地为牢,禁锢在柳家岭到望宁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如果不逼着孩子们走到望宁——他们那片天地里唯一与外面世界的接口,出去多见一些人,多经历一些事;如果不逼着孩子们多认一些字,多读一些书,他们就会跟附近村子里绝大多数人一样,不仅仅是身体,连思想和灵魂都会成为井底之蛙,当有一天人为地禁锢着他们身体的壁垒被打破,世界的大门愿意为他们敞开,他们哪怕拥有能够飞行万里的身体,却可能已经失去了飞行的勇气和想法。 为了让孩子们的勇气和思想不会被贫瘠狭小的柳家岭消磨掉,柳长青不能不狠下心,强硬地把他们推出去。 现在,世道变了,世界的大门已然对他们打开,无数条道路在他们脚下铺展开来,虽然他们的脚上还带着一根名为“户口”的锁链,可比起曾经四面八方壁垒森严的世界,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选择的机会和权力,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足够有勇气又足够努力,只要他们飞得足够高,他们甚至可以挣断那根锁链,在广阔的世界里自由地寻求属于自己的生活。 在这种现状下,柳长青没有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做法,做为一个普通的父亲和爷爷,当他终于拥有了选择的权力,他选择让自己的儿孙们过得更从容一些,就好像这次,小莘提出想跟着柳茂来看猫儿,柳长青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并且没有对回家时间提出要求。 小莘再有一年多就要上初中了,初中的功课比小学多太多,到时候小莘可能就没什么机会外出了,柳长青觉得,和柳家岭小学的期终考试相比,到京都去看望自己生病的哥哥同时开阔一下眼界对现在的小莘更有好处。 而柳魁坚持让小莘回去,是因为柳雲和柳雷。 那两个小阎王可不是省油灯,如果让他们俩知道小莘哥可以连非常重要的期终考试都不参加而留在京都玩,俩小东西以后肯定能找出无数个类似的理由拒绝上学。 在学习这件事上,柳雲和柳雷跟猫儿十分相似,都是喜欢学习而不喜欢上学。 猫儿当初为了早点考上大学变得和小叔一样大,好歹对上学还热爱了一个多学期,直到他忽然有一天想明白,哪怕他天天住在教室里或者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学完所有的课程考上大学、他也不能将光阴缩地成寸让自己追上小叔的时候,他才失去了对上学的热情。 再后来,柳侠回来了,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只要跑十来分钟回到家就能见到小叔,但却必须呆在学校干巴巴地想,猫儿这才开始对上学深恶痛绝起来。 两个小阎王却是只在窑洞里坐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之后,就开始诅咒发明让小孩儿上学这件事的人八辈子都吃不上老古龙和烩面和垛子肉了。 猫儿闭着眼睛,拍着小莘的背安慰他:“小葳哥来两天我就叫他回家孩儿,你最多晚两天就能见着小葳哥。” 柳川安慰的更现实一点:“小莘,别怄包儿了孩儿,回去三叔就揍那俩孬货一顿给你出出气。” 小莘怄着怄着就睡着了,柳侠起来,把早就睡着的小萱从柳凌怀里接过去,放在猫儿的脚头,然后靠柳凌坐下。 柳凌拿着柳侠放在床头柜上的《本草纲目》翻了两页,发现柳川和柳侠都在放下,揽着柳侠让他靠的更舒服点,笑着说:“三哥,幺儿,你们是不是在等我说转业的事?” 柳茂一直在盯着猫儿看,听到柳凌的话也转过身看着他。 柳凌非常平静地说:“我确实挺舍不得离开部队的,可我已经当兵十二年了,虽然我很清楚和平的环境对国家和个人都是最好的,但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如果不能横刀立马沙场纵横,做为军人的人生便失去了意义,所以,我想尝试从事一个对现在的社会更有价值的职业。 我是在部队当士兵三年后才上的军校,军校毕业又在部队呆了四年多,我觉得军人的技能我学得还算扎实,不论我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国家需要我做为一名军人去战斗,我会毫不犹豫地重返部队,可现在,我想做一点改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2 柳侠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出“震北哥也是这样说的,可他只是想想,并没有转业啊”的话,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说。 一年来,柳凌和他所有的电话、通信里都没有再提起过陈震北,猫儿这次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来到京都,陈震北也没有露过面,由此柳侠知道,柳凌和陈震北之间现在的关系,应该比柳凌说的陌路人还要更差,他不会去戳五哥的伤疤。 柳川问:“那小凌,你有什么打算?你是打算回中原还是想就地安置?据我所知,现在转业安排,一般都是自己跑,指望组织安置,饿不死也差不多。” 柳凌说:“我们团长说,我在军校那次对外军事交流中表现突出,去年的三国联合军演也给我们集团军挣了脸,我的安置问题部队会安排,听他的意思可能会安排我就地转业。” 柳川还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可柳凌的目光清澈坦荡,不带一丝阴霾,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干刑警时间长了,想的太多:“就地的意思,是京都还是……” “我不知道,其实三哥,我觉得都不错,以后咱家几个小的肯定会有不止一个考京都的大学,我现在离这里近点,方便照顾他们,等年纪大了,我就学二哥,早点退休回家,守着咱伯咱妈踏踏实实过日子。” 柳茂说:“凌儿,你跟我不一样孩儿,你是大学生,得搁外头好好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家里有我一个人守着就中了。” 柳凌笑:“二哥,其实,如果能,我想现在就回咱家。” 猫儿眯着眼睛看了柳凌一会儿,又闭上睡了。 第二天中午柳侠回来的时候,他和猫儿的床前多了一张大床垫子。 柳钰春节前肯定要来京都一趟,柳凌想把小萱留下,等柳钰来时再让他走,大家都觉得可以。 小卧室太小太憋气,小萱肯定不喜欢住,他又太小,长时间睡地上柳川怕对他的身体不好,最后猫儿拍板决定买床垫,让柳凌和小萱跟他和柳侠一起睡在大卧室。 —— 晚上柳川和柳茂、小莘就要走了,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低落,柳茂尤其明显,他不但沉默,还很不安,午饭吃的都有点沉闷。 柳侠本来想等猫儿睡觉后自己和柳茂说会儿话,没想到,猫儿一吃完饭,就当着大家的面对柳茂说,他有话要单独跟他讲。 猫儿和柳茂说话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五六分钟,但大家都能感觉得到,和猫儿说过话的柳茂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波涛汹涌。 柳侠很奇怪猫儿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和柳茂说,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所以猫儿一回到大卧室他就揪着猫儿审问。 猫儿一句话就坦白了:“我让他回去后先去咱水文队的家里住一天,帮我把一件东西收好,那件东西和我的那个秘密有关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柳侠一下就明白了,猫儿现在这个年龄非常敏感,他越是不愿意让第三人看到的东西,大家就越是觉得好奇,越不放心他,猫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让家里任何一个大人帮忙收藏那件东西他都不会放心,包括柳侠。 柳侠自己也相信,和猫儿有关的秘密,如果有机会,他能坚持不偷看那就出鬼了,但现在的柳茂不一样,他绝对不可能辜负猫儿的信任,以柳茂现在的心情,如果猫儿早恋,说不定他还很高兴很欣慰呢。 柳侠的醋劲马上就烟消云散了,他狠巴巴地对猫儿说:“十七岁!” 猫儿和他击了一下掌,钻进被窝儿:“十七岁,一天都不多,什么都告诉你。” 六点多,曾广同来了,开车送他过来的是许应山,春节很快就要到了,怀琛又定制了一批新挂件,他正在和一位玉器专家一起验货。 八点半,准备出发,柳川叮嘱完了柳侠和猫儿又叮嘱柳凌,两个弟弟都瘦得让他心疼,猫儿的病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他的心被扯得七零八落,恨不得留下一块在这儿盯着几个人。 柳茂坚决不让柳凌他们下楼送,小莘也说外面太冷,不让猫儿下去,他红着眼睛和猫儿告别,害得小萱大哭起来。 柳侠发现猫儿眼神闪烁地一直看柳茂,一张小脸儿紧张又窘迫,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家伙下午不是已经和柳茂单独说过话了吗,怎么现在还会这么不自在? 直到柳茂最后一个走到了门口,柳侠看着猫儿忽然走到柳茂跟前,听着他慌慌张张地对柳茂说那两句话,他才知道猫儿为什么会那样。 猫儿对柳茂说:“你回去以后别光想我的病,我肯定会好,你,你得好好哩,俺,俺妈肯定想看着你过得可好。 我,我也想叫你过可好,等我回去,我跟着你去给俺妈上坟。” 旁边还有外人,柳川把手盖在了柳茂的眼睛上,可还是有泪水顺着柳茂的脸颊流下。 猫儿从理智和感情上都理解了柳茂,但十四年的相处方式却不是有理解就能改变的,猫儿已经足够勇敢,但还是没勇气面对着柳茂说出“我想你幸福”这样亲情浓浓的话,离别给人勇气,也能化解尴尬。 柳侠从后面搂着猫儿,站在阳台的窗边看着车子越走越远。 乖猫一直都是他的宝贝他的骄傲,今天他觉得,这样的乖猫,还是他的幸运和幸福。 —— 柳凌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柳侠把生病的猫儿留在家里,他拿着柳侠的那本《本草纲目》看了半夜,第二天,他就代替柳侠去了老杨树胡同。 小萱生性随和,平时家里人谁带着他他都不哭不闹乐呵呵的,全家都喜欢他,小家伙也喜欢全家每一个人,但他也有最喜欢的,如果让小萱自己主动找人玩的话,他肯定会优先选择大伯和三个小哥哥。 可奇怪的是,当每年和他只有一个月左右相处时间的柳凌出现时,小萱会放弃大伯和哥哥,一直黏着柳凌。 柳侠和猫儿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柳侠逗着小萱问他想不想柳凌,小萱指着相框里一张柳凌刚当兵时的照片说:“想,五,爸爸,待见,我,待见,乖乖。” 孙嫦娥当时偷偷对柳侠说过:“我看见小萱跟您五哥这么亲,我就想,这是不是老天注定的,小萱本来就该是您五哥哩孩儿,是小孬孙投胎时候跑太快了,您五哥还没结婚咧他就跑到咱家了,没办法,他只好先投到您四哥这儿了,现在老天爷只好不叫您五哥结婚生孩儿,把这个错儿给改过来。” 柳侠当时看了看旁边正掐着柳雷的脸蛋笑的欢的柳若虹咧嘴:“妈,就小萱那天塌下来都不会着急哩样,你觉得他会跑得过厉害妮儿?” 孙嫦娥也觉得,如果家里一定要有个连投胎都能抢跑的孩子,那只能是气人妮儿柳若虹,不过她还是不甘地争辩说:“反正,小萱这性子是一点也不随您四哥,我就觉得他该是小凌哩孩儿。” 今天,柳侠忽然有点相信,小萱真该是五哥的儿子了。 早上,小萱没睡醒柳凌就走了,小家伙从睁开眼就惦记五爸爸,然后不管在干什么,过一会儿就要问一声:“徐徐(哥哥),俺,五,爸爸咧?” 等猫儿睡了,柳侠择菜准备做饭,小家伙觉得更没意思了,自己搬了个小凳子趴在阳台上往外看,一个人自言自语:“五,爸爸,去,哪儿了?咋,还不,回来,抱,乖乖咧?” 弄得柳侠都后悔让柳凌去老杨树胡同了。 猫儿关心的重点和柳侠不同,他对小萱说:“乖孩儿,反正你咋也喊不利索,你干脆把‘五’去掉,喊爸爸吧。” 柳侠举手赞成:“就是,小萱,以后,你喊五叔直接喊爸爸就中了,别再加那个‘五’了。” 柳凌中午回来,一开门,小萱就张开小胳膊颠颠儿地跑了过来:“爸爸,肥(回)来了,抱抱。” 平时每天都在一起的那些最熟悉的家人,今天一个都不在身边,小萱本来就有点不适应,柳凌又出去了一大晌,小萱再见到他的时候,简直跟久别重逢似的,一步也不肯离开,晚上瞌睡的眼都睁不开了,他还对柳凌说:“爸爸,不走,爸爸,搂住,乖孩儿,睡。” 第二天,柳凌决定带着小萱去老杨树胡同。 柳侠和猫儿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挺拔瘦削的柳凌牵着一个小圆球慢慢地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小圆球好像忽然耍赖,抱住柳凌的腿不肯走了,柳凌弯腰把小圆球拎起来,高高地抛在半空又接着,然后让小圆球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驮着他跑了起来。 柳侠说:“乖,我觉得,有了小萱,你五叔就算真的一辈子单身,应该也能过的可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3 猫儿十分干脆地回答:“是,不过我觉得,五叔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有小萱,他肯定过得更美。” 第241章 除夕 冬日的太阳苍白萧瑟,照耀了一天,行道树的树坑里堆着的雪都没一点融化的迹象,溜溜儿的西北风刮着,街上熙熙攘攘购置年货的人全都把自己包得和手里拎着的包差不多,一样都是鼓鼓囊囊的。 仁义路上最大的一家超市附近人头攒动,已经是阴历腊月三十的下午了,从超市出来的人还是一个个大包小包,好像他们前些天全都忘记了马上要过年,从未安置过任何年货似的。 超市的透明防风帘再次被掀开,还被高高地撩了起来,一个圆鼓鼓的小人儿抱着个圆鼓鼓的儿童食品大礼包先出来,紧跟着,一个高挑俊逸的青年一手提着个大袋子、一手拿着个红色的绒线小帽子也出来了,他小心地拢着小人儿剃成茶壶盖的小脑袋,穿过超市前面停放的一大片自行车,来到靠近街边的地方。 找到自己的自行车,青年把东西在自行车上放好,蹲下、身,把小人儿拉到自己跟前:“乖,今儿有风,咱戴上帽子。” 小人儿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戴不戴不戴,爸爸,戴,帽帽,不美。” 青年捧着小人儿的小胖脸儿:“乖,咱刚从超市出来,你的头可热,不戴帽帽,一会儿爸爸骑着车子一吹风,俺孩儿该生病了,来,俺小萱可乖,戴上帽帽。” 小人儿虽然不大乐意,但却很乖的站着让戴帽子,只不过嘴里还是在争辩:“我,搁咱家,都,不戴,帽帽,奶奶,说,吹吹,风,跑跑,才,结实,哥哥,都,不戴,帽帽。” 青年把小家伙的帽子戴好,又把他羽绒服的帽子给拉上,搓了搓小人儿的脸蛋儿:“骑车子的时候咱戴着帽帽,孩儿自己跑的时候不戴,中不中?” “嗯,我,不待见,戴,帽帽。” 小人儿不知道怎么一转脸,看到了超市旁边已经关门的一家饭店,他指着饭店标牌,兴奋地叫了起来:“爸爸,鸡鸡,香香鸡鸡。” 青年回头,看到了饭店标牌上那只装在盘子里的动物:“乖乖你忘了?小鸡是尖嘴巴,这个扁嘴巴的是小鸭。” “鸭鸭?哦——,就是,扁,嘴巴,鸭鸭,爸爸,鸭鸭,好吃,不,好吃?” 青年笑起来:“小萱,你想吃烤鸭孩儿?明天就过年了,饭店现在都关门了,等过完年他们开门,爸爸带你来吃鸭鸭,中不中?” 小人儿看着油光嫩黄的烤鸭图片,吧咋吧咋嘴,不让口水流出来:“中,鸭鸭,肯定,可香,我,吃,可多可多。” “嗯,到时候爸爸给俺孩儿买一大只鸭鸭,孩儿想吃多少吃多少?”青年说着,自己跨坐在了车上。 车子横梁上靠近车座的地方包着一圈厚厚的海绵,青年轻轻一拎,小人儿就熟练地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横梁上,然后等着青年解开大衣扣子,他舒服地靠在青年怀里,青年再把大衣扣上几个扣子,小人儿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个小脑袋露在外面。 青年绕过停在他车子旁边的黑色轿车,左脚支地,停在轿车前面的慢车道上等红灯,超市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他们租住的地方还要往西走好几个路口。 小人儿看到了放在前面车筐里的大礼包:“爸爸,回家,给,哥哥吃,给,徐徐,吃,咱,都吃。” “嗯,这是爸爸给小萱买的,小萱想给谁吃就给谁吃。” “那,不给,虹虹,吃,她是,气银(人)妮儿,不是,乖乖。” “嗯,好东西光叫乖乖吃,不叫气人妮儿吃;那乖,要是虹虹以后不气人了,咱叫她吃不叫?” “她不,闹银(人),不掐,哥哥,脸,就,叫她,吃。” “嗯,俺小萱真是好孩儿,来,爸爸亲一下,哎,绿灯亮了,走,开路喽——,回家吃肉肉喽——” “哦——,爸爸,开路啦——,吃,肉肉啦——” 黑色的轿车里,怀里抱着个睡熟的孩子,容貌平常,但气质端庄神情利落的女子收回目光,扭头看着驾驶座上好像神魂都跟着那对父子离开的人,等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震北,他走了,咱们也得走了,建国哥刚才说咱们已经到望都了,就是路再堵,五点钟之前咱们也必须赶回家,要不叔叔……” 敲击车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摇下玻璃:“建国哥。” 鲁建国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捂着手里的大哥大说:“陈伯伯怀疑我没和你们在一起,非要让震北接电话。” 女子伸手,鲁建国把大哥大放在她手里:“爸爸,是我,卓雅……我们这会儿在玉皇桥上呢,京都的交通真没治了,好不容易从望都那儿绕出来,没想到玉皇桥现在也开始堵了……爸您别担心,正正已经好多了,一直睡着呢……嗯,交警在分流疏通,半个小时左右应该能到吧……好,震北,爸爸问你今儿晚上跟别人有约没,建义哥和程军哥都回来了,他们想找你聚聚。” 陈震北面无表情地说:“我和罗阳今儿晚上约好了,明天是老西儿,初七之前我都有约了。”他的假期就到初七。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了陈震北的声音,这就够了。 卓雅挂了电话,把它递给一直小心地觑着陈震北的脸色、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鲁建国:“建国哥,再等几分钟,一会儿你走前边,我们跟着。” 鲁建国答应一声就走了,卓雅把车窗关上。 陈震北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街道,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早已消失,他一只手捂着眼睛,靠在了座椅上。 这是他无数次白日梦里的情景,这是他们在一起无数次规划过的未来,在京都或原城甚至荣泽,抑或是中国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城市,他和小凌一起上班下班,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逛自由市场,逛商店,他和小凌为儿子买各种新奇的玩具,他和儿子买一大堆小凌喜欢吃的菜,回到家,他做饭,小凌辅导孩子写作业…… 放弃耀眼的人生,过最平凡的生活,不打扰任何人,只在世界的一个角落,安静地享受他们自己的幸福 今天,他终于看到了梦里的情境,可温暖安逸的画面里,没有他,只有那个为了他们的幸福孤注一掷把一切都交付给他的人,踽踽独行,用单薄的身体守护着善良体贴的家人为他营造的幸福,陈震北能看到他风淡云轻的笑容下不屈的灵魂,还有他心底最深处冷如死水的一角。 誓言因他而起,他却放弃了守护的位置,陈震北放下手,再次凝视柳凌离开的方向。 卓雅轻轻说:“小萱真漂亮,真乖,有他,柳凌暂时应该……应该……”应该什么呢?卓雅也说不上来了,哪怕是亲生的孩子就在怀里,相爱的人连相见都不能,又有多少幸福可言呢? 陈震北说了声“谢谢”,又看了一眼人头攒动、但在他眼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大街,打转车头,跟着前面的车驶上了大路。 卧室门打开,猫儿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小叔。” “喔,乖猫你醒了?正好,大骨头煮的都快脱骨了,快去尿一泡,回来啃骨头孩儿。”柳侠从厨房伸出个头,和猫儿说着话,手里还拿着个松花蛋在剥壳。 猫儿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很快又出来。 茶几上已经放上了一个盛着两根大骨头的盘子,柳侠坐在沙发扶手上等着他。 猫儿盘腿坐在沙发上,呼呼地吹了两口气,拿起一根骨头,可放在嘴边只啃了一口,他就又把骨头扔在了盘子里:“哈——,烧死我了。” 柳侠十分期待地问:“好吃不好吃?小叔第一次弄,好像少了什么佐料,是不是没你奶奶煮的有味儿?” 猫儿直接低下脑袋趴在骨头上又啃了一口:“没少放,好吃,比奶奶和娘煮的还好吃,小叔你也尝一口。”他说着端起盘子放在柳侠嘴边。 柳侠逮着肉多的地方使劲来了一口:“嚯嚯嚯,烧死了烧死了……哎,味道还真不错哎,小萱个馋猫儿肯定得吃撑,要不我提前藏……” 入户门忽然噼里啪啦响起来,紧跟着是小萱软软糯糯的声音:“徐徐,哥哥,开门儿,俺,回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4 柳侠跑过去开门。 小萱雄赳赳气昂昂地先进来,可怀里的大礼包对他而言太大了,挡住了视线,小家伙差点摔倒,一个前倾正好扑进柳侠怀里:“徐徐,给,可好吃。” 柳侠把小家伙抱过去,放在猫儿的腿上,小家伙高兴得把大礼包塞给猫儿:“哥哥,爸爸,买哩,饼饼,可好吃,你吃。” 猫儿拿起大礼包,晃了晃:“哎,俺小萱真是乖孩儿,一会儿咱跟叔叔爸爸一块吃。来,哥哥先给你把衣裳脱了,咱先吃几口肉肉再说。” 小萱看着盘子里的肉骨头,吸吸口水:“肉肉,香香。” 柳凌把袋子递给柳侠:“骨头煮好了?一进楼洞就闻见香味了。幺儿,里面有一包粗吸管,叫孩儿吸骨髓使。猫儿,人家说吃什么补什么,今儿咱煮的骨头骨髓都归你。” 猫儿对着小萱咧嘴:“吃恁多猪骨髓,你说柳岸哥哥会不会最后长成个猪样啊?” 柳侠在厨房大笑:“你如果能长得跟个小猪那么胖我就放心了。” 刚刚五点,包饺子太早了,几个人围着茶几专心啃骨头,柳侠怕只吃肉腻口,把柳凌刚买回来的酸辣泡菜和笋丝装了盘,不过小胖子坚决不尝一口菜,只吃肉。 柳凌用刀背把几个腔骨都敲开了,猫儿趁热把所有骨髓都吸了个干干净净。 小萱吃东西很省心,抱着骨头啃得津津有味,不需要人特别照顾。 柳凌就跟着大家一起吃,他吃得很慢,但一直兴致勃勃,不时撕下点肉塞进小萱嘴里。 柳凌和柳侠从有记忆开始就记得,家里虽然很穷,但总是快乐的,尤其是逢年过节时家里的那份热热闹闹的融洽气氛,更是让他们难忘,恨不得天天过年过节才好,所以即便他们此刻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猫儿还有着让人压碎了心的大病,柳凌和柳侠也不想让他们这个临时的小家把年过的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 啃完骨头,猫儿带着小萱窝在沙发上玩祁越送给小萱的小猫钓鱼,坐在这里玩,可以一边玩一边和厨房里的柳凌和柳侠说话。 柳凌准备做几个八宝饭,柳侠给他打下手,顺便跟着学习。 他们几个都喜欢吃八宝饭,可前两天他们去采买的时候,把八宝饭给忘了。 小萱不喜欢呆在房子里,柳凌每天下午都要带着他上街转悠一大圈,今天,他想到小萱来这么多天了,活动范围基本上都在仁义小学到老杨树胡同之间,这一带看起来确实比较破落没意思,所以他决定带小家伙去比较繁华的地方玩一会儿,捎带看能不能买到八宝饭,结果,超市没有现成的八宝饭,柳凌就买了些原材料,决定自己回家做,小家伙却是一进超市就花了眼,看见什么都稀罕,十分不喜欢进商场和超市的柳凌陪着小胖子在里面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买了一大包他喜欢的零零碎碎。 除了江米,其他都是半成品,所以八宝饭做起来很快,柳凌和柳侠准备了五碗,初一到初五,一天吃一份。 七点钟,摆开了摊子准备包饺子。 柳凌擀皮质量好速度快;猫儿现在包饺子的手艺和孙嫦娥秀梅有一拼,速度快馅儿多样子还漂亮;柳侠包的饺子虽然模样难看点,但贵在馅儿多好吃,三个人配合正好。 小萱被分配了一块面,坐在柳凌旁边,把那一团面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弄得满头满脸都是白面,玩得不亦乐乎。 八点钟,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 柳侠捋袖子正准备开吃,他放在茶几上的传呼机响了起来。 猫儿回身把传呼机拿过来摁开:“肯定是曾爷爷,他今儿晚上不能来,给咱发个……我靠,小叔,是马鹏程这个大饭桶,他明天要过来讨饭。” 柳侠把传呼机接过去,大声念到:“明天去给你拜年,多准备点好吃的肉,吃不饱你赔我钱。” 柳凌笑起来:“马鹏程这小子可真行,到别人家做客居然点菜,这脸皮,一般人可比不了啊。” 半个月前,猫儿又回医院抽血化验了一次,结果显示,红细胞数维持原来水平,白细胞上升到了危险临界值,情况比林培之希望的还要好一点,林培之建议猫儿再进行一次为期一周的抗生素治疗,猫儿就又住进了医院。 猫儿住院的第四天,柳葳和柳钰同时到了京都,柳葳没有听猫儿的话呆两天就走,他提前已经在电话里和柳魁商量好了,他要在京都多陪猫儿几天。 柳钰更不用说,如果不是他来之前柳长青和孙嫦娥再三交待他必须回家陪着玉芳和柳若虹过年,柳钰是打算过完元宵节再回去的。 马千里阴历二十一回国,在京都停了四天,住在他的二姐,也就是马鹏程的二姑家。 他回来的第二天,带了些营养品来看望猫儿,那天正好曾广同也在,他悄悄给许应山和怀琛打了电话,许应山、怀琛很快就过来了,三个人配合着,硬是把马千里和柳家兄弟叔侄六人给拉到了曾广同小柳巷的家里。 许应山和马千里算同龄人,本来就比较容易有共同的话题,许应山那天又把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啥都没有就说胡话”的特长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通,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明君圣贤、妖魔鬼怪地和马千里聊了一整天,成功地把马千里忽悠得心甘情愿给柳侠批了一年的假,捎带着手也把曾广同忽悠得足不出户在家画了三天画,其中一幅《山石兰花图》,曾广同题字送给了马家老爷子。 许应山和马千里聊天的时候准确地感觉到,马千里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孝子,他不会让父母左右自己的生活,也就是不会顺从父母的安排,但却对父母生活上的要求却很贴心,喜欢以惊喜的方式满足老年人特有的虚荣心。 马家老爷子和现在许多地位比较高的干部一样,喜欢以文人雅士自居,业余有舞文弄墨的爱好,喜欢画画送人,更喜欢收集名家字画以证身资,不过马老爷子以前收集到的最好的画也就是中原省著名画家的,对曾广同这样的,马老爷子欲、求无门。 曾广同现在在中国书画界的地位,可绝对不是他在柳家兄弟面前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名气”而已。 说白了,许应山在变相地替柳侠行贿,但因为曾广同十分愿意和对柳侠十分照顾的马千里做个忘年交,原本的贿赂就成了朋友间的馈赠。 马千里是和柳葳、柳钰一起回中原的,马鹏程和马千里打了个时间差,他阴历二十五早上六点多到京都,晚上十点和二姑二姑夫、表姐一起把马千里送上了火车。 马鹏程对送站的柳侠说,他的法、西斯老爹出国一个月,回来肯定看他更不顺眼,他留在家里肯定是除了被虐待还是被虐待,大过年的他逃到二姑家,那过年的时候被虐待的就是老爹了,他爷爷和老妈都饶不了马千里。 二十六中午,柳侠和猫儿接到柳葳的电话,才知道,马鹏程这小子其实是畏罪潜逃。 马鹏程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给班上一个漂亮女生写了一封情书,偷偷夹在人家的课本里,可人家女生不知道,整理东西的时候把情书给掉在地上了,结果可想而知,学校让请家长,马鹏程就是在苏丽蓉和老师谈话的时候跑掉的,因为马鹏程写的那封情书十分流氓露骨。 猫儿接电话的时候马鹏程就坐在他旁边正吃饭,猫儿把电话还给曾广同后问马鹏程:“你那情书里到底都写的什么?” 马鹏程嘴里叼着块红烧肉摇头:“忘了。” 猫儿不信:“那么流氓的内容写着都觉得丢人吧,你怎么会忘?” 马鹏程:“我抄的,从我哥带回来的一本外国小说里抄的,抄的谁能记得住啊!” 当时柳侠和柳凌都被马鹏程那没心没肺的德行给惊呆了,倒是人生阅历丰富的曾广同被逗笑了,他问马鹏程:“你没把小说里女主人公的名字给抄上去吧?” 马鹏程十分肯定地回答:“绝对没有,那信就是一首外国流氓诗,是提前抄好的,名字是我那天中午吃饭时才填上去的。” 除了小萱,一屋子人都:“……” 现在,猫儿恨恨地盯着传呼机上那两行字:“马鹏程这个饭桶加流氓,居然敢让小叔赔钱。” 柳侠拍拍猫儿的脸:“乖猫,马鹏程不了解小叔,你还不了解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明儿他来,屁我都不给他放一个。” 猫儿心里舒坦了些,他扭头找了一圈,曾广同和怀琛不在,家里没电话,他想给马鹏程回个“家门清寒,饭桶与下三儿皮,恕不接待”都回不了,所以还是有点小郁闷。 可很快,猫儿的心情就好像四月天一样清风拂面阳光灿烂了——柳侠吃到了包了一分硬币的那个饺子。 猫儿傻笑着把那枚小小的银白色硬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跑进厨房把硬币洗干净,再跑进卧室放了起来:“嘿嘿,小叔吃着幸运饺子了,今年一年肯定他都会过得可美。”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5 柳凌说:“猫儿,你能健健康康哩,您小叔啥时候都会可美。” 小萱脸上吃得跟只大花猫一样,跟着柳凌溜嘴:“徐徐,可美可美。” 柳侠开始有点遗憾,他想让猫儿吃到幸运饺子,不过,看到猫儿那么高兴,他很快就跟着高兴了起来。 他和猫儿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如果猫儿有个什么事,他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幸运呢,所以,他的幸运,也就是猫儿的幸运吧? 没有电视机,他们也没有看春晚的习惯,吃完饭,几个人围坐在床垫子上,先热热闹闹聊了一会儿天,然后,柳凌吹着口哨,柳侠嚎了几支歌,《大花轿》被他劈着嗓子嚎得面目全非,最后还是柳凌和猫儿一起跟着他嚎,才帮他把调子拉回正路上。 猫儿非要让柳凌也唱首歌,柳凌唱了首英文歌曲《The SoundSilence》。 Hello darkness,old friend(你好黑暗,我的老伙计) I've et<b>http:/// 文字首发无弹窗</b>(我又来和你交谈)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因为有个影子悄悄潜入)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趁我熟睡埋下了它的种子)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my brain(这个影子在我的脑海生根发芽) Still remain(一直缠绕着我) withthe soundsilence(伴随着寂静的声音)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在不安的梦境中我独自前行) Narrow streetscobblestone(鹅卵石的街道狭窄幽长) Neath the haloa street lamp(在一盏街灯的光晕下) I turnedcollarthe cold and damp(我竖起衣领抵挡寒冷潮湿) …… 小萱习惯了日落而息,来京都后每天都是吃过晚饭半个小时内就会睡觉,今天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才多坚持了一会儿,现在,柳凌的声音清朗干净,歌曲的旋律柔和宁静,小萱趴在柳凌怀里,一支歌没完就呼呼地睡着了。 柳凌是用英文唱的,猫儿听不懂歌词,柳凌用口哨吹间奏的时候,柳侠轻声地把自己语句不太通顺的翻译给他听,猫儿听完后小声说:“我也想学这个歌儿。” 柳侠说:“明天让五叔教你。” 柳凌唱完,猫儿跑出去撒了泡尿,然后又捏着晚饭剩下的饺子吃了两个才回来。 现在在这个家里,天大的事也没有猫儿的身体重要,所以虽然是除夕,柳侠也没敢让猫儿多熬夜,他们就比平时多玩了一个小时,十点钟,叔侄三人合唱了一首《大中国》,家庭晚会宣布结束。 除夕夜,柳侠要陪着猫儿一起睡,给猫儿一个尽可能美好的夜晚,结束小家伙这多灾多难的一年。 柳凌不习惯睡这么早,平时,小萱和柳侠、猫儿睡后,他都会坐在客厅或在小卧室床上歪着再看两个小时的书。 今天也一样,把小萱放在床垫上盖好,替柳侠和猫儿拉灭灯,柳凌出来。 在阳台上站着,对着外面黑沉的夜空了发了一会儿楞,他转身来到了小卧室。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安置个什么工作,他想进个比较稳定的国家单位,不为别的,只为这样的单位能让父母安心,但他知道,自己决定不了这件事,他现在要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安置的单位太差,他就自己打工挣钱,而打工想要得到比较好的待遇,需要有一技之长。 他现在在自学机械工程专业的大学课程,他看到电视里说现在有经验的技术工人紧缺,柳凌知道自己现在的条件并不符合,但他觉得,经验这东西只要肯动手干,总会有的,但如果一个人的能力仅限于丰富的动手经验,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是远远不够的,理论知识是非常必要的技能储备。 用最舒服的姿势靠好,柳凌拿起放在枕边厚厚的书,只是轻轻一翻,一个白色的信封滑落在了他的胸前。 第242章 那一年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窗帘上的光晕昏沉黯淡,那是路灯还亮着。 柳侠摁开了传呼机,五点四十,。 他闭上眼睛,心里给自己加了五分钟赖床的时间,脑子开始过滤起来后需要做的事。 估摸着五分钟应该差不多了,他轻轻坐起来,一点点挪下床。 就着昏暗的光,他看到床垫上一大一小两个人。 柳凌今天居然还在睡,平时他总是五点半准时起来做饭熬药。 柳侠小心地绕过床垫出了大卧室,心里想着五哥昨晚上不知道看书看到几点,平时柳凌回屋,他迷迷糊糊都有感觉,昨晚上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先来到阳台,掀开土炉子上压火的盖子看了看,挺好,没灭,把炉子里烧乏的蜂窝煤夹出来,又放进去一块。 猫儿的药是昨晚上就泡上了的,他用筷子翻搅了两遍,让草药泡的更均匀,然后放在那里备用,六点半开始熬药,猫儿七点半起来正好赶上喝。 屋子里有暖气,东西不好存放,和好的面和饺子馅都放在阳台上,柳侠把它们搬进屋放在餐桌上,然后进卫生间洗漱。 他正刷着牙,门被推开了,柳凌站在门口:“我睡过头了,幺儿,还早着呢,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柳侠嘴里呜呜噜噜着闪开身,让柳凌进来,他漱了一口水,说:“不算早了,咱妈跟嫂子她们现在恐怕都包了三拍子饺子了。” 柳凌想想,还真是,虽然没有任何娱乐,过年时候地里也没有什么活要干,可他们家一直都是习惯早早就起来包饺子,等天亮的时候,全家人差不多就全吃饱了。 柳侠问:“五哥,你夜儿黑几点睡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柳凌挤着牙膏说:“差不多一点吧,现在学到的这一章有几个难点,多看了一会儿。” 柳侠看着柳凌消瘦的脸颊非常心疼:“你现在就是本科,在中国,这个学历随便去哪里应聘都够用了,反正你只是想自学,又不是想考文凭,别把自己赶这么紧。” 柳凌笑笑:“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柳侠嘟囔着“真不公平,我们单位高中没毕业的一个月也能拿六七百,听说有些只挂个名,从来都不上班照样月月领工资”出去了。 柳凌跟柳侠说了自己关于转业后工作安置上的打算,柳侠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难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6 柳凌低头刷牙。 原谅我曾经的幼稚无知,四个多月以前的我,虽然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足以给你带来我所希望给予你的幸福,但我自信只要我们在一起,我能够让我们的人生越来越好……不,不要再想,不要…… “梆当当……”客厅里传来一声响,是擀皮的小擀杖掉在了地上。 柳凌摇摇头,却摇不掉那刻印在脑海中一行行的字迹。 他打开水管,捧起冰凉的水,不停地泼在脸上,沁凉的水好像冲进了脑子里,把那一页页的纸、一行行的字暂时冲积到一个遥远的角落,让他的思维暂时断裂,让他从昨夜开始就好像一直在内视自己心灵与脑海的视线从那如同深深地烙印在他灵魂之上的字迹上暂时撕扯下来。 他抬头看着镜子,伸出手,却没能触摸到镜子里的人。 水滴滑过镜面,留下行行洇润模糊的痕迹,像苦涩的泪水曾经流过的脸庞。 柳凌忽地直起身,迅速拿过毛巾擦了一把脸,然后又擦了一遍镜子,抹去了上面流水的印迹,转身走了出去。 ……我以为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洒过的血能够证明我的信仰与忠诚,它们可以成为我争取幸福的倚仗,可以软化甚至消融我们未来共同生活的道路上的荆棘,可当我爸爸对我说,哪怕我娶个疯子傻子,娶个烟花巷里的残花败柳,只要是个女人,他都不会反对的时候,我才明白,在被地位与权势充斥的人心中,任何可能会给他的地位和权势,或者仅仅是虚荣心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只是不能为他现在所拥有的地位和权势增加砝码的行为,都是他不能容忍的,亲情与他,只是一件装饰,如果能让他锦上添花,付出点心力维护一下也无妨,当这件装饰不能为他带来好处,随时可以扔掉,或者说毁灭…… “幺儿,我擀皮,你还坐这边包孩儿。”柳凌拿起围裙,站在柳侠身边。 柳侠把自己正好擀好的一个饺子皮拿起来显摆:“你看五哥,我擀哩也可圆。” 柳凌接过面皮颠了一下:“嗯就是,猫儿您俩现在都是全能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柳侠嘚瑟:“那是,当代好青年嘛,肯定是搁哪儿哪儿中。” 柳凌站在餐桌边擀皮,坐着太安逸,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今天是过年,小侠心里这么多天都压着块大石头,你现在算是老大,你得想法叫他高兴,柳凌,你得让孩儿……高兴……因为真正了解了我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家庭,所以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处境,这一切因我而起,而我现在却只能躲在离你千里之外的地方,看着你身处险境而束手无策,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任何的不慎都可能让我永远失去你。 我不怕死,但我怕没有你的世界…… “幺儿,夜儿黑咱腌的青辣椒吃完了,你慢慢包,我再去腌个小芹菜,叫猫儿一会儿就着饺子吃。”柳凌放心小擀杖,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柳侠抬起头笑:“我给孩儿腌的萝卜干儿今儿就够七天了,一会儿我去拌一盘就中。” 饺子馅儿肉多,香,猫儿现在有着病,口味比平日里清淡些,爽口的凉拌菜能促进他的食欲,现在每顿饭柳侠他们都会给他准备一盘颜色青翠的凉拌菜,酸辣萝卜干儿虽然颜色不那么漂亮,却是猫儿永远吃不烦的。 柳凌看看阳台:“哦,今儿孩儿肯定起来得早,我去把药先熬上。” ……我离开你回到京都的前两个月,一直在自责中度过,我责备自己曾经的情不自禁,责备自己明明曾经亲眼看到过,那些爱恋同性的人无论如何小心谨慎地保守自己的秘密、生活得比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还战战兢兢,却依然要承受人世间最深刻的鄙视、最肮脏的谩骂、最恶毒的诅咒,承受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浊泥污水,但却依然克制不住对你的爱,克制不住想让你知道我的爱并得到你同样的爱的心情。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珍贵的你,却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爱情,不但让你无端遭受羞辱,还把你拖入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 猫儿今儿确实比平时醒得早,不到七点就起来了,还把小胖子逗弄醒给抱了出来。 小萱就上面穿了个小秋衣,下面小屁、股光着,浑身肉呼呼的样子喜欢死个人。 小家伙平时都是睡到自然醒,今儿没睡够,撒了泡尿就爬到柳凌的怀里,揉着眼睛打呵欠,不闹,但拒绝穿衣服。 柳凌让猫儿去拿了条小毛毯给小家伙盖着,小家伙迷糊了一会儿就过来了,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小块面开始捏,弄得柳凌满腿都是面,柳凌就这样一直把他圈在怀里擀皮,不时夸奖小家伙一句。 小萱就这么光着坐在柳凌怀里吃完了饺子,柳凌才抱着他去洗漱,穿新衣裳。 柳侠和猫儿都能感觉到,柳凌对小萱是真心喜欢真心疼爱。 猫儿现在喝中药已经喝出了境界,喝完之后都不需要再喝水漱口,完全是把中药当白开水用的节奏,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怎么影响他吃饭了,以前,一大碗中药再加上一碗白开水,半个小时后吃饭,猫儿就没什么食欲。 柳侠对此是心疼又欣慰,以前,他每次看到猫儿喝中药时把脸揪成苦瓜的样子,都恨不得自己替他喝,现在好了,猫儿说他已经能喝出古人说的什么药香了,柳侠又觉得他肯定是苦中作乐。 八点钟,新年的第一餐彻底结束,连厨房都收拾好了。 今天天气看着不错,阳光明媚,关键是看起来没有风,虽然天气预报今天的气温是零下十度,可看起来外面很温暖的样子。 几个人正在合计是不是出去溜达一圈,给小萱买个兔爷或糖人啥的,外面响起了马鹏程的声音:“柳岸,小柳叔,开门。” 小萱里里外外都是新衣服,脸上搽了雪花膏后,还在眉心里点了个黄豆般大小、红艳艳的美人痣,小胖子美得不得了,着急找个人炫耀,听见声音就跑了过去:“我开我开叫我开。” 门一打开,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就飘了进来。 马鹏程扬起手里的袋子:“新年大吉新年大吉,新鲜出锅的烧鸡来啦,柳岸你快点趁热吃,吃一口百病全消,吃两口长命百岁,吃三口万寿无疆,吃整只……吃整只……”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柳凌笑着接过话。 马鹏程猛点头:“你怎么知道的?哎呀柳凌叔,你不光脸帅,还学识渊博善解人意,简直是我的偶像。” 柳凌早就见识过马鹏程油嘴滑舌的厚脸皮像,不过今天对他的认识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马鹏程带来的这只还烫手的烧鸡,香酥入骨,是他大初一的非要到别人家过,他二姑无奈之中给准备的据说有辟邪功效的礼物。 柳侠乐呵呵的收下,还给马鹏程发了二十块钱的压岁钱,然后也不出门了,当即就把烧鸡拿出来让猫儿吃,必须吃至少三口。 猫儿啃着鸡腿给了马鹏程一拳,马鹏程抱着猫儿咯吱,两个好朋友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猫儿心里特高兴,就冲马鹏程那几句让小叔特别开心的吉祥话,他觉得今儿让这家伙蹭吃蹭喝一天也值得。 马鹏程的二姑一家今天早上要回去和公公婆婆一起过年,马鹏程不愿意跟着去,所以早上没吃饭就过来了。 过年不能不吃饺子,猫儿和小萱吃了烧鸡,他们马上重新铺开摊子给马鹏程包饺子。 饺子是柳侠包的,大肉白萝卜的饺子馅是猫儿指挥着柳侠拌的,味道非常好,马鹏程实实在在吃了两大碗,吃完了嘴一抹,对柳侠说:“小柳叔,你怎么不是女的呢?你要是女的,我现在就追你。” 猫儿一个大脚踹过去:“马鹏程你大过年的想亡命天涯不是?” 马鹏程一个跳跃闪开:“要是,要是懂不懂?我只是在表达一下我想要一个长得漂亮又贤惠能干的女朋友的美好愿望。” 他这一解释,轮到柳侠捋袖子准备揍人了。 马鹏程大笑着躲到柳凌身后:“小柳叔我错了,你不是漂亮你是帅,你是才比宋玉貌比潘安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哎,谁呀?来了来了。”外面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马鹏程比主人还主人地跑过去开门。 来的是祁越和他闺女祁含嫣。 祁含嫣一看见小萱就挣着下了地:“哥哥哥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7 小萱慢半拍,人家小丫头都跑到跟前了,他才反应过来:“哎?嫣嫣?妹妹?” 祁越第一次见柳凌就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才记起,他在部队的时候,参与接待过一次国外的军事考察团,柳凌是考察团的中方陪同人员。 当然,事实并不是祁越所看到的。 柳凌和军校两个战友那天演示完毕后本来就可以离开了,但考察团的两位成员却来了兴致,非要和他们三人切磋交流一番,交流的结果是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对方那两位成员邀请他们参与接下来的行程,经领导批准,柳凌他们就跟着考察团多跑了本集团军的几个地方,后来考察团要到其他军区,柳凌他们就离开了。 前一段柳凌代替柳侠去给祁老先生写方子的时候,中间有一天祁越正好轮休在家,他和柳凌聊了一下午,两个人觉得非常投缘,从那天开始,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祁含嫣小丫头比小萱小正好一岁,也是胖嘟嘟的,看着非常可爱。 可小丫头实际上娇惯的有点狠了,个性强,厉害,平日里只许她打别人,不许别人还手,所以家里比她大点的几个哥哥姐姐都不愿意跟她玩。 小萱跟着柳凌去祁家替老先生写方子的时候,她偶尔和小萱玩了一次,没想到,两个人居然玩得非常好。 好脾气的小萱对玩具之类的没什么执念,哪怕玩的正高兴呢,别人要过去也就要过去了,他随便再找一个,还能玩得有滋有味。 那天祁含嫣抢了小萱好几次小萱都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示之后,小丫头突然醍醐灌顶似的就幡然醒悟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拿了出来和小萱一起玩,小萱如果玩一个玩具时间太长,她还会挑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的塞给小萱。 柳凌一共带着带着小萱过去了八天,两个小人儿天天一起玩,一次纠纷也没发生过。 现在,两个好朋友非常认真地坐在床垫子上玩小猫钓鱼,祁含嫣看起来简直不能更乖。 祁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一直都觉得带他闺女一小时,比上班一天还累。 柳凌和柳侠没买自行车之前,祁越开着自己新买的车送柳凌和小萱回来过一次,那次祁越上来坐了一会儿,听说柳侠他们租的房子一个月要六百五,觉得有点贵,而且,他说按祁清源的说法,住在楼房这种不接地气的地方,对猫儿这种病没什么好处,祁越建议柳侠天气暖和之后去老杨树胡同租房。 祁越说,住在老杨树胡同的人都想摆脱那个地方,到市中心买套房,但市中心的房子太贵,他们那里大部分人家的经济状况都不算好,所以有不少家想卖掉四合院,可他们那地方不招人待见,房子不好卖,于是他们只能出租,房租比柳侠他们住的这个地方低很多。 仁义小学这里基本处在繁华和破落的分界线上,往西再过一个大的路口,房租的价格一下就下来了。 其实不用祁越说其他的,只是说住楼房对猫儿的病没什么好处这一条,就足以打动柳侠了,他下一次去祁家的时候,就问了祁清源这事,祁清源说,人要是多接点地气,对身体肯定是有好处的,至少老先生自己这么觉得。 柳侠和柳凌、猫儿商量了以后,就请祁越给留心一下老杨树胡同出租的房子,倒座不考虑,至少要通风和采光都比较好的两大间,柳侠打算暖气一停他们马上就搬走。 今天,祁越是来没事过来玩的,也是捎带着给柳侠说租房的事的。 祁家是个大家庭,过年非常有特色,大年初一这天,女的什么都不用干,男人做饭,还要捎带手给女人伺候场子。 祁越是他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不会做饭,上面一大群亲哥和堂哥,也用不着他伸手,家里女人们摆了两个摊子在打麻将,没他什么事,祁含嫣又闹着非要找小萱玩,他就开车过来了。 祁越说:“那些把好好的一间屋子隔两间,几十块一个小隔间,一个大院租给很多人的那种我就不给你们说了,我估计你们也不可能住。 我帮你们看了两家,一个是40号,你们应该有印象,就是经常吵架的那家,他们家小儿子七月份的时候刚搬到儿童医院那边,这两口子应该是为给小儿子买那套房借了不少钱,老大两口子知道后和他们闹,所以才老吵架,以前他们家虽然不和睦,也还没闹成这样。 现在大儿子也跟他们要钱买房子,他们没办法了,只好把房子往外租,他们要租的就是原来他们小儿子住的,西厢房南头两间,还可以在倒座里面占半间做饭,一个月四百,水电费你们自己出。” 柳侠有点犹豫:“房子听着不错,可他们要是天天老那么吵架……” 祁越笑起来:“也不是天天吵,好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吵,不好的时候连着吵十天半个月。” 柳凌也听到过那家人吵架,感觉好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跟牛三妮儿差不多,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想都觉得糟心,所以他问:“另一家呢?” “另一家是五十二号,男的姓谭,谭建伟,两口子都在定海那边一所外事中专教学。 不过,他过,他家不全部属于谭建伟他,还有他大哥谭建宽的一半。 谭建宽在外贸公司上班,比谭建伟有本事,他有个儿子,儿子也很争气,听说前年考上了定海的一家重点高中,所以谭建宽他现在在那边租了一套房子住,经常是三两个月都不回老杨树。 谭建伟他们两口子也差不多,平时住校,就星期天回家一天,好像也不在家住,就是回来拿些换洗的衣服,他们跟我们那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嫌弃这边的房子。 不过如果你们租了他们家的房子,这样反倒正好,自己住着感觉比较自由。 他们家的房子特别好,我爷爷说,谭建伟他爷爷在英国呆过好几年,好像在美国也呆过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家的房子和院子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他们院子比一般的四合院要宽敞得多,房子也格外宽敞,还比我们一般的房子高。 他们家的院子,怎么说呢,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算是两进,也能说是三进,不过只有中间部分盖了房子,头进院子就只有一所倒座和一个小工具房,种的都是竹子和花花草草什么的,你们如果住多了这种小套房,去他们家肯定会觉得特自在,连呼吸都是舒服的。 因为他们家头进院子每什么建筑物,两进院子之间又只是用矮墙和月亮门隔着,北屋后面也是挺大一片空地,所以他们家的房子整个感觉特别亮堂。” 柳侠问:“他打算租给我们的是哪间?” “也是两间西厢房,靠南头的那两间,紧挨着厨房和卫生间,当然,厨房和卫生间是为了出租房屋,后来在西厢房南头上临时加盖的,他们家原本配套的卫生间和厨房分家时候分给了谭建宽。 不过你们放心,我特地看了一下,厨房还挺宽敞,至少比你们现在的厨房要宽敞,应该有你们的厨房两倍这么大,水管、水池什么的都齐全。 就是卫生间小了点,和你们现在这个差不多,有淋浴头,但没热水,冬天得去澡堂子洗澡。” 柳侠看猫儿,猫儿讨厌进公共澡堂。 猫儿满不在乎的说:“无所谓啊,我们自己烧水洗不就成了,我们在老家都是在大盆儿里洗澡,照样洗掉可干净。” 柳侠想了一下,确实,以前他们一个冬天不洗澡也都过了,于是他问:“祁越哥你和他们说房租了吗?” 祁越说:“一个月五百,水电费自理。” 柳侠和柳凌、猫儿对视了一眼,柳凌和猫儿都点了点头。 柳侠说:“我们过去看了再说吧,房子合适了才能说租金。” 祁越说:“房子肯定不会有问题,他们家的房子如果你们看不上,我估计你们在京都就租不来房子了。 对了,谭建伟跟我说了几个条件,第一,不能带乱七八糟的人去家里,意思是不能说话的住四个人,结果住进去一大群; 第二,不能糟蹋他们的房子,在墙上乱钉钉子什么的; 第三,你们如果住进去,得负责院子里的卫生。 他去年出租过一次房子,因为租房的人忒邋遢,不到两个月他们就把人给赶走了,后来一直没再往外租。” 柳侠说:“卫生不是问题,我们也不会随便乱动别人家的房子,不过,”他看了看柳凌:“如果我家里人来看我们,在那儿住几天,他们不会拿这个赶我们走吧?谁家都不可能连个家人朋友都没有。” 祁越笑着说:“不会,我特别跟他们强调了一下,说你们家人特讲究,而且一家子都是明星相,谭建伟他老婆还跟我开玩笑,说等你们过去,如果真是一群大帅哥,可以降房租,如果是我说瞎话,一间屋子涨一百。”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8 马鹏程摸摸自己的脸,又伸手想去摸猫儿的,被猫儿一巴掌给打开,还顺便踢了他一脚。 马鹏程揪着脸做痛不欲生状:“这意思是长得丑还得缴税吗?凭什么呀?有个丑老爸又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祁越扒拉着马鹏程的脑袋笑:“这小子怎么这么逗呢?” 几个人轮番把马鹏程的脑袋给蹂躏了一遍,马鹏程趴在桌子上做生无可恋状,随便轮。 柳侠和柳凌、猫儿,包括马鹏程,又统一了一下想法,大家都觉得应该租52号。 祁越说:“那好,我回去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有时间把屋子里的东西腾一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 柳侠看着猫儿,犹豫了:“这房子到阴历十七整两个月,可到时候还不出正月,我觉得天还太冷……” 猫儿打断他:“不冷,到时候咱们把那个炉子搁屋子里,肯定可暖和,小叔,这个房子一到期咱就搬。” 祁越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权衡什么,然后说:“嗯——,其实柳侠,再有三四天就立春了,立春后气温上升得很快,不过,最主要的是,我爷爷奶奶每天早上都要做五禽戏,我爷爷还练习太极拳……” 柳侠心里一动,他觉得祁越的眼神有点暗示的意思:“嗯?五禽戏和太极拳?” 祁越笑:“对,五禽戏和太极拳,我和岳祁小时候跟着练习过好几年,我觉得那个对身体确实挺不错的,如果你们搬过去,我觉得柳岸可以试着练练。” 猫儿急切地问:“那,祁爷爷会愿意教我吗?”他想赶快强壮起来,他觉得自己每天窝在这么个小房子里,都成了个废物了,五禽戏他不知道,但太极拳慢慢悠悠的,他练习起来肯定没问题。 祁越说:“我觉得如果你们提出来,他肯定愿意,上次你自己写了那张方子后,我爷爷天天夸你。” 上次猫儿去祁家看病那天,是岳祁的结婚纪念日,也正好是星期天,柳侠和猫儿一到,岳祁就心安理得地和妻子逛街去了,柳侠也就理所应当地替祁老爷子写方子,中间他出去上了一次卫生间,猫儿又代替他写了一张,结果,后面几个人的方子,祁老爷子都让猫儿帮他写了。 柳侠怕累着猫儿,不想让猫儿写。 祁老爷子对他说:“做点能做的事对人好,有病的人也一样,这点事,累不着他。” 柳侠当时就能觉得祁老爷子对猫儿的喜欢更多了一层。 所以,如果练习五禽戏和太极拳对猫儿的身体真的有好处,祁老爷子应该会答应教猫儿吧? 柳侠看一眼阳台上的炉子,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个房子一到期马上就搬,到了那边,再买个大炉子放屋子里,如果每天把两间屋子都烧的暖暖和和的,就应该没问题。 他马上对祁越说:“祁越哥,麻烦您回去就跟那个谭老师说,我们过了元宵节就搬,请他提前把房子腾出来。” 祁越点头:“我一会儿回去就跟他们说。” 柳凌和柳侠想提前做饭,多加两个下酒菜招待祁越,祁越不让,说初一互相拜年可以,但不兴在人家家吃饭。 既然规矩如此,柳凌和柳侠也不强求,祁越和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看快十一点了,就准备回家。 祁含嫣一听要走,坏脾气发作,又踢又哭,撒泼的架势十个胖虫儿加起来也比不过,小萱用小胖手给她擦眼泪也劝不住。 柳侠他们即便想让小丫头在这里玩,今天是过年也不行,最后没办法,柳凌抱着小萱和祁越一起出去,把他们送到车上,要不小丫头不出门。 车子在祁含嫣声嘶力竭的大哭中离开,柳凌抱着小萱站在街边,一直看着车子消失。 外面和想象的不同,非常冷,树梢看着一动不动,小风却刮的人脸生疼。 柳凌把小萱裹在大衣里,问他:“那边有公用电话,咱们去给怀琛伯伯发个传呼吧?” 小萱点头:“嗯,还有,胖虫儿,哥哥。”小萱记不住胖虫儿跟曾广同去柳家岭了。 家里,马鹏程盘腿坐在沙发上,傻笑着一个人在玩小猫钓鱼。 柳侠和猫儿进厨房准备午饭。 柳侠捏着猫儿的耳朵:“老实交代,夜儿黑你又搞啥秘密行动了?你今儿起来看您五叔的眼神儿不对。” 猫儿夸张地做出耳朵被揪得很疼样子:“哦哦哦,我说我说,还是那个秘密,小叔,十七岁一块跟你说。” 柳侠逮着猫儿的脸搓巴:“臭猫儿 。” 柳凌给怀琛发了个“新年快乐,财源滚滚。” 昨晚上,怀琛给柳侠发的是“新年快乐,吉祥如意”;给他发的是“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可柳凌知道,再多的祝福,他心里所想的,也永远不可能达成 小萱跟个小青蛙似的趴在柳凌怀里,小胖脸儿贴在柳凌颈窝儿里取暖。 柳凌下巴蹭了蹭他的小脑袋,那一小片茶壶盖毛茸茸软乎乎的,暖到了他的心里。 柳凌抬起头,冬日的太阳感觉很遥远,可阳光看上去很灿烂。 ……可是,我知道,如果现在有机会让我重新返回到十一年前,我会比已经过去的那个十一年前的秋天更加迫切地去找到那个拉着架子车、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走在望宁大街上的人,我甚至希望可以更早,早到不让我的爱人在无望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山路上奔跑,在深夜里挣扎煎熬…… 我以为自己经历过生死,从此便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淡泊与从容,可以抱臂倚栏,坐看世人为权势利益忙碌而哂然一笑,静观岁月一去不返而波澜不惊,直到遇到了你,拥有了你,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和世上所有的人一样贪婪又胆小,几十上百年的生命是如此短暂,让我只是想想我终将会有失去你的那一天就觉得慌张害怕和不甘。 此时此刻对你的想念和担忧让我更加肯定,哪怕再有一百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每次的机会里,哪怕我能找出一万条的理由说服自己放手是为了你好,我都无法真的放开你的手,无法对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爱人的感觉,无法忍受你有一天会属于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爸爸,你哩,脸,可凉可凉,咱,不耍了,咱,回家吧。”小萱的小手摸着柳凌的脸颊,单纯干净的眼睛里满是关心与疑惑。 柳凌已经走过了他们回家的胡同。 柳凌回头看了一眼,把小胖子托高一点,使劲在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好,要不是俺乖孩儿,爸爸就走过了。” 小萱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蹭。 柳凌抱着小萱跑起来:“喔——,回家喽——,回家吃肉肉吃香香喽——”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再自责,我知道我的爱人不需要也不会去爱一个只会沉浸往事自怨自艾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他并肩而行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个能够和他一起横刀立马披荆斩棘为我们的幸福杀开一条血路的爱人! 保护好自己,等着我……等着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39 第243章 搬到老杨树 正月初七的早晨七点。 在京都一处闹中取静之地,一条干净规整的胡同深处一家宽敞庄重的四合院内,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军装的老人站在堂屋的台阶上,沉着脸对站在院子中间同样穿着军装的人说:“京都离你们部队也就是三百多公里,一路都是高速,你需要现在就走吗?” 院子中间的人面无表情:“我们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总得提前一晌回去把家收拾一下吧?” 老人显然对这个借口不满意,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你最好是真的要回去打扫,如果让我知道你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东厢房跑出来的人打断了他:“爸,冬天风沙大,震北和卓雅回来七八天了,家里肯定一层灰,早点回去打扫完了,他们还能多少休息一会儿,明天就要上班了,”他说着已经走到老人跟前,推着他:“走,回屋去吧,正正都半岁多了,您别再这么胡思乱想了。” 陈仲年跟着陈震东转身往屋里走:“胡思乱想?哼,就冲他对建义和建国那样,我就知道他还没死心,他还在惦记着那个兔崽子呢。” 陈震北用不急不缓,感觉却冷如钢铁的声音说:“对,我还惦记着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可能忘了他。” 陈仲年霍地转过身,用锐利如鹰隼盯视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陈震北:“你知道跟吴培元鬼混的那个二尾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震北,别以为他申请了转业,以后你们就有机会暗度陈仓了,我告诉你,在部队里有点什么事,可能还需要费心找个理由,离开部队,哼哼……”他没再往下说,他觉得他所说的已经足够了。 陈震北直视着他的眼睛:“爸爸,请您记着:我,不是吴培元,所以,您,最好不要学吴庆军。” 陈震东死死抱住气得浑身发抖的陈仲年,冲陈震北吼:“卓雅和正正都在外边等着你,你还不快走!” 陈震北没动,依然用刚才那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除非您先让我死,否则,就像我不能承受因为和他在一起您会让我付出的代价一样,您也承受不起我因为他失去哪怕一根毫毛而让您付出的代价。 我对鲁建义已经够客气了,如果他再有任何一点意外,鲁建义,还有所有那些曾经侮辱他排挤他的人……都得死。”他看着陈仲年的眼睛,慢慢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黑色的轿车像离弦的箭,失控般的带着呼啸冲出了胡同,却在冲上主干道的瞬间戛然止步。 陈震北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瞪视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潮,血红的眼睛却没有焦点。 卓雅拍着怀里的孩子,想阻止她发出声音,小丫头却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去够陈震北的脸。 卓雅轻轻叹了口气:“震北,叔叔,叔叔他和吴庆军不是一样的人,他只是,只是想威胁你彻底放下柳凌,如果你让他感觉到放心了,他应该不会像吴庆军对培元那个……爱人……一样,对待柳凌的。” 陈震北梦游一般说:“你还不够了解他,他会。” 他坚持和柳凌在一起,陈仲年会对柳凌下杀手;他做出彻底放下柳凌的姿态,陈仲年也会。 他不能强硬地坚持,也不能假装已经忘记,他必须把握住那个关乎柳凌生死的平衡点,一点都不能出错。 卓雅抱紧了女儿,她知道陈震北的话可能是对的,她的爱人,一个优秀的飞行员,现在正在一个小县城的汽修站,做着一份最低级的工作。 还好,她的爱人是个男人,她只要妥协,就能换取他的平安,他们只是门不当户不对,让家里人觉得脸上无光,有一天让别人知道,最多说她年轻时幼稚冲动,做了一次傻事,而不会像同性之爱那样,被天下人视为最肮脏见不得人的罪恶,人人得而诛之。 陈震北看着西北方向发了一会儿呆,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茫茫的车流中。 初七,祁清源老先生恢复看诊。 七点半,柳凌、柳侠、猫儿、小萱和马鹏程就出来了,打的来到老杨树胡同。 猫儿看完病从祁家出来,还不到九点半,他们一起跟着祁越到去五十二号看房子。 老杨树胡同是东西方向的,因为最初这里差不多算是荒郊野外,当初盖房子也不可能有什么严格的规划,只是同期在这里安家的人大致商议着抱团聚集,增加点安全度,所以胡同并没有多规整,中间宽宽窄窄,曲曲弯弯,胡同两旁各家各户的院落布局不尽相同,倒座门楼也是各有特色。 双号是路北,52号的谭家基本处在胡同中间地段,远远就能够看到,谭家的倒座跟其他人家明显不同:它特别长,别家一般都是三间,谭家是五大间,并且两旁边还各有大约八米宽的空地。 从外面看,西边空地是一片摇曳生姿的青翠竹林,东边好像是就着院墙建成的回廊,所以谭家的院子看起来比邻居家宽了不止一倍。 柳侠没有惊讶于谭家的宽敞,他更多的是被那片竹林吸引,在此刻万木萧瑟的北方,乍然看到蓝色砖墙内那一片翠绿,由不得人不兴奋,那绿色的竹叶簌簌作响,在风中裹挟着勃勃生机,生生沁透到了柳侠的心窝里。 祁越不是外人,所以柳侠不加掩饰自己的满意,他对柳凌说:“五哥,我决定租了,哪怕贵点也租。” 猫儿也十分喜欢那片竹林,但他听了柳侠的话,马上不愿意了:“说好了五百,多一分也不行,如果里边不好,咱还要跟他们砍下来点呢。” 柳凌说:“倒座都这么漂亮,里面应该不会太差吧?” 祁越笑着抓了下头:“房子肯定不差,只是……,咱们进去看了再说吧,反正我的感觉,你们也许不满意,但最终会愿意租下来。” 门是虚掩着的,祁越也没喊门,直接就推开让他们进了。 猫儿拉着柳侠的手第一个进去,看到眼前的景致,他脱口而出:“我靠!” 紧跟着进来的马鹏程更是直着嗓子叫:“喔,这这这,这特么拍聊斋呢?我操,这里头不会住着狐狸精吧? 小柳叔,你跟柳岸要是住在这儿,不会半夜让狐狸精把阳气给吸干吧?” 柳凌兜手给了马鹏程后脑勺一巴掌:“臭小子你再胡说。” 马鹏程摸着脑袋跳到快要给竹子淹没的砖铺路上:“不是胡说啊柳凌叔,电视上都这么演的,你看看,这儿跟《聊斋》里那些书生住的地方是不是特像?乱草从中一个大破屋,屋子里一盏煤油灯,书生在煤油灯底下看书,狐狸精在乱草稞子里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大美女,公子……” 马鹏程捏着嗓子一扭腰,学女人做了个万福。 猫儿狠劲儿踹了他一脚:“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准备给狐狸精大美女的情书,在这儿瞎诈呼什么?” 马鹏程蹦了起来:“那怎么能行?我妈还等着我给他生五男二女呢,我可不想被狐狸精给吸干。” 祁越和柳凌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马鹏程这小子可真不靠谱啊! 小萱却欣喜异常地挣扎着从柳凌怀里下来,往小竹林奔去:“啊——,老美老美,土,里头,有,虫虫,剜,出来,奶奶炒,哥哥吃。” 柳雲和柳雷两个小阎王无所不吃,没有老古龙的季节,看见别的白胖虫子也想试一下,小萱跟着他们俩学成了个野大胆,看着软软糯糯的小胖子,其实什么虫子野物都不怕。 祁含嫣看到小萱下去了,也挣着想下去,祁越吓唬她:“那里边有蛇,嗷——,咬人,咬小孩儿。” 祁含嫣一下就老实了。 柳侠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院子,有点被惊呆了:居然有人能把自己家给住成这个样子? 在外面看上去翠绿可人的小竹林,里面扔满了乌七八糟的东西,横七竖八的树枝糟木头,还有一辆旧自行车吗,几个破提包、破花盆、破篮子、破凳子、破碗、破盘子、旧鞋子、烂酒瓶……,还有两个……破尿罐子。 竹林里靠界墙的那个小屋顶几乎整个被荒草覆盖,一扇门已经腐朽变形,就那么斜着靠在门框上;窗户的玻璃没有了,窗口黑黢黢的瘆人,窗台上的灰尘枯叶能有半寸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0 但因为小屋当初真材实料的大青砖一砖到顶,蓝瓦也是上好的质量,所以并没有坍塌凹陷的地方,隔着竹林乍一看,小屋还蛮有点浪漫情调。 马鹏程说:“这一看当初就是小骚、狐狸住的地方嘛!” 隔开前后院的那道矮墙几乎被杂草淹没,只依稀还能看到上半部的花墙做得很漂亮,墙上放着几个豁豁牙牙的陶土花盆,造型优美雕花漂亮的月亮门上,枯败的杂草随风摇摆。 矮墙后三所比一般房子都高大阔长庄重气派的蓝瓦房,房顶上是一样的枯草摇曳,窗台上是一样的灰尘落叶蛛网纵横,和竹林里那个小杂物间比,这几所比较像是有点档次的妖魔鬼怪弃住多年的府邸 。 柳侠租下了谭家的房子。 谭建伟老师和蒋安珍老师这对夫妻搭档比柳侠和猫儿这对叔侄搭档对钱的执念好像还要深,柳侠和猫儿你吹笛我捏眼,花样百出默契十足,也没能砍下一分钱。 但是,他们多加了一间房子,西厢房正中间的客厅被租二送一了。 谭家的院子之所以比邻居都要宽出那么多,除了他们借鉴了欧洲人营造院落的习惯,房屋前后都会留出足够宽敞的地方来保证室内的采光和空气流通外,还因为他们的每一所房子都是五间,而不是中国人习惯性的三间,而且从正面看,厢房和北屋平面上一点不重叠,厢房和北屋之间还至少有十米的垂直距离,所以北屋的采光几乎完全不受厢房的影响。 谭家的房子进深也比较大,柳侠用脚步量了一下,房间内部的净深是四米八,宽度五米还要多点,房子的挑高也很高,至少要比一般的房子高一米,所以,最近一直住在狭小的套房里的柳家几个人,进到房子里后竟然觉得有点空旷。 北屋看起来比厢房还要深,还要高。 两个厢房和北屋的结构一样,都是分三部分,两头分别是两个套间,中间做客厅用的堂屋是独立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相对特殊的结构,柳侠他们才能把中间的客厅磨过来用。 柳侠内心窃喜,如果五哥转业到京都,他还想和五哥住在一起,可总不能让五哥一直在他的屋子里打地铺吧? 但他和猫儿作为客厅使用的那一间,经常有人出来进去的,五哥住着肯定难受,多出的这一间虽然也是打开门一眼便能看到底,但关起门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猫儿和五哥之间有一个秘密,这也就是说五哥的心里有一个秘密,秘密总是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存放,偶尔再拿出来想一下的吧?所以多加这一间实在太划算了。 不过,同样是资深财迷,谭老师夫妇绝对不会平白让柳侠占那么大的便宜,他们要求柳侠把后花园——对,谭家有个后花园,就在北屋的后面,比前边,也就是第一进院子要大得多,谭建伟夫妇要求柳侠以后保持庭院卫生的时候,后花园也要算在内,和前院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把柳侠当成了看门的,负责给他们洒扫庭院看护着家,还得每月给他们交房租。 不过,柳侠没工夫管谭老师两口子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只要够划算就可以了。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把后花园那一院子野生野长至少十年的构树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灌木杂草清理干净,恐怕比收拾干净前院的竹林和正院的各种垃圾加起来还要费劲,并且他以后每天要打扫的面积,和柳家岭自己家差不多,但谭家肯定要难打扫的多,这里弯弯绕绕的地方太多,不像柳家,一整个阔朗的大院,一把大扫帚就搞定了,这里得一点一点慢慢抠着干。 柳侠心甘情愿地认了,他有的是力气,多费点功夫而已,谭家这么好的地方,在京都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 柳侠觉得像谭家这种荒草野地似的环境非常好,最适合猫儿以后练习五禽戏和太极拳之类的健身运动,没看到电影电视剧小说里武林高手练内功吸取天地精华都是在深山野岭万木葱茏的地方吗? 谭家当然比不上名山大川,可和周围其他人家不管多少进院落全部都盖成严严实实的房子相比,谭家已经是最返璞归真最接地气的地方了。 柳侠原本打算三个月付一次房租,谭老师希望他们一次能付一年的。 柳侠和柳凌商量了一下,觉得一年也可以,现在谭家这破败到让人联想到鬼的样子,五百块钱三大间带厨卫,谭老师已经租得很勉强了,如果他们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漂亮,谭老师没准就会提价,付一年的比较踏实。 一年要六千,柳侠带的钱不够,他们说好,三天后猫儿来看病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初五那天下了一场小雪,今天才晴开,所以天气非常冷,竹林里还残留着些雪,可小萱和祁含嫣却满院子跑,玩得非常高兴。 猫儿虽然为了砍价努力做出很不满意的模样,柳侠却能看得出来他甚至想钻进后花园的灌木丛里去玩一把。 柳侠决定,拿到钥匙就过来收拾,早点让小家伙们离开那个憋气的小套房。 荣泽高中一年级初九报到,马鹏程让他二姑给买了初八晚上的车票,今天已经初七了,却还赖在柳侠他们这里不肯走。 柳凌、柳侠他们是成年人了,知道这事不能由着小孩子的性子来,祁越送他们回来的时候,直接把马鹏程送到了他二姑家楼下。 马鹏程这小子看着任性,其实大事上挺靠谱,他发现路线不对,也没闹腾,难得的揽着猫儿的肩膀沉默了一路,该下车了,他才对猫儿说:“柳岸,你说什么都得好啊,要不,我就把小柳叔抢过来当我亲叔叔了。” 猫儿用肘捣马鹏程的肚子:“想得美,我还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挣最多的钱让我小叔花呢,你赶紧滚回去上学吧,趁着我有病,追上我,没准儿咱大学还能在一起呢。” 马鹏程跳下车,指着猫儿的鼻子:“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说话不算数,咱一起上大学。” —— 初九,柳侠和猫儿一起到医院,猫儿抽血化验。 初十,柳侠、柳凌、猫儿和小萱一起来到老杨树,付了钱,拿到钥匙,柳侠带着猫儿和小萱去祁家,柳凌开始动手收拾即将成为他们临时的家的地方。 给猫儿看过病之后,柳侠也过来和柳凌一起干活,不过因为猫儿中午还要吃药,柳侠干了一个多小时,就和猫儿先回去了。 柳凌干到天黑才回家,终于把小竹林里的垃圾给清理得差不多了。 阴历十二早上,猫儿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红细胞依然维持原来的数量,白细胞数上升,但没突破林培之给出的危险临界点,不用住院输液,林培之让他们半个月以后再来抽血化验。 猫儿不用再每天被扎针,柳侠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抱着砍下来的灌木枝往将军路上的垃圾站扔的时候,都是一路吹着口哨去的。 十三早上,长年给祁家送煤球的人给柳侠送来了三千块煤球,并保证他的煤球火旺耐烧煤渣少。 下午,怀琛给拉来了一个大肚子铁炉子,一次能烧十多块蜂窝煤,柳侠当时就在燃气灶上烧了两块煤把炉子给生起来了。 十五,元宵节,谭家从大门外的路到后花园的墙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十六一大早,怀琛开着车跑了两趟,就把包括一盆饺子馅儿和一盆发面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拉完了。 曾广同和胖虫要到阴历二十才回来,柳侠就把冬燕也叫过来,晌午大家一起吃了顿饺子,就算是正式搬好家了。 太阳暖洋洋的,洒满整个大院,猫儿躺在铺了厚厚的花褥子的竹躺椅上,身上盖着条毛毯,睡得很熟。 他早上六点半到祁家,跟祁老先生学习五禽戏一个小时,回来吃完饭,又带着小萱比划了一会儿,然后看了四十分钟的书,就觉得有点累。 柳侠能准确地感觉到猫儿几乎所有细小的动作反映出的问题,马上就让他休息,自己坐在他身边看书。 柳侠看的是猫儿的课本,柳茂收拾好,让柳钰带来的。 猫儿坚信自己会好,他不愿放弃考大学,柳钰把书带来的时候,猫儿和柳侠认真地谈了一次话,让柳侠同意,允许他每天看四个小时左右的书。 柳侠答应让他试试看,但时间由柳侠掌握,如果柳侠觉得他的状况不合适,一分钟也不能看。 荣泽高中的惯例,高一、高二两年学完三年的课程,高三全年都是复习,猫儿已经学完了全部的功课,但柳侠还是决定自己把课本认真地再学习一遍,以便在猫儿需要的时候能辅导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1 柳凌站在矮墙边,面前放着个小案板,左手边是个装满了萝卜的小簸箩,右手边是个大号搪瓷盆,他在切萝卜,准备晒萝卜干。 小竹林现在不仅没有了垃圾,叶子发黄发暗的老竹子也被砍了,只剩下去年的新竹,所以虽然看上去竹林稀疏了点,却更加翠绿宜人。 小萱拎着个小铲子在小竹林里转悠,这里挖两下,那里挖两下,说是要给哥哥挖香香虫虫吃,半晌了什么也没挖到,小家伙依然兴致盎然。 柳凌的萝卜切完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喊小胖子:“小萱,回来了孩儿,鸡蛋蒸好了。” 小胖子正撅着小屁股挖的起劲,听到蒸鸡蛋,马上扔下小铲子跑了过来:“吃蛋蛋,爸爸,洗洗。”小家伙满手都是泥,兜兜和鞋子上也都脏得不行。 柳凌先帮他把兜兜给脱了,又把鞋子脱了,磕掉上面的泥后又穿上,然后牵着他的小手,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就传来小胖子欢乐的叫声:“香香蛋蛋,香香蛋蛋,爸爸,你吃。” 第244章 烧饼花 熙熙攘攘的仁义路菜市场,一家卖肉的摊子前,柳侠把篮子在后座上夹好,长腿一撩就坐在了自行车上,然后扭头冲胖胖的老板娘说了句:“大姐,您可记好我的心和肚儿啊。”话音未落,自行车已经窜出去老远。 老板娘给一个顾客打着肉馅,冲着柳侠的背影喊:“忘不了,俩心俩肚儿。哎对了,那花儿你得赶早种啊,等端午就得开花呢!” 柳侠扭头喊着“知道了,谢谢大姐!”车子已经汇入了大路上西去的自行车大军中。 清晨的风还带着一点冬的凛冽,但却不再刺骨地冷,而是散发出春天特有的温暖而芬芳的味道,柳侠看着树梢已经开始有点返绿的行道树,心情大好,他的心跟现在的树一样,好像也有无数个小绿芽在往外钻,让他心里暖洋洋的舒服。 这个时间,路上向西方向的人相对比较少,柳侠发挥高超的车技,在车流中左绕右拐,骑得飞快。 过了七个红绿灯,左转,上将军路;再过两个路口,左转,二百米,老杨树胡同。 柳侠冲着胡同口的小卖铺喊:“大爷。”话音落,正好冲到小卖铺跟前,右脚蹬在大杨树下的石墩子上。 “来啦。”一个身形矮小、头发花白的老人提着个绿色的大雪碧瓶子出来,把它放在柳侠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 柳侠笑嘻嘻的说:“谢谢大爷。” 大爷说:“那个,小柳,我大儿子又送来点柴鸡蛋,我挨个儿看了,这回是真的柴鸡蛋,你要不要?” 柳侠脚一蹬,车子窜了出去:“大爷多谢,上次那个太坑人,不敢要了。” 大爷冲柳侠的背影吧咂了两下嘴:“唉,不争气的兔崽子,少点就少点呗,掺什么假,把人给吓跑了吧!那么好的价格。” 柳侠吹着《游击队之歌》,放慢了速度,来到35号门前,正好歌曲结束。 右腿蹬在台阶上停住,拿出传呼机:七点三十三,正好。 去的时候推着自行车跑步,四十三到四十五分钟到菜市场;回来的时候骑车子,不出意外三十三分钟到35号,一般情况下上下浮动不超过一分钟。 “吱呀——”,35号的门开了一条缝,猫儿穿着个浅蓝色碎格子的对襟老式棉袄,抱着个红色的羽绒服跑出来:“小叔!” 柳侠冲着大门点点头:“周阿姨。” 周嫂笑着摆摆手:“冷,快回去吧。”然后关上了门。 柳侠抬左臂。 猫儿跳上横梁。 柳侠拧着猫儿耳朵说了声“大臭猫”,脚在台阶上借力一蹬。 不到二百米的路,气人猫每天都得坐车子才肯回去。 猫儿嘻嘻笑着好像没听见,把自己的两个手套在羽绒服袖子里,然后盖在了柳侠握着车把的手上:“小叔,我闻到小茴香的味儿了。” “嗯,看到一家卖的小茴香特别好,就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吃饺子了。” “祁爷爷今儿又教了我五个动作,再有五个,我这套拳就学完了。” “嗯,好好学,争取练成绝世神功,小指一动,啪啪啪,九天连环雷,炸平三个山头。” “啊——,臭小叔,臭柳侠,你再故意笑话我,你明知道电视上演的都是假的。” “啊哈哈——,不敢了乖,再咯吱小叔就得玩大撒把了。” 几句话的工夫,正好到家,猫儿跳下车,套上羽绒服,转到后面抬着自行车的后头,柳侠提着车子进家。 把车子放在倒座的走廊下,猫儿抱着装了牛奶的雪碧瓶子,柳侠提着菜篮子。 还没进月亮门,柳凌就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到了他们:“回来了?正好该煎鸡蛋,猫儿,把牛奶给我,你去把小萱喊起来。” 猫儿把牛奶倒进专门炖奶的小锅里,才跑过去喊小萱。 放在壁炉里的大肚子铁炉子火焰红彤彤的,屋子里很暖和,小萱只从花被窝儿里露出个小脑袋,睡的还很熟。 猫儿趴在他旁边,捏着他的鼻子。 小家伙脑袋晃晃,“哼哼”了两声,张开嘴呼吸,继续睡。 猫儿继续捏,小家伙纹丝不动。 猫儿把手伸进被窝儿,抓着小家伙软乎乎的胖肚皮抓了两下。 小家伙眼睛也不睁,咯咯笑着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猫儿把手伸到小家伙屁股下,准备拧两下:“起来了孩儿……啊——,臭小萱,你又尿床了?”猫儿一把把被子扯了,露出胖乎乎光溜溜的小萱,他不客气的对着小屁股就是两巴掌:“小孬货,你是打算当尿床精咧不是?一天不隔天天尿。” 小萱保持着背对着猫儿的姿势,把小屁股挪了挪,挪得离猫儿更近些,还撒娇地叫着:“哥哥。”那意思是‘可美,哥哥你再打两下呗。’ 猫儿又在那肥嘟嘟的小屁股上来了两巴掌,提溜着两个小胳膊把小萱拉得坐起来,指着蓝色小褥子上那一片深色:“看看,这是啥?” 小萱不迷糊也不笑了,睁大了眼:“哎?咦?哥哥,爸爸,爸爸,尿,床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2 猫儿扭头对着外面喊:“小叔,端半盆儿凉水过来,小萱个孬货又尿床了。”回头捏着小萱的胖脸儿往两边扯:“你个孬货,跟那俩孬货哥哥啥好哩没学会,倒学会讹赖人了是不是?” 小萱大笑着扑到猫儿怀里:“哈哈,爸爸,尿床了,就是,爸爸,尿床了。” 柳侠端着个盆儿进来,为了防止屋子里太干燥,大肚炉子上一直都烧着水,柳侠往盆里兑进去点,摸摸水温正合适,给小萱套上个棉袄,让他站在盆子里,自己撩着水给他洗:“孬货,再敢尿一回床,晚上睡觉把鸡儿鸡儿给你绑起来。” 小萱喜欢玩水,不过这会儿知道自己尿床不占理,就没敢像平时一样乱扑腾,老老实实站着:“我没,尿,鸡鸡儿,独个儿,尿哩。” 小家伙看老实不老实,柳侠被气得哭笑不得,伸手弹了他的小鸡鸡一下:“鸡鸡儿独个儿尿哩,那这是谁哩鸡鸡儿?” 小萱低头看了看:“是,小雲,哥哥哩。” 猫儿装模作样往外走:“哦,鸡鸡儿是小雲哩呀,我原来还以为是你的咧,既然不是你哩,那叫我去找个剪子给他铰了,等您三伯下次来,叫他给您小雲哥哥带回去。” 小萱哇哇大叫着扑到柳侠怀里:“啊哈哈,徐徐,不敢铰,不敢铰。” 柳侠被踢腾了一身水,猫儿赶紧回来抓了条毛巾把小家伙给包起来。 柳凌端着给小萱的奶正好进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让猫儿赶紧去厨房先喝奶,自己接过小萱坐在床边给他穿衣服。 几个人都没训小萱。 小家伙平时很少尿床,夜里有尿的时候他会不安地来回动,大人起来把着他尿一泡,接下来小家伙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非常让人省心。 最近这几次尿床,都是因为前一个晚上和胖虫儿玩得时间太长了,小孩子乏得太厉害,睡觉就没那么警醒了。 曾广同和胖虫儿是过完了柳雲和柳雷的生日,阴历二月初四才回来的,回来的第一天,曾广同先去找了趟林培之,其后的一星期,他有五天都是带着胖虫儿在柳侠他们这里,呆到晚上九点多,怀琛开车过来接,他才会离开。 年前,曾广同的计划是一放假就带着胖虫儿去柳家岭,后来他说自己单位组织了个活动,他推不掉,一直到阴历腊月二十七、曾怀珏的妻子高玉珍到来后他才走。 曾怀珏的儿子曾醇,拒绝了曾广同为他联系好的京都的高中,而且春节没有和母亲一起来京都,说是再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要抓紧时间学习。 柳凌、柳侠他们是在自己搬家后的第二周,偶然听怀琛和冬燕说起,才知道,曾广同当时走不了,是因为他给曾怀珏买的房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手续没有办好。 那天他们也才知道,曾怀珏也搬家了,比他们晚十天,房子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小区的名字叫“欧陆人家”,基本算是京都最贵的楼盘了,听说一平方将近六千元。 除了一套一百一十平米的套房,曾广同还给曾怀珏买了一间欧陆之家临街的铺子,铺子不算大,二十多平方。 因为曾怀珏的户口不在京都,没资格在京都买房,房子和铺子写的都是曾广同的名字。 房子和铺子的手续全部办好后,曾广同写了一份遗嘱,大致内容是: 欧陆世家的房子和铺子归长子曾怀珏个人所有。 王府街的三间铺子归次子怀琛一家所有。 四合院是曾广同的养老房,他活着的时候自己住,死了留给胖虫儿。 曾广同自愿放弃对长子曾怀珏所有的权利主张,同时曾怀珏以后对他也没有提任何要求的权利。 这一条换个通俗的说法就是:曾广同不要求曾怀珏以后对他尽赡养义务,曾怀珏以后也不要再要求曾广同为他做任何事。 曾广同只要活着,每个月会支付给曾怀珏不少于京都居民平均收入的生活费,算是他做为父亲没有能力照顾曾怀珏的补偿。 最后这一条原本是:曾广同只要活着,曾怀珏雇佣保姆的钱就都由他出。因为曾怀珏拒绝了曾广同让顾嫂跟着他去新居的提议,曾广同就更换了条件。 顾嫂留在了曾广同的四合院。 这份看上去十分荒唐的遗嘱,还去区司法局进行了公证,曾广同出发去中原的那天中午,曾家父子三人在区司法局办公证手续。 曾广同的遗嘱,听得柳家叔侄几人脊背发寒,他们想不明白,曾怀珏凭什么会认为,曾广同该一辈子养着他。 冬燕说,曾广同把这份遗嘱拿出来的时候,冷笑着说生无可恋世态炎凉让人寒透了心的,不是曾广同,而是曾怀珏。 曾广同那天念自己的遗嘱时,面对曾怀珏的冷笑和刻薄挖苦,表现的比他给学生讲课还要平静。 柳侠他们为曾广同感到悲哀,可他们不知道,曾广同现在心里轻松多了。 曾广同早在柳侠他们搬出曾家的那天,已经不再对大儿子抱任何希望。 那天从柳侠新租的房子里出来,曾广同没有去学校,他回了家,他先和罗家老夫妇说了半个小时话,才去找曾怀珏,虽然他知道曾怀珏对柳侠说了什么后愤怒和愧疚到无以复加,他还是强忍怒火,想心平气和地和曾怀珏再谈谈。 曾怀珏满脸讥笑地说他虚伪,说他帮助柳家人只是为了沽名钓誉,曾广同都忍了,他想听曾怀珏把他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好找到开解他的切入点。 可当曾怀珏说他“为了沽名钓誉,为柳家那个什么狗儿啊猫儿的乡巴佬找了最著名的医学专家和中医国手,却把自己的亲儿子随随便便推给一个乡巴佬去摆弄”的时候,曾广同掀翻茶几,转身离开了家。 钟永泰老先生虽然名气不如祁清源,但也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医者,钟老先生在针灸一学上的水平绝对属于一流,他的病人很多也是慕名而去,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里,也不乏有身份的人。 钟老先生年纪大了,病人也多,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身份比较尊贵的病人,他也经常会让儿子钟敬仁给治疗。 唯有曾怀珏,他每次去,无论多忙,都是八十高龄的钟老先生亲自为他做治疗,有几次,天气不好,怀琛又正好有事,没能及时过去接曾怀珏,钟先生的家人就留曾怀珏在家里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们还特地照顾着曾怀珏的口味,所有这些,只为着钟家和曾家几十年的情分,为着曾怀珏那过于敏感多疑的性格。 曾怀珏在钟家治疗已经一年多了,抛开他已经明显好转的腿疾,只说钟家留他吃的那些饭,但凡有一星半点良心的人也不会说出那样冷酷无情的话。 曾怀珏对钟老先生的一个“乡巴佬”称呼,彻底寒透了曾广同的心。 愤怒的曾广同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在三天后许应山偶尔提起,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生意上出了问题,想把刚刚交付的欧陆之家的房子和铺子出手换成现金时,曾广同当机立断买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所有手续,手续办好的当天,他便写下了那份遗嘱。 曾广同这次一再推迟回来的时间,除了他确实不想离开柳家岭,也是想避开曾怀珏搬家,他想让曾怀珏明白,他是真的不会再对他的任何事上心了。 —— 因为小萱尿床,今天的早饭吃的有点晚了,等柳侠和柳凌洗刷完毕,已经快九点了。 柳凌、柳侠和猫儿把所有的被褥都抱到后花园去晒。 后院这些天已经被仔细收拾过了,清除了杂树野草后,后院显露出了最初它身为花园的模样,几条铺设精致的青砖小路可以让人走到花园任何一个地方。 花园西北角,有一个直径大于五米、半米左右高的圆形花坛,花坛南面是一块砖铺的开阔地,原来谭家做什么用的不知道,柳侠他们现在喜欢在这里晒太阳,教小萱打陀螺,跳绳。 北屋正后面十来米处和花园靠近东北角、西北角的地方,分散长着三棵非常高大的树,树干直径都超过半米,现在没叶子,柳侠他们也看不出那都是什么树。 其他地方也疏疏落落长着几棵小乔木和几棵主干直径大约二十公分左右、周围还带着一大蓬枝干的灌木,有两棵柳侠他们觉得和曾广同家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比较像。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3 他们希望这几棵都是像西府海棠这种会开满树花的树,这样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肯定会非常漂亮。 秋天满院子金黄色的叶子的树,应该是更加美丽的景致。 柳凌和柳侠就着西北角的那棵大树,在旁边又栽了一根结实的木桩子,弄了个四米来高的秋千,秋千下面的坐板是用前院砍下来的竹子,截成了三十多公分的长度后钉在一起做成的,小萱每天都要让柳凌带着他荡半天,猫儿下午的时候喜欢坐在秋千上晃荡着看书。 秋千架的南边,是柳凌和柳侠自制的两个连在一起的单杠,单杠的南边一半高三米,北边一半高一米二。 低的这边是后来加上的,因为小萱看见柳凌做什么,是一定要跟着学的,柳凌第一次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他就嗷嗷叫也要做,柳凌托着他,小家伙抓着单杠,坠着小屁股吊了一会儿,特别满足,柳凌随即就决定做个低的让他也能玩,反正只是多费点功夫,多弄两个木桩子栽下去,只有上面的铸铁管需要花一点钱。 单杠很实用,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晒被褥衣服用。 不过,柳凌和柳侠在后花园也专门扯了根铁丝用来晾晒衣服,谭建伟原来在正院里扯的那根铁丝太难看了,用猫儿的话说,在那么漂亮的院子正中间斜着扯那么根铁丝,简直是桃花树上挂裤衩,太煞风景了。 柳侠把竹躺椅在背风又向阳的西北角放好,抱过褥子把躺椅铺得厚厚实实舒舒服服,看着猫儿躺好,给他盖上毯子让他看着书,又让他背诵了一遍规定的作息时间,才又重新回前院去和饺子面。 柳凌把羽绒服脱了搭在单杠上,上面只穿着件黑色的薄毛衫,他双手撑着地面,两脚蹬在那个圆形花坛上,开始做俯卧撑。 小萱在旁边帮他数数带叫好加油:“一,啊(二),三,四,五,爸,爸,打,老,府(虎)……”小家伙数得高兴,就要蹦几下,可惜小胖子到现在还是不会双脚同时离地。 柳侠和好了面,拿着小茴香、大葱和花籽过来。 柳凌已经做完了三百个俯卧撑和三百个屈膝高跳,正满头大汗地托着小萱,让小胖子做引体向上。 柳侠喊柳凌和小萱,让他们俩过来把肉铺子老板娘给的灯盏花和烧饼花种上。 猫儿正好看到一个节点,也跑过来凑热闹。 四个人一起,把灯盏花全部种在了花坛里,烧饼花靠着后院墙种了一大片。 烧饼花是柳侠他们在老家时,除了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外最常见的一种花了,花朵大,颜色还特别艳丽多样,种在一起特别漂亮,只要种下一棵,来年就会蔓延出一大片。 柳侠小的时候,秀梅从娘家带回了几颗烧饼花的种子种在了窑洞西边,现在,从放柴的窑洞到厕所那一片,全都被烧饼花占满了,初夏时分花开的季节,那一片的风景比最美的夕阳云彩还绚烂美丽。 不过以前,柳侠他们一群野小子,没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想法,更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情怀,而且又是天天看习惯了的,一点也不觉得烧饼花有什么好。 现在来到了京都这么个连天空都灰蒙蒙的地方,他们特别想家,想家里所有的一切,他们把谭家的院子收拾干净后,柳侠看着大片空荡荡的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烧饼花。 老板娘给的烧饼花种子多,柳侠在正院花墙边已经先种了一行,他觉得隔着翠绿的竹子,透过漂亮的花墙看见五颜六色的的烧饼花,肯定非常非常美。 种好了花,已经快十点了,柳侠让猫儿睡觉,猫儿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躺椅上。 他想下午多看会儿书,现在一定要表现好点,让小叔对他十分放心才行。 小萱又拎起了他的小铲子去墙边挖土玩。 柳侠和柳凌坐在猫儿身边,择小茴香和葱,两个人轻轻商量着要不要送小萱回柳家岭的事。 曾广同回来的时候,柳长青让曾广同给柳凌和柳侠带了个话,问他对小萱有什么想法和安排。 家里人非常想小萱,玉芳最近一说起小萱眼圈就红,她知道柳钰是决定要让柳凌把小萱当亲生儿子养的,她没反对过,她已经决定等柳若虹三岁以后,她就再生一个了,小萱跟了柳凌,她要再为柳钰生个儿子。 可理智上再怎么清楚,玉芳心里还是想小萱想得不行。 两个小阎王也是,柳钰和柳葳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没看到乖弟弟,已经大闹了一场,非要让柳川给他们买票,两个人想自己来京都看小萱和柳岸哥,这次曾广同回来,都没敢让俩小阎王知道。 柳凌看着小萱,满眼的不舍,他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冷情的人,那个人对他掏心掏肺那么多年,他都能狠下心装作看不见。 可小萱,他第一次抱着小家伙,就喜欢得不想放手,这次小家伙来,和他形影不离两个月,他只要想想现在院子里没有了小家伙,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可他知道,回柳家岭,对现在的小萱才是最好的生活。 父母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一大家和睦亲爱的家人,和小萱年龄相近的哥哥姐姐,还有厉害妮儿柳若虹,广阔的凤戏山,不息的凤戏河……这是柳家每个孩子都不能错过的美好童年。 柳侠看着柳凌纠结的眼神,再看看蹲在墙角下正高高兴兴地把一个小树枝当成小树栽的小萱,果断地说:“五哥,现在先叫小萱留下吧,如果你安置的通知下来,是离京都太远的地方,那是没办法了,咱只能叫孩儿先回咱家。 如果你分到京都附近,今年就不让小萱走了,我反正每天就是给猫儿熬熬药做做饭,其他什么事都没,我带着小萱,你稍微紧张点,每星期就都能看到他了。” 祁越说,他们单位已经正式通知了,再有两个星期,国家开始正式实施双休日政策,以后,每个星期都是大周末了。 柳凌没回应柳侠的话,却叫了声:“小萱,来爸爸这儿孩儿。” 小萱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哎,弄,啥咧,爸爸?”就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准备往柳凌这里跑。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堂屋西北角拐弯处,他皱着眉头打量了小萱两眼,然后对着柳凌和柳侠厉声问:“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我家的?” 第245章 房主带来的小插曲 谭建宽。 柳侠和柳凌心里同时冒出这个名字,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站了起来。 柳凌跑着过去抱小萱,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是被家人百般疼爱着的,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凶,被吓得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侠无视了谭建宽不友善的态度,用非常平和的口气问:“你是谭大哥吧?” 谭建宽没回答,非常冷漠地皱着眉头打量柳侠。 猫儿掀开毯子起来,站在了柳侠身边,用比谭建宽更不友善的眼神和他对视。 谭建宽的眉头皱得更难看了。 柳侠揽过猫儿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安抚他,继续对着谭建宽说:“我们租了谭建伟老师的三间西厢房,正月十六搬进来的。” 谭建宽把脸别到一边,重重地吐了口粗气,表情有点咬牙切齿。 柳侠放下了手里的小茴香,对猫儿说:“没事,你接着去睡,小叔去前边看看咱们的屋子。” 因为他们都在家,屋门没有上锁,谭建宽回来他们在后面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柳侠觉得有点不放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4 猫儿不干,站在柳侠身边不动。 谭建宽忽然扭过头问柳侠:“你们租多长时间?” 柳侠说:“我们先交了一年的房租。” 谭建宽楞了一下:“一年?一个月多少钱啊你们一次就交一年的? 柳侠说:“一个月五百。” 谭建宽看看柳侠,又看看跟小萱抵着额头在玩的柳凌,露出明显不相信的表情:“有凭证吗?” 柳侠把猫儿往躺椅的方向推:“乖,听话,过去睡,小叔去前边一下。” 猫儿斜睨着谭建宽,不情不愿地过去躺在了躺椅上。 柳侠顺手给猫儿盖好毛毯,然后径直往前院走,走过谭建宽身边的时候,柳侠连个表情都没给他,谭建宽只好跟在他后边走。 柳侠和谭建宽都看不见了,柳凌才笑着对猫儿说:“你小叔还真有先见之明。” 猫儿骄傲地说:“那当然。” 柳凌抱着小萱,不慌不忙也往前院走,他不必着急,对付这种事,柳侠本来就比他拿手得多,何况这次,柳侠还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其实,柳侠第一次来谭家,决定租住他们家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要签什么租赁协议,他只是被毛建勇荼毒了几年,最近几年在揽私活的时候又听从了毛建勇的建议,养成了在经手所有跟金钱有关的事情时一定要留下书面证据的习惯,想着交钥匙的时候,让谭建伟给他打个时效性清楚的收条。 可他那天回家后,忽然想起了祁越给他们讲过的京都一伙专门下套骗外地人钱财的事,再回想一下谭家那跟荒宅差不多的院子,觉得有点悬心。 祁越当然不会骗他们,可祁越也不一定就了谭建伟家的具体情况,万一谭建伟一家内部有什么特别的动向,比如房子不久前刚卖给别人了,或者房子压根儿就不在谭建伟的名下,他根本就没权利出租,那不就坏菜了? 他必须谨慎一点,不能让人指山卖磨给骗了。 所以,和谭建伟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的那天,柳侠坚持要先看谭建伟的房产证或宅基证。 谭建伟给他看的是一份加盖了房产局公章的宅基证复印件和一份摁了包括他爷爷和父亲在内的六个人手印的分家协议书,证明他是有权利出租那三间房子的,协议书落款时间是八年前。 那份协议书让柳侠和柳凌都感觉不可思议,两兄弟把四所大房子分了个七零八落。 五间的正屋,西边三间归谭建宽,东边两间归谭建伟; 东厢房和北屋之间家里原有的厨房和卫生间,归谭建宽,小竹林里柳侠他们觉得最早可能是给下人们用的一个露天小厕所,归谭建伟; 五间的倒座,当成门楼的那间兄弟俩共用,还非常清楚地写上了谁都不准放任何杂物,倒座最西头一间,归谭建伟,其他三间归谭建宽。 只有东西厢房,是完整地进行了分配。 即便是柳家岭那些穷得家徒四壁衣不蔽体、只有几孔破窑洞或茅草庵的人家,兄弟分家也不可能这样搞。 由此柳侠和柳凌得出结论,谭建伟和他哥谭建宽的关系应该很差,分家的时候肯定闹得很僵,万一他们有一天因为房子再发生点什么纠纷,依着谭建伟那爱财如命的特性,柳侠怕自己租房子的钱会打水漂。 可他又真的非常满意谭家的房子,所以,他当场拟定了一份房屋租赁协议。 协议十分清楚地写明了他租住的所有房屋、租房的价格,租房的时间具体到到天,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比如,在柳侠已经提前支付了房租的这一年,无论附近其他人家的房租怎么涨,谭建伟都不得以任何理由给柳侠涨房租等等。 还有违约的赔偿问题,如果是因为柳侠这边的原因要中途退租,谭建伟只退给他们剩余月份百分之五十的房租; 如果是因为谭建伟方面的原因不得不让柳侠他们离开,谭建伟除了全额退回剩余月份的租金,还要赔偿柳侠他们百分之五十的违约金,等等等等。 谭建宽坐在沙发上,很快看完了手里的协议的最后一页,粘着谭建伟打的收条。 谭建宽没有把协议书还给柳侠,他好像漫不经心地继续浏览着,问柳侠:“这协议书是你写的?” 柳侠摇摇头:“我说着,我哥写的。” 谭建宽嗤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那傻逼不可能有这水平。” 柳侠和柳凌交换了一个“果真如此”的眼神。 谭建宽把协议书按原样折了两下,递给柳侠,用非常明显地缓和下来的口气说:“我刚才回来,看到院子突然成这样,有点吃惊,推开那屋看了一眼,我就站门口看了一下,一步没进去。” 柳侠说:“没关系,我们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其实,他心里在想,等谭建宽一走,赶紧要去买两把锁,这种好几进的大院子真心不是他们这样的穷人该住的,雇不起看大门的,去自家后院晒会儿太阳还要担心前院遭了贼自己都听不见一点动静,以后,他还是养成随手锁门的习惯比较好。 谭建宽看着柳凌和小萱,试探着问:“这你儿子?” 柳凌点点头,对小萱说:“叫伯伯。” 小萱搂着柳凌的脖子,把脸藏起来。 谭建宽笑笑:“你这么年轻,儿子都这么大了?” 柳凌蹭蹭小萱的脸颊:“我们那边都结婚早。”他说着和柳侠对视了一下:他想干嘛? 柳侠不动声色地对谭建宽说:“听谭老师说您很少回来,今儿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谭建宽稍一迟疑,很快又点点头:“对。那个,请问,你们贵姓啊?哪里人?” “免贵,姓柳,柳树的柳,我柳侠,这是我五哥柳凌,中原人。” 谭建宽点点头:“哦,小柳,中原人,我现在单位一个朋友老家也是中原的,人挺不错。那个小柳,是这样的,待会儿有人来看我的房子,我想请你们帮个忙,不知道行不行?” 柳侠看着他,没说话。 谭建宽继续:“嗯——,就是,如果,如果他们问你们租房子的价格,你说的稍微高点,就说……一个月……七百,可以吗?” 柳侠看看柳凌和小萱:“我不说可以吗?他们问,我什么都不说,让他们自己猜。我两个小侄都在这儿,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撒谎。” “……我——操!”谭建宽惊愕地看完柳侠,又看看明显赞同柳侠说法的柳凌,过了一会儿才说出话。 谭建宽这句粗话只是习惯性的口头语,听起来并无恶意,柳侠和柳凌都没放在心上。 柳凌说:“谭大哥,租房子这事,具体情况不同,价格本来也就没个准,我们跟他们又不认识,我们不愿意说,他们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5 谭建宽站了起来:“也是,那成,你们看着办,别拆我的台就行。那就这样,好久没回来,我去我那屋儿看看去。” 谭建宽出去了,柳侠对柳凌耸耸肩:“还真让咱们猜着了,这俩人不是兄弟,是仇人。” 柳凌笑:“不过,看起来这人比谭建伟还好相处一点,看见咱们有租赁协议,就不纠缠了。” 谭建伟锱铢必较的劲头,和毛建勇买东西讨价还价还不一样,有点超出了正常,柳侠和柳凌都觉得他不大像个男人。 柳凌去厨房准备给小萱蒸鸡蛋,柳侠拿了俩核桃,跟着他过来,打算用厨房的门把核桃夹开,厢房的门虽然有年头了,但一看就是精工细作的东西,得爱惜点,厨房的门劣质粗糙,不怕埋汰。 柳侠刚夹了一个核桃,谭建宽又过来了:“小柳,再跟你们商量件事吧?” 柳侠说:“您说。” “我那东厢房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打开一股子味儿,待会儿看房子的人来了,能让他们去你们屋儿看吗?东西厢房是完全一样的。” 柳侠看看柳凌,柳凌点点头,柳侠说:“不要动我们的东西就可以。” 虽然是租住的,柳凌和柳侠也不喜欢自己家以外的人进自己的房间,不过,谭建宽毕竟是这家的主人,他们还是答应了。 谭建宽挺高兴,又跟他们借了笤帚灰斗,临时抱佛脚,去打扫他那三间北屋。 谭建宽扫着地,从后窗看着花园里那个本来正歪在躺椅上看书,看见柳侠过去赶紧把书藏起来装睡的孩子,忍不住笑了。 他很清楚,他开始时对柳凌和柳侠的态度,完全是迁怒,他看到任何和谭建伟有关的事都压不住心里的怒火。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西厢房中间那个门是虚掩着的,就过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就推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确实没人,他随即就把门给关上了,只隐约看见了一个特别整齐干净的写字台,他压根儿没介意。 刚才进了柳侠和猫儿住的套间,他才觉得,这次租房子的人好像跟他所知道的外来民工都不太一样。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都是他们家原来的旧家具,还是谭建伟挑拣后剩余的最不好的,但屋子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舒服。 壁炉里的大肚子炉子,火焰窜起老高,旁边一个纸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箱子蜂窝煤。 壁炉边,原来已经露出海绵的老旧摇椅,现在破掉的地方被细细地缝了起来,铺上了一条看着很老土但却感觉温暖漂亮的长条形大花垫子; 那套古旧的木质沙发,被擦洗的干干净净,原来满是油腻污垢的破垫子,换成了中国风团花图案的大红色缎面沙发垫,上面还放着几个浅绿色同样中国风的靠枕; 原来被油腻包裹着,几乎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茶几,重新露出了深沉厚重的朱红,上面插在陶瓷酒瓶里的塑料花束,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头,颜色都有点褪了,现在看起来,却忽然觉得很漂亮。 再想想焕然一新的院子,阳光明媚的后花园,摇荡的秋千,谭建宽忽然有点希望看房子的人不要来。 不过,一时的触景生情抵挡不了现实的利益,半个小时后,当两个衣冠楚楚,一看就很有老板派头的人来到,谭建宽还是十分热情地给他们介绍着自己家的老宅,仔细地讲解这几所房子各种与众不同的优点,宽敞的室内面积,比很多新近建筑还好的采光和通风,特别加厚的墙壁,经典的欧式壁炉,精致的砖雕,质量超级好的铺地青砖…… 从那两个人进来,柳凌和柳侠就觉得,谭建宽不管是想出租还是想卖,今天恐怕都没戏,因为那两个人压根儿就没有认真看谭家一眼。 果然,那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听完谭建宽的介绍,把大院前前后后也都象征性地看了一遍后,年龄偏大点的高胖子很直接地说:“房子确实不错,院子也挺好,可在这个地方,七十万实在是要的太离谱了,如果这房子搁小柳巷那块,别说七十万,一百万我也买,可这里,”高胖子仿佛十分遗憾地摇摇头:“我看再有三十年这里也发展不起来,啧啧,可惜了儿了。” 年轻,也矮瘦一点的说:“周围环境太差,这样的地方多好的房子都不值钱。 谭经理,如果不是今儿来你这里,我都不知道京都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就我们刚才经过的有个臭水塘子的地方,解放前的贫民窟我估计也就那样儿吧?这儿压根儿就是乡下,根本住不了人,我们如果把客人拉这里,我估计拉多少多少人投诉我们。” 从闹市区往这边来,路上确实有几个地方比较脏乱,大片低矮的平房和石棉瓦搭建的临时住房混杂在一起,还有到处堆放的垃圾,这边的确是没办法跟市中心比。 可矮瘦子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点,柳侠都替谭建宽脸上挂不住,所以他接口说:“乡下就不能住人了?中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农民,乡下人,人不都活得好好的。” 矮瘦子不屑地瞥了一眼柳侠:“生活质量你懂吗?乡下人那种活法,那也就只是有口气儿活着,而我们面对的客人都是出来享受生活的的,活着和生活,根本就不是一码事知道么?” 柳侠还想和那人辩论,谭建宽冲他摇了摇头,他想卖房子,这两人肯定不会买他的房子了,那就没必要再谈下去。 两个老板派头的人觉得房子没有买的价值,也不打算再谈,当即就离开了。 谭建宽心里非常沮丧,但他毕竟年龄在那儿放着,前面几次卖房子的经历也让他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所以他表现得很无所谓。 他跟柳凌、柳侠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邻居家看几个老朋友,就出去了。 柳侠开始弄饺子馅,柳凌和小萱排着队,叫着“一、二、一”,走着正步去后花园喊猫儿回来。 猫儿侧身对着后墙的方向,好像他一直都那样在睡。 柳凌却知道,猫儿又在偷偷看书复习。 来到猫儿跟前,柳凌非常认真地对他说:“猫儿,我支持你的计划,但前提是必须保证你的身体没问题,不能让你小叔担心,如果你再偷偷拿睡觉时间复习,咱的临时联盟就解散了哦。” 猫儿赶紧把书伸到柳凌眼前:“五叔,你看,我早上从这儿开始复习的,现在才复习到这里,一共才两页,我真没拿睡觉时间偷看,你过来时,我刚睡醒把书拿出来。” 柳凌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记着,身体第一,身体不好,你就是考上哈佛,你小叔也不会高兴,你不会不知道你小叔的想法吧?” 猫儿说:“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会让小叔担心,我觉得自己完全没问题的时候,才会稍微多复习一会儿。” 连续两次化验的情况都不错,猫儿的信心大增,他觉得自己的病肯定会好,所以他就想,反正自己最近两年都要在京都治病,那为什么不干脆今年就参加高考,报个京都的大学,在京都边治病边上学呢?等他的病治好了,大学也快毕业了,他很快就能挣钱给小叔花。 如果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回去复习参加高考,得耽误好几年呢。 猫儿把自己的想法和柳凌说了,柳凌开始不赞成,他怕猫儿累着病情加重,后来又想了想,他觉得,猫儿每天这样无所事事,难免会一直想着自己的病,这对他未必就比复习能让猫儿更快乐,考上大学能让猫儿对以后的生活更有信心,完全可以试一试。 因为柳侠对猫儿的身体现在是杯弓蛇影过度小心,柳凌就没把猫儿的计划告诉他,只是在猫儿认为自己身体完全可以承受的情况下,替猫儿打个掩护,让他多看会儿书。 把躺椅上的褥子和毯子搭在单杠上晒着,柳凌和猫儿、小萱回去一起包饺子。 吃完了饺子,四个人一起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柳侠拿个竹竿,把铁丝上搭的被子好好敲了一遍,猫儿就该睡午觉了,小萱已经瞌睡的睁不开眼了,趴在柳凌肩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柳侠和猫儿睡着的时候,柳凌搂着睡的口水横流的小萱还在看书。 写字台上的传呼机突兀地响起,柳凌赶紧拿过来摁开:转业安置已谈妥,尽快回部队办手续。 第246章 柳凌的工作落定 放下传呼机,柳凌没有丝毫的犹豫,抱着小萱就起来了,现在才一点多,火车赶不上了,坐长途公共汽车,他还可以在天黑前赶回部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6 柳侠搂着猫儿睡得正沉,被柳凌叫醒,还有点迷糊,可柳凌一句回部队办手续,让他一下就脑清目明了:“现在?” 柳凌点头:“对,现在,马上就走。” 柳侠伸手接过小萱,小胖子睡得脸红扑扑的,就两个人换手的时候哼唧了两下,柳侠轻轻拍着背一哄,马上就又安安稳稳睡过去了。 柳侠抬起头,有点无助地看着柳凌。 柳凌揉了他的脑袋一把:“孩儿,现在不是以前,活路多了,到处都是机会,五哥也不是窝囊废,对吧?” 柳侠点头,想堆起点笑容表示自己很高兴,很认同柳凌的话,可没成功,一看就是硬装的。 猫儿忽然睁开眼睛:“五叔,你路上小心啊,早点回来。” 柳凌捏了一下猫儿的耳朵,又摸了摸小萱的脸儿,转身走了出去。 柳侠的视线追着柳凌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呆。 猫儿拍拍他的手:“别瞎胡想了小叔,咱不是说好了嘛,要是分配哩单位老赖,咱就给俺五叔凑点钱,叫他自己做生意,谁哩气都不受。” 柳侠把脑袋顶在小萱的小脑袋上,非常沮丧地说:“我原来觉得这个想法中,可你看您五叔将走哩时候那样,你觉得,咱给他钱他会要吗?他要是安置哩单位老差劲,又死活不要咱给他哩钱,你说咋弄?” 猫儿揪着柳侠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拽起来点,把自己的额头顶过去:“俺五叔肯定不会分老差劲哩单位,你别再瞎操心了,中不中?” 柳侠疑惑地抬起头:“你咋这么肯定咧?您五叔跟你说过啥?” 猫儿摇头:“逻辑推理嘛!成绩好哩人上好大学,好大学毕业后有好工作,五叔搁军校时候成绩恁好,搁部队干哩也恁好,所以肯定会安置个好工作,这不是最正常的逻辑嘛。” 柳侠屈指想敲猫儿的脑袋一记,被外面谭建宽的声音给打断了,他拧了猫儿的脸一下,起床去了外面。 猫儿随手搂过小萱拍着,想着柳凌的事。 五叔陷入现在的处境是因为震北叔,所以五叔转业安置的事震北叔不可能不管,就是震北叔叔现在没办法管,他那个不讲理的爹也不可能让五叔回荣泽或原城,他肯定得把五叔搁眼皮底下,时时监视着才放心。 猫儿想起了那封信,想到了狂风中陈震北萧瑟的背影,叹了口气:震北叔,我冒着损害自己在小叔心里完美形象的危险,大黑天刮着大风激得五叔去给我买火腿肠,就为了能叫你看他一下,你如果在安置工作这么大的事上犯怂,管不了你那恶霸老爹,由着他欺负我五叔,把五叔给弄到个穷山僻壤的什么破单位遭罪,那以后可别怪我不讲义气…… 好在,陈震北这次没有让猫儿失望。 五天后,柳凌回来了,他的单位已经确定:中国警官大学。柳凌只需要去京都人事和组织部门把手续办完,马上就可以报到上班。 柳侠抱着柳凌高兴得语无伦次:“五哥,你转业到京都了?你不用去荣泽快倒闭的小厂当工人了?你要去警官大学当老师了?” 柳凌小心地护着夹在中间的小萱不被挤着:“嗯,以后你跟猫儿在京都的时间,我可以经常陪着你们了。” 柳侠搂着柳凌不放开,一个劲的傻笑:“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五哥你进了这么好的单位,一辈子都不发愁了,咱伯咱妈要是知了,不知道高兴成啥咧?嘿嘿嘿,我咋觉得这比我自己当初参加工作还高兴咧?” 从知道柳凌申请转业,柳侠就一直在暗暗发愁,他这几年和三哥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断断续续地知道了柳川当年转业安置时很多曲曲弯弯的细节,把那些细节连接起来,已经毕业进入社会几年的柳侠,可以想象出三哥当时的境况,在部队和原城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几乎整整一年,在安置办被当皮球踢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去,然后在一群喝茶看报闲聊天的人漫不经心的打量围观中,被一句官腔十足的“正在研究,过些天再来问”随便打发掉,在街头踟蹰半晌后,回去继续做无望的等待。 虽然柳川每次说起来那一段的经历时都语气轻松,好像把那些事当做一段过往风轻云淡地一笑了之,但柳侠却能想象出,三哥当时有多无奈迷茫,甚至是屈辱。 现在,十年过去了,转业军人的安置比柳川那个时候其实更加不如,柳侠不能想象五哥也要像三哥一样再经历那么一次,他很清楚,他们家的人,不在乎承受身体上的劳苦,对精神上的歧视却非常敏感。 柳侠觉得,自己皮糙肉厚脸皮壮,遭人折腾也就折腾了,但五哥不行,柳侠只要想象一下柳凌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而坐在办公桌后的官僚脸却连眼皮都懒得对他抬一下的场面,就觉得胸闷,更不要说再想到柳凌一辈子在荣泽某一个破烂不堪的厂子里干活的情形,他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柳凌安静地让柳侠抱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安置到什么样的地方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他早就决定了,合意就去报到上班,不合意就自己找地方打工,他不相信中国这么大,陈家老爷子能够一手遮天,他会连养活自己的一份工作都找不到。 只要有人肯接受他进入单位,只要那个单位做的是合法的事情,他可以保证,他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在那里扎下根,进而开辟出一片自己的天空,像他的父母、他所有的兄弟一样。 柳凌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他能有一份比较好的工作,家里人,尤其是孙嫦娥,会有多欣慰,所以对这次的安置,他知道其中肯定有些非正常因素的介入,却没有拒绝。 柳凌相信,自己能胜任这里的工作,如果所有的一切能真真正正地按正常的程序走,比如没有任何外在人为因素的干预,公开竞争的话,他也有自信得到一份不亚于这样的工作,所以他不必对谁感恩戴德,更不必心存惶恐,如果有人有一天拿这事作为砝码来制约他,他也不会认这个情。 柳凌也一直都明白柳侠对他的担忧,但他很少劝慰柳侠,他很清楚,在他拥有一个稳定良好的生活状态之前,他说的再多都不能让柳侠放心。 他甚至有点享受柳侠对他近乎杞人忧天的担心,就像他现在享受柳侠因他而起的欢呼雀跃,这是他的弟弟,他最亲爱的家人,他可以安心享受他所有美好的情感而不必担心被指责有所图谋。 猫儿也高兴坏了,扑上去抱住柳侠和柳凌大叫了几声,把夹在中间的小萱挤得哇哇叫之后,转身跑出去给曾广同打电话。 曾广同只有一句话:“跟你小叔五叔说,下午他们只需要熬一锅稀饭,其他的爷爷带过去,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中国警官大学离曾广同家很近,如果柳凌住在曾家,跑步到学校最多十五分钟。 曾广同真心为柳凌留在京都而高兴,同时也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让他和柳家亲厚的关系能够一直保持下去,他已经让怀琛准备了一套床上用品,学校离老杨树胡同太远,以后柳凌中午就在柳海原来的房间休息了。 柳凌坐在廊檐下的坐凳栏杆上,小萱坐在他的腿上,晃荡着两只小脚,美滋滋地让他喂着吃蒸蛋。 小家伙那天一觉醒来不见了爸爸,柳侠和猫儿给他解释后,小家伙倒没哭,但蔫了一下午,晚上睡觉时瘪着嘴,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第二天开始好了点,但玩上一会儿就会想起“爸爸该回来了”,让柳侠和猫儿带着他去将军路路口等,等不到也不哭闹,只是会很认真地问他们俩:“爸爸,明儿,就,回来了,吧?” 今天,小家伙终于把爸爸等回来了,就一直让柳凌抱着,一刻也不肯下地。 小家伙喜欢吃烤鸭,一次能吃两个卷得鼓包包的饼,猫儿替小家伙跟曾广同点了个菜,让他带菜的时候一定带只烤鸭。 晚饭前,曾广同一家四口到了,带着两瓶五粮液,一套烤鸭,京都大饭店的十二个热炒和六个冷荤。 幸亏谭家的老八仙桌够大,否则还摆放不了呢,就这样,烤鸭也还是单独摆放在了写字台上。 几个人刚准备入座,祁越进来了,他不知道柳凌的工作已经说好了,他是知道柳凌今天回来,过来跟柳凌、柳凌聊天的,看到那么丰盛的一大桌菜,他以为今天是谁过生日,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应该折回去买个礼物。 柳侠赶紧加了一个椅子,怀琛把祁越摁到椅子上,告诉他柳凌分配到警官大学了,他们是在庆贺。 祁越开始都有点不相信,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凭柳凌的才华和为人处世的风格,正常情况下,分去那样的单位才算是情理之中吧? 祁越和大家一起,先为柳凌的工作喝了一口,然后高兴地对柳侠就说:“你们等着吧,谭家老大要是听说你五哥分到警官大学了,我估计立马就得回来找你们说卖房的事。” 柳侠十分无奈地说:“他爱说就说吧,反正我们没钱。” 柳凌正给小萱卷烤鸭,听见祁越和柳侠的话觉得奇怪,就问:“什么意思?谭家大哥想把房子卖给我们?” 柳凌离开这五天,曾广同又来过两次,第一次还正好和祁越碰一块儿,已经听他说过谭建宽去找祁家打听柳家的情况,想把房子卖给柳侠他们的事情,曾广同当即就想促成这件事,只不过当时他对陈震北那边还有点不放心,不敢百分百肯定柳凌一定能留在京都,所以当时就没认真地劝说柳侠考虑这事。 现在,一听柳凌问起,他马上说:“嗯,小凌你以后是京都户口了,我觉得这事咱们可以考虑一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7 柳凌第一次觉得,曾广同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大伯,七十万啊,我一年的工资一万都没有呢。” 曾广同说:“七十万听着是贵了点,可你不知道京都这两年房价涨的多厉害,三年前大部分商品房都是两千来块钱,今年就有很多超过四千了。 我们家对面往西,挨着的一模一样的那两家,门口有棵大槐树的,你们记得吧?那是两个老兄弟,西边那家是弟弟的,前年卖了三十万,给两个儿子一人买了一套套房;东边哥哥家,前些天卖给一个老外,五十万,想买两套房子还不太够呢。 再说了,他要七十万就是七十万吗?” 柳凌和柳侠想到曾广同给曾怀珏买的那套房子,京都的房价可不是涨得吓人吗?不过,再怎么涨他们现在也没钱啊! 冬燕招呼大家别光记着聊天,忘了吃饭:“买房这事一时半会儿不好决定,咱先吃饭。” 怀琛接过不停踢腾脚的胖虫儿走到和柳凌隔着餐桌正相对的地方,防止他吃饭时候不停地骚扰小萱:“对,先吃饭,房子的事咱慢慢商量,这里离警官大学太远了,我觉得不合适。” 他本来想说他看不上这个地方,如果柳侠和柳凌他们真的只想住四合院,他希望他们能买在小柳巷,据他所知,小柳巷有很多家急着卖了院子买套房,柳凌和柳侠可以挑选一个最合适的。 可祁越在,这话他不能说。 冬燕知道怀琛的意思,她嘻嘻哈哈就把话题引向了柳凌即将要去工作的中国警官大学。 一旦餐桌上有了酒,男人们吃饭的时间就没了谱,曾广同他们喝到快十一点才结束,贼能折腾的胖虫儿都熬不住,和小萱一起先睡了。 送走了几个人,柳凌和柳侠一起收拾摊子,柳凌问:“谭建宽怎么会想把房子卖给咱们呢?咱们看着像有钱人吗?” 柳侠点头:“他跟祁越哥家的人说咱们一看就像家学渊源、家风严正、家底深厚的有钱人,跟暴发户不一样。” 柳凌愕然:“他和咱们也就见过那两个多小时吧?他从哪儿得出的这么个结论啊?” 柳侠笑起来:“从咱们能租得起他们家的房子,从咱们敞开了烧铁炉子,还有咱们穿的衣服,咱们的言谈举止,还有咱们说话的模样,这个让我觉得挺奇怪的,咱们说话时候是啥模样啊五哥?怎么能和家学渊源这么高贵的说法联系在一起呢?” 柳凌摇摇头,为谭建宽的判断哑然失笑。 谭家家的房子因为单间面积比较大,一直不好往外租,邻居家租一间,前几年一般都是六、七十元一个月,去年涨到了一百,谭家一间房子几乎相当于人家两间的面积,可他们每间只比邻居家多要三十元,就租不出去。 在这么偏远的地方租房的,基本都是最底层的打工者,靠力气吃饭,十块钱都看得很大。夏天的时候,很多人为了省钱会退租,晚上就在工地或街头睡觉。 这样的情况下,柳侠这个蜂窝煤随便烧、住在出租屋还把家和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就显得非常扎眼了。 而柳侠还不止如此,他一下就租了谭家三大间房子,还一次付了一年的租金。 六千块,京都许多人家也不会觉得这是个随随便便的小数目,这就更引导着谭建宽做出柳家是有钱人的错误判断。 但他却非常准确地感觉到柳家叔侄几人都非常喜欢他们家的大院子,所以才想打听清楚,把房子卖给他们。 可柳侠、柳凌都不是京都户口这一点,让谭建宽的打算压根儿就没有了成功的可能,谭建宽失望之余,只好继续寻找买家。 柳凌的入职手续办的十分顺利,他回来的第三天,就去学校报到了,接待他的人告诉他,他可以再休息几天,四月一号正式去上班。 陈震北在关键时刻能扛得住,这猫儿的心情非常非常好,他觉得这样的陈震北才配得上五叔。 没想到,柳凌又悄悄地告诉了他另一件事情,让少年的柳岸同学对身为成年人的陈震北的想法又有点想不明白了。 第247章 离异 四月份的第一个工作日,柳凌按时去上班,单位安排给他的职位是射击教员。 他上午观摩了老教员两节课,下午就正式上岗了,他在射击上天赋超人,在部队又有过多次参加高级别军事技能竞赛的经验,还带过兵,所以面对学生的时候只是提前有些忐忑,但却不至于临场露怯,除了开场白过于简练,有点不像老师,教学的过程十分顺利。 同一天,猫儿这次的血液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和前面两次的数据差别不大,红细胞数还略有增加,林培之教授对结果非常满意,让他以后把每半个月一次的检查改成一个月一次,柳侠对着林教授鞠的那一躬,几乎要一躬到地了。 那一个星期,叔侄四人临时构成的小家庭一片欢声笑语,柳侠连撒尿都带着欢快的口哨伴奏。 柳侠认真地总结了一下,觉得猫儿能有现在的结果,除了祁老先生的药好,他指导下的食疗也功不可没,尤其是虫草炖草龟或甲鱼,柳侠认为是最好的,千年王八万年龟嘛,甲鱼和龟本来就是长寿的动物,和虫草一起炖肯定是最养人的。 不过,柳侠听说,现在有些人工养殖甲鱼和龟的专业户利欲熏心,为了让甲鱼和龟长得快一些,经常给它们喂避孕药或激素,而这些东西对正在生长发育的小孩子有很大的副作用,所以,柳侠已经一个多月都没买过甲鱼或龟了。 星期五晚上,祁越带着祁含嫣来找小萱玩的时候,说现在每周都能休息两天,觉得心里很轻松,他打算星期六带着妻子女儿去京都东边的古运河水库玩,问柳侠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猫儿一直没放弃今年参加高考的念头,出去就不能看书了,所以第一个表示不去。 但猫儿却极力怂恿柳侠去,他想趁着柳侠不在家可以多学习一会儿,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柳侠从去年十一月从栖浪水库回到荣泽,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没轻松过一天,猫儿真心想让柳侠暂时忘了自己的病,像从前一样放开心情无所顾忌地出去玩一场。 柳凌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好几本犯罪心理学和刑侦方面的书籍,打算恶补一番和警校专业课程有关的知识,所以也不打算去。 祁越说古运河水库那边环境保持的比较好,以前他和朋友去过几次,那附近经常有农民卖从水库里捉到的甲鱼或龟,绝对是野生的,价格也不贵。 猫儿趁机说服柳侠跟着祁越一起去玩,柳凌也心疼柳侠这些日子的煎熬和操劳,帮着猫儿劝柳侠。 柳侠很容易就被说服了,即便没人劝,他知道那里可能有野生的甲鱼后,他也想去一趟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带着小萱和祁越一家三口一起走了,家里只剩下了柳凌和猫儿。 四月的京都春意勃发,谭家大院里的树木已经绿意溶溶,这天又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风。 柳凌和猫儿把被褥都搭好后,两个人就坐在后花园的太阳地里看书学习。 柳侠给猫儿规定的是一次看书不得超过五十分钟,时间一到,柳侠的传呼机就嘀嘀嘀地自动提示。 今天,提示猫儿的是柳凌的传呼机。 猫儿已经养成了习惯,听到铃声,几乎是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地就放下了书,等他站起来伸完了懒腰才想起来,小叔今儿不在家,他可以多看一会儿的。 “条件反射真可怕。”猫儿对着柳凌哀叹了一声,然后又拿起了书:“我再看半个小时再休息,五叔,我小叔回来你可别告诉他啊。” 柳凌也放下了自己的书:“别看了猫儿,五叔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 “啥?离婚?”一分钟后,猫儿的眼睛睁得跟个真正的猫那样,圆溜溜的瞪着柳凌。 他受的惊吓有点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8 柳凌微微笑了一下,他已经预见到了猫儿的反应,:“对,离婚。我之前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京都的人结婚普遍比咱们家那边晚,五叔现在的年龄稍微有点大,但基本还在正常范围。 你知道猫儿,五叔是绝对不可能结婚的,可我到单位上班后,肯定会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只要我没结婚,这种事就没法避免,任何借口都只能暂时拖延。 现在这样正好,离过婚,带着小萱,这样的条件为我介绍对象的应该很少,如果第一次有人介绍时,我再表现的对小萱溺爱一点,偏执一点,表示愿意和我结婚的人以后必须对小萱视若己出,不能再要孩子,应该就不会再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 京都的女孩子一个个娇贵着呢,没人愿意嫁个二婚的还被提一大堆要求。” 猫儿心里非常不舒服:“小叔一直帮你说话,可他只是不想奶奶逼你结婚,可他其实心里还是希望你能找个跟娘,还有三婶儿、四婶儿、六婶儿那样好的女的结婚。” 柳凌说:“我知道,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小叔说这件事,只能先告诉你,你找个合适的理由,慢慢跟你小叔解释,好不好? “不好,”猫儿忽然想到,档案是多么严肃的东西,柳凌以前又是军人,他的档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改的,能这么大能来,手眼通天,从柳凌办转业手续到去警大报到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修改他的档案的,肯定是陈震北,所以他心里气鼓鼓的,“找理由跟我小叔说没问题,反正我说什么小叔都会信,就是不信,只要你过得可好,小叔就高兴。 可是你呢,你怎么办?别人肯定会觉得你陈世美,考上军校提干,成了商品粮就不要农村的媳妇了,那你成什么人了? 就算现在城里离婚的人多了,人家不这么想,离婚头的名声有多难听谁不知道?他找人改你档案的时候,就没替你想想这些吗?” 柳凌很平静地微笑着:”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咱们家离京都这么远,说也就是说我一个人,对咱们家的人没什么影响。 比起以后没完没了地应付相亲或被别人背后揣测,我更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安安心心过日子。 在这件事上,我很感激他。” 关于自己内心深处埋藏的最深的那个秘密,柳凌面对猫儿额时候,心情乱了很长时间,猫儿把陈震北的一些话隐晦地转换成自己的话给他写第一封信劝慰他时,他甚至没有回信。 后来,猫儿又给他写过好几封信,每封信都不长,里面总是有陈震北的一点点消息和他信里的一点点话,还会有几句猫儿自己的话,孩子式的直率和英勇无畏,肯定他的感情和世上所有干净高尚的爱情一样美好,鼓励他不要放弃;替陈震北说好话,用尚显幼稚的思维分析陈震北目前处境的艰难,论证陈震北对他的坚持多么不容易多么可贵多么值得珍惜。 柳凌的回信虽然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一部分,看起来好像是否认了那个秘密,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和猫儿形成了一种默契——不用提陈震北的名字,甚至不用给出任何的暗示,有时候甚至不必用语言,而只是一个表情,只要是和陈震北有关的,他们俩都能准确地接收对方的信息。 而在猫儿把陈震北的信直接夹进他的书里后,柳凌还是没有就那件事和陈震北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和猫儿说过一个字,但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却像是过了明路一样,柳凌用清晰的态度默认了猫儿所知道的秘密,并且不再抵触逃避和猫儿说这个话题,当然,依然是用非常隐晦的、近乎于土匪说黑话的方式。 今天,是柳凌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主动说到陈震北,虽然,他依然不可说出这个名字。 猫儿只用了非常短的一两秒就明白了柳凌的意思。 他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我跟小叔解释。”不再跟柳凌赌气。 他其实还是不能接受柳凌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个离婚头,但他忽然想起,柳凌现在在所有新认识的人面前好像都有意无意地默认小萱是自己亲儿子,并且用非常明显的态度表示不愿意多说小萱的母亲,猫儿现在想想,祁越和谭家兄弟俩好像都已经自动理解成了柳凌的婚姻不幸福或离婚了。 也就是说,柳凌早已经开始对身边新形成的人际圈制造出他是离婚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印象了,陈震北是在帮柳凌创造出一个他所希望的、无懈可击的、新的生活背景。 猫儿想问柳凌,是他让陈震北帮他修改的档案,还是陈震北自己做的。 不过猫儿没问出来,他看到了柳凌看向窗外的清冷坚定的眼神,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蠢。 现在震北叔是别人的丈夫,五叔怎么可能要求他做任何事?别说做事,在震北叔离婚之前,五叔恐怕依然是连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可能给震北叔叔。 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是震北叔自己决定的。 猫儿心里有点鼓包包地生气:震北叔虽然和五叔离那么远,快两年了连句话都不能说,可他却知道五叔最需要的是什么,还能帮五叔实现。自己天天守着小叔,却是除了让他操心受累,什么都不会,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柳凌看着猫儿忽然间变得无精打采的脸,问:“怎么了?不算数觉得不好跟你小叔解释?要不,还是我自己找机会跟他说吧。” 猫儿打起精神:“不用,我跟小叔说,我说什么小叔都会信。” 柳凌忽然有点担心:万一猫儿编的理由太牵强小侠不信,猫儿不会什么都跟他说吧? 事实证明,柳凌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晚上睡觉前,猫儿把柳凌的情况三言两语就跟柳侠说清楚了,然后还编了个自认为能够维护柳凌品德形象的离婚原因让柳侠记着,以后用来应付好事者:柳凌温柔贤惠的妻子其实是被自己嫌贫爱富的母亲寻死觅活逼着嫁给柳凌的,人家之前有情投意合的男朋友,柳凌在有了小萱之后因为极其偶然的原因知道了这事,为成人之美,柳凌马上主动提出了离婚。 柳侠一点都没有怀疑是柳凌自己让部队的朋友帮忙修改档案中婚姻状况的说法,但他觉得猫儿编的故事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说出去压根儿就没人会相信。 猫儿却理直气壮地说:“世上的事,如果你非要找碴子怀疑,没有一件是经得起推敲的,同一件事,一百个人一百个心思去看,这个人觉得合情合理,那个人可能就觉得一派胡言。 相信五叔的,咱根本用不着编理由,不相信的,咱说啥他都不会信。 咱编这个就是图个安心,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有个话说,不至于跟咱做了坏良心的事似的连个说法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想让谁相信。” 柳侠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就好像他被分到省级单位,分到独立的宿舍,分到买房的名额,他没给任何人送过礼,可丁红亮和后来分到单位的一些人却认定他是走后门进的单位,是行贿了马千里和单位其他领导才分到了房子,并且能罗列出一大堆他走后门和行贿的必然性条件和证据,如果柳侠不是当事人,他都要相信了,因为丁红亮他们的推论听听起来真的很符合常情。 柳侠也为柳凌成了个离婚的身份而难受,但他自己受过被挟持着相亲的苦头,而且他自己对婚姻没有什么期待,所以在猫儿拿着自己和他类比,描绘了一下柳凌独自带着小萱生活的幸福画面后,柳侠就不再纠结柳凌离异者的身份了。 可柳侠都不知道,猫儿自己却陷入了对这个事的纠结,半夜醒来,他还在想这个事。 猫儿过去十四年的生活经历告诉他,离婚头是个非常不好的名声,所以当初柳侠为了换取暂时的平静,想借着曾经和周晓云领过结婚证,把自己以后的婚姻状况说成是已婚的时候,猫儿才那么大反应。 下午的时候他觉得是陈震北察觉到了柳凌的心思,所以主动为柳凌排忧解难,可猫儿先走越想越不对。 这三个月,他们和柳凌可以说是朝夕相处,都没觉察到柳凌这种心思,陈震北根本就没机会和柳凌近距离接触,他怎么会知道柳凌这么细密的小心思呢? 想到这里,猫儿马上就发现自己白天时候思考这件事的逻辑出了问题,不是陈震北配合柳凌改善他以后的处境,而是陈震北瞒天过海改了柳凌的档案,柳凌到单位报到后才知道,木已成舟,柳凌没办法,所以不得不配合陈震北,回来后和他们统一口径,以免有一天他们和柳凌的新同事碰到时露陷。 猫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推断才是正确的,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想不明白了,以震北叔叔对五叔的好,怎么舍得让根本就是单身的五叔担着个离婚头的名声呢?这真的不是个小事啊!震北叔你在干什么啊? 猫儿不敢乱动,只转了下眼珠去看柳侠。 老杨树这边虽然比不了柳家岭,却也和一般的农村差不多,没有路灯,所以黑夜是真正的黑夜,屋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但猫儿却能看清楚柳侠脸上的每一点细节。 你要是有一天知道了五叔和震北叔的关系,知道我一直偷偷帮震北叔传消息,会不会生气揍我一顿啊? 你要是知道了我说的咱们守着过一辈子是什么样的,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口答应我吗? 一辈子,两辈子,不管多少辈子,都守着你……不管谁逼……都不……娶别人……不再当傻子……叫你……娶别人……也不叫你……二婚头…… 当猫儿枕在柳侠的手臂上,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距离京都四百公里的京都军区**集团军军部家属院一套平常的房子里,有一个人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中午罗樱来电话说,重新修改的档案已经全部弄好,小萱的事已经按照柳凌的意思修改过了,现在,柳凌档案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合法的,除了婚姻状况栏里的“离异”和子女关系栏里的小萱。 这种改动,即便有一天有人想拿着做文章,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而不像之前,如果有人真要拿着柳凌要挟他,小萱的户口会成为一个可大可小、可以随时借题发挥的非常合适的借口。 他知道那个乖巧可爱的小胖子给柳凌带来多少安慰和快乐,他想成全柳凌对小家伙的疼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49 可是,现在他连这个都不能替他做。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我不想成为套在他脖子上的一根绳索,告诉他,京都户口确实能带来很多便利,但小萱不需要,小萱哪怕将来考不上大学,一辈子都是农村户口,我们也会让他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陈震北猛然坐起来,拿起了手机:0:52,他开始拨号。 很快,话筒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震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睡?” “睡不着,姐,怎么样了?”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姐,我今儿想了一天,再多找一个人行不行?我真的……” “震北,这事跟别的事不一样,如果是其他的,你心里不踏实,别说想多要一个备用的,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二姐能办到的,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这个,真不能随意。” “我不是随意,我只是怕这次又失败。” “前天是你文远哥亲自检查的,他说这次肯定没问题。 震北,别太着急,相信二姐,二姐和你文远哥比你经历过的事还要多,比你更懂得人性,相信我们的安排对你们才是最好的……” …… 放下电话,陈震北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继续看着窗外,他眼瞳中映射的是满天星辰,而脑海中如蝶舞般翩跹而过的一帧帧一幅幅画面,却全是那个人。 尘土飞扬的乡下小镇里青涩若春竹的那个人,新兵连里拿到枪后兴奋得像个第一次得到礼物的孩子似的那个人,桑北河边手捧书本忘却了身后整个世界的那个人,对着百般耍赖的他无奈而纵容地微笑着的那个人,被强行亲吻后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的那个人,拂去他双肩的落雪主动伸出双臂与他相拥并许诺他一生一世的那个人,羞耻到事过一周都不好意思和他视线相交但却依然自己去完成了第二次采集的那个人…… 陈震北站起来,把手里不曾点燃过的香烟扔进垃圾筐里,转身上床。 即便是能够一生相守,他和小凌最多也只有百十年的时间,他不能把这短暂的人生蹉跎于对往事的沉缅,想要给小凌一个圆满的人生,他就得打起精神,前面需要他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第248章 堵心 一场连绵三天的春雨过后,春天迅速覆盖了京都城,大街小巷都笼罩在清新的绿色中。 谭家的后花园现在才真正地显现出了它花园的本质,那三棵高大的树木,北屋后面那一棵是楝树,现在满树都是一簇簇细碎的花苞,马上就要开了。 上窑坡西侧的崖壁上,就有几棵野生的楝树,柳侠他们以前上学的路上每天都要从它们下面经过,开花的时候,一大片绚烂的淡紫色,像云霞一样漂亮。 谭家这棵楝树很大,柳侠想环抱它的树干都很困难,树冠也非常大,过几天如果花开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东北角的那棵,柳侠和柳凌觉得像是香椿树,但仔细看又觉得不像,后来祁越回去问了祁老爷子才知道,这也是一棵楝树,黄楝树,又叫黄连木,祁老爷子还用谭家的黄连木叶子给谭家当年的老当家治过病,黄连木的嫩叶子和香椿叶子一样,可以当菜吃。 靠西北角的那一棵,柳侠他们觉得和自己家院子里的栎树有点像,可仔细看又不太一样。 曾广同说,这是山毛榉,他在英国留学时,最后一位房东家院子里就有一棵,秋天的时候,和栎树一样,山毛榉的树叶会变成橙黄色或红色,非常漂亮,他还给房东太太画过一张她坐在山毛榉树下拣蚕豆的画,他回国的时候,那幅画还挂在房东家的餐厅里。 像野藤子一样爬满了和北面邻居家界墙上的,原来是刺玫,刺玫现在是满墙一簇簇的大花苞,看样子像是粉色的。 那几棵冬天里分不清的灌木,现在一长出叶子和花苞,也都看出来了,两棵垂丝海棠,两棵樱桃树,还有一棵木瓜。 柳侠当初种下的烧饼花现在密密麻麻长满了一整个花坛,只有冬燕前些时候在西墙根下种的指甲草还没动静。 柳侠懒洋洋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宝贝猫的病情稳定中略有好转的趋势,五哥的工作十分称心如意;柳家岭、弯河、上窑几个村子正在传麻疹,牛墩儿的闺女感染上以后高烧昏迷,已经送到荣泽县医院去了,玉芳带着柳若虹回姥姥家躲病气,到望宁的时候,让柳魁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让小萱留在京都,等暑假柳雲和柳雷来看猫儿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回家。 乖小萱不用走了,不要说柳凌、柳侠他们,连曾广同一家都感到非常高兴。 这些事加在一起,柳侠的心情是从去年知道猫儿生病以来最好最轻松的时候了,他现在每天就是买菜、做饭,逗着小胖子寻开心,偶尔辅导一下猫儿的功课,日子简直不能更安逸。 山毛榉的树荫里,猫儿坐在小餐桌上奋笔疾书,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脸鼓成了个包子,那模样,好像和眼前的本子有仇似的。 事实是,就因为前天早上柳侠喊他起床的时候他没像平常一样立马醒过来,柳侠就认定他劳累过度了,把他每次五十分钟的学习时间给改成了四十分钟,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每天上午三个课时的学习时间又给减掉了一个,并且一口拒绝了猫儿打算今年参加高考试一试的要求,完全没有的回旋余地,猫儿这是跟柳侠怄气呢。 楝树下放了一大桶水,小萱提着一个只比成年人拳头大一点的红色小塑料桶,兴致勃勃地一趟一趟来回跑着给烧饼花浇水:这是柳凌今天给小家伙安排的锻炼项目,小家伙现在跟着猫儿每天吃五顿饭,又胖了一圈,柳凌不得不每天变着花样让他增加活动量。 没办法,小家伙少吃一口几个大人都舍不得,只有运动减肥了。 传呼机突然响起来,猫儿睁大了眼睛:“靠,四十分钟没这么短吧?我五道题都还没做完呢。” 柳侠睁开眼:“没做完也得停,十分钟散步,三十分钟闭目养神,快点。” 猫儿撅着嘴拿起传呼机:“哎?喔!柳侠,我是云叔叔,有急事,回电话:*******。哈哈,小叔,是云爷爷的传呼,我还有二十分钟呢。” 柳侠不相信,过来拿起传呼机又看了一遍,确实是云健的爸爸云宝根。 云健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会让云爸爸问猫儿的情况,所以云爸爸过一段就会给柳侠发个传呼,虽然没见过面,但柳家叔侄几个对云爸爸感觉上都不陌生。 柳侠很不满地拍了传呼机一下,对猫儿说:“我出去打电话,如果你敢拖堂,再减一节课,每节课再减十分钟。” 猫儿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书和本:“小叔你快成楚昊他爸了,法西斯。” 柳侠很跩地挑挑眉:“谁让我是小叔呢,有本事你当我小叔啊!” 猫儿气呼呼地开始做题:“你等着,下辈子我给你当小叔,不许上学,不许认字,不许看小说,大门都不许出,天天在家给我睡觉。” 柳侠笑嘻嘻地说:“行,那我就等着下辈子当一辈子吃饱墩儿了,啊——,想想就觉得无比的幸福。”他气完了猫儿,对着小萱一拍手:“乖孩儿,来,咱歇一会儿,跟小叔出去遛一圈儿买个香香吃,回来咱再接着干。“ 小萱一听说要出去,放下小桶就跑到了大桶边:“洗白白,接爸爸,吃香香。” 云爸爸云宝根的一通电话,让柳侠纠结到捶地。 云宝根一个朋友的朋友巩运明,承包了京都火车站到将军驿区政府道路改扩建工程的测绘部分,可他刚入住工地半个多月,妻子突然因妊娠高血压昏倒住院,胎儿现在二十七周,随时可能早产。 巩运明的测绘队说起来有七位技术人员,可其中有两个是资格证挂靠,还有一个因为在老家的父亲病危,一周前请假了,巩运明因为每天晚上都要去医院看护妻子,后期的计算和绘图没有时间做,他现在急需成熟可靠的技术人员。 云宝根想起柳侠现在坐吃山空的状况,又考虑到这条路的西段离老杨树胡同这边比较近,最近的地方垂直距离大概也就是五公里,所以就向巩运明推荐了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0 柳侠坐在秋千上拧着绳的难受。 猫儿现在只是病情稳定,离痊愈还差得远,甚至可以说还随时处在危险中,他一会儿也不想离开猫儿,他害怕万一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猫儿正好出现问题。 可另一方面,在钱的问题上看上去一直是胸有成竹,甚至是有点大手大脚的柳侠,其实一直处在恐慌中。 过去的四年,他已经习惯了每个月都有丰厚的工资按时进账,不时还有非常高额的外快滚滚而来。 现在,猫儿的病离治愈遥遥无期,而他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每个月却至少要一千八百块钱左右才能维持猫儿的中药治疗和他们几个人的生活,即便是他手里现在还有三十多万,柳侠却觉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从小渗透在他骨子里对金钱的危机感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被加倍地激发了出来。 柳侠经常想起孟建国,孟建国在妻子面前每天都有说不完的笑话,可柳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那天性乐观的汉子哭得肝肠寸断,他们的钱花完了,而且已经没地方再借,他不得不带着妻子回陕西。 这次来到京都,柳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体会到钱的重要,他想给猫儿存的钱比以前定下的目标至少翻了十倍,可现在…… 柳侠没和猫儿提这事,他跟猫儿说云宝根找他是因为听人说云健在国外过的很凄惨,想让柳侠想办法和云健联系一下,劝他回国。 晚饭后,猫儿在后花园拿太极拳消食,小萱在旁边跟着比划,柳侠和柳凌站在单杠下,玩闹似的做着引体向上,柳侠把事情跟柳凌说了一遍。 柳凌问:“如果你去,每天要去工地多长时间?” 柳侠说:“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能力和工作习惯,按最正常的情况推断,我每天至少要在工地七个半小时,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就是八个小时。 即便那些人都有我们单位郑大哥的能力和工作作风,我要干出符合巩运明开出的酬劳的工作量,每天也至少需要五个小时。” 柳凌看看依然在专心致志锻炼的猫儿,一时也没主意。 猫儿第二套拳法动作刚学完没几天,还没办法把气息和肢体动作流畅而准确地配合起来,所以做得有点慢,时间有点长,他最后好像有点着急,一做完收式就欢呼着冲了过来,挂在柳侠身上问:“你在和五叔说什么?怎么看都不看我?是不是在说我高考的事?” 柳侠瞬间就决定,不接那个活儿了,就在家专心陪猫儿,他答应过猫儿,以后再也不让他在家孤伶伶地等自己的。 他拍了猫儿的屁股一巴掌:“月亮都已经出来了,你就别做白日梦了。” 猫儿搂着柳侠的腰,脑袋在他肩膀上磕磕磕:“臭小叔,我没做白日梦,我真的快好了,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回去几天参加高考绝对不会有事的。” 小萱跟着猫儿跑过来扑到了柳凌怀里,指着猫儿说:“哥哥闹人,徐徐,打他屁屁。” 第二天早上去买菜的时候,柳侠给云宝根打了个电话,明确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云爸爸表示理解。 柳侠觉得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中午吃饭时,他又接到了云宝根的传呼,他出去回电话,结果接电话的人是巩运明。 巩运明问柳侠,如果不去工地,只是计算和绘图,他干不干。 柳侠毫不犹豫地说:“干,如果您愿意,您可以让您手下的人全力以赴做现场,后期工作全部交给我。” 巩运明显然感到意外:“你确定吗?我现在是两个小队从两个方向同时施工,如果两队的数据都汇集到你那里,还是每天增加大约三分之一施工时间出来的数据,设计、计算、绘图,你觉得你能做得出来?” 柳侠的回答十分直白:“如果您给的报酬足够,我就能。” 巩运明说话也不含糊:“如果你的报告质量足够让我满意,我的报酬也会足够让你满意。” 这句话就让柳侠很满意,他进入实质谈判:“那好,你找时间过来和我签一个临时合同,到时候咱们谈报酬。现在,我先提一个要求:原始数据的书写一定要规范,数据不是其他,我不会凭猜测来计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这活儿我就不接了。” 巩运明说:“这个你放心,这是我单干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个工程,我比你更慎重。 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你第一天做出来的资料我要先看一下,如果我不满意,这个工作我不会交给你,并且你第一天做出来的结果我也不会付费,。” 柳侠说:“这是当然的。” 巩运明说:“那就这样决定,老云说你不方便离开家,我们有车,今天下午七点左右,我会把原始资料给你送过去,到时候咱们再详谈。” 接下来的一周,柳侠每天晨昏颠倒,曾广同和胖虫儿晚上来的时候,他也只能稍微陪着坐一会儿,说几句话,然后就会去他和猫儿住的套房的外间开始工作。 猫儿表现得格外让人省心,他每天都完全按照柳侠要求的作息时间睡觉和学习,一次也没再提过参加高考的事,他只是不再去后花园学习,而是坐在正院的海棠树下,一边学习一边照看着小萱,并随时注意着屋子里柳侠的动静。 每天中午九点多,猫儿和小萱要加餐,小萱喝一杯牛奶,吃一个蒸鸡蛋;猫儿是一大碗牛奶,一个荷包蛋,以前加餐都是柳侠或柳凌做,这次,猫儿让柳凌和柳侠商量,让他来做这件不费什么体力的事情,柳侠被柳凌说法,答应了。 柳凌原以为柳侠不用去工地,只在家里做一点写写算算的事情应该是很轻松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辛苦,心疼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可到现在也没办法了,他了解柳侠,答应了人家把这个工程做完,除非猫儿的病情出现什么不好的变化,否则柳侠是绝对不可能食言的。 隔行如隔山,柳凌帮不上柳侠什么忙,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早上让柳侠把第二天早上的菜也买出来,他上班之前把中午做饭需要的东西尽可能准备好;下午下班尽可能早回,把家里洗洗涮涮的事自己都揽下,让柳侠能多点工作,也多点睡觉的时间。 巩运明说这个工程原本是京都市政府两年前的国庆献礼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拖了两年,今年又被提上日程,要求的时间非常紧,必须赶上今年的国庆节开通,合同规定他们提交完整的测量报告的最后时间是五月十号,所以柳侠可能需要这么没日没夜地干二十五天。 柳凌对猫儿说:“别难受了孩儿,以后,只要五叔在身边,绝对不会让你小叔再接这种活儿。” 猫儿蔫蔫的不吭声,只是复习功课的时候更专心了。 柳侠接到活儿的第十二天,他熬了一个通宵,早上吃完饭收拾了锅灶后,他真有点招架不住了,就对猫儿说,他睡一会儿,让猫儿九点点半准时喊他,然后他就一头扑在床上睡了过去。 猫儿站在床边看了柳侠一会儿,关上门,带着小萱去院子里,他做模拟试卷,小萱提了小桶和小铲子去浇花,捎带着挖虫子玩。 九点整,猫儿准时收了卷子,然后进了厨房,他要兑一杯温开水去给小萱喝。 刚那把水兑好,猫儿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同时还听到谭建伟的声音:“你们看一下就知道,我家的房子一间真和别人家两间差不多,再加上半间倒座,只比他们多五十块,绝对划算。” 猫儿心里一惊:谭建伟这是房子又租了一家? 在这里已经住差不多整两个月了,都只有自己家四个人,平时安安静静的,猫儿特别不想有其他人住进来。 “俺看看吧,我觉得一间咋的也不会有两间得劲儿。”一个男人用猫儿勉强能听明白的方言说。 猫儿端着水出来,谭建伟和一男一女已经站在西厢房北头的走廊里,谭建伟正在开锁。 想租房的男人大概四十出头,蓝西装白衬衣红领带地中海头;女的,猫儿只注意到了她红得瘆人的嘴巴和焦黄卷曲的头发。 猫儿对三个人说:“请你们说话小点声,我小叔睡觉呢。”说完就去小竹林找小萱了。 没办法,他再不乐意,也管不着主人家租房,他只是在心里念叨着,希望这两个人看不上谭家的房子或嫌房租太贵不租。 可猫儿的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女的去后花园看了一遍,十分喜欢谭家的环境,地中海马上就出去打了个电话,等柳侠九点半起来的时候,一群五六个人提着蛇皮袋、抬着纸箱子正好进来,这群人帮着那对男女把那间屋子的东西抬到里面的套间,东西太多,套间放不下,有一部分给抬到了倒座最西边属于谭建伟的那间,抬完了,几个人随便把屋子扫了扫,就开始往里面放他们弄来的那些东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1 谭建伟很高兴地笑着过来和柳侠打招呼。 柳侠问他租房的是什么人。 谭建伟说男的是个打地桩的包工头,女的他没问,谭建伟说完就走了。 柳侠和猫儿没精打采地互相看了看,柳侠抱了自己的东西和猫儿一起去后花园干活儿,这群人大呼小叫的,他根本没办法安心做事。 中午他们准备开饭时候,又来了几个人,他们送来了一张看上去很时髦的新床,那几个人帮忙把床放置好就走了,那一男一女留了下来。 柳侠和猫儿没主动跟这两个人打招呼,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不是夫妻。 帮忙搬床头柜的两个人偷偷议论地中海的时候让猫儿给听到了,他们说那地中海没良心,媳妇在老家为他养育儿女,伺候他瘫痪在床的母亲和糊涂得什么都不记得的父亲,他却在外面跟个破鞋鬼混,挣的钱都花在这个女人身上。 柳侠和猫儿都觉得心里堵得慌,两个人教小萱,不许和那两个狗男女说话,不许去他们的屋子里,更不许吃他们给的东西。 小萱很乖地点头:“孬孙货,咱,不理他。” 午饭后,让柳家叔侄两个更堵心的事来了。 那个地中海在正院里的两棵西府海棠之间拉了一根铁丝,并随即把两条被头黑乎乎、看着就脏得不行的被子给搭了上去。 柳侠他们租下房子的时候,这两棵海棠树之间本来就有一条生锈的铁丝,柳侠和柳凌觉得堵着上房的正门扯东西晒被褥不合适,柳凌把铁丝给剪了,把晒东西的地方挪到了后花园。 现在倒好。 可海棠树在厢房靠北头的两间屋子前,离柳侠他们住的屋子比较远,所以他们也没有立场去反对。 他们还听见那女人让地中海再在前院扯个铁丝,她以后洗完了衣服不想再端到正院里来搭。 小竹林里原来有水管,看着好像废弃了,其实换个水龙头就能用,谭建伟让这两个人在他那间倒座里做饭,看来两个人是打算再把前院糟蹋一番了。 晚上,柳凌回来,知道谭家又住进了这么两个人,也膈应得慌,可他也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柳侠和猫儿发现柳凌脸色不好,问他怎么回事,柳凌说是看书时间有点长了。 柳侠和猫儿不知道,如果不是小萱还小,晚上一旦睡着轻易不会被惊醒,他昨晚上差点起来砸隔壁那两个人的窗户。 小萱也郁闷了。 地中海搬过来的第二天请客吃饭,来了七八个人,看样子地中海是想要他身边的人承认那女人的身份。 地中海从饭店买了几个菜,那女人还做了几个,吃完饭,剩下的残羹剩菜随手就倒在了小竹林靠墙的地方,一堆酒瓶子就扔在那个小杂物间前面。 那女人好像不工作,每天睡到快晌午,然后出去买菜,回来直接做中午饭。 她喜欢坐在倒座房前面择菜,产生的垃圾直接扫到小竹林里。 爸爸和叔叔给小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竹林,他最喜欢去挖胖虫子的地方,现在一点都不美了。 现在唯一还算好的是,因为感觉到了柳家叔侄几个明显的冷淡,而且猫儿趁着那女人在正院里的时候,故意和小萱说话,让那女人知道,秋千和其他所有的玩具都是他们自己掏钱弄的,不会让别人玩,所以那女人不怎么往后花园去。 柳侠根本不想让猫儿和小萱跟那对龌龊男女照面,除了吃饭和午休时间,他让猫儿和小萱尽可能呆在后花园。 柳凌上班后,午休时小萱就都是过来和猫儿一起睡,猫儿睡一个小时整,小萱一般要再多睡一个小时左右。 那对男女搬来的第四天下午三点半,小萱睡醒的时候,柳侠正好也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他抱着小萱,准备去花园里看看猫儿,跟他玩一会儿,然后再回来睡觉。 可他们一出屋门,就听到北面屋子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小萱傻乎乎地歪着头,想看看那个屋子发生了什么:“徐徐,谁,哭咧?” 柳侠楞了一会儿才明白那声音是怎么回事,他气得满脸通红,顺脚把放在坐凳栏杆上的胖虫儿送给小萱的一把玩具冲锋枪就给踢了过去。 玩具枪正好砸在那对狗男女住的房间的门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后,传出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谁啊?干啥子咧?” 柳侠怒道:“你说干啥呢?大白天,我们家还有孩子呢,你们他妈要不要脸啊?” 屋子里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想做啥子做啥子,你管的着吗?” 柳侠走到了他们的门前:“你们再敢大白天的玩不要脸,我他妈阉了你,不信你现在就再叫唤一声给我试试。” 屋子里没了声音。 下午下班,曾广同和胖虫儿跟柳凌一起回来了。 柳侠差点没给憋气死,趁着胖虫儿和小萱去院子里玩喷水枪、猫儿出去厨房盛菜的时候,结结巴巴把那两个野鸳鸯的事给柳凌和曾广同说了。 虽然柳侠只是用几个不同的“那个”来表达,柳凌和曾广同却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柳凌也是尴尬得脸红。 曾广同沉吟了片刻后说:“跟这种人长期住在一个院子可不行,可咱们也没权利赶这两个人走,这样吧幺儿,你给谭建宽打个电话,看他会不会管。” 柳侠他们现在都知道了谭建宽和谭建伟仇人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谭建宽是生在这个院子长在这个院子的,而和他同父异母的谭建伟是十二岁的时候才跟着他母亲过来,他们过来的前提是谭建宽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丈夫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有个十多岁的孩子这个奇耻大辱,精神受了刺激,上班的路上恍恍惚惚的,发生了车祸,人没了。。 谭建宽对这个院子是真的有感情,他和妻子儿子搬出去住是因为他不能看见谭建伟和他妈,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会宰了他们。 谭建伟很怵谭建宽,但谭建伟很有主意,或者说谭建伟他妈很有主意,谭建伟心里再害怕谭建宽,他妈都不许他先搬走,一定让他占着房子。 五年前,他们两个人的父亲膀胱癌死了,三年前,谭建伟他妈肝癌死了,谭建伟为了省钱,也为了不再见到谭建宽,开始住在学校宿舍。 也许,谭建宽比柳侠他们更不能容忍那对男女住在他们家的房子里。 柳侠拿过曾广同的手机,当即便给谭建宽打了电话。 第249章 柳侠的纠结 柳川的困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2 谭建宽比柳侠他们想象的还要着急和愤怒,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谭建宽就来了,那女人还没起床,地中海西装革履正要出门。 谭建宽十分傲慢地拦住地中海,要求他出示暂住证、身份证和结婚证。 地中海当然拿不出结婚证。 谭建宽也不多话,冷笑一声,当即转身就要出门报警。 曾广同退休返聘后,学校给安排的课很少,他现在主要是给学校当活体金字招牌,顺便带带研究生。 他今天没课,早上怀琛把胖虫儿送幼儿园后,顺路就把他给送柳侠这里了,他本来正站在柳侠那间屋子外的走廊下,欣赏东厢房南边空地上那一棵开得正绚烂的樱花,一看见谭建宽进来,他马上舒舒服服地坐在栏杆上准备看热闹,眼神之热烈,神情之向往,活脱脱一副被牛三妮儿魂魄附体的模样。 看到谭建宽要出门找电话,曾广同马上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谭建宽拨打114,询问将军驿区公安局扫黄办的电话。 地中海的脸憋成了卤猪肝:“我搬走我搬走,我现在就搬走,不过,你们得让那个人把房租退给我,我一下子给他交了三个月的,五百多咧。” 他话音未落,谭建伟就进来了,谭建宽早上出门前就给他单位打了电话。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顺利到让柳侠都觉得有点遗憾,他还以为地中海和谭建伟得因为退房租大吵一架呢,谭建伟却只是脸色青紫了一阵,眼里也隐隐闪过不甘,可他到底没敢和谭建宽掰扯,老老实实就把三个月的房租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地中海。 地中海收了钱,在谭建宽的怒视下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地出去打电话叫人来搬东西。 谭建伟过去站在海棠树下,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柳侠,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只是在谭建宽跟前低声下气,在外地人柳侠面前,他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柳侠双手插兜靠在廊柱上,用满不在乎的眼神俯视着谭建伟,没有一点儿要否认是自己向谭建宽通风报信的意思。 曾广同看出了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唇枪舌剑,呵呵笑了两声:“谭老师,是我打电话告诉谭经理的,我们家孩子从小在乡下长的,没见过这些龌龊事,我现在替他们的父母照应他们,难免要多操点儿心。” 谭建伟根本没把其貌不扬的曾广同放在眼里,他非常不耐烦地对着曾广同发难:“你谁啊?我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啊?” 曾广同还没来得及开口,谭建宽先说话了:“谭建伟,你他妈是不是胎里带的贱骨头,不和这种龌龊玩意扯上点关系你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告诉你,是我请小柳顺带着帮我也看着家的,曾教授也是我邀请来的,你少在人家面前装大爷,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柳侠疑惑地看向曾广同,曾大伯和谭建宽认识吗? 可曾广同没看他,一直看着谭建伟。 谭建伟一对上谭建宽立马犯怂:“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谭建宽根本不拿正眼看谭建伟:“我管他妈你什么意思,谭建伟我今儿再跟你说一次,不管分家协议上怎么写,这都是我家,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在这个家里为所欲为,你再敢把这种下作不要脸的玩意儿往我家招惹一次,别说租房子赚钱,我他妈让这房子变成灰,你他妈一毛钱也别想落下。” 谭建伟红着脸解释:“以后肯定不会再租给这种人了,我,我不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我以为……” “你少他妈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偷偷摸摸的狗男女跟人明媒正娶的夫妻能一样吗?没有人比你见过更多这种偷偷摸摸……” “哎,谭经理,”曾广同拉住了怒不可遏的谭建宽,“谭老师他还年轻,看不准人是难免的,他已经把房租退给他们让他们走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年头乱,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从刚才谭建伟归还房租的事上,曾广同能看出来,谭建伟是从骨子里害怕谭建宽,这至少能说明一点,谭建伟的价值观还算好,他对自己的出身非常不自信,对自己母亲当年的做法心有愧疚。 曾广同大起大落地活了六十多年,心性已经平顺,看待事情也更客观理性。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谭建宽母亲的事情,错不在谭建伟,曾广同理解谭建宽的心情,可一直生活在“自己是父母偷情的产物”这个巨大阴影里的谭建伟也让人同情。 谭建宽对谭建伟冷笑了一声,咬着牙把头别向一边。 柳侠对曾广同使了个眼色,他想走开,他不想在这儿听这兄弟俩的恩恩怨怨,最主要的,他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干呢。 曾广同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再等一下吧,人家是专门为了咱们这么远跑回来的,咱们怎么着也得把人送走吧。 谭建伟涨红着脸对谭建宽说:“他们一会儿就搬走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我是跟别人调了课出来的。”他说着就想溜走。 谭建宽忽然转过了头:“你等一下。” 谭建伟站住不动了。 “今儿我让你来,不光是让你赶那俩垃圾滚蛋的,我有正事跟你说。” 谭建宽可能是平生第一次用近乎于和正常人说话的口吻对谭建伟说:“找个凳子过来,这事得坐下来慢慢说。小柳,曾教授,咱们一起坐会儿说点事。” 柳侠以为谭建宽是打算当着他的面给谭建伟立规矩,让他不要把房子租给乱七八糟的人,特别高兴,不过他还在纠结刚才那个问题:“大伯,谭大哥认识你?” 曾广同接过他递过来的小椅子笑笑:“算是吧。”昨晚上通过半个小时的电话。 不过曾广同这会儿还没想让柳侠知道。 柳侠更奇怪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曾广同没回答,接过柳侠递给他的椅子,和谭建宽、谭建伟一起在东厢房前的凉荫里围成一圈坐下。 谭建宽对谭建伟说:“你跟你老婆不是一直想出国凑不够钱吗?” 谭建伟犹豫着点点头:“嗯。” 谭建宽下巴指指柳侠:“现在机会来了,他哥哥部队转业分配到警大当老师了,他们想在京都买房子,他们家买房的事,小柳说了算,他在老家县城自己有好几套商品房和门面房。” 柳侠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是……没有啊!谭大哥,京都的房子这么贵,我们哪有钱买啊?大伯,这……” 曾广同笑着说:“幺儿,你五哥以后就在京都落户了,总得有个能让他安心居住的地方,住学校宿舍不是个长事儿;小猫儿过两年肯定也得来京都上大学,还有小蕤,没准儿这俩孩子就赶在一年了;你还打算让小猫儿长长久久地在京都落户,所以,咱不得早点打算嘛! 买房子是大事,行不行的 ,多比较几家看看总是没错,我们那边也有几家想卖房的,我都给你留着心呢,等你忙完手里的活儿,跟我过去看看。 这里确实是偏远了些,可这边房子的价格比小柳巷那边便宜不少,你现在的情况,考虑这里的房子比较现实,而且谭经理家这房子设计的确实很不错,我看你们几个在这里住的挺高兴,好像蛮喜欢这里的,所以昨晚上我和谭经理谈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是你买的话,他可以考虑适当的再便宜一点儿。” 柳侠扭着脸把院子看了一圈,非常为难地说:“我们是挺喜欢这院子的,不过,这个地方可不是偏远了一些,而是太偏远了,恐怕比荣泽到原城还远吧?如果不是通着几路市内公共汽车,我觉得这里都应该算做是乡下了。 如果我买了这里,不知道的人听起来好像挺体面,我也是在京都买了房子的,可事实上,从这里去一次闹市区,光是来回路上就得折腾两三个小时,这事听着就像个冤大头,我,我……,”柳侠又扭着头看了一圈,十分纠结地说,“我虽然确实挺喜欢这院子的,可花好几十万买这里,我觉得有点划不来。 买房子,我觉得地段才是第一位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3 曾广同在心里暗暗为柳侠的表现挑了个大拇指。 他提前没跟柳侠通气,他早就发现,柳侠是个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能做出准确判断的那种人,而且关键时刻,这楞小子特别容易和人形成默契,从不掉链子。 柳侠说完了上面的话,自己也有点惊奇,上次祁越和曾广同怂恿他买下这里后,他真的想过,后来考虑到钱的问题放弃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没有在京都买房子的可能,可刚才,他本能地就顺着曾广同的话下了,好像自己最近确实在挑挑拣拣买房子似的。 而上面的话听在谭家两兄弟耳中,就是柳侠已经决定在京都买房,而且还认真地考虑过他们的房子,即便现在,柳侠也没完全放弃考虑他们的房子。 这让谭建伟比谭建宽更兴奋,最早想卖房的其实是他。 谭建伟和蒋安珍早就想出国,去美国,尤其是最近两年接连有好几个同事成功出去后,他和蒋安珍都快想疯了。 可他和蒋安珍省吃俭用到了极致,不放过任何一点能挣钱的机会,再加上他父母留给他的钱,也勉强只够一个人的担保金,而近几年出国后发生婚变的传闻太多,他和蒋安珍都不太信任对方。 谭建伟早就尝试过卖房,但唯一一次有人听到他的房子在将军路一带还愿意来看看时,他鼓起勇气联系了谭建宽,他觉得平时根本不愿意回老杨树的谭建宽应该比他更想卖掉房子,可谭建宽听了他的话,只是冷笑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谭建伟知道,谭建宽那一声冷笑的意思是:宁愿房子在那里沤烂,也不会让你称心。 不过,谭建伟并没因为那件事和谭建宽产生更深的芥蒂,因为他被谭建宽拒绝后还硬起头皮带着人来看房子时,没走到兴国寺,那人就说忽然想起来家里有事要求返回,显然是被沿途贫民窟一样的环境给吓住了。 从那以后,谭建伟就死了卖房子的心,只想着能把房子租出去,能换多少钱是多少,聊胜于无吧。 没想到,今天谭建宽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谭建伟想,柳侠既然能花比别人家贵一倍的钱租他们家的房子,说明他们的房子肯定有特别让柳侠动心的地方,和以前那些走到半路就打退堂鼓的买家相比,柳侠这个目标大有希望,必须牢牢抓住。 所以接下来,柳侠不得不听谭建伟喋喋不休地给他讲谭家老房子的诸多优点。 谭建伟看似精明会算计,其实完全不懂营销之道,如果不是谭建宽心里清楚曾广同的意思,而且顾忌到他现在和谭建伟算一个立场,谭建宽又想大骂谭建伟一顿了。 最后,还是曾广同知道柳侠时间宝贵,出言打断了谭建伟:“这个,谭老师,买房子不是小事,我们肯定要认真考虑考虑。 假如我们最后决定买你们的房子,我们肯定是针对这一整个院子和房屋的,所以你们也需要时间商量一下钱的分配问题。 现在,小侠还有工作要做,咱们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谭建伟这时候也接受到了谭建宽鄙夷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的太急切了,赶紧收住了话头。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两句:“小柳,你想想,老杨树胡同再偏僻,他也是在京都城不是?而且,现在不是有很多有钱人都买私家车了吗?你在老家能买得起那么多房子,没准儿过不了几年也能买得起车,如果有车,到市区这点路算不了什么的。” 谭建伟不知道,他这句话根本打动不了柳侠,柳侠以前每天从柳家岭跑到望宁,根本就没把老杨树到京都闹市区这点距离当回事,而且,他知道,柳凌和猫儿跟他一样。 如果他要在京都买房子,他真挺愿意买下谭家,他心里感觉到的谭家大院的好,比谭家兄弟俩给他罗列的还多呢,他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钱。 他可是听谭建宽跟人说过价钱的,八十万,就算谭建宽出于对老院子的感情,相信他们会是最爱惜老院子的人,愿意便宜一点卖给他们,能便宜多少?五万块到顶了吧?那还得七十五万呢,他手里的三十多万,都留着给猫儿看病他还觉得心里不踏实呢,怎么可能拿出来买房? 柳侠伸长了腿坐在栏杆上,看着东厢房边那棵盛开的樱桃树发呆,好半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七十多万,在京都买房,柳侠你做梦呢?” 他站起来,回屋,绘图,挣钱。 可回到屋子里的柳侠更苦恼了。 好几天了,他对着眼前的数据和草图,居然没办法像以往那样马上忘掉周围的一切,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他跟魔障了似的,不管正在干什么,脑子都会不知不觉地转悠成他和猫儿以及一大家人以后生活在谭家大院的画面: 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放学回家的猫儿衣衫飘飘地骑着自行车冲进鲜花盛开的谭家大院; 海棠树下,他绘图计算,猫儿躺在躺椅上看书,小家伙不时乐得哈哈大笑; 五哥坐在树荫里看书,小萱提溜个铲子到处挖,不时捧着个小玩意儿跑过来给爸爸献宝; 母亲和几个嫂子坐在走廊里聊着天给一家人包饺子,父亲和二叔、几个哥哥坐在树荫下纳凉; 柳长青和孙嫦娥在后花园,吹着小风睡午觉…… 柳侠挠挠头,站起来在原地跳了几下:“一、二、三、四,嚯、嚯、嚯、嚯,好好工作,好好赚钱,不许再做白日梦。” 闭上眼试一下,工作工作工作,靠,还是不行,脑子里是猫儿在后花园教几个小家伙练习鹿戏,笨小萱的腿还没抬起来就趴下去的画面。 柳侠决定休息一会儿,去后花园陪俩小家伙玩点带劲的换换脑子。 把原来巩运明堆积下来的资料全部赶完后,他轻松了不少,凌晨两点左右睡,白天再干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完成当天的任务,他的时间可以自由一点了。 猫儿正带着小萱在荡秋千,小萱和猫儿对着脸,坐在猫儿的腿上,搂着他的腰,柳侠过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好荡到最高处,小萱冲着柳侠大叫:“徐徐,哥哥,打,可高,可美。” 柳侠跑过去:“猫儿,停一下,小叔带着您俩打孩儿。” 柳侠和猫儿脸对脸站着,小萱夹在中间,抱着猫儿的腿。 柳侠把秋千向后拉到极致,右腿猛一蹬:“走喽——” 小萱大笑:“哈哈,打秋喽——,高高喽——老美、老美、哟——” 猫儿不说话,一直看着柳侠的脸,配合着他的力道用劲。 柳侠一直把自己累得一身汗才停下,猫儿先跑到楝树下把还剩下半桶的水提过来让他洗着,然后又跑回前院给他端来一大杯凉白开。 柳侠躺在竹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大口水,问猫儿:“乖猫,你觉得现在哩日子美不美孩儿?” 猫儿不明白柳侠什么意思:“当然美。” “那要是你考上大学了,嗯——,先算你考上京都大学吧,你考上京都大学了,要是咱还租这儿哩房,你是愿意住学校,还是愿意每天都回这儿住。” “当然是每天都回这儿了,这儿这么大哩院子,这么美,谁会待见住恁憋气哩楼房,还是好几个人住一间。” “从这儿到京都大学,就是骑着自行车甩开了跑,也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要是天天这样,你不嫌远孩儿?” “一个多小时有啥远哩?正好跑步锻炼,我觉得我这回生病,就是因为搁荣泽哩时候太懒了,除了早操跑个十来分钟步,啥锻炼都没,我要是一直搁咱家,天天从咱家跑到望宁,再从望宁跑回咱家,肯定不会得病,肯定会跟你样这么健康。哎?好好哩,小叔你问我这弄啥咧?” 柳侠一口气把水灌下去:“你不是说你快好了嘛,要是明年你能参加高考,考上京都哩大学,小叔怕你嫌这儿离城里远,想早点给你选个更合适哩房子。” 猫儿想起仁义路那又小又贵的房子,心里有点急:“我就待见这儿,没啥高楼,住着不憋屈,你要是租那边哩套房,我可不去住。” 柳侠点点头:“嗯,知道了。哎孩儿,你是不是该第二节课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4 猫儿看了一下传呼机:“啊!都超过八分钟了,小叔你是故意哩。” 柳侠得意地一笑:“那我不管,反正你三点四十得给我准时下课休息。小萱,来乖,咱俩出去逛圈儿,去看看祁含嫣是不是又给她哥哥挖了个满脸花。” 猫儿气哼哼地坐下开始做题。 柳侠把小萱放在肩膀上,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从祁清源老先生那里出来,柳侠心里舒坦了很多,开始认真地考虑买房子的事。 去街口给小萱买棒棒糖,往望宁打了个电话,和柳钰说了半个小时话以后,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柳侠只给气得七窍生烟。 荣泽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只有两个中队,总人数也就四十多人,所以,大队这个级别,只设了一个大队长,下边直接就是两个中队长和四个小队长。 春节前柳川和柳茂一起来京都看柳侠之前,邱志武和主抓刑事案件这块的副局长都私下跟柳川说过,邱志武年后要调到政法委去,局领导经过讨论,决定让柳川暂时代理大队长。 柳川性格稳重,事情没有确定前,他没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家里人。 春节后第一天上班,局长就找柳川谈话,正式通知他代理刑警大队大队长一职,并在当天举行的刑警大队全体会议上宣布了这件事。 不过,当时没有文件。 局长说,成为大队长,就有正式的行政级别了,是副科级,不再是单位一个内部文件就能生效,而是要和县里其他单位这次新提拔的干部一起,由县委组织部统一出红头文件,任命方能正式生效。 按以往的惯例,文件会在三月中旬左右下达,到时候,局里再在局全体会议上正式宣布任命。 柳川和邱志武交接工作后,包括孙剑锋在内的几位副局长特意和柳川喝了一次酒,几个好朋友也逼着柳川请了客,柳川觉得这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故了,才跟家里人说了,家里人当然都非常高兴。 这两个多月,柳川认认真真地在履行着大队长的职责,同时还兼着一中队队长的工作。 三月份,组织部的文件没有像往年那样正常下达,因为二月初国务院关于荣泽撤县改市的文件刚刚下达,大家都认为这么大的事,组织部肯定也有很多事需要时间来协调过渡,所以都没太介意。 可半个月前,局长忽然找柳川谈话,说他已经据理力争了,可春节前刚调到荣泽的一位副市长很强硬地把一个叫吴文明的人塞进了公安局,不但让他顶掉了柳川副科级的名额,还非常明确地让把吴文明安排到刑警队大队长的职位上。 非但如此,刑警大队还增加了两个副大队长的职位,并且也都已经有了人选。 上周一,吴文明和两个副大队长都已经上岗了,柳川还是一中队的队长。 柳钰在电话里几乎要哭出来,他说:“幺儿,咱三哥都已经当了两个多月大队长了,现在这样,他们叫咱三哥哩脸往哪儿搁呀?” 柳侠的肺都快要炸开了,他不能想象柳川现在在单位的处境,他那么好的三哥,品行无可挑剔,能力出类拔萃,兢兢业业地工作,光明磊落地做人,只因为他们家无权无势,便要被人肆无忌惮地作弄吗? 柳侠愤怒地想对着天空大吼。 可他不能,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屋瓦舍,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他会被当成神经病。 距赶走地中海那对野鸳鸯四天,曾广同今天才又和柳凌一起过来,他这几天不来,是不想让柳侠觉得有压力,他想让柳家在京都买房,可对柳侠,他只能是引导,而不是逼迫,他要留给柳侠足够的考虑时间。 所以,他今天来只是想探探柳侠的想法。 今天中午,曾广同听京都大学一位教经济学的朋友说,他刚刚参与了有关部门组织的关于外地人在京都购置房产的政策讨论会,与会的专业人士的态度,赞成的人略多于于反对的,讨论通过的可能性很大,相关政策有可能在两年内出台,到时候,京都的房价可能会以无法估量的幅度上涨,曾广同希望柳侠能尽快做出决定。 可他和柳凌见到柳侠,首先听到的是柳川的消息。 第250章 柳川 柳凌听完柳侠的叙述,沉默良久后问道:“四哥说那人顶替三哥的理由了吗?” 柳侠点点头:“好像说吴文明是本科毕业,咱三哥是大专,人家这是择优提拔。” 曾广同和柳凌同时反问:“本科?” 柳侠点头:“四哥是这么说的。” 柳凌摇头:“不可能。年龄比三哥大两岁,还有本科学历,如果真是这样,在咱们中原省,不要说县级城市,就是地级市,甚至是原城,也早该上去了,怎么会调到荣泽和三哥争这么个职务呢?” 比柳川大两岁的,按正常情况,在恢复高考前就已经高中毕业了,这个年龄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参加过高考,如果有特殊原因,比如王占杰那样的,底子特别好,自学成才,以超大年龄参加高考,或是知青里的佼佼者高考成功,不要说本科,就是个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前几年国家特别强调提高知识分子待遇的时候也都当作人才提拔起来了,所以吴文明这种情况,由不得柳凌不怀疑。 曾广同很笃定地说:“假文凭。” 几个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曾广同继续说:“这两年刚开始兴起的一种学历造假,以前没有,前年怀琛他们单位公开竞聘领导职务时,也有学历这一条,怀琛他们柜台原来的组长,就是花几十块钱买的假文凭。” 柳侠觉得不可思议:“文凭还能做假的?不可能吧?到他上面写的学校一查不就露陷了吗?” 曾广同说:“函授,还有下面一些进修学校、*校经常开培训班,有些还多少规定课时,很多只要交钱就能拿到毕业证,这还能算到真的里边呢。十成十假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几十块钱买一个,可谁会去查呢? 中国的大学太少,绝大多数人都没机会上大学,大学毕业生金贵,想投机钻营的人把主意打这上面很正常,打这种主意的人多了,还有谁敢查?” 柳侠很气愤:“那我们辛辛苦苦读几年大学不是白读了?人家几十块钱就和我们一样了。 柳凌说:“那张纸看上去可能差不多,但里面代表的东西可就差远了,幺儿,现在人家把数据给你,你在家算算画画一个月就能挣京都一般工人快一年的工资,那些买假证的人能吗?” 曾广同拍拍柳侠:“孩儿,你五哥说的对,那张纸可以造假,可那张纸背后的知识没办法造假,像你这样,就算是有人造个博士文凭,也不可能取代你。” 柳侠不关心假博士文凭,他只关心柳川:“可现在三哥该怎么办?三哥就只是个大专,他已经三十多了,也不可能再去高中复读上大学,以后要是别人都买假证,买本科,他不更没有机会了?” 柳川的大专证,是他在原城警校培训那一年发的。 原城警校在那之前刚刚从中专升级为大专,学校珍惜荣誉,自重门风,对于升级后接受的第一批委培生管理相当严格,柳川那一批的学员又都是有实战经验,但缺少理论基础的在职警务人员,都知道自己需要学习的重点是什么,所以学习效果事半功倍,虽然他们只有一年的学习时间,柳凌和柳侠都觉得,柳川的大专文凭货真价实。 可现在的问题是,哪怕你是真真正正全日制大专院校上出来的毕业证,也干不过人家一个假本科证。 一屋子人都面面相觑:柳川不可能买假文凭,柳侠的担心真的可能发生。 柳凌看不得柳侠生气,拍拍他的头:“忙了一天,你现在先好好吃饭。我们学校属于公安系统,我明天到学校找人问问,肯定有办法的。” 猫儿把一个馒头平着掰开,中间夹上韭苔炒鸡蛋,递给柳侠:“小叔你别生气了,先吃饱咱再一起想办法。”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5 柳侠再生气这会儿也没招儿,只好气鼓鼓地吃饭。 第二天,柳凌下午下班时,递给柳侠和猫儿一张邮递回执单。 柳侠拿着回执单发愣:“五哥,什么意思?” 柳凌说:“复习资料,下午我已经给三哥寄回去了。” 柳侠和猫儿同时:“啥?” 柳凌说:“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除全日制高等院校的学历以外,我们国家含金量最高的一种学历,出国留学其他国家也都承认。 自考和咱们上的全日制大学不一样,宽进严出,没有年龄限制,也没有入学考试,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能通过规定的课程,就能拿到毕业证。 三哥有大专证,他可以报本科,本科证拿到后还可以报研究生。 我问了一下我们单位几个有经验的老教授,他们说最好能让三哥报个和法律或刑侦有关联的专业,这样如果有一天国家在晋升和职称评定上有更严格的要求,比如要求必须专业对口,那三哥就比较有优势。” 没有入学考试这条让柳侠觉得希望大增,他非常热切地问:“那,咱们让三哥报哪个学校和专业,报你们学校成吗?” 柳凌觉得有点对不起柳侠:“不行幺儿,自考是就近原则,只能报考本地院校开放的有自考能力的专业,咱们省只有原城大学有法律专业自考,我下午已经给三哥打过电话了,让他去教育局自考办咨询一下情况,尽快报名。” 柳侠和猫儿异口同声:“三哥(三叔)答应了吗?” 柳凌点点头:“答应了,不过……他很为难,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考过,我跟他说了半天他才答应试试。” 柳侠和猫儿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黯然。 柳川已经离开学校快二十年了,他上学的时候又几乎是中国教育状况最差的时候,望宁高中的教学水平还那么落后,所以他怎么可能不为难? 猫儿嘟囔着说:“要是我不生病,咱们还在荣泽,我可以每天教三叔,我数理化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可现在……”猫儿一下蔫的不行。 柳侠搂着猫儿的肩膀无助地看着柳凌。 柳凌听到猫儿的话,却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我听说一般参加成自考的人感觉最难的就是高数,三哥上学时学习挺好的,如果有教材,又有人专门辅导,我相信以三哥的毅力,如果他愿意,肯定能考过。 三嫂是师大毕业,现在她可以先辅导三哥。等我放了假,我回去辅导三哥高数和与法律相关的专业课;小葳也行,他高数应该比我好,他也可以辅导三哥。” 柳侠也兴奋了起来:“五哥,我在江城当家庭教师的时候,教的几个学生都考上大学了,我知道怎么辅导才能获得最高的效率,来来,我现在就跟你说,哎,不对,我现在应该先跟三嫂说。” 柳侠拉着猫儿站了起来,“猫儿,小萱,走,咱们现在就去给三嫂打电话,我就不信,咱们一家人一起使劲,三哥还能考不了一个本科证?” 四天后的晚上,荣泽,水文队,柳侠和猫儿的家里。 客厅里的灯亮着。 柳川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不但厚,还很大,而他脚边,还放着一大摞这样的书。 他慢慢地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遍,然后合上,仰头把书扣在了脸上,唇角慢慢勾起:“傻小子们,三哥……已经三十五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良久,柳川把脸上的书拿下来,看向对面的眼神有点茫然。 连着三个晚上,柳凌、柳侠、猫儿都给他打电话,展开车轮大战,让他一定要报名参加自考,几个人还给他制订了好几套学习方案,让柳川近些日子黯淡而激荡的心变得温暖而平静。 对于参加自考,柳川一点信心都没有,课本已经离他太遥远了,远到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但对着恨不得从电话里跑回来马上开始辅导他学习的弟弟和小侄,他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昨天晚上,在几个人又一轮的连番轰炸之下,他一时冲动,对几个人说:“好,你们等着吧,等三哥给你们拿个金光闪闪的自考本科文凭回来。” 可现在,对着柳凌精心为他选择的专业课复习资料,他感动、头疼之余,那一直萦绕于脑中的疲惫和无助又涌了出来。 他和他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很清楚,他最后时刻被顶替,压根儿和学历无关,人家之所以拿学历说事,只是因为他没有,如果他有本科文凭,那么那些人会拿另外一个他所不具备的条件来搪塞。 甚至,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搪塞他,不需要给他任何解释。 权力,让那些人可以无所顾忌地罔顾一切事实,可以随心所欲地践踏他人的尊严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他被人践踏,不是因为学历,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权力…… 盯着对面发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柳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放在他膝盖上的书滑落下去,发出响声,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柳川弯腰拣书,直起身时,忽然看见了柳侠放在电视机旁边的一个小相框,灯光温暖而明亮,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相片上的每一个人。 柳川站起来走了过去,拿起相框。 这是柳海和丹秋结婚时,王君禹帮他们拍的一张全家福,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坐在中央,小雲和小雷分别站在柳长青和孙嫦娥怀里,小萱坐在柳长春的腿上,其他几个大孩子分坐在三位大长辈左右,只有柳葳,揽着秀梅的肩膀和叔父辈的他们一起站在后排。 前排正中间的柳长青脊背挺直,两手自然地放在腿上,目光平视,这个姿势柳川非常熟悉,他在部队参加会议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坐着的。 旁边的孩子们不管穿戴多么不同,姿势却都和柳长青一模一样。 而站在后排的男人们,不管有没有当过兵,站立的姿态也都是标杆一样笔直。 柳川看着柳长青和他对视的眼睛,用手轻轻拂拭相框。 他和晓慧只要有时间,隔两天就会过来打扫一次,所以相框上没有灰尘,很干净。 轻轻地把相框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柳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搓了一把脸,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带着满脸的水珠,柳川脊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拿起了一本书。 他不能让弟弟们买书的钱白白糟蹋了,即便是到最后也考不来那一张文凭,他也得认真地把这些书学一遍。 世界这么大,坦坦荡荡的路有无数条,即便是永远不能提拔,他也不能去学那些人,靠着歪门邪道来安身立命,平白玷污了自家的门槛。 第251章 准备买房 在柳川放静心思开始读书备考的夜晚,京都下了一晚上的雨。 八爪鱼似的裹在柳侠身上,听着窗外雨声潺潺,猫儿心里白云飘飘百花盛开:下雨天不能进行野外作业,不作业就没有数据需要计算,小叔可以趁机休息两天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6 柳侠知道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拍拍猫儿的背,轻轻说:“别瞎高兴,乖乖睡。” 猫儿嘿嘿笑着蹭了蹭柳侠的下巴,把脑袋扎在他胸前闭上眼睛装睡,半个小时后就真的睡着了,而柳侠,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直打到鸡叫。 他最近对于买房子的事有点走火入魔,只要醒着,他几乎分分钟钟都在想,一天不能把买房的事确定下来,他就一天没办法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这天晚上,柳侠把账算了个清清楚楚,第二天,雨还在下,他早上带着猫儿和小萱,还有猫儿的药,和柳凌一起出门,柳凌去上班,他去小柳巷看曾广同给他推荐的那些房子。 柳侠去看房子,不是为了掌握行情,方便将来和谭家兄弟砍价,而是他考虑再三,觉得将军路一带还是太偏远了,真金白银几十万地扔在这个地方,怎么想都有点冤大头。 所以如果可能,柳侠还是想把房子往市中心那边买,哪怕不能在京都大学附近,至少骑自行车到定海区大学集中的那片区域不要超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现在,他从老杨树胡同骑自行车到京大,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左右。 柳侠和猫儿一天看了七家,房子一个没看上,价格却让他心惊胆战,这让柳侠心里很是沮丧。 从过年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京都的房价又涨了,几家院子和曾家差不多大小,房子还没有曾家的好,要价都在七十万左右。 猫儿一直陪着柳侠,他从第一家报出七十八万的价格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能让小叔买这里的房子。 不过,他不想让柳侠扫兴,所以跟在柳侠身边一直表现的兴高采烈(事实上能这么啥都不想闲逛似的和柳侠一起到处跑,他心里确实很美),他只是不多说话,打算等全部看完了以后,一次性跟柳侠来个狠的,免得柳侠纠结。 次日,柳侠又拿着生活晚报的房屋广告版,去京都大学周边看了几家,依然一无所获,并且对京都的房屋价格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一家比较宽敞漂亮、但和谭家相比还差得远的两进院,要价一百三十万,不还价。 猫儿从那家出来后,站在门外吐长气:“小叔,这里住的人都是梁山好汉转世吧?一个个都抢劫的(di)干活。” 小萱来京都之前跟着柳魁、柳钰去望宁看过几次抗战电影,听见猫儿学鬼子说话,他也跟着瞎溜:“死啦死啦,地,干活。” 柳凌亲了一口小萱的脸蛋笑起来:“气人孩儿,啥都跟着学。没办法,没听说过吗?京都的狗都比外地的人金贵,房子就更不用说了。” 高校的老师相对比较自由,柳凌今天下午没课,就带了小萱一起来看房子。 几个人正感叹的时候,怀琛的手机响了,对面那人声音大得柳侠他们隔着两三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怀琛,我刚听说,昨天你带着个朋友来看咱们这块的房子,是不是真的?” 怀琛说:“对,怎么,有问题呀?” “有,我们家也着急卖房子啊,你怎么把我们家给隔过去了呢?” “你们家要卖房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你不就知道了嘛,那就赶紧过来吧,我们家人都在等着呢。” 放下电话,怀琛挺高兴地往车边走:“我同学,董爱国,他家你们应该都有印象,就在我们家往西一点,二十一号,门楼特漂亮,门前有棵洋槐树的那家。 他家比我们家宽敞,东西厢房都是五大间,差不多算小柳巷最好的院子之一,他奶奶是南方人,他们家院子跟谭家有点像,也是前面有一大片空地,以前是花园,现在当菜地使了,行不行的,他既然说出来了,咱们过去看看,行吧幺儿?” 柳侠点点头。 看了两天,他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决定就买谭家了,不过,对方是怀琛的同学,为了怀琛的面子也要过去走一趟,并且到时候还要表现出十足的诚意来。 柳侠没想到,董家居然小小地让他们兴奋了一把。 董家没有倒座房,而是蓝色的砖墙中间,簇了一个很宽阔,并且造型漂亮的门楼,柳侠以前每次从这里经过,都会被这个门楼吸引,多看几眼,昨天路过董家的时候,他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以后家里也要起院墙祭大门,就照着这家的弄。 今天有机会进来才发现,这个门楼从内部看是个工艺非常精巧细致的凉亭,比外面看起来更漂亮,地面是大青石铺就的,敦实厚重,两边的美人靠木栏杆造型繁复华丽,做工细腻,虽然朱红色的油漆已经有点陈旧脱落,但给人的感觉依然很有格调,看着就觉得坐上去会很舒服。 和门楼相对的,是一堵写了个很大的“福” 字的影壁,影壁后约有十五米左右的空地,应该就是怀琛所说的花园。 这块空地的面积,大概相当于正常人家的大半个院落,所以,董家其实算是个两进院,只是中间没有房子或界墙相隔。 西厢房山墙头,有一棵挂着很多拇指肚大小的果子的树,树下整整齐齐种着好几畦菜,青灿灿水灵灵的,让院落充满了生机。 不过,更吸引柳凌、柳侠和猫儿目光的,是院子正中间那棵枝叶茂盛开满了淡黄色小花的老柿树树,一看见它,柳凌他们几个好像闻到了柳家岭的气息。 柳凌牵着小萱,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了老柿树下:“呀,柿花已经开了?真好闻啊,幺儿、猫儿,你们俩过来闻闻,跟咱们家柿树的味道一模一样。” 从当兵到现在十二年,柳凌每年能回家的时间都非常有限,所以他对家的想念比其他人更深一些。 柳侠和猫儿也十分喜欢这棵老柿树,跟着柳凌跑过去。 地上落着很多柿花,猫儿拣了几个放在手心,捧着搁柳侠鼻子底下让他闻,小萱看见了,也拣了一把捧着,举着让柳凌闻。 柳凌抱起小萱,把一枝垂得比较低的树枝拉下来:“你闻闻乖,可香可香,以前咱们家柿树开花的时候,爸爸半夜起来撒尿都要跑过去闻一会儿。” 怀琛和董家一家人看着柳家叔侄几个大笑。 曾广同从柳家岭回来后,也在院子里栽了棵柿树,不过,原生的柿树生长非常缓慢,到现在也才一把粗,完全没办法和董家这棵上百年的老柿树比。 再多的感性喜悦也代替不了现实中金钱的短缺,虽然董家的房屋非常好,北屋三大间,东西厢房各五间,比附近大部分的人家都宽敞,而且因为售房信息在房屋中介和晚报广告版上放了两个月都无人问津而让董家人信心受挫,主动降低十万元,把原来的一百二十万降到了一百一十万,柳侠依然买不起。 从董家出来,怀琛对柳侠说:“幺儿,这几个月京都的房价不停地往上涨,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房子还都在四千左右,现在才过了三个多月,基本已经没有四千以下的房子了。 虽然不能和谭家比,可你看了这两天应该心里也有个数了,董家的房子确实很不错,院子也宽敞,如果你觉得差不多,哥劝你先买下来,钱不够没关系,差多少从我这里拿。” 柳侠扭头又看了董家片刻,最后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 —— 晚上,回到在老杨树胡同临时的家,柳侠他们几个手里还都拿着从董家拣的柿花。 小萱帮柳凌拣了满满一口袋,柳凌拿个玻璃杯子,把花装了进去,淡黄色的小花装作透明的杯子里,看上去温暖又漂亮,柳凌过一会儿就会过去端起来闻一下。 小萱也有样学样,玩一会儿,想起来了就跑过去闻一下,每次闻了后还夸张地吸吸鼻子晃晃小脑袋,一副陶醉的样子,柳凌喜爱得抱着他使劲揉巴了一通。 柳侠觉得很对不起五哥,虽然柳凌除了对老柿树表现的热情了点,其他时候看起来都很淡然,但柳侠知道五哥喜欢董家的院子。 柳侠其实对董家也蛮动心的。 从小柳巷骑自行车去京都大学,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而从老杨树胡同去京都大学,一路绿灯撒开了骑也得大约一个半小时。 柳凌从小柳巷去上班,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而现在,柳凌每天上下班用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三个小时。 听上去不过是几十分钟或者一两个小时的区别,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会给人的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7 柳侠希望猫儿和五哥以后都能少辛苦一点,至少冬天时候,可以不用起早贪黑在寒风中赶路,他以前在望宁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对热被窝的留恋感觉,到现在依然清晰。 可柳侠是真的不能买董家的房子。 不管柳侠现在对房子有多执着,他还保持着理智,他要把借钱的数目控制在自己有把握还得起的范围,而他的朋友们现在还都不算事业大成,都拿不出太多的钱。 至于曾广同那里,柳侠绝对不打算开口。 柳侠曾经算过,去年一年,曾广同为了两个儿子,保守估计花出去了七百多万,前些天他又听冬燕说,虽然曾广同已经立下字据和曾怀珏一刀两断,但当他知道曾醇已经决定大学也不来京都上的时候,他给那孩子汇过去了一笔钱。 因为曾怀珏性格阴郁不定,平日里喜怒无常,从小曾醇就生活得战战兢兢,他不知道做什么会让父亲高兴,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甚至哪一个表情会让父亲歇斯底里,在这种长期的压抑环境中长大,曾醇沉默寡言心智早熟。 不过还好,这孩子虽然话少,不喜欢与人交流,但心性却随了母亲高玉珍,随和宽厚,不钻牛角尖,这让曾广同对他心疼之余更多了几分愧疚,一直想把他接到京都自己身边来生活。 三年前,曾醇曾经差点答应来京都上学,是后来曾怀珏留在京都的决定让曾醇做出了改变,曾广同明白,孩子当初想来京都是为了摆脱曾怀珏带给他的巨大阴影,现在曾怀珏留在京都了,这孩子肯定想留在老家过轻松点的生活。 曾广同给曾醇汇过去了二十万,让他在他想考的大学附近买套房子,再好好装修一下,房产证写他自己的名字。 冬燕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过完年,曾怀珏决定用曾广同给他买的门面房开个广告美术店,可因为筹备起来颇为繁琐,他三天两头发火,买回去的一些工具还没开封就被他给砸坏了。 纵然是高玉珍心地宽脾气好不和曾怀珏计较,这次也有点受不了了,以前她在老家,有了不顺心的事还可以和亲人朋友倾诉一下,现在在京都,她两眼一抹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终,她只能给冬燕打电话诉说。 曾广同知道后,让怀琛去别人开的广告店看了看,然后把开店所需要的设备,包括常用的消耗性物品也全部买好,给曾怀珏送了过去,那一下,曾广同就又花了六七万。 柳侠觉得,曾广同已经快七十,还要承受这么重的负担,自己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向他开口借钱。 —— 和柳凌、猫儿说着话,柳侠心里却一直打小算盘,在和谭家兄弟正式谈判前,他得先确认一下自己能借到手里的钱。 西边邻居家传来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娘了个脚,明儿还有雨,这一下雨——,就又不能干活了,还咋挣钱咧!俺媳妇还等着我给她寄钱回去买金耳坠咧!” 柳侠和猫儿、柳凌相视一笑,对自己的老乡每天都能找出理由发牢骚颇为佩服。 柳侠摁开传呼机看了一下时间,七点三十七,这位老乡简直比公鸡打鸣还精准。 柳侠把趴在他肩上捏着他耳垂玩耍的猫儿推开站了起来:“乖,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跟您五叔搁家等着我,今儿跑了一天老使慌,你不准再偷偷看书啊。五哥,你帮我看着他。” 柳凌冲猫儿笑:“放心吧,动一下书我就把他镇压到被窝儿里。” 猫儿大叫着要跟柳侠一起出去,还没站起来就被柳凌给摁着躺在了沙发上:“小叔就出去一会儿,可快就回来了,你老实给我躺着歇吧。” 猫儿把腿蹬在墙上踢腾:“啊——我不,小叔我想跟你一起出去呀,小叔~,嗯~……” 柳侠使劲往他的脚上拍了一巴掌:“臭猫,再气人打屁股了哦。” 柳凌坐在猫儿身边按着他,小萱爬过来坐在猫儿的肚子上,柳侠撒腿跑了出去。 他要去给毛建勇和黒德清打电话,在他心里,目前和他关系好到可以借钱、并且有能力借给他钱的,只有毛建勇这个暴发户和黑德清这个暴发户的儿子。 第252章 一波三折买个房(一) 柳侠一路跑着往胡同口的小卖铺奔,他不能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否则他就没勇气开口借钱了。 无论是多好的朋友,无论什么原因,借钱这件事都让柳侠觉得十分尴尬,尤其是他打算借的还不是小数目,他借钱的理由在别人眼里可能还非常离谱。 柳侠心里很清楚,以他目前这种状况居然想在京都买房子,外人肯定觉得他异想天开不自量力,那么多有京都户口的人还住在筒子楼和小平房里呢,他一个外地人凭什么有这种非分的要求? 他觉得猫儿和五哥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无法享受到呆在自己家里的那种安全感和放松感的想法,在别人眼里可能压根儿就是矫情。 从得知二嫂去世的那天,柳侠就已经把猫儿当做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现在,将近十五年过去,猫儿对柳侠已经成为了像呼吸一样自然、像骨肉血液那样不可分割的存在,他一点一滴的感受都自然而然地落在柳侠的心尖上,让猫儿过最好的生活对柳侠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而柳凌,柳侠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柳凌没有存款,他在部队期间虽然没有违拗柳长青和孙嫦娥的要求每月往家里寄钱,但他的工资最终却还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全部用在了家里。 所以,按京都的房价,只靠工资生活的五哥要想在京都拥有一套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不吃不喝把钱全部存起来也要二十年以上。 他不可能让五哥带着小萱一直住在那间十平方、没有厨房、只有公用卫生间的宿舍里。 还有小蕤,还有家里那几个很快就会长大、以后有可能都会来京都上大学的小家伙们,柳侠要在京都创造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就想柳家岭的家那样,是可以让小家伙们肆意折腾、任何时候都可以安心居住的地方。 看到小卖铺的灯光和围坐在那台老旧的十七寸黑白电视机前的人们后,柳侠紧跑一阵,在自己退缩之前冲到了石棉瓦雨搭下,抓起放在柜台上的电话就拨号。 先打毛建勇的手机。 平板的女声提示,不在服务区,打了两次都是同样的提示。 柳侠忍着心里翻腾的退意,又打办公室座机,毛建勇一天二十四小时,心肝脾肺肾想的都是钱,经常给自己加班,在办公室的时间远远多于在家的时间。 这次,电话一直响到盲音都没人接。 柳侠想退却的心思一下没影了,他心里有点发毛,赶紧拨打黑德清的手机。 上次柳侠和毛建勇通电话时,毛建勇说前不久他生日,大姑送了他一辆最新款的桑塔纳,他最近正忙着学车,现在柳侠担心,是不是毛建勇刚学会开车,技术不过关,出了什么事。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黑德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七儿?” “是我,六哥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听着不对劲?” “抱着我家宝贝追你六嫂呢,我操可吓死我了。” “你跟六嫂闹别扭了?” “不是,你六嫂在学开车,刚才差点开沟里,险险儿的给磨回来,方向又打得大了,又差点撞树上,七儿你这会儿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柳侠以前给毛建勇和黒德清打电话的时候,通常都是晚上九点以后,这个时间人通常都回家了,有足够的时间唠嗑。 “哦,我是有点事,不过,你现在先给毛建勇打个电话,我刚才打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如果你也打不通,咱们得赶紧想……”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8 黑德清笑着打断柳侠:“那小子去英国了,前天晚上的飞机,他想再弄几个品牌代理,顺带着考察人家的服装制造业情况,那小子野心大,不甘心只做代理,他想自己注册个品牌呢。” 柳侠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酝酿了片刻,柳侠鼓起勇气开口:“那个,假六哥,我想在京都买房子,钱不够,想跟你借钱。” “哈?你你,你要在京都买房子?” “嗯。” “我操,七儿,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在自己的老窝都还没搞定房子呢,你可往京都发展了?我操我操我操,这让哥哥们情何以堪啊?” “六哥,我知道我这么做看起来挺不自量力的……” “说什么呢七儿?什么叫不自量力啊?兄弟你这叫有理想有抱负有本事,哎对了七儿,京都不是不让外地人买房子吗?” “咱们这一段没打电话,所以没机会告诉你,我五哥转业,分配到警官大学了……” “我靠哇!五哥他可真厉害,他教什么课呀?我堂弟,就是我叔叔家的弟弟,明年该考大学了,他一直想考警校,你说,到时候能不能走走五哥的后门?” “我哥是体能课教官,主要教射击,可山西离京都八百里,怎么走后门啊?” “拐弯抹角地走呗,到时候让五哥给我们省高招办的人打个电话,至少我们原清如果考上了不要被别人给顶替了去,其实,我们原清学习可好了,跟我当年差不多……” …… 两个多月没通过电话,黑德清显然有点兴奋,柳侠好不容易才把他带歪的话题又给拽回来:“……原城那套房子现在应该能卖十万元,年前我四哥来又给了我五千,我们小葳给了我一千五,加上巩运明答应给我的六千,给我们猫儿留下十五万的医药费后,我手里差不多还有三十万。” 柳侠那天被买房子的事弄得心神不宁无法工作,带着小萱去找祁清源老先生和岳祁,确认猫儿的病情。 已经在祁老先生那里看了四个多月的病,柳侠和祁老先生、岳祁之间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病人和医生的关系,在祁老先生跟前,柳侠和猫儿更像是晚辈,和岳祁,柳侠则成了朋友。 所以,祁老先生和祁越对猫儿病情的描述,也不会再是通常情况下医院或医者出于对自身安全或名誉的考量而告知病人家属的那种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最坏的情况,而是他们真实的感觉,或者说判断。 那天下午祁老先生对柳侠说,如果不看医院的化验数据,只按他以前的经验看,猫儿现在体内生机基本稳固,已无生死之忧,只是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来慢慢进行调理,扶正补虚,彻底祛除体内热毒邪气。 柳侠问,如果以五年为期,猫儿大概需要多少钱的药费。 岳祁说,从来没有哪两个病人的病情和病程是完全一样的,所以一下子估算好几年用药的费用有困难,因为药方需要根据病情随时来调整,他觉得,猫儿的病应该用不了五年就可以完全治愈,一般情况下,猫儿这样的情况,再有十万元应该差不多够了。 柳侠不知道,岳祁所说的“一般情况”,是指不把猫儿用的冬虫夏草、牛黄、西洋参、灵芝一类贵重药材算在内的情况。 猫儿现在用的这几种贵重药材,每次都是单独在祁老先生家里拿的,岳祁一直说,钱已经从柳凌开始时送给祁老先生的那一万块钱里面出了。 事实上,那些药都是别人送给祁老先生的礼物,品质非常好,如果按市场价算,柳凌最开始放在他们那里的一万元早已经用完了,不过,祁老先生一直不提续费的事,岳祁也就更不会提。 在别人眼中名声显赫不易接近的中医国手,在岳祁眼里就是个平平常常随心随性的至亲长辈,老人喜欢那两个勤奋质朴乐观顽强的孩子,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白送他们,他当然不会在意。 柳侠就是在确定了猫儿的病有很大的机会痊愈后,留出了能够让自己安心的费用,然后才真正把买房子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黑德清说:“哦,如果这样,就按你假设的可以成功砍下五万,你还差三十多万。嗯——,七儿,你知道,六哥我不会挣钱,我现在这繁荣景象是我爸拿钱给堆出来的,所以……我肯定一下子借不了你三十多万……” “我也没想着要一下跟你借那么多,你能借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找毛老财试试。” “啊?找毛老财借?这个我估计够呛,你不知道吧七儿?咱们大嫂,乔艳芳,她一个月前刚借了毛老财三十万。” “三十万?” “对,乔艳芳原本想跟他借五十万的,毛扒皮觉得她那生意前景不怎么样,一口就回绝了,毛扒皮那无利不起早的德行,你能想象得出来他当时的模样吧? 后来还是乔艳芳亲自跑到温州,把她已经签订的生产合同拿给毛建勇看,又给毛扒皮白纸黑字打了借条,好说歹说,最后才借出了三十万。 你也知道,毛扒皮他野心大,整天想的都是钱生钱利滚利,手里只要有点钱,他不是买房子就是找新的品牌代理,根本存不住,所以,咱大嫂这三十万我估计已经把他手头的钱给敲诈干了……” …… 回到家,柳侠睁着大眼对着房梁瞪了大半夜,他真不甘心,计划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啥都没有。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着? 日子还得往下过。 柳侠强压着满心的失落,陪着猫儿和小萱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后,就继续快快乐乐地过他计算、绘图、洗衣、做饭、看孩子的生活了。 因为天气原因,巩运明虽然拼了命的加班加点,他们还是拖后了三天才把工程全部完成,五月的最后一天,柳侠也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 巩运明非常守信用,柳侠把厚厚一摞报告材料推到他面前,他也把一个信封推到了柳侠面前:“小柳,点一下。” 柳侠拿起信封,觉得厚度有点不对,他以为里面的钱都是五十的面额,拿出来一看,傻眼了。 巩运明笑着说:“多出来的是奖金,希望以后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猫儿接过柳侠手里的钱,飞快的数了起来:钱这东西,必须当面查验清楚,万一少一张,那就太亏了。 巩运明走了,柳侠对着那一万块钱来回地看,他自己承包过工程,他知道这样一个工程造价大概是多少,自己得到的和全部工程款相比,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这让他心里失落、感动又遗憾。 失落的是,如果是他自己承包的这个工程,现在谭家大院应该已经是自己的了; 感动的是,按现在的工资水平和当初讲好的条件,巩运明给他的报酬真的是非常丰厚,虽然如果按工作时间和工作成果来比较的话,他每次付给吴小林和郑朝阳的更多; 遗憾的是,巩运明接下来暂时没有工程,否则,他以后每个月都可以有这么一笔丰厚的收入。 猫儿端了一杯水放在柳侠眼前:“小叔,给,你喝完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云爷爷打电话,看怎么把钱交给他。”柳侠按照以往的惯例,要给云宝根20%的介绍费。 “我也去我也去。”小萱抱着猫儿的腿蹦。 猫儿拉着小萱正想说话,柳侠的传呼机响了,他拿起来打开看:马上去给黑德清打电话,曾怀琛。 柳侠站起来抱起小萱,对猫儿说:“走,去给你黑伯伯打个电话。” 黑德清准备了二十万块钱,让柳侠去开个建设银行的账户。 柳侠那天知道毛建勇刚刚借给乔艳芳三十万以后,觉得自己肯定凑不够买房子的钱了,就暂时放弃了买房的打算,他当时就已经跟黑德清说了自己的意思,他以为黑德清肯定明白,不会再去跟他爸爸要钱了,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是要给柳侠汇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59 黑德清说:“我跟你打完电话,随即就给怀琛哥打了一个,他说他有钱借给你,你不要。七儿,听六哥一句劝,你既然起了这个念头,就干脆利落地把房子买了吧。 不是你自己说的,既然早晚要买,既然都是要借钱,不如早点买,让你那宝贝猫和五哥安安心心地住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家里,然后再慢慢还钱嘛。” 柳侠说:“我不能借曾伯伯家的钱,他现在负担特别大。” 黑德清说:“他们非常清楚你有多想给猫儿买房子,而你,宁愿放弃买房子都不肯接受他们的帮助,你说,以你们的关系,借和不借,哪个才更让他们难受?” 去年春天黑德清和杨柳曾跟着柳魁到曾家做客,亲眼看到过曾广同一家对柳魁叔侄几人亲如一家的情分。 柳侠说:“曾大伯只是个大学教授,报纸上不都说了,大学教授的工资还没卖茶叶蛋的多呢,虽然他业余时间会画画挣点外快,可那又能挣几个钱?”曾大伯去年一年好像就花出去好几百万,怎么可能还有钱? 最后一句出于对曾广同家隐私的考虑,柳侠没说出来。 黑德清没话说了。 隔行如隔山,他也觉得凭画画赚不了几个钱,一副画能卖出几万几十万的,那都是死了几百上千年的画家,人都是远香近臭,死了的比活着的金贵,他还从没听说过现在活着的画家或书法家名气比死了的那些大呢。 过了片刻,黑德清说:“我不管了,反正我已经死皮赖脸从我爸那里把钱要出来了,肯定不能再还回去,我只管寄给你,你先收着,然后你去曾教授那里试试口风,万一人家家底厚实,祖上留的有什么金贵东西,随随便便就卖个几十上百万的,你不就把钱凑够了嘛!” 柳侠不认为曾广同家有什么稀世珍宝,可他想了想,还是说:“那好吧,我马上就去银行开账号。” 黑德清的二十万柳侠收下了,而且他也听从黑德清的劝告去找曾广同打算试探一下了,可他到底没跟曾广同借钱。 因为他那天鼓起勇气去到怀琛的店里打算开口的时候,曾广同和怀琛正好都不在,柳侠和猫儿、小萱一起在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却没看见冬燕他们做成一笔生意,柳侠心里就坚定地认为:这店肯定一直在赔钱,曾伯伯和怀琛哥平日里不知道多发愁呢,他们看起来光鲜的模样,应该和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些家道中落的世家子一样,是硬撑出来的。 想起几天前怀琛在董家大门外主动要借钱给自己的情形,柳侠心里非常难受,别说开口借钱了,怀琛回来的时候,他差点说:怀琛哥,如果你们需要,我这里还有几十万。 给云爸爸介绍费的事也没办成。 柳侠电话打过去,云爸爸一听柳侠要给他两千块的介绍费,当时在电话里就把柳侠给教训了一通,意思是柳侠看扁了他,也看扁了柳侠和云健之间的友谊,他给柳侠介绍这个活儿,帮巩运明多过帮柳侠,要感谢他也应该是巩运明,他反过来还得谢谢柳侠在朋友面前给他攒了面子挣了脸呢! 云健可是和柳侠上的同一个大学,柳侠水平高,证明他儿子的水平也高,重点大学嘛! 柳侠没办法,只好先放下这件事,如果真心想报答一个人的恩情,机会总会有的。 对于柳侠放弃买房这事,柳凌和猫儿都表现的非常自然。 当柳侠打定主意要买房子的时候,虽然他们舍不得柳侠承担借钱的压力,却也不会表现得对房子一点都不期待,这样就辜负了柳侠的心意。 当柳侠因为钱的缘故暂时放弃买房子,他们心里都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同时也都心疼的不得了,他们知道柳侠多么想在京都为他们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星期六。 吃过早饭,柳家叔侄几个搬了桌椅到后花园的苦楝树下。 猫儿复习功课,小萱坐在他旁边,拿着蜡笔,在一张白纸上信手涂鸦,是真的涂“鸭”,一边涂,小家伙嘴里还一边碎碎念:“大鸭鸭,大鸭鸭,香喷喷哩,大鸭鸭……” 猫儿在心里合计着是不是最近应该再去给小家伙买只烤鸭了,不过,去小柳巷看房子的时候,曾爷爷才请他们吃了一次,上星期六五叔也刚打包回来过一只,小家伙一个人就吃了三个饼,这还没过几天呢! 柳凌坐在花坛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柳侠坐在他身边,把脑袋扎在他肩膀上穷折腾:“啊哈哈五哥呀——,你说,京都哩房咋这么贵咧?都是一块地上用砖头瓦块摞起来哩东西,咱那儿一万块钱都不一定有人要,搁这儿居然要几十万啊——” 柳凌扒拉着柳侠的脑袋劝慰:“孩儿,叫他随便贵,咱不买不就妥了。 猫儿现在一个星期换一次药方,等这个地方到期,咱就不租房了,咱都搬到俺学校去,五哥自己一间宿舍,每天我除了中午搁那儿睡一会儿,其他一点用都没有,我觉得可亏,您俩搬过去,咱一起住那儿,正好物尽其用。 猫儿需要来看病咱就打的过来,一个星期打一次的,这个钱咱还是出得起哩。” 柳侠脑袋在柳凌肩上乱磕:“你想考研咧,天天看书,俺都去住你那儿,屋里乱糟糟哩,你还咋学习呀?” 柳凌浑不在意:“五哥定力多好啊,别说就咱几个,就是小莘、小雲、小雷他们都来,我也……” 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柳凌:“幺儿,猫儿,快点快点,快点过来接电话。” 第253章 一波三折买个房(二) 几个人同时站起来往前院跑,小萱兴奋地喊着“曾爷爷,胖虫儿哥”,也跟在猫儿的后面跑。 猫儿刚才坐的地方离西边的过道最近,他跑到北屋西北角拐弯处,和曾广同撞在了一起。 曾广同一把拉过猫儿,把手机放在他耳边:“快点小猫儿,你六叔,你快跟他说话,别让他真给急疯了。” 猫儿还想问曾广同这是怎么回事,电话里柳海的声音一下把他唬住了,他下了一跳:“六叔,六叔你咋着了?……” 曾怀琛右臂上挂着个大黑包,抱着胖虫儿从后面追上来,扶住了有点喘的曾广同。 柳凌和柳侠也跑了过来:“大伯,怀琛哥,咋回事啊?” 怀琛把胖虫儿放下,看着他跑过去和小萱抱成一团,苦笑着摇摇头:“小海知道猫儿得病的事了。” “啊?!怎么知道的?”柳凌和柳侠都有点傻了。 猫儿在京都刚刚确诊的时候,病情凶险,大家不想让柳海跟着操心,所以全家约定了不告诉他这件事,等后来猫儿在祁老先生这里治疗,病情逐渐稳定后,大家觉得更没必要告诉柳海了。 遥远的距离会扩大人对不幸事件的想象,即便大家告诉柳海猫儿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柳海肯定也不会信,依他的性子,肯定当时就会跑回来,这么一来,他又要花费一大笔钱在路上。 去年国庆节时,柳海和丹秋往荣泽打过一个电话,丹秋想和柳海一起,趁着圣诞假期去美国看她的姥姥姥爷。 丹秋十二岁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生活,和姥姥一家感情深厚,尤其是姥爷,对丹秋特别疼爱,从知道丹秋恋爱起,老人就一直希望见见柳海,但老人家有比较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坐飞机,所以丹秋和柳海在中国和德国举行的两次婚礼,姥爷都没能参加。 柳川回家把事情一说,一家人都觉得柳海去看望一下老人是应当应分的。 所以,去年圣诞节,也就是猫儿在京大医院治疗期间,柳海和丹秋一起去了美国,按照中国的习惯,柳海给丹秋的姥爷、姥姥以及和两位老人住在一起的舅舅家的孩子都买了礼物,买礼物花费的钱对柳海来说算是很大的数额。 在美国期间,丹秋又带着柳海去她童年和少年曾经生活过的几个地方挨着走了一遭,两个人又花了不少钱。 因为这个原因,家里人就更不想让柳海在路上来回跑,飞机票实在是太贵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0 可现在…… 柳凌和柳侠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今天这事有点不好办。 怀琛有点抱歉地说:“昨晚上小海往家里打电话,你冬燕姐和顾嫂正好不在堂屋,电话让胖虫儿给接着了,不知道他怎么跟小海说的,等你冬燕姐听到胖虫儿叫跑回去接电话的时候,小海在那边都哭起来了。 小海起了疑心,你冬燕姐怎么圆都把话圆不回来,她没办法,想着猫儿的病现在也差不多稳定了,就干脆跟小海说了实话。” 柳侠说:“没事怀琛哥,六哥早晚得知道,猫儿现在没什么危险了,让他知道也好,要不他每次打电话,你们和三哥都得小心翼翼的怕说错话,以后就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了。” 柳凌拍拍柳侠的胳膊,让他看猫儿,其实柳侠已经看见了。 猫儿对着电话有点抓狂,眼圈还发红:“……我真的已经快好了六叔……六叔你别哭,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白血病也分很多类型的,我的是最轻的那种,可以完全治好的……是真的……京大医院的林教授就治好过很多人,那些人现在都活的好好的……不,不是因为钱,是小叔怕西药对我的身体不好,想让我用中药,祁爷爷是非常非常有名的老中医,还给***看过病呢……不是……***是没得过白血病,可是……是中医里边没白血病这个病名,我这个病中医叫虚劳,祁爷爷治好过很多得虚劳的人……不是,六叔你别哭了呀,我……” 柳侠过去搂着猫儿的肩膀,接过电话:“六哥,我是幺儿……我知道,六哥,我知道你老担心孩儿,不过孩儿他是真哩快好了……六哥我真哩没哄你……六哥,我真哩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样说哩,真哩是孩儿快好了……不是呀六哥,孩儿他真哩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他现在没事我都开始让他看书复习,准备明年参加高考了……六哥,六哥你别哭,我真没哄你……” 十分钟后,柳凌把手机从满头大汗的柳侠手里抓了过来:“小海,我是五哥孩儿……小海,幺儿没哄你,孩儿是真哩脱离危险了……小海,不准再哭,先听五哥把话说完。” 柳凌对家人永远温柔的表情难得地肃整了起来,让曾广同都跟着表情一紧。 柳侠有点紧张地盯着柳凌,他几乎没见过柳凌对家人严肃的样子,不过,对付哭得越来越凶的柳海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柳凌深吸了一口气:“小海,幺儿最近正打算买房子哩,就是俺现在租哩这个院子,特别大特别漂亮,离祁老先生可近……对,买房……这个地方你可能没听说过,离市中心有点远,属于将军驿区……不是孩儿,是祁老先生说,住在接地气儿哩地方对猫儿哩身体有好处,幺儿才想买到这里哩,市中心大部分都是楼房,汽车也老多,空气不好……” 柳侠明白了柳凌的意思,过来把头趴在他肩上,这样就能隐约听见那边柳海的声音:“你说哩是真哩五哥?幺儿是真哩打算搁京都买房咧?那,咱猫儿哩病是真哩快好了?不是您故意安慰我,哄我咧?” 柳凌说:“没哄你孩儿,猫儿要是还有危险,幺儿他会有心思计划买房哩事?不过,京都哩房现在可贵,幺儿这几天正为难咧,他都跟这家哩房主说好了,过几天交钱,可毛建勇那儿有了点问题,没法借钱给咱幺儿,幺儿现在还差好几万块……” “差多少?我有,我给孩儿寄回去,曾大伯哩账户能接受外币,五哥,你说多少,我明儿就去寄。” “两万。”柳侠干脆利落地把话接了过来:“我还差两万六哥。” …… 终于安抚住了柳海,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曾广同坐在苦楝树下抽他的大烟袋锅,看见柳凌合上手机,他招招手:“幺儿,你过来,我有点东西想叫你看看。” 柳侠过去站在曾广同身边:“大伯。” 曾广同从公文包里拿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夹得整整齐齐的单据递给柳侠,然后对着柳凌和猫儿说:“孩儿,您俩也过来看看。” 柳凌和猫儿疑惑地过来,扒在柳侠肩上看那几张东西,猫儿先惊叫出来:“曾爷爷,你、你咋会有这么多钱咧?你,你这存折都是真哩?” 曾广同得意地呵呵笑:“这才多少,爷爷家里还有咧!” 柳侠惊诧地抬起头:“还有?大伯,你,,你咋可能挣这么多钱咧?” 曾广同慢悠悠地往烟袋锅里放烟叶:“咋不可能?大伯现在哩画是按万/每平尺算哩,随便一幅小画就能搁原城买套最好哩房子,九尺、丈二哩画值多少,你们自己算。 大伯从您家回来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一年不说多,画十副画儿,你算算,到现在能挣多少钱?” 柳侠看看那些存折,抬起头又看曾广同,还是不太相信。 曾广同的表情活像个得了一百分回来跟家长炫耀的孩子:“你不信,主要是不了解大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你眼里,大伯就是个大学里教画画的老师,在别人眼里,大伯可是当代最著名的大画家之一,一画难求呢。”他把“最”和“大”字说的特别特别重 ,嘚瑟的感觉淋漓尽致。 猫儿嘿嘿笑:“这句话都是书上才有的,曾爷爷你、你……” 曾广同刮了猫儿的鼻子一下:“小猫儿你是不是想说曾爷爷你脸皮真厚?” 猫儿心虚,一咧嘴:“不是,我想说你,你,一点也不、也不……嗯——,妄自菲薄。” 柳凌、柳侠和怀琛几乎同时笑出了声。 曾广同则是哈哈大笑:“哎呦,原来厚脸皮还可以用这么文雅的词表示,我算是服了你了小猫儿。 哎,对了对了,幺儿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你跟小猫儿搬家的时候,大伯给你画的那牡丹图,你可别随便让人给骗去了哦,那副画现在在京都最好的地段换套最好的房子都没问题。我画的时候几个人就眼馋的要死,许应山到现在还惦记着呢,隔三差五就得给我念叨一回,你可防着他那天给你下套。” 柳侠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曾广同,一幅画比自己带着一个队的工人热死热活做个工程赚得还多?。 怀琛在一边嘿嘿地笑:“幺儿,你这房子买下来搬家的时候,跟我爸什么都别要,就让他一个房间给你画一副画儿就成,记着,竹林里那个杂物间和厨房卫生间也要算上。” 曾广同笑着骂怀琛:“你个兔崽子,你想累死我啊!” 柳侠恭恭敬敬地把存折还给曾广同,不说话。 曾广同接过存折:“幺儿,大伯的意思你明白吧?” 柳侠点点头:“明白。” 曾广同问:“那我问你,你现在还差多少钱?” 柳侠说:“我算的是把价格砍到六十五万以下,我现在手里有三十六万……” 柳侠原来说自己手里有三十万,是包含了原城那套商品房和荣泽的两个门脸、一套二楼,但到现在,柳川都没打电话过来,柳侠估计是房子没卖出去。 曾广同打断他,指指放在桌子上的大黑包:“这里边是三十万现金,等见了谭建宽他们,咱尽量往下砍,不过,不管最终砍到多少,咱都要先把房子给买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想给猫儿装个空调,可又怕到了租期谭建伟不给你续租或者会涨租金?” 柳侠点头:“是。” 猫儿看着柳侠,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他拽过黑皮包把拉链拉开。 曾广同继续对柳侠说:“等把房子买下来,成了咱自己家,你想装什么就装什么。” 他忽然叹了口气:“唉,我本来想把董家那房子买下来,结果有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谭家这个更好,除了稍微远一点,房子院子都比董家好,等过几年买个车,这点距离就不算什么了。” 怀琛说:“本来就不算什么,国外有钱人都住郊区,空气清新环境好,穷人才住闹市区呢。 哎幺儿,反正钱咱已经凑够了,你干脆现在就给谭建宽他们打个电话,一口气把房子搞定算了,早点买下来,哪儿需要改造,咱也能早点动工,现在天还不算太热,还能干得动活儿,等进了七月,坐着都能热死人。” 怀琛正说着,几个人听见西边有点动静,扭头一看,祁越驮着祁含嫣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1 他最近有点忙,有一阵子没来找柳侠他们玩了,看见这么多人,他高兴地吹了声口哨,放下祁含嫣。 祁含嫣直奔着在花坛边玩的小萱和胖虫儿跑过去。 祁越走过来站在柳凌身边,还没说话,就看到了那满满一大包钱。 猫儿看到祁越过来就想把包给拉上,可皮包的拉链好像有点问题,拉到三分之一处怎么都拉不动了。 祁越挑着眉吹了声十分婉转的口哨:“喔,毒品交易现场?我这是要成为香港警匪片的主角了吗?” 柳凌笑起来:“你可真不愧是警察,串个门都想破获一起贩毒大案。我们小侠想买下这个院子,钱不凑手,曾大伯今儿给我们送钱来了。” “真的?我听岳祁提过一句,你们这是决定了?”祁越看起来好像比自己买房子还兴奋:“太好了,已经谈好价钱了吗?多少钱?” 柳侠说:“就提过一次,还没正式谈呢,上次有人跟谭大哥来看房子,他跟人要的是七十万,我的心理价位是六十五万。” 祁越摸着下巴看着北屋:“他们家这房子确实好,他们这院子如果搁海子那边,一百五十万应该都不愁没人要,但在我们这地方……”他要了摇头,“六十五万稍微有点高。” 柳家叔侄几个和曾家父子都楞了,怀琛说:“这么漂亮的院子,这么宽敞一看就真材实料的房子,卖不了六十五万?” 柳侠问:“那,大概应该什么价位?上次谭大哥跟人要七十万,那俩人还价,他都没接招,直接就让人走了。” 祁越说:“那应该是他看那俩人压根儿就没诚意,没诚意当然就没必要磨嘴皮子了,你这是实打实想买,那就得豁出去往死里砍啊。” 柳侠说:“我买过房子,房子不比其他,砍不了多少,不是关系特别好或路子特别硬的,九折基本就是极限了,拦腰砍什么的,人家直接就拿笤帚疙瘩轰人了。” 祁越摇头:“我知道,市中心的房子可能是这样,这边就不行了。 去年市中心的房子开始涨价后,这边几家想卖房子的也都开始跟着涨,可这大半年过去了,我就没听说有一家卖出去的。 市中心的好房子越多,我们这边的房子就越没人要。 没钱的时候在这里临时租住一段还行,等有钱了,谁还愿意住这儿啊! 其实市中心那边的四合院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就因为前两年有几个老外图新鲜买了几个四合院,一个个就觉得自己家成了金銮殿,价钱标的傻高傻高的,听着要多牛逼有多牛逼,可他们就不想想,暖气天然气都没有,厨房卫生间也不方便,你标的再高他有用吗?” 柳侠忽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种情况,两个多月前曾广同给他推荐的就是那几家,前些天他去看的时候还是这些家,他忽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其他几个人也都觉得祁越说的对,他们原来都给人家标的高价给唬住了,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怀琛马上拉了祁越坐下,大家伙开始一起合计。 几个人合计了半个小时,最后决定,往五十五万上砍,最多不超过六十万。 这个价格在老杨树胡同听着好像还是太高了,但谭家的宅基面积一家赛过别人两家,房子也十分出挑,和市中心同样条件的比,这价格也算是够白菜了。 价格一商量好,曾广同马上就给谭建宽打了电话,谭建宽说他喊上谭建伟尽快过来。 今儿是周末,店里生意相对比较忙,怀琛先回店里去了。 祁越和谭家兄弟俩打小就认识,不好在中间多说话,主动回避,算是两不相帮。 柳凌不擅长此道,决定少说多看,全程观摩学习。 本来,曾广同作为外人,按道理是不应该插嘴的,但考虑到那个价格可能会让谭家兄弟俩恼羞成怒,万一两方说僵了形成骑虎难下的局面,得有个人随时出来从中调停,曾广同人老成精,干这个角色最合适,所以他也以长辈的身份参与。 柳侠和猫儿是砍价的绝对主力。 两个小时后,谭建宽和谭建伟到了。 谭建伟看起来相当兴奋,谭建宽还和以前那样,态度平和友好。 短暂的寒暄客套之后,柳侠迅速把话拉入正题。 他首先对谭建宽和谭建伟表达了自己买房的诚意,然后,他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好几条他们这房子不值七十万的依据,最后一口价:五十万。 曾广同和柳凌都吓了一大跳,不过好在两个都是成年人,虽然心里一颤,脸上却没怎么表现出来。 猫儿就更淡定了,一脸单纯地看着谭家兄弟,让人感觉这就是柳侠他们这边商量好的结果。 谭建伟直愣愣地瞪着柳侠,好像不相信他能说出这个价格。 谭建宽气得脸色通红,楞了一下后,好像要站起来甩手走人,不过,他站了半截又坐下了:碰到个真心愿意在这里买房子的人不容易,他不能冲动。 柳侠心里打鼓脸上镇静:“我打听了,再往北去十几里地就有个村子,那儿一个六分的宅基地带两所大瓦房,要才要两万多。” 谭建伟红着脸争辩:“那个地方怎么能跟我们家比,那边已经不算京都市区了,那儿是农村。” 猫儿说:“对我们没什么区别啊,我们就是买市中心的房子,也还是中原省农村的户口。” 谭建伟不说话了,他觉得这熊孩子太碍眼了,如果是他的学生,他一定要天天想办法给他穿小鞋。 谭建宽看了柳侠一会儿,叹了口气:“小柳,你如果真心想买,就说个实在价吧,我说七十万可能高了点,可你说的这个价格也绝对不可能。 我们家这房子,这么跟你说吧,三百年不修都管你住得踏踏实实,从木头到墙砖,到屋里屋外铺地的砖,都是一等一的瓷实东西,跟现在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不是一回事。” 柳侠说:“谭大哥,我知道你们家房子是真的好,如果不是看在房子好,十万八万我也不会要。 还是那句话,买房子,地段是第一位的。 谭大哥你换个位置想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花五十万在这个地方买房子吗?我这个价格可以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方买个一百多平方的大套。 我对你们家房子动心,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祁老先生家近,其次才是房子本身让我很喜欢。” 几个人扯了一个多小时,柳侠在五十五万上坚决不肯再让步。 谭建伟急得没脾气,他嫌这个价太低,如果这个价格成交,他所占的份额又没谭建宽的多,那他还是凑不够出国的保证金。 可他又不敢特别强硬的和柳侠抻,怕万一说掰了柳侠一赌气真不买了,想再碰上个愿意在这边买房子的人不知道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呢? 谭建宽此刻倒坦然了,他说自己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柳侠回话。 猫儿说:“那谭大伯,请您早一点,您这儿要是不成,明儿趁着星期天,曾爷爷和五叔还要陪着我小叔去海子那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2 谭建宽疑惑地看了看柳侠。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不是我想脚踩两只船,我是真心喜欢你们家房子,可是……” 谭建宽说:“我明天十点前一准儿给你回话。” 谭家兄弟俩走后,猫儿跳起来搂着柳侠的脖子:“小叔你真棒,明天咱一分钱也不加哦。” 柳凌摸摸柳侠的头,又捏捏猫儿的脸:“孩儿,您俩可真中啊!” 曾广同笑呵呵地躺在摇椅上抽着大烟袋锅晃荡,看起来十分惬意。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半,柳侠已经把菜买回来了。 七点半,他和柳凌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听到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人以为是谭家兄弟来了,正想感慨这俩人比自己这边还心急,就听到猫儿兴奋的叫声:“曾爷爷,啊——三叔,三叔你咋来了?” 跟着是小萱的声音:“三伯,三伯,三伯抱。” 柳川来了,他带来了柳侠和猫儿的换洗衣服,柳钰给柳凌炒的一包杏仁和刚采摘的一小袋枸杞子,还有——十万块钱。 荣泽的那套小二楼和门面房没能卖出去,这十万块是原城的那套商品房。 柳侠把扎成一沓子的钱推到猫儿跟前:“你拿住孩儿。” 猫儿捋起袖子,摩拳擦掌:“这可是得数上一会儿啊。” 柳川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个孬货,连三叔都信不过啊?” 猫儿小脸一端,义正言辞:“圣人曰,亲兄弟,明算账。”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猫儿在笑声里抱起钱,跑进里屋锁进了柜子里。 柳凌舒舒服服地靠在柳川身边吃杏仁,给自己嘴里填一个,往坐在柳川怀里的小萱嘴里填一个。 八点半,柳侠他们刚吃过饭洗涮完毕,谭建宽就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拿着谭建伟盖了私章还摁了手印的房屋买卖委托书。 不过即便如此,柳侠还是打了个电话,和谭建伟确认了一下。 柳侠和谭建宽谈了二十来分钟,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五十七万成交。 柳侠当时现金付账,谭建宽给他打了收条。 柳凌星期三全天和星期四、星期五的下午没课,所以,双方约定,星期三一起去办过户手续。 中午,解决了大心病的曾广同强硬做东,把大家拉去吃了顿烤鸭,没出饭店门,就被许应山几个人给绑架去参加一个据说由著名企业家赞助的慈善拍卖会,就是现场作画现场卖,卖的钱据说是捐给老少边穷地区的那种活动。 曾广同腕大,他是被拉去镇宅的,不画画,他就是画了许应山那几个人不会让拍,就是真给拍走了许应山他们也要想方设法再给弄回来。 曾广同的画在东南亚和日本特别受追捧,在这种活动中卖就亏大了。 —— 第二天是星期一,柳川想坐晚上十点的火车回去,被柳凌、柳侠、猫儿和小萱一起上,扒了个严严实实,死活不让他走,非要让他至少在这里过一个夜。 柳川没办法,只好给晓慧打了个电话,让他帮自己请一天假。 午后的休闲时光,谭家,不,现在可以说是柳家了,柳家院子里一片安宁。 苦楝树下铺了两张大草席,柳侠坐在猫儿身边,柳凌坐在小萱身边,俩人一边给两个小家伙扇扇子,一边小声说着话。 两个小家伙一人肚子上搭条浴巾,睡得很熟。 柳川靠在躺椅上,拿着本书,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昨天来的时候带上了《高数》书,火车要坐九个多小时,他带着大笔的现金又不敢睡觉,干脆看书打发时间。 仅仅一个多月,他已经习惯了见缝插针地学习,柳凌觉得三哥快赶上自己当初在部队的那阵子了。 柳侠开始打着盹犯迷糊的时候,柳川对一道题真的失去了耐心,他过来坐在柳凌身边,准备让柳凌给他讲一下。 柳侠却突然一把把书抢了过去:“我才是第一顺序的家教候选人。” 柳川笑着挪到他身边:“好,你教出过六个大学生,你是全中国最好的家庭教师。” 柳侠在江城辅导过的几个学生,柳家人全都知道,顾钊后来考上了春城科技大学,虽然柳侠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功劳,可他还是把顾钊的信拿回家好好显摆了一番。 柳凌拍拍柳侠:“那咱们小萱以后就交给你了,目标,全国重点。” 柳侠很牛地拍了下胸脯:“你等着,美国常青藤。” 柳川的问题对柳侠和柳凌都算是小菜,两个人不到三分钟时间就把柳川纠结了快四十分钟的问题讲明白了。 柳川把那道题做好,就躺在了柳凌身边,他昨晚一眼未睡,这会儿真有点困了。 柳侠这会儿倒是又有了精神,他把柳川的书拿过来翻着看。 翻过扉页,柳侠轻轻“喔”了一声。 柳凌问:“怎么了?” 柳侠念到:“浊世亦有清风在,一池污泥莲自开。三哥,这是谁的诗?” 柳川闭着眼睛说:“不是诗,是前一段我有点犯浑,咱伯听说了,去荣泽看我,搁我哩会议记录本扉页上写哩。 高数老难,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就把这句话写到前头,警醒一下自己。” 柳侠翻身趴在席子上:“这是咱伯怕你搁您那种单位染上啥坏毛病,教你洁身自爱咧,跟你学《高数》有啥关系?” 柳川说:“咋没关系?下雨了,鸡子稍微淋点水就成落汤鸡了,难看哩不得了,人家鸭子就没事,为啥?人家鸭子会分泌一种有隔离作用哩油脂,啥水都不沾,啥时候都干干净净哩。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3 我上一回叫人家顶替,那个吴市长以权压人当然是个原因,不过,咱自己没本事不也是真哩吗?我要是跟你一样是重点大学毕业,吴文明他还能顶替我吗?所以咧,”柳川拍了拍《高数》书,“隔离污水哩油脂,懂了吗?” 柳侠点点头:“懂了,俺五哥现在也搁这儿努力造油脂咧!” 午休起来,柳凌回屋里给小萱拿裹肚,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书本,他走过去拿起一本书。 想了想,他又放下书,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日记本,打开,认认真真地在扉页上写着字。 第254章 一波三折买个房(三) 星期一早上,柳侠他们起得比平时还要早一点,因为说好了今天谭建宽他们来搬东西,所以不太足七点,柳侠他们就准备开饭了。 可他们刚入座,还没开吃,就听到大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跟着谭建伟和蒋安珍就进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应该和柳侠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谭建伟介绍说,那是蒋安珍的弟弟蒋安邦,来帮他们收拾东西的。 谭建伟看起来特别兴奋,和柳侠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满脸都是笑,不过,柳侠和柳川,甚至猫儿都觉得,谭建伟笑得有点不同一般,好像背后还有点什么意思。 半个小时后,谭建宽和他妻子张明凤、妹妹谭芬妮一起来了。 很快,柳家叔侄几个就知道了谭建伟笑得那么特别的原因:谭家兄弟俩想把家具卖给柳侠。 依然是谭建伟不插手,委托给谭建宽全权处理。 柳侠和柳川、猫儿商量了一下,不算厨房和卫生间,谭家还有十九个房间,房间一个个还都够大,想把这十九个房间都布置得能住人,如果是买新家具,哪怕是最低档的,也需要一大笔钱。 柳凌和柳侠、猫儿见过谭建宽北屋中间那个客厅的家具,非常端正大气,虽然样式不是现在流行的,却胜在够厚重结实,他们家孩子多,以后小莘、小雲、小雷肯定都要来,那些家具应该比较经得住折腾。 柳侠他们现在住的这几个房间的家具,除了那个躺椅和两个写字台,其他都比较简陋,至少和谭建宽北屋客厅的没法比,但看上去还算结实耐用,颜色也还好,没北屋暗朱红的家具耐看,却也算一个系列,没钱买新家具的时候用着应该也挺不错。 如果谭家的家具都是这样,柳侠他们决定,价格合适的话,就买下来。 至于价格多少算合适,几个人对京都的家具市场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心里没谱。 柳川说:“咱先看看东西再说吧,如果东西好,能用,咱让曾大伯和怀琛,或者祁先生家的人帮忙看看。” 于是,柳家叔侄四人跟着谭建宽开始挨着房间看。 他们第一个看的是北屋最西头的套间,这是最初谭建宽的爷爷奶奶住的房间。 谭家爷爷的套间,外间书房,里间卧室。 谭建宽把书房的门推开,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光线从南北两扇大窗户同时进入,房间大亮,柳家大大小小四个土包子瞬间就看傻了。 让几个人震惊的首先是占满了整面东墙的书柜,就是柳侠从外国电影上看到的那种,一格一格,一直到房子顶棚的那种,柳侠记得好像他看过的一部英国电影里就有这样的书柜,里面主角的爷爷要拿到比较靠上面的书,都要有一个专用的梯子爬上去才行。 柳侠转着眼珠找。 谭建宽好像看透了柳侠的心思:“梯子在里面卧室,这里放不下了。” 柳侠点点头,看着只零散占了书柜不足十分之一格子的那些书,想象着满墙的填满的样子,觉得有点不现实。 谭建宽伸手拍了怕他面前一个放在长条案上的茶几:“这些都是当年房子开始动工时,我爷爷按房子的大小定做的,看起来没现在的家具漂亮好看,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木头做出来的,再用三两辈人不成问题。” 这就是另外一个让柳侠他们感到吃惊的原因——放满了整个房间的家具。 这些家具原来应该全部都是有什么东西盖着的,要不不会这么干净,至少能看清楚颜色是和北屋客厅里家具同样的暗朱红。 靠北边窗户下,是一张有着明显欧式特征雕花的超大写字台,它前面紧挨着是一个稍微小一点,有着传统中式雕花的写字台,靠着西墙放着两个和这个写字台明显是配套产品的书柜和两个长条案,长条案上放着两个茶几;条案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三条腿的圆桌,桌腿有很漂亮的弧度,桌面周围是一圈镂空雕花,这些东西家具,柳川、柳侠和猫儿大部分都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 曾广同家也有老的中式家具,但和谭家的还是不太一样,谭家的要华丽不少。 屋子里还有两个与写字台分别配套的靠椅;四个看上去特别厚重舒服、有着漂亮丝绒软面的单人沙发,沙发两两成对,一对是暗红色格子的,一对暗金色带大花朵的,这种样式的沙发也是柳侠在外国电影和装饰画册中才见到过的,当时他和猫儿还议论过,说这种沙发坐上去肯定特舒服。 谭建宽说:“里面是卧室,咱进去看看吧。” 有钱人家的卧室又让柳家叔侄几个长了回见识开了次眼。 几乎和柳侠一样高的漂亮壁炉,和柳侠、猫儿从装修图册和杂志画页上看到过的一模一样、有着美妙弧度的床头、四个角都带着柱子的大床;漂亮的床头柜和床尾凳;花纹繁复美丽的大梳妆台和与之配套的靠背椅;几乎占满一面墙的大挂衣柜;包着漂亮布面的沙发和贵妃椅;还有五斗柜、矮柜、板箱……以及一些柳家土包子们叫不出名字的小家具。 甚至还有一块卷着的地毯,不是街上沙发材料铺子里买的那种化纤地毯,是那种有着漂亮图案,边上还带着穗子的。 卧室的西墙,也就是这所房子的西山墙上,还有一个门,从这里出去可以直接去后花园,当然,也可以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书或欣赏景色(最东头那间屋子也是同样的情况)。 不过,现在,那个门被和这个屋子原有的家具风格截然不同的几件家具挡住了,那几件都是中式风格的家具,和这间屋子感觉不协调,和外面的长条案和圆桌、茶几倒是很般配,有三个大衣柜,一个梳妆台,一个写字台,还有两个书柜。 张明凤和谭芬妮正在这个卧室收拾,张明凤看小萱在拽着地毯的穗子玩,就走过去拉开地毯让他们看:“特漂亮,如果不是我们家现在的房子太小,我早就拿过去铺上了。” 地毯主色调是暗红,上面的花纹柳侠记得书上叫波斯风格,看着很美。 猫儿偷偷对着柳侠挠头:“咱没法铺这个吧,柳若虹一泡尿下去就完了。” 柳侠揪了下他的耳朵,笑笑,他这会儿心里正在闹腾思考,没做出决定前,他不知道对猫儿说什么。 柳侠从小生活在十分贫穷的山村,去荣泽上高中之前甚至没见过几件上过漆的家具,他对家具的审美几乎全部是上了大学后从电影中得到的,而那个时候的大学普遍喜欢放欧美国家根据名著改编的片子,所以柳侠最早在心中对家居室内环境产生主观感觉,就是对欧洲传统家居风格的喜欢。 看上去坚固牢靠的房子,暖色的灯光,层层叠叠繁复漂亮的窗帘,厚重的实木框架与漂亮的布艺内衬相结合的沙发,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安闲地坐在壁炉边看书或做手工的人……这些都能让当时少年离家求学、心底时时都隐藏着点不安的柳侠觉得温暖和安全,和柳家铺着大花被子的土炕给他的感觉非常相似。 高档的中国传统家具和欧式传统家具其实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都喜欢造型繁复华丽、工艺复杂的雕花装饰,而谭建宽家两种风格的家具颜色是一致的,都是暗红色,大部分中国人都喜欢的家具经典色。 所以柳侠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家具的样式过时,而是觉得很漂亮。 而且,猫儿的审美受他的影响,和他保持高度的一致,他不用问就知道猫儿肯定也喜欢这些家具,他们俩有一次看杂志的时候,杂志中间的画页是欧式传统家居图精选,其中有两张简直跟谭建宽家这间卧室的一模一样,只是一张是全景,一张是截取了床和梳妆台的特写,猫儿当时对柳侠说,等他挣了钱,就给柳侠买一屋子这么漂亮的家具。 现在,是柳侠想先为猫儿买下这一屋子漂亮的家具,可问题是:他觉得自己兜里的钱有点悬。 昨天,他只需要再从曾广同那里拿十一万元就能够付清房款,但曾广同取了十五万,他说的理由很简单:“咱不能住在金銮殿里讨饭吃,咱买好房子是为了过好日子,所以大伯给你们算了一下:猫儿需要空调和冰箱,小萱需要个电视机,你和小凌需要个洗衣机,你们家需要个燃气灶和热水器,这都是最基本的,其他小东小西也要不少钱,所以……” 现在看来,当时曾广同和柳侠一样,都忘了家具这茬。 柳侠手里除了给猫儿做第一道保险的十五万元存款,算上曾广同多给他的这四万,他现在手里一共还有六万两千多元现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4 其中有两万元是他给猫儿的第二道保险,为了猫儿可能紧急出现的危险情况准备的,这是雷打都不能动的。 那么现在,柳侠手头还有四万两千元可以支配的钱。 除了买点青菜,最近的日常生活柳侠很少花钱,稍微耐放点的,像肉、鸡蛋、面粉、大米和各种调味副食品,都是柳凌每天下班顺路捎回来的。 所以,柳侠可以把四万两千元都花在家具上。 但事实是,他纠结得要死,他舍不得放弃这些家具,也舍不得钱,四万块现在在荣泽是一大套房子。 何况,就算他舍得,四万块谭建宽会卖吗?他们现在才看了两个房间,剩下的还多着呢。 —— 北屋中间的大客厅是谭建宽偶尔回来时接待朋友和老邻居的地方,所以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摆设。 客厅是中国式客厅传统的格局,正面是一个和房间等长的长条案,案前是一个非常大的八仙桌,八仙桌的雕花简洁大气,两侧的两把太师椅是与它配套的造型和雕花。 客厅两侧还分别放着两组木质沙发,都是一个三人和一个单人的组合,三人和单人沙发的右手都有一个小茶几。 看完了北屋属于谭建宽的三间,接着看属于谭建伟的两间。 谭建伟和蒋安珍、蒋安邦正在里间收拾,听见他们进来,谭建伟马上拉了妻子和小舅子出去:“咱们先去收拾西屋。” 这个套间是谭建宽的太爷爷太奶奶的房间,谭建宽说他们只来住过不到一年就回陕西老家了,嫌弃京都的夏天太难熬,以后的每一年,不管谭建宽的爷爷奶奶怎么请,老太爷老太太都不肯来了,所以在那个交通极不便利的年代,谭建宽的爷爷奶奶每年都得回老家两趟看望陪伴老人,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入伏前后。 这两间也很让柳家叔侄吃惊,不过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概念:这屋子可真是脏、乱、差啊! 除了打开的衣柜里面,到处都是灰尘,摆的乱七八糟的桌椅上,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上随意扔着不打算带走的旧衣服和纸张、旧书、旧鞋子破袜子。 而且这屋子里的衣柜和桌椅,一看就是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那种。 这两个房间里,只有里间靠在东南角有一个“地主和地主婆结婚时候的床”比较扎眼。 这是猫儿说的,因为他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这种床,电影电视里,要么是地主和地主婆睡这种床,要么是古代人结婚的时候用这种床。 谭建宽说:“这是房子盖成后,我爷爷奶奶怕太爷爷太奶奶睡不习惯那种四面不靠的欧式床,特地给他们买的,后来他们不再来住,夏天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让家里小孩子来这屋里睡觉,北屋比厢房要凉快。我们走后,小柳你们就搬到北屋吧。” 柳川问道:“只有一个床?”其实他知道答案,他就是想证实一下。 果然,谭建宽说:“你们刚才在我屋子里看到的那些多余的,就是从这里搬过去的。” 他可能怕柳家叔侄误会,就接着解释说:“只有那两个书房用的单人沙发是我知道那个女人要进门,提前搬过去的,其他的都是我爷爷让搬走的。 包括这个床,分家的时候是分给我的。 这个床太大,当初是分成几部分搬进来的,一起跟着来了两个木匠师傅,搬进来之后,师傅再给重新拼装起来。 床全部是榫卯结构,往一块拼装的时候难,拆卸的时候更难,分家后我想找人把它拆开搬走,我爷爷不让拆,他说就算是放在这里,床也还是我的,并让……我爸写了个字据。” 柳川和柳侠交换了一个“摊手”的眼神:这谭家爷爷是有多看不起自己这个儿子啊,连一张床的信任都没有。 猫儿把三个叔叔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那,谭叔叔愿意啊?你的床在这里,他怎么住啊?” 谭建宽不屑地冷笑了一下:“他们?谭建伟和那个女人从来没住过这两间房。 我爷爷说,我们家在我们老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可从他知道的,往上面数八辈我祖爷爷们都没有纳妾招通房的,他和我奶奶是娃娃亲,一辈子都没有对我奶奶不忠。 让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进门已经把谭家祖宗八代的脸给丢尽了,绝对不会让她碰我太爷爷太奶奶的东西,估计是那老……我爸把我爷爷的话跟那个女人学了,那个女人一直恨我爷爷,跟着也恨我太爷爷,所以她几乎没进过这里。 谭建伟原来也不进这屋,他是前几年搬学校住以后,想出租西厢房,才把他们的家具搬这屋里了一部分。 那女人心里不平,一直想证明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可平时没机会,谭建伟结婚的时候,她跟我爸大闹了一场,她做主,一件老家具不用,全部买当时最时尚的组合家具,不但给谭建伟买,她还给自己买了一套,就是外面那套,谭建伟那套一部分弄到他们学校了,剩下的都在西厢房北头那屋里。 当初分给谭建伟的老家具,都让她给扔倒座和那个杂物间里去了。” 谭建宽不是个话多的人,因为柳侠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知道他们对谭家的那段过往已经了解,所以今天见物伤情之下,才在他们面前发了几句牢骚。 和这个院子同时建成的厨房和卫生间,是紧靠着东院墙盖的,正对着北屋和东厢房之间的空隙,有走廊跟北屋和东厢房相连,而北屋和东西厢房都是中西结合的风格,三面带走廊的,三所房子的走廊还互通,所以即便是下雨下雪天,从厨房往三所主屋送饭菜也不是问题。 厨房和卫生间都十分宽敞。 厨房里最显眼的是那张周围摆放了十二把椅子的长方形餐桌,它又让柳侠想起了某个外国老电影:里面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脖子上都挂着快白布,一人跟前摆着个盘子,每个人都悄默声地盯着自己的盘子一动不动,就像默哀一样。 谭建宽说:“椅子原本有二十把,我带走了四把,还有四把在东厢房放着,那四把腿儿有点松动,你们如果要用,得提前找人修一下。” 不过,厨房里最让柳侠和柳家其他几个人感兴趣的不是这个看起来会对吃饭造成很大困扰的大餐桌,而是灶台,居然是和柳家差不多的那种土灶台,而且也是两个火孔,只不过,柳家的两个都是烧柴的,而谭家是烧蜂窝煤的。 土灶台北头外还连着一个比较低的台子,谭建宽说,那是为了放燃气灶后来才砌的。 灶台南头靠着卫生间的那头,有一个白瓷的洗菜池引起了柳家叔侄几人的注意,这个洗菜池上面没有水管,而且北面和案板挨着的地方也有一个比较大的洗菜池,这个洗菜池看起来一点用也没有。 谭建宽说:“那个水池通着卫生间的浴盆,从这里烧了热水,倒进那个池子里就可以直接流到浴盆里。” 猫儿兴奋地说:“冬天也可以在家里洗澡了。” 柳侠说:“零下十度,这么大个屋子一浴盆的水,不冻傻你!”他说着这话,脑子里需要添置的物品名单里又多了一个热水器,还有,是要燃气热水器,还是太阳能热水器呢? 他们接下来又看了东厢房,还有谭建伟放老家具的那间倒座和竹林里的杂物间。 看完后,柳家现在对这事有思考能力的三个人得出两个结了:一、谭建宽的爷爷是真向他,谭建伟分到的家具和他的一比,那就是陶土尿罐和抽水马桶的差别;二、他们买不起。 谭建宽表现得很开通,让他们慢慢商量,明天早上六点之前给他回话就行,如果到时候柳侠不要,他和谭建伟还得找人过来帮忙搬呢。 柳侠纠结了半个小时后,过去问谭建宽:“可以只买其中几件吗?” 谭建宽说:“小柳,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些家具是我爷爷专门为这个家定做的,我不想把他们拆得七零八落,而且,如果你现在不买,我觉得以后你也很难买到这么适合这些房子的家具了。 你再考虑考虑,你只要给的价不是太不能接受,我就认了。” 柳侠的脸揪成了包子。 谭建宽说:“小柳,你是不是觉得这是用了好几十年的旧东西,怕买亏了?要不这样吧,你找曾教授问问,如果他也觉得不可买,我就另找买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5 柳侠跟柳川和猫儿商量了一下,果断跑出去给曾广同打电话。 他想再鼓起劲拼一下,可心里又有点没谱,三哥和猫儿现在肯定是不想让他再花钱,所以他得找个能撺掇他的人给自己找个借口。 曾广同星期一早上没课,但学校每周一早上例会,他虽然是退休后返聘回来的,如果没特殊的事,也要参加。 柳侠给他打电话时,曾广同正好开完会出来,不过他下边还有一个只有几个人参加的小会,听了柳侠说的事,他说:“你等着,我找人过去帮你看看。” 一个小时后,许应山来了。 许应山先把柳侠买房子的行为给夸了个金光灿烂祥云缭绕,然后让柳家叔侄几人该干嘛干嘛去,余下的事就交给他了。 柳川下午四点多的火车,吃过午饭就得走了,柳侠巴不得能和他多亲热一会儿,所以,真就放心地把事交给许应山,自己和柳川一起准备午饭去了。 许应山跟着谭建宽又把家具看了一遍,柳侠的红枣山药炖排骨该出锅的时候,他过来了:“幺儿,给我数八千块钱。” 柳侠和柳川都感觉受到了惊吓:“八千?” 许应山说:“先把钱给我,其他的咱们待会儿再说,放心吧,哥哥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这人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连称呼都没个准,对柳侠他们几个一会儿大侄子一会儿小兄弟,柳侠都习惯了。 柳侠让猫儿去给许应山拿了钱,然后柳家叔侄四人直愣愣地看着许应山叼着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往北屋走。 十来分钟后,许应山回来了,柳侠他们的饭菜也端上桌了,邀请许应山一起吃。 许应山一点不客气地答应了:“你们曾大伯给我的任务,家具搞定,把你送上火车。”许应山看着柳川说。 柳川摆手:“多谢,不过不用,公交车转一次就到了。” 许应山笑:“那也没咱这专车来得得劲儿啊。行了兄弟,咱们都是朋友了,客气这个干嘛呢,你看我就不客气,来,先来块排骨。” 许应山长袖善舞,什么时候都能让身边的人感觉很舒服。 猫儿忍不住了:“许伯伯,家具怎么说的?” 许应山说:“买下了啊,钱不都已经给过了嘛!” 几个人一齐瞪着他。 许应山大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咱说正经的。 除了谭建伟的那些组合家具,其余的咱包圆儿了,包括你们屋里的这些。”他拍拍自己柳侠和猫儿坐着的木沙发。 现在,柳侠他们已经知道,这些沙发和他们现在睡的床,还有屋子里的两个衣柜,原来都是谭家放在倒座房里给佣人们用的。 “谭建伟的东西你们也看过了,大部分都是原来谭建宽他姐和他妹妹房间的东西,这些基本上就能把西厢房这几间填补得能用了,刚才那八千就是给他的。” 几个急得要死,等着他快点往下说。 许应山恶劣地笑,又吊了他们十来秒才开口:“谭建宽的那些,他不要钱,送咱们了。” 叔侄几人看着许应山,集体沉默瞪人。 许应山很冤枉地瘪瘪嘴:“这怪不得我,谭家大哥是个高尚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人不喜欢钱,喜欢艺术。” 柳川问:“什么意思?” 许应山正经了点:“意思是,人家看上了曾教授的手艺,一副八尺的画换那两大所房子里的家具。” —— 柳侠准备了一肚子道理,打算和曾广同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和当年的柳海一样,一个回合没下来,他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柳侠:“曾大伯,这真哩不中。” 曾广同:“为啥不中孩儿?” 柳侠:“谭建宽想要你给他画一副八尺哩画,你哩画一尺就好上万,八尺,那得多少钱啊?他那些家具不值恁多钱。” 曾广同:“那,大伯现在回家去给你拿一副八尺哩画,您家大门外有收废品哩,你把画给他,不用跟他要多少万,你就跟他要几百,你看他要不要?” 柳侠:“大伯,收废品哩没文化,不识货,你不能拿他们举例子。” 曾广同:“哦,算数,你是大学生,有文化,还认识大伯,知道大伯是画家,那现在,我拿副八尺哩画给你,我不跟你多要,就跟你要十万,小侠你给吗?” 柳侠:“?!” 曾广同:“哈哈哈,孩儿,收废品哩没文化,他不要我哩画,你是大学生,还知道我是个有名气哩画家,也不要,知道这是为啥吗孩儿?” 柳侠红了脸:“大伯,我,不是……” 曾广同摆摆手:“不用担心我难堪孩儿,这再正常不过。 对于需要哩、喜欢哩人,大伯哩画就是艺术品,压到箱底儿没人知道,只要自己想想都会偷偷高兴; 对于不需要不喜欢哩人,那就是一张纸,不能吃,不能喝,屁用都没,连把青菜都不胜。 现在有人愿意用一张纸,给咱换点有用哩东西,这不正好吗孩儿?” 柳侠呆。 曾广同得意地站起来,双手背后,溜溜达达往北屋走:“哎呀,我得来看看,我那一张纸换来哩啥好东西。” 心有戚戚的柳侠回头看猫儿。 猫儿一脸阳光灿烂:“嘿嘿,我就跟你说了嘛,曾大伯画画跟你测绘一样,能者不难,举手之劳。 虽然举手之劳的便宜也不应该占别人的,可曾爷爷他不是别人啊,反正我还是那么想的,要是怀琛伯伯现在承包了个工程,你帮他做个测量,你会要钱吗?” 柳侠发着狠呼噜了一把猫儿的脑袋,站起来进屋做饭。 柳凌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出头了,一进大门,他就闻到一股韭菜馅儿素饺子的味道,他刚把车子放好,小萱就抱着个小瓯跑了出来:“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吃饺饺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6 柳凌蹲下,小家伙艰难地用小勺挖起一个饺子,抖抖索索地送进柳凌嘴边。 抱着小萱往屋子里走,柳凌心想:猫儿这小家伙可真迷信,又不是搬家,办个房产证也要吃饺子。 不过,小家伙手艺真不错,饺子的味道真好。 第255章 收拾新居 房产证办好,房子有了,家具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扫卫生,添置日常必需品了。 这么大个院子,这么多的房间,这种跟过年扫房子一样的大扫除,可是一个大工程,曾广同让顾嫂和店里一个叫秦双双的服务员过来帮忙。 柳凌也和同事商量着换了班,他星期一的课全部调整到上午,星期二他课太多,一上午不够,所以只好放弃,这样,他星期一和星期四、星期五的下午以及星期三全天,就能安心在家干活了。 柳侠和柳凌都属于脑子和手脚同步率非常高的人,一想到,马上开始行动。 柳侠以最快的速度请冬燕帮忙在她和怀琛原来上班的商场买了冰箱、电视机和燃气灶。 空调也是急需的,但现在急不得,必须等房子打扫干净,内墙粉刷层干透才能安装。 曾广同给柳侠的必需品置买名单里的洗衣机和热水器被他暂时放弃了,钱紧张,得花在最需要的地方。 夏天的衣服轻薄,好洗好干,暂时用不着洗衣机。 柳凌和柳侠现在都是用凉水冲澡,猫儿和小萱则是用太阳晒的水洗澡,所以热水器现在也用不着。 谭家的房子已经好几年都不怎么住人了,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柳家家里人丁兴旺天天热热闹闹,每到过年时候还要彻彻底底打扫一遍呢,柳侠好不容易买了个称心如意的大房子,怎么可能脏乎乎地就住进去,搬家式的彻底打扫是必须的。 不但打扫,柳侠和柳凌、猫儿商量了一下,还要把所有屋子里面照一边白。 不照白不行,除了原来谭建伟住的西厢房在他四年前结婚的时候全部刷了一遍涂料,现在还算洁白干净,其他房间的内墙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粉刷过了,现在都是脏乎乎的灰黄色。 等房子粉刷并且干了之后,就可以装空调,合理分配各屋的家具了。 他们已经决定了,空调和电视机都装在了北屋西头的书房,也就是柳侠和猫儿以后住的套间的外间。 这是曾广同的建议。 坐北向南的宅子,北屋是主屋,按传统的说法也是上屋,应该是家里辈分最高的长辈住的地方,所以柳侠和柳凌、猫儿原本商量的是北屋东头的套间是柳长青和孙嫦娥的,西套间是大哥大嫂的。 可曾广同说,他了解柳长青和柳魁,他们不可能为了所谓的礼数,让孩子们住着次一等的地方,却让最好的房子经年累月地空着,柳长青为人端正方直尊礼重教,但他对礼教自有一番衡量,并不拘泥于人云亦云的条条框框。 曾广同让柳侠他们挑着自己最喜欢的房间住就好,有一天柳长青、孙嫦娥、柳魁他们来了,柳侠他们临时去别的屋子住,把上屋让给父母兄嫂,就算是全了礼数了。 柳凌和柳侠想了想,确实,如果他们固执僵硬地坚持不住上屋,父母和大哥大嫂十有八九还会生气呢。 于是他们决定,柳侠和猫儿住西头的套间,柳凌和小萱住东头的套间。 小萱特别喜欢那个像小房子一样的大床,住在里面还可以和爸爸藏猫猫咧。 小家伙还喜欢卧室的那个侧门,因为从那里出去可以直接去后院玩,而且东侧过道边的那棵树还会结果子,西边的那个可不会。 电视机装在柳侠和猫儿的书房,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谭建宽原来的电视就在这里,这里有现成的天线,二更简单,因为空调要装在这里,总不能有了空调,再跑到一个热乎乎的屋子里看电视。 星期三早上,吃过早饭,柳凌和柳侠给顾嫂和秦双双交待清楚了她们需要做的事,自己也马上动手开始干活。 全面打扫,一定得从高处开始,否则要做很多无用功。 柳凌和柳侠要清扫室内的蜘蛛网,然后把房子的顶棚擦干净,上边弄干净了,下面才能开始粉刷墙壁,清洁地面,擦拭家具。 双坡屋顶的房子,从外面看,漂亮,有利于排水,从内部有挑高视觉的效果,但也会让屋子显得比较空,家居感不强,所以,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经常会在墙体和屋顶结合处,另外加一层顶棚,不光能增加房间的温馨感,视觉上更舒服,还有隔离作用,让房子冬暖夏凉。 以前,一般人家都是用麻绳穿起来的高粱杆做顶棚,这种顶棚看起来会稍微粗糙些,但透气性好。 讲究些的人家则会用席子,就是柳长春擅长编的那种高粱篾席子,柳家院子里盖给柳魁和秀梅结婚用的三间瓦房用的就是高粱篾席子。 谭家有钱,当然更讲究了,他们用的是木板,还不是边角料的木板,而是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好木板,并且还刷了清漆。 这样讲究的顶棚,如果沾满灰尘,实在太埋没了。 可擦干净的代价也是很大的。 举着胳膊擦头顶的东西,看着轻松,其实一会儿胳膊就受不了了,柳凌和柳侠轮着来,一个擦房顶,一个在下面洗毛巾,即便这样,整整一中午,两个人也只擦完了上屋西套间,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恨不得用左手拿筷子。 猫儿看着柳侠夹个菜都龇牙咧嘴的模样,眼都红了,他跟顾嫂和秦双双先说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把菜一样一样拨到了柳凌和柳侠的碗里,让他们不用再伸着胳膊夹菜,直接就着碗往嘴里扒拉就行。 猫儿很想帮忙干活,可柳侠给他下了死命令:吃好玩好睡好,带好小萱,在一点不能累着的情况下,可以看点书,打扫卫生的事,你不准给我沾。 下午,柳凌和柳侠决定休息一下,不擦顶棚了,先把谭建伟租给他们的厨房和卫生间给拆了,正好也让胳膊缓缓劲儿。 谭建伟为了出租房子而临时加盖在西厢房南边空地上的厨房和卫生间,就像长在风姿卓绝的姑娘脸蛋上的一个带着黑毛的大痦子,柳家叔侄几人第一天到谭家就觉得那个临时建筑太让人糟心了。 原来房子不是他们的,再碍眼他们也得忍着,现在他们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终于可以把这个眼中钉给拔除了。 不过,水管要留下,以后家里孩子多,在院子玩的时候,随时可以冲冲洗洗,而且,比起相对封闭的卫生间,在院子里吹着小风,看着花花草草,洗个衣服刷个鞋什么的,感觉上肯定更美。 猫儿午休起来,站在走廊里看了看汗流浃背地往小竹林那个厕所里搬砖的柳凌和柳侠,没吭声,回到屋里,小萱正好睡醒。 天气热了以后,小家伙平时在家里就只挂个小裹肚,猫儿过去,给他套上个小裤头,然后出来跟柳凌和柳侠交待了一声,小哥俩就出了门。 小萱现在每天雷打不动,午休起床一根冰棍儿。 给小萱买了冰棍儿后,猫儿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带他回家,而是挨着路边的店铺逛。 一个小时后,他扛着一堆东西回家了:两个大平拖,四个配套的拖把头。 然后他又出去了一趟,扛了把梯子回来,小卖铺赵大爷帮忙借的。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一个下午,顾嫂帮着忙,柳凌和柳侠把上屋剩下的三间和东西厢房的顶棚全部擦完了,趁手的工具让他们的工作效率提高了数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7 顶棚毕竟不是家具,拖把打扫出来的效果就可以了。 凌晨,天下起了雨,早上,柳凌六点就出发上班去了。 家里有了冰箱,柳凌昨天中午回来时一下买了好几十块钱的东西,这三天柳侠都不用出去买菜了。 七点半,怀琛冒雨把顾嫂和秦双双送了过来,他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一台洗衣机,一台缝纫机。 洗衣机是单缸的,机体锈迹斑斑,侧面还有一块凹进去了,但功能一点问题都没有,洗起东西来倍儿有劲。 缝纫机让柳侠和猫儿倍感亲切,是蝴蝶牌。 谭家爷爷集合了中英两国人民智慧的房屋设计,保证了房子在三面都有宽阔的抄手游廊的情况下还采光良好,代价就是,柳侠要为此付出一笔和电视机这种大件电器相媲美的窗帘钱。 柳侠人穷志短,想把原来的旧窗帘洗洗凑合着先用,被冬燕劈头盖脸一口否决。 冬燕的理论:窗帘和床上用品,是构成居室氛围最主要的因素之一,一个露怯的窗帘,足以毁掉一个好房子和好家具。 柳侠本就想给猫儿弄个全新漂亮的屋子,只是有点担心钱,有冬燕这么一说,他就心安理得顺水推舟,决定把上屋和东厢房北头的套间全部换成新窗帘。 如果他不带上上屋客厅和东厢房套间,柳凌肯定不让换他那个屋子的。 冬燕把同一条街开窗帘店的老板娘直接给带到了柳家,老板娘给柳侠他们推荐了一大堆最新流行的款式和花样,柳侠却有自己的主意:流行不流行,品味不品味的,他完全不在乎,猫儿现在的身体弱,他现在要的是让房子阳气足,喜气足。 柳侠最后选的是绛红色金丝绒窗帘,配白色纱。 柳凌想选冷色调的,可窗帘冷色调的很少,仅有的几种都太难看,最后他选了深红、深紫和好几种颜色交替的竖宽条纹的,比较中性,柳侠和猫儿也很喜欢,和现在搬回他套间的那两个书房专用沙发也很搭。 柳侠还咬牙让冬燕帮忙订了两套床上用品,没办法,他和猫儿的床,柳凌和小萱的床,标准尺寸的床上用品铺着都不熨帖。 柳侠和猫儿那个带着四根柱子的大床,和东厢房北屋那个据说原来属于谭建宽他大伯的大床,都是1.9米宽,2.1米长,大得离谱。 不过柳侠他们都非常喜欢,和睡大炕一样随便滚,舒服。 至于柳凌和小萱屋子里那个“地主和地主婆结婚的床”,现在,柳侠他们都知道了,那叫拔步床,为什么叫这个,谭建宽也不知道。 这个拔步床不光尺寸和一般床不一样,还不能用床垫,所以柳侠为它专门定做了两个厚褥子和床单。 窗帘店老板娘兴致勃勃地想为拔步床设计个浪漫的蚊帐,被柳凌一口拒绝。 顾嫂和秦双双都是知足而勤快的人,两个人都很珍惜自己目前的工作,被临时指派到柳侠这里干活,两个人没有任何的怨言,女人在做家务上天生比男人更有灵性,顾嫂和秦双双不用柳凌柳侠一一交代,她们比他们想的还周到呢,很多柳凌和柳侠没想到的小事,她们觉得应该做,两个人自己商量着就给干了。 怀琛把冬燕家的旧单缸洗衣机和缝纫机拉来,就是因为顾嫂和秦双双想把谭家不要的旧床单、旧毛毯之类的洗一下,这么多房间,家里平时只有柳侠他们几个人,肯定住不完,不住的房间,天天打扫也不现实,可不打扫的话,那些刚刚擦洗干净的家具很快就又会被尘土淹没,她们要用那些床单和毛毯把暂时用不着的家具都盖起来。 还有窗帘,柳凌和柳侠根本没有想起来让她们洗窗帘,因为太多也太脏了,没有洗衣机,洗起来太麻烦,他们俩打算扫完房子自己慢慢洗,是顾嫂和秦双双看不下去,顾嫂回家后跟冬燕和怀琛说了,冬燕才会把缝纫机也给送过来。 两个勤快的女人打算把旧窗帘洗干净后,看着柳侠的那本家居装饰画册,把窗帘改成现在比较流行的样式,连灯花、罗马式、荷叶堆边什么的,在会手工做衣服的女人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她们的手艺用在上屋不行,暂时用在厢房和倒座还是可以的。 —— 柳凌将近十二点回到家时,雨还在下,天气闷热潮湿。 几个人刚吃过午饭,祁越介绍的包工队就来了:顶棚擦干净的房间,可以开始批墙刷涂料了。 猫儿午休起床时,雨刚刚停,他领着小萱出去买冰棍儿前,去上屋看了看,柳侠和柳凌正在西套间卧室用旧报纸和宽胶带包那个漂亮的梳妆台。 猫儿说:“小叔,五叔,我跟小萱买冰棍儿去了哦。” 柳侠和柳凌同时转过身,柳侠说:“猫儿,拿着那个大黑伞,万一再下,你可不敢淋雨。” 猫儿点头:“我知小叔,我拿着咧。”祁老先生说,即便现在已经好了很多,猫儿也尽可能不要伤风感冒,发烧对猫儿的影响很大,柳侠把这话奉为圣旨,一天三次给猫儿量体温。 柳凌走过来,小萱马上伸手让抱。 柳凌把他抱起来:“下雨还吃冰棍儿啊?” 小萱嘿嘿笑:“嗯,冰棍儿可甜,可好吃。” 柳凌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好,那,一会儿叫哥哥给你买俩。出去听哥哥的话啊,不许乱跑哦。”他转过脸又对猫儿说:“猫儿,今儿下雨了,孩儿搁家老没意思,这一会儿不下了,你领着孩儿搁外头耍一会儿,记着啊孩儿,要是看着天像是又想下了,就赶紧回来。” 猫儿说:“知了五叔,小叔,那俺俩去了哦。”牵着小萱就出了门。 小萱在屋里闷了一晌,一出大门就开始撒欢儿,小家伙的老实乖巧只是相对于两个小阎王哥哥,其实他也很能淘力。 52号往西不远,42和44号之间,是一片由好几种树木形成的小树林,白杨、榆树、春树、洋槐,啥都有,小树林的正中央,是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黑槐树,据说有四百多年树龄了。 在中国很多地方,一些古老的东西会被赋予神秘的传说,古老的大树就是一种,据说,这些树之所以能活这么久,是因为,它们是神的栖身之所。 这棵黑槐树,据说也是一位神的住所,所以没人敢出了这棵树占据这块地方盖房子,人们给树神留下了足够大的地方,以示对它的尊重。 小萱特别喜欢这个小树林,每次被大人带着出来,经过这里时,他都要把靠近路边的树一棵棵挨个围着转一圈,或者张开小胳膊,开着小飞机转好几圈,然后才肯继续往前走,碰到下一个他觉得有趣的东西,继续玩。 今天也一样,小家伙摇了摇48号大门口新栽的一棵小树,把自己弄了一身水,接着就往小树林跑。 猫儿追着他喊:“孩儿,今儿下雨了,那儿都是泥,不敢去。” 小家伙咯咯笑着只管跑,猫儿追上他,想把他抱起来,可他把伞换一下手的时间,小家伙就又趁机跑了。 等猫儿抓到他,小家伙右脚已经成了个小泥蹄子,凉鞋陷在了泥里。 猫儿提溜着小家伙把他放在42号门口的墩子上,又折回去拿凉鞋。 “嘀嘀嘀。” 猫儿拔出鞋子,正弯着腰甩上面的泥,一阵汽车喇叭声从身后传来。 猫儿扭头看,一辆黑色轿车正从47号门口慢慢往他跟前倒,驾驶室的玻璃打开着,司机带着个大墨镜,也正扭头看着他。 第256章 巧遇?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8 猫儿以为这个人是催促着自己赶紧让路,他转头看了一下,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完全不影响那个人倒车或调头,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往路边让了一步。 司机摘下了墨镜。 猫儿看了几秒种后,忽然睁大了眼睛,他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他紧张地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发现只有49号门口停着一吉普车,自己家门口一个人也没有,猫儿才松了口气,心狂跳着几步跑到车边:“震北叔,你怎么在这儿?” 陈震北淡淡笑了一下,没回答猫儿的问题,而是伸手递给猫儿一条海蓝色的毛巾,然后看了看小萱的方向:“伞和鞋子给我,你去把小萱的脚擦擦,我调个头开过去。” 猫儿犹豫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把伞和泥鞋子递给陈震北,拿着毛巾向小萱跑过去。 猫儿扳着小萱的脚刚擦了两下,车已经停在他身边,陈震北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猫儿,上来,来车上擦。” 猫儿抱着小萱上了车。 清凉的感觉扑面而来,猫儿觉得奇怪,看着陈震北:“车里边怎么这么凉快啊?” 陈震北拉着方向盘边的一个按钮来回动了两下:“空调。” 小萱不认识陈震北,坐在猫儿怀里不敢说话,只是盯着陈震北的脸看。 陈震北伸手捏了一下小萱的脸:“咋了,不认识叔叔孩儿?”他说的是标准的荣泽话。 小萱扭头看猫儿。 猫儿本来也在打量陈震北,他觉察到小萱有点不安,就用下巴蹭了蹭小萱的脸:“没事儿孩儿,这是……叔叔,哥哥哩好朋友。” 小萱是个心十分宽的孩子,听到是猫儿的好朋友,再加上陈震北给他的感觉很好,他一下就放松了,还对着陈震北轻轻喊了声:“徐徐。” 陈震北伸手摸了摸小萱的头:“小萱真是个好孩儿,这么懂礼貌。” 他忍不住了又转身向后看,52号门口还是没有人,他垂下眼睛覆盖着眼中的失落,转身踩下油门,车子慢慢往前走:“猫儿,你给小萱买了冰棍儿马上就得回去吗?” 猫儿扳起小萱的右脚继续给他擦泥:“不是,今儿下雨,小萱在屋子里闷了一大晌,五叔让我带着他在外面玩一会儿。” 陈震北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那我开车带着你们转一圈吧?” 猫儿想了一下,点点头,正好也到了胡同口,陈震北停了车,猫儿跑到小卖铺去买了根绿豆糕。 看着猫儿坐好,小萱开始吃冰棍儿,陈震北问:“小萱,你想去哪儿孩儿?” 小萱舔着冰棍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震北,就是不说话。 猫儿说:“小萱喜欢去游乐场玩,还喜欢划船,不过今儿不行,我不能去太远,万一下雨,我马上就得回去,要不我小叔该担心了。” 陈震北说:“那,咱们就在在附近随便转悠吧,到哪儿算哪儿。” 猫儿点点头:“行。对了,震北叔,小萱有点晕车,特别害怕猛的一下停车,你开慢一点。” 陈震北又伸手摸了下小萱的头:“知道了,今儿肯定不会让我们小萱晕。” 车子右转,上了将军路。 猫儿想表现的镇静点平常点,可手头有点事做的时候还好,还能借着做事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小萱的脚已经擦干净了,他实在没别的事,这么近的距离,忍不住就会去观察陈震北。 和两年前相比,陈震北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这个变化猫儿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像不是外貌的变化,因为仔细看,陈震北的脸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都没有稍微瘦或稍微胖一点,可能只有肤色,比以前稍微白了一点。 但猫儿却没能一下子认出他,因为眼前的陈震北,感觉上和以前压根儿就是两个人,以前的陈震北,也有表现得成熟稳重的时候,可大部分时间,即便是他做事情的过程和结果都是稳妥可靠的,可给人的感觉却依然是轻松跳跃的,整个人像个快乐的大孩子。 现在的他,给猫儿的感觉有点……奇怪,但并不是不舒服,相反,现在的陈震北和以前一样让猫儿觉得稳重可靠,无所不能,和以前一样亲切。 很久以后,猫儿再想起这一天的陈震北,他终于能说出那种感觉:像是大伯、三叔和五叔的合体。 即便是笑着,仍然有点五叔柳凌特有的那种清冷,可同时还有大伯柳魁的稳重和煦,三叔柳川的成熟坚定。 气质上的变化反应在脸上,现在的陈震北看着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好像大了二十岁,所以他带着墨镜的时候,猫儿根本没把他和他本人联系起来。 车上有冷气,很凉快,陈震北开得又非常稳,小萱确实一点都没有晕,再加上有了冰棍儿,小家伙什么都不想了,乖乖地靠在猫儿怀里,吃着冰棍儿,看着外面的景色。 陈震北发现冰棍儿化的有点快,反手从驾驶座后面拿出一卷纸递给猫儿,让他帮小萱接着流下来的冰糕水:“猫儿,你五月二十八号化验的结果和四月二十八号的结果基本相同,林教授说你能保持这样的状况证明你的造血机能现在比较稳定,这是好现象。祁老先生说你现在需要的就是慢慢调养,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你自己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猫儿说:“只要不做太剧烈的活动,没什么特殊感觉,就是没有以前,哦,就是我根本就没有得病的时候,没那时候有劲儿。 不过比我刚得病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我端个碗吃饭都觉得累,现在我早上跟祁爷爷锻炼一个小时,五禽戏动作幅度挺大的,我也不觉得累,只是到最后的时候有点想找地方坐,觉得那样会更舒服,就是这感觉。” 陈震北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轻说了声:“猫儿,对不起。” 猫儿奇怪地看着他:“什么?” 陈震北说:“去年你和你小叔刚来京都的时候,你病得那么厉害,那么危险,你小叔和曾大伯到处求人,我却……” “震北叔,那怎么能怪你呢?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京都了啊,就,咳咳……” 猫儿本来还想说,就算你知道,也没道理非得帮我们,不帮就得道歉啊,可他念头一闪之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这会让陈震北更难受。 陈震北伸手揉了一把猫儿的脑袋:“现在,什么都别想,专心养病,快点好。”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 车子沿着将军路慢慢向北,开始时道路两旁还有几栋三四层的楼房,几间灰头土脸的店铺,很快,就全部成了低矮的平房和石棉瓦、毛毡搭建的临时建筑,路边到处是垃圾,废弃的塑料袋把垃圾堆装扮得五彩缤纷。 小萱的冰棍儿吃完了,猫儿帮他擦了擦嘴,陈震北把车靠边停下,伸出手:“小萱,来,叔叔抱着你开车。” 小萱扭头看了看猫儿,从他腿上下去,转身后又爬上来,跪在猫儿的腿上搂紧了他的脖子,看着陈震北,意思非常明显:不。 陈震北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继续开车。 又走了几分钟,垃圾没有了,路两边开始出现成片的杨树林和刚刚收割完的麦田,路不再是笔直,虽然还是公路,坑坑洼洼却越来越多,并且开始上下坡。 猫儿问:“震北叔,你打算去哪儿呢?” 陈震北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一座远远看着很像四合院的建筑出现在公路右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69 这附近没有人家,周围杂草丛生,大片的乱岗野草间,只有几块零星的田地,给人的感觉就是荒野,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么一个院子,感觉庄严而神秘。 三分钟后,车子停在大四合院的门外。 陈震北下车后,没有征询猫儿和小萱的意见,直接抱起了小萱往四合院的大门走去。 小萱也不挣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猫儿。 猫儿非常了解小家伙随遇而安的性格,对他笑笑:“地上有水坑,让叔叔抱着你吧乖,叔叔可喜欢你了。” 小萱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认命了,开始怡然自得地东张西望。 院内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枝叶葱茏,巨大的树冠从里面探出,笼罩了四合院大门里里外外一大片地方,破败的门楼因此凭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猫儿抬起头,看到门楼下模糊的字迹:驿栈。 大门右边墙上钉着一个木牌子:三级文物保护单位。 猫儿看向陈震北。 陈震北对他微微一笑,也抬起头,对着门楼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随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那冰轮离海岛嗷嗷嗷……熬……熬……,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 陈震北轻轻咳嗽了一声。 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穿着大裤衩白汗衫、肚子上放着个收音机、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的男人睁开了眼。 看见他们几个,男人的表情好像微微顿了顿,然后,原本敲打椅背的右手随便动了两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猫儿和陈震北看懂了他的手势:进去吧进去吧。 将军驿确实就是一个四合院,一个比较大、结构比较松散 却颇有点官家威严的四合院。 雨后的大院子鸟语声声,有着深山古寺的幽静,古老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散发着浓浓的生机。 可已经塌陷的屋顶,屋顶上堆积的陈年落叶和生长中的青草,已经脆弱到似乎一阵风过来就能吹断的窗棂和窗棂后黑洞洞的窗户,让猫儿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张沟纹纵横、满面尘霜的脸。 小萱只看了南面的大房子,发现里面除了满是灰尘的破旧桌椅,就只有蜘蛛网之后,小家伙立马没了兴致,要求下地上自己玩。 陈震北和猫儿跟在小家伙后面,看着他。 在大院的东南角,小萱找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一溜石马槽和一盘石磨。 陈震北把小家伙抱到马槽上,然后和猫儿一左一右地保护着他,看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马槽跳到另一个马槽。 猫儿鼓了好几次勇气,才开口问:“震北叔,你是真的喜欢我五叔?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吗?” 陈震北和猫儿的两次通信,也是从来没有挑明过这个话题,但陈震北从猫儿的字里行间,能清楚地知道,猫儿看过他给柳凌的信,猫儿知道并且对他和柳凌之间的感情并不反感,并且还想帮助他们。 而事实也是,这次猫儿因患病来到京都后,确实不止一次帮过他。 不过现在,陈震北还是反问了猫儿一句:“你觉得震北叔和你五叔的事很恶心吗?” 猫儿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中国也有同性恋,我总觉得,你和我五叔,不是真的。” 陈震北说:“感情的事,不分国界,不分人种和性别。” 猫儿说:“那,现在你们怎么办?你都跟卓雅阿姨结婚了。” 陈震北深深地呼吸,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可我不知道,我的努力,会不会跟我和你五叔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那样……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我和你五叔一样,不可能对着别人的国旗宣誓忠诚,所以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我们不要求祝福,不要求权力,我们甚至没想过要这个世界公开承认我们的感情,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会因为我们所爱的人和自己是同样的性别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让我们可以有一个能够安心生活的地方……” 猫儿轻轻地问:“在我们国家,即便只是这样,也是不行,对吗?” 陈震北的笑容冷冽而愤怒:“对,不行,那些喜欢异性的人,不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样的存在,而喜欢异性的人占了这个世界人口的绝对多数。” 猫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们怎么办呢?” 陈震北说:“努力,在看似无法生存的地方,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可以生存的空间。被榴弹炮、火箭炮地毯式轮番轰炸过的土地上都能有草木活下来,我不相信世界这么大,我们就找不到一个存身之处,即便真的没有,我也要,造出这么一个地方来。” 猫儿心里闷闷的想:可是,不给你和五叔存身之处的是你爹,有他挡在那儿,你怎么造?用榴弹炮、火箭炮把他给轰了吗? 小萱站在最后一个马槽的沿上,朝着陈震北伸出手:“徐徐,我想去磨上耍。” 陈震北拎起小家伙抛起来老高:“喔,真能干,这么多马槽都跳过来了。” 小萱要推磨,可磨上早就没了磨杠,小家伙在上面蹦了几下,对着往磨里放粮食的孔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致。 两个人牵着他看了看高大的正房东屋,除了房间更高达宽敞些,没发现任何和南屋不同的地方。 小萱自己颠儿颠儿地跑向北屋。 一来到北屋的台阶下,小萱就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哥哥,徐徐,鸟窝儿,有小虫儿。” 猫儿和陈震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廊檐下一个做在过梁上的燕子窝。 猫儿先跑了过去,陈震北紧跟着也过来了。 小萱兴奋得直蹦,指着燕子窝大叫:“小虫儿蛋儿小虫儿蛋儿,哥哥,我想吃,小虫儿蛋儿。” 陈震北抱起小萱:“行,叔叔举着你,如果里边有小虫儿蛋儿,咱全都给他拿走,回家煮了吃。”陈震北把普通话和中原俚语混合着说的十分顺溜。 小萱高兴地自己想往陈震北肩膀上爬,陈震北却左手托着他的两只脚,右手扶着腿,一下把他举了起来:“来乖,来看看有没有小虫儿蛋儿?” 小萱高兴的吱哇乱叫:“看见了看见了,没,没小虫儿蛋儿,有小虫儿,嘿嘿,好几个小虫儿。” “那,你想吃小虫儿不想孩儿?”陈震北问。 “嗯?吃小虫儿?嗯——,我不想吃,俺奶奶说哩,小虫儿蛋儿能吃,暖出来小虫儿就不能再吃了。” 陈震北把小萱放下,继续抱着:“为什么?有人烤过小虫儿,说是特别好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0 小萱鼓起了脸:“不中,不能吃,俺奶奶说哩,小虫儿是活哩,不能吃。” 陈震北稍微想了一下,明白了小萱的意思,活的,就是有生命的,所以不能吃。 陈震北忽然在小萱脸上亲了一下:“嗯,小萱真是个好孩儿,从小就知道保护小鸟。” 小萱嘻嘻地笑,得意地看着猫儿。 猫儿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一下,和南屋和东屋一样。 他站在走廊边,浏览整个大院:“对了震北叔,大门上写的不是将军驿啊,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叫?” 陈震北说:“驿栈外面的那条路,是古代的一条官道,从京都派往北方的军队,一般都会走这条路奔赴北方战场。 这个驿栈,是离京都最近的一个驿站,最早有军队要出征的时候,偶尔,有一些高级将领特别好的朋友会一直把他们送到这里,在这里和他们饮一杯酒,看着他们走过前面那座山,这才算告别,后来,慢慢就成了习惯。 据说,有两个朝代,朝廷也会派人代表皇帝或者说是官方,把出征的将领一直送到这里,久而久之,这里就被当做了武将正式踏上征程的地方。 人们把这里叫做将军驿,应该是说,这些将领只有到了这里,才会忘却京都的繁华,抛开所有的烟火琐事儿女情长,成为一个心里只有敌人、只有战场的将军吧。” 猫儿说:“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这个驿栈曾经遇到过非常危险的事,被一个将军解救了,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里改成了这个名字。” 陈震北有片刻的恍惚,真是一家人,我给他讲解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 “小凌,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将军,可现在,我发现自己任何时候可能都抛不开平凡的人间烟火儿女情长,这样的我,会不会上了战场,也只能是个最平庸的士兵?干着自己最喜欢的事业,却最终一无所成。你这么好,如果我成为这样没出息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谁说只有抛开平凡的人间烟火和儿女情长的人才能成为战场上的英雄?幸福的人间烟火儿女情长不正是军人所要捍卫的家国尊严的一部分吗?我想要的你,是能陪伴我一生的爱人,如果你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视儿女情长为负累甚至耻辱的人,那,我干嘛还要陪着你?谁会想陪着一个石头疙瘩或人形武器过一辈子啊!” “小凌,我成不了的,以前可能还可以,遇到你之后……” “……不要担心,我也成不了,我会陪着你,做一个一身烟火气、一肚子儿女情长、成不了将军但却可以称为最好的军人的凡夫俗子。” …… 将军驿还在这里,这个为他们制造出一个临时安全的小窝的廊柱也在这里,那个一旦决定接受他,便连他臆想出来的不幸都舍不得让他承受,用主动的亲吻来消除他不安的人呢? 陈震北紧闭双唇。 那已经不是小凌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只是狠重重的一下,他却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美好时刻丝丝点点的细节。 —— 回来的时候,陈震北非要抱着小萱开车。 猫儿开始不肯,可陈震北就是不把小萱还给他,只管抱着小萱,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还让他一只手抓着方向盘,说要让小萱把车子开回去。 小萱从看了小虫儿窝之后,就一下子对陈震北亲热了起来,现在,他美滋滋地坐在陈震北腿上,对当小司机信心十足。 猫儿只好作罢。 反正这条路上车也不多,震北叔开车又非常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在小萱的笑声里,他们回到了老杨树,走到胡同口,陈震北要下去给小萱再买个冰棍儿,猫儿不让,自己下去,买了个火炬形状的冰激凌。 陈震北虽然只是穿着陆军夏季常服,看起来却非常扎眼,猫儿不想让赵大爷记住他,他怕万一哪天柳凌到这里来买东西,赵大爷说起今天的事。 猫儿想领着小萱走回家,陈震北不让,硬是把他们给送到了49号门口。 那辆吉普居然还停在那里,猫儿心里有点打鼓,他担心那是49号家谁开回来的车,担心的原因和前面赵大爷的一样,因为49号家的大孙子和柳凌年龄差不多,最近已经和他们家的人都认识了。 没想到,陈震北的车子还没停稳,吉普车里面就下来一个人,直冲他们走过来,陈震北一放下窗户玻璃,那人就说:“我说震北你可真够哥们儿的,一句离开一会儿把我撂这儿一个多小时。” 陈震北笑着说:“才一个多小时,你也好意思跟我抱怨?你把我撂路上让我大晚上的一个人走五个多小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了,别跟我腻歪了,下回回来请你和阳子吃饭。” 王敬延不干了:“还是请吃饭?你故意不是?你是笑话我让这大板油肚子给破了相不是?” 陈震北怕柳凌和柳侠突然出来,不敢长时间开着车窗,他自顾自升起了玻璃,把王敬延隔在外面。 抱起小萱,陈震北额头和小家伙相抵,他不舍得让小萱走,他可以从小萱身上感觉到柳凌的气息,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家伙。 小萱感觉到了陈震北的某种情绪,他问:“徐徐,你咋着了?” 陈震北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不行,捏了捏小萱的脸蛋,把他递给猫儿:“叔叔老待见俺小萱,不舍得和你分开。” 他又对猫儿说:“记着咱们说的事。还有,暂时什么都不要想,先把病养好,听见了吗猫儿?” 猫儿点点头,和小萱一起下了车。 小萱站在车边不肯走:“徐徐,你,你也下来呗,你去俺家,耍呗,俺家可美可美。” 陈震北笑了,猫儿却觉得他的眼睛好像有点异常:“我知您家可美孩儿,可现在还不中,等以后,叔叔天天去您家,咱天天一起耍,来,跟叔叔再见孩儿。” 小萱摆摆手:“徐徐再见。” 猫儿看着陈震北的轿车和王敬延的吉普出了胡同,才牵着小萱的手回家,四五十米的路,他使劲和小萱说冰糕和小卖铺里的火腿肠,还给滑了几个太空步,擦了几把玻璃,逗得小萱一直笑,他企图通过这种方法,淡化小萱对陈震北的印象。 一进大门,他就看到了小竹林里的柳凌,有个人正比比划划在装小杂物间的窗户玻璃,柳凌在看着那个人干。 小萱举着火炬就跑了过去:“爸爸,爸爸,可甜,可好吃,爸爸吃。” 柳凌迎上几步,抱起了小萱:“哟,今儿吃火炬了?一看就可好吃,这是第几根乖?” 小萱把火炬往柳凌嘴里塞:“嘿嘿,哥哥给我买哩,俩。徐徐想给我买,哥哥不叫。” 猫儿本来还想过去看看人家装玻璃,一听小萱这话,立马跑了:“小叔,小叔我回来了,小叔我老饥。” 顾嫂和秦双双正在用报纸和胶带包上屋客厅的墙裙,听见猫儿的喊声笑了起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小叔正说要出去找你们呢。” 柳侠正在他们住的西厢房换衣服,准备出去找猫儿,听到声音已经跑了出来:“你个臭猫,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吓死小叔了。” 猫儿嘿嘿笑着跑过去,跳起来挂在柳侠背上:“我有点饿,你背着我去厨房拿馍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1 柳侠使劲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把人往上颠了颠:“饿了还不早点回来?再这么吓我,以后就不许你自己出门了,去哪儿都得让我跟着。” 猫儿扭着头看小竹林的方向,柳凌抱着小萱,正被小家伙强行喂着吃火炬。 猫儿暗暗松了口气,揪着柳侠的耳垂跟他玩。 第257章 猫半仙(修改) 回到家十分钟后,猫儿躺在凉丝丝的凉席上(天气热了后,他们睡在地上),舒舒服服地半靠着被子,狼吞虎咽地吃烙馍卷菜,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碗冰糖绿豆水。 烙馍是顾嫂做的,里面卷的是柳侠炒的荷兰豆和木须肉。 猫儿边吃边给柳侠解释:“咱以后就住到这儿了,我想熟悉熟悉咱新家周围哩环境,就领着孩儿,沿着将军路往北瞎溜达,那边有才割了哩麦地,地里哩蜀黍都出来一拃高了,小萱俺俩看见麦地跟蜀黍老高兴,就给时间忘了,一直往北跑着耍,后来,又看见个大四合院,那四合院看着有点像古迹,俺俩就进去看了看,结果啥都没,就是几所破房子。嘿嘿,小叔你别生气了哦,孩儿俺俩就是看见恁多麦地跟蜀黍,觉得老美,多耍了一会儿。” 柳侠把绿豆水端起来喂着他喝了两口:“小叔不是生气孩儿,小叔是老怕使着你,祁爷爷不是说了,你现在尽量别使着,别感冒发烧。” 猫儿把一只脚放柳侠怀里蹭:“我知了小叔,我以后不再一下跑恁远了。” 柳侠想了一下:“我天天买菜从那边过,这一带就咱这一片四合院呀,我记得一直到红绿灯那个大路口那儿,除了有几栋灰扑扑哩楼跟几间门脸房,就是小平房跟毛毡搭哩棚子,没啥像样哩四合院呀!” 猫儿说:“得过去那个十字路口再往北点,稍微有点远。” 柳侠更心疼了:“过去十字路口还得往北?恁远呀?那你肯定使孬了孩儿,快点吃吧,吃完了再睡会儿,这样就养回来了,以后可不敢再跑恁远了,听见没?” 猫儿点点头:“嗯,以后肯定不会了小叔。”他几口把饼吃完,又一口气把绿豆水灌下去,乖乖地躺下闭上眼睛:睡不着也要睡,不能叫小叔担心。 柳侠看着猫儿呼吸平稳了,才关上门出来,接着去包东套间的家具和墙裙。 小萱也跟着猫儿跑了两个小时,不过,柳侠一点都不担心他, 小家伙看着白白嫩嫩,一副娇生惯养的小模样,其实山里长大的他,一点都不娇气,以前在柳家岭,跟着两个小土匪哥哥玩得一晌不着家是常事,今天这两个小时对他根本不是问题,不会引发任何不良后果,最多晚上睡觉沉一点,多尿一次床。 猫儿不真也不假的话一点也没引起柳侠的怀疑,可这并不能让猫儿放松,还有五叔呢。 在这件事上,五叔柳凌那里才是大头儿。 接下来的几天,猫儿过的是提心吊胆,这几天里,他极力装镇静,强撑着不躲避柳凌,努力不让自己显出做贼心虚的模样。 柳凌却表现得比他还正常,这几天,除了上班,柳凌一直在和柳侠一起忙碌,别说问猫儿一句了,连个怀疑的眼神都没给过猫儿一个。 在这几天里,柳凌和柳侠擦完了全部房间的顶棚,把房顶上的树叶和杂草也全部清干净了。 西厢房南边空地上原本有一颗樱桃树,谭建伟为了加盖那个厨卫给砍了,柳凌和柳侠前天就把小竹林里野生出来的一棵擀面杖粗的小椿树给移栽了过来,这样以后到了夏天,在水池边洗洗涮涮的时候,也能有点荫凉。 小椿树移栽过来已经三天来,看起来长势挺好,因为老娘土带的够大,叶子都没发蔫就反过苗来了。 他们两个还和顾嫂、秦双双一起,粉刷墙壁的工人干到哪个房间,就把哪个房间的家具和墙裙用旧报纸和旧床单包起来,否则,涂料会溅在家具和墙裙上,收拾起来非常非常麻烦。 星期一早上,柳凌去上班了,猫儿觉得危机终于过去,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可下午,让猫儿更纠结的事情就来了。 巩运明给柳侠发了个传呼:再合作一次吧? 猫儿一看到这个传呼心里就难受了起来,他不想让小叔那么辛苦,可他知道,目前这样一分钱不挣的状况,才是最让柳侠难受的,猫儿自己对金钱也有着来自骨子里的危机感,所以他才会纠结:他了解柳侠对坐吃山空的恐惧。 幸好,这次柳凌在家。 柳凌和猫儿陪着柳侠一起去给巩运明回电话,他们俩要确认,柳侠只接受正常的工作量,如果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干几个人的份,柳凌和猫儿商量好了,豁出去上柳侠生气也不准他接这个活儿。 好在,巩运明这次的工程不急,他给柳侠的,就是他自己的那份后期工作。 工程大约十天后开始,还是老规矩,柳侠不去工地,巩运明一天或两天给柳侠送一次数据,整个工程下来,巩运明给柳侠三千块钱。 柳侠接的这份活儿虽然没上次那么辛苦,给猫儿心理上带来的压力却比以往都大,猫儿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别人说的丧门星? 如果没有他,小叔现在队其他人一样,拿着比一般人丰厚的多的工资和奖金,优哉游哉地在家里清凉消夏,没有他这个负担,小叔的日子过的该有多好,得有多少人羡慕小叔? 可现在,小叔为了他欠了一屁股的债,一边操碎了心伺候着他,一边还得辛苦给他挣看病的钱。 猫儿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模模糊糊拥有记忆以来的人生,好像除了给小叔增加负担,让他吃苦受罪有时候还得挨打,一点好处都没有。 因为这个念头的出现,猫儿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的情绪还是无法避免的有点低落,这让他几乎忘记了陈震北带他和小萱游历将军驿的事。 柳侠虽然兴奋而忙碌,却十分准确地感觉到了猫儿的情绪不对,他和猫儿之间不需要弯弯绕,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猫儿出了什么事。 猫儿开始极力否认,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可当柳侠以为他的这种反应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了,怕让自己担心而刻意隐瞒时,柳侠惊慌失措,大叫着想抱起他去祁老先生家。 猫儿的小心思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他一边告诉柳侠自己没事,一边按着柳侠的肩膀,轻盈地蹦了几下,蹦得让自己看起来比柳侠还高,以此来向柳侠证明他的身体没问题。 柳侠疑惑地看着猫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魂未定:“你,你真哩没事孩儿?那,那我为啥觉得你不高兴,没精神?” 看柳侠吓成那样,猫儿心里后悔得要死,他干脆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当然,他没敢用“丧门星”这个词,而是说:“天这么热,我不想叫你接活儿,我觉得,都是因为我,你才过哩这么辛苦,要不是我,你肯定跟别人一样,天天都过哩可美,可快活,我,我……” “哦——”柳侠和柳凌恍然大悟,同时松了口气,原来,小家伙是在思考人生啊! 柳侠放心地瘫坐在沙发上,说:“傻孩儿,你看看您五叔,小萱搁这儿,他每天早上得早起半个小时,晚上回来再忙也得陪着小萱耍,晚上还得给他洗澡洗衣裳。 那你觉得,要是现在孩儿回咱家了,您五叔会可高兴,会觉得以后他就轻松了,过哩可美了吗?” 柳凌抱过小萱,把小家伙揉得咯咯笑,还使劲在小萱的胖脸蛋儿上亲了两下,对小家伙的喜爱溢于言表。 猫儿觉得十分丢脸,揉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说:“我知是我自己搁这儿瞎胡想咧,我现在好了小叔。” 猫儿不是安慰柳侠,他是真的好了,看到小叔刚才那一瞬间天塌地陷的模样,猫儿一下就明白,是自己吃饱了没事在瞎矫情。 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好好复习,考个好大学,以后多挣钱,让小叔享福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2 前些天认为自己即将死去时那让人绝望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怎么能现在小叔刚刚心情好一点,自己就没事想东想西,唧唧歪歪地让小叔难受呢? 猫儿深刻地检讨了一番,在心里给了自己几巴掌,迅速振作精神,恢复了平日的好心情。 柳侠从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猫儿一好,他马上就跟着好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拉着猫儿去祁老先生家又诊了个脉,岳祁亲口确认猫儿脉象正常,柳侠才真正放下心。 猫儿上星期该换药方的时候,祁老先生说,猫儿现在情况很稳定,药方以后半个月换一次就可以。 关于猫儿的病,柳侠现在是放了五分的心了,另外五分,他自己不知道,柳凌觉得,加上猫儿小时候牛奶中毒那次,他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了了。 星期四的晚上,吃过晚饭,柳家叔侄几个坐在院子里纳凉,柳凌、柳侠、猫儿围成一个半圆,看小萱每天的例行汇报。 自从电视机买回来,小萱每天下午都要看大风车和动画城,现在小家伙每天傍晚接到爸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手舞足蹈、磕磕巴巴、颠三倒四地给爸爸讲他刚刚看过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今天下午柳凌没上班,小家伙的汇报就推迟到了晚饭后,并且还换成了给爸爸、小叔和哥哥三个人的表演。 小家伙一点都不怯场,他站在场地中间,学着李扬的声音,学着唐老鸭得意的模样,大声说:“唐老鸭出去,跑呀,跑呀,跑了,跑了可大可大一圈儿,才回家,他一回家,就看见米老鼠了,米老鼠……米老鼠,正好起床,被被都叠好了,唐老鸭看见,可高兴,他说,‘噢,杰瑞,你梦游啦’……” 噼里啪啦的掌声从大门口方向传过来:“喔,讲的真好,看我们小萱学的多像,噢,杰瑞,你梦游啦!” 柳凌、柳侠和猫儿也一起热烈鼓掌,同时站起来迎接曾广同和怀琛。 曾广同和怀琛是过来送钱的,柳海汇到曾广同户头上一万美元。 柳凌、柳侠、猫儿对着那一万美元面面相觑。 十分钟后,曾广同的电话响了。 柳侠一张嘴就说:“六哥,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就差两万块,两万块人民币,你寄回来恁多干啥?你哪儿来恁多钱?你是不是找别人借哩?” 那边过了有十几秒钟才回话:“幺儿,是我,丹秋,你六嫂。” 柳侠一下楞了:“六嫂?额……六嫂,我六哥呢?六嫂,对不起,那钱,等我有钱,我……” “幺儿,那钱不是借的,是我们自己的,你六哥说,你说差两万,肯定是骗他的,他说,当你说差两万的时候,应该是最少差二十万。” 柳侠龇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家兄弟彼此都太了解,谁也骗不了睡。 不过,柳侠还是嘴很硬地说:“没有,这次没有,我这次就是只差两万元人民币。” 那边换成了柳海的声音:“你别蒙我幺儿,别说差两万,差五万你都不会跟我说,你就是拿两万打发我安心哩,你以为我不知?” 柳侠没办法了,只好耍赖:“反正我就是只差两万,你爱信不信,六哥,你肯定是借哩钱,你借这么多钱,俺六嫂您俩搁那儿咋生活咧?” 柳海跟柳侠现学现卖:“我没借,都是我自己哩钱,你爱信不信,我随便一幅画,比你你跟咱二哥、三哥、五哥几个人哩工资加起来还多可多倍……” 国际长途,柳海愣是打了半个小时。 放下电话,柳侠又对着那一万美元发了会儿愁。 现在,除了收下,其他没一点办法。 柳侠发完愁,看了看柳凌,把钱重新推回曾广同跟前:“大伯,你还取出来干什么?正好还你呀。” 曾广同看着那一沓子钱:“幺儿,就是要还钱,也应该紧着先还你同学的吧?你心里头跟大伯就这么生分?” 柳侠想了想,也是,不管怎么说,曾大伯的钱是他自己的,而黑德清的钱是跟他爸要的,而且,曾大伯离得很近,有了钱随时可以还他。 于是,柳侠当时就跑出去给黑德清打电话。 结果,黑德清说:“我爸日进斗金,你这么着急还我钱干嘛呢?我闺女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现在没用钱的地方,就在你那儿先放着吧。” 柳侠觉得没有借着别人的钱不还自己存着吃利息的道理,坚持不肯。 黑德清就说:“那这样吧,曾教授不是说,京都的房子很快就会对外地人放开吗?干脆七儿,你没事的时候就转悠着帮我看个房子吧,看好了,等政策一下来,你也帮我买个院子得了。 一万美元顶十万人民币,不够买房子,当定金应该差不多够,行吧?” 柳侠觉得不行:“我是因为我五哥分配到京都了,我们猫儿和小蕤很快也会到京都上大学,所以才在这里买房子的,你离京都这么远,在这里买个房子干嘛使?放着当鸟窝啊? 假六哥,我不是借着别人的钱来还你,真的,我是真的有钱了,这真是我六哥给我寄回来的。” 黑德清说:“我知道,我也是真的想在京都买房子啊。你想,我家宝贝将来肯定也是要去京都上大学的吧?那我提前买个房子给她准备着不是应该的吗?我记得咱们大二的时候你就在替你们家宝贝猫准备娶媳妇的钱了。” 柳侠:“……”我家宝贝猫那时候八岁了,你家宝贝闺女可是还不到八个月。 柳侠的一万美元没地方还,只好先存了起来,他真打算没事去给黑德清看看房子去,那家伙家里有钱,想在京都买个房子很正常,古代有钱人家不也都爱在其他繁华富贵的地方置点别业吗?到哪儿都有家,都是地主,多牛逼。 回家的路上,柳侠心里小小的不忿了一下:怎么俺那儿就没有煤咧,俺那儿要是有煤,俺家也能日进斗金,那我搁原城、京都、海都,哪儿都买成房子。 不过,想到罗各庄附近长年不散的煤灰烟尘,柳侠又释然了:给我八所京都哩房子,我也不换俺家。 就这样,虽然那一万美元不属于自己,但因为存折在自己手里,柳侠觉得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 所以,第二天,他觉得上屋的涂料已经干透,可以装空调了的时候,他给冬燕打了个电话,让商场的人多送一个。 柳凌中午下班回来,在大门口一见到小萱,小萱就拽着他,指着他们的房间,让柳凌先过去看看:“爸爸,小徐,买哩大空调,可凉快可凉快,咱屋,可美可美,爸爸你快去看看。” 柳凌感受着自己房间清凉的空气,看着那个漂亮的白色空调,还没来得及张口,柳侠先说话了:“过几天咱大嫂跟四嫂带着小莘、小雲他们一起来,小莘他们能和咱睡一个屋,大嫂和跟四嫂肯定不中,是吧五哥? 可咱总不能自己凉凉快快哩住到空调屋里头,叫咱大嫂跟四嫂住在到别哩屋子里受罪吧?你知五哥,家里都有空调了,我肯定不会叫猫儿热哩晚上睡不着,所以……” 柳凌笑着勾过柳侠的肩膀拍了拍,等于认可了这件事。 已经装上了,再推来让去就是矫情了,何况,柳侠说的确实有道理。 祁老先生家有本万年老黄历,猫儿对着这本老黄历,自己看了个搬家的好日子,阳历七月六号,阴历六月初九,宜入宅,宜安床。 柳侠因为这个,叫猫儿“猫半仙”。 其实,在这之前也有好几个适合入宅的好日子,猫儿选七月六号,是因为小蕤七月一号才放假,早了小蕤赶不上跟大家一起来。 现在,离好日子还有三个星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3 三星期后,京都的天气就真的热起来了,家里人都是住惯了窑洞的,依着柳侠的性子,他只要是拼着命跳一跳能够做到的,肯定就不会让家里人多受罪。 叔侄四人高高兴兴凉凉快快地在柳侠和猫儿的那个大书房吃了午饭,然后,猫儿带着小萱睡午觉,柳凌和柳侠看着包工队开始继续干活。 经过将近十天的忙碌,柳家屋里屋外、院内院外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帘也全部都做好挂上了,现在一进屋子,家的温馨感就会扑面而来。 现在就只有一间倒座房和柳侠他们现在正住着的三间西厢房需要粉刷,还有就是砌水池子。 除了西厢房南头空地上的那一个,柳凌和柳侠、猫儿商量了一下,决定从厨房往后院再引个水管,砌个大点的池子,这样不光以后后院浇花什么的方便,孩子们在后院玩的时候随时洗洗也方便。 今天,柳侠在前院看着粉刷倒座房,柳凌在后院看着砌水池。 午休起床,猫儿和小萱去买了冰棍儿回来,柳凌已经把桌椅在苦楝树的树荫里摆放好了,小萱坐在躺椅上吃着冰棍儿玩,猫儿开始复习功课。 柳凌安置好了小萱,看砌水池的地方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也拿了本书过来,坐在猫儿的对面看。 四十分钟,放在桌子上的传呼机准时提醒,猫儿半点不敢耽搁地放下钢笔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柳凌也放下书站了起来,对猫儿说:“走,咱们玩会儿单杠去。” 在院墙边看人家砌水池的小萱看见他们学习时间结束,也跑了过来,柳凌抱起他,三个人一起玩单杠。 猫儿在高单杠上做了几个引体向上,然后就把自己吊上去,坐在单杠上休息。 柳凌托着小萱在低单杠做腹部绕杠。 猫儿看见西邻居家上屋房顶上有人在拔草,清理陈年积下的树叶,正想问柳凌隔壁是不是也卖出去了,却听到柳凌问:“猫儿,上星期四,带你跟小萱去将军驿的人是谁?” “啊?!”猫儿吓得差点没从单杠上掉下去。 柳凌托着小萱的屁股把他翻过来,若无其事地补充:“不要跟我说是你路上碰到的,或者是咱们的新邻居但却正好是我不认识的。” 猫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柳凌,脑子在飞快地旋转。 撒谎?不行,不知道小萱都说了些什么?如果他说了车子里有空调,这事就编不圆了。 说实话?敢吗?会不会让五叔误会震北叔什么?震北叔明显不敢让五叔知道他来过这里…… 柳凌看着猫儿装傻的模样,心里就全明白了。 他不再等猫儿的回答,接着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对小萱都说了什么?” 猫儿决定说实话,至少,他对柳凌说出来的必须是实话。 “震……他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什么事我不知道,我问了,他笑了一下,说现在先不告诉我。 震……他特别喜欢小萱,我跟他说小萱晕车,他就把车开得特别稳,我们逛将军驿的时候,他怕小萱累着,一直抱着小萱,带着小萱玩;小萱看见个鸟窝,他还想帮小萱掏小虫儿蛋儿。 我们回来的时候,他抱着小萱,教他开车玩。 他就是哄着小萱玩,夸小萱有礼貌、聪明,什么特别的话都没说。 别的……别的,没了。” 柳凌没说话,继续笑着、护着小萱让他转圈。 柳凌脸上的笑容只是针对小萱的,对于自己所说的事,柳凌没有任何表情,这是猫儿现在的感觉。 猫儿感觉过了有好几分钟,他觉得心里越来越没底,正想开口对柳凌许诺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再见震北叔,我保证以后都不再见的时候,柳凌才说:“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对吧?那猫儿,你去告诉他,这一辈子,小萱就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小萱正好翻不动了,屁股坐在单杠上,脸趴在柳凌胸前休息,听见柳凌说他的名字,马上直起了身子,歪着头看柳凌:“你说啥?爸爸。” 柳凌亲了一下小萱的额头,微笑着说:“爸爸说,小萱是我的宝贝,爸爸一辈子都会喜欢小萱。” 小萱嘻嘻笑:“我也可待见爸爸,我长大孝顺爸爸。” 柳凌把小萱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下巴搁在他头顶,看着猫儿说:“去吧猫儿,尽快想办法跟他联系,跟他说,小萱就是我儿子,亲儿子,你大爷爷和奶奶,还有咱们全家人都是这么想的。”柳凌把最后两句话说的特别重。 猫儿愕然地看着柳凌:“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凌说:“你只管这么说,他知道。” 猫儿跳下单杠,他看了柳凌一会儿,轻轻说:“五叔,他……还问我,是不是很恶心你们之间的事,我说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中国也有同性恋。” 柳凌静静地看着猫儿。 猫儿继续:“我一点都没觉得你们恶心,我觉得你们的事和别的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是一样的,都是觉得特别特别喜欢,所以不想分开,想在一起过一辈子。 我没告诉小叔你和震北叔的事,可我知道,小叔如果知道了,可能开始会跟我一样不太相信,最后,他肯定也会和我一样,想办法帮你们,五叔,我们都希望你一辈子过得高高兴兴。” 柳凌的目光看着远处某一点虚空,一动不动,猫儿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在颤抖。 猫儿继续说:“五叔,震北叔说,卓雅阿姨的女儿叫陈墨,陈墨她爸爸叫程立峰,原来和卓雅阿姨是一个部队的,是个飞行员,现在在仙莱县一个汽车修理厂工作,震北叔去年元旦前带着陈墨去看过他一次,卓雅阿姨想让那个程叔叔看看陈墨。” 柳凌楞了片刻,把小萱往上托了托,额头和他相抵,对猫儿说:“猫儿,你先去看书把孩儿,有时间,你再去给他打电话。” 猫儿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了声:“中。”跑回到楝树下开始学习。 柳凌抱着小萱,过去坐在花坛边,像座雕像一般,好像蕴含着无限种感情和思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真的只是一座石头刻成的人形雕塑而已。 小萱感觉到了柳凌异样的情绪,一动不动,乖乖地做爸爸的小抱枕。 第二天午休起来,猫儿带着小萱,雇了一辆机动三轮,到离老杨树胡同好几里外的一条繁华街道,给陈震北打电话。 他把柳凌让他说的那句话告诉了陈震北。 陈震北在电话里沉默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电话里没有出现盲音,猫儿都以为是电话断了。 陈震北最后对猫儿说:“给你五叔说,我知道了……告诉他,只要是他喜欢他愿意的,我都没有问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4 第258章 家里人来了 柳葳是第一个来到柳家京都新居的。 他提前定了车票,拒绝了学生家长希望他辅导到高考前最后一天的要求,六月二十八号上午考完最后一门课,下午坐火车直奔京都。 二十九号晚上,柳凌和小萱住在曾家,柳葳的火车凌晨四点到,他们要去接站。 三十号早晨,柳侠和猫儿在老杨树胡同灿烂的晨曦中迎接柳葳。 已经比柳侠还高的柳葳一把把柳侠抱得双脚离地:“喔,小叔你可真牛!你到京都客串一把病人家属都能买个别墅来。” 柳侠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臭小子你放手!”胡同的左邻右舍在身边来来往往的过,柳侠觉得有点丢脸。 柳凌在一边咬着牙说:“幺儿,使劲打,这臭小子是故意跩他个儿高呢!”在火车站众目睽睽之下被柳葳也来了这么一下,自觉丢了做叔叔的面子,柳凌这会儿还记着仇呢。 柳葳放下柳侠,得意地嘿嘿笑,然后一弯腰把猫儿给抱了起来:“孩儿,你长高了,来,跟大哥比比看谁高?” 他抱的是猫儿的腿,所以把猫儿给矗起来老高,比他还高出两个头呢。 猫儿哈哈大笑:“小葳哥你咋长这么高咧?你快撵上六叔了吧?” 柳葳使劲往上又颠了一下猫儿,然后把他放下来,搂进怀里:“孩儿,你可好了。” 柳侠笑着看着猫儿,跟着红了眼睛。 柳凌过来,在柳葳的眼睛上捂了一把:“小葳,没事了孩儿,咱孩儿好了。”他还记着寒假时在仁义路那套房子里,柳葳躲在小卧室不敢出声地哭的样子。 小萱有点害怕,傻乎乎地问:“哥哥,你咋着了?” 柳葳顺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然后右手迅速把猫儿揽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左手揪着小萱的脸蛋儿,笑嘻嘻地说:“你不叫大哥抱,大哥气哩了。” 小萱才四岁,和柳葳将近半年不见,今天在火车站看见柳葳后就有点认生,一路上不管柳葳怎么哄,他都不让柳葳抱,但柳凌抱着,他却和柳葳玩得非常好。 现在,看大哥明明都哭了,却还对他笑嘻嘻的,心软的小胖子立马内疚了,伸出手搂住了柳葳的脖子。 柳葳抱过小胖子在他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真是好孩儿。” 只是多了一个柳葳,家里却立马热闹了起来。 柳葳肩膀上驮着小萱,跟着猫儿把屋里屋外、院前院后挨着看了一遍后,使劲把两个叔叔和猫儿夸了一遍,夸他们英明,买的房子超级棒。 不过,对着叔叔和弟弟们住的床,柳葳有点龇牙。 柳侠和猫儿的那张超级大床上,半旧的被褥只占了床中间的一部分,床单只能垂下很少一点,床垫都盖不住,看着着实磕碜。 柳凌和小萱睡的床没有柳侠和猫儿这张大,但也比一般的床宽出二十公分,褥子铺着也有点窄。 猫儿看出了柳葳的意思,得意地拉开大柜子:“咱小叔俺买哩有新铺盖,你看,定做哩,好看吧?五叔床上哩在他那屋搁着咧,咱小叔俺都商量好了,到初九那天再铺,那天啥都是新哩,肯定可美。” 柳葳翻着看了看,浅金色带暗花的布料做成的整套铺盖,光是枕头套就有六个,非常漂亮:“嗯,好看,不过孩儿,咱这么好哩床,至少也得配两套好铺盖吧,要不,这一套盖腌臜了,咋换咧?” 猫儿一点也不介意这个:“现在床上铺哩这个就能换啊,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要新铺盖,现在这床我就觉得可美可美。” 柳葳笑着捏了下猫儿的鼻子:“孩儿,你是只要跟咱小叔搁一堆,睡大街上也会觉得可美。” 猫儿美滋滋地点头:“就是,只要能看见咱小叔,要饭儿我也觉得可美。” 七月二号,早上八点多,柳葳和柳凌、柳侠他们一起,迎来了大部队。 柳凌、柳侠和猫儿虽然提前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知道家里人肯定为他们准备点新东西,可看到柳长春、柳钰、柳葳和怀琛把怀琛的车子和那个一路上都开着后备箱的黄面的当做聚宝盆一样,一件接一件、一包接一包,不停地往外搬东西的时候,几个人还是惊呆了。 猫儿十分无奈地揽着两个比泥鳅还黑的小阎王坐在门楼下的凉荫里看热闹,没办法,秀梅、玉芳和小蕤他们一看到猫儿就掉眼泪,把他当做比柳若虹还娇嫩脆弱的宝贝疙瘩,看他站着都觉得不应该,更别说让他帮忙拿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了。 柳侠和猫儿过年的时候没回家,柳雲和柳雷两个小家伙就知道了,柳岸哥哥的病肯定不像家里大人告诉他们的那样轻巧,所以两个小家伙一直在担心,他们临来之前,柳长青跟他们说了实话,没说猫儿是白血病,只说猫儿的病原来非常严重,现在已经快好了,不过,他们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点,不要太闹腾,累着了哥哥。 所以现在,两个从来都是睁开眼就上天入地地折腾的小阎王,比谁都乖,坐在猫儿身边,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小萱离开家半年多,看到柳钰和玉芳,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脑袋扎在柳凌怀里,不肯让两个人抱,但对两个小阎王哥哥却非常亲热,这让玉芳非常难受。 不过,到底是骨肉亲人,柳凌哄着小萱,让玉芳抱了他几分钟,只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就唤回了小家伙所有的母子回忆,小萱很快就抱着玉芳开始撒娇,非要她和两个小阎王哥哥跟着他先回家,看看他和爸爸能藏猫猫的好看的大床。 玉芳晕车厉害,在车上时一直强忍着,不想吐人家出租车上,下车后看到小萱和猫儿后更不肯吐,现在放松了,跟着小萱走到院子里,看见水管就跑过去,吐了个天昏地暗。 猫儿顾不上厨房已经做好的饭,赶紧让玉芳和秀梅、萌萌、小蕤、小莘都先去上屋东套间卧室都躺着,这几个人也都晕车,看到玉芳吐,他们一个个也都想吐。 家里虽然有两个空调房间,柳凌和柳侠他们这些天却一直都是一起住在西套间的,省电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这么大一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个大人两个孩子,感觉非常空。 寂静的夜晚,在离家千里的地方,住在一起让他们更有家的感觉。 家里人来之前,柳凌和柳侠他们决定,不按小家庭单位来住,而是男女分开住,只有这样大家才能都住在空调屋 女的人少,住东套间卧室,同时,这里离厨房也近,西厢房客厅里的大八仙桌现在被抬到了外间的房暂时当餐厅用。 男的人多,猫儿的睡眠时间和质量又必须保证,他们住西套间的时候也分着,柳长春和柳侠、猫儿住卧室,其他人晚上就在书房的地上铺了席子睡。 谭家房子盖的确实好,尤其是上屋,墙体特别厚,隔热效果非常好,现在摄氏三十五六度的高温,上午却只有午饭和午睡的时候需要开会儿空调,其他时间,只要不做剧烈的活动,就不会觉得有多热,如果躺在地上,更是感觉凉爽。 考虑到小萱和玉芳半年多不见,小蕤、小莘和秀梅也不经常见面,允许几个男孩子午休时间去东套间睡,晚上则必须睡在西套间。 猫儿安置好了几个晕车的人睡下,出来就找不到小萱和小雲、小雷了。 柳凌和柳侠、柳钰他们正把东西往西套间捯饬,猫儿过来,先喊了柳钰让他去把柳若虹抱出来,然后他自己跑后院去找几个小家伙回来吃饭。 柳若虹小丫头太厉害了,她不但不晕车,还倍儿精神,玉芳抱着她下车的时候,柳侠伸手想把她接着,小丫头立马把小手曲成鹰爪,毫不客气给柳侠来了一下,如果不是小雷了解小丫头,提前出手抓住了她,柳侠就得被小厉害妮儿的鹰爪神挠给抓到脸上见血。 猫儿当时想替柳侠撑腰,就伸出个巴掌在小丫头眼前晃,企图以高等级的武器装备震慑小丫头,哪知道人家柳若虹根本不怕,小脸一鼓,对着猫儿又亮出了小鹰爪,同时还辅助以语言攻击:“挖你!给你挖毛毛血。”把柳侠和猫儿吓得跳出去老远。 所以现在虽然玉芳难受的不行,想睡一会儿,猫儿也不敢去抱柳若虹抱。 猫儿从西侧过道往后院走,刚转过房角,就看到柳凌建议、特地为几个小家伙砌的那个大水池里三个光溜溜的身影:两个瘦麻杆的黑泥鳅,一个白嫩嫩的小胖子。 猫儿冲着三个小家伙喊:“您几个孬货,都赶紧给我爬出来,穿上裤衩回去吃饭。小雲小雷,这儿不是咱家,您俩都该上二年级了,不准再赤麻肚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5 小雲扭扭屁股,又蹦了几蹦,往脸上洒了一捧水:“不穿,老热,俺搁咱家都没穿过,东成跟宝根儿他们都上五年级了,搁凤戏河洗澡还都是赤麻肚儿咧。” 小雷干脆往水里钻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抹着脸上的水珠:“哇,老美老美,光着屁屁洗澡,可凉快。” 没有两个小阎王的时候,小萱挺乖,被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阎王一带着,小胖子立马成了淘气包,他笑嘻嘻地看着猫儿,嘴里喊着“bia bia bia bia…… ”,拍得水花四溅,根本就是在故意挑衅。 猫儿做了个捋袖子的动作,往水池跟前走:“您仨孬货到底穿不穿?不穿我可是打屁股了哦。” 柳雲又往脸上撩了一把水,然后跳出水池就往东北角黄连树的方向跑:“不穿不穿就不穿,这么热哩天,傻子才穿裤衩咧。” 柳雷跟着跳出来,向着相反的方向跑:“不穿,穿着裤衩小鸡儿老窝慌,以后该尿不远了,尿不远就生不出孩儿了。” 西邻居家正站在脚手架上给走廊的椽子和廊柱刷漆的工人看着这边哈哈大笑:“哎呦,这家这几个小子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猫儿踢掉了脚上的拖鞋,追着小雲跑了起来,可他还没跑出几步,发现小萱也爬出来了。 小胖子看着好像应该很笨,其实爬高上低的时候贼溜,他爬出来后,带着满身的水珠张开胳膊,直奔着猫儿就过来了:“哥哥!” 猫儿没辙了,他舍不得揍小胖子,连嚷一句都舍不得,小胖子撒娇的时候他更是一点办法没有,所以只好把他抱到秋千上,让他玩着,才又过去追柳雲。 柳雲却忽然不跑了,就围着黄连木和猫儿绕着圈圈捉迷藏,因为他忽然又记起来了,猫儿的病还没有好,如果自己跑太快,柳岸哥哥追自己的时候可能会累着。 猫儿不知道柳雲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他绕着黄连树和这个淘气包团团转,可刚转了五个圈圈,忽然听柳雷在那边大叫:“啊——,五叔,五叔我不敢了,啊哈,五叔我真哩不敢了……” 猫儿回头一看,上屋东边的过道里,柳凌正一只胳膊把小雷举在空中转圈,那架势怎么看都不安全,柳凌一副随时可能支持不住要失手的样子。 柳侠和柳葳在一边抱着膀子看笑话。 柳钰驮着柳若虹急得围着柳凌乱转圈:“小凌,这孬货都七岁了,老沉,你快给他放下来,别给你哩胳膊崴了。” 柳凌继续转,把小雷吓得叫声都岔了音:“五叔,我真不敢了……” 柳凌若无其事地又转了两圈,才轻轻地把小雷放在肩上扛着:“你个孬货,都上学了还赤麻肚儿。” 猫儿喊了一句:“小叔。” 柳侠立马跑了过来,他先对着小雲狞笑了一下,然后才对猫儿说:“你去吃饭吧孩儿,这孬货交给我了,我逮着他,小鸡儿不给他铰了。” 小萱听见柳侠的话,秋千也不玩了,跑过来站在柳侠身边,兴奋地直蹦,坚决拒绝跟猫儿回去吃饭,一定要等着看小叔铰哥哥的小鸡儿。 猫儿回到前院,刚把饭盛好摆上餐桌,柳凌扛着小雷、柳侠举着小雲、柳钰驮着柳若虹、柳葳驮着小萱也回来了,三个性别为男的小家伙到底还是没穿裤头,小雲和小雷十分嘚瑟地冲猫儿做鬼脸。 猫儿乐呵呵地让他们落座吃饭,他其实也没真想让几个小家伙穿裤头,就是逗他们玩呢,他早就知道,光着屁股玩水比穿着裤头美多了。 柳凌和柳葳早早就起床熬了一大锅稀饭,还炒了四大盘子菜,买了五斤油条,三十个包子,一小锅豆腐脑,一小锅豆浆。 柳雲、柳雷和小萱跟三只小猪似的,吃的又快又多,吃完就又跑后院玩去了。 猫儿坐在柳长春身边,柳长春几乎是吃一口饭,就要扭头看猫儿一眼。 猫儿非常懂事地帮柳长春夹菜,还主动问起柳茂的情况,他知道,柳长春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和柳茂能逐渐建立起正常的父子关系。 猫儿虽然平时不会主动想到柳茂,但如果有机会,他也是真的想知道柳茂现在的生活,他发自内心地希望柳茂能和大伯、三叔他们一样越过越好。 柳长春和柳钰说,柳茂已经递交了内退申请,估计“国庆节”后就可以办理手续了,煤矿的领导着急安排自己的亲戚朋友,巴不得多点人退休,所以对已经递交了申请的人员非常宽厚,考勤上睁只眼闭只眼,柳茂从五月底收麦子到现在,一直都在家帮忙干活。 田里劳作之余,柳茂还到处采摘草药,准备晾晒好了以后卖到县医药公司。 柳钰他们这次带来的枸杞子和金银花,就都是柳茂采摘晾晒的。 柳茂的现状让猫儿和柳侠、柳凌都感觉很高兴,尤其是柳凌,他在为二哥高兴的同时,更惊讶于猫儿的大度,他想不到,猫儿竟然是真的没有任何怨言,毫无芥蒂的就原谅了柳茂十多年对他几乎等同于遗弃的对待。 显然,柳长春更高兴,儿子和孙子终于不再视彼此为路人,他们的家现在可以算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柳长春也多少有点晕车,所以吃完饭,柳钰、柳凌他们都劝着他去休息。 柳长春昨晚上坐的是卧铺,但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并且即将看到猫儿,他非常激动,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确实累了,他也想休息一会儿。 但他拒绝在柳侠和猫儿的卧室休息,理由是他睡觉打呼噜,会影响到猫儿的睡眠。 猫儿说:“爷爷,我现在不睡,就算我现在睡也没事,我睡觉可死,你随便打呼噜我都不会醒,你只管搁这儿睡吧。” 柳长春坚持:“孩儿,你还没全好咧,要是因为爷爷来耽误了你睡觉养身体,叫你哩病加重,那爷爷现在就走。” 柳凌和柳侠、柳葳都帮着劝,可柳长春就是不进柳侠和猫儿的卧室,没办法,柳侠他们只好把柳凌和小萱原来睡的那个床垫抬过来,放在书房靠边的地方,让柳长春睡。 安顿好了柳长春,柳侠他们来到卧室,柳钰把带来的包裹一个一个打开让他们看。 三个凉席,四个大厚被子,两个薄被子,四个小褥子,两大包棉花,两大包洗好锤好的布,二十斤小米,十斤豇豆,十斤红枣,六十斤红薯粉条,三斤左右炒好的杏仁,三斤左右新采摘晾干的枸杞子,两小包金银花,还有,柳侠和猫儿秋冬的衣服一包,柳侠的几双鞋子。 凉席是柳川走之前,量好了两张大床和拔步床的尺寸,回去后交给柳长春,柳长春和柳茂紧赶慢赶了二十多天才编出来的。 高粱杆被解成了非常细的蔑,所以这次编出来的席子更细致,但图案却非常简单。 三张席子是相同的图案,都是亚白色的底子,每隔五公分有一溜儿两公分左右宽的波浪状高粱红,席子远看很像横条格的床单,简洁大气。 柳侠和猫儿的那张稍微有点不同,那张席子的中间,少了几道高粱红的横格子,多了一对对脸而坐的高粱红大狗和猴子。 大狗和猴子的席子被铺在床上,大小宽窄再合适不过。 猫儿趴在床上,摸着大狗头和猴子嘿嘿傻笑:“真好看。” 柳侠摸着席子说:“一下编仨这么大哩席,俺叔还给这蔑儿弄哩这么细,他得花多少工夫啊?” 柳钰说:“二哥他俩弄哩,二哥解高粱篾,俺伯编,他俩都巴不得能帮您干点啥咧,要不是时间老紧,我估计二哥还会把蔑儿弄哩更细咧,俺娘都说,他俩编个席,比别人做衣裳来哩还细发。” 猫儿真是太喜欢这个席子了,柳钰挨着把那一大堆包裹都打开介绍完的时候,他还在那儿趴着看那个大狗和猴子,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秀梅和玉芳几个人睡到半下午才算缓过来劲,然后,漂亮的房子、家具和大院子让几个人彻底兴奋了起来。 萌萌抱着柳若虹打秋,小厉害妮儿傻大胆,秋千荡得越高她笑的越欢。 小莘对那片竹林情有独钟,拉着柳葳在里面转悠着不想出来,被蚊子咬了满身的包,痒得受不了了,他就拉着柳葳躺在后院的大水池里把自己泡起来,就露个拍满了花露水的脑袋在外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6 小蕤和猫儿形影不离,猫儿看书复习,他在旁边看着;猫儿躺在竹躺椅上休息,他就挤在一边跟猫儿说话。 他是和猫儿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自不必说,他看过《血疑》这个电视剧,知道猫儿得的是白血病后,已经哭过好几次了。 过完年后,柳川一直跟小蕤说猫儿的病已经大有起色,再吃一段药就可以完全治愈,可他却从来不信,电视剧看多了,他一直把柳川的大实话当做电视剧里那些“善意的谎言”,昨晚在火车上,他吓得整夜都睡不着,他以为到京都后会看到一个面无血色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猫儿。 今天来到时,看见猫儿居然站在大门外等着他们,小蕤高兴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小蕤对猫儿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之情。 秀梅和玉芳参观完了全部的房间和大院之后,兴奋的不得了,马上动手实施来之前和孙嫦娥一起制订好的计划。 柳凌和柳侠想让她们出去玩几天后再开始,可俩人不听,秀梅拿出了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带来的全套丈量和裁剪工具,立即动手。 两个人先仔仔细细地给柳侠和柳凌他们的床量了尺寸,然后开始裁布,她们准备做四个大褥子,两个和柳侠定做的床上用品配套的大被芯,还要做至少两整套的被罩和床单,如果可能,秀梅还想试着给拔步床做个蚊帐。 布是秀梅根据自己这几年在杂志画页里看到的家居装饰图培养出来的审美精心挑选出来的,在凤戏河里过了水,在河边的石头上用棒槌反复捶打过,保证以后再洗的时候不会缩水。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工程,柳凌和柳侠他们觉得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做好。 秀梅和玉芳却说,初八那天一定要全部做出来,安床的时候,哪怕是大夏天,床也一定要铺得棉墩墩的,这样,以后的日子才能不受饥不受寒,过得暖暖和和瓷瓷实实的。 第259章 安床(一) 秀梅和玉芳打算大干三天,在入宅日前把所有针线活都做完的计划第二天就被打乱了。 曾广同3号下午的飞机飞港岛,在港岛呆十天左右,然后是为期大约三个月的东南亚之旅,用许应山的说法,是去做学术交流。 所以,3号中午,曾广同请柳家一行十四人吃烤鸭。 从老杨树胡同到曾广同请客的饭店,自己开车大概要四十分钟左右,如果是坐公交,那一站一停的节奏,到不了地方玉芳和小蕤几个人就得把胃给吐出来。 将军路这种穷地方,三五天也见不到一辆出租车,所以,怀琛和许应山一人开了一辆车过来接人。 可两个人开的都是小轿车,如果是小孩子,使劲挤,可以坐六七个,大人的话,柳家兄弟几个均是身高腿长,坐四个人是极限。 柳凌、柳侠、猫儿和柳葳四人决定骑自行车,到了市中心繁华路段不准骑车带人的时候,两个人下来换乘公交或出租车就行了。 十点半,柳家人穿戴整齐准备开路,正在大门外分配车辆座位的时候,隔壁五十号的新主人出来了,看到那两辆自行车,知道柳侠他们是因为人多,汽车位置不够坐,就邀请柳侠他们几个人坐他的车。 他正好要回市区办点事,稍微绕点路就能把柳侠他们带到饭店。 五十号也卖了,实打实的两进大四合院,五所房子,连同老家具一起,卖了六十二万。 五十号的新主人三十来岁,叫王德邻,王德邻隔着界墙在房顶上和柳侠他们说过几次话,态度友他要攒钱把小萱买过去当个镇宅的吉祥物,把小萱吓得够呛。 前两天小萱跟着猫儿出去买冰棍儿的时候碰到过王德邻一次,小家伙一看见他就跑,害怕被他给强买了去。 王德邻正在对买到的新宅院进修全面的大修葺,他在房顶上看到柳家的门窗和走廊栏杆的油漆颜色都有点褪色显旧了,就问柳侠要不要刷漆,说他那边里里外外都要翻新一遍,如果柳侠这边有需要,他跟装修公司的人说说,两家一起,还能打个更低的折扣。 柳侠担心油漆的味道对猫儿的身体有影响,婉言谢绝了王德邻的好意,不过,做为对对方热情的回报,柳侠邀请他赶上饭点儿的时候就来自己家吃饭。 老杨树附近连一家像样的餐馆都没有,只有两家卫生条件很差的小饭铺,早上卖豆浆油条,中午卖点只有民工才愿意吃的面条,王德邻一看就是十分讲究的人,不可能进那样的地方吃饭。 当然,王德邻也找借口谢绝了柳侠的邀请。 不过,两个人的交情并没有因为双方都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而中断,柳侠和王德邻还有一个秘密小协议正在酝酿中。 王德邻打算弄个锅炉,自己烧暖气,不过这事稍微有点麻烦,中小号锅炉带他那五所房子有点吃力,大号的又太大,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王德邻就问柳侠愿不愿意跟他凑个份子,两家合用一个,锅炉装在王德邻家,柳侠出三分之一的锅炉钱,以后每年用的碳钱两家平摊。 柳侠从曾广同那里知道,自己装暖气这事还是比较费钱的,曾广同家,锅炉带暖气片带管子带工钱,花了小十万,当然,现在柳侠知道了,那是因为曾广同有钱,所有原材料用的都是最好的。 柳侠问王德邻的预算。 王德邻说他不打算用太高档的,他看的那个锅炉要价三万,估计两万五左右能拿下,他的一个哥们儿经销暖气片,给他最低价,他们家连管子算下来,大概需要五六千块。 柳侠算了算自己家,就算倒座不装,比王德邻家少装两所房子,大概也需要一万一左右,这笔钱现在对他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柳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合伙装暖气是非常划算的,就是比这再贵点他也要装。 他给怀琛打了个电话征求意见,曾广同、怀琛和冬燕也都是这个意思,怀琛又找到王德邻说的那个牌子的暖气片店里,证明王德邻说的价格没问题,是不是进价不知道,但绝对比店里的零售价低很多,这证明王德邻是个实在人,可以共事。 柳侠跟猫儿提了一句装暖气的事,猫儿立马就跳了起来,坚决反对,说什么都不让装,柳侠当时飞快地举手投降,这件事好像就此搁下了。 事实上,柳侠已经把自己家需要的暖气片数目和尺寸统计好,和五千块钱一起,偷偷地交给王德邻了,他请王德邻一起采买,配件之类的,王德邻跟施工队商量着买,柳侠最后再跟他算账。 柳侠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东西一旦买回来了,猫儿最多就是怄一会儿气,他是绝对不舍得自己为难,更舍不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丢面子的,到时候,小家伙肯定是边怄气边往外拿钱,怄完气后,还会主动找出一大堆装暖气的好处,安慰小叔钱花得很值。 当然,小家伙肯定也会再给柳侠重申一次家法:以后没有他的同意,柳侠不准乱花钱。 有了这几次接触,柳侠他们和王德邻也算是熟人了,所以王德邻现在邀请他们搭顺风车的做法并不突兀。 不过,柳凌和柳侠觉得让王德邻绕道带他们有点不合适,所以还是拒绝了:“多谢啊,我们骑自行车就成,您还有事要办,别给耽误了。” 王德邻拉开那辆线条特别漂亮的车的门:“一点小事,耽误不了,”他笑着招呼小萱:“小家伙,来,跟你爸爸一起坐叔叔的车,叔叔的车有空调,贼凉快。” 小萱躲到柳钰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熟人之间,搭顺风车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王德邻话说到这份上,柳侠他们如果再推辞就有点不识好歹,打人脸了,所以柳凌和柳侠笑着把猫儿推了过去。 怀琛和许应山也笑着跟王德邻打招呼,表示感谢,让柳侠他们几个快上车。 本来怀琛和许应山的车子已经差不多安排好座位了,玉芳和小莘晕车最厉害,玉芳抱着萌萌坐在怀琛的副驾驶位上,小蕤和小莘坐在许应山的副驾驶位上,其他人也都坐进车里了,只有柳钰和小萱还没上车。 柳钰正在纠结,他想让柳凌和猫儿坐汽车,但有个问题,柳钰他不会骑自行车。 可柳凌听到王德邻说他的车有空调,就和王德邻商量,让柳长春和玉芳几个晕车的人坐他的车。 王德邻在片刻的愣怔后,笑着说:“行,凉快的话确实不容易晕车。” 没想到,柳长春和玉芳几个人都不肯下车换乘王德邻的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7 王德邻虽然说话非常热情和气,看起来没一点架子,可他举手投足间随意流露出的气质,就让柳长春和玉芳几个人只是看着他都觉得十分拘束,他们宁愿晕车,也不想去感受那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柳钰一个没防备,被柳凌和柳葳推进了王德邻的车里,柳凌坐进了许应山的车里。 猫儿跑过来想把让柳凌过去坐王德邻的车,柳凌关上车门让怀琛开车。 没办法,猫儿抱着晕车的小萱坐在王德邻的副驾驶位上,柳钰、柳侠、柳葳坐在后排。 柳侠几个人在后面,没看到王德邻和猫儿交换的那个无奈眼神。 车到目的地,看着柳凌他们走进饭店,王敬延坐进车里,拿出手机:“喂,兄弟,在哪儿呢?……哦,那好,那哥给你汇报个事儿,曾教授今儿请你儿子他爸爸一家进城吃饭,结果车子……喂喂喂,震北,震北你别激动,啥事儿没有啥事儿都没有啊,你那口子这会儿好好的在饭店正准备吃烤鸭呢……没骗你没骗你,他真在饭店呢,刚刚进去,抱着你那招财童子的胖儿子,你儿子下车时还对我说‘谢谢叔叔’呢……真没骗你,真的,我看着他们进去,觉得好玩才上车给你打电话的……真的真的,你那儿子真招人疼,我正在这儿合计要不要跟你那位套套近乎,跟他要几张你儿子的照片,回家去让小洁多看看,也照着那小家伙生一个呢…… 呼——,我说震北,兄弟啊,你说你,让我怎么说你呢?我就跟你提个车子,你就能一秒钟给我想出个连环夺命的谋杀案,你这恋爱谈的可真是……我没别的意思兄弟,我就是替你难受,替你发愁,你们俩都忠君爱国,不愿意移民,可照咱们国家这情况,照陈叔叔那脾气,你们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好好,说正事儿,正事儿就是:曾教授请你那位和他们家人进城吃烤鸭,只有两辆车,他们人多,不够坐,你儿子他爸和柳侠,还有那只九命猫,准备骑自行车赴宴,我自告奋勇送他们,可你们那位把他哥哥推我车里,他坐了另外一辆车,刚下车的时候,我看他汗衫全都湿透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提前告诉你一声……喂,怎么不说话,心疼坏了?……我知道,我也是跟你开玩笑呢。 不过震北,我今儿第一次跟他近距离接触,虽然没说几句话,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可我看他——,啧,怎么说呢?……行,那我可真说了啊,嗯——,震北,你——不会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吧?……对,我前天去状元亭的时候碰到培元了,培元他跟老了三十岁似的,整个人都脱形了,我们说了会儿话,他消沉的,唉……当时我就想起了柳凌,我不是说他的状态一定要像培元那样才能证明什么,可至少……震北……对不起震北,你说的对,是我的想法有问题……是,兄弟,男人流血不流泪,既然喜欢爷们儿,咱就找个地地道道的真爷们儿……咱们兄弟,这不都是该的嘛……放心吧,我小心着呢,陈叔叔就是怀疑,也是怀疑阳子跟老西儿,一时半会儿他想不到我这儿……嗯,我打电话本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呢,刚才那事只是知道你惦记的很,顺便跟你说说,解解你的心焦……嗯,我打算待会儿去见他,去之前咱们再统一一下口径,省得他在中间玩什么猫腻……那行,这会儿正好也到饭点儿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钱一到手续就可以开始办了……” 放下电话,王敬延看着饭店又停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人看着确实不错,可俩男人……唉,希望老天能看到震北的这份心,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饭店雅间。 第一次来京都的几个人经过了最初的惶恐和拘谨后慢慢放松下来,大家围坐在宽阔漂亮的大圆桌上,边吃边说。 几个小家伙坐在一起,吃饭的劲头真跟小猪有一拼,尤其是胖虫儿,他平时在家里吃个饭比祖宗还难伺候,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每次都让冬燕想动手揍人。 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见到小萱和小雲、小雷他们太高兴,还是真饿了,他比谁都吃的欢。 小萱也差不多,小家伙只是不爱着急,看起来没胖虫儿那么吃相不雅,其实一点没少吃,他来京都半年多,烤鸭吃了没有二十次也有十八次,可小家伙不但没吃腻,还越吃越馋。 今天两个小阎王哥哥专挑焦酥的鸭皮多的肉给他卷,小家伙吃的更香了。 小雲小雷和萌萌开始有点不喜欢甜面酱的味道,但只吃了一个卷饼,小雲和小雷两个永远好胃口的家伙就已经习惯了,萌萌则每次只让玉芳帮她卷肉,不让抹酱。 柳若虹小丫头还太小,吃不了卷饼,急得嗷嗷直叫,闹腾得玉芳和秀梅都吃不成。 柳葳和猫儿跑出去给她买了个伊利火炬,小丫头吃了一口,立马眉开眼笑,看也不看烤鸭了。 秀梅、玉芳和冬燕边吃菜边探讨窗帘和床上用品的布料和色彩对居室环境的重要性。 曾广同最关心的是柳长青和孙嫦娥的情况。 柳长春和柳钰事无巨细,连柳长青待见张五辰家新生的小毛驴、孙嫦娥缝袜子的时候扎了一下手指这种事都没漏掉。 当柳钰说柳长青现在喜欢看外国的大部头小说的时候,小莘忽然插嘴说:“上一星期,俺奶奶拿了一本书,掀开一页,叫我给她念,我还没开始念咧,俺爷爷就看见了,他跑过来给书抢过去,不叫俺奶奶看,俺奶奶非看,俺爷爷就拿着书跑屋里想藏起来,俺奶奶不愿意,跟着俺爷爷,说她非看不可。 我也不知俺奶奶最后到底看了没,就听见,听见俺奶奶搁屋骂俺爷爷,说俺爷爷是老流氓。” “小莘!”秀梅喊小莘。 曾广同和其他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呆住了。 曾广同哈哈大笑:“嫦娥骂长青老流氓?哈哈哈,长青到底看的什么书啊,被嫦娥扣这么大个帽子?老流氓哎!” 秀梅和玉芳也跟着笑,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柳侠最不禁抻,他问柳长春:“叔,俺伯看哩啥书啊?他没给俺妈念?” 孙嫦娥可能因为年轻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多了,眼睛受了累,现在即便带着花镜,也看不了书,稍微看一会儿眼睛就模糊,还流泪。 这些年家里的书多了,柳长青没事会挑着看,开始的时候,他只是遇到特别喜欢的书才会给孙嫦娥读,慢慢的,他习惯了所有的书都要读给孙嫦娥听。 最近两年,孙嫦娥喜欢上了听大部头小说,于是每天午后和晚上睡觉前的时间,就成了两个人的小说连播时间,全家人都知道他们这个习惯,所以柳侠对小莘说的事感到奇怪。 柳长春摇摇头:“我这些天一直跟您二哥一起编席,不知您伯他俩看哩啥书。” 柳侠又看向秀梅,秀梅跟孙嫦娥比亲生母女还贴心,她肯定知道。 秀梅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说公公婆婆的事,不过看到几个弟弟好奇的样子,又想起柳魁知道父母为什么跟小孩子似的闹别扭时那哭笑不得的模样,她忽然就觉得,那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公公婆婆两个人那样的好,别人想学可能都学不来呢! 所以,她从从容容地开始跟几个人说柳长青和孙嫦娥的事:“咱伯跟咱妈他俩最近看哩是《乱世佳人》。 您应该都知,外国哩小说跟电影,不是都待见有点那个,那个……描写跟镜头嘛,咱伯以前每回读到那种地方,就想办法隔过去,咱妈听着,肯定觉得不连贯不舒服,她跟咱伯说,咱伯每回都不承认,非说书上就是那样写哩。 这一回,咱伯读到战争开始了,白瑞德送郝思嘉回塔拉那一点,咱伯又想隔过去。 可他提前也没看书,临时现编,跟后边连的可不顺,咱妈觉得老别扭,觉得咱伯肯定读哩不对,非要自己看,咱伯不叫。 咱妈当时也没说啥,就听咱伯继续往后读了,咱妈想等第二天,咱伯不搁家哩时候,她自己看看是咋回事。 可是,到了第二个,书没了,叫咱伯藏起来了,咱妈又过了好几天,等咱伯彻底放松警惕了,才找着。 咱妈自己翻着看了一会儿,眼就开始有点昏,她就叫小莘帮她找那一段,结果还没开始读咧,又叫咱伯撞见了,您想想,那种描写,咱伯会叫小莘看见?” 几个人恍然大悟,都笑了起来。 不过,柳侠还是有点疑问:“咱妈看见写哩是那,就应该知咱伯是啥意思了啊,为啥还会说咱伯流氓?” 秀梅说:“您不知,咱伯可能也觉得每回都那样糊弄咱妈不中了,就想偷偷做点准备,他往后翻了翻,凡是写那种事哩地方,他都跟改作文哩样,把那种描写划掉,然后换上他自己编哩其他动作代替,语句也都跟着顺了一遍,要不,读到那地方,不就又露馅了? 那天咱妈不愿意,跟咱伯抢书,非得看,咱伯最后没法,就把书给咱妈了,咱妈一看,写那种事儿哩地方都是咱伯哩笔迹。 咱妈还以为咱伯是老待见看那种东西咧,不光看,还批解注释咧,所以她说咱伯是那……那啥。不过小凌,幺儿,您可别胡想哦,咱妈可没生气,她是笑咱伯咧!她跟我说这事儿哩时候,笑哩不能行。” 许应山也笑得快不行了:“哎呦,哎呦这柳大哥可真是个神人啊,广同哥,等这次回来,我一定得跟你去柳家岭一趟,我必须得见见这样的高人。哎呦我的妈哎,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高人呢!挨个儿改编名著啊……” 柳葳对着柳凌伸出大拇指:“俺爷爷真牛!” 柳凌其实也笑的不行,不过,他还是给了柳葳一巴掌:“再给我胡说!等咱回家,你要是敢搁您爷爷跟前说这事,给您爷爷弄哩不好意思见咱,您伯可打折你哩腿。” 柳葳笑:“有个如此机智勇敢的爷爷,咱自己偷偷骄傲骄傲就行了,怎么可能告诉他本人呢?万一爷爷以后骄傲自满,不思进取,咱以后还能有这么乐呵的事吗? 我决定了,一会儿就去新华书店,把所有的外国小说都买一本,回家送给爷爷。” 秀梅笑着骂他:“你个小鳖儿,你想拿着您爷爷当小孩儿耍,以后继续看您爷爷哩笑话不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8 许应山冲柳葳摆手:“别别别大侄子,这书我送,我送,我早就想去你们家一趟了,一直在犯愁去的带什么礼物好,这下有了,全套的外国文学名著,不但高雅,还富有情趣,能进一步促进夫妻感情的发展。” 曾广同只是一个劲的笑:“哎呦长青啊,长青,可真有你的……” 冬燕在桌子底下隔空踢怀琛:“哎,学着点,等咱们老的时候,你也给我念书听。” 怀琛连连点头:“没问题,应山哥,书就包给你了,管我给冬燕念到一百岁的。” 猫儿看着柳侠:“我自己买书给你念。” 柳侠咧嘴:“咱俩还是看电影吧孩儿,名著都拍哩有电影,看电影痛快,一会儿就看完了,书得看多少天。” 猫儿鼓起脸:“就看有……有,有……” 柳凌替猫儿补充:“有格调,同样一个故事,看书就显得比较有文化,比较知识分子,看电影就……” 柳侠点头:“好吧,看书。” 第260章 安床(二) 曾广同五点多的飞机,行李都在许应山的车上放着,他们不再回家,两点半,从饭店直接去机场,不让柳侠和怀琛他们送。 柳侠他们知道,曾广同每年都要出去几趟,他身边除了许应山,还有几个陪同的人,怀琛和冬燕都已经习惯了,没有特殊情况,他们也不去机场送行,所以柳侠他们也没要求去机场。 秀梅和玉芳急着回去干活,今天又耽误了小半天,她们怕到初九那天干不完。 柳凌柳侠都了解秀梅,家里有一堆活儿,就是出来玩她心里也不踏实,所以他们决定回家。 他们不让怀琛再送,自己坐出租车回去。 胖虫儿因为过几天要跟着柳凌他们一起回柳家岭,今天本来还是要把他送姥姥家里去的,可这小家伙藏在柳雲和柳雷的身后跟冬燕捉迷藏,死活不跟她走。 两个小阎王长年和家里人斗智斗勇,捉迷藏的技能炉火纯青,冬燕连碰都碰不到胖虫儿,只好作罢。 柳葳带着小莘让大家先走,他居然真的打算去新华书店买外国小说,柳凌和柳侠一人揪着一个耳朵把他给塞进了出租车里。 其后的两天,柳家大院一派热闹却又安逸的景象,除了柳侠每天上午工作三个多小时,猫儿每天要学习二百分钟,全家人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吃吃玩玩,做做饭。 因为几个小家伙每天要呼啸着来、呼啸着去地在家和胡同口的小卖铺之间折腾十多个来回,柳凌和柳葳中间出去过一趟,两个人到仁义路自由市场的冷饮批发中心批了四箱冰棍儿回来。 柳葳一回来就起誓赌咒,说回家后他要拜三叔为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刻苦学艺,三年内一定要打败五叔。 在去冷饮批发中心之前,柳葳就想好了要自己付钱的,没想到,柳凌一个轻巧的拉扯,柳葳就被推到了一边,并且怎么挣扎都过不了柳凌的一条左臂,眼睁睁看着柳凌付了钱,柳葳真觉得这人丢大发了。 他可比五叔高五公分啊! —— 初九这天,全家人早早就都起来了,因为猫半仙看的安床的吉时是辰时,秀梅要求大家七点半之前必须吃完早饭,这样她和玉芳洗洗涮涮之后,再铺床,才能保证九点之前完成所有仪式。 铺床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尤其是在有秀梅和玉芳这两个十分称职的家庭主妇在的情况下。 八点四十,上屋两个卧室的床就都铺好了。 铺好的大床,为本来就很漂亮的房间增添了更加富丽堂皇的效果,而秀梅以她专业的布店老板娘、兼职的窗帘和床上用品制作者的素质,用五个拆开的蚊帐重新为两张大床缝制出来的蚊帐,不但让卧室看上去更温馨,还多出了一份浪漫的味道。 猫儿坐在床上简直不想下来,柳侠陪着他坐在床中间左顾右盼,嘿嘿傻笑:“大嫂,四嫂,您咋这么有本事咧?这蚊帐做哩可真好看。” 玉芳说:“我啥都不会,这都是大嫂想出来哩,也是她做哩,我就是帮忙拆了下蚊帐。” 秀梅也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好看吧?快点找个好闺女,等你结婚哩时候,大嫂给你做个更好看哩。” 猫儿本来正捏着蚊帐在笑嘻嘻地跟两个小阎王显摆,听见秀梅的话,一下没音了。 柳侠仰脸看着蚊帐上那圈漂亮的花边,依然嘿嘿笑:“不用了,这就是我最待见哩了。我可不结婚,孩儿俺俩现在就可美,我要是找个搅家不贤哩媳妇,你就是给我做个比这好看一百倍哩,我睡到里头也难受。” 柳葳摸着秀梅特地为那个大壁炉做的布帘说:“妈,俺小叔不要我要,等我结婚,你给我做个超级豪华哩蚊帐,用金线做。” 秀梅知道在猫儿的病好之前,柳侠根本就不可能想自己的事,所以就不再搭理这个二愣子,她对着柳葳伸了伸巴掌:“还没毕业哩就想谈恋爱,我给你做个这。” 说完,她跟着大呼小叫又冲向东套间的几个小家伙往外走,去看柳凌和小萱的床。 柳凌和小萱睡的拔步床是由两部分组成的,除了内侧让人睡觉的床,外侧还有个小空间,小空间的一头是写字台,一头可以放马桶。 写字台和放马桶的地方有花格与床隔开,必须从这个小空间走过来,人才能够到床上,这让床有非常好的私密感。 挂上了秀梅做的蚊帐之后,这张床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私密,而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小萱、胖虫儿和两个小阎王现在最喜欢的,是拔步床外侧小空间里的那个小写字台下面、让人放腿用的那个小小空间。 小萱和胖虫儿轮番脸朝里、屁股朝外藏在里面,让两个小阎王和萌萌跟他们捉迷藏。 小阎王和萌萌明明不用看就知道两个小傻子就藏在那里,每次还都要做出努力寻找的样子,到别的地方跑半天,嘴里还说着各种因为找不到而牢骚抱怨的话,让两个小傻子觉得自己藏得很巧妙,最后再把小傻子从里面捉出来。 柳凌和柳侠、猫儿一样,在铺床之前,还不知道秀梅和玉芳给他们的床上做了这么漂亮的蚊帐。 柳凌摸着金色蚊帐钩下面红色的丝线穗子说:“大嫂,你做这蚊帐太漂亮了,我觉得我用着都糟蹋了。” 秀梅说:“啥叫糟蹋了?俺兄弟都是最好哩孩儿,再好哩东西都配得上。以后,不管啥时候,不管搁哪儿,只要是你住哩地方,大嫂都给你布置哩漂漂亮亮哩,咱不……那啥,也照样一辈子活哩舒舒服服哩。” 柳凌揽着秀梅的肩膀:“我知了大嫂,以后我缺啥就跟你说。嫂,你进去坐一下试试呗,一铺上新铺盖,挂上蚊帐,里面可不一样。” 秀梅轻轻吸了吸鼻子,走过月亮门,进去坐在床沿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拉扯着原本就整整齐齐的床单。 她到柳家的时候,柳凌才七岁,二十年过去,她看着柳凌从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儿长成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成熟坚毅的青年军官,现在,她的弟弟被个坏女人伤了心,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了,她想起来就难受的要死。 柳钰拉起柳凌往外走:“小凌,走,床都铺好了,该放炮了。” 几个正准备开始下一轮捉迷藏游戏的小家伙一听放炮,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79 鞭炮声和小家伙们的欢呼声同时响了起来。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走廊下,看着小家伙们在鞭炮耀眼的火花中蹦跳欢叫,吹了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 —— 下午的后花园树荫笼罩,不时还有阵阵清风吹过。 柳凌抱着昏昏欲睡的柳若虹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慢悠悠地摇荡着,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大院。 苦楝是一种非常干净的树种,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清香,这种香味有驱蚊作用,猫儿坐在苦楝树下,正奋笔疾书。 柳侠坐在猫儿身边的椅子上,翻看晓慧让秀梅他们给猫儿带来的复习资料。 柳葳和小莘坐在柳侠旁边不远处的竹躺椅上,看柳雷拿着个只比磁带大一点的录音机在捣鼓,那录音机柳葳刚买了没多久,这几天老卡磁带,柳雷自告奋勇要给他修理。 秀梅和玉芳坐在黄连木下,一人拿了一个钩针,正在照着书上的花样学钩钱包。 书是冬燕送给她们的,钩花这种东西在京都已经流行过去了,在荣泽和望宁却正时兴。 柳钰和柳长春坐在池沿上,腿放在池子里。 柳长春在空调屋呆的时间稍微长点就头疼,他们用这种方式降低体温。 柳雲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嘴巴快速鼓动着,正静悄悄地往山毛榉上爬。 柳蕤、萌萌、小萱、胖虫儿站在树下,屏着呼吸,紧张地盯着柳雲的每一个动作。 传呼机“嘀嘀嘀”的鸣叫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猫儿放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柳侠先站了起来,当他准备伸手把猫儿也拉起来的时候,柳葳突然跳过来站在了他身边,右手迅速在柳侠头顶划过,然后放在自己鼻梁的位置,得意地叫到:“哈哈,小矮子。” 柳葳说完大笑着撒腿就跑,柳侠踢开椅子追了上去。 小雲在树上大叫:“啊——,臭大哥,臭小叔,您俩给我哩麦季鸟聒跑啦——” 柳葳边跑边冲着小雲叫:“一会儿,一会儿大哥赔你仨啊孩儿。”他跳上水池,几乎是从柳钰身上跃过,柳侠紧跟着他也跃了过去。 柳长春扭头冲俩人喊:“孩儿,慢点,别绊倒磕住了。” 柳葳跑到黄连木下,绕着树和柳侠转圈,柳侠差点抓到他,他挣脱后,又一路跑着跳上了花坛。 柳侠一路跟着他上蹿下跳。 小雲从山毛榉上飞快地溜了下来,和小蕤、小雷、小萱、胖虫儿一起,跳着脚的鼓掌呐喊:“小叔加油,小叔加油。” 柳葳仗着这几个月猛蹿五六公分,一口气快追上柳海了,见到家里的男丁就要挑衅一下气气人,现在算是激起公愤了。 柳葳继续大笑着跑,路过柳凌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捏了刚刚被惊醒的柳若虹的小脸蛋一下。 小厉害妮儿大叫:“打你,挖你。” 猫儿好像没从学习状态中出来,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动,当柳葳第二圈路过他附近的时候,他的右脚忽然轻轻一挑,把身边的一个小凳子挑到了柳葳脚前。 柳葳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往前踉跄了几步。 猫儿紧跑几步,一个鱼跃扑过去,搂着柳葳的腰把他扑在了地上。 柳侠紧跟着就到了,两个人把柳葳死死地给摁住,猫儿骑在柳葳身上咯吱他。 柳蕤和柳雲、柳雷、小萱、胖虫儿欢呼着跑了过来,一齐下手咯吱柳葳。 小莘拼命想把柳葳拉起来,结果被几个人按倒一起咯吱,两个人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柳凌也在笑,可他在自己的笑声里忽然看到了一个人的笑脸,左胸的地方一阵空茫,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和柳侠之间相差四岁,和柳葳相差九岁,他还记得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和今天一样的快乐时光,但现在,他已经快三十了。 即将三十岁的他,失去了那个他打算并肩走过一生的人,心底最深处缺失了一大块,他的幸福不再圆满。 可他还拥有这么好的家人,即便是缺失了一角的幸福,依然是幸福。 可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那么羡慕自己的家庭,那么想融入其中,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家人,一样的幸福,他为了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做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准备,可现在,他却失去了和自己之间的羁绊。 今生今世,他还有机会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快乐和幸福吗? 第261章 事儿来了 入宅安床的第二天,柳葳和柳钰带领柳家十口人开始京都游。 怀琛和冬燕跟柳凌、柳侠商量好了,柳长春、玉芳和小蕤、小莘、萌萌几个晕车厉害的晚上不回老杨树了,就住在曾家,冬燕找了五辆旅游三轮,包租一星期,每天早上到曾家接人,下午负责送到家门口,一下就把晕车的事情给解决了。 柳钰他们出门一个小时后,王德邻和暖气管道施工队到了。 柳侠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施工队不是那由民工临时拼凑起来的那种,而是相当正规的单位,其他人的反应也很快证实了柳侠的猜测,有个人喊那个四十来岁的负责人“宁工”,柳侠觉得自己那一万一的预算有点悬。 猫儿看到施工队的人进来,鼓着脸对着柳侠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柳侠和王德邻、宁工寒暄着,还要搂着猫儿的肩膀,忙里偷闲的回头嘿嘿哈哈讨好他。 猫儿怄气没超过五分钟,当柳侠把宁工带到西厢房开始规划暖气管道的施工路线时,猫儿迅速进入主人角色,加入讨论。 猫儿一开口就否决了柳侠倒座不装暖气的决定:“所有房间都装,走一回管子不容易,既然动一回劲儿,那就一次性全部弄好。” 柳凌说:“我赞成猫儿的意见。” 王东临和宁工也都赞成猫儿的想法。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0 柳侠原来放弃倒坐房,是因为倒座和正院的房子距离比较远,中间还隔着一堵墙,而他不愿意破坏家里的风景,不想用比较省力的在空中架管子的方法,他要把管道走在地下,这样的话,可能需要把那堵漂亮的矮花墙扒了管子才能埋管子。 宁工出去看了一眼矮花墙后说:“墙不是问题,这种墙一般生根都很浅,我们把管子埋的稍微深点,从下边穿过来就可以了,不会破坏花墙。” 接下来,柳侠、柳凌、猫儿和宁工花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定下了所有暖气片的大小和安置位置,十点钟,王德邻家和柳侠这边同时开始动工。 王德邻家的动静比柳侠这边大多了,王德邻非常讲究,他要像那些盖房子时就规划有暖气的楼房那样,把屋子内部挖开,管子全部埋入墙体内。 王德邻说,锅炉前天已经运到了,因为柳侠他们忙着入宅准备,他就没跟柳侠说,现在,他邀请柳侠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王德邻把锅炉安装在倒座最西头一间,柳侠他们一进去,就被那个大锅炉吓了一跳,这比曾广同家那个大太多了,而且,看上去这个锅炉绝对不可能比曾广同那个便宜。 柳侠看了一下锅炉上的标签,压根儿不认识,有点像……德文? 王德邻看出了柳侠的疑惑,主动解释:“哦,这不是原来我看的那个牌子,我一个朋友前些天在小柳巷买了个院子,他也要装暖气,他的一个朋友代理这个品牌的锅炉,我们俩就一起买了。” 柳侠看着标签问:“代理国外品牌?” 王德邻点点头:“嗯,德国品牌,不过你放心,钱不比原来我看的那个贵,这个容量的锅炉,单位用太小,家庭用太大,那人一直卖不出去,他把样品给我,其他退货了,样品两折。” “两折?”连柳凌都觉得惊讶了。 “对,”王德邻拍着锅炉的大肚子说:“如果不看它是德国牌子,两折我也不乐意要,怎么说也是矗在那儿那么多天,这个摸摸那个看看,算是二手货。” 知道不用多花钱,柳侠放了心,王德邻邀请他们进去看看,几个人跟着他进了后院。 王家的上房和倒座都是五间,四所厢房是三间。 和现在的柳家一样,王家的厢房平面上和上屋没有重叠,所以他们家的院落也算是相当宽敞了,但还是没有现在的柳家宽,因为他们的厢房后没有留空地。 不过,王家虽然两进院子均是传统四合院那种严谨闭合的结构,但他们在两进院子之间的隔墙两侧,各留出了十五米左右的空地,在院子的中央形成了一个小花园,这让传统四合院严谨有余开放不足的状况得到改善,院子一下就通透起来,而且,被包围在房子中间的小花园,别有一番情致和韵味。 小萱坐在王家花园里一棵大椿树下的椅子上,看着王家光秃秃的小花园,晃荡着小脚发表意见:“不美,没俺家美。” 王德邻笑着问:“哦,那你说说,哪儿没你们家美?” 小萱看了一圈:“您家没秋,也,没花儿,俺家可多花儿。” 其实柳家的烧饼花已经开谢了,现在只有后院墙边一小片灯盏花和小竹林边生长着的一些不知名小野花。 小萱在柳家岭的时候向来不把野花当回事,想拽就拽,现在,却对自己家的花花草草非常爱惜,一朵也舍不得摘,今天有干脆拿出来当宝贝跟邻居显摆了。 王德邻大笑起来:“嘿,我还真没看出来,小财神你还挺风花雪月呢!” 小胖子一派天真地继续打击牛逼邻居:“俺家还有河,赤麻肚儿搁河里耍,可美可美,您家都没。” 王德邻诧异:“你们家有河?” 柳凌笑道:“是我们,嗯——,真正的家,家门口有条河,叫凤戏河,小家伙想家了。” 小萱美滋滋地比划:“凤戏河,赤麻肚儿搁河里耍,bia、bia、bia,可凉快,可美。” 王德邻失笑:“额——对不起宝贝儿,这个,一时半会儿的真没有。” 抱着小萱回到家,柳凌想教育一下小家伙,以后不能那么直白地说别人家不好,可他想了半天,却无从教育起,干脆不说了,等小家伙再长大点,懂得了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再慢慢教吧。 柳侠顺利通过猫管家那一关,虽然回到家只剩下他和猫儿的时候,小家伙板着脸训了他一顿,柳侠愉快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猫儿一训完话,他就嘻皮笑脸地过去硬把猫儿背起来,去后院给小萱粘了两个麦季鸟。 —— 柳长春跟着大家看了两天风景,第三天,也就是九号,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了。 大家都知道再有一个星期就要回中原了,他是想守着猫儿多呆几天,所以也就没有多劝他。 中午吃过饭,柳侠和猫儿溜达着去胡同口打电话,原来说好了高考结束后晓慧也要来,他打电话确认一下时间,到时候好去接站。 柳侠把电话打到了水文队自己家里,柳川和晓慧天热了后一直住在这里。 电话响了一声柳川就接了起来,他说他正打算给怀琛打电话说呢,晓慧来不了了,现在正躺在床上生气,嚷嚷着要辞职上街卖茶叶蛋。 柳侠吓了一跳,以为三嫂在学校受了欺负。 柳川说:“不是,是刚刚下班的时候,他们校长把三年级的老师集合起来,说只给他们放一个星期的假,一周后就通知高二期末考试前三百名的学生返校上课,而且还有晚自习。” “我靠,这张国平还是不是人啊?把老师跟学生一块往死里逼啊。”柳侠骂道。 柳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张国平没人性,唉,我没本事,如果有能力,我一定给你三嫂换个单位,跟着这种领导,底下的人早晚得憋屈死。” 柳侠非常赞同柳川的话,如果他有能力,也想给三嫂换个单位。 自从张国平担任校长后,一向开朗的晓慧对工作,或者说是对单位对上班,越来越抵触,过度的疲劳和压力,让她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产生了怀疑,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并且是一黑到底永远等不到黎明的那种,。 王占杰之后的这位张校长对高考成绩的追求太过强烈,他对学生精力的压榨已经到了一向以对学生严格苛刻文名的荣泽高中教师都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步,他继去年暑假提出让高三年级从上学期就上三节晚自习后,寒假时不和任何人商量,就擅自修改了学生作息时间表,把学生中午的开饭时间从一个小时压缩到了四十分钟,现在,荣泽高中的学生,一到三年级,下午全部是五大节课,寒暑假也越来越短。 他还曾经取消过高三的课间操,让高三学生除了早自习,中午还要上五整节课,这件事执行了两星期后,碰巧被去荣泽高中检查工作的王占杰发现,王占杰当时就要求他废除了这个规定。 那件事后不久,教育局就下发了一个文件,要求高三年级必须保证学生一天不少于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时间,高考前一百天之前,早晚自习的时间加起来不得多于一百四十分钟,这等于是变相地要求荣泽高中取消第三节晚自习。 当时张国平召开了一次全体教职工会,在会上隐晦地骂单位有些职工吃里扒外,去教育局打小报告,但他到底没敢给教育局对着干,取消了第三节晚自习。 没想到,他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高中生本来就不多的假期上。 他这样做,无疑也给老师增加了巨大的负担。 刚刚经历过高考的高三老师,可以说很多方面比参加高考的学生压力还大,这样一点休整的时间都不给就投入下一个没完没了的学年季,真是把人逼疯的节奏。 可老师却没办法反抗,因为现在实行校长负责制,所有老师的聘任都要经过校长,虽然大家都知道事实上校长并不能完全掌握老师的生死,但名义上就是这样,而且如果校长真的不肯聘任你,你还真就没办法。 柳侠替晓慧憋屈了一会儿,也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准备挂电话。 柳川忽然说了一句:“幺儿,付东让我告诉你,你们马队长可能很快就要调总局去了,新队长不从你们队里提,而是总局下派,他让你心里提前有个准备。” 柳川这个消息让柳侠有点懵,一直回到家,他脑子里还有点转不过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1 马千里可能调到总局的消息其实从柳侠分配到水文队就没有断过,所以柳侠也从来没把这事当真,而且,如果柳侠没记错,国家好像一直在提倡领导岗位的公开竞争政策,马千里当年就是通过单位内部的公开竞争当上队长的,他从来没想过政策会倒退回原来的委派制度。 如果是队里现任的几位领导当上队长,柳侠觉得,至少在请假这件事上,他们都不会太为难自己。 可柳川的话他却有八分信,付东家有点背景,而且付东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好像跟什么人都很谈得来,事实上不该说的话他从来不说,单位里的事,就柳侠所经历过的,只要出自付东的口说出来的,几乎一次不差全部都应验了。 柳凌和猫儿看柳侠心神不宁,坐下来和他一起分析了一下形势,柳凌让柳侠晚上去给马千里打个电话。 柳侠从来没这么巴望着天黑过。 七点半新闻联播差五分钟结束,柳侠就和猫儿一起出来往胡同口跑,柳侠心里忽然想起来,现在房子是自己的了,他可以装个电话了。 马千里不在家,电话是苏丽蓉接的。 柳侠不会那么多弯弯绕,他也没心情那么干,很直接地就问苏丽蓉。 苏丽蓉说:“我跟你说,你谁都不要讲,事情还没完全确定,总局给他安排的是副书记,让他负责对外事务什么的,他不肯干。 他是搞业务出身的,现在总局是局长负责制,总局这些年的习惯,书记在业务方面根本就没说话的份儿,他那脾气,可能吗?” 柳侠本来想问问如果换了队长,他的假期会不会就不算数了,但想到苏丽蓉肯定也在为马千里的事烦心,他就没有问。 柳侠心里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马千里的事,而且,他觉得自己不希望马千里走的想法很自私,以马千里的能力,如果一辈子只做个队长太冤了了,柳侠觉得,总局局长都埋没了马千里。 猫儿难得的找不到话安慰柳侠,一想到可能又要和小叔分开,猫儿就觉得没着没落的,心跟被掏了个洞一样,空得他整个人都觉得在飘。 但这个事他们没有任何的主动权,只能被动地等待消息。 —— 在惴惴不安中,柳侠送走了包括柳凌和小萱在内的家人。 站在大门口看着三辆车子完全从视线中消失,柳侠和猫儿慢慢地走回家。 十四口人,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楞了一会儿,柳侠伸开双臂。 猫儿过来搂着他的腰,把脸枕在他肩上。 夕阳中,麦季鸟的歌声依然婉转响亮,柳侠却莫名地觉得这些小东西唱的有点凄惶,他忽然有点孤伶伶无依无靠的感觉,这让他又想到了自己可能随时被召回单位的事。 如果新队长上任,要求他必须回单位上班,猫儿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比他们现在还要可怜一千倍一万倍? 一念至此,柳侠紧紧搂着猫儿,拍着他的背说:“乖,小叔肯定会陪着你,一直到你完全好,你别吓慌哦孩儿。” 猫儿闷闷地说:“万一你们单位打电话,非让你回去上班怎么办?新来的人又不了解你,肯定不会像马鹏程他爸对你那么好。” 柳侠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你不好我就不回去,乖猫你别管了,你知道小叔肯定会一直陪着你就行了。” 猫儿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小叔,你真回去上班也没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算好了,兴国寺的自由市场离咱们这里不远,我自己买菜做饭完全没问题。 如果五叔过完暑假回来,那就更不用说了,好菜好肉五叔每天都会买回来,咱离祁爷爷家又这么近,有点事三步路就到了,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就是守着你时间长了,有点,嘿嘿,娇气。” 柳侠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假艺术家心思,也笑了起来,他在猫儿额头上碰了一下:“我就喜欢你娇气,我就是不回去上班,非要看着你好,你还想赶我走啊?” 猫儿跳到柳侠背上:“想得美,你走了谁给我做饭?谁天天伺候我?” 柳侠背着猫儿大笑着跑进屋子:“我,我给你做一辈子饭,伺候你一辈子,好了吧?” 两个人刻意制造出来的热闹气氛,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 以前,家里人没来的时候,就算小萱睡着了,小家伙睡梦中也会吧嗒两下嘴,翻身的时候还会喊声“爸爸”呢,还有,柳凌半夜里翻动书页的声音。 现在,只要他们两个人不开口,家里就一点声音都没有。 柳侠干脆也不硬撑了,躺下,没精打采地伸出左臂。 猫儿躺下,枕着柳侠的胳膊,把一条腿搭在他腰上,两个人一起看蚊帐顶。 过了一会儿,猫儿晃晃脑袋:“小叔,我咋觉得今儿你哩胳膊有点高咧,我脖子扭着可不得劲。” “嗯?”柳侠动了动左胳膊,好像是有点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坐了起来,同时去掀枕头。 三摞一模一样、都是用银行白色的纸条扎着的一百元面额的人民币整齐地排着队放在靠着猫儿的那边。 另外一摞用皮筋儿扎着的,在柳侠的枕头下面。 两个人对着脸发了一会儿楞,猫儿拿起用皮筋儿扎着的那一沓子,发现上面有一小部分和下面部分的折叠痕迹不一样。 猫儿数了一下,上面那一小部分中间有折叠痕迹的,是两千块,下面平平整整的是一万。 “这两千是俺小葳哥哩,一万是俺娘拿来哩,肯定是。”猫儿看着那两摞钱发愁地说。 “那三万不用说,肯定是您四叔哩。”柳侠的脸也揪成了包子 猫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咱是房产证都办好了,才给俺大伯打电话说咱买房了,你还装哩恁像,说京都哩房老贵,郊区,都快到农村了,还要二十八万,俺大伯他们咋还给咱拿钱咧?不会是俺三叔给大伯说咱哩钱不够吧?” 柳侠肯定地说:“不可能,您三叔比咱还不想叫您大伯知咱借钱的事,咱要是到现在钱还不够,您三叔就是把自己哩房卖了,也不会叫您大伯知。” “那为啥俺大伯跟四叔会给咱钱?俺大伯知咱手里还有三十多万,不该怀疑啊!” 柳侠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两个人只好揣着一肚子疑问睡了,因为这事,俩人把刚才的孤独情绪忘了个精光。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他估计家里人应该到荣泽了,就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正好是柳钰接的。 柳侠张嘴就说:“四哥,你跟咱大嫂给我搁这儿恁多钱干啥咧?我现在不缺钱啊,您给钱都给我,您那生意都咋周转咧?” 柳钰大惊:“咱大嫂也给你往那儿撇钱了?多少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2 “一万,小葳还搁这儿两千。” “咦,咱大哥那店一年才赚多少,他哪儿有恁多钱。” “先别说咱大哥大嫂,你咧?你一下给我三万,你厂里哩生意还做不做了?” “当然做啊,我厂里生意现在生意可好啊,幺儿,我那是纯利润,我听俺大伯哩话,每回货款只要一回来,我就先给人家结原材料哩账,厂里人哩工资我也没拖欠过一天,那钱是实实在在哩纯利润,我本来想攒住,到年下给俺娘再买俩金镯子,买对金耳环,结果知你搁京都买房了,钱不够。 嘿嘿,孩儿,我就知我要是当面给你你肯定不会要,你别搁这儿瞎想了孩儿,俺搁家,这么多人搁一堆,咋都饿不着,您搁外头,要是没钱,连口水都没法喝。” “四哥,我有、钱、啊——,我买房一下就把钱给人家够了,我手里本来就还剩十来万,俺六哥又给我汇过来十万块,我现在手里可多钱,根本没地方花。” “幺儿,你别哄俺了孩儿,你要是钱够,咱三哥会……嗯?咳咳……三哥,我我,我啥都没说,我……那那……幺儿,您四嫂头老晕,我过去给她揉揉,你跟咱大嫂说吧孩儿,大嫂,快过来,幺儿想跟你说话咧。” …… 柳侠电话打了半个小时,什么问题也没解决,柳侠怎么说他不欠别人的钱也没用,秀梅根本就不信。 秀梅也说她那钱是纯利润,家里现在根本用不着,总不能钱搁家里压着箱底,叫柳侠搁外头借钱。 回到家,柳侠和猫儿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猫儿说:“那没法了,钱咱先放着吧,等咱家需要哩时候,咱再拿回去。 或者说,咱去给黑伯伯看个大套房子,先给他定着?” 黑德清跟他爸说了想让柳侠帮忙在京都买房子的事,他爸同意了,让房子看好后告诉他,他出钱。 柳侠前天和柳葳他们一起,又去看了一次京大附近那个漂亮的两进四合院,这次,他们允许还价了,但柳侠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砍到一百万以内。 柳侠给黑德清打了个电话,黑德清有点犹豫,虽然他家不缺钱,但一百多万买个院子,他还是觉得有点太贵了。 反正他也不是着急住,柳侠就问他,买套房行不行?黒德清说可以,但地段一定要好,房子一定要大。 柳侠对猫儿说:“好吧,过几天,这几天实在太热了。” 一周后,暖气安装全部完成,试压的结果很令人满意,柳侠和王德邻坐在一起算了账。 地下埋的管子和暖气片都被王德邻换成更好的了,柳侠发现后专门去找了他一趟,王德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东西是他擅自更换的,柳侠只需要按原来的预算付款就可以。 那么没皮没脸的事柳侠做不来,他让王德邻拿出发票,按照发票上的价格,柳侠最后一共付给王德邻一万五千七百八十块钱。 猫儿往外拿钱的时候没有不高兴,他看到柳侠因为想到冬天里家里也能够暖暖和和的而特别高兴的样子,根本就生不起来气。 同时,柳侠申请的电话也安装上了,他当天就给柳魁和柳川分别打了电话,两个人听着他描述自己家暖气片多漂亮、多与众不同时的口气,想象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都在对面呵呵地笑。 —— 八月二十七号,柳凌回来了,这次,是柳侠开车带着猫儿去接的站。 柳凌看他开着怀琛的车子,就问:“咱们把车子开回去,怀琛哥用什么?” 柳侠和猫儿大笑,给他学了怀琛前一段闹的一个笑话 柳侠安装好暖气后,觉得心里轻松了,正好巩运明给他结款的时候又多给了五百的奖金,柳侠就带着猫儿进城给黑德清看房子,捎带着买衣服。 结果那天他们骑着自行车刚拐上仁义路,收到冬燕的传呼,问怀琛是不是到他们这里来了。 俩人觉得这话问得有点蹊跷,句找了个公用电话问冬燕怎么回事,结果冬燕说怀琛离家出走了。 柳侠和猫儿马上折回了老杨树,在小树林那棵老国槐下找到了一个人生闷气的怀琛。 原来,是冬燕那个曾经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孙培成回国了。 孙培成不知道是不是伤感文学的书和电影看多了,他以堪称标本的深情而伤感的形象在怀琛店外一棵大树后等了冬燕好几天,希望来场电影里经典的久别重逢的片段。 可冬燕趁着胖虫儿不在家的时候报了个舞蹈培训班,正忙着学芭蕾保持体形,每天一到时间,一分钟都不带耽搁的就关门打烊,直奔培训中心,所以没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无意中正好看到孙培成忧郁的身影,然后痛苦地和他深情相对泪眼朦胧。 最后,孙培成只好通过他和冬燕以前共同的朋友把冬燕约到了酒吧。 按怀琛的说法,冬燕在酒吧和前男友暧昧了半个小时。 按冬燕的说法,她进去后因为灯光太他妈操蛋,看到孙培成一下子没能认出来,耽误了一分钟左右,等反应过来后,她马上当着孙培成的面给中间牵线的朋友发了个传呼:许秋萍,今天以后,我没你这个朋友了。 然后,她又对孙培成说了句“我觉得我最近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出门就遇见王八蛋呢,真他妈晦气”,就转身出来了,从进去到出来,前后绝对不超过八分钟。 怀琛就因为那八分钟,离家出走了。 怀琛在柳侠这里住了三天,任冬燕怎么解释,柳侠和猫儿怎么劝,他都不说话,当然更不会跟冬燕回家。 一直脾气火爆的冬燕居然没生气,她坐在柳侠的书房,把孙培成祖宗八十代都给挖出来骂了若干遍,最后还气得大哭了一场。 怀琛看着冬燕哭,才放了脸。 他从柳侠这里走之前打了个电话,找朋友帮他买车,两辆,要最好的,要有空调的,因为“孙培成那孙子开了辆最新款的大众在你冬燕姐跟前抖着大尾巴开屏”,怀琛要用更好的车打那傻逼白眼狼的脸。 柳凌听得大笑:“怀琛哥一直挺稳重的,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居然还会干这么冲动的事啊?” 猫儿说:“嗯,老实人冲动一回可厉害了,上星期天车买回来了,两辆,都有空调,加起来八十多万,冬燕阿姨心疼的不行,也不敢说,怀琛伯伯给她报了驾校,让她拿到驾照后开着车去姓孙的孙子跟前转圈去。” 柳侠说:“怀琛哥这次的醋吃大发了。” 说着怀琛的八卦,几个人来到了曾家。 曾广同没回来,胖虫儿以把嗓子哭得没音为代价,争取到了在柳家岭住到国庆节后的权利,怀琛晚上在店里值班,还没回来吃饭,家里只有冬燕和顾嫂两个人。 三个人把从家里带的自己晒的黄豆酱拿出了两罐,一包金银花和十斤小米。 小米是柳家自己地里刚刚收获的谷子,用家里的小石磨磨出来的。 谷子本来就属于低产作物,再加上柳家岭的地不好,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柳家种了三亩多谷子,也只收了不足一百二十斤小米。 柳凌带了三十斤来,曾家、祁家和自己家各十斤。 柳侠他们都觉得京都超市里卖的小米不好吃,不黏糊,没香味,连米油都熬不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3 东西给冬燕留下,柳侠他们就开车回家。 柳凌进了自己屋子,一眼就看到了书房条几上挂着的那副画。 柳侠说:“曾大伯给咱们画了三幅,最后一幅是他走之前那天晚上才画好的,来不及裱,所以没赶上咱们入宅搬家,这是七月底许大哥家的人裱好后送过来的。” 这是一张四尺对开斗方的《映日荷花图》。 说是映日荷花,其实画面中并没有太阳的影子,只有大片颜色深重到接近于黑色的墨绿荷叶,中间两支并蒂而开的荷花。 稍高点的那支刚刚开放,稍矮点的那支花瓣刚裂开了一点点,还算是花苞,两支荷花都是极致鲜艳的红色,在一池浓墨般的荷叶映衬下,两支荷花美到让人心旌摇荡。 画的右上方是两行隽永行楷:荷不言,其洁自在,其心自在。乙亥夏大伯贺小凌入宅之喜。 字的下方是柳长青用边角料为曾广同刻的那个佛手小印章。 柳凌看着那行题字说:“如果咱们有钱,曾大伯这幅画卖五十万我也会买。” 猫儿得意地嘿嘿笑着说:“俺屋那两张,一百万我也买。” 柳侠和猫儿提前已经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柳凌把装衣服的那个包放在床上,提着另外两个包:“走,先去看看您屋里那两张画,再尝尝咱妈给您带哩好东西。” 猫儿带头往西套间跑,他跑进书房,电话正好响了起来。 猫儿接了起来。 电话是柳川打过来的:“猫儿,您小叔咧孩儿?我有点事,叫他接电话。” 猫儿把电话递给柳侠:“俺三叔,他有事,想找你咧。” 柳侠接过电话:“三哥。” “幺儿,你别慌,是您单位哩事。” 柳侠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异常:“你说吧三哥。” “我前几天老忙,回来都可晚,不知道您新队长前天都上任了。 将付东用您单位办公室哩电话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您队长叫办公室通知你,叫你尽快回单位。 然后他又回他家,用家里电话给我打了一个,说您新队长叫焦福通,焦福通今儿清早一上班,就召开全体领导班子会议,他说,夜儿黑有人往他办公室里塞了一封信,揭发你在上班期间大肆揽私活 ,证据就是你搁凤河那儿那几套房跟门脸。” 柳侠呆住了。 第262章 新队长其人 柳侠没有马上动身返回中原,因为他午饭时又往付东家打了个电话,而付东正在等他的这个电话。 柳川转述付东的话时,柳侠就觉得焦福通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和付东一通话,他彻底想起来了。 当年马千里在樵云基地竞争第三大队队长一职,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就是焦福通;马千里竞选成功后,被习惯了吃大锅饭的混子们告状闹事折腾了近一年,那些混子的背后操纵者也是焦福通。 马千里队长的位置坐稳后,焦福通就以身体不好为由,请长期病假回了原城总队的家,两年多都没有上班,后来,经过活动,他的人事关系调回了总局,开始是在总局办公室当副主任,后来进了总局直属的测绘队,当上了主抓后勤的副队长,在这次被任命为第三大队队长前,他是总局的工会副主席。 据说焦福通和魏根义家是远亲,具体是什么亲戚关系,远到什么地步,付东也说不清楚。 付东只知道,焦福通比马千里大五岁左右,高中文化程度,(付东不知道,人家现在是本科了),当初能进地质局是靠了魏根义的父亲。 焦福通到三大队后,进了施工队,和工作上混吃等死却还喜欢挑事儿的魏根义相比,焦福通不但勤快能吃苦,还很有眼色,通常的说法,就是特别爱在领导面前表现。 当初柳侠听人说到焦福通这种行为时,一点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特别诟病的。 柳侠小时候,见到过柳长春和柳福来背了自己精心编的席子去望宁,希望能多少换到几个钱,两个人卑微而讨好地看着那些挑拣席子的人的眼神,柳侠到现在都记得。 虽然那时候的柳侠因为年幼,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那种感情是什么,但这种因为自己就置身其中而对同样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产生的理解与怜悯,永远地印刻在了柳侠心上。 所以仅仅就焦福通对领导殷勤巴结这一独立行为来说,柳侠的同情多过不屑。 但,焦福通有点太有眼色了,付东借用了冯红秀的话,就是“眼皮永远只往上翻”,眼睛里永远只有领导,他这样的做法,赶在国家上层下决心改革干部任用制度的风口浪尖上,全国上下许多单位难得的用真正民主的方法决出新的领导人时,就直接导致了他那次竞争的失败。 不过,那是后来才发生的事,在这之前,焦福通因为这个特质,只在施工队呆了不到三年就调到了后勤部门,而且进的还是人人眼红的工会,那时候,工会的作用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发福利组织点文艺活动,其他时间都是干歇,在吃大锅饭的年月,这样的岗位真真能羡慕死人。 再后来,焦福通顺利地当了宣传科科长,办公室主任,和马千里竞争队长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三大队的副队长,而马千里当时只是一个技术科副科长。 付东进三大队的时候,焦福通已经回了原城,所以付东和他不熟悉,只是去总局办事的时候碰到过他几次,知道那是单位的前辈。 上面那些事,是焦福通即将任新队长的消息传到单位后,付东听曾经在樵云基地和焦福通共过事的一些老职工私下议论的。 和付东搭档了好几年的苏春红还偷偷交待他,让他以后在焦福通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苏春红说,焦福通这个人看着好像对谁都笑脸相迎,其实心特别重,不是一般的记仇,他当年当上副队长后,那些过去无意中得罪过他的人,都被穿过小鞋,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当属卜鸣。 卜鸣脾气生硬,不善言辞,对专业领域的事情又有着近乎偏执的认真。 焦福通进施工队两个月左右时,曾经跟着以卜鸣为队长的测量小队出过一次外业,焦福通在开始作业的第一天,就因为施工过程中操作不规范导致测量数据错误,卜鸣发现问题后,倔脾气上来,一句话,两天不让焦福通干任何事,就让他站旁边看别的老工人操作。 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卜鸣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对焦福通恶语训斥,而且两天后就让焦福通恢复了正常工作,过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只是同队的另外几个人把这件事当做印证卜鸣犟脾气的证据,没什么恶意地对队里其他人说过几次。 但焦福通调出施工队后,只要有机会,就不遗余力地诋毁卜鸣;当上副队长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在他当副队长期间,卜鸣分配到的几乎全部都是同期所有工程中外业条件最艰苦的工程,几个把那件事当笑话说的同事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挤兑过。 付东说,从樵云基地过来的老人还说了很多焦福通公报私仇的事,他就说卜鸣这一件,让柳侠心里对自己很快就要面对的局面有个准备。 柳侠听后觉得,如果自己是跟焦福通一样的思考方式,当初实习结束时,自己就该把谢仁杰车裂或凌迟才对,但他现在心里对谢仁杰只有感激。 付东还说,焦福通上任那天,通知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和各科室负责人上去开会,会议开始前,他笑容满面地和每个人打招呼,看似和蔼可亲,但他高高在上的口吻和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得意眼神,让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 会议宣布开始后,焦福通的架势更足,话里话外全都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炫耀与威胁。 付东最后说:“柳儿,哥劝你有什么靠山什么路子提前打点一下,马队长现在是总局的副局长,焦福通动不了他,肯定会把积压了十年的恶气发泄在你这样被马队长视为心腹干将的人身上,现在队里别说你这样的,就是我这样仅仅是马队长觉得比较勤快勉强堪用所以提起来做了个办公室主任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呢。 不过哥哥我呢,高中毕业,专业知识什么的狗屁没有,现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专业就等于是万能专业,干什么都成,去什么地方都成,哥哥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给人跑腿儿打杂。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4 可小柳你可是实实在在的专业类重点大学,对口单位就那么几个,当初毕业分配还好说,可中途调动,如果没人的话,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但如果你不走,柳儿,跟你说句实在的,就是没有揽私活这事,我都替你以后的日子发愁。” 柳侠十分光棍地说:“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写个检查,给个什么几年不能评优评先的处分啥的,甚至等我回去后把外业条件最差的活儿都分给我,我都认。 可如果没完没了地穿小鞋,或者把老子往死里整,小爷大不了拍屁股走人,我就不信我重点大学的毕业证拿着,还找不到个养活自个儿的地方。” 付东说:“希望春红他们的话是夸大了事实吧,要不然,即便杨书记潘队长我们都替你说话,估计也够你喝你一壶的。” 如果说和柳川通话带给柳侠的只是对剩余几个月假期的忧虑,那么和付东的这次通话,让柳侠开始忧虑自己的饭碗了。 他决定多陪猫儿几天再走,给猫儿一个适应的过程,同时,他也要做一些准备,而这些准备,因为有了电话,他在京都甚至比回到荣泽后再做还要方便些。 柳侠并不担心因为他晚走这几天就被焦福通多抓到一个把柄,因为付东的通知是尽快回去,并没有硬性的日期限制,而现在单位没人知道他在京都买了房子还安装了电话。 柳川和付东已经通了气,付东跟焦福通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就说,柳侠租的房子里没有电话,柳川和柳侠的联系,一直都只能依赖柳侠主动打电话,而平时柳侠都是一个星期才往家打一次电话。 柳侠在京都又停留了四天。 这四天里,柳侠和猫儿每天一起去见祁老先生一次,看着祁老先生给猫儿诊脉。 他还跑到京大医院去见了林培之教授。 柳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林教授相差甚远,他要求和林教授互留通讯方式的做法很不合适,但他还是把自己荣泽家里的电话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林培之那个小小的通信记录本上,并要了林培之刚刚才有的手机号码,因为万一猫儿出现紧急情况,肯定还是要送到林教授这里,柳侠希望第一时间知道猫儿准确的病情。 柳侠还开车出去了两趟,买了三只柴鸡、十斤排骨、五斤牛肉、五斤皮皮虾冻在冰箱里。 柳凌刚开学这一段肯定会很忙,可能没时间买菜,离老杨树比较近的兴国寺菜市场就像个农村的小集市,只有早上那会儿的青菜还可以买,其他贵点的肉食类感觉没市区超市里的让人放心,鲜鱼活虾之类的海产品干脆就没有。 柳侠还分别给马千里、郑朝阳和楚凤河打了电话,统一口径,口径的宗旨是:马千里什么都不知道;吴小林和郑朝阳他们是被柳侠这个对他们的奖金有着决定权的技术人员威胁着才参与的。 一句话:揽私活这事,所有责任都是柳侠的。 马千里让柳侠不用为自己担心,他说:“我就是知道这事,焦福通能把我怎么样,他敢来问我吗?老子就是副局长也是他的上级领导,老子不贪污不受贿,睁只眼闭只眼让自己的职工帮朋友干了次活儿怎么了?他妈的土埋了半截的年纪去拾一个老子不想再干的摊子,不夹紧尾巴好好干活,还有脸嘚瑟!” 但马千里可以这么想,柳侠却不能这么做。 揽私活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是他,他不能自己占着便宜让别人帮他背着黑锅,即便是这个黑锅对他来说如泰山压顶,可能让他从此不得翻身,而对马千里来说只是雪白衬衫上的一粒苍蝇屎,仅仅是有点碍眼而已。 柳侠没对猫儿隐瞒他必须回去这件事,但隐瞒了他被人告黑状的事,只说是新队长上任,所有人都得回去觐见,觐见后可能还得在新领导跟前伺候一段,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猫儿一句不想让柳侠走的话都没说,他只是不管柳侠走到哪里都跟着,可以说是一步不离,连复习都暂停了。 柳侠夜里不管什么时候醒来,猫儿都睁着眼在看他,或者感觉到他醒了,才闭上眼睛装睡。 柳侠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从荣泽高中或江城回到家的时候,那时候的猫儿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碰到他,晚上吓得连觉都不敢睡,生怕再睁开眼,小叔又不见了。 柳侠心疼之下不止一次想过,反正当初他的假期是水文队领导批的,马千里不在了按道理原来的决定也应该继续有效,自己只管硬着不回去,焦福通还能把他开除不成? 但第三天晚晚饭时,猫儿把一张次日晚上的车票放在了柳侠面前。 柳凌告诉柳侠,车票的时间是猫儿决定的。 荣泽一带有个说法,‘七不出门,八不回家’,31号是阴历初六,中原一带一般认为,阴历的三六九是好日子,适合做一切事情。 九月一号早晨,柳侠回到了荣泽。 第263章 困境 再有一周就是白露了,中部平原的清晨,空气中已经带着点初秋的凉意与湿润,感觉很舒服。 出了市区,柳侠把自己跟前的车窗摇到底,让窗外的风自由地从脸上吹过,他一直看着外面大片即将成熟的玉米地,一夜未眠的眼睛看不出半点倦意。 柳川开车,专注地看着前方,继续给柳侠介绍情况:“……会上没说免去楚远的财务科长和会计职务,但却宣布说贾明军是新调来的会计,以后负责财务室的全面工作。 技术科和施工队的几个科长队长去报八月份的加班,不知道该把名单交给谁,最后几个人一商量,趁着财务室没人的时候,把表从门缝里塞进去了。 能把自个儿下属给活活难为成地下党,你们这新队长也够能耐的。” 柳侠不屑地嗤笑道:“哼,我记得人诸葛亮扬名立万的三把火都是烧敌人的吧?焦福通逮着自己的下属狂折腾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多拉点风险小利润大的工程,马队长一个月给职工平均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他发八百,这样,他屁都不需要多放一个,威就立起来了,还用得着玩这种心眼儿吗?” 柳川苦笑着摇头:“没办法,我们国家很多领导就爱玩儿这个,据说这就叫政治,叫谋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焦福通真有这本事,能把你们的奖金再整体提高一截,爱折腾就随他折腾吧,如果我是楚远,什么科长会计的都不要了,只要到时候别少给我奖金就成。” 柳侠说:“一个人就那么多精力,在折腾人上边用多了,就没精神想工程奖金啥的了。” 柳川点头:“这倒也是,能量守恒哈。不过通过这件事,我还挺佩服楚远的,付东说他这两天跟没事人似的,按时去财务室上班,到了那儿什么也不干,就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喝茶看报纸,到点儿就回家。 他以前在家里是甩手掌柜,焦福通宣布了那个决定后,他每天早上溜溜达达出去给宁大姐买早点,看着比以前过得还要舒服滋润些呢。” 柳侠对这事却不以为然:“硬抗的呗,不然怎么办?我实习的时候,每天都一副我很高兴,我很喜欢这里,就是让我一辈子扎根这里我也无怨无悔的模样,其实心里快怄死了,一秒钟都不想在那又潮又热能闷死人的大山里呆。” 柳川伸出手揉了一把柳侠的脑袋。 他在西南边境呆过八年,知道置身于那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中的孤独与绝望感,柳侠毕业回来的时候,实习时得上的湿疹还没完全好,被蚊虫叮咬感染后留下的疤痕也清晰可见,当时柳川给他擦了好几天的药才让他回柳家岭见父母。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他知道三哥现在在想什么,比起三哥当兵的八年,他觉得自己那三个月就不算个事。 这个钟点路上的车比较少,他们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荣泽。 荣泽的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体校的学生穿着汗湿的红色衣裤在马路上奔跑,路边售卖自家出产的青菜的小贩们不适地吆喝上两嗓子,早点摊子上坐满了能把包子稀饭和胡辣汤油条吃出酒宴气氛的人,起晚了的小学生被母亲催着骂着还磨磨蹭蹭不肯快点走…… 明明眼前是一片嘈杂混乱,柳侠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声电影的世界里,面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不真实的,是他在梦中隔着一层透明的东西在观看古人生活的画面,这种静谧而熟悉的感觉,让他胸中涌起一片热流。 这是他第一次从江城放假回来时对荣泽小城的感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5 不过,那时候的他无忧无虑,满心都是‘终于回家了终于能见到宝贝猫了’的喜悦,而现在,却是有一大摊子的糟心事在等着他去解决。 京都没有胡辣汤,柳川直接把柳侠拉到古渡路上吃了胡辣汤水煎包才送回单位。 柳侠在路边下车,发现单位灰色的大铁门关着,只留了两侧的小门供人出入。 柳侠看了一下传呼机,现在距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跟柳川摆了一下手,背上包往大门口跑去。 队里留守的后勤人员一贯有踩点上班的习惯,他现在心里有点紧张,不太想和单位的人碰面。 谁知道,柳侠一走进北侧小门就被拦着了,同时,他也看到了那满院子的人——全部三栋家属楼和宿舍楼的人正三五成群地呼吸打着招呼往东面办公楼的方向去,场面看起来很像是要召开以前每年最多两三次的全队职工紧急大会。 柳侠来不及表现出惊讶,拦着他的矮个子大叔就开口了:“哎,你是干什么地?” 大叔说的是音调别扭的普通话,而且“sh”和“s”不分,明显不是荣泽人也不是原城人。 柳侠愕然:“我回单位呀,您是……新调来的吗?”不是柳侠大惊小怪,因为这位的年龄怎么看都应该是退休人员了。 那边有人冲柳侠喊:“哟,小柳回来了?”是付晓乐。 靠近大门这边的半院子人都扭头看向柳侠。 柳侠满脸灿烂的笑容:“回来了,晓乐哥好!大姐你这是要给人搀媳妇儿去吗?” 付晓乐打趣道:“周姐不是给人搀媳妇儿,是自己天天惦记当新媳妇儿呢。” 周彩凤嘎嘎地笑着说:“小柳你行啊,出去几天还学会耍贫了,敢笑话大姐了;晓乐你等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她说着看了看自己一身鲜艳的套裙,“我这是辟邪呢,算命的说我今年可能不顺,让我穿红衣服冲冲,柳儿你这是刚下火车?” 柳侠点点头:“嗯,六点多才到原城,”他又冲那位大叔和听见他说话出来的赵师傅说,“赵师傅,我过去了。” 赵师傅满脸都是笑:“去吧去吧,坐一晚上火车可够受的,回去歇会儿去吧。” 柳侠提着包往前走,听到矮个子大叔的声音:“他是谁呀?咋看着跟归国华侨样。” 赵师傅说:“那就是柳侠。” “啊?不会吧?不是说是大学生,还上了好几年班了嘛,这看着也就是二十挂零吧?” “他上班早,来的时候要不是个子高,看着压根儿就还是个小孩儿呢。” “现在看着也不大,啧啧,可惜了,长的多好,就是心太大胆儿太大了 ,偷偷给别人量几亩地就敢要人家六七套房子,给人家做个啥地图就要几万块? 唉,这人哪,心一贪,就算完喽……” …… 柳侠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路和碰到的同事打着招呼回到了家。 开门的时候,冯红秀隔墙看到了他,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冯红秀声音不大地喊着他说:“小柳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赶紧上班去吧,记着,可不敢迟到。” 柳侠听懂了冯红秀话里的警示,他笑着转过身:“谢谢冯姐,我洗把脸马上就过去。” 冯红秀摆摆手,穿着高跟鞋还跑得飞快地走了。 离开大半年,柳侠回到家的感觉有点特别,一方面,他没有一点生疏感,好像他昨天还住在家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感觉家里很空很空,冷清得好像被废弃了多少年,可明明屋子里比他走的时候多了很多东西。 他放下包,先给猫儿打电话。 电话刚发出‘滴’的声音就被接了起来:“小叔,小叔你到家了?” “嘿嘿,乖猫,你就在电话跟前等着呢乖?” “嗯,我看着表呢,我觉得你七点半就应该到家了,这都过了二十三分钟了,我快吓死了,以为你路上出了啥事呢。” “啥事都没有,三叔直接把我拉古渡路吃胡辣汤去了,大半年没吃,我一下要了两份,吃了十个水煎包。” “哦,好吃吧?” “嗯,可好吃,你也可想吃吧孩儿?” “想,等我好了回去就能吃了。小叔,你嗓子光上火,再想吃也不敢天天吃,清早跟黑还是得喝稀饭,知不知?” “我知了乖。猫儿,我马上得去办公室报到,咱不敢再说了,等中午下班小叔再给你打中不中?” “中,小叔再见,你快点去上班吧!” 放下电话,柳侠搓了一把脸,使劲呼了口气,好像要把满腹的空洞吐出去。 他不敢耽误时间,所以跑过去推开主卧的门只看了一眼,马上就又转身跑进了卫生间,迅速用香皂把手和脸洗了一下。 再出来时,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七点五十七了,他把身上的半截袖圆领体恤一把脱下,从包里随手拿出一条同样的,边往头上套边往外走。 一出栅栏门,柳侠一眼就看到了楚远。 楚远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不慌不忙地在杨树小道上溜达着往办公楼走,看到柳侠,他稍微惊讶了一下下,跟着就是会心的一笑。 柳侠笑着喊了声“楚远哥”,撒腿跑过去和他并肩一起走。 楚远带着满脸揶揄的笑,用他一贯不急不燥的声调说:“我是已经被判了流放的,你还在侦查补充证据阶段,不怕被我牵连啊?” 柳侠觉得三哥看人真是有把刷子,楚远现在这模样,岂止是比以前舒服滋润了一些,简直是视红尘纷争如笑谈洒脱不羁的世外高人啊! 他模仿着楚远的表情说:“证据都在这儿明摆着呢,”他用下巴指了指对面宿舍楼上他曾住过的二楼,又用手指了指身后自己现在的家,“直接斩立决的标准,都不待等到秋后的。” 楚远大笑着拍了他一把:“还算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真正的罪责所在,快走吧,到丹陛之下领罪受死去吧!” 柳侠笑了笑,撒腿从小杨林里穿过去,抄近路跑了。 技术科的办公室在南边办公楼,财务科在北楼,他的路比楚远要远一点。 跑进自己所在的技术三科,迎接柳侠的是一屋子人惊诧的目光。 李吉跃先反应过来:“小柳,回来了?柳岸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柳侠笑着说:“谢谢李工!比刚去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现在还在治疗,医生说得慢慢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6 柳侠说着话注意到,办公室现在多了两张桌子,原本十分宽敞的空间现在变得有点拥挤,而那张原本属于他的办公桌上现在坐了两个年轻人,听到李吉跃的话,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十分局促地看看柳侠,又看看岳德胜;另一个原本背对柳侠坐着的,猛然转过身,看柳侠的表情活像看见了鬼。 柳侠发现,除了两个正在冒热气的杯子,桌子上堆放着的其他东西看着也都不属于他——那些东西的摆放不符合他的习惯。 那些东西看着过于整齐,应该是刚放上去,还没用过。 也就是说,他的桌子是最近几天才刚刚被分配出去的。 李吉跃、葛喜友几个和柳侠熟悉的老工程师都点头回应着柳侠的话。 岳德胜说:“这就好这就好,能越来越好就有彻底痊愈的希望。小柳,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柳侠,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柳侠,这几位是上星期刚分到咱们科的新同事,这位是高秋成,高工,原来是二大队的;这个是小苏,苏元洲,原来在一大队。” 高秋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脸长得不太喜庆,岳德胜介绍他的时候,他对柳侠点了下头就又翻着桌子上的书开始看。 苏元洲大概二十七八岁,个儿挺高,不过比柳侠差点,最大的特点是那一脸波澜壮阔的青春痘,他被介绍的时候,站起来冲柳侠咧嘴一笑:“柳工。”一嘴整齐漂亮的白牙和脸上的崎岖惨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侠也冲他友好的点头一笑:“你好,叫我柳侠或小柳就行。” 岳德胜又指指在柳侠桌子跟前一直站着的青年:“这是小袁,袁黎明;”然后又指了一下那个活见鬼,“这是小许,许峥。” 只看脸的话,袁黎明好像比柳侠还大一点,许峥和柳侠看起来差不多,两个人有点局促地喊了声“柳工”,这一张嘴,俩人一下就和柳侠错开了层次。 柳侠虽然脸看着显小,但举止成熟大方,袁黎明和许峥还都带着一身青涩幼稚的学生气。 岳德胜正打算接着介绍什么,付东手里拿着个黑皮的大日记本走了进来:“岳工,焦队长跟我说好几天了,说小柳一回来就让我通知他上去一趟。” 岳德胜一点没犹豫,马上推着柳侠往外走:“行行,小柳你赶紧跟付主任上去吧,咱们这儿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认识熟悉,不急在这一会儿。” 来到走廊,他轻轻对柳侠说,“记着,别管新队长说什么,你都不要硬顶,不要把事情弄僵;还有,没弄清楚状况的就死不开口,别什么都承认,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要没白纸黑字的证据,神仙也没办法。” 柳侠点头:“谢谢您,我知道。” 岳德胜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回屋了。 柳侠跟着付东来到院子里,看看周围没人了,才问:“不开会呀?我刚刚进大门的时候,看见一院子的人,我还以为开全体职工大会批斗我呢!” 付东说:“你的批斗会暂时还开不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没会开,他妈我七天开了九场了,开完中层领导会开全体会,昨天开到快天黑,奶奶的,老子都坐出肾虚来了。” 柳侠愕然:“七天九场?那么多会,说什么呀?” “念报纸,学习总局的文件和测绘行业规范,学习总局和咱们队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有,”付东看了一下身后,没有人,才接着说:“讨论对你这种仗着学历高就狂妄自大目空一切骄傲自满无组织无纪律目无领导欺压同事利用职务之便大肆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害群之马坏了地质勘探系统这大好的一锅粥的老鼠屎的处理措施。” 柳侠走到北楼门口才把付东的话消化完:“我靠,咱新领导可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多才多艺,那我到底是老鼠还是马呀?” 一个柳侠不认识的中年人拿着个大杯子从工会办公室走出来,付东恢复了他办公室主任的职业表情,微笑着对那人点点头,没接柳侠的话。 柳侠也换上了比较低沉的表情,跟着付东上楼,到了二楼,付东没有往最北头的队长办公室走,反而来到了南头的工会主席办公室门口。 柳侠看付东。 付东举起手:“回头再跟你说。”敲响了门。 里面没动静。 付东又敲了一次,样子很谨慎,和以前敲马千里的门,“梆梆邦”三下后直接推门进去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里面依然没动静,但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付东对着门咬牙切齿做了个“我操他妈”的口型,再次举起了手。 这时候,门开了。 书记杨洪站在门口对他们俩随意地往外摆摆手:“走走走,别敲了,焦队长正忙呢,我办公室门没锁,你们俩去我那儿等一会儿吧。” 柳侠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付东来到了杨洪的书记办公室。 付东刚才看着比柳侠还紧张,进了杨洪的办公室后,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日记本扔在旁边,那模样竟然是劫后余生般的放松。 他抽出根烟点上,对着工会主席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不肯用马队长原来的办公室,让老苗搬过去,他占着老苗的办公室,白天办公,晚上回原城住,三楼的工会娱乐室改成队长办公室,现在正在装修,他妈那么大一间,桌球案子都放了两张,他还嫌不够大,让和旁边的那小间打通,把那小间装成休息室。” 柳侠说:“我操,这不是穷折腾嘛,马队长的办公室那么大那么宽敞,二楼又不高不低,多合适,他怎么想的啊!” 付东冷笑道:“人觉得用马队长的旧房间会输了脸面,所以要用最大的办公室来表明人家超凡脱俗的领导地位。 操他妈,他来上任一星期,老子成他家保姆了,他用个烟灰缸、毛巾都必须老子亲自去买,仓库里领的嫌不好,不用;前天下雨,他老婆打电话说头疼,不想上街买菜,他居然让我买了菜给送他家里去,从荣泽到原城啊,三四十里地,就为了给他家买几把青菜,他妈的,老子除了晚上不用陪他睡,比他老婆管得还多。” 柳侠笑着接话:“你不都肾虚了嘛!” 付东“啊?!”了一声,迷糊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柳侠的话是冲他那句陪睡,付东哭笑不得地指着柳侠:“你,你,你,我说你小子……” 门突然“砰”的一声大开,杨洪和工会主席苗德江一起走了进来,两个人正好看到柳侠嬉皮笑脸和付东搞笑的模样,苗德江回头看了一眼,关上门。 柳侠站了起来:“杨书记,苗老师。” 苗德江在柳侠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杨洪走到办公桌前,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才说:“你们俩心可真够大的,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付东说:“苦中作乐呗,要不能怎么样,总不成在您屋儿里哭吧?” 杨洪坐下,说付东:“你就给我贫吧,待会儿开大会,估计又得开到午饭时候,到时候有你哭的。”他又对柳侠摆摆手:“坐吧坐吧,你也不是头一回来我这屋儿,不用那么拘束。” 柳侠坐下,有点紧张地看看杨洪,又看看苗德江。 付东替柳侠问:“知道小柳回来了,那位,刚才怎么说?” 杨洪说:“焦队长说他忙,没时间管这种小事,让我和苗主席先和小柳谈谈。” 柳侠赶紧问:“谈什么?” 付东问:“我是不是应该回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7 杨洪说:“也行,你去布置会场吧,要不让……嗯,看见,不定又理解成什么呢!” 苗德江也说:“付东你还是去干点别的吧,要不咱这么几个人在一个房间,还真是说不清。” 付东站起来:“不就是搞小集团嘛,有什么说不清的。哼,让他一说,咱们过去这几年一直生活在马队长领导下的第三大队,那就是水深火热,歪风邪气盛行,白色恐怖笼罩,正义之士屡遭迫害,同事之间互相算计倾轧,不拉帮结派就无法生存,我操,老子怎么不知道自己过的是这种日子!” 付东过完嘴瘾,拿起日记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搀媳妇儿:就是前文孙嫦娥经常做的那件事,新嫁娘过门时,因为带着盖头,过门槛的时候需要有两个属相相合、儿女双全的女性长辈搀扶着从大门口一直走进洞房,这两个人也要穿的吉祥喜庆,柳侠的意思就是周彩凤穿的很讲究。 第264章 无解危局 屋子里只剩下柳侠和杨洪、苗德江,不知道为什么,柳侠心里非常不安,这种情绪又让他感到紧张。 他不怕杨洪,杨洪虽然跟所有单位的二把手一样,和一把手马千里经常尿不到一个壶里,但也从来没有拉帮结派背后捣鬼故意和马千里对着干。 杨洪是军队转业干部,转业安置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深知现在转业军人想有个好点的工作有多不容易;而马千里对总局安排下来的退伍军人向来接纳爽快,到了单位后的工作安排也都会听取杨洪的意见,这一点让杨洪非常满意,是马千里和杨洪两个人能保持和谐共处的基础,两个人偶尔的意见不和,基本都是就事论事,在单位大的方向上,两个人始终保持一致,因此,底下的职工,包括柳侠,以前从来不用为站队这种事情费心,所以,此时的柳侠也不用担心杨洪会因为马千里的离开对自己落井下石。 杨洪从部队转业后,一度心灰意冷,就拿练习写大字做排遣,后来,写大字成了他真正的爱好。 柳侠进队的那年,帮办公室写过几次板报和横幅,杨洪看见后,觉得遇到了知音,柳侠到北边办公楼来办事的时候,杨洪只要看到,就会喊柳侠到他屋里小小的切磋一下。 其实就是他一人苦练有点寂寞,在柳侠这里找点认同感。 爱屋及乌,杨洪对猫儿也颇为关心。 而苗德江,柳侠也觉得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他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作业,和苗德江打交道不多,就是工会搞活动的时候,因为个儿高帮忙挂过几次横幅。 他知道苗德江是个老好人,还是个特不爱操心的老好人,连工会发福利这种一年到头仅有的几次有话语权的机会,他一般也都是让杨洪代言,他在领导班子的作用基本就是陪坐,这是全队的共识。 苗德江自己也知道大家对他的看法,他一点都不在意,对自己能舒舒服服当甩手掌柜非常享受。 三个人的话题从问候猫儿的情况开始,到京都的房租和物价,外地人在京都生存的艰难,柳侠慢慢放松了点,同时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猫儿此时一个人呆在那么大一个空荡荡的家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私人话题总有结束的时候,议论过柳海的情况,杨洪喝了口茶,说:“小柳,咱们,谈谈你的事吧。” 柳侠看着杨洪,等他说。 杨洪说:“是这样,有人,这个有纪律,你不能问是谁。有人,给焦队长写了一封揭发信,说你偷偷揽工程。” 杨洪停下,想看柳侠的反应。 柳侠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柳川教他的,多说多错,在搞不清对方究竟掌握了什么底牌的情况下,对付审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开口。 当然,柳川当时假设的审讯人员是焦福通,柳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也可以先用用,万一队友无意中发挥了一下猪属性呢。 他觉得,苗德江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杨洪只好继续:“就是咱们东边,泽河路口往东一百米左右的那个商品住宅楼院。” 柳侠说:“那个地方是我朋友,你们也都认识的,楚凤河,他帮咱们队里好几家改过下水管道,那个地方是楚凤河的老板开发的。 我和楚凤河从小就认识,我们两家都很穷,他家比我们家还差上很多很多,他和他弟弟差不多算孤儿,他现在打的这份工是我三哥帮忙介绍的。 他老板的公司很小,能买下那片地方开发住宅楼很不容易,拿下地之后就没什么钱了,老板想让楚凤河出点钱,算入股,可他连个土坯房都没有,还一直供他弟弟上学,自己快三十了连婚都没结,哪有钱入股。 所以后来他老板知道他认识我,让他找我帮忙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苗德江关注的重点有点漂移:“什么叫差不多算孤儿?” 柳侠只好给两位审讯他的领导又讲了下凤河和小河的身世,听到凤河他爹被凤河打断了腿的时候,苗德江说:“怎么不直接打死那老畜生呢?我家有人,我二姐和弟弟,还有好几个亲戚都在公检法上班,打死了我找人给这孩子跑去,判个三五年,过一段想办法保外就医就出来了。” 杨洪无奈地说:“老苗,跑题了,再一个,这么腐败的事咱也不能当着小柳的面说,是不是?” 苗德江意识到自己入戏太深:“对对对,还是说小柳的事。小柳啊,揭发信上说,你给人家测量的工程款是六套房子,是真的吗?” 柳侠吓一跳:“六套?” 付东不知道信的具体内容,所以柳侠提前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情况到哪种地步,现在看来,对方并不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胡永顺那个蹩脚队友说的应该是真的。 杨洪和苗德江同时点头:“对,揭发信上就是这么说的,三套套房,三套门面房。” 柳侠大呼冤枉:“开什么玩笑,就那么几亩地,人家是傻子吗?如果给我那么多房子,人家还不如找咱们队给测量呢,找我这个熟人干什么?” 杨洪和苗德江同时问:“那是几套房?” 柳侠干脆的说:“两套,一套一楼的套房,一个门面房,门面房其实就是一大间,因为带了一个厕所,一个能洗手做饭的小旮旯,就叫一套。” “可信上写得很清楚,说那个叫胡永顺的老板亲口对他说的,你买的是好几套。”苗德江说。 柳侠十分懊恼的解释:“那是我帮人家砍价,人家拿钱买的,我们柳岸的救命恩人,在千鹤山路北头开诊所的王君禹先生,他现在租的是外贸公司的一间屋子,又矮又小,我没事的时候去他那里玩,就跟他说起用房子顶工程款的事,他开诊所这几年也攒了点钱,正好想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就让我跟胡永顺说说,说他想要个两到三间互通式的门面房,到时候诊室、药房、治疗室就能分开了,然后再买一小套房子自己住,让胡永顺给个低点的折扣。 我一说胡永顺就答应了,但他没有几间连成一套的门面房,就建议王先生买两间,到时候中间打通就行了,他说临街一楼是框架结构的,可以随便打。 你们肯定也去看过了,那地方到现在还是跟农村一样,没什么人愿意买那边的房子,当时只要能换成钱,只要不赔本,胡永顺就卖。” 杨洪问:“那,你那两套房子顶了多少工程款啊?” 柳侠说:“两万。” 杨洪和苗德江被惊呆了:“两万?这,这……小柳你,两万块钱就给人测那么大个地方?你这孩子缺心眼儿啊?” 柳侠非常无辜地说:“我觉得,我觉得两万就不少了呀,我跟胡永顺说如果是咱们单位去测,只是得五万,我看楚凤河的面子,给他打四折,省下来的钱算凤河入的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8 杨洪和苗德江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柳侠看了老半天:“你可真是给咱们省级单位丢人呐,你见咱们哪个工程是两万块钱就给干的?五万的我们也有好几年都没听说过了。” 柳侠更无辜了:“我不知道啊,我们技术科的人,只负责干活,不知道钱的事,我觉得就是量一下算一下,五万块已经很多了。”马队长你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的队规简直是太英明了,你指导应对审讯的办法更英明。 ………… 杨洪、苗德江谈了快一个小时,然后两个人让柳侠在这里等着,他们去给焦福通汇报。 不到十分钟,杨洪和苗德江就回来了,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柳侠觉得不妙。 情况真的不妙,因为焦福通说柳侠是一派胡言,说他根本就不可能用房子顶工程款,因为他们的测绘和建筑公司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这种性质的测量,测绘单位和建筑单位针对的甲方都是政府,他们的测量报告是对政府负责,而不是建筑单位。 所以,应该支付柳侠工程款的也是政府,而不是什么狗屁建筑单位,因此,柳侠的房子只能是从胡永顺手里买的,而不是工程款顶的。 最终结论,柳侠根本不是出于朋友之情帮忙,所以有了那几套房子,而是他私下接了政府发布的测绘投标项目挣的钱买的。 柳侠知道,这事说不清,也不能再往下说了。 因为按照比较早以前的形势,焦福通说的是对的,在以前很多年,除了农村的宅基地,土地的使用权根本就没有个人使用这一说,城市用地都是针对的国家单位。 所以,那时候,土地的定位测量确实和建筑单位没有关系,而是和得到土地使用权的国家单位有关,测绘单位和建筑单位都是对土地使用单位(也就是工程的甲方)负责。 就以电厂举个例子,政府把一块五百亩土地的使用权批给了电厂,电厂就成了这五百亩土地的所有人,那么他们会找测绘单位做土地定位测量,测绘单位的甲方当然就是电厂,测量报告也是交给电厂的,测量款当然也是由电厂支付。 同样,建筑单位也是由电厂来找的,他们的甲方也是电厂,所以说,一般情况下,建筑单位和测绘单位是平行的关系,他们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发生接触,他们在同一工程项目里的唯一联系就是拥有同一个甲方单位。 但张发成那个市场工程和胡永顺这个住宅楼建设项目不同于以前的情况,这两个项目中,土地的使用者和建设者重合了,这才出现了柳侠承接的测绘工程工程款由建筑单位支付的情况。 这其实一点也不复杂,从国家允许私人开发商品房开始,这种情况不可避免的就发生了。 焦福通这些年一直在总局直属大队工作,即便他没有亲自参与过这种项目,他也应该听说过,他现在装作一无所知,硬是拿很久之前的政策规定来说事,其用意一目了然:他就是等着柳侠进行辩解,柳侠只要辩解,焦福通就可以装糊涂,趁机把盖章这种事拉扯出来。 测量报告不管最终是交给谁的,都必须加盖测绘单位的公章,这一点是个人都知道。 柳侠如果针对的甲方真的是私人建筑队,可能会随便用哪个办公室的章糊弄过去,如果甲方是荣泽县政府,那他肯定得盖第三大队的公章。 焦福通如果要求柳侠证明自己确实是接的私人建筑队的活儿,柳侠只能把当初的合同和最后的测量报告当证据拿出来。 他的测量报告是马千里给盖的公章。 决不能把马千里给拖进来。 柳侠心里很快有了决定,他对杨洪和苗德江说:“请你们跟焦队长说吧,我知道自己私下揽工程不对,队里对我做出的任何处分决定我都接受。” 杨洪和苗德江互相看了看,他们来三大队上班时间都不短了,即便不懂测绘专业上的事,和行政事务有关的基本常识还是很清楚的,他们看到柳侠的表现,就知道焦福通抓到柳侠的软肋了。 杨洪叹了口气说:“焦队长马上要去大礼堂开全体会,我们这会儿就先不去找他谈了,小柳,你也再好好想想,找个人商量商量,事儿再大,总有个解决的办法,不要冲动之下自己把路给堵死了。” 柳侠说:“谢谢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儿是我自己干的,我该承担的。 杨书记,苗老师,我求你们一件事。” 苗德江说:“小柳你说吧,只要你不是要辞职,其他什么都行。” 柳侠说:“我舍不得辞职,我来五年了,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还想在这里干一辈子,多干些工程,多挣些钱,让你们也多拿点奖金呢。 我说的是,如果焦队长要处分郑大哥他们,请你们帮忙说说好话,他们是工人,我是领队,他们的奖金在我手里攥着呢,他们去帮忙,是我……” 苗德江打断柳侠:“别说了小柳,就是一个工程而已,处分你一个就足够了,他再想打马队长的脸,也不能把队里的老人儿都给处理了,我就算什么都不懂,也知道那几个都是队里的骨干力量,队里还指望他们干活呢。” 杨洪看了下墙上的钟,有点不忍地说:“小柳,我们该去开会了,你回家休息吧,火车上肯定没睡好,回去,什么也不要想,休息几天再说。” 柳侠听出了杨洪这些话后隐藏的那层意思:“休息几天?而且,还不用去开会?” 杨洪没办法,只好明说:“焦队长说,让你先停职反省。” 第265章 各有烦恼 柳侠回了家,但却没有睡觉,他没着没落到了整个人都有点发飘的地步,进屋后,他茫然地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家,就开始坐在沙发上发愣。 杨洪和苗德江凝重的表情告诉他,焦福通对他所用的停职反省,应该和马千里当初对魏根义的不同。 马千里让魏根义停职反省的目的非常简单直观,就是让魏根义那几个月没奖金和补贴可拿,让他肉疼,让他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背后没有什么其他更深层的意思。 焦福通不是,他是把自己和楚远当成了和马千里斗法的棋子,他把自己和楚远收拾的越惨,马千里的脸上就越不好看。 楚远是队里的老职工,而且没有明显的过错,焦福通现在对他所做的,基本也就到顶了。 柳侠却不是,揽私活是总队和各个支大队都明令禁止的,有这个把柄在,柳侠觉得焦福通让自己现在停职反省,只是因为他还没拿到实实在在能证明马千里为自己揽私活保驾护航从中牟取利益的证据,如果他拿到了证据,等着自己的恐怕就是开除公职了。 想想看,自己的对手,或者说宿敌,最得意最欣赏、当做榜样来塑造和维护的下属,被自己抓住小辫子直接给一脚踩死,对手却因为投鼠忌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种把对方的脸扇得啪啪响的结果,对于焦福通那么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来说,是多么快意的一件事。 柳侠甚至能够想象出焦福通得意的笑容。 可如果仅止如此,柳侠的惶恐还不至于如此深,他更担心的是,焦福通不会满足于仅仅只是打马千里的脸。 暗地里给下属私自承揽的工程盖单位的公章,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说小,被当做当下众多不正之风中的一项,下边的人议论议论、领导会议上敲打两句,也就过去了; 说大,也就是如果有人成心往大里闹,上纲上线,那么即便这件事不能把马千里从副局长的位置拉下来,也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给马千里的威信带来负面影响。 因为按照正常的推断,马千里愿意给柳侠盖章,必定是中间拿了好处的。 徇私舞弊,吃下属的好处,最后却又保不住自己最信任和最欣赏并且已经拿了人家好处的下属,这样一个连环套一旦成功,马千里无论是做为领导的职业操守、掌控能力,还是做人的基本道义,都会遭受质疑,这岂止是被打脸,简直是脸被打得稀巴烂后再直接被泼上满头满脸的大粪。 柳侠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89 开除,失去拼命考上大学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失去每个月稳定的工资和奖金收入,从此变得像无根的浮萍,今天挣一笔,明天后天大后天可能就是坐吃山空,而且,被开除了还要连累对他帮助最多的马千里、 柳侠此刻的惶恐无助仅次于猫儿牛奶中毒和这次知道猫儿得的是白血病时的心情。 他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却不知道现在该找谁说。 猫儿就不用说了,别说他现在的经历不足以为柳侠提供具有可行性的建议,就算是他能够,柳侠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大哥不行,大哥现在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操着全家人的心,自己这事如果让他知道,大哥非得急白了头发不可,而且,大哥没有在单位呆过,在这件事上能提供的意见应该也不多,跟他商量,只能是平白多一个跟着担心的人。 四哥柳钰更不行,柳钰到了正事上嘴很严,但他那一点也藏不住心事的脸,估计回到家,三句话不出就能被柳长青诈出真相。 在资本主义制定下生活了四年的柳海也不行,思维方式现在不在一个空间,他肯定就一句话:“孩儿,咱不受那个鸟气了,辞职,六哥会挣钱,六哥养活你。” 五哥,至少这会儿不行,柳凌今天中午三节课。 唯一剩下的就是三哥柳川了。 柳侠看看表,才十点十分,他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决定只管给三哥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早点回来。 柳侠刚探身拿起电话,就听到有开大门的声音,紧接着,高跟鞋和自行车的声音传了进来。 柳侠站起来喊了声:“三嫂,你回来了?” 晓慧放好自行车,提着一袋子青菜推门进来:“吔?你搁家咧幺儿?” 柳侠笑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事太大,自己都没准备好之前,他还不想跟晓慧说。 晓慧看到了柳侠放在沙发上还未收拾的提包:“幺儿,你是不是先去见那谁了?最后咋说的?你回来还没睡咧吧?瞌睡不瞌睡?” 柳侠提起包跟着晓慧走进餐厅:“嗯,见杨书记跟工会苗老师了,新队长开会没时间见我,他们叫我回来歇会儿。夜儿黑我搁火车上睡了一大觉,现在不瞌睡,你刚进来哩时候,我正打算给俺三哥打电话,叫他早回来一会儿咧。” 晓慧闻言脱口而出道:“可不敢幺儿,要是叫吴文明那赖孙知了,您三哥别说早回了,恐怕到点儿也别想回来。” 柳侠本来已经走到主卧门口了,听见晓慧的话他一下转过了身:“啥意思三嫂?吴文明欺负俺三哥?” 柳侠的话,一下打开了晓慧的话匣子,她把柳川昨晚上就弄好的饺子馅儿和面从冰箱里拿出来,让柳侠过来帮她擀皮,两个人坐在餐厅里,一边包饺子,一边说柳川现在在单位的事。 柳川不想让家里人替他担心,在柳凌和柳侠他们跟前也不许晓慧露一点口风,所以家里现在没一个人知道,柳川现在在队里日子非常难过,原因就是那个空降来的吴文明。 吴文明,用现在公安局大部分人的话说,那就是个权力暴发户,标准的小人得志,颠三倒四,和金钱暴发户用手指粗的金项链金戒指来炫耀自己富有的行为相比,祖上十八代都是平头百姓、一朝有个亲戚当官便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时时刻刻都一副天下舍我其谁派头的吴文明更让人无语。 吴文明除了第一天到单位报到时,在全体职工会议上礼节性地做出了点谦虚的表现,以后的日子,他把仗势欺人、狂妄嚣张和横行霸道这些个词汇用行动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到夜市小摊上吃饭都打欠条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不说了,只说吴文明在单位。 吴文明到刑警大队后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刑警大队的规章制度,由他口述,副大队长执笔的新制度,很多细节精确到就差没把人名给写上去了。 比如:用车制度,吴文明规定:除了大队长,其他人(包括副大队长和中队长)没有权力擅自调动和使用队里的任何车辆,如果办案需要,需由中队长向他提出申请,他批准后,把车钥匙交给中队长,车子使用完毕,必须由中队长亲自、马上上交大队(也就是吴文明本人),下次有需要,继续申请。 他解释“使用完毕”的意思是:车子从外面回到单位了,就是这次申请的使用权已经完毕了。 有人有疑问:“办案中间中午回来吃饭,下午还要用车,那也得再申请一次吗?” 吴文明的回答是:“你他妈没脑子?这么简单哩事还得叫我再说一遍?车都开出去一圈又开回单位了,当然就算使用完毕了,下午再用当然得再申请。” 柳川这几个月就申请过三次用车,全部是去要原城公安局办事。 至于办案,他们的案件一般都在荣泽境内,自行车就足够了,这是两个中队弟兄们共同的意见。 二队长张小田一次也没申请过,他姐夫是二轻局的一个科长,人家科里有辆小面包,张小田每次去原城,都是找他姐夫借车。 柳川劝张小田说:“你去原城是办单位的事,不应该自己搭钱或搭人情,咱能将就的时候就将就,不能将就的时候,也不用怕他,毕竟那是单位的车。” 张小田的回答是:“我搭多少钱欠多少人情都认了,只要别让我看见那条疯狗。” 柳川今天早上去接柳侠的车,是治安科科长汪鹏听说柳川要去接柳侠,昨天下午下班时,主动把自己科室的一辆车开到大门外,等着柳川。 治安科是全局最忙也最热门的一个科室,刑警队的工作却是有张有弛,刑警队不忙的时候,柳川没少帮汪鹏的忙。 治安科接到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报警时,汪鹏最先想起来的就是柳川,尤其是晚上,一听说有打群架的,治安科几个小伙子几乎想也不想就会说:“咱叫叫川哥吧。” 荣泽城边几个村子里的小青年凶悍无忌,并且中间有几个老刺头进公安局次数多了,也懂点法律知识,出警的人如果太弱,他们就敢趁黑趁乱连警察一块打,当然他们心里也有分寸,不会打太重,被抓后则学着香港黑帮电影里的人物,耍死狗,什么都推到天黑没看清楚上,啥都不承认。 柳川带人去的话,基本不用他动手,打群架的双方就会默契地一哄而散。 治安科回去后只需要写一个非常简单又体面的出警记录就可以了:当场调解,劝退双方,未造成人员和公物损失。 双方皆大欢喜。 随着年龄的增加,柳川对这些爱打架的孩子的处理越发温和。 本来就是些本质不坏的小青年,因为家里的地大部分都被征用了,村里年底有分红,没有衣食之忧,家里没活儿需要他们干,又没人给安排工作,这些半大孩子也不爱上学,过剩的精力没地方发泄,就学着黑帮电影里的混混们,没事找点刺激,真让杀人放火他们也不敢,就是这么成天价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仇恨,今儿我截着你打一顿,明儿你再找一帮人截着我打回来,如果不是有心怀叵测的人从中操纵,他们一般干不来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公安局不收拾他们不行,收拾太过了也不行,一直就是这么驱散或抓到看守所住几天给点教训,等过个三两年,结婚生子后基本就好了,当然,下一波惹事毛们也就又长起来了,警察和小地痞们较量的又一个轮回开始。 治安科的人都比较喜欢柳川处理这种事情的方式,简单高效。 继续说吴文明。 吴文明还制定了十分严格的考勤制度,规定刑警队所有成员(当然不包括他自己),上班时必须提前五分钟到岗,否则就视为迟到;上班时间内,没有他批准,不准离开刑警队的小院,他随时查岗,查岗时不在的,无论有什么理由,都视为旷工;如果说自己是上厕所,两分钟内必须赶回办公室……等等等等。 这个制度听起来完全没问题,甚至还很正直上进。 但事实是,吴文明可能早上七点就到单位查岗,也可能两三天不露面,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主要取决于吴文明前一天饮酒的量,剩下的部分取决于他的心情。 他如果哪天高兴了七点到办公室,你提前半个小时上班也可能被他奚落甚至臭骂:“妈的,老子做为领导早早都到了,你摆啥臭架子咧到现在才来?” 而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对晓慧来说,这不是最让她为丈夫不平的,毕竟,吴文明再横,还没敢当面骂过柳川一句。 让晓慧恨不得把吴文明千刀万剐的,是吴文明对属下如奴隶般的态度。 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吴文明的原籍和荣泽中间只隔着一百多公里,这对于特别善于通过民间方式传播消息的中国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距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0 吴文明和他当副市长的舅舅到荣泽不到两个月,他们的很多基本信息便已经在公安局传播开了。 吴文明的母亲是葛宝存副市长唯一的姐姐,葛副市长是吴文明最小的舅舅。 葛宝存原来是民办教师,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县初级中学的正式教师,国家提高知识分子待遇的政策出台后,他走上了仕途。 刚进入官场话语权不太够的时候,葛宝存把比较亲近的几个后辈孩子转成了商品粮,进入了县办或街道工厂,吴文明进的是造纸厂。 四年前,葛宝存当上了原籍县的副县长后,几个后辈的单位也陆陆续续发生变化,都进了行政事业单位,吴文明是三年前进的他们原籍县的公安局。 可能因为进公安局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吴文明不会开车,所以,到荣泽当了刑警大队长的吴文明有了一个专职和很多个兼职司机。 行政级别的提高并不能带来财政收入的改善,荣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依然还是原来那四辆旧汽车,一辆北京吉普,两辆捷达,一辆小面包,都是领导下放的旧车,如果不是喷成警车特有的颜色看上去比较有震慑力,几辆车放在一起,不了解情况的人肯定以为是到了报废汽车回收站。 就这,和其他单位相比,刑警大队已经非常牛逼了,四辆汽车呢。 就是这几辆破车,让吴文明折腾出了不少花样,成为炫耀他权力最得力的工具。 吴文明最喜欢的是一辆车尾号是168的捷达,因为小轿车更能显示身份,168的寓意也正中吴文明的心坎。 但偶尔——五个多月了就一次,吴文明也会坐小面包,领导坐小面包的结果就是,当和吴文明同期上任的一个副大队长说去原城办事想用吉普或捷达的时候,吴文明说:“我身为大队长还经常坐面包咧,你可坐不了了?你可觉得坐面包小了你哩身份了?我今儿有事,那几辆车都有用,只有面包,你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滚蛋。” 这话是当着办公室好几个人的面说的,那个副大队长离开办公室后说:“他妈的,我要是不弄死吴文明,我就不姓高。” 所以,虽然公安局和荣泽所有单位的车都很紧张,刑警大队大队长办公室前,却几乎永远停着三辆车。 吴文明和车有关的特性格点整个公安局上上下下都知道:爱坐车,司机多,爱停车,脚指路。 先说爱坐车。 吴文明对坐车外出的喜好程度超乎常人。 吴文明爱吃夜市的烤羊肉串,荣泽的夜市就在古渡路上,公安局出门右拐大概二百米就到,“五一”夜市开启之后,吴文明几乎一天不隔地去夜市,每次都要是坐着那辆168捷达。 如果不是单位有必须参加的会议,吴文明每天都要坐车外出转悠好几个小时。 他到荣泽半个月,就把荣泽多少有点典故的地方都坐车看了一遍。 两个月的时候,没有一点特色的地方也都去的差不多了,然后,就是每天没有目的地的坐车乱转悠,他还转悠到过上窑坡,当然,他只是走到柳魁为柳川建的停车台那里。 他从上窑回来以后跟人说:“哼,那种穷山沟里出来哩土老帽,还想跟我争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屌样,看看他家祖坟上长那棵蒿子了没。” 这话传到柳川耳朵里,柳川笑着说:“我挺喜欢我们家祖坟现在长的蒿子,如果我们家坟上长的是吴队长家的那种蒿子,我宁愿自杀再投一次胎。” 不过,吴文明最喜欢去的还是省会原城,没有任何事,他一周也要去原城五次以上。 再说司机多。 虽然吴文明一上任,就给自己指定了御用的司机,但刑警队几乎所有会开车的人(包括柳川),都被吴文明命令为他开过车。 吴文明说,司机就相当于古代的轿夫,都是当官的人家里养的仆人,不用白不用,还会惯得他们越来越懒,往了自己的奴仆身份。 爱停车: 在小城荣泽,汽车还是很多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每天坐着汽车来来去去的人便也很是令人羡慕。 吴文明不知道是为了想要更多地感受小百姓们艳羡的目光,还是真的喜欢半路买东西,只要在荣泽市区,他特别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放下车窗玻璃,他靠在车窗上,用看似漫不经心但却非常傲慢的态度喊路边商店的人送东西过来,比如:一本杂志,或一瓶饮料,一盒烟,一包方便面等等。 不过,吴文明真正拿出钱买的时候很少,看完后就找个理由不要了,让司机开车走人,一副公务繁忙的模样。 这样原因的停车,每次他从外面回来,从进入荣泽城区到回到他工作兼居住的公安局大院,有时候一路上能来五六次,而荣泽小城一共也就两条主干道。 张小田对吴文明的这个爱好嗤之以鼻:“他妈的不就是坐个汽车嘛,至于装他妈的臭逼装到这程度吗?他以为荣泽跟他们那个穷得只有一拃长的破烂县城一样,人们看见个机动三轮都要激动三天吗?” 最后是脚指路。 吴文明这个爱好有两个前提:一,吴文明坐车从不坐后排;二,吴文明从来不告诉开车的人目的地。 大部分时候,给吴文明开车的人,到了目的地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吴大队长只是想借人家的厕所用一下呢。 而吴文明在副驾驶位上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是真正的坐,而是在座椅上半躺着,双脚架在驾驶台上,这样一来,司机每到一个路口或岔道,都得问吴文明下面该往哪个方向开,这时候,吴文明一般不会开口告诉司机方向,而是用架在驾驶台上的脚给司机指一下。 脚的指示功能显然不如手灵活清晰,而且吴文明很多时候好像也并不想一下指得那么清楚,所以不止一个人因为问第二遍被吴文明破口大骂。 柳川只在五月中旬的时候为吴文明开过一次车。 在柳川开的车上,吴文明开始的时候坐的还算规矩,柳川问路,他也都说了,他是车到半路的时候,习惯性地用很熟练的动作把座椅一放,然后左脚压右脚地就放在驾驶台上。 据坐在后排的张小田和楚国友后来说,柳川说“大队长,请您把脚放下去吧,这样影响我看右边镜子”的时候,语气是很平淡的,一点没发火的征兆。 可能就是因此,才让吴文明错估了形势,他没有把脚放下来。 所以当柳川忍下这口气,到下一个十字路口问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他就像对待以前所有为他开车的人一样,把右脚晃了两下来回答。 柳川又问了吴文明两次,在吴文明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冒犯,满脸愠怒地想命令他停车之前,柳川主动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然后平静地看着吴文明说:“把你的脚放下来,用嘴告诉我目的地,或者换个人开车,你选。” 吴文明没把脚放下来,当然更不会选柳川出给他的题,他扬起下巴眯起了眼睛看着柳川,嘴角还挂着一点笑。 这副表情,是电影里那些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并赢到了最后的上位者们经常用的,成竹在胸地俯视着脚下自以为聪明的小人物:呵呵,多么可笑,你居然想反抗我? 柳川和吴文明对峙了一分钟左右后,平静地下了车,问坐在后排的张小田和楚国友:“我搭公交回单位上班,你们呢?” 张小田毫不犹豫地下车站在了柳川跟前。 楚国友稍微犹豫了一下,也下了车,三个人搭原城到色金厂的私营公交回了单位。 这条路上只有这一路私人公交会随时停车,其他长途汽车都不在这种前后都是庄稼地的地方停。 那天原城市公安局召开的原城地区六区六县下半年刑侦工作部署会议,荣泽市公安局没有一个人参加。 柳川和张小田回到单位就去见了局长,两个人把情况完整地陈述了一遍,最后柳川说:“局长,我不知道今天吴队长想去哪儿,不过,即便我知道,不管最终的目的地是为了工作还是他的私事,我今天都不会再继续给他开车。 我三十多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如果不是吴队长的做法太侮辱人了,我也想咬牙忍忍算了,可……,今天的事已经这样了,领导认为怎么处理合适,我都认。”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1 局长先说了一句话:“真他妈的个杂碎。”气得靠在椅子背上喘了半天,才接着说:“小柳,小张,别生气了,那是个啥东西,咱谁都清楚,您俩先回去吧,这事儿我跟其他几位领导研究一下再说,您叶局长再过几天也就回来了,不中叫他找吴文明谈一次话。” 叶局长其实是副局长,主抓刑侦这一块,他哥哥在省检察院是中层领导,后台比吴文明的硬实多了,要不,吴文明那种浑人,局领导他也不买账,当面就不给你脸,所以单位主抓其他口上工作的领导没一个原意沾惹他。 最后研究的结果是什么,没人知道,叶局长没和吴文明谈话的事,柳川和张小田却是知道的,因为叶局长专门把他俩叫到办公室说:“我不想看见吴文明,不打算跟他谈什么话,那种人,谈了也白搭。你们俩也把他当成条狗算了,和一条狗,咱们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所以,那件事后,柳川和张小田在局领导那里没受处分和刁难,吴文明也依然猖狂,刑警队内部开会的时候,他依然会把脚架在会议桌上,依然一点不高兴就对下属破口大骂。 只是,他从那天以后,就固定了一个司机,那个被吴文明挑中做司机的倒霉孩子,是去年才分配到刑警队的,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现在正到处找门路想往乡下派出所调。 对于柳川和张小田,吴文明从第一天报到就对两个人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穿小鞋这种事一直就没断过,因此,这件事后吴文明增加的小动作,柳川和张小田都没多大感觉。 只有楚国友,从原来和大家一起被训斥,变成了经常被拉出来单独丢人现眼,但他也有收获,吴文明没敢再骂过他。 队里不被吴文明当面骂的人没几个,原来除了局长的两个亲戚,就只有柳川和张小田。 局长的那俩亲戚都是去年才进的刑警队,资历太浅,还没机会提拔,吴文明第一次单独骂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跟吴文明对骂并且动了手,过后吴文明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后台不但是现官,还是现管,才收敛了些,没再单独骂过他们。 而柳川和张小田,不知道什么原因,吴文明一次也没敢单独骂过,连国骂那样的口头语吴文明对着这两个人也不怎么用。 他对这俩人一直是拿工作和规章制度打压,也就是穿小鞋,或拿其他性格比较软的队员指桑骂槐。 对于柳川和张小田的出勤,吴文明只要没喝酒喝到起不了床,是一定要查的,现在,他必查的人又多了个楚国友。 晓慧说:“你三哥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办案,出单位大门都不容易,如果敢早退,吴文明那土鳖儿非得把他折腾死不可。” 柳侠气得发抖:“那三哥就没一点法,就任他欺负?” 晓慧说:“你三哥现在的心比老和尚还静呢。他原来怕万一考试不过丢人,只在家看书,后来值班的时候拿一本去偷偷看,吴文明不让大家离开刑警队的院子一步,你三哥哪儿都去不了,上班的时间也开始看。 有一次让吴文明发现了,他当时假模假式地说很羡慕你三哥,这样的年纪了还能看得进去书,可一出门,他就对其他人说,‘还想自学考大学咧,哼,中球,没人,他就是考个博士,老子照样一根小指就把他拍得死死哩’。你三哥从那以后,就完全放开了,他说现在这样挺好的,他可算有时间复习了,他现在上班就是看书。” 柳侠说:“吴文明他舅舅不就是个副市长嘛,我怎么觉得他比古代的皇帝还厉害呢。” “咱这小地方,副市长就能顶个天了。”晓慧捏着饺子,说的十分无奈:“吴文明真把自己当皇帝呢,他会前边刚当着一群人大骂完你,后边就过来跟你称兄道弟,如果你不赶紧换上笑脸巴结着他,你就等着倒霉吧,用他的话说,他一个大队长,能跟你称兄道弟是看得起你,哪怕他刚刚扇了你的脸,这会儿你也得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模样,否则就是给脸不要脸。” 柳侠恶心的都笑了:“我操他妈,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晓慧说:“高衙内呗,谁让人家有个当副市长的舅舅呢。” 晓慧一直上学,工作后大部分时间吃食堂,结婚后柳川在家做饭比她还多些,所以她包的饺子还不如猫儿和柳侠,难看不说,馅儿还少。 柳侠擀完了皮,和晓慧一起包。 柳侠垂下眼睛包饺子的工夫,晓慧环顾了一眼屋子:“幺儿,你,你没事吧?” 柳侠以为是自己的心事被晓慧发现了,做出十分不在乎的样子:“我没事啊!请假那么多天,新队长有点不高兴,很正常的嘛,我早就想到了。” 晓慧笑了笑,心虚地继续一边包着饺子,一边例数吴文明的种种劣迹。 柳川回来的时候,一看柳侠的眼神就知道晓慧和他说吴文明那个王八蛋的事了,他看到柳侠看着他的痛心又愧疚的眼神,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别给我在哪儿瞎品算,你三哥没那么窝囊,我现在只想好好复习,争取一次考过,吴文明那种人,想收拾他以后机会多的是,你有时间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 柳侠鼓着脸端起拍子想去下饺子,被柳川给抢了去。 晓慧把柳侠摁在椅子上:“你只管等着吃就行了。”说完跟着柳川进了厨房。 柳川下着饺子,小声问晓慧:“幺儿看出来没?” 晓慧说:“不知,我回来的时候,他提包还搁沙发上放着呢,估计是姓焦的打算把事儿弄大,幺儿心里害怕了,我当时觉得没法开口。” 柳川说:“早晚得知,不过,他现在正难受咧,他没看出来,咱就先不跟他说吧。” 晓慧点点头,拿起勺子推着饺子:“我也是这么想哩。” 第266章 良师 柳侠趁着等饺子的工夫,给猫儿打了个电话。 柳川的事情让他情绪激动,反倒把他自己的心事暂时给覆盖了,所以他一副苦恼的口气和猫儿说自己可能需要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才可能把原来的假期延续下去的时候,听起来相当真实,猫儿没起疑心,这让柳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吃过饺子,晓慧去自己房间睡午觉了,柳侠把柳川喊到主卧,想老老实实跟柳川坦白了自己被停职反省的事。 柳侠还没说完,大院里忽然热闹了起来,两个人站起来向外看,原来是散会了。 柳侠看了一下时间,一点二十。 柳川笑着说了句:“你们新队长有毒瘾。” 柳侠惊愕。 柳川解释:“开会的瘾,比毒品还厉害,吸毒害自己和家人,会瘾太大,害单位几百号人。” 柳侠点点头:“文山会海,劳民伤财,天天这么开会,队里原来签的那么多工程怎么办?现在基本上已经到了一年里最好的野外作业时间,可队里就只有罗工带着一个小队在栖浪,其他人全部都在单位不许外出,连潘队长带的小队都在家里。” 栖浪水库是国家特大型重点工程,柳侠就是在外面这大半年,心里也都惦记的很,即便前期工程进度赶的比较快,他觉得也不应该在最佳作业时间把人都耗在这里整天价开会。 两个人这几句闲聊,其实也是在等电话,他们看到付东进家了。 果然,电话很快响了。 付东说,焦福通刚才已经在会上宣布了柳侠停职反省的决定,两个多小时的会,焦福通有至少一半的时间在说柳侠的事,什么挖单位的墙角,吃里扒外,破坏行业规则,侵犯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职工们的合法利益,被发现犯错误后不但不思悔改,还企图欺骗领导蒙混过关,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正法纪等等,煽动性非常强,明显是想把这事闹大。 柳侠虽然心里有准备,可听到现在真成了这种局面,还是有点慌:“那,我该怎么办?” 付东说:“你找马队长商量一下吧,焦福通的目的是拉马队长下水,可他不一定拉得动马队长,我觉得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会把你尽可能收拾得惨一点,下下马队长的面子。” 放下电话,柳侠更蔫儿了:“三哥,我要是被开除了,咱伯咱妈跟大哥他们得多伤心,他们这一辈子就巴着咱们有个好工作,到老了有退休金,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有猫儿,孩儿肯定觉得是他拖累了我,肯定会可难受。” 柳川把柳侠的脑袋揽到自己胸前:“孩儿,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没看到过谁因为当不了正式工就被饿死的呢,没事儿,天塌不了,睡会儿吧,睡会儿起来,没准儿天又是另一个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2 柳侠在京都接到柳川通知他回来的电话开始,就没踏踏实实睡过,尤其是最后两个晚上,他和猫儿几乎都是整晚上睡不着,这会儿可能是有三哥在身边,也可能是真累的很了,他靠在柳川身边,居然真的睡着了。 柳川靠在床头,看着柳侠的脸,陷入沉思。 柳侠回来之前,他已经和付东长谈过一次,知道地质总局之所以有这么一条不许揽私活的规定,就是因为虽然水文队的业务性质听起来好像根本不可能揽私活,但事实却是,因为政府土地管理部门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很多工作的操作程序都不规范,不管是总局直属大队和分驻各地的三个大队,揽私活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一直没断过。 因为政府不愿意出测绘费用,把本应是政府部门严格把关的建筑用地测量权交给建筑开发商做这种荒唐事,荣泽县可不是第一个做的,只不过柳侠比较幸运地在自己家地盘上上班,所以他得到这种因错而起的私活儿的机会大了很多,两年里头就碰到三次,而其他人碰上一个都已经算是非常走运的了。 就私下揽工程这种事来说,马千里接手后的第三大队是最好的,因为队里工程不断奖金比总局领导拿的还多的多,职工(主要指有能力揽私活的技术人员)都很满足,所以基本没人打这个主意。 住信城的一大队因为内部管理混乱,队长和书记、副队长之间互相拆台,揽私活现象非常严重,不过因为很多人因此得到好处,反倒没有人往总局汇报。他们系统第一个停薪留职自己组建测绘队单干的人就出自一大队,据说这个人和单位办公室主任关系特别好,私下接工程后,盖办公室的章,反正他所接工程的甲方负责人也不懂。 即便懂,拿到足够多回扣的人也不在乎。 挣够了钱,过几年高升或换个单位,以前的事还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柳川因为上述原因,对柳侠的事原本并不是太担心,他不足十七岁当兵,现在进入社会已经快二十年了,见过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果不是有谁和当事人有深仇大恨,要把人往死里整,这样只是违反了单位的纪律,但和违法犯罪还沾不上边的事,单位内部通报批评就已经算很严重的处理方式了,大部分都是会议上敲打敲打就过去了,连名字都不会提。 柳川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超过了他最坏的判断,焦福通看来真是打算把柳侠往死处整。 柳川轻轻摸了摸柳侠的脸,柳侠没动,睡得很熟。 柳川眼里流动着温柔的笑意,他记得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柳侠上高三的时候经常会这样,累得头一沾到枕头就能睡着,捏鼻子揪耳朵都不会醒过来。 柳川慢慢地站起来,来到客厅,想了一会儿,过去拿起了电话。 晓慧三点有课,老城离得又远,所以她睡的很警醒,一点动静就睁开了眼。 柳川站在柜子前,正把一卷稍微有点皱巴的纸打开。 晓慧问:“幺儿哩事儿,老严重?” 柳川看着画:“有点,他们新队长可能想开除他。” 晓慧坐了起来:“不会吧?就因为揽了个私活儿?” 柳川苦笑:“当头儿的如果有心收拾你,随便抓你个小辫子就行了,何况幺儿做的事真的是单位明文禁止的。” 晓慧不以为然:“要是这样,俺单位老师一大半都得叫开除,教育局三天两头不是下文就是开会,不准收学生家长哩财礼,不准私下有偿补课,可恁多老师,有几个不收财礼哩?咱国家就这样,满世界都是不正之风,恁多单位恁多人长年挂着名不上班干拿工资都没事儿,咱幺儿不耽误工作,业余时间挣一点外快就要开除?” 柳川把手里的画卷起来放回柜子,又拿出一副打开:“还不一定,马队长应该不会看着幺儿就这样叫开除,我只是想多准备一点,万一马队长压不住这个焦福通,咱从别的地方吃吃劲儿。” 晓慧过来,帮柳川一起把画展开,这幅画的名字叫《鸟儿们的家》:一棵树叶落光的老柿树上,排排站着好多小小的、胖鼓鼓的鸟,柿树枝上,还有几个红艳艳的柿子。 这幅画很美也很写真,柳家岭的冬天,经常有这样的画面,但也有一点虚构:柿树叶落尽的时候,一般柿子早就让鸟儿们吃光了,但毫无疑问,那几点鲜艳的橙色,让画面一下亮丽了起来。 曾广同春节在柳家岭,画了五副画,走的时候就带走了一副《山里人家过大年》,其他四副 都留在了柳家。 三太爷做寿的时候,柳长青把一副《拈花浮图》和着一套衣服、一床鸭绒被、三百斤白面、一整扇猪肉、二十斤酱牛肉一起送过去做了贺礼,余下的三幅,他给了柳川和晓慧。 柳川被顶替的事,柳长青虽然劝柳川的时候很淡然豁达,但他心里的难受不亚于家里任何一个人。 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年龄大致该成就什么样的事业,柳长青非常清楚,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让孩子们升官发财,但柳川已经走进了体制内,仕途和其他行业一样,不进则退,柳长青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努力那么能干,只是因为缺了外力的扶持,便一次次被宵小之辈踩来踩去,他也心疼的厉害。 时世如此,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他能给孩子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柳川从没想过要用这几幅画,他只是因为柳长青一定要给他,他才拿了放在柳侠这里的。 晓慧问:“咱又不认识地质局的领导,你找谁帮幺儿啊?” 柳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万一真不行,我想去找王局的那个战友他哥试试。” 柳川说的这个人,晓慧知道,那是柳川在警校进修时,和市局主抓刑侦的王局一起吃饭,认识了王局的一个战友,这个人非常欣赏柳川,这个战友在原城市委工作,他哥哥是中原省组织部的副部长。 晓慧点点头,但她心里其实很难过,也很担心,柳川不喜欢请客送礼,不管是别人给他送还是他给别人送。 晓慧认识柳川到现在,看到他提着礼物去别人家,都是探病或基于友情之上的探望,比如,去拜访王占杰和赵永祥、宋振生,给他们带点自己家产的柿霜、金银花或柳海带回来的保健药,晓慧想到柳川要去给别人送礼求人帮忙的场面就难受。 柳川问:“还是这幅比较适合送人唦?刚才那副,我觉得跟咱伯咱妈他们哩照片样。” 刚才那副是《劳作图》:一个带着草帽的年轻男人,扶着一个由牛拉着的犁,脚下是刚刚翻过的土地;一个年轻女子蹲在田埂上,正从一个篮子里往外拿饭菜,她旁边还蹲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给她帮忙;她们俩前面,还有个大概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向着男子跑去,好像正冲着男子喊:“爸爸,快来吃饭。” 在柳川的心里,那幅画更像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父母和大哥曾经的生活,画里的小女孩,是父母和大哥大嫂年轻时一直期待的,曾广同通过这幅画帮他们把这个愿望实现了。 那幅画别有一副韵味,可柳川不舍得把他送人。 晓慧说:“嗯,这幅送人好,那副咱们留着,等新房子弄好,挂在咱的书房里。” 柳侠醒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摸了一下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躺着没动,他并不迷糊,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他在想自己刚才的梦,他记得梦里有猫儿,但具体内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这让他心里空得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再有八天,猫儿就该去做这个月的血液化验了,而他不在猫儿身边,猫儿害着那么重的病,他却把他孤伶伶一个人留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想回家,他想柳家岭,想父母,想大哥大嫂和小孬货们…… 电话铃声打断了柳侠的胡思乱想,他跳起来跑到客厅,他以为是马千里的电话。 但电话其实是黄有光教授。 柳侠和黄有光原先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前年春节,黄有光的宿舍里也装了电话,两个人就改电话联系了。 柳侠在家的时候,都是他主动给黄教授打电话;猫儿生病以后到了京都,柳侠和黄有光的几次通话,都是黄有光主动打到曾家,后来是打到柳侠新买的家里,他每次打电话,都会和猫儿说几句,他还鼓捣猫儿高考也报江城测绘大学,到时候读他的博士生。 柳侠在京都的最后几天心慌意乱,没有和黄有光联系。 黄有光开口就问:“喂,柳侠,不是正在哭吧?” 柳侠不明白:“什么?黄老师。” 黄有光笑:“午饭时猫儿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家肯定出事了,他如果给你三哥打电话,你三哥肯定跟你串通好了不告诉他真实情况,所以他让我给你打电话开导开导你。” 柳侠郁闷:“这个臭猫,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他怀疑我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3 黄有光说:“你非常聪明,不过你们家那只猫已经成精了,所以你还是斗不过他。跟我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偷偷给人做沙盘和揽私活的事黄有光本来就知道,他当时还很替柳侠高兴,所以柳侠现在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他把自己现在面临的处境和想法毫无保留地和黄有光说了一遍。 柳侠的想法很多也很乱,说的过程中,有些地方他自己都觉得很幼稚,有些想法则是自相矛盾。 黄有光却十分有耐心地一直听着,不时插话问柳侠一些细节,听柳侠说完后,他沉吟了片刻才说:“既然让你停职反省,那你就安心在家里休息几天,好好反省一下,不是反省揽私活的事,咱们国家大环境如此,我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 我说的反省,是让你暂时放开揽私活这件事,反省一下自己的内心,认真地想一想,如果你完全拥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你会怎么做?你会为自己创造出什么样的生活? 想明白了这些以后,你再开始考虑,目前这种情况下,哪些是你咬咬牙可以放弃的,哪些是你哪怕失去生命也想留住的,我认为,想通了这些,你就能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待眼前的困境,而不会拘泥于停薪留职或被开除这件事本身。” 柳侠疑惑:“完全拥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黄有光说:“对,只有在这种前提下,你才能发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其他的,也就是在不是出于自由意志情况下你所做的选择,很多都是无奈的,条件所限,你不得不屈从。 仔细想想,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这样?你之所以不觉得你是无奈的,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那些生活强加给你的限制,比如,我们很多人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但如果失去它,我们可能老无所依,所以我们必须习惯现在的工作,并在潜意识里说服自己,生活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柳侠顿悟:“我知道了。” 黄有光接着说:“柳侠,我说一下我对你目前处境的看法,在我看来,你哪怕失去了现在的工作 ,揽私活为你带来的改变也已经值得了,如果你没接那几个工程,没做那几个沙盘,想想看,你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别的不说,猫儿生病后,你和你们家在经济上会怎么样?倾家荡产都不一定能凑够猫儿的治疗费,更不用说现在那个能带给他带来充分安全感的大院子,对吗?” 黄有光这几句话好像是解除梦魇需要的那一声轻唤,柳侠这几天仿佛是被梦魇束缚的心,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就逃脱了噩梦的桎梏,整个人都轻松了,他不假思索地说:“黄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您放心,我就是真的被开除了,也不会自暴自弃,更不可能成个告状专业户,我会尽快想办法找工作,把日子过的更好。” 黄有光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才又说:“你有一点误会我的意思了,柳侠,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尽可能保住你的工作,哪怕停薪留职,或者每个月给单位交一点钱,也先保留着公职。” 柳侠问:“为什么?” 黄有光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现在已经上班满五年,马上就要评工程师了?” 柳侠大叫一声:“啊,我真的忘了,完全忘了。” 黄有光说:“按照咱们国家的有关政策,如果你没有个挂靠的单位,评职称是很困难的,而职称是你以后在行业安身立命的根本,你现在年轻可能还感觉不到,以后你就会知道,职称对你工作的影响有多大。 可如果你在现在的单位继续呆下去,凭你们新队长对你的态度,你的职称将会成为大问题。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你想办法换个单位,或者……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档案和人事关系都在原城总局,对吧?” 柳侠说:“是,三大队职工的户口和人事关系现在全部都在总局,其他两个大队的人拼命想往我们队调,除了我们奖金特别高,也因为这一条,他们都想把户口弄到原城。” 黄有光说:“那么,你想办法调回总局,这样,虽然你没有被开除,看起来也是你们新队长在这次争斗中获胜了,因为他至少把你踢出奖金特别高的三大队,我想,这个结果他应该也是能够接受的。” 放下电话,柳侠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啊,宝贝猫现在没有了生死之忧,他还有十几万块钱的存款能保证猫儿以后的治疗,猫儿在京都也有了安身之所,他还怕什么呢? 他从小就听家里人说,是鸡都带两只爪,连小鸡都能土里刨食养活自己,以前那么艰难的岁月父亲都把他们一大群孩子养的好好的,他有两只手,还能养活不了猫儿和自己? 心情轻松了,柳侠第一件事就是给猫儿打电话。 猫儿看来真是一天到晚地守在电话旁边,电话一响就被接了起来。 柳侠兴师问罪:“臭猫,说,晌午我给你打电话,你为啥会起疑心?” 猫儿的回答很牛:“哼,想的美,我告诉你,你以后的瞎话编的越来越像越来越圆,我不是请等着被你骗了?现在,你快告诉我,你们新队长到底想把你怎么样?” 柳侠十分无奈地说:“我在楚凤河那里揽的那个活儿被发现了,新队长上任,要没收工程款,咱们那几套房子可能保不住了。” …… 柳侠是克制着自己想吹口哨的愉快心情走出家门的,哼,小臭猫,跟我斗心眼儿,你还嫩了点儿。 可他一走出栅栏门,刚刚重建起来的好心情立马没了。 给胡永顺设套,套出他干私活儿证据的两个罪魁祸首正站在杨树林对面的篮球场亲热的交谈,看到他出来,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含讥带讽的得意笑容。 第267章 原委 柳侠无意间和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他短暂地楞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把门搭子扣上,然后穿过小杨树林往大门口走,一路上和碰到的几个人随意地打着招呼,就像他以前在这里正常上班的时候那样自然。 柳侠虽然不够世故,但从小到大的经历却也让他足够了解基本的人性,这个时候,为了面子故作矜傲,可能会激怒丁红亮和魏根义这种狭隘又善妒的人,没必要;但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也做不来,别说他心里这会儿确实没有那么惶恐落魄,就算真的有,他也不会在丁红亮和魏根义面前表现出来。 柳侠已经知道,是丁红亮设计,丁红亮的妻子魏宝芬和魏根义配合,从胡永顺那里套出了他在那个住宅小区有几套房子。 没有人知道丁红亮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发现柳侠在那里有房子的,楚凤河是听到柳川说柳侠被人写信揭发,去问胡永顺,从胡永顺吞吞吐吐的讲述中推断出当初的情况的。 丁红亮应该是因为某个偶然因素,怀疑柳侠在这个小区有房子,他就装作自己也想买房子,到工地上的临时办公室打听情况,他认识楚凤河,知道楚凤河和柳侠关系很好,所以他避开了楚凤河在的时候,通过胡永顺的妹子胡永莲,直接和胡永顺谈。 丁红亮让苏宝芬和魏根义装作自己也有买房意向的同事,吊起了胡永顺的胃口,要知道,除了当初以较便宜的价格把几栋楼最好的楼层卖给那几个集体购房的单位之后,一年多了,剩下的房子就没卖出几套,胡永顺为了拿下火车站那块地,手里的钱一直是捉襟见肘,一下可能卖出去十多套房——按胡永顺的说法,丁红亮当时说,单位还有好几个想出来买房的,都等着看他能把价格砍到多少,一下可以进账好几十万甚至更多,胡永顺没办法不动心。 丁红亮和苏宝芬、魏根义却在价格基本谈好的时候又犹豫了,他们觉得胡永顺建的这个小区地方太偏僻,户型也不好,他们作为省级单位的人,买这里的房有点掉档次。 胡永顺急了,他拿出了重点大学毕业、在水文队本来就有一套房、家里还有个在发达国家留学的哥哥的柳侠在这里不但买了套房、还买了好几间门面房来举例,证明自己这个小区绝对不掉价,荣泽的人看不上这里,是他们没见识没眼光…… 胡永顺不是成心的,但他却实实在在把柳侠给卖了个底朝天。 这个时辰的天还有点热,柳侠不想走得一身汗,就叫了辆脚踏三轮,十分钟后,他来到了王君禹的诊所。 柳侠掀开门帘,差点和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女子撞在一起,柳侠说了声对不起,闪开身让女子先走。 紧跟在那女子后面的小敏看见柳侠,惊讶地睁大眼,然后笑着扭头说:“叔,凤河,您看谁来了?”然后她又对着柳侠上下打量,“啧啧,归国华侨样,真帅哈。” 柳侠看了一眼自己没有任何特点的衣服:“小敏姐你这什么眼神儿?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你见过这么寒碜的华侨吗?” 柳侠身上的灰白色长裤和白色体恤,是刚入夏的时候,柳凌下班路上在一个挂着“拆迁,跳楼大甩卖”的摊子上买的,全场所有东西一律十五块,柳凌跟人搞价:“四件,五十。” 富富态态的老板娘说:“五件以上,一件十二,大兄弟你要是再还价大姐我真跳楼给你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4 柳凌说:“六件,六十,行我就拿,不行我走人。” 老板娘没去跳楼,而是笑嘻嘻地说:“大兄弟你要什么颜色什么号?我给你拿。” 柳凌买了六件,他、柳侠、猫儿,一人一身,没想到,衣服穿身上不算难看,而且还挺舒服,不习惯像京都爷们儿那样光着膀子穿个大花裤衩上街的柳家叔侄三人都觉得挺划算。 于是,柳凌第二天又买了六件,五十。 柳侠这个夏天出门的时候基本就是这两套衣服换着来回穿,回来的时候他心里乱的很,没心情收拾行李,随手抓了常穿的几件衣服就回来了,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效果。 王君禹擦着一把止血钳,笑着对柳侠说:“小敏的意思就是你越来越帅气了。” 楚凤河扶着椅子单脚站起来:“柳侠?你回来了?” 柳侠吃惊地看着楚凤河:“凤河哥你脚咋着了?” 小敏说:“叫耙子齿儿扎了一下,将给他清洗过。哎,柳侠,柳岸咋样了?听柳川哥说他现在好多了,他最近化验哩血液指标啥样?” 柳侠说:“可稳定,林教授说这个月如果指标能继续保持原来的水平,以后三个月化验一次就可以了。” 小敏点点头:“那就中那就中,俺叔俺成天都可惦记他,只要孩儿能好,比啥都强。柳侠,我该去接俺孩儿了,一会儿回来咱再说哦,王秋搁外头等我咧。” 柳侠把门帘挑高一点:“接孩儿要紧,小敏姐你快去吧。” 小敏出去了,柳侠进屋,把东西放在王君禹跟前:“您要的药,都是从祁先生家药铺里拿的,祁家二先生说,成色好不好的他不敢说,但敢保证都是真的。” 王君禹有点过意不去:“大老远的每次都让你们帮忙带东西。” 柳侠说:“顺路嘛,又不沉,随手就捎回来了。” 然后他过来看楚凤河。“ 咋会叫耙子齿儿扎着咧?” 楚凤河咧着嘴坐下:“我这人命不好,到哪儿都得先遇见点倒霉事儿,我自己管哩工地收拾哩整整齐齐哩,连个钢筋头儿都不准乱放,就是深更半夜打滚儿也没事,今儿第一天来火车站这个工地,就叫扎了一下。” 他把缠着绷带的脚举起来让柳侠看:“俺老板也不知成天忙啥咧,工地跟没人管样,乱哩没法看,我叫了几个工人想好好整理一下,谁知,钢筋堆里也不知咋扔个没把儿哩破耙子,差点给我哩脚扎透。” 柳侠问:“二小那边不是还没完全好咧嘛,你咋可来火车站这边了?” 楚凤河说:“胡永顺说他最近跑贷款、跑原材料、跑工商税务房产所,老忙,火车站这边才开始,还没个头绪,别人招呼他不放心,非叫我来这边儿看着。 二小那边儿,不是他妹子现在搁那儿管着账咧嘛,平常哩事她处理,要是真有啥大事儿,反正也没多远,他叫我两头跑。” 柳侠有点替凤河不忿:“胡永顺可真是给你当驴使咧,给你一个人哩工资,叫你干五个人哩活。” 楚凤河笑笑:“我没啥学问,技术活儿咱干不来,只有勤快点儿,多跑点儿腿,要不人家谁使我呀?再说了,他给我哩工资不低,比咱荣泽可多好单位哩工资还高咧。” 王君禹说:“他再给你高两倍的工资你也值,凤河,你这些年替胡永顺干的,如果换个老板,肯定不会只给你工资和年终那一点奖金。他现在没钱付你工资和奖金,用房子抵,还那么来回算计你,我觉得这是个不能共富贵的人,你还是换个早点换个地方干吧。” 楚凤河无奈地说:“他现在两个工地同时开,人手不够,又欠银行一屁股账,我总觉得现在走有点那啥,反正最后我还是挑了两套称心的房子,我再跟着他干一段看看吧,如果他还是这样,我就走。” 柳侠听到楚凤河说两套房子,有点兴奋:“凤河哥,你一下抵到两套房?” 楚凤河说:“柳川哥没跟你说?我以后就跟您家做邻居了,柳川哥挨着大伯跟柳魁哥,我挨着柳川哥,以后大伯他们都来荣泽了,你过去耍,咱隔着墙就能说话。” 柳侠迷糊了:“凤河哥,你抵哩哪儿哩房呀?你咋会挨着俺三哥咧?” 王君禹和楚凤河互相看了看,楚凤河试探着问:“柳侠,柳川哥没跟你说?” 柳侠迷茫:“说啥?” 王君禹和楚凤河都楞了,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说。 柳侠觉得不对劲,一下急了:“俺三哥咋着了?您到底有啥事瞒着我呀?” 王君禹想了一下,拍拍柳侠:“柳侠,你别着急,没什么大事,”他又转头对楚凤河说:“柳侠既然回来了,早晚得知道,柳川不好开口,干脆咱们跟他说了吧。” 楚凤河挠挠头:“中,反正这事也瞒不住。柳侠,你都回来一天了,我以为柳川哥都跟你说过了咧。” 柳侠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王君禹,不说话。 王君禹就把事情的经过给柳侠听。 原来,柳侠在原城的那套房子,柳川虽然委托了好几个人帮忙,却一直卖不出去。 原城虽然是地处中原的省会城市,但生活水平在全国来说不算高,尤其是因为地区津贴低,原城整个工资水平在全国都算是比较低的。 所以,虽然原城和其他大城市一样,也盖起了商品房,可买得起、并且愿意买商品房的人很少,买的基本都是像周晓云家那样的私营企业主或年轻一代里收入较高的双职工家庭,他们都属于有钱也没资格买集资房的群体,这个群体的基数很小,基数庞大的城市企业职工,都还在等待比商品房便宜得多的单位集资房。 在原城很多人的心目中,房子和其他大件商品一样,一旦卖出,哪怕没拆封便也掉了价,再卖就是二手货了,价格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要不,有那么多新房子可以挑挑拣拣,人家干嘛要买个旧房子?再者,还没入住就要转手卖,不会是房子的风水有问题吧? 所以,柳侠的房子倒也不是没一个人愿意要,但肯去看房子的那个人说,二手房,他最多出到八万五。 这个价格,柳川坚决不肯卖。 而在荣泽。 柳侠买房的那个住宅小区现在四周还都是田地,十分的乡村样,传说中要建在小区东边的市人民医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所以,柳川放出卖房的消息二十来天,柳侠那个二楼小套还有两个人去看,一楼套房和门面房连个打电话询问的人都没有。 小城市的人喜欢追逐潮流,柳川住的土地局家属楼,离繁华的火车站商业区比较近,还紧靠着天天晚上都有露天舞厅的工会大院,现在基本算荣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最近又有几个单位准备合伙在附近盖家属楼,这给柳川的房子又增添了点分量。 柳川说想卖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的当天,就有同事找上了门。 荣泽撤县建市以后,房价也涨了不少,所以柳川的房子带煤棚,一共卖了四万五。 他又借了五千,加上王君禹的五万,他凑够十万的当天,就去了京都。 柳川从京都回来没几天,就赶上胡永顺用房子抵楚凤河的工资和奖金的事,楚凤河用辞职相要挟,得到了可以挑选两套一楼的权利。 楚凤河和王君禹都知道柳川的房子卖了,楚凤河还去帮柳川把家具搬到了柳侠的房子和煤棚里,所以胡永顺一答应让楚凤河挑两套一楼,楚凤河第一个就给柳川打了电话,问他愿不愿意要。 柳川当然愿意,他一直为自己不能再和父母家人住在一起而耿耿于怀,现在有了能继续和父母大哥永远住在一起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5 楚凤河不肯要钱,坚持要把其中一套送给柳川,柳川当然不会答应,经过王君禹好几次的调和,房子最终以一万六千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柳川。 当然,柳川现在没钱给。 柳侠差点要哭了,他自作主张在京都买房子,把一家人都给拖进来了,三哥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王君禹说:“幺儿,你别这么难受,我觉得,就是没有你在京都买房子这事,知道有这么个和你家里人继续住在一起的机会,你三哥也会卖了他原来的房子,把这套房子买下来的。” 柳侠说:“那不一样,那是三哥有准备的买房换房,这是我把三哥逼得没地方住。” 王君禹和楚凤河都有点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柳侠。 传呼机“嘀嘀嘀”的叫声救了两个人。 你在哪?回电话139********,三哥。 柳侠站起来:“我出去给俺三哥回个电话。” 王君禹说:“快去吧,还是原来那家,现在能打长途了。” 柳侠拨通电话就喊了声:“三哥。” 那边传来马千里笑呵呵的声音:“我可没那么年轻,我这年龄,你至少得叫大哥才行。” 柳侠诧异:“队长?你换电话了?你跟我三哥在一起?” 马千里说:“对,你三哥不放心你的事,过来找我商量。怎么样,是不是让焦福通那一通狂咬给吓着了?” 柳侠按下房子的事,振奋精神说:“早上刚说让我停职反省的时候有点,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好歹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出去打工也能养活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就是,就是连累你了……” “连累什么?真是小孩子,你以为我就那么窝囊,伸着个脸等着人家抽啊? 好了柳侠,情况我都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当初揽的几个活儿,咱们队业务科都接触过,因为价格谈不拢,我也担心他们个体包工队最后在工程款上耍赖,会打开一个恶性缺口,所以就放弃的那几个工程。 默许你干,是不想让原城其他测绘单位有机会往咱们家门口伸手,虽然知道根据现在的形势,我们和其他测绘单位形成的地域和行业默契早晚会被打破,但我还是想在能够控制的时候,尽可能把这个时间往后推几年,给咱们队争取最大最舒服的生存空间,这事当时我跟总局抓业务的许局长通过气,到时候他会替我出面说明,你不用替我担心。 呵呵,本来是永远都不打算跟你说这事,让你好好欠我一份人情呢,现在让焦福通这王八蛋给搅和了。” 柳侠不太相信:“真的?许局长真知道? 马千里说:“如果不知道,你上交的那百分之二十工程款我能让你交给楚远吗?好几万呢,没个名目,我怎么入账?” 柳侠不太懂这些弯弯绕,马千里说的这么轻松又肯定,让他觉得心里一下就踏实了,他问:“楚大哥的事你也知道吗队长?” 马千里冷笑了一下:“哼,焦福通这个蠢货,上任三天就换会计,他以为这样是在证明他的能力和手腕吗? 你不用担心楚远,他的心大着呢,如果不是因为他以前在咱们单位干的顺心,他早就走人了。” “怎么会?”柳侠惊讶。 马千里说:“怎么不会?他在咱们国家推行注册会计师制度的第一年就考过了注册会计师,咱们总局教授级高工金贵吧?楚远这个比他们还金贵呢,全国算下来也没多少个,他如果愿意出去,随便找个地方都比在咱们单位挣的多。 他现在正常工作日在咱们单位干活,业余时间还兼着原城郊区好几个厂子的会计呢,他每个月抽三天时间去给那几个厂子做账,挣的比咱们单位的工资加奖金多多了,要不你以为他凭什么每个月工资和奖金一分钱不留地都交给楚昊他妈,在家里还能那么希特勒?” 柳侠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接受不能:“不会吧?那,楚大哥他这也算干私活,队长您不管,您不怕别人知道了会告您包庇吗?” 马千里奇怪:“人家又不是跟咱们单位抢生意,或者吃里扒外,咱们的投标项目,他把咱们的标的透露给竞争对手,人家这就是自己辛苦点,下了班搞个兼职挣几个外快,队里的活儿一点没耽误,我管得着吗?” 柳侠心里猛地一轻,焦福通说他别的他都不在乎,但吃里扒外这个罪名让他心里膈应得慌,马千里对楚远的看法,让他知道,他没有拿着单位的工资和奖金却出卖单位的利益,所以,他没有吃里扒外。 马千里好像知道柳侠在想什么,他说:“焦福通的话你全当狗叫,听听就算了,咱们几个大队虽然在接受人上有很大的自主权,但真到了事儿上,还是总局在把控,旷工几年、进局子好几趟的都没开除呢,你这算什么?何况还是我和局主抓领导过了明路的。” 柳侠只有说:“谢谢你,队长!” 马千里说:“不用谢,有时间你让柳岸多给马鹏程个兔崽子打几个电话,鼓励他好好上学,让他消停几天,就算是谢我了。” 柳侠问:“马鹏程又怎么了?” “他前几天模仿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的笔迹,给一个学习特刻苦、成绩比他好、但据他说长的连他百分之一帅都没有的男生写情书,那孩子下了晚自习去厕所后头等了那女生一个多小时,被蚊子咬的满身包,回来后好几天迷迷糊糊的,前天干脆去问那女生为什么戏弄他,那女生闹了起来,学校出面调查,马鹏程被他一个哥儿们出卖,老师让叫家长,你嫂子嫌丢人不肯去,我去了,给了那小子两脚,他发誓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说你们家柳岸把一群同学打得住院,你都没舍得说柳岸一句,说我肯定、绝对、百分百不是他亲爹。” 柳侠听到电话里柳川的笑声。 柳侠说:“好吧,我回家就给我们猫儿打电话。” 马千里说:“你记着,这几天在单位少出现少说话,要不,干脆这样吧,你请假回家几天,有个三四天,你这事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柳侠这次是真的不信:“三四天?” 马千里说:“从焦福通接到丁红亮和魏根义的信到现在,他折腾了也将近十天了,差不多了,你在家好好想想,你以后什么打算,是来总局上班还是停薪留职,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柳侠脱口而出:“您也想让我停薪留职?” 马千里说:“我不想,可柳岸现在在京都,你会安心在家上班吗?如果来总局,你马上就得跟总局的测绘队去栖浪水库,我不可能再给你假期,柳侠,你能力再突出,你的资历在那儿放着,很多时候,资历是一个无法替代的资本。” 柳侠沉默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放不下猫儿,可他资历太浅,不可能像有些老职工一样,耍赖泡病号不上班。 马千里说:“还有很多事,等回去让你三哥跟你慢慢说吧。” 放下电话,柳侠在街边站了好一会儿,他知道,他一旦停薪留职,就不可能再回单位了。 但他,是真的喜欢第三大队。 第268章 规划 柳川八点多才到家,这给了柳侠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情,王君禹的开解也起了作用。 柳侠想明白了,三哥卖房子给自己凑钱,是让自己开心高兴的,现在,三哥卖房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如果自己再表现的过分自责,只会给三哥增加心理上的负担。 所以看到柳川后,柳侠没有表现得多愧疚,他只是稍带抱怨地对柳川说:“卖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6 柳川笑呵呵地刮了他鼻子一下:“跟你说,你能让我卖吗?好了孩儿,你能在京都有那么大一个房子,比什么都划算,而且三哥也不是以后就流离失所了,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柳侠脑袋扎在柳侠肩上,情绪低沉了有半分钟,就强迫自己缓过来了:“对,你以后有更好的,能跟咱伯咱妈还有咱大哥住一堆儿。” 柳川回手拍拍柳侠的头:“回来就跟我说房子的事,怎么,不想知道马队长关于你工作情况的想法吗?” 柳侠蔫不拉几地说:“想,不过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至少不会被开除了。” 柳川笑起来:“你倒是会察言观色,来吧,咱们说说你的事。”他和柳侠盛了饭,一边吃一边说话。 马千里说,焦福通把事情闹成目前这样,基本也就到顶了,即便马千里不干预,即便柳侠不想办法找人打点,总局领导也不会让焦福通继续把事态扩大,因为他万一闹得太过火,把柳侠给逼急了,较起真来,要求把总局和一大队、二大队以前那些偷偷揽私活的事都给个说法,那事情可就真大条了,总局没有那么多精力,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来翻这那些下力不讨好的陈年旧案,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 所以,马千里说,因为揽了件私活就开除柳侠是不可能的。 柳侠听完,除了觉得踏实,还觉得领导考虑事情的方式和他这个普通职工不在一个界面上:再给他一万个心眼,柳侠也想不到要拉别人垫背啊。 不过,这样一来,柳侠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虽然队里有丁红亮、魏根义这样的人,三大队依然是他非常喜欢的地方。 柳侠问:“那,队长说我最终的处理可能会是什么结果了吗?” 柳川说:“马队长说,他希望的结果是:你调离三大队、停薪留职,或者以其他看起来比较像处罚、但对你以后的事业危害最小的方式来结束这件事。 这样的结果,既维护了焦福通做为第三大队新队长的权威,同时也警告了其他人,可以堵住焦福通和丁红亮他们的嘴。” 柳侠问:“那个比较像处罚、但对我以后的事业危害最小的方式是指什么?” 柳川笑了,马千里还真是没看错,幺儿还真的很敏锐:“你办个停薪留职,自己组建个测绘队,挂靠在总局或第三大队。 马队长说,如果他再年轻十岁,又有你的文凭,他早就这么干了。” 柳侠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柳川。 柳川站起来,拍拍他的头:“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听见马队长这话,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说了,这事不必着急,你办了停薪留职后再想也不晚,他就是给你指个路。” 柳侠脑子空白了好几分钟,柳川把第二碗稀饭又喝了大半他才回过神:“我怎么可能自己组建一支测绘队呢?我们单位效益这么好,谁会跟着我出去耍单帮啊?” 柳川点点头:“对啊,所以你们马队长让你不要着急。好了小侠,这事太大,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不好做决定,咱回头慢慢想,现在,三哥先跟你说说你停薪留职的事。” 柳川说,马千里的意思,是他把柳侠暂时调回总局,柳侠回总局后,同时申请停薪留职和职称评定。 总局现在关于停薪留职的规定是:除了停发工资和所有补贴,申请停薪留职的人员还需要每个月给单位交五十元钱的保职费,单位为你保留最多不超过十年的公职。 申请停薪留职的时间最短不低于三年,保职费一次性交齐,如果申请人中途想延长停薪留职时间,要及时递交申请和续费,否则按自动离职处理。 停薪留职期间,可以申报职称评定,但评定职称所有的费用要自理,并且对自己所有评定职称所出具的证明条件写出书面保证,保证其真实性,如果有弄虚作假,自己负全部责任,和单位无关,并且因为弄虚作假可能给单位带来的负面影响,单位保留因此将该职工除名的权利。 停薪留职期间,集资房依然归个人所有;停薪留职期满未按时回单位上班的,单位将该职工除名的同时,会强制性收回集资房,房子的价值按当下单位集资房价值做相应折旧后计算,折旧率按房子的使用年限有详细的划分方案。 停薪留职期满要求离职的,集资房可以转售给本单位其他职工或以单位规定的折旧价退回单位。 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把单位的集资房转售或出租给本单位以外的人的权利。 柳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今天一天都在担心房子的问题,他和猫儿精心挑选,花费了那么多心力装修布置的房子,如果被收回或卖给别人,他说什么都舍不得的。 柳川看着柳侠从他说出组建测绘队开始就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连菜都忘记就了,觉得特别好玩,他吃完自己的饭,伸手把柳侠的碗拿过来,把最后一口饭灌进柳侠嘴里,笑着去洗碗了。 柳川把厨房屋都收拾干净了出来,柳侠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发呆,柳川失笑:“还在想马队长的那个建议?” 柳侠点头,十分想不通:“队长他为什么会给我这种建议呢?” 柳川说:“马队长觉得你不适合给人打工,他说你虽然暂时在人情世故上欠缺一点,但性格上很有决断,那种时时处处都要听别人安排的工作短时间你可以忍受,时间长了你肯定撂挑子走人,即便为了生存你不得不坚持,你干的也不会开心。” 柳侠想了想,没想明白:“我觉得自己蛮有合作精神的,队长怎么会这么想呢?” 柳川不急不慢接着往下说:“他还说,测绘是个专业性很强、以前还属于国家单位垄断的行业,个人测绘队刚开始入行会很困难,如果能有个良好的开端,赚取一些上得了台面的名声,以后再揽工程会容易得多,所以……” 柳侠坐直了身体。 柳川心里暗暗笑了一下:“所以,他说,虽然你不用太急着回应他的建议,但也不能太不当成回事,考虑太长时间,会耽误你以后的事业发展。” 柳侠问:“什么意思?” 柳川说:“马队长的意思是……栖浪水库。” 柳侠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柳川说:“马队长说,栖浪水库是国家特大型重点工程,预计的建设期是六到八年,工程正式建设部分分三期,现在进行的是第一期,第一期预计明年六月前后结束。 工程总指挥部已经在考虑第二阶段的招标,如果招标开始,肯定是测绘先开标,他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柳侠被马千里这个想法给砸懵了:“我?怎么可能啊?我就算有个测绘队,栖浪水库那么大型的国家重点工程,也不可能看得上一个刚成立的私人小测绘队呀!” 柳川说:“栖浪水库工程总指挥部有不少外国专家全程参与设计与施工,因为水库建设的特殊性,你们测绘不是像以前的常规测量那样,而是要有大量的工作和建设单位交叉合作,为工程建设提供详尽的地质状况勘探分析数据,必要的话还要参与工程建筑的施工设计方案。” 柳侠说:“我知道,我实习的时候,谢老师临时被调去参与一个特长铁路大桥的勘探设计,我跟着他去了半个月,他还给我讲过不少他参与的特殊地质条件与地理环境下和建筑单位交叉施工合作的例子,不过,这个和我组建测绘队有什么关系?” 柳川说:“马队长说,那个德国专家冯.缪杰尔先生,他在工程指挥部专业领域有相当大的话语权,他来中国七八年了,对中国人的生活和工作状态都比较了解,他非常欣赏你的工作作风,尤其是在受到外来因素干扰的情况下,你对自己专业领域权利的坚持,是他最欣赏的。” 柳侠:“……哦!!!!”原来如此。他抱着膝盖靠在椅子上,回忆自己和缪杰尔先生曾经有过的接触。 柳川看着柳侠眯着眼睛想事情的样子,明显是在考虑组建测绘队的可行性,就拿过自己的书来看,不打扰柳侠。 柳侠想了有十来分钟,忽然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那么多事,再想脑子会炸。” 柳川合上书:“不想了?那好,不想你的事了,听三哥给你说件自己的事。” 柳侠问:“你的事?你什么事啊三哥?” 柳川说:“我今天下午本来是去原城找市局的王局,想让他帮忙说说你的事,他听我说了你的情况后,跟我说,我最好先跟你们马队长通个气,要不万一我们找的人和马队长委托帮你的人不对付,没准儿还帮倒忙呢,所以我才去找了你们马队长,没想到他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不过,王局跟我说了一件跟我有关的事,他说原城这几年外来人口和流动人口增加太多,治安状况越来越差,国庆节快到了,市局马上要成立一个形式很大的专案组,进行专项治理,就是,类似于‘严打’那样的行动。 市局人手不够,决定从下属几个县区公安局借调,咱们县,他想让我去。” 柳侠说:“那你就去呀,正好可以离开一段,不受吴文明那王八蛋的气,好好地轻松一段。”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7 柳川说:“孩儿,吴文明算什么东西,我如果去,也是因为我自己想去,而不是因为要躲他,他还不值得纳入我考量事情的因素。” 柳侠说:“也是,那,你是决定去了吧三哥?。” 柳川说:“我挺想去的,可王局说,这次行动九月下旬开始,可能一直持续到春运以后。小蕤现在是高三,你三嫂现在上班离家也远,我如果一下去半年,他们俩的生活都会受影响。 小蕤从小身体弱,我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做点好吃的给他送过去,我这一走,你三嫂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更不可能有时间……” 阳台上的开门声打断了柳川的话,小蕤大叫着“小叔”跑了进来,晓慧跟在他身后。 柳侠高兴地揉了小蕤的脑袋一把:“回来了孩儿?给书包放那儿,去洗下手,小叔给你盛饭;三嫂,你快过来,三哥俺俩正说你跟小蕤咧。” 小蕤跑进卫生间洗手,和晓慧同时问:“说俺俩啥咧?” 柳侠和柳川给晓慧和小蕤盛了饭,柳侠一边看着他们俩吃,一边把柳川借调的事和他的顾虑说了一遍。 晓慧听完,想也不想地说:“柳川,你只管去,不用想小蕤俺俩,俺俩没事。我没时间做饭,还不会买吗?现在街上卖啥哩都有,小蕤想吃啥,我就给孩儿买啥,不会叫他受一点委屈。” 柳川说:“话是这么说,可你一天两天可以买,差不多半年,你能天天买吗?你现在离学校远,中午回到家如果再自己做饭,就没休息的时间了,我怕时间长了一直这样,你失眠的毛病又会犯,小蕤要是吃不好,恐怕也会出毛病。” 晓慧和小蕤今年都在老城——荣泽高中的老校区。 荣泽高中新校区当初建起来的时候,只能容纳两个年龄段的学生,所以那年刚刚升入高中的小蕤那一届高一年级,就留在了荣泽高中老城的校区,当时政府许诺,很快就开始第二期教学楼和其他配套房屋的建设,但一直到去年,王占杰年年申请,政府也没有拨第二期的建设资金,小蕤他们这一届学生一直就在老城校区上课。 今年二月荣泽撤县改市成功后,新成立的荣泽市政府领导可能觉得荣泽高中这样的状况有点打脸,很快就下拨了第二期的建设资金,并保证说,明年暑假一定会让荣高的学生全部搬入新校区,老城的校区经过整修后,将改成荣泽市第二高级中学,减缓荣高巨大的招生压力。 现在,荣高新校区正在进行紧张的施工,因为施工噪音很大且不分昼夜,为了保证高三学生的学习和生活不受影响,荣高领导决定,让刚刚成为高三的这一届学生继续留在老城,晓慧他们这些高三年级的老师也都转到了老城校区。 从荣高老校区到水文队,晓慧骑自行车差不多得半个小时,和原来到新校区相比,多了三分之二的时间,每一趟都多出二十分钟,对晓慧的生活影响还是很大的。 晓慧原来在新校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家里的饭也是柳川在做或者从单位带,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柳川如果不在家,晓慧基本就只能在单位吃食堂了,荣泽高中教师食堂的饭,和柳川以及公安局胖师傅做的饭,根本不能比。 不过,晓慧和柳侠都知道,柳川担心的,还不仅仅如此。 小蕤原来的成绩非常好,正常情况下,他考试排名都在年级前三十,这和猫儿的成绩差不多,猫儿如果语文不是超常发挥,基本也就是这个成绩。 可今年暑假前的高二期中考试,小蕤退到了年级五十六名,期终考试,退到了八十八名。 柳川经常去小蕤和常帅住的公安局老城家属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晓慧问小蕤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老师们都说小蕤挺好的,除了经常精神有点不济,瞌睡多。 柳川和晓慧抽时间去学校看过小蕤好多次,发现小蕤真的像老师说的,精神不好,柳川和晓慧去的时候,如果是下课时间,小蕤几乎都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哪怕没睡,也是趴在那里发呆,从没见他出去玩过。 柳川和晓慧当时非常担心,怕小蕤和猫儿一样是生了严重的疾病却不告诉大人,柳川带着小蕤去县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结果证明,小蕤除了体重偏轻,其他都很正常。 柳川和晓慧心疼坏了,小蕤这种情况,应该是被繁重的课业给压垮了,他应该是从理智上想努力学习,但身体受不了,精神也不受控制地难以集中到学习上。 不上学是不可能的,而小蕤可以说是柳家性子最柔弱的孩子,这几年不时有学生因为承受不住高考压力而自杀的传闻,现在,柳川和晓慧除了想办法给小蕤贴补营养,还要经常从精神上开导他,防止他钻牛角尖。 现在,如果柳川出去小半年,对小蕤肯定会有点影响。 小蕤好像看出了柳川是放心不下他,他狼吞虎咽地几口把一碗稀饭喝光,一抹嘴,对柳川说:“三叔,你只管去吧,我哪儿有恁娇气,您都是叫俺妈给吓哩了,我就是小时候发过两回烧,叫俺妈一说,就成了先天身体老瓤了,我自己知,我身体好着咧。” 柳侠说:“那为啥还一下课就趴桌子上睡?”小蕤的情况,柳川早就打电话跟他说过,家里其他人也都知道,除了心疼,大家也想不出办法帮小蕤。 小蕤垂下眼帘,瘪着嘴不吭气。 柳侠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揽着小蕤的肩膀赔不是:“小叔不是那意思孩儿,小叔的意思是,你身体确实没其他人那么壮实。” 小蕤摇摇头:“我没埋怨你小叔,我知,是我独个儿不好。” 晓慧站起来:“好了好了,谁都不怨,都怨咱国家大学太少,孩儿们上个大学跟上战场一样,咱小蕤就是叫一天十三节课给使的了,我高三哩时候也因为上课睡觉叫老师提溜到外边罚过站,幺儿你那时候不也是有一点空就想睡嘛。” 柳侠说:“那可不嘛,我要不是因为打黄志英恶名远扬,估计老师天天都得因为上课把我撵出去罚站。” 晓慧拍拍小蕤:“孩儿,你跟您小叔亲热会儿,我洗了碗,咱开始复习英语,咱提前一节回来,功课不能耽误。 柳川,你那事决定了哦,明儿你就给人家王局打电话,说你愿意去,听见没?小蕤俺俩非叫你看看,你不搁家,孩儿俺俩照样过哩可滋润,是不是小蕤?” 小蕤点头:“三叔,你放心去原城吧,我都十七了,会照顾好自己,你不搁家,我还会照顾俺三婶儿咧。” 晓慧洗完碗,和小蕤一起去背阴的房间复习英语。 柳川坐在客厅里看自己的书,柳侠挤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看,柳川估计柳侠回自己屋里也睡不着,就拿出《高数》,让柳侠给他讲几个难点,两个人都非常投入,到一点多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一到上班时间,柳侠就来到北办公楼,找焦福通请假。 按常理,他还是技术三科的人,找岳德胜请假就可以,可付东对他说,焦福通现在正找他的碴呢,他还是去跟焦福通先请假比较合适,省得焦福通过后找岳德胜的麻烦。 柳侠对着工会主席办公室的门敲了好几遍,过了五分钟,里面都没人应。 柳侠转身准备去杨洪办公室问问情况,正好潘留成从楼梯上拐进来,他问明了情况,对柳侠说:“他晚上回原城住,你来杨书记办公室等一会儿吧,如果他到八点半还不来,一般就得到九点半以后了,那你去跟岳工说一下就可以走了,等他来的时候,我就说你等了他很长时间,我让你走了。” 柳侠跟着潘留成来到杨洪的办公室。 杨洪和苗德江、还有长年身体不好在家休养的、主抓后勤的副队长宫卫军都在,几个人一点也不避讳柳侠,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对焦福通的不满。 在柳侠的印象里,潘留成几乎不像个领导,他长年都在一线带队作业,很少评价周围的人,今天,潘留成也在发牢骚,他说,他最多坚持到下周三,如果焦福通再继续这么天天开会或让大家都这么干耗着,他就带着自己的小队走人了。 今年,黄河流域雨水偏少,经常在八月下旬出现的河汛并未按时出现,他不抓紧在这个时间投入作业,如果秋天雨水多,他们都未必能够按时完成前期测量。 在一群领导面前,柳侠很明智地三缄其口,如果不是几个人问他话,他就当自己不存在。 八点半到了,柳侠又去敲了一次焦福通的门,依然没人。 潘留成说:“小柳你走吧,去跟岳工说一声,记着,不要在家停留太久,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得早点知道。” 柳侠跑去跟岳德胜请假,岳德胜什么也不说就答应了,他也交待柳侠早点回来,最迟不要超过下周三,因为他打算周四带队出去,他现在手里的工程在原城东,虽然不是多紧急的工程,但这么白白耽误最佳作业期,他也觉得不踏实。 柳侠回到家,给猫儿打了个电话报备后,坐上了九点半到望宁去的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8 第269章 回家了 柳侠下午四点半回到了柳家岭,受到全家的热烈欢迎。 五个看到他后才从凤戏河里爬上来的小家伙,光溜溜地带着满身的水珠就往他身上扑,柳侠提着东西哈哈大笑地逃跑,引着一群小家伙一直冲到堂屋炕上。 小萱回来一个多月,天天跟着几个哥哥山上沟下地疯着玩,在京都养的那个白嫩劲儿却还没下,小家伙已经和柳侠培养起了足够的亲密,这会儿他浑身挂着水珠,就理所应当地坐在柳侠怀里。 胖虫儿晒黑了不少,也跟家里几个小家伙一样,一丝不挂大摇大摆地遛着小鸟到处跑,看上去相当健康,柳侠一眼就看出了他乐不思蜀的境界,觉得冬燕交给自己的任务有点悬。 小莘也光着,柳侠看着他揶揄地笑。 小莘苦楚着脸找裤头:“都是小雲小雷这俩孬货,天天俺放学一走过老歪梨树,他俩就给我哩裤衩拽掉。” 柳侠嘿嘿笑:“拽掉凉快,小叔都上初中了,您伯还都是叫我赤麻肚儿搁河里耍咧。” 小雲小雷得意地晃晃小屁股,一齐扑到柳侠背上。 柳侠本想先去凤戏河洗个澡的,看到孙嫦娥一刻都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的眼神,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乖乖地坐在炕上和孙嫦娥说话。 大锅里的水刚好烧滚,秀梅本来是打算算熬小米绿豆汤的,柳侠一回来,她临时改成了鸡蛋甜汤。 玉芳麻利地坐上了油锅,晌午家里吃饺子还剩下点馅儿,正好有发好的面准备蒸馍,她决定给柳侠先炸几个菜角。 柳钰睡得迷迷瞪瞪的被叫上来,抱着柳若虹坐在孙嫦娥身边,对着柳侠傻笑,他怕柳侠跟他算那三万块钱的账。 堂屋里热闹成一片,柳侠却依然注意到了柳茂几乎是恐慌的眼神,他和柳长春刚才正在编席子,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还带着高粱杆瓤子的碎屑和植物特有的味道,这样的柳茂看起来像柳家岭那些经年不曾踏出大山一步的人一样,在灾难面前,无助到了极点,让柳侠心里一阵酸涩。 他看看其他人,孙嫦娥、柳长春、柳钰、秀梅、玉芳几个人都带着小心看着他,明显都是想问却又怕问出不好的消息。 小莘和小雲小雷看到猫儿没跟柳侠一起回来,都很失望,几个孩子代大人问出了心里的话:“俺柳岸哥哥咋样了?小叔你咋独个儿回来了咧?” 柳侠说:“俺单位换新队长了,所有请长假哩人员都得回来见个面,然后续假。 您哥哥马上就好了,他现在半个月换一回药,三个月化验一回血,林教授说,要是连续化验三次后情况稳定,以后就改成半年化验一次。” 柳侠说话时的表情很轻松,家里几个大人互相看了看,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要是猫儿有点啥不好,柳侠是连假轻松假高兴的样子都做不出来的。 孙嫦娥说:“这就好这就好,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难缠哩病,只要看透了症,下对了药,哪怕慢点,总会全好哩。” 她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说:“菩萨,谢谢你!你可保佑俺家猫儿真哩富贵长寿,真哩叫他一辈子有贵人护佑着啊。” 柳茂没说话,学着孙嫦娥的样子,双手合十,一直看着菩萨,眼神虔诚的让人心生不忍。 看柳侠疑惑地看着孙嫦娥,秀梅说:“三太爷过生儿哩时候,咱伯请他给咱猫儿算了一卦,三太爷说猫儿没事,孩儿命好,一辈子都有贵人搁身边护佑着。” 小雲抢着说:“太爷爷还说,俺柳岸哥哥是,是有福命,遇见多大哩事都能,都能……变好。” 小莘说:“太爷爷说哩是福大命大,遇见多大的灾多大的病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小雷说也不甘落后给柳侠汇报,他们都知道小叔最疼猫儿哥哥,猫儿哥哥一有病,小叔就跟塌了天一样:“太爷爷还说,俺柳岸哥哥会,会,会活哩可老可老,还,嗯,还可美可美。” 两个小阎王虽然聪明,到底年龄小,对成语之类词汇的掌握还有限,理解意思,却说不完整。 小莘继续注解:“太爷爷说哩是柳岸哥哥会长命百岁,吉星常伴,一辈子都不会受罪。” 柳侠摸摸两个趴在他背上的小阎王的头:“以后,谁说起您柳岸哥哥,您就说哥哥是吉星相伴富贵长寿哩命,听见没?” 两个小阎王齐声回答:“听见了,谁敢说俺哥哥命不好,骟死他,去他家,给他家砸个稀巴烂。” 柳侠挠了挠头:“骟一顿就中了,不用去砸他们家吧。” 小雲小雷一下站了起来:“不中,你就是骟了牛三妮儿一顿,又给她家砸了,她才老实哩,还有可多孬孙货,光骟一顿他记不住,非得使劲收拾才中。” 孙嫦娥和秀梅笑着骂两个小阎王跟柳侠一样,生就的土匪性子,啥事都靠打架解决。 柳侠把两个小家伙拉过来,坐自己身边,十分喜欢地拧着他们的小脸笑了笑,却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接下去。 他知道,两个小家伙会这么说,肯定是村里还有人对猫儿说三道四,不过,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猫儿现在在京都,过着远比这些人好的日子,这里的闲言碎语对猫儿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所以也触动不了他的情绪了。 但对还在柳家岭生活的家人来说不一样,猫儿是家里的一员,他们维护猫儿的同时,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家。 小莘问:“小叔,那些话,说出来就成真哩了?” 柳侠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三人成虎嘛,说多了就成真哩了。再说了,您柳岸哥本来就是富贵长寿命,以前有人给他算命也是这样说哩。” 柳侠虽然没想过舆论能成就命运这种事,但他一直认为,一个整天垂头丧气、老觉得自己很不幸很倒霉的人,是绝对会真倒霉的,自己都在诅咒自己嘛。 柳侠发现柳茂在看着他微微的笑,吃了一惊,问他:“二哥,你笑啥咧?” 柳茂笑容更大了一点:“没啥孩儿,看见你回来,老高兴。” 柳侠有点不信,不过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就没再追问。 柳侠不知道,柳茂是听到他居然那么用“三人成虎”这个成语,想起了猫儿那些把成语用得乱七八糟的作文:那些成语那么用,可真是有意思啊! 小雲问:“小叔,你光说俺柳岸哥哥好了可多,那他到底啥时候能回咱家?” 柳侠扭头,看了一下窗台上的菩萨,和以前一样的恬淡慈祥,让人安心,柳侠回头说:“明年高考,到时候哥哥一定会回来,还会搁家住可长时间。” 小雷不高兴:“唏——,还得恁长时间,一点都不美。” 胖虫儿马上接话:“那,哥哥你们都去我们家呗,那样,你们天天都能见到柳岸哥哥了,我在家的时候,天天都去跟他玩。” 秀梅正好端了几个菜角过来,她把盘子放在炕桌上,捞过胖虫儿在屁股上给了一巴掌:“你个孬货可真会见缝插针,一句话就想把您几个哥哥都拐走啊。” 胖虫儿笑嘻嘻地爬过去趴在孙嫦娥背上:“娘你不想让哥哥跟我走,那你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让我在这儿上学呗!” 孙嫦娥摇晃着背上的胖虫儿,对柳侠说:“这小鳖儿可聪明,来了没三天就变着法儿哩给俺吹风儿,想叫俺替他跟他伯他妈说,他不回京都,以后搁这儿跟小萱一块上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599 柳钰说:“咱家没问题,再有十个八个孩儿也一样养,就是冬燕姐那儿估计不中。” 柳侠笑着对胖虫儿说:“您妈说了,这回我走哩时候把你一起带走。” 胖虫儿大叫着“我不走我不走”,迅速从炕上溜下去,躲在了玉芳身后。 玉芳这会儿正在搓面剂准备蒸馍,离柳侠最远。 知道猫儿的情况越来越好,柳侠刚进家时有点不安的气氛很快消散,小莘和小雲、小雷刚才一放学就去河里耍了,现在,几个人坐在炕前,开始写作业。 柳茂给胖虫儿准备好笔墨纸砚,胖虫儿坐在小石桌跟前,柳茂辅导着他写毛笔字。 柳侠一直觉得,柳茂的字写得非常好,和父亲、大哥有一比。 小萱坐在柳侠怀里,和他分吃着菜角,问柳凌爸爸的情况:“爸爸想我没?” “想了,可想可想。” “爸爸去吃烤鸭没?” “没,爸爸说,等你去哩时候,带着你一起去吃。” “爸爸又去游乐园儿没?” “没,你不搁那儿,爸爸说他自己去老没意思。” “爸爸啥时候回来?” “年下。” “嗯~,我可想爸爸,我想叫爸爸早点回来。” “那,等小叔走哩时候,你跟小叔一起去找爸爸吧?” 小胖子看看两个小阎王哥哥,又看看玉芳和一屋子人,然后皱巴着脸,看着柳侠眨眼睛,小模样十分纠结。 柳若虹好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他本来正坐在柳雲怀里,让萌萌喂着吃菜角,听到柳侠的话,对着他伸出小鹰爪:“打你,不叫哥哥走。” 小萱对着柳若虹鼓脸:“可,可我,可想爸爸呀!” 柳钰马上接话:“那,等您小叔走哩时候,你跟着小叔去找爸爸吧孩儿,你不是说,你可待见京都吗?” 小莘和两个小阎王同时抬起头看着小萱,异口同声地问:“那,你不想哥哥?” 小萱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也可想可想哥哥。” 小莘和两个小阎王满意地给小萱一个大笑脸,继续写作业。 柳侠看玉芳:“四嫂,俺叫小萱搁京都恁长时间,你可想孩儿吧?” 玉芳往擀开的面上洒着油和葱花说:“可不是嘛,快想死了,不过,我去京都看小萱搁那儿恁高兴,您几个给孩儿照应哩恁好,我也可不舍得叫小萱回来,京都比咱这儿好太多了,我也想叫小萱搁哪儿过好日子。” 柳侠说:“俺五哥当时可怕俺不叫小萱回来,你会生气。” 玉芳说:“咋会咧?您都待孩儿恁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咧,我就是老想孩儿,想哩心里都空了。 我也不知该咋说,我可能就是老贪心,啥都想要。” 柳侠特别高兴,他知道,四嫂说的是真心话。 四嫂是小萱的亲娘,她肯定就跟自己想让猫儿去最好的地方生活,可又希望他在柳家岭受到全家人的庇护一样,既舍不得小萱离开自己,又想让小萱生活在人人都向往的繁华都市。 柳侠从玉芳这句话里解读出了可以让小萱有更多的时间跟在五哥身边的希望。 饭菜都做好了,天也快黑了,柳长青和柳魁还没回来,柳侠有点着急:“妈,俺伯跟俺大哥到底去干啥了,咋到现在还不回来咧?” 柳侠刚才问的时候,柳钰只告诉他,吃过晌午饭,柳魁就陪着柳长青去弯河了,好像是说学校的事,具体啥事,柳钰也不知道,他最近忙一个大单子,昼夜不停地加班,最近一个月都是十天左右回一次家,前天晚上终于把货发走,他回来后一直睡到柳侠到家,。 孙嫦娥叹了口气说:“弯河那些孩儿们上学哩事。大前年吴老锅去要公粮,叫刁难哩狠了,回来就把大队书记哩挑子给撂了,弯河从那儿开始就没人管了,没人执事,没有人去要救济粮,村里哩老师都不干了,学校也就散了。” 柳侠问:“弯河哩孩儿们全都不上学了?” 柳茂接过了话:“嗯,还有石头沟,前两年学校就没了。上窑原本有仨老师,俩老师听说光耀叔跟淑萍转成正式工后,去乡里文教组闹,没闹出啥名堂,就不干了。上窑现在就剩一个老师,孩儿们三年级就得去付家庄或望宁上,听说可多人家因为嫌远,就不叫孩儿们上了,反正上了也考不上大学。” 中原一带农村的学校,教学的主要力量一直都是民办教师,包产到户以后,没有工分儿,大队没了集体收入,民办教师的工资也就没了着落,很多民办教师干不下去,就辞职了,农村很多学校因此面临着解散的危险。 去年暑假,荣泽县推出了一个重大举措,通过统一考试,择优给三百个民办教师转正,转正的民办教师除了要和教育局签订一个至少在自己就职的学校再执教十年的合同,其他待遇和原来的正式教师全部都一样。 柳川听说这个消息后,又让晓慧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参加考试的人选要由各乡文教组推荐,他就回来喊上了柳长青,一起去找了王占杰,最终,张光耀和淑萍转成了正式工,现在他们每个月可以领到一百多块钱的工资。 张光耀是由成宾去代考的,虽然王占杰说这次考试就是走个形式,转正是一定的,柳长青还是怕出个什么万一,浪费了那么珍贵的一个名额。 而这两个名额要究竟给谁,当初,柳长青是交给张光耀和成宾、淑萍三个人自己讨论决定的。 没有人想到,张光耀和淑萍的转正,会让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受到那么大刺激。 这件事,包括柳侠在内的全家所有人都不觉得柳长青和柳川走后门有什么不对。 望宁文教组的人,从来没踏入过付家庄以南任何一个村子的学校,没为南部几个深山区的学校提供过任何帮助和指导,也从来不把这些村子里的老师当成同行,他们不可能把千载难逢的转正名额分给这些被遗忘的山里人。 尤其是后来,柳侠他们又听柳川说起,他春节去拜访王占杰的时候,王占杰说起民办教师转正的事情非常愤怒,因为那转正的三百个人中,大部分之前根本就不是民办教师,而是县里和乡里领导以及各乡文教组人员的亲属。 柳侠他们觉得,张光耀和成宾、淑萍,比他们见过的很多正式教师都更配拥有教师这个称号。 柳侠想想外面热火朝天的世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全村哩孩儿都不上学,乡里也不管?” 秀梅说:“乡里?乡里谁会想起咱这几个穷村子啊?咱这儿就刚解放时候来过几个土改干部,成立了个大队,办了几天扫盲班,他们走了以后,这几十年,公社都没再来过一个人,要不是咱伯执事,撑着咱村儿,又带着附近几个村儿一起去公社开会要公粮啥哩,咱这几个村儿早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这不,一实行包产到户,咱就又没人管了,就咱柳家岭是咱伯领着把地分了,分哩可公平。石头沟、弯河、上窑、还有东边那几个村儿,谁占着就是谁哩,那些家里孩儿们少,抢不过人家哩,只能要最赖哩地,唉,没法,要不农村咋重男轻女咧!” 一说起这个话题,屋子里的气氛马上沉重了起来,连小萱和柳若虹都跟着安静了,小厉害妮儿忽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由远而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小雲、小雷和胖虫儿扔下手里的笔都跑了出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0 柳侠刚走到门口,柳长青抱着小雷,柳魁一只胳膊小雲、一只胳膊胖虫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柳侠扑过去抱着柳长青:“伯。” 柳长青把小雷放在炕上,伸手摸了下柳侠的脸:“还好,没咋瘦。” 一股热热的东西从柳侠心里涌起,直冲他的眼睛,他趴在柳长青肩上掩饰自己的失态:“俺搁京都过哩可好,我咋会瘦咧!” 柳魁放下了小雲和胖虫儿,拉过柳侠:“来,叫大哥看看,大哥哩眼最准了,瘦几斤我都能看出来。” 柳侠转身挂在柳魁的背上:“给,你试试,我瘦了几斤?” 柳魁笑着颠了柳侠几下:“二三斤吧。” 柳侠大笑着下来:“大哥你瞎说吧,我比走哩时候还胖咧,不信你摸摸,喏,软乎乎哩肉。”他撩起T恤,把肚子露出来让柳魁摸。 几个小家伙争着过来摸柳侠的肚子,柳侠痒得大笑着躺倒在炕上蜷缩成一团。 柳魁把他拉起来拍拍肚皮:“这么高个儿,一把粗个腰,还好意思显摆了,快过来吃饭。” 柳侠不忿地放下T恤:“哼,我以后吃成个超级大胖子,三尺哩腰,叫您看看。” 别看柳侠闹腾得挺欢,其实从听到柳长青的脚步声,他就有点心虚。 停薪留职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和柳川都很清楚,家里人对他们有一份正式的工在作有多重视,所以,两个人商量好的,他的事对家里能瞒多久是多久,柳侠害怕柳长青一眼就看穿自己。 可是,一直到吃完饭,一家人聊天聊到十点,柳川和晓慧、小蕤摸黑赶回了家,柳长青也没多问他单位的事,柳长青和柳魁的心思都在猫儿的病和京都的房子上。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家伙们都不上学,家里活像个小学校,除了上下午集体练字的时间,其他时候几个小家伙能把人折腾死。 吃过午饭,晓慧坐在树疙瘩桌子边,给小莘开小灶补英语。柳魁和柳川被两个小阎王跟胖虫儿揪着,陪他们去东面坡上挖白茅根吃,柳钰抱着柳若虹跟着凑热闹。 望宁职业高中申请升级成中专,准备验收,硬件大改进,柳魁和秀梅接了他们两栋宿舍楼和一栋办公楼的窗帘,秀梅快一个月没回来,柳魁也是两三天回来一次,因为他现在增加了上门安装窗帘的业务,三栋楼的窗帘,再加上其他零散接的活儿,他也是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两个人三十号半夜把所有的窗帘装完,一号早上和柳钰一起回家,他们决定多在家呆几天,布店请永芳和何家大嫂帮忙照看。 何大哥在步行街租了三间房,开了个家具店,家具店不忙,何大嫂更多的时间是帮秀梅做窗帘和床上用品。 柳长青叫上柳侠,带了东西一起去看三太爷,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夕阳正好,蜿蜒的山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初秋的山里只有风吹树动和鸟儿们的叫声。 走到中间一道没有人家的岭上,柳长青忽然说:“幺儿,咱俩坐这儿说会儿话吧。” 柳侠以为柳长青累了,赶紧找了块比较平的地方让他坐。 柳长青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孩儿,你跟您五哥搁一堆儿住大半年了,你看没看出来您五哥有啥心事?” 柳侠心头一阵茫然:“俺五哥?没啊,俺五哥成天都可高兴啊。” 柳长青看着柳侠苦笑,虽然二十五了,还是单纯得跟个小孩子样。 “你从来就没发现您五哥有啥反常哩地方?” 柳侠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很肯定地摇摇头:“没,俺五哥除了好看书,天天睡哩都可晚,哪儿都可正常,其实他看书晚也可正常,五哥想考研究生咧!。” 柳长青说:“你回去后,多看着点您五哥,考啥也不能不顾身体,黄昏就是再晚,十一点也该睡了。” 柳侠点头:“中伯,我肯定跟俺五哥说。” 柳长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着说:“你搁那儿这么长时间,见有谁对您五哥特别好哩没?” 柳侠想了一下:“曾大伯他们家人俺五哥都可好,还有祁越哥,你知,就是祁老先生家那个拿到俺五哥信、帮俺说好话叫祁老先生给猫儿看病哩那个人。” 柳长青问:“除了他,还有人对您五哥特别好哩没有,不是,不是您曾大伯跟咱家这种关系哩?” 柳侠不解:“那是哪种关系?朋友?” 柳长青点点头:“对,就是朋友那种,对您五哥特别好,或者您五哥对他特别好。” 柳侠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俺五哥接触哩人就那几个,对他都不赖,他对人家也都可好。不过,那些人对五哥再好,也没原来震北哥对五哥好,我觉得,震北哥对五哥,比咱家哩人也不差啥。” 柳长青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你搁京都这大半年,陈震北一次也没去找过您五哥?” 柳侠摇头:“没,他调到集团军司令部了,离京都好几百公里。”柳侠十分苦恼地转向父亲:“伯,你说,五哥原来跟震北个恁好,咋说翻脸就翻脸了咧?五哥说,震北哥搁他跟前摆高干哩架子,我觉得震北哥不像那种人呀!他早就来过咱家,知咱家啥样,他要摆早摆了,咋跟五哥当了恁多年好哥儿们,现在才忽然想起来摆咧?” 柳长青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也学过嘛,时位之移人,何况这世上,能叫人变哩,可不只是时间、地位。” 两个人起来继续走,走到老歪梨树那,柳长青对柳侠说:“幺儿,将咱俩说哩话,跟谁都不要说。” 柳侠连连点头:“嗯,我知了。” 柳长青说:“包括您五哥。” 柳侠惊讶地看着柳长青。 柳长青说:“孩儿,以后,你越来越大了,自己搁外头哩时间也越来越多,认识哩人也越来越多了,记着,交浅不可言深,自己家哩事,轻易别跟外人说,听见没?” 柳侠说:“听见了。” 两个人快走到家了,柳侠忍不住问:“伯,将你那话啥意思?你说自己家哩事,都是指啥?” 柳长青说:“一句半句说不清,小侠,以后你会自己就知了,现在,你先记着我哩话,碰到啥有些不能轻易说哩事,再难受,要是身边没最信得过哩人,先放心里,别随便跟人说,知不知?” 柳侠揣着满心满脑子的糨糊,却还是非常认真地说:“我知了。” 他这句话说的没有一点勉强,因为是父亲说的,他就是不明白,也会心甘情愿地先照着做。 第270章 心情 柳侠是星期二在家吃过早饭离开柳家岭的,到单位的时候三点多,迎接他的是焦福通已经在全体大会上宣布他被移交总局处理的消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1 柳侠感叹:“多么高的工作效率啊,堪比深圳速度。” 付东说:“给马队长打个电话吧,问你到总局后找谁,你这是挨处分,不是受表彰,到那儿后谁接待你都不自在。” 柳侠马上拿起电话。 马千里口气轻松:“这两天总局有个活动,王书记恐怕没有时间和你谈,你星期四过来吧,这两天在家把停薪留职申请和评职称的材料准备一下,评职称的事有不懂的去问楚远,职称跟工资挂钩,他原来一直管这块。” 放下电话,柳侠心里又失落又轻松,失落他以后不再是三大队的人了,轻松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假期,可以放心地陪着猫儿了。 付东说:“你现在都已经不算三大队的人了,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你不知道吧?焦福通宣布对你的处理决定时,下面多少人羡慕嫉妒呢。” 柳侠问:“这怎么说呢?” 付东说:“没有具体的处分决定,只是说交总局处理,你完全可以停薪留职个一年半载,然后就在总局任职呀。 你打听一下,这么多年除了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进入咱们单位的,哪个不想留在总局? 虽然咱们队奖金高,可总局毕竟是在原城,省会城市,而且咱们队奖金特别高的是一线人员,后勤和总局机关差不多。” 柳侠说:“这么说,我是因祸得福,应该扬眉吐气才对哈!” 付东离开后,柳侠给柳川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就出来找楚远。 在走廊上,他碰到了拿着购物发票到财务室报销的丁红亮,丁红亮看他的目光活像在看杀父仇人。 这次轮到柳侠使用讥讽的微笑了,他运用的相当到位,所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财务室的时候,一个是满脸和煦的笑容,一个是咬牙切齿脸色狰狞。 财务室里,一个看着有点瘦弱的男人埋头在一大堆材料中写写算算。 冯红秀在懒洋洋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发出平板机械的女声,而冯红秀面前没有任何东西。 楚远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看报纸,面前放着一杯蒸汽袅娜的茶水。 柳侠走到楚远身后,猛地把他手里的报纸抽走:“哈!” 丁红亮走到贾明军身边:“贾科长,我们今天早上买的东西,您给报一下。” 楚远回头,看见是柳侠,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无端掳去小老儿之物,所为何来?” 贾明军抬起头,皱着眉说:“我这儿忙着呢,报销不都是月底一块儿算吗?你到二十五号以后再来吧。” 柳侠嘿嘿笑:“小生久仰前辈大名,今日有一事不解,劳烦前辈指点一二。” 丁红亮忍着气说:“我昨天来预支钱的时候,你说你太忙,没多少钱,让我先垫着,东西买回来马上就给我报销的。” 楚远端起茶喝了一口:“小老儿岂敢。公子出身名门,文有彬蔚之美,武有安邦之术,小老儿鸡鸣狗盗之辈,指点二字,实不敢当。” 贾明军烦躁地说:“你不都说了没多少钱,月底一块报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赶我最忙的时候来?我现在没空,这么多东西,我不知道得弄到什么时候呢。” 柳侠对抱着胳膊乜斜他们的冯红秀笑笑,自己拉过把椅子在楚远跟前坐下:“我该评职称了,不知道都准备什么材料,楚远哥你跟我说说呗。” 丁红亮气得大喘气:“你再忙,这也是你的本职工作,我已经顾全大局自己垫钱把东西先买了,你就应该马上给我报销。” 楚远呵呵笑:“原来是晋职称啊,你的工作在那儿放着呢,随便扒拉扒拉就达到条件了,来,哥哥闲着也是闲着,帮你顺一遍。” 楚远把晋升的条件给柳侠看了一遍之后,又用几分钟时间给柳侠列了一份清单,让柳侠照着清单准备就可以了。 柳侠拿着清单准备离开,楚远站起来跟他一起往外走:“撒个尿去,回来接着喝,多喝多尿,清热排毒,预防结石。” 到了走廊,柳侠悄悄问:“贾科长那儿怎么会有那么多活儿?冯大姐又没被流放,怎么不帮他一起干呢?” 楚远说:“该核算八月份工资和奖金的时候焦天子来了,他一来就停了我的工作,然后天天开会,冯姐也没时间干,活儿就堆在那儿了。 而且会计和出纳的职责是不同的,我以前从没要求冯姐干过我的活儿,除非她主动要求。 我估计最近财务室还会进人,冯姐估计会被调到其他科室,反正,焦天子不会让冯姐管钱的。” 柳侠说:“我才几个月不在家,回来好多人都不认识,咱们单位进了多少新人啊?” 楚远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咱们队现在一线人员和后勤人数基本上是1:1,这样的人员分布是非常不合理的,非生产人员所占比例太大,总局直属大队和一、二队更厉害,一队后勤人员是一线人员的两倍还多。 马队长这几年一直顶着总局的压力,尽可能不接受非测绘专业的人进入,咱们队进人最多的一年,就是你来的那年一个,进了十二个,那还是因为前一年咱们一个大学生都没进。 焦天子上任半个月,好像已经进了二十来个了吧?大门口那位八月底进来,十一月满六十岁,在咱们这儿干三个月,以后就可以拿退休金了,据说以前在一大队,是临时工。” 柳侠惊悚:“我靠,真有两把刷子。” 楚远说:“据说这还只是开始,大头在后边呢。”他拍拍柳侠的肩膀,“走吧兄弟,就你这身板儿,以后恐怕得一个扛仨,累死你。” 柳侠从办公楼出来,又看到了丁红亮,他正在花坛边慷慨激昂地跟一群人描述贾明军怎么刁难他,他怎么制服贾明军。 那群人看到柳侠,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其中有几个是施工队跟柳侠合作过的。 柳侠的回应很自然,他不觉得那几个人躲避他有什么不对,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那几个人只是不像以前对他那么热情,又没有针对他陷害他。 一回到家柳侠就开始写停薪留职申请,期限已经和马千里商量好了,三年。 猫儿大约需要三年时间才能痊愈,他要保证这三年,他能够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只要猫儿需要,他就在猫儿身边。 晋职称的资料虽然不是现成的,但准备起来很容易,焦福通在这件事上,想刁难他都不可能,他的学历,他得过的奖和参与过的工程就在那里放着,全队人都知道,任何人都没办法抹杀,他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到原城总局时交上去就可以了。 星期三晚上,柳侠和柳川、晓慧、王君禹、楚凤河、楚小河、马小军、张小田以及刑警队一大帮子人一起吃了顿烤羊肉串,算是给柳川饯行。 星期四早上,柳侠和柳川一起,坐公交车赶往原城,柳川到原城市公安局临时行动组报到,柳侠去地质总局领处分。 —— 庄严肃穆的审讯场面只是一种想象,柳侠在马千里的办公室等了两个小时,然后被叫到王书记的办公室。 王书记态度严肃语气温和地对柳侠进行了十分钟的挽救式批评教育,最后说:“总局领导考虑到你以往的表现,结合你承接那个工程时的具体情况,本着对你未来负责的态度,决定对你免于处分。 你们马队长说,你有停薪留职的打算,总局领导认为,根据单位目前的状况,你作为技术骨干,停薪留职的时间不宜过长,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超过三年,一年之内最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2 柳侠把停薪留职申请记面前,鞠了个躬出来,他觉得一身轻松。 轻的没着没落的。 回到马千里的办公室,马千里不在,褚宝贵副局长坐在他的位置上在看报纸,看到柳侠进来,褚宝贵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正好该下班,走吧,你们戚老师和黄老师让我给他们的高徒压压惊,咱们一起吃顿饭去。” 柳侠都快记不清很少出现在班上的戚老师的面容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了她的名字,柳侠笑着说:“我有外快,还是我请您吧,省得有一天我返校,戚老师说我不懂长幼尊卑。” 褚宝贵指着柳侠的额头数落他:“还敢跟我说你的外快,没给处分让你飘起来了是吧?祸从口出知道不知道?” 柳侠嘿嘿笑:“这不是得您和队长相助,遇难成祥,高兴的嘛,褚老师,我们队长呢?咱们和他一起吃吧。” 褚宝贵往外走:“不管他,咱们自己吃去。” 两个人出了大门没多远,一辆小轿车停在他们身边摁喇叭,马千里带着个大墨镜,一副跩得不得了的样子摆手让他们上车。 褚宝贵身体不好,必须得午睡,所以他们吃饭的时间并不长,但柳侠后来回忆起来这次短短一个小时午饭时间的交谈,十分感慨,褚宝贵和马千里今天的谈话对他后来事业发展的影响非常之大,他一直犹豫疑惑的心,在这天之后有了明确的目标。 从饭店出来,马千里把柳侠送到了他买商品房的小区,柳川已经在这里了。 原城市公安局离这里很近,柳川跑步的话大概就是五分钟,房子已经交工,柳川决定在原城期间住在这里。 原城市公安局给借调人员安排的有集体宿舍,但柳川要复习考试,四人一间的宿舍显然不合适,临时单身汉们的娱乐活动简单粗暴,并且都附带有强大的噪音扰民功能。 从家里来的时候,秀梅已经给准备了三个简单的窗帘,客厅、主卧、卫生间,两个人也算是挂窗帘老手了,不一会儿就把三个窗帘都安置好了。 柳川下午要集中培训,明天开始正式上岗,以后实行轮休制,一个月休息八天,柳川已经想好了,他要把八天攒一块歇。 柳川三点钟去上班后,柳侠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大堆日常必需品,他回来把东西归置好,已经快七点了,柳川还没有回来,柳侠估计第一天,可能要举行个什么仪式。 他背上自己随身的包出来,给柳川发了个传呼,又给猫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有点事,可能十点钟之前赶不到家,提前给他打电话,免得他十点钟不能安心去睡。 —— 猫儿放下电话,兴奋的心情随即陷入低沉,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空,又环视了一遍空旷安静的房间,起身把窗帘放下,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小叔肯定遇到大麻烦了,否则,他不可能忘记自己明天去化验血的事,可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呢?马鹏程这厚脸皮住校,想找个人打听都找不到,楚昊他爸,付东叔叔,三叔和三婶儿,没一个会对自己说实话的,怎么办?怎么办?…… 猫儿一晚上都没睡踏实,闭上眼就做噩梦,都是些妖魔鬼怪在后边追着他要打要杀的,柳凌每次摸他的头,都摸一手汗。 一点多,柳凌把满头大汗的猫儿喊醒,端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里面有两个荷包蛋。 猫儿不声不响把奶和荷包蛋都吃了,躺在那里睁着眼看天花板,他很失落,小叔走了八天了,他一次都没梦到小叔,他天天睡觉前都捧着胸前的护身佛祈祷很多遍“让我梦见小叔让我梦见小叔让小叔快回来”的。 猫儿也很庆幸,他梦里的妖魔鬼怪都是在追杀他,而不是小叔。 柳凌伸手摸摸猫儿的后背,汗已经落了,他把夏凉被给猫儿掖好:“孩儿,您小叔就是回单位见见新领导,他肯定会想办法续上假,早点回来陪你,你可别瞎想哦。” 猫儿说:“我没,我都快好了,小叔就是回去上班我也没事。” 柳凌轻轻叹口气,把手放在猫儿的额头上:“猫儿,没你之前,你不知您小叔多淘力,他是最小哩,您大爷爷您奶奶奶奶可娇他,俺都护着他,就那他也没少挨打。 他那时候跟个混世魔王样,天不怕地不怕,还一肚子孬主意。 他趁您小葳哥睡着,把他的小鸡儿绑起来,说那样您小葳哥就不尿床了; 给您小葳哥蒸鸡蛋,蒸好后您奶奶得不错眼珠地盯着放凉,要不,一转眼,他就给吃了; 给您小葳哥开的小灶,必须有他一份,要不他就打着滚儿闹,全家都别想安生。 您奶奶准备好的懒柿,让大爷爷给人家送礼,他把最大最好的都用生柿子偷偷给换了,人家过后问你大爷爷咋回事,你大爷爷给气得要死; 你大爷爷好不容易攒点钱,给太爷买了一包桃酥,结果下雪了,没法给太爷送,等雪化了你大爷爷去拿的时候,油纸包好好的,里边的桃酥一块都没了。 他把苍耳撒在前边女同学的头发上,塞到刘狗剩的裤兜(裤裆)里;把刚长大的小癞蛤蟆放人家的书包里。 还有好多好多,猫儿,你小叔他以前真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就从有了你以后,他一下就长大了。 原来,到了冬天该睡觉的时候,你四叔、六叔我们得先把被窝儿暖热,然后躺那儿,让他睡我们身上,他啥时候觉得暖和想下去才会下去,我们不能主动说。 你大伯从部队回家后,他冬天大部分跟着大伯睡,天天都睡大伯肚子上。 有 了你以后,都是他第一个钻被窝里,暖热了才让把你放进去。 他比你小蕤哥大八岁,给你小蕤哥加小灶的话也不能少他的,要不,他能闹的天翻地覆,你大伯也不愿意。 有了你以后,再好的东西他都能忍着,什么好东西他都想紧着你吃。 以前我们放学,他一路上爬高上低招猫逗狗的,我们急死他都不会好好走路。 有了你以后,他路上跑的比谁都快,我们几个觉得他小,怕跑得太快累着他,想慢点都不行,他说他太想你,他回去晚了你肯定该哭了他说你一哭他就心疼得要死。 反正,有你以后,你小叔一下就长大了,变的比谁都懂事。 猫儿,五叔跟你说这些的意思你明白吧?” 猫儿吸吸鼻子,不吭声。 柳凌说:“你是小叔的心肝宝贝,他就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暂时离开你,你也还是他的宝贝,就和我们跟你大爷爷、奶奶一样,不管离得多远离开多久,你都是他最挂心的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猫儿说:“我不是在担心小叔在家时间长了会忘了我,我是担心小叔一个人会出什么事。” 柳侠疑惑地看着猫儿:“为什么这么想?” 猫儿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害怕,就是忍不住老这么想。”停了片刻,他忽然说:“五叔,你从来都不担心震北叔叔吗?担心他出事,担心他喜欢上别人。” 柳凌的手僵在了那里,过了良久才说:“担心。” 猫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震北叔叔娶卓雅阿姨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特别难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3 柳凌说:“是,难受到……以为自己会死。” 猫儿伸手拉灭了灯,他在黑暗中看着房顶想,我知道小叔对我那么那么好,我还是会担心,担心他会有一天对别人比对我好;想到小叔可能娶别人,我也是觉得自己会死…… —— 黎明时分,京都下起了小雨,猫儿就没去跟着祁老先生锻炼,但他还是按时起床,在走廊里练习太极拳。 秋风裹挟着小雨,雨丝乱舞。 柳凌打着雨伞来到大门外,开着怀琛的那辆捷达前行倒车来回试了几次,车子没问题。 柳凌没有开着这俩车去上过班,原因无他,汽油太贵。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不会计较这是怀琛的汽车,自己拿来开会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他会开车上下班,这样,至少每天路上可以节约一个半小时,他就能在家多陪猫儿一会儿。 对面53号门口的小奥拓被一块大塑料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和西邻居家门口那辆几乎完全被泥水糊住的越野车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凌笑了一下往家走,穷人和富人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几乎被泥水完全糊住的车,就好像是直接从沼泽深处起飞升空出来的…… 柳凌已经走上了台阶,一只脚踏进大门里了,却蓦然转身,看着那辆车。 小雨落在那辆车上,顺着车身形成一条条泥的小溪,车子后窗玻璃只被冲刷出了几条很细的缝隙,感觉上,车子里应该没有人。 柳凌看着车子停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像是要摇去满脑子的荒唐念头,他走进大门,顺手把门带上。 猫儿锻炼到七点整停了下来,柳凌已经把饭盛好了,两个人准备七点半出发去医院。 柳凌做的鸡蛋甜汤不稀不稠刚刚好,鸡蛋老嫩也正合适,猫儿喝了一口,嗯,真好喝。 他决定少吃半个馍,多喝一碗甜汤。 吃完第一碗,站起来准备去盛第二碗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大门响动的声音,跟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柳凌站起来:“我出去看一下,你只管吃……猫儿,正下雨咧孩儿,你不能淋雨。” 他赶紧跟着往外跑,跑过东厢房山墙,就看到柳侠笑嘻嘻地伸开双臂,猫儿扑上去抱着柳侠的脖子,双腿环在他腰上,手里还拿着个空碗:“小叔!”。 柳侠抱着猫儿往上屋跑:“喔喔喔,跑快点跑快点,淋着俺大乖猫了淋着俺大乖猫了。“ 第271章 许多事 柳侠回来了,猫儿也就魂魄归位原地复活了。 在外人看来,柳侠离开这几天,猫儿完全正常,甚至比柳侠在的时候还懂事听话活泼快乐,只有柳凌这样能从骨子里看透猫儿的人才知道,和柳侠在的时候相比,猫儿这几天就跟花木缺了底肥一样,乍一看依然青枝绿叶花儿朵朵,仔细看却少了些水润蓬勃的生机。 或者说,有柳侠的日子,猫儿就像颗钻石,柳侠一离开,猫儿就成了颗玻璃球,玻璃球里来上点花红柳绿的装饰,看着比钻石还漂亮呢,可懂行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玻璃球没有钻石细腻坚硬的质感,没有钻石光芒璀璨的灵魂。 柳凌开车,柳侠和猫儿坐在后排,俩人一路絮絮叨叨,柳侠恨不得猫儿每顿吃了几粒米都问清楚,恐怕猫儿吃多了影响消化,吃少了缺少营养,简直比郝思嘉的嬷嬷还要操心琐碎。 猫儿十分安逸地靠着车窗,脚放在柳侠腿上,柳侠问的他回答,没问的他也回答,力图从各个角度证明自己百分百遵守了和柳侠的约定,一分钟的书也没多看过,身体十分健康,肉体和思想的精气神都过剩到要溢锅,必须通过增加学习时间这种方式才能疏导分流掉,否则他就会被憋成个精神病。 可猫儿的小花招在柳侠这里完全没用,柳侠用自己的逻辑重新论证了一遍猫儿的问题:“躺床上腰疼绝对是坐着学习时间太长,把腰给累着了;晚上睡不着肯定是白天看书接受的内容太多,神经承受不了,所以,乖猫你以后看书速度要慢点,还得多休息。 大学嘛,咱考得上就上,考不上拉倒,你现在已经有高中学历了,这在咱们中国就足够用了,你现在学的好多知识实际生活中都用不着呢,太高深了。” 猫儿对柳侠的话从来没起过反抗的念头,但如果柳侠的决定触及到他的大原则,他也会分辨一下,强调一下自己的主张:“腰疼是躺的时间太长了,睡不着是我白天睡了五六个钟头,不过,你要是担心就算了,一天五节课其实也差不多。哎队了小叔,以后每天让我玩两个小时电脑呗,我发现我打一会儿游戏再去睡,睡得特别透。” 柳侠走的第二天,怀琛送过来一台电脑,最新型的,刚面市,非常抢手,怀琛买了两台,柳凌晚上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网线都已经拉好了。 猫儿说,他问怀琛多少钱,怀琛说:“肯定没胖虫儿在柳家岭的伙食费和养育费贵。” 柳侠买下谭家院子时,就想过把荣泽家里的电脑给搬过来,可仔细想了之后觉得不合适,从荣泽到京都的老杨树胡同,要来回倒好几次车,那么个大疙瘩不好带,而且小蕤也非常喜欢打游戏,原来他每次去都是看电视,有了电脑后,除非有他在老城正追着的电视剧,他基本就没往电视机前面坐过,所以柳侠放弃了这个想法。 猫儿喜欢打游戏,打游戏和练习毛笔字一样,都能让猫儿投入和放松。 柳侠说:“行,上下午各一个小时,老规矩,每次玩,时间只准少,不许多。” 猫儿用脚揉揉柳侠的肚子:“小叔你真好。” 到医院抽血的时候,如果不看周围的环境和猫儿扎着止血带的胳膊,只看猫儿的脸,别人肯定会以为猫儿是坐在餐厅里等着上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他一直扭头看着柳侠嘿嘿笑,一副美得不得了的样子。 采完血,林培之教授给猫儿听了听心脏,看了看身体,说:“没问题,好好养着吧,星期一来拿结果。” 柳侠说:“林教授,我们猫儿算过两次命,两个算命的先生都说,他是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富贵长寿的命格,他肯定会好的。” 林培之失笑:“你是在和一位整天对着显微镜和培养皿的医生讨论风水和麻衣相对血液类疾病的影响吗?” 柳侠说:“我是在说,您和祁老先生都是最好的医生,是能改变别人命运、促成良好命格的贵人。” 林培之大笑:“这个马屁我喜欢,柳岸,猫儿,你可一定要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啊,要不我跟你那个祁爷爷就辜负了你小叔送给我们的救世菩萨的美誉了。” 猫儿说:“一定会的。” 他们出门前,林培之说:“柳凌、柳侠,谢谢你们的粉条,包包子和饺子都很好吃。还有,带我给祁清源老先生致谢,谢谢他让我沾他的光,得到贵人这样一个尊贵的封号。” 出了医院大门,柳凌、柳侠和猫儿才大眼瞪小眼:“粉条?” 他们带来的粉条,从来没给林培之送过啊。 柳凌说:“肯定是曾大伯,他把咱们给他的粉条给了林教授。” 柳侠心里不存事,回到家就给怀琛打电话。 怀琛说:“哦,是我爸让把你们带来的粉条送给林教授的,他说林教授那身份,巴结送礼的人多了,咱们眼里的好东西人家未必看得上,可再矜贵的人也得一天三顿吃饭不是,咱们那儿的粉条确实挺好的,软乎还入味。其实我当时去送的时候也觉得有点那啥,没想到林教授还真的喜欢吃,看来还是我爸比较懂得人哈。” 放下电话,柳凌说:“挺正常的,曾大伯在别人眼里还是大艺术家呢,回到家还不一样为了吃炸酱面还是打卤面纠结。”还有那个人,在别人眼里是嚣张傲慢高高在上的高干子弟,其实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看到红烧肉就两眼放光,稀饭咸菜干馒头也能吃得很高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4 趁着猫儿上卫生间的工夫,柳凌跟柳侠说了猫儿晚上老睡不踏实的事。 柳侠这几天跟猫儿差不多,他倒是没做噩梦,还梦到过猫儿两次,但他也是翻腾半夜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点来由的说醒就醒,醒了继续翻腾,想猫儿。 昨晚上他又在火车上站了大半夜,这会儿正好也挺累,所以猫儿一回来,柳侠就喊他过来跟自己一起睡。 猫儿正巴不得呢,三下两下把自己扒得只剩下个小裤头,两个人相拥而眠,一觉睡到了快天黑。 两个人迷迷糊糊起来,一路哈欠来到厨房,怀琛和冬燕来了,冬燕正在跟柳凌说自己考驾照的苦难经历,发誓再考一次不过,她就不考了。 怀琛和冬燕来,是想听听胖虫儿怎么样了,柳侠给了他们一整卷胶卷:“胖虫儿的专辑,本来想洗好了给你们的。” 冬燕拿着胶卷盒子问:“小兔崽子还是不回来?” 柳侠说:“嗯,我星期二从家里回荣泽,胖虫儿和小萱平时都是睡到自然醒,可那天,我六点半起来,他和小雲、小雷已经没影了,早饭都是小莘和小萱给他运输的。” 冬燕拍桌子:“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怀琛慢悠悠地说:“问题是,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冬燕翻着白眼大喘气。 柳凌说:“冬燕姐,我们那里虽然穷,但风景挺好的,要不,你忙过国庆假期,去我们家玩一趟吧,凤戏山最漂亮的时候就是秋季。” “嗯?”冬燕抱着胳膊思考:“这个建议很值得考虑哈,那个,小凌小侠,你们那儿的山陡吗?” 柳凌说:“我们觉得不陡,跟京都这边的山比起来,我们那里就是丘陵,冬燕姐你问这个干嘛?” 冬燕说:“我个儿低,一直都是穿高跟儿鞋,出去爬山也一样,要是山太陡,我得考虑怎么挽救一下。” 猫儿做仰倒状:“喔,做女人真可怜,做个虚荣心泛滥的女人更可怜。” 冬燕揪着猫儿的耳朵把他拽到跟前:“小猫儿你胆子够肥了哈,敢笑话阿姨了哈,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拍得你永恒在一米五。” 猫儿捂着耳朵抗议:“你才一米五,我都一米六八快一米七了。” 几个人热热闹闹聊到快十一点,柳凌他们邀请怀琛和冬燕住下。 怀琛说,他凌晨四点的火车,去海都看一批货样,在小柳巷去火车站要近的多,而且,冬燕也想趁着半夜人少,捎带着练会儿车。 临走,怀琛说,曾广同昨天到日本了,他应该会提前回来,他们学校接下了国家博物院一个大型雕塑群的创作,希望曾广同能早点回来主持设计。 就像书画同宗一样,雕塑和绘画也曾经密不可分,曾广同当初留学英国,游历欧洲期间,学习的不仅仅是绘画,雕塑和建筑设计也造诣颇深,只是这些年来,他在绘画上的成就掩盖了他在另外两个领域的才华,只有他身边为数不多几个从青年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朋友知道这一点。 第二天是周末,柳凌和柳侠计划带猫儿去逛逛街,买几件秋装,再顺便到柳凌的学校玩玩。 虽然猫儿掩饰的很好,但柳凌和柳侠都感觉得到,猫儿对自己这次化验的结果非常紧张,带他出去玩可以适当分散他的注意力。 还有一个原因是,猫儿知道柳凌在跟着学校的体能教官学习自由搏击后,十分眼馋,也想拜师学艺,柳凌和柳侠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今天正好带他去试试。 六点四十,猫儿还没从祁老先生家回来,正在做饭的柳凌忽然听到电话响。 电话是怀琛打来的,他让柳凌赶紧去小柳巷和永安大街交叉口,冬燕跟人撞车了。 怀琛现在在火车上,已经离京都好几百多公里了。 柳凌不敢耽搁,先给柳侠打了电话,让他在仁义路市场路边等着,然后他到祁家叫上猫儿,开了车往小柳巷赶。 他们到的时候,两个交警在处理事故,冬燕开的奥迪前面左侧的灯全碎了,车身凹进去一大块,冬燕系了安全带,人倒没事,只是吓得脸色苍白,手一直发抖。 对方是一辆比较旧的皇冠,车头给撞的惨不忍睹,司机已经送医院去了,冬燕结结巴巴地说,司机应该没性命之忧,不过腿好像伤得不轻,路都不会走了,是给抬上救护车的。 柳侠和猫儿安抚冬燕,柳凌过去问交警情况。 交警说,冬燕无证驾驶,转弯前没有打开转向灯,慌乱中又猛踩油门。 皇冠车也有责任,它转弯幅度过大,占据了对向车道。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两辆车都被拖走了。 交警让冬燕回家等通知,那个挺和气的小交警提醒冬燕,早点和皇冠的主人协商赔偿问题。 柳侠随身的包里有六千多块钱,身上还带着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两万,他和柳凌、猫儿都觉得主动把住院费交了可以给受害方留下个好印象,有利于后续事宜的解决,所以他让猫儿和柳凌陪着冬燕回家,自己去医院送钱。 在处理和钱有关的问题上,柳侠觉得自己的经验比柳凌多,脸皮也比柳凌厚,去和皇冠家的人打交道更合适。 柳侠为皇冠的车主那喆交了五千块钱的住院押金,然后等到快十二点,也没见到那喆的家人。 而那喆拒绝和柳侠说话,也不吃他给买的饭,柳侠可不是软面团子,他连续问了三遍那喆他们家电话那喆都拒不开口后,柳侠甩手走人,直接打了辆面的回小柳巷,不管那小子了。 反正他已经看过病历,那喆就是左腿胫骨骨裂,右腿软组织损伤,看着肿的厉害,其实并不严重。 冬燕之所以觉得那喆伤得很重,应该是当时给吓坏了,看什么都往严重里想,那喆应该也是给吓坏了,吓得腿软走不了路。 冬燕回到家后,又哆嗦了好长时间才慢慢缓过来,她对柳凌和猫儿说,她最近出行基本都是坐怀琛的车,习惯了,就不想再骑小摩托了。她因为昨晚上顺利地把车从老杨树开回了家,特别兴奋,今天早上怀琛又正好出去,所以她就抱着侥幸心理,想自己开车去店里,因为心里发憷,也为了躲避警察,她还特意赶在上班高峰前早早就出了门,结果还是…… 一点半,怀琛赶回了家。 猫儿拜师的事暂时泡汤,午睡起来,柳侠带着猫儿买好了衣服,回到老杨树。 柳凌留在曾家帮忙。 这种性质的交通事故通常都很麻烦,到星期一下午下班,怀琛和那喆家的人也没谈出个结果,那喆家里人坚持要三十万,怀琛一怒之下不和对方谈了,让他们告去,怀琛等法院的判决。 猫儿的化验结果很好,林培之说,照这样下去,猫儿一年内各种指标就有可能恢复正常了,猫儿以后三个月化验一次。 柳侠拿到化验单后,没回老杨树自己家,而是和猫儿、柳凌一起来到曾家。 晚上九点,柳凌和猫儿把柳侠送到了火车站。 柳侠回到荣泽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原来办公桌里的私人物品清理干净,他抱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岳德胜跟他说,科里几个人想设宴为他饯行。 柳侠不加思索就答应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5 饯行宴上,柳侠知道了他离开的这四天里单位发生的几件。 新闻。 上个星期四,也就是柳侠去原城领处分那天,潘留成和焦福通吵了一架,潘留成说他等不了了,他的小队必须马上奔赴栖浪水库开始作业,焦福通不同意,原因是还有几个重要的会议没有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还没有结束。 焦福通不同意,潘留成就走不了。 焦福通来的第一天就在大会上宣布,因为以前队里的车辆管理存在诸多问题,很多职工都有意见,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单位的车辆调用都要经过他同意,他不在的时候,杨洪负责,至于以后,他会让办公室和车队联合给他拿出一个具体的车辆管理方案,方案出台之前,就先这么着。 潘留成领完仪器,却没有车,付晓乐站在一大排汽车前,看着他难为的直想哭。 潘留成一怒之下打了局长的电话,栖浪水库工程是总局牵头投标的项目,现在总局就有两个测绘小队在水库工地作业。 给局长打电话的结果没人知道,因为这几天都没人见到过潘留成,而和他组队的李吉跃和郑朝阳、焦志义等人都还在单位上班。 楚远昨天早上八点一上班,就把一份停薪留职申请交到了办公室,十点钟付东通知他,申请批准了,楚远随即交了十年的保职费,下午就骑个自行车,优哉游哉地钓鱼去了。 技术二科有人透露,尚诚到蓝嵩县的那个山区公路项目分给卜鸣了,二科的科长霍英伟昨天突然请假,说家里老祖母病危,二科分配项目的是副科长马广杰。 柳侠说:“不能吧,这,这……”人多,新调入的几个人也来了,他不敢信口开河。 荣泽县是半山区,东部和北部都是平原,尚诚和蓝嵩可是实实在在的全境山区,卜鸣快六十了,焦福通还真是敢作敢当,柳侠连冷笑都提不起兴趣。 晚上,楚远第一次来到柳侠家,柳侠和他说起卜鸣的事。 楚远说:“当年年轻气盛,焦福通报复卜工也就报复了,可现在,他是一个单位的老板啊,站的位置高了,心胸和眼界也得相应地提升,他以一个单位一把手的身份,这么折腾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工程师,这叫他妈什么事啊!” 柳侠好歹也是当过领队和黑包工头的人,领导的境界也有那么一点点,他和楚远的想法是一样的。 一个人,你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就应该有什么样的觉悟,位置即立场,立场决定观点,但如果本人的觉悟不够,那观点可能就跟不上立场。 焦福通连自己的立场都搞不明白,更不用说觉悟了,他站在领导的立场,却只有普通职工的觉悟,这样一人能力和位置不匹配的人,不知道以后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柳侠已经开始为三大队的未来担忧了。 柳侠问楚远以后的计划。 楚远说:“我已经和原城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签订了合同,就在省政府旁边,十六号就过去上班,你呢,你什么打算?” 柳侠说:“我最终肯定会自己组建测绘队,但在我们柳岸参加高考之前,我不会长时间离开京都。” 楚远点点头:“也是,什么能比亲人的健康更重要呢。”他踟蹰了一下,好像给自己增加点勇气,然后说:“小柳,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说出来,你能帮忙就帮,帮不了,我不会介意,你也别多想,好吗?” 柳侠一直非常尊重楚远,第一次看到楚远如此不自信的样子,他十分诧异,也有点慌乱:“楚远哥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尽最大努力。” 楚远说:“我跟你一样,家也是农村的,还是非常贫穷落后的农村,所以我们家不管是往竖里还是横里查十八代,都找不出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海外关系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我到目前为止最成功的地方,一是娶了你嫂子,你嫂子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二是考上大学,进了咱们大队,遇上了马队长;三是咬着牙又考过了注册会计师。 这对我已经够了,但是,对楚昊,我觉得还差很远。” 柳侠说:“楚昊学习那么好,你根本不用为他担心的。” 楚远说:“如果是以前,我是指没有改革开放的时候,我会满足于我能给楚昊提供的一切,但现在不行。对现在的孩子来说,荣泽,甚至是原城都太狭小了,一直呆在这里,会制约孩子的眼界,眼界低,追求就低,对自己的要求就低。” 柳侠好像明白了楚远的意思:“你是想让楚昊跟我去京都吗?” 他说完马上就觉得自己想岔了,楚昊的成绩,肯定能考上大学,如果楚远只是想让他去京都开阔一下眼界,两年后让他报考京都的大学就可以了。 楚远说:“不是,我是想……你不是有个哥哥在法国吗?” 柳侠顿悟:“你想让楚昊出国留学?” 楚远说:“不留学也可以,至少让他去国外看一看,我和你嫂子就他一个孩子,我们不想和他一辈子都见不了几回面。 小柳,实话跟你说吧,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楚昊最近有点跑毛,说白了,就是早恋,还陷得挺深,什么都不顾了,我说过他一次,他阳奉阴违,他已经十七了,我说太多只会让他跑得更远,所以……” 柳侠挠头:“早恋啊,这事是比较麻烦。” 楚远接着说:“不过,楚昊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如果他能自己意识到不对,愿意回头,我什么都不用说,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想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他知道,世界有多大,让他自己决定,他要的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的人生。” 楚远走后,柳侠往京都的家里打了个电话,跟猫儿和柳凌说了楚远的请求。 猫儿说:“我靠,楚昊居然早恋,马鹏程给那么多女生写过情书,还没早恋呢,他竟然先来了。” 柳凌说:“楚大哥的想法挺好的,你记得吗幺儿?以前,咱们在望宁,每次看到那辆停在供销社门口的公共汽车,都可羡慕坐在上边的人,想着他们会去哪里,那些地方会是什么样,肯定是和柳家岭、和望宁截然不同的世界。” 柳侠想起自己当年小心翼翼地摸着公共汽车、羡慕到如同白痴的傻瓜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那,六哥如果打电话来,你问问他,能不能让六嫂家的人给楚大哥写封信,邀请楚昊去他们家。” 楚远已经找人打听过,如果有定居国外的人的来信,申请签证会相对容易一点。楚远为了楚昊真是豁出去了,他说如果能够出国,他会暂时让楚昊休学。 柳凌说:“行,我估计这两天你六哥就会来电话。” 柳侠在荣泽家里又呆了两天,把前边几个月的工资领了,把工资关系给办理了,把家里所有属于三大队的东西全部退还,他和三大队之间就算彻底清了。 做完这些,他又回柳家岭住了三天,临走把两万块的现金和一封信放在了大哥的枕头下。 他以前没注意,上次回来,他突然发现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的头发几乎全都白了,连大哥柳魁都有了不少白发,柳茂就更不用说了,二嫂去世后的几个月,他就白了很多头发,现在,可以说是两鬓苍苍,只是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样的家,让柳侠不放心,他怕父母和二叔突然出点什么事,家里的钱不够。 望宁现在多了好几趟私人公交,都是跑原城火车站的,柳侠从柳家岭出来,在望宁坐车直接到了原城。 他的停薪留职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他交了一千八百块钱,停薪留职的事结束。 但柳侠并没有马上回京都,他和柳川住在一起,柳川在家的时候,他辅导柳川功课,柳川不在家,他看马千里给他找的那些招投标案例。 柳侠到原城的第四天,终于等到了通知,去总局人事科填写职称评定的表格。 填表的时候,他听到一个消息,卜鸣和技术三科的老工程师苌景云申请病退,焦福通不批,要求他们出示市级以上的医院证明。 两个人撤销了病退申请,同时申请了停薪留职,焦福通依然不批,卜鸣和苌景云把申请送到了总局。 柳侠填完表格回到家不足十分钟,接到马千里的传呼,让他回电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6 他把电话打过去,马千里说:“晚上去我家,谈谈你组建测绘队的事。” 柳侠傻了,他已经填完了表格,准备晚上就回京都的。 再说了,那天中午,他说他组建不起一个测绘队,马千里和褚宝贵跟他说现在先不着急,等到春节前后,时机应该就差不多了,现在才一个多星期,马千里就来这么一句,他这是干嘛呢? 第272章 挂靠 那喆 柳侠之所以说自己组建不起一个测绘队,是因为,他听巩运明说过自己注册测绘公司的经历。 别的不说,就测量仪器这一条柳侠目前就办不到,他现在可是负债几十万,哪有钱买仪器?原来队里什么都有,用的时候领了就走,压根儿没感觉,可等他打算自己买,稍微想了一下就蒙圈了,怎么那么多啊? 还有更难的,技术人员,最低的丁级资质测绘队都要求五名技术人员,他现在有的,就是自己——还没有中级职称。 可是,这些事到了马千里嘴里,简直再容易不过。 “我想好了,你不用自己注册,注册资质那玩意太难满足,咱们挂靠,挂靠在总局直属大队,这样的话,你就不用一定要凑够五个技术人员了,咱们一般的小工程也不需要那么多技术人员,三两个就差不多了。 还有仪器,暂时就不用买了,租用直属大队的,等你揽到工程,一边挣钱一边充实家当,相信我,最多五年,你就什么都有了。 最重要的是,咱们总局能承接绝大多数的测绘项目,如果你自己注册一个最低资质的测绘公司,许多业务你能干也没资格接,这多耽误挣钱啊!” 柳侠用听天书的表情听马千里给他描绘完那个香喷喷的大馅饼,问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队长,听您这么一说,我压根儿就是一要饭的,人家直属大队凭什么让一要饭的挂呢?” 马千里心里暗暗骂了句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却一派春风地说:“咱们给他钱啊,什么都不用干,一年白得十万块的挂靠费,搁谁都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柳侠被挂靠费给刺激得头晕眼花,搭公交差点坐过站。 一年十万,或者,按营业额比例上交。 十万啊,他还不知道自己揽不揽得到项目呢,就得跟人签上交十万的合同?这不黄世仁嘛。 所有项目合同都交一份给直属大队备案,按营业额比例上交挂靠费? 柳侠更不愿意,那岂不是他每挣一分钱直属大队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这跟敞开大门把自己的家底摊开在别人面前有什么两样,他还有一点隐私权吗? 柳侠回到家,坐在柳川花三十块钱买来的二手床上发呆、发愁。 愁了大概半个小时,柳侠猛地站起来,抓起包就往外走。在小区门口给柳川发了个传呼说自己回荣泽今天晚上不回来,然后直奔公共汽车站。 到荣泽正好天黑,进大门的时候一辆大卡车从他身边过去,然后停了下来,杜涛从驾驶室伸出个头:“柳儿。” 柳侠冲他摆摆手:“现在才收工啊?作业区在哪儿?” 杜涛说:“三道河,原来那条路要往里延伸,一直修到南陈县边界,凤戏山发现了个挺大的溶洞,荣泽政府打算把那里开发成旅游区。” 几个人从后面车篷里噗噗通通跳下来,是二队长张援朝带的人,吴小林也在里边,几个人纷纷跟柳侠打着招呼,吴小林拿着个三脚架过来站在柳侠身边。 柳侠和从副驾那边下来的技术四科工程师许准打了个招呼,对吴小林说:“就说找你呢,我回来拿我的书。” 张援朝过来把吴小林手里的三脚架拿走:“给我吧,柳工找你有事,你们说去吧。” 柳侠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就是回来拿自己的大学课本和笔记,课本有几本被吴小林借去一直没还,他正担心吴小林会分到外地作业区找不着人,现在正好。 吴小林一听柳侠是要回课本,忙不迭的说:“行行,你先回家吧,我给你送过去,秀华怀孕反应的厉害,我先回去看看她。” 柳侠回到家刚把稀饭熬上,吴小林和袁秀华一起来了。 书吴小林看得很爱惜,柳侠满意地收了回来,他邀请两人坐下聊会儿天。 袁秀华坐下,有点局促地说:“柳侠,我想跟你解释一点事。” 柳侠做洗耳恭听状。 “前些天你回来的时候,小林一直没找你玩,不是他要躲着你避嫌,是郑大哥交待的有话,让和你一起干过活儿的几个人都不要找你。” 柳侠非常诧异:“郑大哥?” 吴小林说:“对,他看出来焦队长是在拿楚远和你下马队长的脸,焦队长又特别疑神疑鬼,看见几个人一起说话就认为是在拉小帮派,算计着拆他的台,郑大哥说如果你一回来我们就找你,焦队长肯定会对你更那个啥。 郭大姐(郭丽萍)看你回来,想把她腌的韭花和糖蒜给你送点,万师傅(万建业)都没让,他说丁红亮一直盯着你呢,人家说,你稍微有点什么,他马上就报告给焦队长了。” 柳侠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郁气散了,他就觉得,郑朝阳、万建业、吴小林他们不该是这么薄情的人。 送走吴小林和袁秀华,柳侠把菜洗好,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大学课本和笔记。 就好像大多数人辛辛苦苦上了十来年学,被什么分数函数微积分给难为的半死,结果工作后用到的最多也就是四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一样,柳侠工作后用到的专业知识也有限,很多专项领域的知识一次都没用到过,他觉得自己已经都快忘记了。 今天,他听了马千里的规划,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温习一下课本。 总局是省级专业勘探测绘单位,业务范围相当广,他如果挂靠,接到工程的机会比自己注册个丁级资质的测绘队要大得多,前提是他得有能力完成那些工程。 柳侠已经决定接受马千里的建议,挂靠总局直属大队,成立自己的测绘队。 不就是一年十万块吗?没什么大不了,他再没用,还能一年连一个工程都接不来么?如果能接到个大点的工程,他一下就能把好几年的挂靠费给挣出来。 柳侠边整理东西边合计挣钱,十分投入,骤然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开门,而是冲向厨房,稀饭熬糊了。 来人是卜鸣,柳侠打开门的时候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在第三大队五年,和卜鸣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和卜鸣的交流,基本上都是:两个人遇到,柳侠恭恭敬敬地放慢脚步或侧身站在一边,喊一句“卜工”,卜鸣面无表情地“啊”一声,点下头,离开。 卜鸣很直接,坐下就说:“马队长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愿意挣点养老钱,就跟你谈谈,他说你要自己组个测绘队,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柳侠心里咆哮:“哪里来的差不多,是压根儿还没影儿好不好。”不过他说出来的话非常热情洋溢:“是,其他都差不多了,就差技术人员这块,我现在是助工,没资格独立承接工程,您要是愿意来,那真是太好了。” 卜鸣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我没什么要求,每个月给我工资册上的数目就行,还有就是水环境作业不是我擅长的领域,高原作业我身体可能不行,其他都没问题。” 柳侠试探着问:“如果作业区远离咱们这里可以吗?比如,京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7 卜鸣说:“非洲也可以,只要你能办来手续。” 柳侠目瞪口呆,卜工这是幽了他一把默? 目送卜鸣走出栅栏门,柳侠转身拿起电话,跟猫儿和柳凌哭诉:“我被马鹏程他爹给架火上了,马上就要被烤成干儿了,卜老爷子找上门说指着我养老呢。” 他上次回去,已经跟猫儿说了他停薪留职的事,当然,他说的是自己强烈要求百般说服最后拿辞职相威胁,新队长慧眼识珠爱惜人才死活不干企图用更加丰厚的奖金腐蚀他,他不得不找了马千里走后门,最后才争取到停薪留职这个人人都羡慕的福利。 同样是停薪留职,被人逼迫和逼迫他人,效果差太多了,猫儿又是难受又是开心,总的来说,开心多过难受。 自己组队单干的事他也提了一下,说只是初步有那个想法,真要实施,至少是年后的事了,所以现在,忽然听柳侠这么说,猫儿和柳凌都感到意外。 不过猫儿很想得开:“小叔你别怕,到时候你就是没钱,他还能吃了你吗?” 柳凌说:“能让卜鸣那样的老工程师信任,说明你真的有这种能力,京都这几年发展特别快,只要咱们肯下工夫,肯定能接到活儿。不着急小侠,万事开头难,你肯定行,” 行不行,到现在都得上了。 柳侠第二天带着一大包书又回到原城。 马千里效率相当高,柳侠一到,他就让柳侠去直属大队主抓业务的副队长那里谈挂靠的问题,柳侠满心忐忑地来到直属大队,副队长和会计已经在等着他了。 挂靠的合同条款很简单,写在纸上一共不到三张,副队长说,柳侠是本系统第一个以挂靠形式单干的例子,大家都没经验,他这份合同是按照其他单位的挂靠合同拓下来的,只把专业术语改了一下,柳侠可以先拿回去看看,如果有不合适的,大家可以商量着修改,他说只要有人开了头,估计以后单干的人不会少,合同肯定得修改到比较完善才行。 柳侠把合同拿回家,用毛老板一样的阴暗心理把合同逐字逐句揣摩了一遍,发现这合同订的还挺缜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也没发现什么语言陷阱。 合同的前提是首先把他划归为总局直属大队的正式职工,自愿组建一个测绘分队,独立承接工程,独立对工程质量负责,每年的公历年最后一个月内,向大队缴纳十万元管理费,如果逾期不交,合同终止的同时,直属大队保留对柳侠进行民事和刑事追究的权利。 柳侠让马千里又帮忙把了一下关,第二天就去把合同签了。 直属大队给了柳侠(应该是马千里)一个人情,管理费从明年开始交。 挂靠确实比注册简单太多,柳侠很快就把所有的手续办好,只剩下向公安机关申请刻印公章的事,柳侠把直属大队的证明信交给柳川,决定自己先回京都。 他认为,春节前他肯定揽不到工程,在招投标方面,京都在全国来说都是比较规范的,他回去后可以找人咨询一下,积累点经验。 他跟马千里说了,马千里知道他是惦记猫儿,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交待他留心物色一下其他人选,春节后一定要把队伍正式拉起来;如果有机会,只管尝试投标,行不行的,权当熟悉行情;一些只需要拉拉私人关系就能够争取到的小项目,马千里劝柳侠也去跑跑,国情如此,如果太过耿直,吃亏的还是自己。 柳侠不知道该怎么感激马千里,只是把一个用白布抱着的小小物件双手放在他面前:“俺伯刻哩,东西不多好,不过,马爷爷以后再跟人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时候,就不用跟签卖身契似的摁手印了。” 看着柳侠关上门,马千里掀开那个简陋到极致的小小白布,里面还有一层纱布,打开后,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马千里端详手里红红的拇指形状的石头,笑骂道:“臭小子,送礼都找不对时辰,这不是马后炮吗?” —— 柳侠回到京都,冬燕撞车的事还没完,那喆的母亲和姐姐好像跟三十万杠上了,怀琛冷静下来后又给他们打过几次电话,一开口还价她们立马就挂电话。 这还不算,那家的人根本不去医院照面。电话里,那喆的姐姐说,她爸爸出国了,她妈妈身体不好,自己都得保姆伺候着;她本人则是刚刚怀孕,有先兆流产症状,必须卧床休息,所以他们家人都不能来医院照顾那喆,人是冬燕撞的,那就只能由曾家负责了,如果曾家不管,那就让那喆在医院自生自灭。 那喆的情况明明可以回家慢慢养着,可他就是不出院,怀琛和柳凌在医院轮流照顾了他几天,怀琛着急去看货,店里最受欢迎的几个款式已经断档,临近国庆节也急需补充货源,怀琛给那家人打电话,人家还是不来人,冬燕火了,让怀琛只管去海都,这边她扛下了,反正她一个女人,大不了到时候和那家的女人对着撒泼耍赖。 可话是这么说,那喆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冬燕过去照顾是真的不方便,而且店里也离不开冬燕,所以怀琛走后,看护那喆的事就落在了柳凌和冬燕的哥哥杨冬升头上,两个人谁有时间谁过去。 杨冬升是食品厂的推销员,现在正赶上国庆节和中秋,他还想多卖点东西抽提成呢,于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柳凌去照顾那喆。 柳侠回来后和柳凌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喆的病房里。 柳侠一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那喆就来气,他妈老女人撒泼讹人也就算了,你一个二十一岁的男性大学生这么耍赖算个什么意思? 柳侠喊了三声“那喆”,那喆都看着窗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柳凌无奈地摊了下手。 猫儿火了:“喂,你耍什么死狗啊?我小叔跟你说话呢?” 那喆岿然不动。 柳侠转过去,站在那喆眼前:“兄弟,是男人说句话,这么不死不活的一直躺尸有意思吗?” 那喆闭上眼。 柳侠长呼气:“五哥,如果这是我,你会怎么着?” 柳凌说:“不用是你,如果我现在不是老师,他不是在校学生,我现在一脚把丫踹楼下去,真给他摔个伤筋动骨,那样伺候着还比较心甘情愿。” 柳侠捋袖子:“那就这么着吧。”他伸手就扯了那喆身上的被子,拽着那喆的衣领子把他给薅了起来。 那喆大叫起来:“干什么你,你丫想谋杀啊?” 猫儿跑过来把那喆的鞋子往他脚上套:“对,把你从窗户扔下去,就说你们家没人管你,你想不开自杀了。” 柳凌“砰”地一声关上门,过去把椅子拉到窗户下边:“动作麻利点幺儿,算了,你过去,让我来,这事不能拖泥带水。” 他伸手一把把那喆拖下床,扥着他的衣领子往窗户跟前拉,猫儿才给那喆套上一只鞋子,柳凌说:“没事,有自杀倾向的人恍恍惚惚中丢一只鞋子很正常,这样看起来现场更真实。” 那喆整个人往下秃噜:“哎哎哎,我他妈……我……柳警官,柳老师,柳凌哥,我我我,我逗你们玩儿呢。” 柳凌松开手,那喆瘫坐在了地上。 门正好开了,同屋住的中年人架着个拐杖走进来:“哟喂,这是怎么着呢?小那,你你,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儿哇?” 柳凌拽着一支胳膊把那喆提溜起来拉回床上:“跟你说了老这么躺着起来容易晕你不信,现在知道了?” 柳侠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那喆:“这就是平时欠操练,你看他那脸,什么色儿啊那都是?” 猫儿过去把被子拉周正点:“那喆哥,要不你还是躺着吧,你就是骨头裂了个小缝儿都快把我们给讹死了,要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赔不起。” 中年人听猫儿这么挤兑那喆,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喝了两口水就又出去了。 等走廊里的拐杖声走远,柳凌拉过椅子坐在那喆跟前:“说吧,你们家到底想干嘛?我告诉你,三十万不可能,二十万都不可能,你们那皇冠只差不到两个月就该报废了,给五万就已经是心疼你被吓得差点尿裤子。” 那喆的脸腾地成了一块大红布,他外强中干地看着柳凌:“谁差点尿裤子?当时是真疼的走不了路,不信你把自个儿腿撞个骨裂试试。”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8 柳凌在他那条伤腿上使劲拍了两下:“不想更疼,就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拿出个合理的赔偿数额。” 那喆“通”地一声躺倒,把被子拉到脸上:“你们走吧你们走吧,我姐再打电话说我没人管你们别接就行了,她来了我自个儿跟她说。” 柳凌说:“怎么,不晕了?不做脑部CT了?” 那喆不吭声。 柳凌换上了缓和的口气:“那喆,刚才我们是跟你闹着玩的,你一直那么半死不活的,没法交流。” 那喆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 柳凌接着说:“你一直不出院,我们天天都得往医院跑,生活整个都被搅乱了,你们家看起来条件不算差,我不知道你们一直这么闹什么意思……” 猫儿插嘴:“牛三妮儿的意思,无赖,泼妇。” 柳凌笑起来 :“气人猫,你给我爬一边儿去。” 猫儿把两支胳膊举在胸前,手曲成爪状,做出爬的样子过去扒在柳侠身上,柳侠把他搂在胸前嘿嘿笑:“举例很贴切,表达很精准。” 柳凌看着柳侠一副没底线惯猫儿的模样,摇摇头:“那喆,你二十多了,大学生,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你换位思考一下吧。” 那喆说:“我知道,我换了好几百回了。你们走吧,我跟我家里人商量好了给你发传呼。” 那喆的口气不是赌气,柳凌站起来:“我下午还有课,如果晚上你们家人还是不来,不行你还是给我发传呼吧,你现在饿不饿?要不,我先去给你买点吃的。” 那喆在被子下面摇头:“不用,我不饿。” 柳凌说:“那我们就走了,你别老躺着,走路要是疼,起来坐坐也是好的。” 那喆不吭声。 柳侠他们走到门口,那喆忽然掀开了被子:“我们家人再怎么打电话你们都不要来,除非是我打,如果我给你们发传呼,我就注明,嗯——,那小喆,你们记着,如果最后没有那小喆,你们就不要理。” 出了病房楼,柳侠问:“能开得起皇冠,哪怕二手呢,条件也不会太差,他们家怎么回事啊?” 柳凌摇摇头:“说不了,不吵,也不撒泼骂,就这么折腾你跟你耗,好像……”传呼机的响声打断了他。 我爸已经到家了,冬燕。 第273章 新人 新事 柳凌这几天来回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折腾,所以开了捷达,三个人十分钟后就到了曾家。 曾广同清瘦了些,不过精神看起来非常好。 和他一起回来的,除了许应山,还有两个年轻人。 许应山给柳凌他们介绍,矮个子,看着更年轻,形象比较像屠夫的,是曾广同带的研究生吴以恒;高个子,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的,是曾广同系里的年轻教师程新庭。 猫儿嘴巴几乎不动地对柳侠说:“那个姓程的,如果是咱们家的人,大爷爷得一巴掌呼死他。” 柳侠说:“在咱们家他也不敢啊,你六叔就是例子。” 其实,人家程新庭除了长发长点,别的都挺正常,长的甚至还很不错,这俩人纯粹是看不得男人留长发, 许应山、吴以恒十分熟练地围着曾广同转,柳家叔侄三人想干点什么也插不上手。 曾广同也不让他们干,他坐在沙发上,让三个人坐在他身边,问长问短。 许应山视曾家为自己家,他和冬燕、吴以恒一起,很快就把曾广同带回来的东西给归置好了,然后准备告辞。 曾广同说:“应山你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带我给老爷子问好,新庭、以恒他们在我这儿吃饭,完了让小凌捎带脚把你们送学校就行了。” 从小柳巷往老杨树去,稍微拐点弯就能到曾广同所在的国家美术学院。 许应山开着玩笑出了门:“好儿问不问的都没关系,您给他画幅好画儿就什么都有了,就照着给幺儿和猫儿的那副牡丹图画就成。” 曾广同对着许应山的背影说:“你就等着惦记到棺材里去吧。” 罗氏老夫妇搬走后,冬燕把厨房改在了倒座,吴以恒和程新庭在外面两三个月,惦记死了国内的食物,俩人居然跑去看顾嫂做饭。 曾广同拿过一个包,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这一串佛珠是给您妈哩,好看不好看?这个给您伯,这个给您叔,慢慢年纪都大了,得心里有个念想。记着哦,这可是叫高僧开了光附了法力哩,不能寻给别人。” 猫儿接过给孙嫦娥的那个碧绿手串:“这是啥做哩呀?咋这么好看咧?” 曾广同说:“傻小猫儿,好好儿拿,别叫掉了,那是台湾玉。” 柳凌问:“大伯,这得多少钱?” 曾广同说:“不知,人家送哩,我看漂亮就收着了,冬燕,这几串你看看,颜色最深那个,给您柳大妈,其他几串你挑一串,其他的给秀梅他们几个。” 冬燕接过那几个手串:“这是红珊瑚吧爸?” 曾广同继续掏东西:“嗯,。” 柳凌拿过猫儿手里那个晶莹剔透的佛珠串,对着光线看:“真漂亮唦!大伯,我觉得这俺妈戴老年轻,冬燕姐戴正好。” 冬燕戴着一串红珊瑚手串在端详:“那是玉,我就是卖这个的,什么时候想戴都有,红到四十绿到老,这颜色阿姨戴着正合适。小凌,幺儿,你们看看,我戴这串好不好看?” 冬燕的手小巧白皙,戴着红珊瑚很漂亮,几个人都称赞。 冬燕满意地把另外几串都放回包里:“爸,胖虫儿死活不回来,小凌他们说让我过完国庆去柳家岭玩几天,顺带把胖虫儿给弄回来,我正发愁给叔叔阿姨他们带点什么礼物呢,这就让我借花献佛吧!” 曾广同摆摆手:“谁给都一样,那两个箱子里是些别的小东西,冬燕你再去挑挑,有啥合适的留下,多的我送人。 对了,笔筒都留下来,你大伯那儿几个孩子都练大字,这些东西少不了;里面有一副黑檀围棋,送你大哥。”冬燕的大哥是公交司机,却下得一手好棋,现在是一个什么围棋协会的会员。 曾广同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绸缎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和猫儿带的那个护身佛非常相似的观音菩萨坐像玉坠,同样温润细腻的白色,比猫儿那个大点:“小凌,你再过一个多月就该过生儿了,提前送你个礼物,给,戴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09 柳凌不接:“大伯,我一个大男人家……” 曾广同说:“这可跟将给您妈您伯那佛珠样,专门搁台湾请高僧给开了光的,星辰大师说法之前,还把你的生辰八字放在下面,在菩萨面前诵告你的名儿,等于是给你定制哩,没法送给别人。” 这下柳凌不敢推辞了,赶紧接过来带上。 猫儿把自己的从衣服里拿出来,跟柳凌的放在一起比:“嘿嘿,差不多一模一样,都可好看。” 曾广同对柳侠说:“幺儿,小猫儿有了,等你过生儿,大伯也送你一个。” 柳侠搂着猫儿的肩膀,拿过猫儿的护身佛:“我不要大伯,猫儿有,我跟猫儿和一个,反正俺俩成天搁一堆,也不分开,菩萨一保佑就是俺俩。” 猫儿附和:“就是,小叔俺俩和一个。” 吴以恒和程新庭端着菜过来的时候,曾广同正在让三个人欣赏他那串和沙师兄有一拼的大佛珠,两个人听到曾广同说话,满脸诧异。 曾广同看他们站着发愣,心下明白咋回事,笑着说:“咋了,觉得亏了?觉得跟了个土老帽儿导师?我跟您说,俺老家跟小凌他家原来一个公社,我是七岁才跟着俺爹从老家出来哩,来京都好几年才吧口音改过来,额老头儿、不老盖儿、胳老肢儿、低脑瓣儿,听懂没?”曾广同恶作趣味地笑。 程新庭想了一下:“#¥%¥……*¥%#,曾老师您听懂了吗?” 柳侠几个人目瞪口呆:“哪个品种的鸟语?” 程新庭自己翻译:“这是我老家的话,你们听懂了吗?” 曾广同和柳家叔侄几人用荣泽土话异口同声:“没(mou)——。” 冬燕经常听柳侠他们说荣泽话,刚才也跟着柳侠他们起哄,她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欺负我只会说普通话是不是?” 程新庭说:“不是嫂子,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也是会多种语言的人。” 吴以恒把菜放在餐桌上:“老师,您刚才最后说那几个是什么意思?” 猫儿用手指着相应的部位,额头、膝盖、腋窝、后脑勺,挨着解释:“额老头儿、不老盖儿、胳老肢儿、低脑瓣儿。” 程新庭点头:“嗯,跟诗歌一样,真押韵。” 曾广同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得比较清楚,他很少让学生和同事到家里来,所以柳侠他们和程新庭、吴以恒都不熟,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气氛马上就融洽热络了起来。 顾嫂炒了几个家常小菜,主食是炸酱面。 餐桌上,看着程新庭吃饭的样子,柳侠觉得自己活像个野人,猫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得斯文些,一顿饭两个人吃得比较痛苦。 只有柳凌,他在野战部队养成了闪电式进餐的习惯,他痛快地把两碗饭吃完了才发现,曾广同的两位高徒好像一碗饭才下去三分之一的样子,他只好诚恳地表示了一下歉意:“不好意思,习惯了。” 吴以恒说:“没关系,我以前也是这么吃饭,这几个月跟程师兄呆在一起,才慢慢改过来的。”原来,程新庭以前也是曾广同的研究生。 程新庭笑着对柳凌说:“你应该慢慢改变自己的进餐习惯,吃饭快了对胃不好。” “可吃不到饭的话对命不好啊,”猫儿对自己家人十分护短,他觉得程新庭的话有点教训柳凌的意思,就不高兴了,“我五叔以前是军人,如果打起仗来,哪有时间让你细嚼慢咽,肯定是越快越好,多吃一口是一口。” 程新庭饶有兴致地看着猫儿:“柳岸你还挺能强词夺理的啊,曾老师说要不是因为生病,你今年就能考大学了,小神童嘛。” 猫儿说:“我小叔十五岁考上江城测绘大学的。”说完也不看程新庭,继续扒饭。 程新庭说:“老师,我怎么看柳岸好像对我有意见?” 曾广同大笑:“ 他对你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对你的头发肯定有意见。” 程新庭把柳家叔侄三人挨着看了一遍:“你们不喜欢我的头发?” 猫儿十分嫌弃地说:“大男人梳个辫子,你让人家女的怎么过啊?” 吴以恒说:“这是程师兄的特色。” 猫儿翻了个白眼儿还没张嘴,程新庭接过话头说:“我倒没那么想,就是有一段时间特别懒,头发长了不想去理,就这么扎起来了,其实想想,还是短发更舒服。” 柳凌打圆场:“无所谓的,每个人对发型都有偏好,只是我们家人都比较喜欢留短发,我们猫儿小,说话不讲方式,程老师你别见怪。” 程新庭摆摆手,表示他完全不介意。 吃完饭,曾广同要休息了,柳凌开车,捎带上吴以恒和程新庭一起回家。 路上吴以恒和程新庭说,他们听曾广同和许应山说过柳家的院子特别漂亮,老杨树胡同整个四合院也都很有特色,所以表示有时间会过去看看,如果合适,就在那里取材作画。 他们正在画一组中国民俗系列画,特色民居也是其中一个系列,十二月份曾广同举行画展的时候,他们的作品也会参与展出,这是导师提携自家弟子的一种方式。 柳凌、柳侠表示随时欢迎他们光临。 回到老杨树,一过那个小树林,柳侠就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他暗自奇怪这个时节哪里会有新鲜的杏,推开自己家大门,那种和麦黄杏的香味特别相似的味道更浓了,他使劲呼吸了两下,问猫儿:“这是啥味儿孩儿?咋这么好闻咧?跟杏味儿一样。” 猫儿指着东院墙下一棵叶子绿油油、中间夹杂着很多和小米非常相似的小花的树说:“桂花,王德邻叔叔家弄了可多树跟花,他家花园有点小,种不下,扔了又老可惜,他问咱要不要,我就都栽咱家了。咱厨房北边跟后院西北角还有两棵, 西屋后头有两棵苹果树,还有一棵柿树,我栽到楝树东边了。” 柳凌说:“王德邻眼大肚子小,他觉得他家那花园能栽十来棵树,他不知,院子看上去再大,也不能跟野地比,旷野里稍微一个犄角旮旯都比他那院子大得多,他家那花园撑死了栽四五棵树。” 柳侠问:“他家还没装修完?” 猫儿说:“差远咧,他找人又设计了一下,打算给上屋后头再加两间,给上屋哩卧室都弄成套间,也就是加个卫生间,他说要不冬天洗了澡还得冷呵呵哩再跑恁远,老不美。,这样一弄,他家哩水管跟下水道也都得重新走。” 柳侠感叹:“有钱人可真美,想干啥干啥,嗯?你说啥孩儿,上屋卧室加个卫生间,弄成套间?” 猫儿说:“嗯,要不冬天洗完澡还得大老远往卧室跑。” 柳凌把他们送到门口直接就折回去了,他下午还得上班。 柳侠跑着去看新栽的树,苹果树和桂花树都不算太大,苹果树应该还没到挂果的时候,桂花树却都是满树密密匝匝的花,让整个院子都充满了令人心醉的香甜。 柳侠觉得有点意外,他以为会是棵小柿树,因为柿树的根系非常发达,稍微大点的柿树想移栽都很费劲,而这棵柿树树干的直径有二十公分左右,已经算是成树了,并且树叶水润招展,这说明当初移栽的时候,柿树的树根保护的相当好。 这样的话,王德邻当初挖了到大的树根啊? 并且这样一来,家里的树坑也得挖的非常大,而他看到的情况也正是如此。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0 柳侠喊猫儿:“臭猫你给我过来。” 猫儿本来就离柳侠两步远,听他喊就过来紧挨着他:“咋着了小叔?” 柳侠说:“恁大哩坑,谁挖哩?我知您五叔这几天可是一直上着班咧。” “来给王叔叔家栽树哩人挖哩。” 柳侠不信:“恁大哩坑,一个人挖哩话得挖一天,人家又不认识你,会帮你挖?” 猫儿说:“我管他们饭呀,他们挖坑,我给他们蒸卤面,多划算。他们哩家伙可得劲,挖起来可快,仨人挖,不到俩钟头就挖好了。”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现在干这活儿,小叔就心疼死了。” 午睡起来,把红枣豆汤熬上,柳侠和猫儿来到西邻居家串门,他想看看王德邻怎么加卫生间。 王德邻不在,家里只有七八个干活的工人,这几个人正在……拆院子的后墙。 猫儿解释说:“他家跟咱家不一样,他家一下把房子盖到边儿了,没法再加,就把后头这一家买下来了。” 老杨树胡同并不是一条单独的胡同,而是一片胡同区,外面的人之所以以老杨树胡同统称这一片,是因为它是形成最早的。 紧挨着它南边的是青梅胡同,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那条胡同根本没有和青梅沾上边的东西。 北边是石榴树胡同,这个倒是有来历,第一个背靠老杨树胡同在这里盖房子的人家,人丁不旺,石榴多子,寓意吉祥,这家人就在家里和门外栽了好几棵石榴树,后来的住户可能受到影响,现在,石榴树胡同很多人家院子里还都有石榴树。 青梅胡同是紧跟着老杨树形成的,构成它的那些人家家底也都比较厚实,所以青梅胡同的住户基本也都是两进院。 石榴树胡同形成最晚,最初那批住家户的水平也参差不齐,这条胡同全部都是独进院子,当然,同样是独进院子,差别也是很大的,有像曾广同家那样院落宽敞合理、房屋结实漂亮的,也有院子狭窄逼仄、房屋低矮拮据的。 和王德邻家背靠背的这个家,属于前者,猫儿说,王德邻是以二十八万买下的这家,他除了看上这家后面的空地可以让他改造现在的上屋,还看上了这家没有倒座房——他要建车库。 柳侠和施工队领头的聊了一会儿,问了问如果加盖两间耳房,大概需要多少钱,大概多长时间能盖好,然后又看了看王敬延家重新设计休整过的小花园,就回家了。 猫儿看书的时间,柳侠的脑子里两件事在来来回回轮番上阵折腾他: 再有三个月多一点今年就过完了,必须尽快把测绘队拉起来,要不想找项目都没底气,可是找谁呢?像四哥那样聪明好学又勤快有眼色的人可不好找; 得把卧室改成套间,没钱也得改,要不乖猫大冬天的洗完澡还得跑那么长一段路才能钻被窝,可是没钱啊。 柳侠纠结了一晚上,最后决定了一件事: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管球他呢,趁着时间还来得及,先把卫生间盖起来再说。 柳侠有王德邻的手机号,他谁都没商量,就给王德邻打了电话,问他,他原来定制大青砖和蓝瓦的窑厂在哪里。 王德邻知道柳侠也要把卧室改成套间,十分支持,马上就把窑厂的电话给了他。 柳侠给窑厂打电话时猫儿听见了,小家伙居然没反对,这让柳侠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非常英明。 吃过晚饭,柳凌、柳侠和猫儿一起在后院转圈消食完毕,刚回到书房准备各就各位各干其事,王德邻来了。 王德邻的神态有点矛盾,疲惫而兴奋。 柳侠问他怎么回事。 王德邻说:“朋友弄了两块地,想盖几栋楼赚几个零花钱,我比较闲,就帮忙给他跑跑腿,挣个辛苦钱,没想到钱这么难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妈累死我了。” 柳侠一下兴奋起来:“盖商品楼?喔,徳邻哥你这么牛,京都这种地方,你居然能弄到土地。”荣泽那样一个小县城,想搞到一块地都十分不容易呢。 王德邻说:“朋友的生意,我就是个拉边套的。” 柳侠兴奋中想起自己那还没一撇的测绘队,测绘队的工作可是很多建设项目的前奏,他试着问:“徳邻哥,土地用途确定后,一般都得进行测绘定位,京都的这种测绘工程,全部都是公开招标吗?” 柳凌把一杯水放在王德邻面前:“需要吃点东西吗?我们稀饭和馒头菜还都有。” 王德邻站了起来:“ 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柳凌微笑着坐在旁边坐下。 王德邻接着柳侠刚才的话说:“没那么麻烦,大项目公开招标,一般项目都是各凭关系,听你们柳岸说,你打算自己组建个测绘队单干,现在想探探路子?” 柳侠说:“不是打算,各种手续都办好了,挂靠在我们总局,就是没有人。” 王德邻问:“没有人什么意思?” 柳侠说:“一个测绘队,得有基本的人员配置,到时候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我现在除了我自己,还有一个老工程师,施工人员一个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找。” 猫儿忽然说:“小叔,我可以,你们的活儿除了计算,我都会干,其实有些计算我也会。” 柳侠冲猫儿皱眉:“小叔自己成立测绘队,是想多挣点钱让你享福的,不是让你去工地给我当小工的,乖乖玩去。” 猫儿鼓起脸:“叔叔,你跟我小叔说话,我玩电脑去了。” 王德邻看着猫儿蔫不拉几地坐在电脑跟前,笑道:“因为太懂事挨训,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柳侠心里得意嘴上硬:“小孩子要那么懂事干嘛,小孩子就应该享福应该玩。” 王德邻说:“小柳,我好歹是京都人,多多少少有点人脉,如果你的测绘队成立起来,打算在京都承揽工程,没准我有些时候能帮上点忙,现在说这个有点早,到时候看吧,如果有机会,咱们合作一把。” 柳侠高兴的简直要傻了:“成,徳邻哥,如果您能帮我接到活儿,工程质量您绝对可以放心,还有提成,我只要签了合同,工程款到不到,我都会先把提成给你。” 王德邻站起来:“那好,你快点把队伍拉起来,你争取早日开始赚钱,我挣钱多从你这儿拿点提成。” 柳凌和柳侠一起把王德邻送到门口,柳凌忽然想起来不对:“徳邻哥,你来我们家是有事吧?” 王德邻使劲拍了一下额头:“真是忙晕了,把正事给忘了。柳侠,先给你说一下,你要的大青砖和蓝瓦,我给那个厂长又打电话了,你不知道,那孙子眼皮子特浅,听你口音不是京都人,到时候没准儿就能跟你多要,你明天就把数目报给他吧,三两天东西就出来了,那孙子虽然人品差点,手艺还是不错的,对赚钱的命根子看得很重,轻易不舍得砸自己的招牌。 再一个,我今儿来是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最近一段会特别忙,可能好几天都过不来,我想请你们没事的时候去我们家多看看,我怕施工队那些人把我的材料给捯饬出去。还有就是,看着他们把活儿干精细,要不等我回来再发现干的活儿不行,拆了再来就有点划不来了。” 柳侠巴不得能帮王德邻做点什么呢,要不一直占人家的便宜,他心里过意不去:“没问题,我除了早上出去买菜,一天都不出去,我有时间就过去盯着他们。” 目送王德邻进了他自己家,柳凌转身对柳侠说:“幺儿,你又订砖和瓦干什么?” 柳侠把自己因为看到王德邻家的改造而产生的想法跟柳凌说了一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1 柳凌说:“幺儿,我知道你是心疼猫儿,不想叫他大冬天洗完澡还得在外面跑一段路,可是幺儿,咱现在还欠着别人钱呢,咱那卫生间离卧室也没多远,洗完澡几步路就能回去,你如果担心猫儿会受凉,咱们现在先换一下卧室,等天气暖和,咱们再换回来。” 柳凌的房间离卫生间和厨房近的多。 柳侠说:“我今儿下午跟猫儿说这事,猫儿一下都没反对,五哥,你知道,猫儿是看不得我乱花钱的,他明知道咱们现在的情况,今儿还不反对,说明他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个计划。 孩儿他不待见去公共澡堂洗澡,一冬得在家洗可多回呢,我不想让孩儿受罪。”柳侠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自己现在花钱干这个有点说不过去。 柳凌叹了口气:“要是孩儿想要,那就这吧。” 柳侠跟着柳凌往回走,他总觉得,柳凌好像还有话说。 第274章 柳凌的猜测和猫窝儿改造 柳侠在柳凌面前,或者说在家里人面前几乎是不存一点心事的,他想到就说出来:“五哥,你是不是还有啥事想跟我说?” 柳凌做出端详柳侠的样子看了他两三秒:“嗯,我就是想说,孩儿,你真能干。” 柳侠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五哥,我哩测绘队还没建起来,还不知能挣住钱不能咧,你就夸我,嘿嘿。” 柳凌说:“开头肯定会难一点,不过最终你肯定能干好孩儿。” 柳侠夸张地呼出一口气,轻盈地跳了几下:“嗯,肯定,我肯定能挣住大钱,当上老财主,比刘文彩、黄世仁还有钱哩老财主。” 柳凌笑起来:“嗯,再娶个地主婆,雇个穆仁智,买俩喜儿捶着背捏着脚,那你哩人生就圆满了。” 柳侠哈哈大笑着跑进了屋子:“穆仁智,快去给我买俩喜儿。” 猫儿对着电脑正入神,听到柳侠的话就回了一句:“今儿我老忙,明儿去给你买仨。” 柳凌进屋,笑吟吟地坐在那个舒适的暗红格子单人沙发上开始看书。 柳侠拉个椅子坐在猫儿身边,看到电脑上那一行行天书,他吓了一跳:“你咋又弄这咧孩儿?不是叫你玩游戏咧吗?” 猫儿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脑:“我这就是玩游戏咧呀小叔,我玩哩是另外一种游戏,小叔你等我一会儿,我给这一点弄完再跟你耍。” 柳侠不放心地拍拍猫儿的脑袋:“乖,小叔同意你玩电脑,是想叫你看书使慌了换换脑子,你要是弄这孩儿,还不胜看书咧。” 猫儿依然盯着电脑:“我这就是换脑子咧呀,拿个弹弓去打小虫儿是耍,弄个树枝做弹弓也是耍,我这就是做弹弓咧小叔。” 柳侠看他那么认真,想了一下,反正也就是一个小时时间,猫儿喜欢就叫他玩吧。 他拿了本自己的书过来,坐在柳凌身边的沙发上,也看了起来,书房里只剩下猫儿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柳凌这会儿的心却并没有完全在书上,他刚才其实真的还有话想对柳侠说。 王德邻最开始因为凑巧为他们提供方便的时候,柳凌没有多想,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善良,热心,大方,大度,柳凌就见过不少,比如他原来的副班长文永生,柳凌想,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他们总有机会回报王德邻的好意的。 可当这种凑巧越来越多,柳凌开始不安,他的小弟弟是个值得所有人喜欢的人,是最好的儿子、弟弟、叔叔,甚至同事、朋友,这样的幺儿比自己好一百倍。 这是柳凌对柳侠的看法。 可那么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陈震北,喜欢上了远不如幺儿优秀可爱的自己。 那么幺儿呢? 除了陈震北,柳凌没有见过其他喜欢同性的男人,他没有这方面的直觉,他只是觉得王德邻对幺儿太好了,以王德邻那一看就是有点背景的身份,他对刚刚结识的外地人柳侠所表现出的热情,超出了正常邻居甚至是朋友的界限。 所以,柳凌原来有点怀疑王德邻可能对柳侠有其他想法,不过这个怀疑并不严重。 因为如果不是因为陈震北的缘故,柳凌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喜欢同性这回事,所以他觉得这种人肯定非常非常少,不大可能自己身边就又出现这么一个,还把眼睛瞄上了自己的弟弟。 并且柳凌知道,王德邻已经结婚了,好像婚姻还很幸福,所以柳凌把自己的疑惑看做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而造成的杯弓蛇影心理。 尤其是最近柳侠两次回中原,柳凌暗暗观察过王德邻的反应后,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因为王德邻在这期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过感情上的焦虑和期待。 柳凌经历过剜心蚀骨的思念,他更见过陈震北因为急于想见他而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对于恋爱(哪怕是单恋)这种激烈的感情而言,王德邻对柳侠生活上的关注太少也太平淡自然。 但今天,当王德邻在那么忙碌的情况下专程赶到来到他们家,在他刚刚知道柳侠成立了自己的测绘队,在承包测绘工程这样专业的事情上,那样主动地说出自己有人脉,可以帮助柳侠接到工程,让柳凌心里的弦又绷起来了。 柳凌现在的怀疑有点矛盾,他在想,如果王德邻不是对柳侠抱有那种隐晦不能示人的感情,那就是他有其他打算,比如,钓鱼诈骗。 柳凌好几年前就听说过,京都有一种高端骗子,专门去骗那些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志大才疏、急于在京都干出一番事业却又投告无门的外地人,他们利用自己对京都各种消息的灵便和对各种部门的了解,先描绘出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项目和工程(或者项目和工程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却和他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勾起外地人的兴趣,然后制造出他们可以接触到项目方负责人的假象,骗取外地人的信任,然后他们就会以疏通关系或前期投资等各种理由,骗取钱财。 柳凌现在怀疑王德邻就是这种人,他甚至怀疑王德邻经常更换的高档车和他现在这样大手大脚买房子扩建房子的钱都是这样骗来的。 至于王德邻那看上去很有背景的行为方式,那什么都不能代表。 京都从来就不缺这样的人,他们模仿起高干子弟甚至是高干本身,比真正的高干还有派头还像那么回事呢。 柳凌本来是想提醒柳侠在王德邻跟前多留个心眼的,但他看到柳侠好像终于盼到了光明似的兴奋,想到他电话里说起自己可能揽不到工程连挂靠费可能都挣不够时的惶惶无助,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德邻可能喜欢柳侠这种话,柳凌不知道该怎么说,别说柳侠根本不知道有同性恋这回事,就算是知道,就凭柳侠那粗如石磙的神经,暗示对他也是完全不可能有用的。 明说?怎么可能?如果不到逼不得已,柳凌一辈子都不想让柳侠知道同性恋这个词语,而目前他自己对王德邻的怀疑都不太确定,说出来让柳侠怎么办? 说起来话长,想起来却只是几个转念之间,柳凌在柳侠问他话的几秒钟里,飞快地做出决定:什么都不说,让柳侠轻松愉快地过他的日子。 如果王德邻真有那种感情,柳凌会去找他谈,让他离柳侠远点。 至于钓鱼诈骗。 柳侠的测绘队八字还没一撇,王德邻有多少阴谋,在柳侠没有真正动起来之前,都没有意义。 而且柳凌很了解柳侠,柳侠只是猛然间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再加上那相当于欠下了十万元必须限期归还的债务的挂靠费,暂时慌了神,等他慢慢回过神,哪怕王德邻真的有能力帮他拉到工程,柳侠也不会完全依赖王德邻。 柳侠心里对两眼一抹黑地去找项目这种事再恐惧,他也会忍着颤抖,勇敢地迈出自己的脚。 万一柳侠一时不察上了王德邻的套,还有他呢,他虽然在京都没什么根基,但当王德邻描绘出一个大饼的时候,他找人帮忙核查一下那个大饼的真实性还是办得到的,总之,有他在,他不会让人骗走幺儿一分钱。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2 柳凌转过头,看到柳侠正咬着钢笔对着书发愣,他揉了柳侠脑袋一下:“不好好看书,想啥咧孩儿?” 柳侠的脸揪成了蔫茄子:“想加盖哩卫生间。” 传呼机“嘀嘀嘀”响了起来,猫儿“啊”地惨叫了一声:“小叔,小叔我再耍五分钟,不,三分钟中不中?” 柳侠轻飘飘地反问:“你说咧?” 猫儿噼里啪啦紧敲了几下键盘,跳起来几步窜到柳侠跟前,和他挤着坐在沙发上:“你说不中就不中,小叔五叔,您俩搁这儿说啥咧?” 柳凌说:“说咋把你咧猫窝儿弄咧更舒坦点。” 猫儿嘿嘿傻乐:“还有你哩马圈,俺小叔说不能光一头盖,那老不好看,我说叫他给东头那个盖大点,给你挖个洗马池。” 柳侠在想到加个卫生间的时候,脑子里马上出现的就是上屋两头有两间耳房,传统的四合院很多都是那种带耳房的结构,小小的耳房,别有一番情趣。 可等仔细一想,柳侠觉得这事大了,如果仅仅是加盖两间房子还简单,可是那两间房子是要做卫生间的,引水管,挖下水道,加暖气,听着很简单的三件事,比盖两间房子还麻烦。 不过既然起了念头,再麻烦柳侠也要干下去,他第二天吃过早饭就给窑厂厂长打电话,打算过去交定金,结果那厂长说,用不着,他送货上门,柳侠到时候一块砖给他加二分钱就可以了,他干窑厂多少年了,如果他不答应,还没人敢赖过他的钱呢。 柳侠欣然同意,马上去找王德邻家那个施工队的负责人,把自己的加盖卫生间的计划跟他说了一遍,问他,有没有认识的、干活地道的人,帮忙联系一下。 已经是九月下旬了,柳侠想尽可能早的动工,不能等王德邻家这几个人,王德邻家的活儿多着呢。 那负责人说没问题,他打个电话,下午就让人来亲自跟柳侠谈。 午饭后,没等到建筑公司的人,曾广同来了,还跟着程新庭和吴以恒。吴以恒手里提着个挺大的箱子。 曾广同早上去学校,和国家博物院大型浮雕项目组的人员开会初步讨论确定了一下作品的基调,然后,他不想在学校也不想回家,胖虫儿不在家,怀琛还没回来,冬燕去店里了,家里冷冷清清。如果不冷清,肯定是朋友知道他回来了去找,他现在没时间搞应酬,所以他决定来老杨树,几个月没来,还挺想这里的。 吴以恒和程新庭听说他来柳侠家,非要跟着来,曾广同听说他们和柳凌、柳侠有过约定,就答应了,只是交待他们,不要跟别人说这个地方。 曾广同名气大,画值钱,朋友多,找他求画的多,同行想找他搭上关系蹭点名气的也挺多,这让他的业余时间不得安宁,近几年,又加上一些想拉他参加活动提升一下活动规格的人,他觉得自己家快要成临街旺铺了。 这次他出去两三个月,那些人如果知道他回来了,十有八九会有人找到家里,如果知道他在这里,追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他可不想把人招到柳侠这里来。 柳侠知道曾广同来这里有躲清静的意思,也知道他参与的项目时间上要求挺紧,就把西厢房打开,让曾广同用。 程新庭和吴以恒把各种绘画工具给曾广同准备好,就跑出去挨着参观柳侠的家,他们即便已经听说过柳家很宽敞漂亮,现在还是觉得很惊讶。 猫儿午睡起来,看到家里多了这么多人,也没觉得多意外,他跟曾广同说了一会儿话,就到后院看书复习去了。 柳侠等建筑队的时候,给柳魁打了个电话,把自己停薪留职和组队挂靠的事都给他说了,柳魁惊吓的好半天没说出话,冷静下来后,第一次真真正正跟柳侠生气发了回脾气:“你都没工作了,孩儿还有着病,你还往家给我撇钱?你觉得大哥就恁窝囊恁不孝顺,自己做着生意,还得叫您搁外头欠着债往家里拿钱养活咱伯咱妈?” 柳侠磕头捣豆地给大哥陪了半天不是,发誓自己没那么想,他就是看家里那么多老人和孩子,觉得应该多放些钱才踏实。 柳魁再生气也舍不得对柳侠不依不饶,他交待了几句,让柳侠生活上不要亏了自己,就问他打电话什么事。 柳魁知道,柳侠如果不是没办法,绝对不会主动跟他说停薪留职的事,现在肯定是有别的事在中间卡着,不把停薪留职的事给坦白了,那事没法办,而那件事,可能柳侠需要自己帮他办,或者,帮他拿主意。 柳侠这回老实了,一点瞎话不敢编了:“俺队效益恁好,没人愿意给我出来单干,现在就一个快退休哩老工程师卜工,俺新队长不待见他,光挤兑他,他愿意跟我一起干。 大哥,一个测绘队,要想运作起来,最起码也得六七个人,技术上,如果工程不老大,我跟卜工俺俩就够了,我现在缺工人,跟俺四哥那样,脑子好使、踏实勤快又有眼色哩工人,我搁京都人生地不熟哩,这儿哩人要工资也老高,我想叫你帮我搁家找俩人。” 柳魁说:“孩儿,找人这事不能急,大哥得好好想想,要不以后会叫你为难。” 柳侠放下电话,去后院的时候看到猫儿,跑回去又给柳魁打电话:“大哥,我不搁家找人了,我不想叫咱那儿哩人看见猫儿,我不想叫京都这儿有一个人知道猫儿搁家哩事,议论孩儿,哪怕是善意哩议论也不中。” 柳魁说:“没事,大哥要是替你找,肯定得找可靠谱儿哩人,再一个,京都哩家是你自己哩孩儿,你不想叫他们见猫儿,不叫他们去不就妥了?” 柳侠嗫嚅着说:“我觉得,要是老家哩人来了,我连咱家都不叫来,人家该说我白眼狼了。” 柳魁说:“不是那回事孩儿,你忘了那年那些人因为关强跟永宾哩事,说咱猫儿闲话、怕去咱家沾了猫儿,咱伯咋说哩? 家是咱自己哩,谁嫌弃他别来,他来了咱家,没有咱躲着他们哩道理。 你这也一样,家是你哩,你是给他们钱雇他们干活哩,只要你该给哩钱不少给,平常不克扣歪待他们,他们再说啥孬话你不用听,觉得你那儿房子多,就该叫他们住家里哩人,那是糊涂蛋,这种人咱不使,使了早晚也得闹成嫌隙。” 柳侠放下了心。 四点多,建筑公司的人来了,曾广同正好出来透气,他把两张草图递给柳侠和建筑公司的人,那是他画的添加了耳房后的上屋的效果图。 柳侠看了一眼,觉得比现在的上屋还漂亮,他原本还有点担心添上两个耳房不协调呢。 曾广同设计的耳房,和上屋原来的外形风格统一,从原来的走廊下直接接出来,这样盖的好处是不用为了能让墙体衔接严密,在原来的山墙上打出很深的凹槽,只要浅浅的打一点,不让衔接处漏风就可以了,如果技术够好够精细,甚至可以不用打槽。 猫儿说了他不想让卫生间按排气扇,他觉得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屋子有个排气扇那样模样丑噪音大的家伙的存在,很煞风景,把卧室温暖的氛围给破坏了。 所以,曾广同给设计的还是烟囱,漂亮的跟风景画一样。 建筑公司的人带着工具,精确测量过现在上屋的高度和宽度,柳侠按照曾广同效果图的比例,三下五除二就把耳房的尺寸给算好了。 有王德邻的例子现成放着,不用讨价还价,柳侠这边的价格很快就谈好了。 工程队当时就开始动手规划下水系统,曾广同回房间设计耳房的细节。 柳侠担心的水管、下水道、暖气,在专业建筑公司眼里都不是个事儿。 柳侠跟猫儿嘚瑟了一下,保证让他在用上暖气的同时在卧室屋洗澡。 跟猫儿嘚瑟完了,他打算去跟柳凌再嘚瑟一下,跑进书房,电话正好响。 柳侠刚把电话放在耳边,里面就传出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七儿,我到京都了,你准备接风宴吧。” 柳侠诅咒着毛建勇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奸商,把电话扣上,他准备拿起来接着给柳凌打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居然是望宁街上那个公用电话,柳侠赶紧接起来:“大哥。” “幺儿,是我,您四哥,咱大哥去那边帮何大哥抬东西了,他叫我过来给你打电话。” 柳侠问:“啥事四哥?我将才跟咱大哥打了电话。” 柳钰说:“我知孩儿,咱大哥跟我说了,不过现在那事还没影儿咧,咱先不说,我跟你说一下您六哥哩事,将俺收着小海哩信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3 柳侠有点不安:“俺六哥信里说啥了?他没事吧?” “没没孩儿,您六哥跟六嫂都可好,他搁信里说,他老想咱家哩人,想叫俺大伯跟俺娘还有几个孩儿,他想叫他们去德国看看他。 他说您队里楚远准备带着孩儿去德国,叫俺大伯他们跟他一起去,咱大哥有点动心,想叫俺大伯跟俺娘去外国看看,不过他有点拿不定主意,觉得坐飞机老危险,叫我问问你跟小凌哩意思。” 第275章 毛老板在京都 毛建勇打电话时说的挺好,但他当时没能来柳家,坐海轮都没事的他,晕飞机晕得死去活来,他在机场就找宾馆住下了,不让柳侠去看他,因为他要睡觉,不睡他会活活儿难受死。 第二天一大早,柳凌开车,柳侠两个人就去接他了。 毛建勇在知道是柳凌开车去接他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安,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年少轻狂时说柳凌的那些话,心里尴尬不已,觉得十分丢脸,但和柳凌见面说了几句话,毛建勇就踏实了。 柳凌不是那种会十分热情的人,但他的淡然亲切,给人的感觉刚刚好。 毛建勇有点小郁闷,在柳凌面前,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很恶俗,可问题是柳凌什么都没做,见面后和他简单寒暄,帮他提东西,然后上车开车,在他和柳侠说话的时候偶尔插一两句,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举止。 而他一身的英国名牌休闲装,原来他明明觉得自己一派绅士风度的,现在却觉得柳凌的半旧夏季警服更趁人,更显得人优雅大方。 不过毛老板心大,郁闷只是一下下,他第一次来京都,对这个全中国最有名的城市非常好奇,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风景上。 毛建勇从车子驶过仁义路小学西的十字路口就开始不停地问,“七儿,快到了吧?” 等看到那一大片平民窟的时候,他闭上了嘴。 再看到那一片片庄稼地,他不停地打量柳侠,明显是在说:你脑子有毛病吗?花那么多钱在这种乡下地方买房子。 车子拐进老杨树胡同,毛建勇的脸色又活泛了过来。 等进了柳家大门,毛建勇捶胸顿足:“当初这些有钱人他怎么想的啊,这么好的房子,你盖这地方干什么?盖永安街边上,至少多值一百万啊!” 柳侠问他:“你觉得这要是盖在永安街边上,还轮得到我买吗?” 毛建勇不理会柳侠的话,沉浸在亏了一百万的悲痛中不能自拔,直到猫儿从厨房出来走近他,十分尊敬地叫了他一声:“毛伯伯”。 毛建勇迷茫地对着眼前穿着件胸前绣了个白色猫咪的浅绿色围裙、右手拿着把菜刀的英俊少年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柳侠:“这是猫儿?他,他不该是这么,这么高吗?”他用右手比划了个到自己大腿根的位置。 柳凌哭笑不得。 柳侠拿眼刀凌迟毛建勇。 只有猫儿十分淡定:“毛伯伯,我就是柳岸,您进屋坐吧,伯伯,您这件风衣真漂亮,是儿童版的吗?” 听到动静正好从西厢房出来的曾广同放声大笑,跟在他身边的程新庭也乐了:“柳岸,你这张嘴可真够损的啊。” 猫儿和毛建勇长期在电话中斗智斗勇,但人不管隔空说过多少话,感觉上多么熟悉,第一次在真正见面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陌生尴尬。 现在,猫儿和电话中一样的毒舌,成功地把电话与现实对接,让毛建勇成功进入两个人以前那种电话氛围,他笑嘻嘻地回答:“是,还是小号的。大侄子,你小叔说你留在家做饭,你都做了什么好吃的招待伯伯?” 猫儿蒸了大馅儿包子,煮了薏米红豆糯米粥,还做了好几个菜,肉末雪菜,芹菜香干,凉拌木耳,红油豆筋儿,腌萝卜干儿,腌什锦菜……柳侠和毛建勇他们回来时,猫儿正在切香菜,准备做老虎菜。 以前柳侠在学校,老说自己家的粉条槐花馅儿包子好吃,但这东西没法长期保存,所以也带不到江城去,毛建勇着急了四年也没吃着,今儿他吃了三个。 毛建勇和曾广同彼此久闻大名,还在电话里说过话,今天见面,毛建勇做生意锻炼出了炉火纯青的自来熟技能,曾广同则性格豁达,很能和年轻人说一块,两个年龄相差近四十岁、原本毫不相干人居然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 程新庭是个愿意配合别人情绪的人,和毛建勇之间的互动恰到好处。 所以一顿饭下来,毛建勇刚进来时候那一点点拘束感就渣都不剩了。 一群人刚吃过早饭,建筑公司的人就来了,一来马上开始工作。 施工的地方都在室外,不和住的房间搅和,柳侠他们只要锁了门,就可以放心干自己的事。 猫儿坐在后院苦楝树下看书复习,柳侠和毛建勇坐在他旁边聊天。 毛建勇出去三个多月,拿到四个著名品牌的中国大陆地区代理权,自己没事就在Sanile Row附近打转,然后看遍伦敦这几个月的时装发布会。 品牌代理这块的钱他想赚,但他更想的,是拥有一家自己的服装……厂,或者店。 毛建勇特别相信自己在服装上的眼光,他想做出自己想要的衣服,而不仅仅是卖别人做好的或者按别人的要求做的衣服。 柳侠真服了毛建勇的心胸。 毛建勇在英国期间,通过电话跟他老爹和姑姑、阿姨们筹措到一千万,他说如果需要,他还会考虑银行贷款。 毛建勇的父亲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已经进入良性循环期,涉足的范围也在有计划增加。 毛爸爸只有毛建勇这一个儿子,对他非常娇惯也非常信任,他对毛建勇不肯继承他的生意而非要干服装感到很遗憾,但他最终还是尊重了毛建勇的选择,他的底线是:只要毛建勇脚踏实地地干事,哪怕赔钱,他也认。 肯脚踏实地干事的人,不可能永远赔钱。 毛建勇的两个姑姑和一个姨妈也对他非常好,那一千万,他们不要利息,本金十年内还清。 也就是说,毛建勇现在负债一千万。 柳侠心理终于平衡了,还有比他惨十倍的人陪着他呢。 柳侠问毛建勇:“你就不怕万一你的生意不好,挣不了那么多钱?” 毛建勇说:“想过,我可是要在全国几个最大的城市开品牌连锁店的,一想到万一生意不行,一天我会增加多少债务,我梦里都能吓得哆嗦。 可我觉得我挣到两千万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还是要干。” 柳侠说:“干吧,你代理的品牌越多,我以后买打折衣服的地方也越多。” 毛建勇说:“咱们说好了,你以后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都得在我店里买啊,或者是定做。” 柳侠说:“我一个体户,就算我挣了钱也没机会出席什么正式场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4 毛建勇说:“谁说的?上班、跑项目、拉关系、签合同,走亲访友、朋友聚会、婚丧嫁娶,这些场合全都需要你穿戴体面地去应付,所以这些都是正式场合。” 柳侠打量眼前的毛奸商:“连正常的上班你都能算?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时候是不算的?” 毛建勇说:“睡觉时候吧,所以,裤头你可以买别人家的。” 柳侠点点头:“好,全国最大的几座城市开店,京都肯定得算一个吧?到时候,我先去你的品牌店里看售价,然后你给我打折,高于一折,我就买别人家的。” 猫儿在旁边说:“小叔,你上当了,从外国进口的东西,在原来的地方卖一块,挂个进口的签到咱们这儿就得卖一百块,一折你就砍沟里去了。” 毛建勇指着猫儿对柳侠说:“你们家这只猫如果做生意,绝对比我还要黑心,他张口就是一百倍的加价呀,比卖白粉都厉害。” 猫儿瞪毛建勇:“奸商,连同寝室兄弟的钱都赚!”然后继续看书。 毛建勇嘿嘿笑:“不赚兄弟的赚谁的呀?” 对于柳侠停薪留职单干,毛建勇是十二万分的支持:“早该单干了,一年到头那么辛苦,挣那仨核桃俩枣,够养活你家这只娇生惯养的猫吗?” 柳侠现在最焦虑的就是自己对寻找项目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毛建勇去年过年时就停薪留职了,他的精力一直都在自己的生意上,在单位的时候也没安心工作过一天,所以,在测绘市场这方面,他也给不出柳侠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 但生意都是相通的,毛建勇也经历过创业初期打不开局面的情况,所以他可以给柳侠一些心理和技能上的指导:“找项目,要腿勤嘴勤,听风就是雨,听见风声就跑去证实,如果没那回事,大不了白跑一趟,如果有,早接触就能占住先机。 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脸皮厚,不要人家一拒绝就觉得脸上挂不住,咱是冲着挣钱去的,面子算什么?只要他没跟别人签好合同,就厚着脸皮一直上。 还有一点,永远别怕合作伙伴比你挣得多,他挣得越多你们继续合作的基础越牢固,这样的合作夥伴多了,总有一天,你不需要再上门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找项目,项目会自己送到你家门口。” 毛建勇说的很好,可惜解决不了柳侠眼前的问题,他倒是想听风就是雨地厚着脸皮去找项目,问题是他人生地不熟的,人又整天守在家里,他没地方听到风啊! 不过猫儿就在身边,这句话柳侠没说出来,他现在就想这样守着猫儿,他不想猫儿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的事。 毛建勇来的第三天是星期六,柳凌开车兼做向导,带着他去游览京都的名胜古迹。 下午五点多,柳凌打过来电话:“那小喆那事了了,十二万,那喆和他姐写了收条签了字,我和冬燕姐、小毛我们刚从医院出来。” 柳侠问:“知道他们家怎么回事了吗?” 柳凌说:“不知道,就知道那喆他姐姐连个对象都还没有呢。” 放下电话,柳侠感叹:“这位那小姐真爷们儿!” 毛建勇在京都呆了四天,两天走马观花看风景,两天在京都最繁华的商业区看门面,星期天晚上,他坐京都到海都的火车离开。 毛建勇晕机的主要原因是心理作用,他有恐高症,所以回到国内,打死他也不肯坐飞机了。 这次分别柳侠和毛建勇都没有很伤感,因为毛建勇确定,他很快就会再来京都,他们以后肯定会经常见面。 柳魁打来电话,柳家去德国看柳海的人选确定了:柳莘。 小莘在柳家岭小学也是一直跳着上的,按他的成绩,他今年可以去望宁上初中,但小莘自己不愿意。 他说,哥哥们都不在家,他现在算是家里的老大,小雲和小雷实在太淘力了,在学校堪称混世魔王,只比他们俩大半岁的萌萌根本管不了他们,所以他得再在学校看两个小阎王一年,不让别人欺负他们俩,当然,主要的还是不能让他们俩欺负别人。 柳长青听小莘一说就答应了,现在家里日子好了,他不想再把孩子们赶那么紧。 孙嫦娥更不想让小莘小小年纪每天跑那么远上学,就是现在家里有人在望宁、能让小莘晚上住在哪里也不行,那么小的孩子,天天住在外面,还不如多跑点路回家呢。 柳魁则是觉得小莘说的有道理,再加上小莘年龄也不大,就是明年去望宁上他的年龄也会是同年级孩子里偏小的,也想让他在家多轻松愉快地玩一年,多吃点时间跟柳长青学写字。 所以,小莘现在每天上学其实是在重复学习他已经完全掌握的知识,请假一两个月对他的学习完全没有影响。 柳凌、柳侠和猫儿,还有曾广同一家,都觉得很遗憾,他们都想让柳长青和孙嫦娥去。 可他们自己也知道这几乎没有一点可能,机票那么贵,无论谁劝说,柳长青和孙嫦娥都不可能去的。 柳魁还跟柳侠说了帮他找人的事,这事他不敢让柳长青和孙嫦娥知道,所以也没办法和他们商量。 柳魁把这事告诉了柳川、柳茂和柳钰,兄弟四人都觉得,关二平家今年高考落榜的关强是个不错的人选。 关强前几年和小蕤、永宾、花云一起去荣泽上学,柳川经常和他接触,他觉得关强和他父亲关二平一样识大体,小小年纪还很有主见。 柳茂和关二平在罗各庄煤矿更是相处多年,对关二平的为人非常了解,关强在望宁上学的那几年,晚上跟着关二平在煤矿上住,柳茂见过关二平对孩子的教育,他认为,关二平教育出来的孩子,至少在品行上不会有问题。 至于柳侠担心的怕有人把猫儿在外面的事情回柳家岭胡说八道,柳魁几个人都觉得,关强这孩子几年前年龄还小的时候,和猫儿在同一所学校,都能对猫儿的事三缄其口,如果他们提前交待关强一声,关强肯定不会乱说。 柳侠正在纠结要不要接受关强,有一天晚上接到楚远的电话,楚远说的不是楚昊出国的事,而是万建业。 楚远说,万建业专门到原城找到他,问他和柳侠是不是能联系上。 如果能,万建业让楚远帮他问一声,他想停薪留职跟着柳侠干,问柳侠行不行。 第276章 过节 猫儿这几天特开心,因为小叔特开心,他最发愁的熟练工人有了。 猫儿和柳侠讨论了一番,两个人一致认为,让万建业做出停薪留职决定的主要因素,应该不是单位,而是万建业那个性格过于强势、以儿子的孝心为倚仗欺负刻薄儿媳妇、最近几年又增加了倚老卖老动辄就昏倒技能的母亲。 前些天吴小林和袁秀华见柳侠的那次,跟他说了不少他不在期间队里发生的稀奇事,其中了包括了万建业的事。 吴小林说,万建业的母亲现在不但不准万建业两口子把儿子接到身边,连郭丽萍回去看儿子她也极力阻挠。 “五一”假期前,郭丽萍实在想儿子,万建业就在儿子放假那天下午直接赶到儿子学校,把儿子接了出来,他上车前给父母打了电话。 结果,他父母和他前后脚到荣泽,万母一来就指着郭丽萍大骂,骂她挑拨万建业和她之间的关系,说是她怂恿着万建业去把乐乐偷回来的。 万建业当时忍无可忍,跟他母亲辩解说,他和郭丽萍这一辈子肯定就乐乐一个孩子了,他母亲一直这样不让乐乐跟着他和郭丽萍生活,还一直给他灌输郭丽萍的各种坏话,会让乐乐跟他和郭丽萍离心,唯一的儿子跟自己不亲,那他和郭丽萍老了该怎么办? 万母一听万建业话音是向着郭丽萍的,声泪俱下地指责万建业是个有了媳妇不要娘的不孝子白眼狼,然后就捂着胸口秃噜到地上,昏倒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5 有人把队医老佟喊了过来,老佟给万母摸了个脉搏,在他拿出个银针说这种情况必须扎人中和十指指尖才能把人唤醒的时候,万母及时清醒了。 然后,她一副虚弱悲苦模样,逼着乐乐当场选择,是要那对从小就不管他死活的父母,还是要她这个操碎了心、从小把乐乐当眼珠子疼大的奶奶。 乐乐犹豫了一会儿,在万母打算再次昏倒前,选择了跟万母回原城。 吴小林说,父母和乐乐走了老半天,万建业还跟傻了一样站在走廊里,是他和郑朝阳、高群几个人把万建业给拖进屋子里去的。 柳侠和猫儿分析,估计是马上就到国庆节假期了,万建业又因为乐乐和父母,甚至可能连郭丽萍一起,生气了,一怒之下他决定停薪留职来跟着柳侠干,这样可以远离他的母亲。 柳凌听完柳侠和猫儿的分析,叹了口气说:“遇到糊涂父母,可比遇到操蛋领导和同事难受多了。” 柳侠说:“咱不怕,咱伯咱妈恁好,别说咱没做啥错事,就是真错了,咱伯咱妈也不会那样撵到单位叫咱丢人。” 柳凌说:“是啊,所以,要不是真没法儿,咱都不会惹咱伯咱妈生气,咱都不想……离他们可远。” 那天和柳侠交待了替自己监督建筑队以后,一直到国庆节前一天,王德邻都没再出现过。 柳侠每天尽职尽责,有时间就去隔壁做监工,猫儿复习功课的空当,也会跟着他跑过去看。 王德邻家干活的人多,进度很快,院内辅助设施和院墙的改建、车库建设同时在进行。 原本两座背靠背的院子之间有两米多的空隙,现在,王德邻把两个院子的后墙都拆掉,把两个院子的院墙全部重新加固后连接了起来。 柳侠和猫儿看了王德邻的车库设计,其实那就是一所完整的、和原来房子风格样式完全一致的五间式倒座房,只不过,除了正中间当做大门的那一间,其他四个房间都有两个门——一个向着石榴树大街开的、能供汽车出入的大门,一个向着院子内开的小门。 车库开始生根砌墙那天,从王德邻家回来,柳侠一路走一路感叹:“唉,咱啥时候也能买得起汽车,盖个车库咧!” 猫儿说:“等我上大学小叔,我一上大学就开始挣钱,我一挣钱就给你买个最好哩汽车。 咱给咱那个小厕所拆了,盖个大车库,哎,就是这儿小叔,你看,咱给这一点墙一拆,拆掉三四米,往里边伸个五六米,就是个车库。 咱再给小竹林里弄条小路接过去,以后咱从外面回来,就能直接从小竹林里回家了,比志……咳咳咳咳,比王叔叔家还美咧。” 柳侠敲了猫儿脑袋一记:“嘿,你比小叔还贪心哦,我就是白日做梦想要个汽车,你居然连车库都设计好了?” 猫儿说:“我还设计了好几个咧,只不过我舍不得咱这竹林,也舍不得那边哩游廊,所以先给你说这一个。” 柳侠揉揉猫儿的脑袋:“等着吧,等过去年,小叔给队伍拉起来,振臂一呼,大展神威,一年揽二三十个工程,挣他个三五百万,你想要啥车小叔就给你买啥车,奔驰宝马劳斯莱斯,随便挑。” 猫儿抗议:“不中,那是我想给你买哩,你不能抢,得叫我给你买。” 柳侠说:“中中中,你买你买乖,奔驰宝马劳斯莱斯都是你买,我买别哩,,买……林肯吧,加长那一种,一看就跩哩很; 还有,还有那种大房车,后边哩车厢跟一大间房样,里边啥都有,沙发茶几席梦思,电视冰箱卫生间,咱以后回咱家,就不挤火车了,到黄昏咱随便找个景色美哩地方一停,想搁哪儿尿搁哪儿尿,尿完了洗澡睡觉,舒舒服服睡一黄昏,第二个起来,”他打了个响指:“向右转,齐步走,再也不吓得前一天渴死都不敢吃饭喝水了。” 猫儿说:“不中,大房车也是我给你买。” “您俩这是兄弟打雁咧哈,雁还没影儿咧,您俩就为了清蒸还是红烧开始内讧了?” 柳侠和猫儿扭头,柳凌笑着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俩。 柳侠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先喷大点儿给自己鼓鼓劲儿嘛。哎,五哥,你今儿咋这么早可回来了咧?” 柳凌平时都是七点多才到家,天早就黑了,这会儿才四点半。 柳凌说:“我前儿不是替戴教官上了两节课嘛,他今儿非替我上回来,说咱家离哩远,明儿过节咧,叫我早点回来,呵呵,我正说过去找找您俩,顺便看看他们家弄得咋样了咧。” 猫儿跑过去拉着柳凌就走:“走走走五叔,你去看看,他家车库开始盖了,你看看美不美,你待见不待见。” 柳凌跟着猫儿往王德邻家走:“孩儿,人家家哩车库,咱待见还是不待见,有啥用?” 猫儿说:“没用,咱就是看看他家哪儿不得劲,等咱家盖哩时候,咱盖哩更美点儿呀!” 柳侠让柳凌跟猫儿过去,他回家熬稀饭,平时他都是五点开始熬,柳凌回来的时候,温度正好。 柳侠把豆子熬上,菜择好洗好,柳凌和猫儿正好回来。 猫儿去后院继续他下午的学习,柳凌和柳侠一个炒菜,一个烙发面葱花饼,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隔着窗户和外面盖东耳房的几个人说话。 猫儿到了后院,没有马上开始学习,他坐在那儿,在心里边挠着脑袋发愁。 震北叔叔操心五叔操心出毛病了,异想天开,净出点瞎巴主意难为人,这好好哩,我找啥理由叫给怀琛伯伯那车弄过来呀?恁好哩车,就是搁俺家,五叔也不会开呀! 啊啊啊,我当初真不该心软答应他,现在咋弄……哎,小萱,小萱要是搁这儿,说不定有点门儿……可是,可是孩儿他没搁这儿呀,大爷爷都说了了,年下前孩儿都搁家不来了……孩儿来还得坐火车咧,孩儿晕车……坐火车……不能尿……小叔不敢喝水……大房车…… —— 柳侠着急赶紧把耳房盖好,然后他可以赶在天真正冷下来之前装修好开始使用,所以他和建筑公司领头的商量了一下,国庆节也没有停工。 王德邻那边也一样,就几个家里有年龄比较小的孩子的人请了假,回家陪孩子过节,其他人照常干。 将军路一带虽然偏僻,过节的气氛却挺浓的,老杨树胡同对面仅有的几家国家单位都挂上了崭新的国旗,把灰扑扑的街道都衬得生动了起来。 因为放假,在城区那边上班的人也都不去了,国庆节这天,老杨树胡同比平时热闹了很多。 柳侠一直都觉得猫儿生着病还学习太过辛苦,趁着这时候,他给猫儿规定,放假三天,这三天,猫儿不许看课本。 猫儿十分不情愿地答应了,他是下决心明年一定要参加高考的,他觉得就自己现在这种程度的学习,到时候,他能考上个专科学校就不错了。 柳侠看出猫儿不情愿,觉得有点内疚,就让猫儿提条件,除了学习,他想干什么都行。 猫儿提了两样:一、让他继续学开车;二、让他每天多玩两个小时电脑。 第一条柳侠一口就答应了,第二条他犹豫了一会儿,猫儿扒着他哼唧了两下,他立马缴械投降。 猫儿上午痛痛快快玩了两个小时电脑,给柳侠弄了个工资表,能分别按工资额的多少、性别、参加工作时间、职称等等好几种情况自动排序,还能自动进行合计。 柳侠乐坏了,大呼小叫把柳凌拉过来看,虽然这个工资表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猫儿吃完中午的加餐——一个红枣汤荷包蛋,三个人一起出门,猫儿去练习开车。 原本就开得不老练,又差不多一年没摸过车,猫儿启动了三次才让车动起来,柳凌坐在副驾驶位上,指导着他把车慢慢开出老杨树胡同,开到将军路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6 猫儿想往北一直开,往将军驿方向去的那条路上人比较少,他想去那里练。 柳凌说:“孩儿,你本来就会开,你现在缺的就是熟练应对各种情况,躲到清净地方练练不出应对经验,咱就搁这一片练,这而人多,热闹,你必须不停地让路、停车、启动、调头,可快就能把感觉培养出来。” 猫儿心里有点发憷,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其后的一个多小时,猫儿就在将军路街道办事处和兴国寺之间来回开,等到了中午该回家做饭的时候,他不用柳凌说,很顺当地就把车开到了家门口。 午休起来,猫儿要求继续练车,这次,柳凌答应让他找个人少点的路,感受一下速度。 猫儿一口气把车开到了将军驿。 柳侠是第一次来这里,很新奇,柳凌和猫儿陪着他进去看了一圈,出来后,柳凌让猫儿开车一直向北,猫儿好好练习了一下午半坡起步。 返回的时候,三个人在将军驿南边一片杨树林里小小浪漫了一把——铺了条席子,在上面摆了几样小菜、切成小块的葱花油饼和提前煎好的鸡蛋,泡了三碗方便面。 他们要来顿野餐。 猫儿吃得特别起劲。 猫儿喜欢吃方便面,尤其喜欢吃鸡汁味方便面,原来柳侠会成箱地往家批发,往里面切点火腿、打个荷包蛋、再加点青菜让他吃。 后来,柳侠不知道从哪听说的,说方便面味道虽好,却没营养,便对他进行了严格的限制,一星期只准吃一次。 猫儿生病了后,柳侠就下了禁令,快一年了,猫儿一次也没吃过方便面,他真是给馋坏了。 猫儿呼噜呼噜吃着方便面,问柳凌:“五叔,坦克好开还是汽车好开?” 柳凌想了一下:“差不多,坦克操作比汽车简单,但开好了也不容易。” 猫儿又问:“那你将学会开车,第一回上路哩时候,吓慌不吓慌?” 柳凌笑了下说:“吓得腿发软,老远看见对面来车就开始慌。” 柳侠说:“臭猫,你咋不问我咧?” 猫儿说:“我看着你学会哩,我知你头一回从俺学校开到咱家吓成啥样,我想知是不是谁才开车都可吓慌。” 柳凌说:“全都是。” 猫儿说:“那就好了,我还以为就我自个儿这么打锅咧。” 一顿野餐吃得猫儿心满意足,五点多,三个人返家,猫儿把车直接从石榴树胡同开到王德邻家门口。 一下车,他们就看到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和建筑公司领头的人说话。 柳凌让柳侠和猫儿留下看情况,自己从王德邻家穿过去,先回家做饭。 柳侠很快就和那人接上话了,两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 那人叫年正涛,王德邻的战友,他提前知道柳侠。 年正涛说:“老王这几天忙,过不来,他怕你们过节想出去玩,就让我过来看一眼,他跟说我,如果我觉得哪里不妥当,跟你,或者跟建筑公司的人说都行。” 柳侠问:“你觉得有哪里干得不得劲吗?” 年正涛说:“没有,这些人干活挺规矩的,没偷工也没减料。” 柳侠放心了,他怕王德邻交待的事,自己有疏漏,他问年正涛:“王大哥忙什么呢?家里正动着土木呢他,竟然一个星期都不着家。” 年正涛说:“今儿好几个地方的新店同时开业,原来的老店为庆祝新店开业也都要举行优惠酬宾活动,状元亭那边的工地今儿也正式破土动工,你想一下他能忙成什么?” 柳侠非常吃惊:“王大哥开什么店啊?还一开好几个。” 年正涛说:“你不知道?汽车专卖店啊!” 柳侠愕然:“王大哥是卖汽车的?” 年正涛说:“和朋友一起开的,好几个城市都有,京都原来两个店,今年又增加了两个,专卖高档车。” 柳侠回到家还在晕乎。 原来,自己周围那些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一个个原来都这么牛逼吗?就只有他们还过着贫下中农的生活吗? 柳侠回到家,十分沮丧把王德邻的事跟柳凌学了一遍。 柳凌看着柳侠被打击得蔫巴巴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玩:“孩儿,曾大伯、毛建勇、王德邻那样哩人才有几个?柳家岭、石头沟、弯河咱就不说了,你想想将还搁咱家干活儿哩人,想想你天天早上去买菜哩仁义路菜市场那些卖菜卖肉哩人,还有咱现在这些邻居们,他们还觉得咱是有钱人咧?” 柳侠不明白:“为啥?” 猫儿说:“咱家门口天天停辆捷达呀?索明义就买了辆奥拓,索爷爷都快高兴死了,见人就夸他孙子能干,有本事。” 柳侠说:“可那捷达不是咱哩呀!” 柳凌说:“对,可别人不知道呀,人家看到咱家门口放一辆一二十万哩捷达,就觉得咱可有钱。 毛建勇现在欠一千万,可没人知道,人们看见的是他一个接一个开店,就认定他腰缠万贯,觉得他肯定过哩可美。” 柳侠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踏实。 吃过饭,柳凌对柳侠和猫儿说:“您俩去玩电脑吧孩儿,我今儿想写点东西,一会儿不去您那屋儿了。” 猫儿过去扒在柳凌肩膀上:“五叔,咱明儿还去练车吧?” 柳凌说:“中,五叔只要有时间,你啥时候想练都中孩儿。” 猫儿过去跳上柳侠的背,柳侠背起他往后院跑去,两个人要去消食。 柳凌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柳侠和猫儿的笑声,他伸手打开了台灯。 台灯小小的光圈发出橙黄色的光,明亮温暖。 柳凌向后退了一点,想让自己重新淹没在黑暗中。 可那小小的一团光,顽强地把余光散满了整个房间,柳凌有点无奈地微微一笑,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在光晕中,端详了一会儿,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7 他的坦克开得非常好。 也正因为如此,他学开车的时候非常不适应:手劲儿太大,用不惯方向盘。 他的汽车,是那个人手把手教会的。 他以前从不记得那个人用过安全带,但他学开车的时候,那个人上车前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先把安全带系上。” 后来他成了条件反射,上车就系安全带。 但身边开车的人都没这个习惯。 有一次去军部开会,他开车,慢半拍和老刘几个人开玩笑说,他像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一举一动都按照老师的要求来,不越雷池半步。 他感到有点尴尬,下次和那个人一起开车时,他就不肯系安全带,并把慢半拍几个人笑话自己的事学了一遍,抱怨那个人把自己当小孩儿,大事小事都要管。 那天以后,那个人开车时,每次都会用安全带。 他刚学会开车的一个星期六,那个人要回京都家里,邀请他一起去玩,他正好想到京都来看柳海和曾广同,就答应了。 结果,那个人让他开车。 从他们部队到京都,必须通过相当长一段十分险峻的盘山公路,他心里有点发憷,简直想找借口说不来京都了。 当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看出他的情绪的。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时候,他在不自觉间,已经习惯了在那个人面前完全放开自己,因为他知道,无论他问出或做出在其他人眼里多么幼稚可笑的事,那个人永远不会因此看低了他。 那个人说:“谁刚开始上路都这样,还没上车就腿软,吓得想尿裤。没事,我跟着你呢!” 回去的时候,还是他开车,当他把车平平稳稳开出山区,那个人说:“下星期,咱们再这么来一趟。” 他后来知道了,那个人是想看着他、护着他把车开好,省得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开车出门遇到险峻路段应付不了。 柳凌睁开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当自己和小侠、猫儿一起快快乐乐地过节,他是怎么度过今天的? 此时此刻,自己在这里想他,他在哪里?在想什么? 第277章 机会?(修改漏洞) 塞外的天,十月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微微的寒意,桑北河两岸的花花草草,便在这看似温柔和煦的秋风中,一点点变成金黄银白。 当夜色降临,人还家鸟还巢车马复静,世界便只剩下秋叶干草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有两个久别重逢的夜归人。 “……从我影影绰绰有记忆,我就特别喜欢看星星,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就像现在,躺在院子里,听着大人说话,什么也不想,我能看着星星看到睡着。” “真的能什么都不想吗?” “也不是,就是,就是不想身边的事,一直想着天,想着星星。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星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掉不下来呢?这个问题差点没把我别扭死,我却不敢问别人。” “为什么?” “怕丢人呗,我想着这个问题别人肯定都知道,要不,人人都看得到星星,怎么没一个人问呢?我不知道肯定是因为我特别笨。” “现在你知道了,没人问,是因为他们笨到根本想不起这是个问题,由此证明,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聪明。” “谢谢,如果你不加最后那一句,你的安慰就更有诚意了。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个特别奇怪的感觉,虽然以前俺伯经常跟我们说开城、东北、朝鲜战场,大哥当兵后来信也给我们说外面的世界,可我就是没那个概念。 我心里的世界,就是南到凤戏山,东到石头沟、西到雉鸡岭、北到上窑坡那一片。 好像是六岁的时候,我和四哥跟着俺伯俺妈去了望宁一趟,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就扩大到了望宁卫生院北边,只到那里,世界到了望宁卫生院北边,大地就齐刷刷地断了,向北全部是无限的深渊,黑洞洞的,没有底。” “那,你觉得害怕吗?” “当然害怕,所以我心里一直偷偷想,如果我能走到那儿,我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站远一点,伸着脖子看一下下边是什么,然后就赶紧跑,千万不能让自己掉下去。” 不过很奇怪,那天开始,我心里的天空开始无限地扩大了,我夏天躺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都是布满星星的天空,大地在望宁卫生院北边就到头儿了,缀满了星星的夜空却一直向北方无限地延伸,笼罩着下面黑洞洞的地方,因为下面没有大地,只有黑暗,所以北面的星空更耀眼更漂亮。” “一直都是望宁北边,从没想过南边和东边、西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从来没有,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 “为什么?四个方向我都没去过,想象的世界里却只有北方,你不是应该觉得奇怪才对吗?” “一点都不,我家在北方,你一直想着这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连长,你脸皮到底有多厚?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呢。” “所以才有那句话,冥冥之中注定什么的,我们也是老天爷注定的……最好的战友,最好的朋友。” “嘿嘿,也对哈,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根本当不了兵。虽然后来长大了,知道世界不是只到望宁卫生院北边,可如果我一直呆在柳家岭,我的心一定也会困顿在那方寸之地,至少,我肯定不会有机会躺在这里,看塞外的星星。 塞外啊,原来只能从边塞诗人的诗句里想象的地方,现在我就躺在这里看星星,真像做梦啊。” “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呢?” “陈震北,你能有一次在我为你而感动的时候不要用这副兵痞子嘴脸打击我最真挚的战友情吗?” “我只是希望你把你的感动从语言换成行动而已,多么低的要求,这都不能满足一下吗?” “行动?好吧,看在你开十几个小时车带回来的那只扒鸡面子上,拥抱一个,来,谢谢!那只鸡真好吃。喂,这是什么反应?怄包儿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8 “用这么敷衍的拥抱来表达感动,换谁都得怄包儿吧?” “怎么敷衍了?我很用力的,那鸡我就吃了个翅膀,慢大爷几个吃的比我多多了。 好了别伤心了,明天我让老慢他们几个排着队挨个儿拥抱你去,每人五分钟,少一秒十个俯卧撑,喂,我操,陈震北你……咳咳咳……哎,你硌着我腰了,呼——,连长,你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喂,喂喂,怎么了?” “别动,别动小凌,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好我不动……,连长,你……你是不是不是直接从司令部回来的,你中间先回家了一趟对吧?……好了,好了没事了,那个,如果是陈伯伯又那个什么……你就想着,他是你爸爸,你是他儿子,这么一想,多少气也都没了。 当兵时间长的人,不都那脾气嘛,想想你是怎么训那些训练不过关的战士的……好了好了,拍拍拍拍,不生气了,来,再来个不敷衍的拥抱……好了吗?” “呼——,好了。” “真是先回家挨训了?” “没有,一下出去这么多天,我哪有心情回家?我想死……咱们这里了,恨不得长翅膀飞回来。” “不至于吧?连头扯尾你也就出去了八天。” “我还没出去就想回来了,别说八天了,八分钟我都不想去。老左这孙子就故意的,他知道我这人恋家不爱出门儿,他就专门儿点名儿让我去。” “嘿嘿,连长,我有时候觉得你跟个小孩儿一样,感性起来特让人心疼,真的,疼的人心里,嗯,软乎乎的。” “真的?现在吗?来,让我摸一下,有多软。” “喂,找揍是吧你?” “嘿嘿,好了,不逗你了,来,躺好,继续说你以前的世界。” “嗯,再长大一点,望宁通了公共汽车,我每天上学,只要公共汽车在那里,我都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它,看到它离开,再也看不见了,我才赶紧往学校跑。 那时候,我开始想象,汽车会把那些人拉到哪里去,他们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到了晚上,我再看到星星,就会想,外面的人看到的天空和星星,和我们看到的一样吗?如果不一样,那他们的天空和星星是什么样的……” “泠泠”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背靠在车上看星星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等到手机铃声停了,才扭头看了一眼放在车座上的手机,然后转过头继续看星星。 铃声却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看星星的人烦躁地拿起手机,用不带一丝感情和起伏的平板声音说:“我和驻朔东的**团侦察连战士官兵同乐至九点半,九点四十从团部出来,现在在返回司令部的路上,周围全都是山,没有公用电话,我没用司机自己开车,所以没办法证明给您看,您如果不相信,可以……,那您有什么事?……不用了,我这个年龄过生日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们集团军今年的军事比武马上要开始了,我最近得忙这个……,好吧,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服从,您还有什么事吗?……是。” 把电话重新扔在座椅上,陈震北双手插兜,继续靠在车上,他抬起头,却没有继续看星星,而是闭上了眼睛。 没有军营里的人声鼎沸,没有城市里的灯火璀璨,一个人在初秋无边的夜色中遥望星空,孤单,却让他分外留恋。 两年多了,好像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荒芜之地,他才能够拥有片刻的自由,可以让自己尽情地去怀念,去想念,去思念,去回味他带给自己的那无数次心动,无数次感动。 不知道你此刻在干什么?和幺儿、猫儿一起看着电视聊天?看书备考?还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发呆? 想到一个人独自发呆的柳凌,无数的画面涌进陈震北的脑海,胸前某一处一下子膨胀起来,拥塞疼痛得让他想对着天空嘶吼嚎叫。 他对着夜空急促地呼吸,然后猛的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车子带着一束刺眼的光芒冲进茫茫夜色中。 我不会让你从我的世界消失,不管现在我们中间隔着多少道无底的深渊,我知道,你始终和我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会在那无底的深渊、黑暗的永夜之地为你打造出一块坚实的土地建造一座永恒的灯塔,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躺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安心地看天空,看星星,安心做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梦。 —— 猫儿实实在在练了三天车,驾驶技术突飞猛进,三号下午,欺负将军驿区警察叔叔少,他开到仁义路菜市场溜达了一圈,买了一大堆菜后,胜利返回。 四号,祁越轮休,下午带着祁含嫣到柳家串门,正赶上猫儿缠着柳侠想开车去京大附近溜达一圈,柳侠正在犹豫。 柳侠对猫儿挺的驾驶技术挺有信心的,猫儿心态也好,现在上路一点不犯怵,柳侠担心的是万一有警察心血来潮查那么一下,猫儿无证驾驶,他们耽搁时间长了影响他们按时回家,猫儿到点儿还得吃药呢。 祁越大手一挥:“走,没事,柳凌穿着警服,我带着警察证,只要咱们不违章,保证没事。” 猫儿“哦嗬”大叫着跳上柳侠的背:“小叔快快快,我要开车去永安街,我要参加F1大赛。” 节日期间京都的人实在太多,猫儿听从柳凌的建议,没去永安大街,也没去京大,他直接把车开到了京大附近的京都高新科技园。 猫儿兴致特别好,凡是商家,他挨门进,不允许进入的科研单位,他也要站在门口看几眼才行。 柳凌问柳侠:“你问过猫儿高考打算报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了吗?” 柳侠说:“他连穿个袜子都要让我把把关,可就是报高考志愿这事不肯跟我说。我估计一下吧,地质大学和勘探测绘专业有关联的专业。” 祁越说:“我听说搞地质勘探挺辛苦的,你舍得?” 柳侠笑:“只要他高兴,报什么我都支持,反正毕业后我也没打算让他去干。” 祁越对着柳凌挑眉:“我家里人老说我太惯孩子了,我正打算反省一下呢,就认识了你们,我反省后得出结论:我对我们家宝贝太严苛了。” 柳凌看看正趴在柜台上恨不得整个人栽进人家柜台里面的猫儿,笑着说:“娇惯还是严苛,得看施教对象的成长状况来定义,我觉得,我们家小侠对猫儿的教育恰到好处。” 祁越看看满脸泪道子刚刚睡着的祁含嫣:“对。柳侠就是这么被你们娇惯大的吗?” 柳凌说:“小侠小时候太皮,经常被俺伯揍,不过,他考大学时的志愿是自己决定的,当时他们学校每年能考上大约四十个学生,他最好的成绩是排过一次年级八十一。” 祁越苦笑:“真羡慕你们,我爷爷已经算是十分通达的了,我们家所有参加过高考的人还都没有一个人敢自己做主报志愿呢。” 柳凌和柳侠的传呼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柳侠扭着头找公用电话。 祁越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昨天刚买的号。”这句话的意思柳凌和柳侠都明白,手机是祁老先生的病人送的。 柳侠的传呼是巩运明发的,他说他现在没事,带着妻子和孩子去将军路附近玩,问柳侠他们在不在家。 柳侠巴不得有机会和巩运明说说京都测绘市场的事呢,马上说:“我们在科技园这边玩,你和嫂子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回。” 猫儿听说巩运明要去老杨树家里,二话不说走人,他还把车钥匙给了柳凌:“不能让人家等太长时间,五叔你开车。” 柳凌在车上给程新庭回电话:“你稍等一会儿,我们大概半个小时到家。”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19 二十五分钟后,他们回到老杨树胡同。 程新庭坐在柳家大门口的台阶上,牛仔裤白衬衫,一头清爽的短碎发,身边放着一个画板和好几个大包。 曾广同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创作团队的人一起准备设计稿,吴以恒和他的另一个研究生随时跟着他当小厮使唤。 程新庭虽然也在大型浮雕的创作团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大型浮雕作品提不起一点激情,曾广同也不勉强他,干脆让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的民俗系列作品上,如果他画的好,曾广同打算画展时单独给他开一个区。 程新庭要在老杨树这边住一段,专心准备作品,猫儿安排他住东厢房南头的套间。 几个人刚把程新庭的东西搬进房间,巩运明和他爱人、孩子就到了。 巩运明的爱人很瘦,看上去很温柔,她一看见猫儿就赞不绝口,说如果他们的孩子如果以后能长成猫儿这样,她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求了。 柳侠听巩运明说过,他爱人身体一直不好,婚后怀孕几次都在三个月之前自动流产了,去年好不容易怀孕后,就没再上班,现在已经正式辞职了。 他们坐在院子里说话,柳侠从书房特地搬了个圈椅让她坐。 猫儿很喜欢巩运明的孩子,知道巩运明的爱人没有奶水,猫儿主动抱着小家伙去给他冲奶粉。 巩运明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请柳侠帮他做后期计算。 柳侠一口就答应了。 巩运明非常高兴:“这次你可能还要紧张一阵,我接的是好几个小工程,有几个单位年前都要开始动工建设。” 柳侠问:“好几个?” 巩运明说:“嗯,工地还离你们这儿都不远,将军驿原来是个乡,9*年改成区之后,除了政府是新建的,其他单位大部分都在原来的地方办公,条件很差。 现在他们终于申请到了资金和土地,最迟到9*年年底要全部搬入新址,所以……” “最近有很多单位都需要找测绘单位?”柳侠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去找,应该也能揽到工程?” 巩运明非常吃惊:“什么意思?小柳你,你想自己去接工程?” 柳侠连连点头:“是,咱们最近没联系,所以您不知道,我们单位换了新队长,我原来的假期不算数了,我没办法,就办了停薪留职。 我们原来的队长对我非常好,他帮我组建了一个测绘队,挂靠在我们总局,所以,我现在跟您一样,也成了单干户了。 巩大哥,我这几天都快发愁死了,我一年要交十万元的挂靠费,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上哪儿能揽到工程,您今天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真的比给我双倍的薪酬还好。”柳侠因为太过兴奋,简直有点话唠了。 巩运明的妻子问:“那个,小柳,测绘队的人员和设备你已经配置齐了?”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不过,如果工程不大,我现在的人手也能干得下来。 我有一个特别好的老工程师,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熟练工人,我随便再找两个人,只要勤快肯学,我指导着他们,完成一般的工程完全没问题。 至于仪器,巩大哥,我本来就想着如果见着要问问你呢。” “什么?”巩运明问。 “我想问,您那里有多出的仪器吗?如果有,我如果接到工程,就可以先从您那里租借仪器,等我有了工程款,我就能慢慢购买自己的设备了。” 巩运明为难地说:“不好意思小柳,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仪器,我出来单干也没几年……”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一下,如果有了正好,如果没有,我打听一下看有出租测绘仪器的地方没有,如果京都都没有,揽到工程后,我就回我们总局租借。”看到巩运明为难的样子,柳侠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冒昧了。 巩运明说:“从中原借了仪器到这里干活,有点那个啥,这样吧,我也帮你打听一下看哪里有租的,打听到了马上告诉你。 哦,五点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等我给你送数据的时候咱们再说。”巩运明说着就站了起来。 他妻子也站起来,从猫儿手里接过了孩子,笑着和柳侠他们告辞。 柳侠感到有点意外。 巩运明电话里说,他就是今天没事,专门带着妻子孩子出来玩的,他说他妻子听说柳侠家特别漂亮宽敞,一直想来看看,柳侠电话里邀请他门一家一起在家吃晚饭,巩运明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这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柳侠非常诚恳地挽留巩运明夫妻一起吃晚饭,猫儿已经把小米绿豆红枣粥熬上了。 但巩运明夫妇坚持要走,说现在的天,太阳一落寒气就上来了,孩子小,禁不住风寒邪气。 把人送到大门口,柳侠想再次开口挽留的时候,柳凌在左边把手放在了柳侠肩上,猫儿从右边抓住了柳侠的胳膊。 祁越也跟着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看着巩运明的车走远,柳侠回头问:“五哥,猫儿,刚才,你们什么意思?” 祁越说:“你五哥和猫儿的意思,是你再挽留他们也不会留下吃饭的,因为,他们怕你在饭桌上问他们工程的事。” 柳侠楞在了那里。 在人情世故方面,柳侠比较不敏感,但并不是他感觉迟钝或情商太低,而是因为他的心思从来不怎么往这上面用。 今则是因为他听到可能有很多接工程的机会太兴奋了,压根儿忽略了巩运明夫妇的细微反应,现在祁越一点,他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巩大哥早就入行站稳脚跟了,我连门还都没进呢,他没必要防着我呀,再说了,如果多个单位同时开工,以他现在的队伍,也吃不下太多工程啊!” 猫儿说:“吃不下人家可以先占着嘛,反正就是不想让你拿到。” 柳凌说:“猫儿说的对,他不想让你拿到工程,因为你现在不如他,因为你和他很熟。 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只是比较喜欢自己站在高处对别人施与的优越感,而不是和他站在相同高度、并且可能跟他形成竞争关系的朋友。” 柳侠十分郁闷地说了声:“我靠,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祁越说:“别指望这个巩运明给你任何帮助,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不管你揽不揽得到工程,他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帮他做后期工作了,你们刚才谈好的这个活儿,我估计也得黄。” 柳侠心里不怎么信祁越的话,他觉得巩运明就是再把他当做“同行冤家”,巩运明需要找人帮忙做后期工作,把他自己解放出来这也是事实。 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挣到钱,就难为自己干不愿意做或没时间做的事情,柳侠觉得如果是他,打死他他也不能干这种缺心眼的事,损人损己,何必呢。 柳侠等了三天,巩运明都没给他送原始数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0 第四天,他站在将军驿区实验小学门口等人的时候,接到巩运明的传呼,柳侠用公用电话给他打了回去。 巩运明说:“小柳,我跟你说一声,我前两天委托你做后期那事,就不麻烦你了。宝宝他姥姥今儿来我们家了,她怕你嫂子年轻照顾不好宝宝,决定留下来帮我们照看他,这样一来,以后我就有时间自己做后期了。” 第278章 家里 家外 放下电话,柳侠心里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一秒钟都没耽搁地就跑回了实验小学大门口。 这几天,柳侠早上吃过早饭,就会骑着自行车去将军驿区机关单位集中的地方转了一遍,他想打听还有哪些单位要搬迁,但至今还没动静的,可他一个人不认识,脸皮也不够厚,不好意思在路上随便抓住一个人就去问,怕被当成神经病,所以,前两天他没有任何收获。 但昨天下午,他在看上去比荣泽高中老城校区还破烂的将军驿区实验小学门口,和出来扫地的门卫大爷套上话了。 从大爷嘴里柳侠得知,将军驿区实验小学和中学都要建新校,新校的地址好像是在仁义路上那一大片棚户区的南边,就是柳侠每天买菜回来,隔着棚户区看到的那一大片野杨树林。 门卫大爷说,他听学校的老师说,校长在会上说,京都市政府对新划的两个区加大了建设力度,建设的重点从教育开始,而教育的重点从美好校园开始,所以,他们的新校区占地将是现在校园的十倍。 柳侠那天从巩运明的话中,没有听到他有承揽到和学校有关的工程的意思,柳侠想,会不会是学校占地面积较大,政府对土地使用权的批复比较谨慎,所以相应的文件下来的也晚,测绘和建筑单位还都还没有得到消息。 柳侠想试试。 前些天,马千里在鼓励他组建属于自己的测绘队同时,也教了他不少投标和自己跑项目的经验,柳侠现在知道,想得到工程,都得找土地使用单位的一把手。 遇到办事干脆,没什么花花肠子的一把手,可能两三趟就能把合同签了;如果遇到特别事故,吃惯了回扣和好处的一把手,可能得磨叽个十趟八趟,甚至最后得放弃。 马千里说:“当对方索要的好处超出了测绘行业默认的底线时,要毫不犹豫的放弃,纵容这种风气,只会把测绘行业的利润空间挤压得更低,还可能导致很多连带的恶性后果,比如,拖欠工程款,或者,支付工程款时,无故扣留一部分,因为你开始答应的过多,会让他们觉得,你得到的更多。” 柳侠当初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有点打鼓。 不过马千里说,一般情况下,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可能一辈子也就遇上一次单位搬迁这种事,他们对很多流程也不懂,尤其是找测绘单位,许多人提前根本就不知道盖房子钱还有测绘确定土地坐标这回事,而且,因为测绘听起来专业性技术性都很强,和盖房子的费用比较起来,测绘的费用又实在是很少,所以,大部分单位的一把手都不会跟测绘单位提回扣这种要求。 这让柳侠比较有信心,他最害怕的就是请客送礼了,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人家开口说。 门卫大爷和柳侠聊了半晌,柳侠还主动帮他装垃圾倒垃圾,大爷挺喜欢柳侠,但他却不敢让柳侠进去找校长,因为前些天他们学校出过一次事:一个二婚后得了个女儿的男人,带着母亲和两个姐妹,跑到学校抢判给前妻的儿子,前妻家来了一大帮人,双方大打出手,误伤了两个学生,这两个学生家长狠闹了一场,所以现在校长亲自对门卫人员交待,陌生人一律不准进校园。 柳侠在这里等校长下班。 大爷跟他说了,校长到门口的时候,他会给柳侠使个眼色,柳侠就可以在外面跟校长谈了。 大爷以为柳侠是哪个师范学校即将毕业的学生,想走校长的路子分配到他们学校。 京都的户口金贵,很多外地考到京都来上大学的孩子,毕业后都想留在京都,皇城、王城、定海那些区肯定不是他们能进得去的,所以这两年有很多人把目标定在了将军驿和雁鸣湖这两个在京都人眼里依然是乡下的地方。 柳侠在学校门口等人的时候,猫儿在家里忙活,他看着建筑公司的人把耳房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把剩下的砖和瓦都搬到竹林的小厕所那里放好,才给他们结了账。 然后他跑出去雇了辆蹦蹦三轮,在离老杨树很远的街道用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打的时间有点长,二十分钟,回来的路上他很发愁。 拣豆子熬稀饭的时候,猫儿一直在心里嘀嘀咕咕:“人咋一谈恋爱就成了二傻子了咧?俺五叔骑是骑自行车来回路上一共花仨多小时,不是一趟就得仨多小时,震北叔你那账到底是咋算哩? 俺家从俺大伯到俺小叔,上学哩时候都是从柳家岭往望宁跑了快十年,耳朵都还长哩好好哩,咋俺五叔一遇见你,不开车,不开带空调哩好车就会给耳朵冻掉咧?我咋不知俺五叔您娇气咧? 哎哟,中国哩法律赶紧改吧,改哩跟荷兰样,叫震北叔能赶紧跟五叔结婚,要不他就给人折腾死了……” 猫儿熬上豆子,看着锅烧开,把火调好,刚端着一小筐四季梅在海棠树下坐好,程新庭背着画板回来了。 程新庭看起来有点狼狈,他一看见猫儿就问:“中午剩的有饭吗?我快给饿死了。” 猫儿说:“有大半碗米饭,还有馍,菜你只能吃土豆丝和青菜豆腐,红烧肉是给我五叔留的。” 程新庭跑到水管跟前,稀里哗啦洗着脸说:“我说一个月给你交五百,你只要三百,结果就这待遇,红烧肉只许看不许吃。” 猫儿说:“我说了我们只租房子不包伙食,这是你白蹭的饭,白蹭你还挑嘴?” 程新庭洗完脸,跑进厨房,很快就端着个小盆,呼呼噜噜吃着饭出来,在猫儿对面坐下:“我每个月再加三百,你包伙食呗。” 猫儿摇头:“跟你坐一个桌子上吃饭太难受,你……哎,你怎么不端成这样吃饭了?”猫儿模仿着从外国电影里看来的贵族女子的坐相把两条腿并得紧紧的,小腰和脖子都挺得倍儿直,两手还十分文雅地交握放在小腹部。 程新庭气得差点把饭给喷出来:“我又不是女人,什么时候坐成过那样?” 猫儿恢复了大马金刀的做法继续择梅豆的筋:“那天在曾爷爷家你就是那样,哎?你今儿吃饭怎么也呼噜呼噜的吃这么快了?” 程新庭说:“我说吃饭快对胃不好的时候,你不是说吃不上对命不好吗?我现在就属于再吃不上马上就没命的状态,所以……”他呼噜呼噜又扒了两口大的。 猫儿哼了一声:“也就是说装洋蒜都是在吃撑的情况下才行。” 程新庭点头:“对,我第一次见你们,就是在飞机上吃撑了。” 猫儿觉得这几天看到的程新庭,跟他第一次在曾广同家看到的压根儿不是一个人。 他问程新庭:“你都成画家了,怎么不买辆车呢?” 程新庭说:“昌河奥拓不想买,日韩车不乐意买,德国美国车买不起。” 猫儿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是画家,几十万的车也买不起吗?” 程新庭说:“你以为随便个画画的都跟你曾爷爷似的画论万卖?几十块钱一尺,甚至白送都没人要的大有人在,知道吗?” 猫儿恍然大悟:“哦——,那你属于几十块还是白送的?” 程新庭用筷子指着猫儿的额头:“柳岸你就损吧,等我熬成你曾爷爷那样,你做个满汉全席我都不来给你捧场。” 猫儿说:“等你熬成了再说吧,现在,你包餐的要求我都还没答应呢,还满汉全席。” 程新庭说:“我给你一个对你未来有无限好处的建议,再给你一千块钱,你给我包餐到十二月中旬,行不行?” 猫儿打量程新庭:“一个对我的未来有无限好处的建议?” 程新庭点头:“对,如果你觉得没用,我修改条件。” 猫儿说:“那,你说说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1 程新庭放下饭盆,帮猫儿择梅豆:“我前年年底才回国的,那之前我在美国呆了三年。我来了三天,发现你偷偷玩电脑的时间比复习功课的时间多……”他停下,看着猫儿。 猫儿眼睛瞪得溜圆:“你威胁我?你打算跟我小叔告密?” 程新庭得意地笑了,伸手去拍猫儿的头:“小猫儿,别炸毛,我想说的是……”手被猫儿一巴掌拍开,他毫不介意地笑笑,继续说,“在计算机技术方面,美国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如果你想在这方面有好的发展,我建议你去美国留学,我可以肯定地说,未来,这是个学好了足不出户就成赚大钱的行业……” —— 柳侠是五点半回到家的,他冲进厨房,把手里的东西往大餐桌上一扔,就把正在切菜的猫儿给抱了起来:“哈哈,大乖猫,小叔马上就能接到工程,给你挣大钱啦!” 猫儿举着右手大喊:“哎,刀刀刀,小叔我还拿着刀咧。” 柳侠不管,硬是抱着他转了两圈才放下来:“哦哦哦,高兴死我了,出师大捷,我搁实验小学门口等了半天,他们校长也不出,我站着真是老没意思,干脆去旁边儿哩实验中学试试,谁知,刚到他们门口给自行车扎好,一个女哩从学校出来,我听见看大门哩人喊她严校长,我就跑过去了,截着她把工作证掏出来给她看了一下,又说了两句我哩意思,她一下就答应了,哈哈,大乖猫,小叔是不是运气特别好?” 猫儿比柳侠还要激动:“那当然,小叔你啥时候运气都可好,你命就可好。” 柳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是,大乖猫你就是个好命哩猫,你跟着小叔,小叔干啥都可顺。严校长叫我明儿去她办公室找她详谈,啊啊啊啊 ——高兴死我了,不用请客送礼,不用腆着脸跟着人家屁股后说好话,一说就中了,哈哈哈哈…… 不中,我得去给您大伯打个电话,叫他也高兴高兴,还有毛建勇跟老黑老大,不找人喷喷,我今儿黑睡都睡不着。” 猫儿解开柳侠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往外拿:“都五点半了,俺大伯跟四叔肯定开始往家走了,咱明儿再打吧小叔。” 柳侠说:“就是唦,我高兴忘了,来孩儿,我做饭,你去歇会儿吧,小叔一晌都没搁家,你肯定连书都没时间看。”他说着,站起来把猫儿身上的围裙就给解开了。 猫儿不肯出去:“我想搁这儿跟你一起做饭。” 柳侠一晌没见猫儿,也想得慌,使劲抱了猫儿的肩膀一下又松开:“中孩儿,你就坐这儿,看着小叔做,我多做几个菜,咱喝杯酒庆祝一下,这算是我第一个正儿八经揽到哩工程咧。” 猫儿坐在餐桌边择着菜,跟柳侠说和建筑公司的人结账的事。 柳侠则跟猫儿幻想他以后揽到一个又一个大工程,挣了大钱怎么办。 柳凌回来的时候,柳侠正坐在餐桌边,对着猫儿,声情并茂地在发愁,愁钱挣得太多,没地方花。 天早就黑透了,酒菜柳侠和猫儿已经摆好,柳凌邀请程新庭一起吃。 猫儿不肯接受程新庭包餐的要求,主要是他们几个都不太习惯饭桌上顿顿都有个外人,可实际情况是,程新庭来了之后,基本顿顿都是跟他们一起吃的。 没办法,附近没有像样的饭店,程新庭就在家里住着,他们总不能自己吃着,让程新庭在旁边看着吧,好歹也是曾广同的学生。 几个人先为柳侠接到第一个工程碰了一杯,猫儿用红豆汤代酒。 然后就开始了云里雾里海阔天空地聊天,聊天的主力是柳侠和程新庭。 柳侠聊的主要内容是毛建勇的生意经。 程新庭虽然在美国呆的时间不算长,但因为职业的关系,他跑了很多地方,而且,他在做曾广同的研究生期间,也跟着曾广同去过好几个国家,算得上见多识广,聊天的内容也丰富多彩。 柳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静地听柳侠和程新庭说,偶尔插一两句,也是为了让说话的人知道,他在认真地听。 猫儿的主要任务是无条件附和小叔,不遗余力地拆程新庭的台。 差不多九点,程新庭正说他在华盛顿时遇到黑人游行的事, 听到书房的电话响了起来。 猫儿跑过去接电话,接起来先对着窗户喊了一声:“是大伯。”等柳凌和柳侠走到书房门口,听到他吃惊地问“俺三婶儿有事没?” 柳凌和柳侠跑过去,把头都凑到话题跟前,听到那头柳魁说:“孩儿你别吓慌,已经检查过了,您三婶儿没啥大事儿,她就是叫车撞出去那一下摔哩狠了,浑身疼,不敢翻身,骨折跟缝针哩地方也老疼,内脏啥哩都没事儿。” 柳侠一下急了,接过电话问:“大哥,俺三嫂咋着了?” 晓慧昨天晚上出车祸了。 晓慧他们这批去荣高老校区的教师,学校考虑到他们大部分家都在新区,晚自习后再回去很不方便,给他们一人分的有一间宿舍,不过,晓慧一次没住过。 她和教高三物理的吴春梅把两人的宿舍合并了,腾出一间,让自家亲戚朋友在荣泽上学的女孩子住。 吴春梅老师那边住进去的是她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 晓慧这边,一个牛花云,一个是去年到荣泽来上县中的佩环。 昨天晚上,晓慧和吴春梅两个人都是最后一节晚自习,下了班后,两个人一起骑车回新城。 她们俩刚上了泽河桥,一辆失控的五菱拖挂车从她们后面冲过来,撞断大桥的石栏杆,一头栽进了泽河,晓慧和吴春梅两个人也都被带了进去。 晓慧当时骑在靠边、并且稍微靠后的位置,就是这一点差别,让她受到的伤害相对小的多。 晓慧摔在河滩上,左上臂骨折,右腿外侧被挂了个大口子,缝了二十多针。 吴春梅老师一半身体在河里,并且被挂斗压住腰部,伤势非常严重,现在还在抢救。 驾驶楼今天中午才打捞出来,柳魁听处理事故的警察说,那司机早就死透了,司机的朋友说,那司机自称酒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昨晚上至少喝了一斤八两以上的白酒。 放下电话,连一直以斯文面目示人的程新庭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真的是无妄之灾,辛辛苦苦地上了一天班,终于能回家了,却被一个因为对酒精耐受性好一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王八蛋一瞬间就给害得几乎家破人亡。 柳侠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他和柳凌、猫儿商量,明天早上就去邮局,给三哥汇过去三千块钱。 不过,三个人话音未落,柳魁的电话就又打过来了,他说:“我将忘给您说了,家里有钱,您几个别给我瞎琢磨,又想往家寄钱,听见没? 幺儿,你搁我枕头底下那钱,等你回来我再修理你。” 柳侠扒在柳凌背上,不接柳魁的话。 猫儿替柳侠辩解:“俺小叔是觉得俺成天不搁家,就该给俺大爷爷俺奶奶多点钱,再说,俺小叔都二十五了,大伯你不能光修理他。” 柳魁说猫儿:“猫儿,你要心疼您小叔,就管好他,都二十五了,媳妇都没娶哩,还不知攒钱。” 柳侠大着胆子对着电话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想娶媳妇。” 柳魁电话里不想跟柳侠缠嘴:“中中,你不娶,你耍到一百岁,当老小孩儿,到时候叫猫儿给你端尿盆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2 猫儿往旁边歪,让电话离柳侠远点:“大伯,你忙俺三婶儿哩事跑了一天,你快去睡吧,我也该睡了。” 回到卧室,柳侠和猫儿躺着说了会儿晓慧的事,猫儿突然跳起来,去大衣柜里翻。 柳侠问:“你弄啥孩儿?” 猫儿把一个档案袋拿出来:“你明儿去跟人家严校长谈,得拿住你哩毕业证,省得到时候人家不相信你,还有英语六级证,还有……,我看看还有啥。” —— 荣泽市人民医院骨科病房。 晓慧已经睡着了,柳川半靠在她身边,一只手扶着她的左胳膊,防止她睡梦中乱动碰坏了夹板。 走廊里有人喊:“到时间该关灯了,屋里没人输水哩,灯必须全都关了,快点快点。” 他们住的是两人间,门口那张床上的人白天来输液,晚上回家住。 柳川轻轻起身,走到门口,关了灯。 回到床上重新靠好,柳川闭上了眼睛,过往的一些事,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四月中旬的一天,他正坐在刑警队大办公室,和刑警队全体人员一起听吴文明讲解他制订的最新版考勤制度,局办公室的小方过来通知他,让他到局长办公室去一趟。 在局长办公室,他接了个比较特殊的任务,找两个素质高嘴巴严的人,去县中调查一个案件。 局长对柳川说,县中一个初二的女孩子在家喝了农药。 农药已经过期失效了,所以,那个女孩子被抢球了过来,家人询问她自杀的原因时,女孩子大哭,说她不想再上学了,她害怕他们的体育老师。 在家人的进一步诱导下,女孩子说出了折磨自己大半年的心病:初二年级的体育老师朱宝明,从她升入初二不久,就开始利用上体育课让她去器械室拿东西的机会,不止一次猥亵她,原来是搂抱亲吻,过了年后,开始了更下流的举动,这次,是朱宝明差点性侵她,如果不是正好有男生把排球砸在了体育器械室的窗户上,朱宝明就成功了。 这个女孩子还说,据她所知,她们班几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女生,都被朱宝明猥亵过,因为朱宝明对她们说,他只要不民性侵她们,说出去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只会让女孩子自己落个破鞋的名声,以后在荣泽这样的小地方,恋爱都没人跟她们谈,所以,女孩子们没一个人敢反抗。 局长说那个女孩子不想再上学,原因是害怕体育老师时,柳川的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离开局长办公室,他第一件事就是给晓慧打电话,让她无论在做什么,都先停下,马上请假去县中把佩环接到家里。 佩环是柳长兴唯一的女儿,小姑娘长的很漂亮。 三年级的时候,佩环开始跟着柳长兴住在罗各庄煤矿,在望宁上小学,开始时,她学习成绩只是中等靠上一点,五年级开始,佩环的成绩越来越好。 前年,她该上初二时,柳长兴的妻子趁暑假找到柳长青家里,跟柳川和晓慧商量,想让她去荣泽上学,说没想着以后考大学,只是不想让女儿一辈子窝在柳家岭,想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以后在外面找个婆家。 晓慧找了自己在县中的同学,暑假后,佩环来了荣泽。 晓慧和佩环在客厅谈话时,柳川在卧室。 佩环说,她是到县中之后两个多月时,第一次被朱宝明骚扰,她当时又恶心又害怕,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想喊都喊不出声音。 后来连着几次体育课,她都装病,提前跟班主任请假。 后来有一次佩环又去请假,班主任很不高兴,说朱宝明已经跟她说了,说佩环就是不想跑步在装病,班主任批评了她一顿,她只好去上体育课。 那次,朱宝明又以帮忙拿器材为借口,让她去体育器械室,她没办法,只好去了,朱宝明进去后就关上了门,抱着她,摸她的脸,这种事又发生过三次。 最后一次是过完年回到学校的第一节体育课,朱宝明这次居然想把手伸到她上衣里,佩环忽然想起柳川第一次陪着她从柳家岭荣泽的路上,曾经对她说过:“咱虽然是从山沟里出来哩,也不比谁低一头,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如果在学校谁欺负你,就给我跟您婶儿说,俺俩会给你做主。” 佩环鼓起勇气推开了那个王八蛋,对他说:“俺叔搁公安局刑警队咧,你要是敢再对我这样,我就跟俺叔说。” 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垃圾不信,以为佩环是吓唬他,就诈佩环说:“俺侄儿也搁公安局咧,刑警队哩人我差不多都知,您叔叫啥?” 佩环说:“叫柳川,他还是队长,不信你就去问您侄儿,要不,你再敢招我一下,我就豁出去不上学,叫俺叔打死你。” 佩环说,从那以后,朱宝明就没再喊过她去帮忙拿器材。 和佩环谈过话后,晓慧没让佩环再住校,而是一直让她住在家里,柳川卖房子时,晓慧才把她送回学校,并拜托自己的同学以后多照顾她。 朱宝明的家就在火车站附近,他在学校没有宿舍,他骚扰女学生都是趁体育课,其他时间他不敢。 柳川的调查结果,朱宝明干这种事至少十年了,开始他没这么大胆,只敢挑看上去胆小怕事、穿着打扮看上去又比较寒酸的女学生动手,后来他发现没有一个女生敢反抗或告诉家人,胆子才越来越大,十年来,至少上百个女孩子被他骚扰过。 柳川把调查结果汇报给了局长,可事情最终被压了下去。 朱宝明没什么背景,本人也就是个只敢对着未成年的女孩子下手的垃圾,想压下这事的是政府和学校。 这事牵扯到的家庭太多,政府怕引起公愤,学校怕名声扫地,原因就这么简单。 朱宝明因为是正式工,而调查的结果又不能公开,所以学校没有理由开除他,校长和他谈话后,让他到食堂帮忙。 朱宝明当了炊事员一个月后,办理了病退。 学校的人只知道他晚上回家时不小心,连自行车一起掉进了泽河,左腿断了,喉咙也被呛坏说不成话了。 没有人知道,朱宝明还从此失去了男人的某些重要功能,并且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看见拇指粗的小棍子就发抖。 晓慧睡眠中呻吟了一声,柳川坐起来,抱着她,帮她翻了个身。 晓慧很快就又睡着了。 柳川躺好,却依然没有睡意。 他本打算让那垃圾从此消失的,但在看到地上那一滩尿的时候,他改变了棍子的方向,从颈部换成了下面。 让一个懦夫型的垃圾活着遭罪,比让他痛快地死更解恨。 柳川觉得他在这件事里最对不起的除了佩环本人和柳长兴夫妇,还有晓慧。 晓慧是个爱清净的人,因为工作辛苦,回到家后,晓慧更希望不受打扰地休息。 可柳家这边人多事多,尤其是还有那么多出了柳家岭就两眼一抹黑、连公交车都不知道该怎么坐的村里孩子,到了荣泽都需要他和晓慧多多少少照顾着。 六七年了,晓慧不是没有厌烦的时候,但她最终都坚持过来了,没在那些孩子们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情绪,过去是永宾、关强、花云,现在是佩环和赵永祥的二孙子赵梓涵,还有一个常帅,以后,肯定还会有不止一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3 他不但让晓慧跟着他受苦受累,还让她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 柳川想,如果不是因为花云和佩环,晓慧自己一间宿舍,自己和孩子都不在荣泽的时候,晓慧说不定会住在学校,那样就不会出事了。 柳川轻轻叹了口气,替晓慧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这么想,他知道,以后柳家岭有孩子想出来上学,他还得尽其所能地帮他们一把。 第279章 回眸一瞬 第二天早上,柳侠起来特别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生意,他紧张的不行。 猫儿五点半起床,一口气灌下一大碗药,嘴一抹:“小叔,我去了哦,你别吓慌,你这么牛,肯定马到成功。” 小家伙不足一米七的身高,还瘦,站在那里真没什么分量,可当他认真地说某些话时,自带一种特别的笃定气质,柳侠心里一直把他当小宝贝疼着,却每每在这样的时候,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份特别的安心。 站在严校长的办公室的门前,猫儿说那句话时的模样又在柳侠脑海里晃悠了一下,柳侠不由得裂开嘴笑了一下,不想正被开门准备出来的人看到。 头发灰白的中年女子略带惊讶地打量柳侠:“哟,这么早就过来了?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啊?” 柳侠来不及收起傻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只管干活,第一次谈项目就遇到您,这么顺利,就……嘿嘿。” 闫文玲校长也笑了起来,她退回去招呼柳侠:“我也挺高兴,如果不是你找上门,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测绘的人呢。我十点钟要出去一趟,你现在来算正好,坐吧。” 柳侠没坐,他等严校长坐下,把自己的毕业证双手递到她面前:“这个您先看看,我的毕业证,我长相有点不成熟,怕您觉得我不可靠,用这个证明一下。” 严校长有点意外,不过随即又笑了起来:“别说,昨天匆匆忙忙跟你说了两句,回家后我想了想,还真有点这方面的担忧呢!” 柳侠觉得自家大乖猫真是太贴心了。 —— 从严校长办公室出来,柳侠觉得天都比昨天蓝了。 严校长应该就是马千里说的第一种一把手,简单、利索,没那么多曲曲弯弯的心思。 她说他们现在的学校有好几所房子都属于危房,他们希望明年秋季开学可以在新校招生,所以她和教育局的领导都希望新校尽快动工开建,不过她不懂测绘方面的事,得跟懂行的朋友了解一下,如果柳侠的报价合理,马上就可以签合同,。 合同由柳侠拟定,拟好了严校长和学校其他领导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严校长说,她希望合同一签好,柳侠就动工。 马千里给柳侠看过各种合同范本,这种规范又专业的东西对柳侠一点难度都没有,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先给马千里打了个电话。 用马千里自己的话说,他当了副局长后简直闲得生蛆,柳侠这个电话算是给他找了点事做,他几乎是背诵一样就替柳侠把合同就给拟好了,最后他说:“去找个地方打印,记好,是铅印,标点符号都要不能错一个,任何细节都要表现出你正规专业单位的风范。” 柳侠连连答应,末了十分没底气地问:“那个,队长,我需要给人家校长送点礼吗?” 马千里干脆利落地说:“不需要,生意场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对待,我听你的描述,这位严校长是个很传统正直的老师,跟以前的学堂夫子有点像,有点单纯古板,这样的客户,你把工程按要求干好就可以了,送礼是画蛇添足,反而可能坏事。” 柳侠说:“知道了。” 柳侠打电话的时候猫儿就抵着他的脑袋在听,马千里口述的合同一说完,他马上跑过去坐在电脑前,开始噼里啪啦打字,等柳侠给毛建勇和张福生打电话炫耀完,猫儿把他拉到电脑跟前。 和柳侠想象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合同文本,一页一页从屏幕上翻过。 柳侠乐翻了:“乖猫,你脑子是录音机呀?这么长,你居然一个字儿都没错。” 猫儿把合同拉回第一页:“马鹏程他爸给你哩那些合同样本我都看过,除了甲方单位名称跟工程哩具体条件需要变动一下,格式跟内容都是死哩,往上一套就妥了。” 柳侠吹了声口哨:“太好了,这一片儿这么背,我还发愁去哪儿找地方打印咧,乖猫你弄哩又漂亮又规范还省钱……” 猫儿说:“可咱没法给它印出来呀!” 柳侠趴在猫儿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做瘫倒状:“啊——,我咋没想起来这咧?那咱后晌还得出去打印?” 猫儿反手拍拍柳侠的头:“没事小叔,你要不想出去,吃了饭我开车去仁义路中学那儿,我记得那一片好像有打印店。” 柳侠也就是装着玩的,想想马上到手的工程,他心里跟开了花似的,哪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柳侠让猫儿休息一会儿,去王德邻那边看看情况,他自己去做饭,他打算吃完饭就去找地方打印合同。 两个人刚走出屋子,电话响了,猫儿跑回去接。 电话是柳凌打的,他说他实在不放心三嫂的伤,怀疑大哥跟他们谎报了晓慧的病情,所以他跟别的枪械教员调了一下课,现在马上去火车站,估计十二点左右能坐上车,半夜到家。 如果三嫂的上跟大哥说的一样,他明天傍晚或后天早上就可以返回。 如果晓慧的伤比大哥说的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他就打电话请几天假,在家帮忙照顾三嫂。 再有一星期就是今年最后一次全国统一自考时间,他不想让三哥错过。 柳侠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大哥对在外面的家人,永远是报喜不报忧的,他怎么就没想到三嫂的伤可能比大哥说的要严重呢? 他同时还后悔没让柳凌身上多带点钱,这样万一回家三哥手头拮据,可以偷偷给他留点。 猫儿来到王德邻家后院没五分钟,王德邻就回来了,开着一辆猫儿从来没见过的汽车。 他看见猫儿就笑起来:“哎呦,这让我怎么感谢你们呢,帮我当这么多天大管事的。” 猫儿问他:“你们卖汽车的,都是一天换一辆车开吗?” 王德邻拍拍那辆一看就不便宜的车说:“帮客户体验,要不怎么能为客户提供最好的服务呢?” 猫儿说:“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多天都没回来?” 王德邻点了根烟抽上:“快别提了,累死你叔叔了,我说我一天跑一个省,你信吗?” 猫儿点点头:“信。” 他以前肯定以为一天跑一个县都是天方夜谭,现在,接触到曾广同、陈震北、王德邻这样的人,他知道一天跑一个国家也没什么稀奇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4 王德邻说:“不过昨天没有,昨天我回到京都,今儿一大早跟……一个朋友配合了来了场男子双打,刚才有人接了我的班,我就过来了。” 猫儿问:“你喜欢打乒乓球?还会双打?” 王德邻楞了一下,呵呵笑着说:“算……是吧,不过,他以前大部分都是男女混合双打,我今天跟他第一次配合,效果还成。” 猫儿看了看自己家后院:“在我们后院砌个乒乓球台子,我和我小叔,加上五叔和祁越叔叔,我们也能玩双打。” 王德邻拿出电话摆弄着,问猫儿:“你五叔还是天天准时上班?” 猫儿惊讶地反问:“不上班我们干什么?” 王德邻拨了个号码,对猫儿做了个手势,自己走的远一点打电话:“我刚才问过猫儿,肯定上班去了,会不会是有什么事跟人换班了……嗯?……真的?那你赶紧的,我挂了。” 柳凌放下电话就跑了出来,他记得好像十一点四十有一趟京都到海都的特快,在原城停靠,如果能坐上这趟车,他晚上八点左右就可以到荣泽了。 他一路跑到大门口,站在路边招出租车。 他没注意到原来停在路边的一辆奥迪轿车在第一辆出租车从他面前过去的时候,向前冲了一下,又马上停了下来。 警官大学附近人多车也多,柳凌等了不到三分钟就叫到了车。 京都的出租车司机车技好嘴技更好,左突右突中还不停地抱怨着其他司机没公德爱抢道。 柳凌刚开始还笑着附和两句,但他很快就有点心不在焉。 右侧一辆黑色轿车从他刚拐到永安大街上无意中瞥到开始,一直和他坐的车并行,如果两辆都是普通的车他不会注意到这点,但他坐的是特别爱见缝插针爱加塞爱抢道的出租车。 还有,他对那辆他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到了京都火车站,出租车还没停稳,柳凌就跳下了车。 他跑进售票大厅,挤在人群里,迅速在列车时刻表上找到那次特快,十一点四十七,现在十一点十三分。 柳凌看了一眼出售向南方向车票的窗口,他觉得在规定的进站时间之前,他根本不可能买到车票。 他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队伍。 在队尾站好,心里正在考虑买张站台票先上车的可能性,一个身穿深蓝夹克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好像无意中遮挡着嘴巴说了一句:“要票吗?哪个方向的都有。” 柳凌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大石英钟,十一点十七。 “T**,到原城,最多加十块。” “二十。” 柳凌继续排队。 只剩半个小时,卖不了就得退票,退票就得损失票价的30%。 蓝夹克犹豫了一下后说:“跟着我走。” 十分钟后,柳凌拿着票跑向候车厅。 走过检票口,往站台方向转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梦中都会让他心疼到战栗的身影站在长长的、坐满了人的候车排椅的那一头,一大群背着编织袋的民工站在那人周围寻找可以落座的地方。 如果不是个子够高,那个人会被淹没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视线交汇的刹那,那人的身体似乎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可眼睛里的惊喜和留恋,却如同有实质一般扑面而来。 柳凌有种自己要被拽进漩涡的错觉。 “T**的快点,马上要开车了。” 检票员的吆喝声惊醒了柳凌短暂的失神,他转身跑向站台。 第280章 打探 柳侠今天做的是排骨炖山药,芹菜百合炒虾仁,清炒花菜,鸡蛋炒木耳,还做了个海带冬瓜汤。 猫儿叼着块排骨,刚把米饭盛好放桌上,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紧跟着是王德邻的声音:“柳侠,柳岸,今儿饭做得多吗?” 柳侠从后面给猫儿系着围裙说:“有,徳邻哥你那边忙完了?” 王德邻手里拿着两个深绿色的大手提袋走进来:“人都上好再来吃饭去了,我本来打算跟他们一起吃碗面的,一进去正好看见老板那儿子正流着鼻涕在那搅和着臊子玩儿,我靠,害我差点没把早饭给吐出来。这个,朋友送的,在车上放了好几天了,我不会捯饬这些,家里也经常不开火,你们看喜不喜欢吃。” 猫儿把肉咽下去,接过那俩包:“就是小孩儿好奇搅和一下臊子,你没那么严重吧?居然吐。“ 王德邻说:“右手搅和的,左手基本看不出本色儿来。” 柳侠和猫儿同时说了声:“我靠。” 柳侠说:“ 我一星期至少买他们家一次豆浆,该不会一直都是喝的他家儿子洗脸水吧?” 王德邻幸灾乐祸地笑:“估计是。” 柳侠龇牙咧嘴地去给王德邻盛米:“我操,我要逮个空儿把那脏猴儿给活煮了。” 猫儿把其中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提出来,是几个单独的小包,里面都是些干菜,他拿出其中一包黑灰色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呀?怎么吃?” 王德邻说:“都是菌类,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说不清,那包里也是这些。 我一个朋友他妈是营养师,她说这类东西能提高免疫力什么的,反正对身体特好,不过我不爱这口儿。” 柳侠本来觉得邻居吃顿饭还要收人家东西,太不应该,可听说能提高免疫力,他又舍不得不要。 王德邻说:“今儿看到那么一出儿,我以后肯定经常来你们家蹭饭,就点野山货,你们收下吧,要不我以后饿着也不好意思过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5 柳侠想了一下,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嘴面上的东西,推来让去的反而让送东西的人没面子,以后多请好邻居吃几顿饭好了。 他本来还担心王德邻第一次来会拘束呢,结果发现他比自己和猫儿还放得开。 王德邻吃着排骨问:“我是不是把柳凌的晚饭给吃了?” 柳侠说:“没有,我三嫂出了点事,我五哥今儿回我们老家了,至少要到明天下午或后天早上才能回来。” 王德邻听见是家里人出事了,非常关切的问怎么回事。 柳侠和猫儿就把晓慧的事和柳凌的怀疑说了一遍。 王德邻说:“嗯,那是得回去一趟看看。那什么,柳侠柳岸,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在中原还有点小生意,所以那边也有几个朋友,有需要的地方,说一声,哥哥能帮忙的肯定帮。” 柳侠连连点头,心里却想,卖高档汽车的生意,他估计这辈子都用不上您的这个忙了。 王德邻走的时候,柳侠在洗碗,猫儿出去送人。 走到小竹林边,王敬延说:“柳岸,你五叔平安到家后,你给我打个电话,知道吧?” 猫儿说:“我五叔那么大的人了,又是坐火车,不是自己开车,震北叔不会这么小心眼儿吧?” 王敬延说:“比你想的还小心眼儿,不过,最主要的,是你五叔回来的时间。” 猫儿说:“知道了。不过,敬延叔叔,我跟震北叔打电话不方便,您跟他说一声,最近,我只是说最近,让他还跟以前一样,先别靠近我五叔。” 王敬延说:“猫儿你什么意思?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我们隔些天就想办法让他远远儿地看你五叔一次他还跟魔障了一样,你让他不要靠近你五叔……” 猫儿打断王敬延说:“我不是说了嘛,只是最近,最近暂时别打扰我五叔,他再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试了,你们不知道我五叔他每晚上看书看到什么时候,如果震北叔不小心让我五叔看到,我五叔,他,肯定就没法好好复习了。 还有,万一让震北叔家的人知道他来看五叔,我五叔没准儿就没机会参加考试了。” 王敬延沉默了片刻,说:“我听说法律专业特别难考,你五叔确定要考这个吗?” 猫儿说:“对,虽然五叔没说过,但我知道五叔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能平平安安地一直在警官大学工作,这个专业在他们学校正好对口,对他以后的工作也有好处; 如果他在学校干不下去了,他考了律师证,以后去私人律师所干,也能挣钱养活自己和震北叔。” 这次,王敬延愕然地看着猫儿,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你们,你们是这么想的吗?” 猫儿看王敬延的眼神有点奇怪:“那我们怎么想?震北叔他爸爸官儿那么大,他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我们惹不起他,总得努力给自己拼条后路吧。 我在京都看到过好几家私人律师事务所,我五叔他们学校的领导得听震北叔他爸的,人家私人办的事务所他管不着吧?” 王敬延拍拍猫儿的肩膀,第一次用对成年人的口气对猫儿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把你的话带给你震北叔。 不过你放心,即便没人提醒,他也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五叔目前的生活有不良影响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你五叔的未来。” 柳侠喊猫儿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过来,猫儿跟王敬延摆摆手,转身跑了回去。 王敬延一出柳家,就拨了个电话:“阳子,你们哪儿呢……这样啊,那你快告诉他,柳凌没事,是他三嫂,就是柳川的爱人出了车祸,情况应该不太严重,柳凌不放心回去看看,明天下午或后天早上回来,其他的,咱们见面再说。 阳子,我跟你先说一句,别再尝试劝震北放弃柳凌,他们之间,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 陪着猫儿睡了一个小时,柳侠起来就去仁义中学打印合同。 回来的路上,他拐到将军驿中学,想把一份合同文本留给严校长,可严校长不在,柳侠把文本留给了旁边办公室的副校长。 晚上七点半,柳侠接到严校长的电话,说她和学校其他领导已经看过合同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柳侠的报价她也找人打听过了,基本合理,让柳侠明天过去签合同,签完柳侠就可以准备开工了。 放下电话,柳侠抱起猫儿使劲颠了几下:“嗷——,我要签合同喽,不用请客送礼,不用被人灌酒就可以签合同喽——” 猫儿兴奋地陪着柳侠大叫。 柳侠嚎够了才想起来,他得赶紧通知卜鸣和万建业他们准备。 柳侠把电话打给了付东,让他帮忙通知卜鸣,并让卜鸣通知万建业,让他们最好能在三天内过来。 接下来给马千里打。 马千里提前跟柳侠说过,合同签好后跟他打个招呼,准备开工也给他提前说,他去总队帮柳侠租仪器,再找辆车给送到京都,省得柳侠来回在路上折腾。 给马千里的电话结束,话筒刚放回去,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柳凌的电话打过来了。 柳长青、孙嫦娥和全家人居然都在荣泽,柳侠和猫儿一下子跟家里人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 大哥这次没哄他们,晓慧确实没生命危险,这让两个人都放了心。 小莘和楚昊的手续一星期之内应该就能办好了,办好他们就马上动身来京都。 几个小家伙和猫儿商量了一下,寒假如果猫儿不能回去,他们就来京都陪猫儿过年。 柳侠让柳魁通知关强,让他关强这两天准备好,等万建业的停薪留职手续一办好,他就跟着卜鸣和万建业一起来京都。 柳魁答应着,然后对柳侠说:“孩儿,您大嫂知关强要去你那儿以后,跟我说,浩宁也一直想出去,可小葳他大舅不放心,一直不叫,您大嫂叫我问你一下,能叫浩宁跟关强一起去不能。 你别为难孩儿,您大嫂说了,你要真不想用亲戚就算了,她没跟浩宁说这事。” 何浩宁是何家梁的大儿子,柳侠跟何浩宁见过好几次,对他印象挺好,柳长青也说,浩宁从长相到品性都跟父亲何家梁很像。 柳侠确实不想用任何知道猫儿小时候事情的人,但他想起猫儿牛奶中毒住在望宁卫生院,何大哥给秀梅的钱,还有他让秀梅带到卫生院的被褥,还有何大哥花了大半年时间为他和猫儿做的大床,马上说:“中大哥,叫浩宁也来吧,你提前跟他说,回去后别说我搁京都这边哩事就妥了。” 柳魁说:“浩宁可懂事,只要跟他交待一声,他肯定不会瞎说,他要是那种好胡说八道哩人,大哥不会跟你提这事。 最后,猫儿问柳凌什么时候回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6 柳凌说:“家里人我都见过了,明儿我再搁家一天,黄昏坐十点那趟车回去,正好能赶上后儿上班。” 晚上的时间,柳侠和猫儿一直在一起,真的是撒泡尿也不分开,所以,猫儿一直找不到机会给王德邻打电话。 洗漱后,柳侠和猫儿趴在床上,合计租房子的事。 将军驿区中学新址和小学的新址相距不远,柳侠决定就地租房给卜鸣他们住。 贫民窟似的那片家属区虽然离工地很近,但那里的住户都是商品粮,一家比一家住的拮据,根本就不会有多余的房屋出租。 再者说了,柳侠也不可能让卜鸣和万建业住在那样的地方。 刚好,贫民窟东边不远处有个村子,那里的人家都是宅基地,住房要宽敞得多。 柳侠和猫儿商量了一下,决定星期六请祁越和他们一起去村子里找房子,祁越本地人,不容易挨宰。 两个人又计划好了需要为刚刚拼凑起来的测绘队人员准备的生活用品,锅碗瓢盆之类的,柳侠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昨晚上他心里没谱,紧张得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工程搞定,他一放松就瞌睡。 猫儿反倒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枕着柳侠的胳膊乱翻腾,他看着自己脚腕上的金镯子想:震北叔,你只好多难受一黄昏了,我是真没法给你打电话,叫你难受,总比叫俺小叔起疑心强吧? 这一晚,柳侠梦里都是在看猫儿数钱。 所以,第二天的清晨,柳侠是在梦里笑醒的。 第281章 心愿 天高云淡,阳光从微微泛着金色的树叶间洒落,微风带来秋天特有的明媚味道。 柳侠吹着旁人无法听见的口哨,自行车如游龙一般在车流里左穿右穿,前面菜筐里的小木盒子被颠得来回咣当。 木盒子里装的是柳侠的公章,柳川寄送的时候,怕邮局的包装不牢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结实又大小正合适的木盒子给装着,猫儿把上面贴的单子给刷净后,发现盒子居然很精致,两个人决定,小盒子以后就是这枚公章的家了。 在红绿灯跟前紧急刹车,小盒子因为惯性蹦起来又落下,柳侠对着它吹了声口哨,蹦吧蹦吧,一会儿就该使着你了,到时候好好表现哦。 一路高速冲到学校门口,看门的大叔正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秋风没能一次把树叶全部吹落,一边在扫树叶,柳侠问他严校长来了没有。 大叔说:“我八点钟刚接的班儿,严校长平时来的都早,你进去看看吧。” 八点多,学校刚上第一节课,整个校园都是静悄悄的。 柳侠拿着木盒子,连跑带跳、一步三阶地来到严校长办公室门前。 他敲了两遍门,里面却都没动静。 他刚想到隔壁副校长办公室问问,另一边书记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看上去比严校长年龄还要大一些的妇女走出来:“什么事?” 柳侠说:“您好,我是中原省地质局测绘大队的,严校长约了我今天来签合同。” 那女的说:“哦,小柳是吧?来,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说一下情况。” 柳侠跟着她进了书记办公室,心里有点打鼓,不会过了一晚上,严校长变卦了吧? 那女的让柳侠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先自我介绍:“我姓闵,是学校的党支部书记。严校长家里有点事请假了,要到下星期一或星期二才能回来。” 柳侠的心忽地一下就提了起来:“很严重吗?”他想到了三嫂的车祸。 闵书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是严校长的父亲,他肺上有毛病,每年入冬时节都会犯,今年比往年犯得早一点。 严校长是家里的老大,每次都要她回去处理,她们家在桑北农村,路上稍微一折腾,再在医院里耽搁一下,就得三天左右。” 柳侠松了口气:“哦,这样啊。” 闵书记说:“严校长让我问你一下,你的那个工程款结清时间,能不能稍微宽限一点?” 柳侠拟定的合同里,测量报告交付七天内,甲方付清乙方所有工程款,现在,他问:“那你们的意思是……” 闵书记说:“大概得一个月以后。我们是教育局下属的二级机构,市财政局的拨款不直接对我们,中间必须经过教育局再周转一次,严校长说,钱从财政局到教育局再到我们学校,估计得一个月以后。” 柳侠问:“您确定一个月,或者比一个月稍微长一点时间也行,钱一定能到你们学校吗?我听说,政府很多部门扯皮起来,一点事扯个三五年那都算是快的。” 闵书记颇有点优越感地说:“那是你们外地的政府部门,京都可没人敢那样。这几年京都市政府对教育的投入非常大,效率也很高,去年第一批改建的几所学校,从宣布到开工建设,全部都在三个月内。 我们新校是将军驿区今年重点建设的项目之一,设计图早就完成了,我们局长在会上说了,我们会比去年那些学校建设的更快,明年秋天我们肯定会在新校区招生。” 柳侠点点头:“我没别的意思,我主要是被现在那些欠钱不还的事给吓的,我们这行赚的是技术和辛苦钱,没办法和别的行业一样用货物互相抵账,我拿到工程款才能给队里的人发工资。” 闫书记说:“可以理解,咱们的工作性质差不多,知识和技术一样,都是无形的,我们教书育人也是要拿工资的。 放心吧,我们是学校,吃国家财政,跟社会上那些无赖企业不一样,我们不可能有钱也拖着不给你。” 知道学校的性质,柳侠在工程款方面本来也就不怎么担心,所以他说:“那我现在就可以去修改合同,改完了之后……” 闫书记说:“现在是校长负责制,严校长是学校的法人,合同只能由她和你签。 她让我跟你说,如果你同意把付款的时间往后推一个月,她一回来就可以签合同,如果你信得过她,那你现在就可以准备开始测量了;如果你不放心,等她回来签完合同再动工也没问题” 柳侠说:“保险起见,我把工程款结清时间改到十二月三十号之前,我的队员现在都在中原,我已经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过来,他们一到我们就入驻工地,这样可以吗?” 柳侠刚才心念一转之间已经算了一下,今年的春节在阳历二月中旬,还早着呢,卜鸣和万建业他们不会急着用钱,所以他这第一个生意,以前没有积蓄,工资稍微拖后一点发,卜鸣他们应该都会理解。 即便他们急着用钱,柳海寄回来的钱还有剩,柳侠也可以自己先把他们的工资垫出来。 现在最关键的是,他必须拿到这第一份生意。 柳侠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对于找项目谈合同,他绝对不仅仅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有着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 他的内心深处对于用这种方式和别人打交道简直是恐惧,如果这一个能谈成,他希望自己这种心理状况能得到点改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7 闵书记说:“那谢谢了,严校长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我会跟她说,你也准备尽快动工吧。” 从学校出来,柳侠站在大门外楞了一会儿,他其实心里有点不安,夜长梦多这个词一直在他脑子里转。 没签订合同之前就把人和设备大老远从中原招过来,万一临时出现变故,合同签不了,他的处境会十分尴尬。 但他现在没得选,和别人谈合同之前应该具备最基本的班底,他没有,是他自己的问题,不可能要求人家甲方为了将就他而降低要求。 他知道,如果这事放在巩运明身上,巩运明肯定已经让队伍入驻工地来表明自己合作的诚意了。 而且,如果已经入住工地,即便没签合同,即便甲方再不讲究,也不会拒签合同、把工程包给别人了。 他原来在单位听业务科的人说过跑一些大项目时候有多艰难,求爷爷告奶奶,折腾多少天才能把合同签了。 他也听巩运明说过几次他开始单干时跑项目的艰难,相比而言,到目前为止,他在这个事件中应该算是很顺利了。 想到这些,柳侠鼓起了劲,骑上车子到仁义路中学重新打印合同。 合同打印完,刚刚九点半。 柳侠早上出门前已经把一天要用的菜都洗出来了,因为按他原来的想象,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把细节确定,然后再签合同。差不多一晌也就过去了。 他和祁越约好了一点到锅洼村看房子,这个时间正好。 但现在,柳侠看了看天,想了一会儿,决定去建材市场跑一趟。 两个耳房里的浴盆和坐便器都已经安装好了,东西是他、柳凌和猫儿一起看着广告图片上选好,由柳凌抽空去买的。 王德邻原来和柳侠提过一句,说他家的卫生间也快改造好了,到时候两家一起去买洁具,可以多打点折。 可柳凌说,如果他们和王德邻一起去购买这一类东西,免不了会被他影响。 王德邻和他们家的经济水平不在一个层面上,即便两家一起买会有比较优惠的折扣,最终的价格肯定也远远高于他们现在最适当的购买能力。 所以柳凌做主,他们自己早早就把洁具都买回来,让建筑公司的人直接给安装了。 不过墙砖和地砖还没买,建筑公司的人说,地面和墙面需要时间来干燥,否则贴上瓷砖后,墙体和地面的水分散发不出来,房间以后容易返潮。 柳侠觉得干燥半个月左右应该足够了,但如果到那个时候,他正在工地忙,恐怕就没时间去买东西了。 他也不想让猫儿去,买东西不但浪费时间,还非常消耗体力,猫儿现在身体不好,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最主要的是,如果让猫儿去买,小家伙一看那价格,肯定就不要了。 猫儿喜欢的图片上的几种瓷砖都比较贵,柳凌去建材市场看了好几次,也狠劲地砍价了,可最后还是超过预算很多。 柳凌想让两个卫生间用不同的材质,节省一点钱,同时让猫儿满意,被柳侠一口否决。 柳侠决定现在去看看,无论价格如何,今天他都要把东西买下来。 柳凌看中的那几家店的名字柳侠大概都记得,他挨着进了一遍,一个小时后,他在最大的那家店里交了定金。 他给猫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送瓷砖的人大概三点左右到,让猫儿把钱准备好。 猫儿一听价钱就炸了:“怎么这么贵?咱们荣泽家里的瓷片不是一毛多一块吗?” 柳侠说:“我喜欢这种,看了这种就看不上其他了。” 猫儿在那边安静了片刻后才说:“小叔,是不是我待见哩那几种都可贵?” 柳侠说:“咱都待见那几种啊孩儿,反正你现在再叫我买赖哩,我是不想要了。” 猫儿又停了一会儿,说:“那中,你叫他们送吧。” 从建材市场出来,柳侠在一个小店吃了碗炸酱面,然后直奔锅洼村。 他到的时候十二点五十,祁越已经找好了目标在等着他了。 锅洼村整体和老杨树胡同那边不能比,村里最好的房子也就是跟石榴树中等的房子差不多,就这样的还不超过五家,大部分都是这些年陆陆续续盖起来的红砖瓦房或平房,可能因为最早的时候宅基地和房子的基础都不好,即便是新盖起来的房子,房间也都不大。 祁越看上的这家户主姓马,坐北向南的院子,有上屋和东、西厢房三所红砖瓦房,现在只住着户主老两口。 他们的儿子做生意发了大财,在市里买了套房,还买了汽车,四天前刚刚搬走。 马家收拾得挺干净,十来只鸡在院子的一角用网圈起来养,院子里有水管,房间因为一直有人住,也不需要大收拾,现成的有两张床和简单的桌椅衣柜,卜鸣和万建业带上铺盖就能入住。 柳侠只需要给关强和浩宁再买两张钢丝床。 锅洼村正处在繁华和破落的交界点,算是拥有地利优势,所以村子里现在至少有一半人家都有房子在出租。 有了那么多先例可以参照,房租谈起来很顺利。 东厢房最北头一间老夫妻要给儿子留着,其他五间柳侠都租了下来,房子一个月五百五,水电费一个月五十,柳侠当场交了六百。 柳侠考虑,哪怕他打算以后所有的后期工作都由自己来做,也还是要让卜鸣单独住一间房。 万建业也一样。 如果关强和浩宁是水文队的工人,柳侠可以让万建业和他们同住一间,但现在这种情况,万建业肯定不能和关强、浩宁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也要住单间。 关强和浩宁一间,还有一间做饭,另一间专门放置仪器,中午如果柳侠不回家,也可以在这间屋子临时休息。 房子安置好,柳侠给怀琛打了个电话。 罗家老夫妇搬走后,冬燕对家里进行了大改造,厨房改造时候淘汰下来的锅碗瓢盆,包括刀具灶具,都被冬燕洗的干干净净放着,现在她已经给柳侠准备好了。 祁越开着车和怀琛一起,一趟就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怀琛干着活,一个劲埋怨柳侠固执,说大老远的从中原租仪器,劳民伤财,反正以后总是少不了,干嘛不干脆自己买个全套呢,谁刚开始做生意不借钱? 柳侠知道怀琛的意思,可他真的不想处处给曾广同添麻烦,买房的钱还没还呢,就又借钱买仪器。 在锅洼忙活完,天已经黑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8 柳侠一到家,猫儿就告诉他,卜鸣和万建业下午打电话来了。 焦福通不在单位,万建业停薪留职的申请没人批,他跟郑朝阳请了一个月事假。 马千里的意思,让卜鸣和关强、浩宁坐火车来,万建业跟着送仪器的车子。 卜鸣知道马千里的意思是怕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坐货车的辛苦,但他不介意,他在单位出外业,一直都是坐卡车,所以他决定四个人都跟车过来。 柳侠感动的要死,他知道这是卜鸣在考虑为他省钱,老爷子木讷倔强,骨子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猫儿说,万建业让他问问柳侠,他如果带着郭丽萍一起过来,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万建业对猫儿说,郭丽萍最近心情不好,他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到京都后,郭丽萍住旅社,不会给柳侠添麻烦,万建业提前跟柳侠说,是担心柳侠觉得自己还没开始干活儿呢就这么多事儿。 柳侠和猫儿想到,万建业不是个多事的人,他这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郭丽萍被万母欺负得狠了,有点想不开,郭丽萍曾经自杀过。 两个人想到过去郭丽萍对他们的好,尤其是张发成那个工程时,郭丽萍在老城帮忙做饭,干净勤快,除了做饭,还主动帮几个干活的人洗洗涮涮,从来不说别人的是是非非。 柳侠当即就给马千里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万建业,可以带郭丽萍过来,自己给他准备的是单间,如果郭丽萍不嫌弃,随便住。 最后,猫儿告诉柳侠一个爆炸性新闻:付东提成副队长了。 柳侠被这个消息砸得半天没回过神,如果不是书房的电话铃声,他还在和猫儿练对眼儿呢。 电话是柳凌打的,说他和柳钰马上出发去原城火车站,柳侠明天早上不用接他,他直接回学校。 明天是星期五,柳凌上午有两节课。 柳侠放下电话,发愁柳凌上车后已经十点多了,柳钰怎么回荣泽。 猫儿则在心里替陈震北惆怅,三十二岁的生日就这么凄凄惨惨地过去了,五叔在千里之外,想偷偷看一眼都没机会,不知道他这一夜咋熬过去。 小叔不在家那几天,猫儿都是到后半夜才能睡着,中间好老醒。 猫儿给柳侠汇报完了,就跟柳侠要合同看。 柳侠装作非常不在意的样子跟他说了严校长的事,对下星期一签合同表现得胸有成竹。 猫儿看上去对今天没签成合同和柳侠一样不在意,可事实是,这一晚上他都没睡踏实,他和柳侠一样,脑子里一直在转着那个叫夜长梦多的词语。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柳侠和猫儿正一起做饭的时候,柳凌回来了,带着一大包吃的东西。 懒柿、炒杏仁、风干卤兔肉,一大袋子包子,还有……一包大约五斤的核桃仁。 核桃仁很碎,是柳茂让柳凌带的。 野生核桃里的分心木比经过改良的核桃更多、更硬,也更曲折复杂,想把核桃仁弄出来非常困难,不过据说,野生核桃的营养价值比一般核桃要高。 猫儿细细地嚼着一小块核桃,轻轻问柳凌:“他,就是,俺……伯,他,没事吧?” 柳凌说:“嗯,比以前精神好了可多,他内退手续办好了,现在天天搁家跟您爷爷一起编席,他俩给咱编了可多席,咱家里人都说特别特别漂亮,跟以前那些席都不一样,不过,没法给咱往这儿送。” 猫儿兴奋地问:“咋漂亮?上面有花?” 柳凌说:“我听您四叔说,还真有,是您伯自己画哩。” 曾广同在柳家的时候,柳家当时年龄合适的孩子多多少少都看过他信手涂鸦,当孩子们好奇想学的时候,曾广同会耐心地教他们,所以柳家几个大点的孩子无意间都多多少少有点画画的基础,柳茂当时是几个孩子里最喜欢看曾广同学画画的。 柳侠说:“孩儿,您伯他平常不咋出来,咱没法给他打电话,你要是有时间,给他多写点信吧。” 猫儿点点头:“我一会儿午休起来就写。” 吃过饭,柳凌难得的说了一次自己有点累。 柳侠和猫儿想到他两天坐了两次火车,其中还有一次从起点一直站到终点,赶紧让他去睡。 柳凌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确实很累,很想睡,但事实上他根本睡不着,他只是想独自呆一会儿,安静地想念一个人。 他和他之间现在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但三天前,他却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会回京都,会出现在自己周围。 这个感觉让他的心情失控,最最亲密时乍然的分别曾经让他感同身受那个人所说的疯狂的想念,时隔三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出现那种激烈的情绪了,却没想到,只是想想那个人孤单等待的样子,他的心就疼到难以忍受。 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见他,不止是担心来自他家庭的威胁,也不止是担心他失控,还担心自己会疯狂。 他必须暂时离开,他必须和他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让自己恢复平静。 三嫂出车祸,柳凌是真的放心不下,也是趁机给了自己一个逃离的借口。 他没想到那个人会一直追到车站。 纷乱的人群中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在燃烧,在渴望。 他渴望那个人的体温,他渴望那个人的声音,他渴望和那个人一起燃烧,享受生命和爱情最纯粹的味道——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味道。 他想冲过去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对他说:别担心,我永远属于你,只会属于你。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转身离开。 他是怎样度过这两天两夜的?答应过以后陪他度过每一个生日的,爽约几年了? 他三十二了,三十二了。 他们的一生,有几个三十二年? 柳凌坐起来靠在床头,慢慢从领口拿出他的护身佛,细细地摩挲良久,轻轻地贴在唇边。 他请您来保佑我一生平安,我知道,您无所不在,那么,不管相隔千里万里,请您保佑他一生幸福,保佑……他的幸福,由我来给予。 只能,由我,给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29 第282章 合同黄了 星期六下午四点半,柳侠正在做饭,接到卜鸣的电话,他们下了三环,问柳侠,他们到仁义路华联超市后怎么走。 柳侠告诉他,沿着仁义路一直向西,他在仁义路小学门口接他们。 马千里找的司机曾经在京都当过兵,不过将军驿区以前不算市区范围,司机对具体走哪条路不清楚。 放下电话,柳侠和猫儿准备出发去接人。 柳凌想一起过去,柳侠和猫儿都不让,让他抓紧时间看书复习。 猫儿又喊正在花墙边对着个画板涂涂抹抹的程新庭,让他过来接着把饭做完。 程新庭二话不说,当即放下画笔捋着袖子进了厨房。 柳侠去签合同的那天早上,随口对程新庭说了句自己中午可能回不来,如果程新庭不出去,麻烦帮忙照顾着点猫儿。 其实柳侠当时真就是随口一说,一点没做指望,程新庭大部分日子都是早出晚归,中午饭都没在家里吃过几顿,而且柳侠对他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放浪不羁艺术家上,他怎么可能把猫儿托付给这样的人。 没想到,晚上回来,他吃到了一顿十分丰盛美味的饭菜,猫儿还说,中午的菜也是程新庭做的,味道更棒。 最后猫儿说,他已经决定了,以后只要程新庭在家闲着,就把做饭的事赖给他。 柳侠有点磨不开脸,程新庭给猫儿交了五百块钱伙食费,按京都一般人家的生活水平,这钱真不算少了,他觉得再使唤人家干活儿有点不好意思。 可猫儿不觉得,他使唤程新庭使唤得理直气壮,而程新庭看起来也乐在其中,所以柳侠这会儿也坦然了,他笑着先谢了程新庭,然后就带上猫儿出门了。 柳凌坐在窗前,看着柳侠和猫儿的身影从大门口消失,楞了片刻,忽然站起来。 他来到后院,先在单杠上来了三十多个引体向上,又蹬在花坛上做了二百多个俯卧撑,然后跑到水管那里洗了个脸。 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要摇去脑中所有的杂念,然后大步跑回了书房。 什么都不要想,空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侠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努力赚钱养家,给你这么好的生活环境,猫儿一直在为你创造条件,让你能安心学习,你却连自己的心思都管不住,一直在这里胡思乱想。 不要想,看书,考研,让自己更强一点,更有用一点,也许你的努力在那样庞然大物的强权面前微不足道,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很多时候,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隔,也许就是你努力往前的那一线距离,正好跨越了生死,跨越了地狱与天堂的分界线。 哪怕不能,哪怕最终的结果仍是堕入地狱,至少,你不会后悔,你不曾辜负自己的承诺,不曾辜负他的心意。 程新庭洗着菜,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有读书声,还是成年男子清朗而认真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关了水管透过窗口往外看,一眼看到站在窗边捧着本书的柳凌。 —— 柳侠接人的过程很顺利,五点四十,他和猫儿已经带着几个人坐在了饭店的雅间。 七点钟,他们来到了锅洼村。 司机帮忙把东西卸下来,拿到运费后给了柳侠一张名片就走了,他在三环出口看到有往原城方向捎带货物的信息,要过去接返程的生意。 卜鸣、万建业和郭丽萍对柳侠租的地方很满意。 卜鸣和万建业以前在单位出外业的时候,比这里条件差得多的地方住多了,两个人觉得柳侠为他们安置的地方十分周到。 郭丽萍以前到工地探亲住过帐篷,也住过黑洞洞的泥坯子小屋,所以也觉得这里蛮好,尤其是看到灶台上一应俱全的灶具和餐具已经各种粮食、蔬菜、鸡蛋,她首先想到的是柳侠这么个年轻的男孩子,为了包个工程,真是不容易。 关强和浩宁也没说什么,不过柳侠和猫儿看得出,两个人有点失望。 柳侠笑着问他们:“您没来之前是不是想着是搁京都市里头,可繁华可热闹?” 关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嗯,我想着周围一圈儿都是可高可高哩楼,一到黄昏,到处都是霓虹灯咧。” 浩宁只比柳侠小三岁,比较成熟一点,他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失态,所以笑着说:“主要是没想着,京都也有跟咱那儿样这么穷哩村儿。不过没事,咱是来干活儿哩,又不是来安家哩,干完咱就走了,还能去京都耍一圈儿咧,而且这一家也怪干净,住着不别扭。” 柳侠说:“这还不算老穷咧,再往西边去,还有跟俺家那儿差不多哩地方咧,大山沟。” 猫儿说:“关强哥浩宁哥,咱只管先干活儿,这儿其实离京都市中心可近,开车一会儿就到了,等活儿干完,俺小叔开车带着您,您想去哪儿耍去哪儿耍。” 关强惊奇地问:“柳岸,你也来跟俺一块干?” 猫儿十分得意地说:“那当然,以前我一放假就跟俺小叔去工地,我啥都会,明儿我教你看仪器,可有意思。” 浩宁问:“猫儿,那你,那你不考大学了?你学习恁好……”浩宁有点遗憾,没把话说完。 因为柳长青有话,全家人在外面都没提过猫儿的病,柳家岭除了三太爷,没人知道猫儿生了大病,关强也不知道。 浩宁倒是知道,不过何家梁非常清楚柳家人对猫儿的维护,所以特地交待过自家人,不要跟外人说猫儿的情况,望宁就那么巴掌大一点,万一传到柳家岭谁的耳朵里,不知道又怎么编排猫儿呢,所以,已经是成年人的浩宁什么也不会说。 不过,他心里真有点诧异,姑姑不是成天说小侠叔把猫儿当命疼哩吗,他咋会舍得叫猫儿跟着他搁外头受这种风吹雨淋哩苦咧? 关强和浩宁的想法完全相反。 他和猫儿同在荣泽县中的时候,见过柳侠有多宝贝猫儿,并且关强一直认为,重点大学毕业的柳侠干的工作一定也是很牛气,技术含量很高的。 现在听说柳侠居然一直让猫儿跟着他干,关强更加坚定了测绘是个很高级的工作的想法,所以他刚才因为住在村子里的失落马上没有了,如果不是晕车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动工。 柳侠知道几个人坐了一天卡车都累了,帮着他们把床铺都安顿好,他和猫儿就打算走。 郭丽萍让柳侠早上不用来那么早,不用操心他们吃饭的事,她说她明天早上就开始为大家做饭,洗洗涮涮仪器清洁什么的她没事也都能帮忙干,等工程结束了她和万建业在京都多留几天,到那时候再慢慢游览京都的名胜古迹。 柳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郭丽萍下车看见猫儿后眼睛泛红,就已经让他非常感动了,这会儿又主动帮忙揽下他最头疼的做饭和杂活儿,柳侠是个心里越感激就越找不出话表达的人,他只对郭丽萍说了声:“谢谢嫂子!” 卜鸣到底年纪大了,坐一天车,现在,躺床上就不动弹了,不过,他还是经验比较老道的,柳侠准备出门时,他问柳侠,合同是不是已经签过了。 柳侠说:“本来说昨天早上签的,前天晚上校长的父亲生病了,她回老家安置,说好了她一回来就签。他们着急开工,已经把红线图给我了,让我们只管先测。” 听说坐标已经给了,卜鸣放心了:“那就十拿九稳了,你们俩快回去吧,我们一群大人,生活上你不用管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0 人和仪器都齐了,明天就可以开始作业了。 柳侠心里那一点不安被踏实给压下,他有点兴奋,回家躺在床上老半天都睡不着。 柳侠对这个工程如此重视,但事实上,这个工程并没多少钱,虽然工程面积比张发成开发的泽河市场大得多,工程造价却不能比。 张发成那个项目钱多,是因为荣泽老城一带地质结构相对复杂,而且,那个市场离县中很近,县中盖的房子还封顶就倾斜开裂,让第一次承接政府项目的张发成十分紧张,所以他要求柳侠做的不是简单的定位测量,还包含了地质勘探和沉降观测。 但这个工程对柳侠的意义不同,柳侠以前接的那几个私活儿,都是朋友熟人介绍的,这个工程,是柳侠在完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自己找来的。 柳侠脑袋扎在猫儿的肩膀上:“乖猫,你不知,我那天搁实验小学外头等人哩时候,其实心里哩感觉可奇怪,我一边等,一边偷偷希望人家没搁家。 搁将军驿中学大门口,看门那人跟我说出来哩那个就是他们校长哩时候,我心跳哩跟敲鼓咧样,我都不知自个儿是咋上去开始跟人家接上话哩。 嘿嘿,现在好了,最迟后儿个,严校长肯定会回来,回来俺俩给字儿一签,章一盖,就大功告成了。” 猫儿歪着脑袋蹭着柳侠的头发:“等我一到十八岁,你就再也不用去谈生意了,都叫我去,我脸皮厚。” 柳侠捏捏猫儿的脸,又捏捏自己的:“没哇,我觉得我哩比你哩还厚咧呀!” 猫儿说:“你那都是肉儿,我这都是皮,我三寸厚哩全都是脸皮。” 柳侠嘿嘿笑着躺平,把猫儿的左腿扒拉到自己腰上:“厚脸皮孩儿,十点了,该睡了。” 猫儿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笑:“脸皮厚,扎不透,到哪儿都能吃着肉。” —— 第二天中午九点多,柳侠和猫儿又来到了锅洼村。 关强和浩宁晕车劲儿已经完全好了,柳侠和猫儿到的时候,卜鸣和万建业正在教他们两个怎么维护校验仪器,郭丽萍在水管那里刷锅。 看到餐桌上剩下的馒头和油条,柳侠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忘记给几个人买馍。 郭丽萍说那边棚户区卖什么的都有,房东老太太人挺好,主动把家里的自行车给她用,以后缺什么她自己就去买了。 她说完,猫儿已经扒开柳侠的钱包拿出了五百块钱:“郭阿姨,这是五百块钱,你给我写个条,以后采买做饭什么的你自己做主就行了,用完了你跟我说。” 郭丽萍稍微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卜鸣和万建业。 卜鸣说:“我不会做饭,估计这俩孩子也不会,那以后就得麻烦你了。” 万建业特别高兴:“柳工信得过你,你就拿着吧,记得把饭做好吃点就行了。” 郭丽萍接过了钱,爽快地说:“那行,柳岸我给你写个收条,以后每天买什么我也都会记清楚,最后咱们一块算账。” 柳侠来的时候用保温瓶带着给猫儿煎好的药,中午,他们俩就在锅洼村一起吃郭丽萍做的炸酱面。 吃过饭,只休息了不到一个小时,关强和浩宁就催着去工地,两个人对大地坐标什么的好奇的要死,迫不及待想看看就这么几个小小的仪器,怎么能在这没边没沿的大地上把自己呆的地方给弄出个条条框框确定下来。 新校址离锅洼村不远,被征用之前属于锅洼村和东边那个村子的交接地带。 猫儿开车,卜鸣坐副驾位,仪器放在后备箱和后座上。 柳侠、万建业和关强、浩宁扛着三脚架和铁锨步行。 柳侠提前买了十顶巴拿马帽,还在仁义路中学那个打印店打印上了中原省地质局勘探测绘大队的字样。 关强和浩宁戴上后,立马觉得自己的档次上去了,连神情都在快活中忍不住多了点严肃认真,这会儿两个人扛着东西跑得飞快,大笑着想追上猫儿开的车。 到了地方,几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明媚的阳光下,已经收完的玉米地,玉米棵子被简单清理,地上到处是萎黄的杂草和叶子,田间小路边随意生长的高大白杨和其他落叶乔木,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飒飒作响,一副北方乡村美丽的秋季风光。 卸下仪器,几个人先站着享受了一会儿眼前的风景。 柳侠来的时候跟房东老太太借了个马扎,他放下让猫儿坐,猫儿不肯,和关强两个一起跑着在草稞子里找蚂蚱玩。 柳侠用其他几个人听起来完全没有震慑性的条件威胁了他几句。 猫儿就跑过来用屁股挨了一下马扎,然后跳起来就又跑了:“小叔我坐着歇了了哦,你黄昏不准叫我独个儿睡。” 几个人看着猫儿笑,浩宁说:“小侠叔,猫儿这么大了还跟着你睡?” 柳侠说:“他不待见独个儿睡,他独个儿睡哩时候睡不踏实。我去年出去时间老太长,他独个睡了大半年,不是就生病了嘛。” 浩宁笑起来:“也是哈,琰宁比猫儿大一岁,也是前两年才跟我分开自己睡哩。” 万建业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真舒服,现在是一年里头最适合野外作业的时候,一边郊游一边挣钱。” 卜鸣说:“嗯,咱不能光郊游,开始干活挣钱吧。” 浩宁喊关强和猫儿:“您俩别耍了,开始干活了。” 猫儿听到喊声,立马把拿在手里准备扣蚂蚱的帽子戴在头上,转身跑了回来。 柳侠走到车边准备拿出图纸,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猫儿正好跑到他身边,取下传呼机给他念:“请速回电话******,严文玲。” 柳侠的心跳有点加速,他扭头看了一圈,入眼最近的就是锅洼村,他记得村里的小卖铺有公用电话。 猫儿拉开车门把图纸拿出来:“小叔,你开车去回电话吧,俺开始干了哦。” 柳侠点点头:“卜工,万师傅,我去回电话了,你们俩先教关强和浩宁简单地看一下图纸吧。” —— 十五分钟后,锅洼村小卖铺前。 柳侠怔怔地坐在车里,脑子里一片乌七麻哈的聒噪音,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心里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几个人坐着卡车颠簸了七八百公里,带着租来的仪器,现在正兴高采烈地准备投入工作,他现在怎么去跟他们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1 接下来怎么办?自己在京都,没人认识自己,丢人就自己知道,万建业和关强浩宁怎么办? 万建业虽然是请了假出来的,单位的人恐怕都心知肚明他是出来投奔自己的,就这样让他回去,他不得被魏根义、丁红亮他们嘲笑死? 还有关强和浩宁,两个人那么高兴能来京都干活…… 有人拍车门,是小卖铺的老板娘。 柳侠摇下副驾的玻璃窗。 老板娘说:“小伙子,把车往前边开点好吧?挡着我门了。” 柳侠僵硬地笑着说:“对不起,我这就走。” 柳侠把车子开到村头,又停了下来。 这里看不到工地,他知道目前这种情况,抛开面子,把事情越早说出来越好,可他现在实在没勇气去工地面对那几个人。 他看着工地的方向,手胡乱地在身上摸着,他想学着别人抽根烟,冷静冷静,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摸到,却在暴躁地抬起头想大叫一嗓子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田野间向他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猫儿看到车子后就跑了起来。 柳侠赶忙发动车子,向着猫儿开了过去。 柳侠觉得自己已经把表情调整得很好了,猫儿却在坐进车里看了他一眼后就用肯定的语气问道:“他们不想跟咱签合同了是吗?” 柳侠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点点头:“不相信我的资质,怀疑我的毕业证是假的。” 猫儿说:“因为你毕业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周岁?” “对,我解释,可越解释越像假的,每一句话都是漏洞,穷山沟里的孩子不是应该上学更晚,勉强考上个大学也应该比城里的孩子大很多才对吗?中原省的,刚独立单干不是应该在自己最熟悉、有客户了解自己能力和信誉的地方才更有优势吗?为什么大老远跑到人地两生的京都来?” 猫儿把手放在柳侠握着档杆的手上:“智子疑邻。”他看着窗外,把因为气愤变得急促的呼吸节奏慢慢缓下来,“肯定是有人想顶替你才这样诬赖你的,肯定是巩运明,姓严的校长刚开始根本就没怀疑过你这些,还很喜欢你学习好、那么小就能考上大学,怎么过了这么几天了忽然想起这些来?” 柳侠从严校长隐晦地表达对他学历的怀疑时就想到了巩运明,因为除了巩运明,没人会跟严校长或其他跟这个工程有关的人说这个。 但知道了也没用,严校长说,另外那家测绘公司的报价比柳侠低两万。 如果柳侠为了赌气把报价降得更低,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而且,柳侠一直记得马千里的话,用降低工程造价来拉项目,会坏了行规。 柳侠不想坏行规,并且他从严校长的话里能感觉到,即便他降低报价也拿不定这个工程,因为,有教育局的人在压着严校长和另外那家签合同。 猫儿看着柳侠:“小叔,你是不是不知该咋跟他们说?” 柳侠点点头,没说话。 猫儿说:“你下去小叔,我过去跟他们说,然后俺给仪器都装好拉回去,你先回去等着我。” 柳侠转过身,伸手揉了猫儿的脑袋一把。 然后他忽地一下坐直了,手忙脚乱地捧着猫儿的脸把他扭得正对着自己,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猫儿被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脸问:“咋着了小叔?” 柳侠用拇指轻轻搓了几下猫儿的颧骨处,又用手在他额头试了试温度,然后好像觉得不可靠,又把猫儿拉过来,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试,还是觉得不可靠:“孩儿,叫我给包里哩温度计拿出来,你哩脸有点红,你不是发烧了吧乖?” 猫儿被柳侠的话给吓住了,慌忙用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不会小叔,我一点都没觉得难受,我将搁那儿跟关强哥耍,还觉得可美可有劲儿咧。” 猫儿出院以后,柳侠就养成了随身带着两根温度计的习惯,家里床头柜也放着好几根。 他在猫儿的两个咯吱窝里各放了一个,然后拿着传呼机看时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猫儿现在平日里的脸色已经不像最早那样苍白,但也从来没像以前那样出现过红扑扑的脸蛋儿,现在忽然看到猫儿有点红晕的脸,柳侠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猫儿抱紧两只胳膊,嘴里一直安慰着柳侠:“小叔,你别害怕,我肯定没事儿,我原来有病哩时候,趴到桌子上都不中,光想挺到地上,我现在一点没那感觉,我现在除了知你签不上合同了心里可不美,其他哪儿都没事儿。” 柳侠紧张地一直对着猫儿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你别说话孩儿,你歇一会儿,不中我跟他们说一声,咱马上去医院。” 终于到了十分钟,柳侠先把猫儿左边的温度计拿出来:“三十六度三。” 又拿出右边的:“三十六度二。哦——,啊——,你没烧,你没烧孩儿,嘿嘿,这就中,只要你没事儿,小叔啥都不怕。” 柳侠的笑声都有点颤抖:“乖猫你没事,嘿嘿,咱去跟卜工他们说,咱先回去。” 猫儿把车窗打开,对着右侧后视镜看自己的脸,俩脸蛋儿基本恢复了平时的颜色,但还留着很淡的一点红。 他把前面的遮阳板拉下来,对着上面的镜子仔细看,好像,嘴唇的颜色也比以前深了一点。 猫儿眼睛闪闪发亮:“小叔,我肯定是快好了,肯定,你看看我哩嘴唇。” 柳侠看了猫儿的嘴唇,又翻着眼皮看,好像,都比以前颜色深了点? 柳侠其实心里还没有完全踏实,他知道,体温的上升有时候会比身体其他感觉要滞后,有时候发烧,人都已经非常难受了,体温却还没升起来。 他把一根温度计甩到35度以下,又给猫儿夹到左边腋下:“咱再量一回乖,量完咱再去喊他们回家。” 十分钟后,猫儿的体温还是36.3度。 柳侠发动车子,飞快地往工地的方向冲去。 虽然确定猫儿并没有发烧,柳侠却没办法从那惊吓中一下抽出理智,他觉得即便不发烧,猫儿今儿肯定是累着了,需要马上回家休息。 对猫儿的担心让其他所有事都变得无足轻重,丢脸什么的被他完全忘记了。 所以他一到工地,就干脆利落地把严校长拒绝签合同和拒签的原因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几个人。 关强和浩宁有点茫然无措。 万建业说:“靠,因为他们以前没见过所以人家十九岁大学毕业就是假的?这什么拗蛋逻辑? 没关系柳工,就咱们国家这形势,以后工程多着呢,不会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没见识,咱们肯定能揽到活儿。” 卜鸣依然是平常那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走过来拍拍柳侠:“没事,你还年轻,以后再多经点事就知道了,你今儿这事根本就不算啥事,走吧,咱收拾东西回去。”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2 柳侠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以为他们即便不会当面抱怨他,也会觉得尴尬和失望,他没想到两个人会反过来安慰他。 回到马家,郭丽萍知道原委后的反应又让柳侠难受了一下。 郭丽萍说:“柳儿你别难受,这多正常,我以前的厂子,人家订好的东西,我们起早贪黑地做出来了,人家都敢不要,签了合同也没用,人家就是没钱,;要么就是东西拉走了,没有钱,随你便,你爱告告去,我们就是这么倒闭的。 这次全当我们是来京都旅游了一趟,你还给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住处,让我们能吃好住好还省钱,你们俩说是不是?”她扭头问浩宁和关强。 关强和浩宁笑着说:“就是,要没这机会,估计俺一辈子也不会知京都啥样,不干正好,俺俩明儿就去看皇宫。” 柳侠要给关强和浩宁一人三百块钱,两个人死活不肯要,说他们来的时候家来都给带了钱。 柳侠把钱放在他们的床上,说定明天自己开车过来带他们游玩,然后和猫儿开车回家。 第283章 努力 柳侠没有直接回家,他带着猫儿先来到35号找祁老先生。 祁老先生十分认真地把猫儿左右两只胳膊的脉都摸了一遍:“脉象越来越好,平稳有力,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这不是证明他气血恢复得好吗,你怎么反倒给吓成这样?” 岳祁在旁边打趣:“猫儿,你赶紧好起来,吃成个油光水亮的大胖子吧,要不你小叔早晚得把自己吓出点毛病来。” 柳侠一点不介意岳祁笑话自己,他高兴得就差给祁老先生和岳祁跪下磕几个响头了。 不过,当天晚上,柳侠还是几乎一夜未睡。 前半夜,他每隔一个小时给猫儿量一次体温,凌晨一点最后一次量的结果是36.5度,他真正地放下了心,在黑暗中心花怒放,咧着嘴无声地笑。 然后,不知不觉,他开始想合同的事,越想越生气,硬是瞪着眼挨到四点半,爬起来给猫儿煎药。 他吃早饭时给猫儿规定:“在家看书不许超过一个小时,电脑暂停,看完书马上躺下休息,小叔把人送到皇宫门口就回来。” 猫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保证搁家啥都不干,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如果干别哩,今儿黄昏你叫我睡沙发。” 程新庭对柳侠说:“放心忙你的去吧,我今儿不出去,帮你看着他,捎带着做饭。” 猫儿说:“嗯,真是个好长工。” 柳侠七点四十从家出来,开车直奔将军驿区实验中学。 他抱着一个大纸箱,顺利地进了校园,来到严校长办公室门前,敲门。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伸出头:“什么事?” 柳侠说:“我找严校长说一点事。” 年轻女子说:“我们正在开领导班子会,你到传达室等一会儿吧,九点半以后再来。” 柳侠说:“我只需要几分钟,说完就走。”他说着话,一只手强硬地推开了门。 ……十来个拿着笔记本的人坐了一圈。 严校长坐在办公桌后,看到柳侠进来,她显然很意外:“小柳?” 柳侠抱着纸箱径直走到她跟前:“严校长,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失礼,但我还是要先耽误您几分钟,请您看一下这个。”他把纸箱放在办公桌上,随手从里面拿出一摞笔记本双手送到严校长面前:“这是我大学时的课堂笔记,箱子里还有,下面是我的课本,我想请您亲自辨别一下,这是不是都是假的。” 柳侠身后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怎么回事啊?” “把他的大学课本和笔记给咱们校长看,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觉得这人态度有点嚣张呢?” “就是啊,听口气好像咱们校长诬陷了他什么似的。” ……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比较高大强壮的男老师走过来,拍了柳侠的右肩一下,皱着眉头训斥柳侠:“你什么意思?没看见我们正在开会吗?” 柳侠还没说话,严校长摆手制止了他:“小顾,没事,是我约小柳来的,我刚才忘了。” 闵书记坐在严校长右手边,她拿走了上边两个笔记本,坐在她右边的男老师从她手里拿了一本过去看。 严校长面前放着一摞她们学校的稿纸,笔筒里插着好几支钢笔,柳侠拿过稿纸和笔,随手写了几行字。 他写的是工程测量和大地测量的定义。 他写完后推到了严文玲校长面前:“您可以对比一下,笔记和课本上的字迹跟这个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闵书记和她旁边的男老师站起来过来看。 严校长拿起稿纸,看了一会儿,很正式地对柳侠说:“对不起小柳,这件事,是我……”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表达。 柳侠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收回到箱子里:“没有签字盖章,合同没有生效,您想把工程给任何人都不算错,所以,不管您因为什么原因反悔,在这件事上我都没有理由指责您。 我不能接受的是那样的诬陷。 我的大学是我考上的,毕业证是我认认真真学习四年拿到的,我的测绘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有合法资质的。 我队里的老工程师,是**前的大学生,在一线工作了三十多年,参与过的大型工程不计其数,如果我接到工程,他会全程参与作业,而不像有些所谓的测绘公司,听上去技术人员很多,职称很高,但都是证件挂靠,干活的就那么一两个资历浅薪水低的年轻人。” 不知怎么回事,说到这里,柳侠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本来只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却说起了别人的是非长短,这是要把自己的人品降低到和那人一样的水平吗? 他顿了一下,抱起箱子对严校长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耽误到您正常的工作,我很抱歉,我这就走。” 从学校出来,把纸箱放进后备箱,柳侠抬头看到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遥远苍白的太阳,突然间觉得一片茫然。 他靠在车上,脑子里空荡荡,身体仿佛给抽了筋断了骨似的,没有力气,连路都不想走一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3 猫儿的病还没痊愈,欠着几十万块钱的账,没有人脉,没有经验,揽不到工程,坐吃山空的日子能坚持多久呢?如果一直这样,不要说给猫儿攒出国留学的钱,连目前的生活水平都维持不了多久,还有那一年十万的挂靠费……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传呼机“嘀嘀嘀”的叫声惊醒了他,他摁开看:好好开车,没什么大不了的,五哥。 柳侠抹了抹黄绿色小小的屏幕,笑了一下,转到车前,开门上车。 刚把车子发动起来,传呼机又响了:一个小工程而已,咱不稀罕,乖猫。 柳侠咧着嘴笑,把传呼机放在副驾驶座上,车子蹿了出去。 两分钟后,传呼机又响了:以后工程多着呢,总有咱的份,乖猫。 柳侠笑出了声。 又过了两分钟,传呼机又响了:咱重点大学毕业,咱怕谁,乖猫。 柳侠笑着自言自语:“个臭猫。” 两分钟后,传呼机继续响:以后咱挣大钱,气死他,乖猫。 柳侠大笑:“臭猫你写长篇小说咧?”他拿着传呼机,没再放下。 这次没等到两分钟就响了:小叔好好开车,早点回家,乖猫。 柳侠到锅洼村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好了。 看见柳侠进来,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浩宁问:“小侠叔,那个,合同又说好了?” 柳侠一愣:“啊?没啊,你咋会这样问?” 浩宁说:“那你咋这么高兴咧?” “额……”柳侠窘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昨天经过那么大的打击,害几个人白跑这么远,现在他的这幅模样实在有点不好解释,“我想着我就是坐人家家煤火台上哭也没啥用,干脆高兴点儿,咱不是去耍咧嘛,能去恁美哩地方耍不就该可高兴嘛!” 万建业呵呵笑着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柳儿你心居然这么大。” 郭丽萍背起包往外走:“小柳说的对,咱们就是哭死合同也回不来了,那干嘛不高高兴兴的。” 柳侠把几个人送到皇宫门外,抢着买了门票,看着几个人进了皇宫大门,开车返回。 路上,他在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卤品店买了小半个猪肝和两个猪肚。 猪肝对猫儿身体好,猪肚猫儿特别爱吃。 回到老杨树胡同,柳侠在门口刚把车子停好,就听见家里面一阵热闹,紧跟着,几个人大呼小叫地从家里冲了出来。 “小叔!”小莘第一个跑下台阶站冲到柳侠跟前,“小叔你咋一下到现在才回来咧?俺等你可长时间了。” “小柳叔,我们来了。”楚昊站在大门边喊。 猫儿跳下台阶跑过来,把柳侠买的东西接过去。 柳侠揽过小莘,问楚昊:“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谁送你们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们?” 猫儿说:“没人送,就他俩,你走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来了,我也叫他们吓了一跳。” 柳侠笑着逗小莘:“就您俩?您俩胆儿真大,这么远,不怕摸丢了?” 小莘抢着说:“楚伯伯不叫俺给你打电话,也不叫人送俺俩,他对俺三叔说,楚昊哥俺俩都上过学,认识字,要是从原城到京都这么远儿一点都会走丢,那丢了就丢了吧,养着也没啥用。” 这还真是楚远的风格,柳侠笑着对楚昊说:“你爸的教育方式真先进,直接跟国际接轨。” 猫儿说:“我将跟楚昊说了,楚伯伯绝对不是他亲爸。” 楚昊不急不慢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还要求过滴血验亲。” 柳侠看着楚昊跟楚远那一模一样永远不着急的表情,大笑起来:“那验了吗?结果怎么样?” 楚昊说:“结果就是我妈逮着我后脑勺来了两巴掌,我学习一直没柳岸好,就是因为那次被打傻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回了家,一过月亮门,柳侠就闻到一股炒菜的香味,走过东厢房,他看到厨房里程新庭颠着个大炒勺在炒菜,柳凌好像在洗菜。 猫儿说:“我给俺五叔打电话说小莘跟楚昊来了,俺五叔两节课上完就跑回来了。” 柳侠能想到,因为柳凌今天下午没课。 程新庭隔窗看到柳侠,一边从容地炒着菜一边说:“再炒一个青菜就好,你们洗下手准备吃饭吧。” 柳侠答应着,准备去书房先给曾广同打电话。 猫儿一看就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小叔,电话我已经打过了,怀琛伯伯当时就过来给他们俩哩护照跟其他东西都拿走了。” 柳侠一激灵:“那,你没跟胖虫儿他爸说将军驿中学那工程黄了的事吧?” 猫儿说:“我没说,程叔叔说了。” 柳侠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到喜马拉雅山上去了。 他从来不是个爱吹牛的人,这次却因为将军驿中学那个工程前期有点太顺了,他有点过于乐呵,和曾广同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就嘚瑟了几句,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知道曾广同太希望他们能在京都生活得好,所以想让他放心,想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可现在…… 猫儿拉着柳侠的胳膊:“没事小叔,怀琛伯伯说,做生意遇到这种事情很正常,跟他卖东西一样,一个人价钱、成色都问过了,也试戴过表示非常满意,把钱包都拿出来了,他这边也都准备好数钱了,结果人家忽然就说要再考虑考虑,一拍屁股就走人了,生意成不成的就这么简单。” 柳侠心里本来是有点讪讪的,但看到猫儿因为和楚昊、小莘玩耍打闹微微泛起一点红晕的脸蛋,心里立马舒服了:“也是唦,咱去买衣裳啥哩,也经常是砍了半天价最后跑了唦。” 程新庭出来招呼大家开饭。 柳侠发现,即便不加自己刚刚买的卤味,柳凌和程新庭今天准备的这一桌饭也够丰盛了。 柳侠心里想,最近这段时间,不说其他花销,光说吃饭这一项,五哥的工资恐怕就不剩啥了,我还是得想办法找工程,找不到工程也得找个啥活儿先干着,能挣多少是多少,先给五哥减轻点压力。 第二天,柳凌没课,他吃过早饭开车去锅洼村送卜鸣几个人去皇家园林,让柳侠在家陪猫儿。 柳侠却在他离开后半个小时就骑着自行车出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4 将军驿区政府机关大部分都要签新址,柳侠不相信他们前期的测绘部分都签出去了,他想趁着这几天家里有小莘和楚昊陪着猫儿,自己抓紧时间出来跑跑。 可到十一点半,他找了七个单位,一无所获。 不是测绘的部分都被签出去了,而是因为划了新址的很多单位资金不足,新址的建设一时半会儿都还提不到议事日程上来。 房子人家都还没打算盖,测绘又算哪根葱哪瓣蒜?柳侠每次都被直截了当地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替小莘和楚昊的签证焦急。 现在这个季节,是德国风景最美的时候,再晚,到了冬季,冰天雪地的,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虽然小莘和楚昊去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旅游,但费这么大力气出国一次,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够尽可能多的体验外面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不过大家都知道签证这事很难办很麻烦,所以再着急他们也没办法,只有等着。 柳侠每天吃过早饭就出去,下午四点左右回来,回来就张罗着做下午饭。 他前三天跑的是将军驿区,后来根据记忆里严校长说的今年京都市打算扩建或选址重建的学校的名字,一个一个挨着去找。 可到小莘和楚昊签证办好那天,他依然没能揽到一个工程,连一个有点意向的承诺都没有。 把小莘和楚昊送上飞机,回家的路上,柳侠和猫儿直接拐到了锅洼村。 卜鸣、万建业几人已经到京都十天,比较有名的景点基本都已经看过了,今天大家就没有出去。 柳侠和猫儿帮郭丽萍做好晚饭后准备离开时,卜鸣说:“小柳,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我们回去,说工程干完了,没人会多想的。” 其他几个人跟着附和。 虽然房子租的是一个月,他们现在走房东也不会给退钱,听起来好像走了挺亏的,但几个成年人都在知道,房租其实不算什么,供应他们五人的吃喝拉撒和每天的门票,那才是大头呢。 猫儿同意卜鸣的说法,但他怕柳侠心里难受,所以就什么都没有说。 柳侠先问了柳凌的意见,又给马千里打了电话,两个人都赞同让卜鸣他们先离开京都回家。 放下和马千里的电话,柳侠给猫儿说了一声,就开车出去了。 他和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关强和浩宁排了大半天的队,买到了次日晚上十点钟那趟他们最喜欢坐的车次——京都和原城之间对开的快车。 柳侠给卜鸣和郭丽萍买了硬卧,关强和浩宁硬座,万建业没票,他跟拉仪器的车子一起走。 关强和浩宁的硬座是他们俩自己坚持要的,两个人说,以前看到电影里坐火车的人,他们就非常非常羡慕,现在终于有机会,他们希望经历一次乘坐火车的标准经历。 卧铺什么的,他们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向往。 两个人觉得只是躺八个小时和坐八个小时的区别,就要多付好几倍的车票,十分不划算,打死都不能干那种败家的事。 第二天中午,柳凌、柳侠和猫儿三个人,跟卜鸣他们五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饭后,他们开始往柳侠租来的小货车上装仪器。 三点钟,万建业跟着车先走了。 晚上七点,柳侠开车送卜鸣他们几个到京都火车站,猫儿陪着一起去,然后两个人陪着卜鸣他们一直呆在候车厅。 九点半,柳侠和猫儿看着卜鸣他们四个人检票进站。 几个人的身影一离开视线,刚刚还有说有笑的柳侠突然就有点蔫。 猫儿拉着柳侠往外走:“走小叔,快十点了,咱要是回去老晚五叔该操心了。” 柳侠知道小家伙硬挤上车跟来就是想回程的时候陪着自己,心里暖乎乎儿的,他不想让猫儿跟着自己低落,马上打起精神,拉着猫儿往停车场跑:“起风了,跑快跑快,快点回家钻被窝儿。” 两个人刚跑出几步,柳侠的传呼机响了,是柳凌呼叫他:最快的速度给严校长回电话:*******。 柳侠和猫儿面面相觑:“这是啥意思?” 猫儿看着柳侠思索了大约五秒钟,拿过柳侠的传呼机说:“那儿有公用电话,我去回,小叔你去给车开出来。”说着就跑了。 第284章 柳暗花明 柳侠从停车场出来,直接把车开到了那一溜公用电话亭边,可他把电话亭挨个看了一遍,却没能找到猫儿。 因为每个电话亭里都有人,柳侠以为是猫儿来的时候没有空闲电话,去别的地方找了,他怕两个人走岔,不敢乱动,就站在马路牙子上左顾右盼地等。 此刻,猫儿正将自己轻盈灵活的身体发挥到极致,像一条灵动的小鱼一样在候车大厅的人群间飞快地穿梭向前。 还有十分钟就到发车时间了,**次列车的检票口已经空了下来,只不时有一两个来晚的人急匆匆地通过进站。 猫儿在一个夹着公文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男人刚刚进去的时候冲过来,他冲到了检票员跟前,把一个东西拍在检票员伸出来的手上:“阿姨我要找人不是逃票钱押在您这儿一会儿出来您再还给我谢谢。” 猫儿全程没有减速,所以说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时他已经跑到了通道连接站台的楼梯上。 “哎……回来,哎哎你,小童,抓住那小孩儿。”检票员对着通道扯着嗓子吼。 那个叫小童的年轻女孩子转身追了下去。 街头。 柳侠一个一个挨着问停留在电话亭附近的人:“请问,您刚才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穿着牛仔裤大红色连帽衫的男孩儿吗?连帽衫这儿有几个不规则的几何图案。” 他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全都是摇头:“没注意。”“没看见。” 柳侠心里有点发毛。 猫儿一步好几个台阶,跳跃着冲下长长的楼梯。 楼梯口跟前的是第十车厢,猫儿记得很清楚,关强和浩宁是十九车厢,卜鸣和郭丽萍是第三车厢。 他跑到十一车厢中部就开始大声喊:“关强哥浩宁哥,您俩快拿着东西下来,今儿先不走了,快点儿,我还得去找卜工跟郭阿姨咧。关强哥浩宁哥,您听见没?快点下车,咱今儿不走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5 前面一个车窗伸出个脑袋,是浩宁:“猫儿?真哩是你?猫儿你说啥呀?你再说一遍。” 猫儿急得直蹦,对着浩宁又招手又叫:“快下来,可能有工程干了,您今儿先不走,哎,阿姨,我不上车,我就是找人,你看,你看从车窗里伸出头的那俩人,那是我哥,我是来叫他们赶紧下车,我们今儿不走了,浩宁哥关强哥,您快点下,阿姨,您别拽……” 穿着铁路制服的小童姑娘喘着大气拽着猫儿的袖子:“你没票……就进站,你,你,你这种行为……呼……你这种行为……什么阿姨,我才,我才……” 猫儿回头,看到关强和浩宁已经背着包下来了,便用力想从小童手里挣脱出来:“不是阿姨,我看错了,姐姐,姐姐你放开我,我不会上车的,我爷爷和阿姨还在卧铺车厢,我得快点去叫他们,车快开了。” 小童听清楚了猫儿的话,同时也看出他确实没上车的意思,但她是刚来上班的,让她追人的大姐平时很厉害,所以她犹豫着还是没放手。 猫儿急了,身子一矮、左胳膊一翻,人就从连帽衫里脱身出来。 猫儿撒腿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卜工,卜爷爷,郭阿姨,你们快下车;卜工卜爷爷郭阿姨,咱可能又有工程干了,你们快下车……” …… 柳侠在街头急得快发疯的时候,郭丽萍拿着传呼机跑了过来:“小柳,柳岸让你快照着这上面的电话号码打回去,对方姓彭,和严校长是朋友,严校长现在跟他在一起,他们在等你电话呢。” 柳侠看到郭丽萍,心里诧异,但他最关心的是:“我家柳岸呢?他在哪儿?他怎么了?” 郭丽萍看到柳侠压根儿没听出她话的重点,有点着急:“柳岸为了进站叫我们先别走,冲了人家检票口,现在和卜工他们几个正在候车厅跟人家工作人员缠嘴呢,他没事。 他就是快要急死了,让你赶紧回电话,那个姓彭的手里有工程,严校长把你介绍给了他,让你们俩自己谈,柳岸怕又因为一点时间差把事给耽误了,让你别管他,先回电话。” 柳侠知道猫儿没丢,心一放松,马上意识到了郭丽萍在说什么,他浑身都热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但看到站在眼前的郭丽萍,他知道,他应该没听错。 柳侠跑进一个电话亭,对着传呼机,手有点发抖地拨电话。 候车厅内。 猫儿、卜鸣、关强、浩宁四个人被几个身穿铁路制服的男男女女和一大群穷极无聊的旅客围着。 猫儿一脸明媚又真诚的笑容在跟人解释:“……叔叔阿姨,我是真的没办法才直接跑过去的,要不车就开了,那我爷爷和哥哥他们明天还得再拐回来。 叔叔阿姨姐姐,你们都是铁路系统的,肯定知道,在原城买票比京都还难呢!嘿嘿,阿姨对不起哦,我刚才真不是不尊重您,我是真的太着急了,阿姨您别生气了,要不这五十块钱您拿去买点好吃的压压惊解解气。” 被猫儿拍了一张钱的中年女检票员说:“啧啧,你这孩子嘴可真够甜的,着急了你还知道给我一张五十的?真着急你怎么不慌忙中给我张一百的呢?” 猫儿十分乖巧纯良地对着检票员笑:“嘿嘿,阿姨,我最大的一张就是五十,要不我把钱包拿出来您看看?” …… 柳侠和郭丽萍进来的时候,候车厅的冲岗事件已经圆满解决,猫儿正笑着跟车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挥手告别。 猫儿刚才跑的猛了,这会儿小脸又泛起了红晕,看见柳侠,他叫着“小叔”跑了过去。 柳侠看猫儿平平安安的头发都没少一根,心里顿时踏实了:“怎么说的?罚款了吗?” 猫儿小脸一扬:“怎么可能?我这样的大帅哥出马,两句话就搞定了。那几个阿姨刚才还提醒我记得快点去退票呢,走小叔,火车刚开,咱还能退百分之三十的钱呢。” 柳侠给了猫儿后脑勺一下:“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你听谁会自己说自己帅?”卜鸣和浩宁关强正好走到跟前,柳侠接过浩宁手里卜鸣的大背包,“卜工,事儿还没准儿呢,又把您折腾回来了。” 卜鸣笑笑:“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全当饭后百步走了,就是车票可惜了。” 猫儿嘿嘿笑着拉起柳侠:“没事卜爷爷,还能退点呢。卜爷爷浩宁哥关强哥,我跟小叔去退票,你们去电话亭那儿等我们。” 柳侠和猫儿退完票,把人重新送回锅洼村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 考虑到今后肯定还要来京都干活,卜鸣他们几个的铺盖本来就没带走,都卷好了放在各自的房间里,说好了柳侠明天有时间过来拉回老杨树那边放着的,现在正好。 路上柳侠已经把情况跟几个人说了。 国大附中的校长彭文敏,和将军驿中学的严文玲校长是大学同学,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严文玲校长因为被教育局一位领导压着和另外的测绘队签订了合同,失信于柳侠,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尤其是柳侠在明知道工程已经易主的情况下,还那么认真地拿着自己的大学课本和课堂笔记去找她,证明严校长无奈之下随口借用巩运明所说的“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毕业证”的真实性,让严校长愧疚之余对柳侠更是多出了些欣赏和类似于长辈的关怀。 今天晚上,严校长和彭文敏校长因为私事见面,严文玲就跟彭文敏提起了这事。 结果,彭文敏说,他弟弟彭文俊和朋友申请开办私立中学的三十公顷土地刚刚批下来,正在进行设计,不行就让柳侠给做测量,让严文玲校长把这心病给结了。 严文玲和彭文敏相交多年,和她的家人也都很熟,她当时就联系了彭文俊。 彭文俊要求和柳侠接触以后再做决定。 柳侠和彭文俊在电话中约定,明天早上八点,两个人在彭文俊家里见面。 关强和浩宁经过这几天的事已经锻炼出了点抗打击能力,两个人决定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反正吃喝住行都有人包圆,他们只要听命令干活就好。 郭丽萍这回有点担心:“小柳,你觉得成功的可能大吗?” 卜鸣替柳侠回答:“这事小柳做不得主,主动权在别人手里呢,咱们等着就对了,也就是多呆两天,比成了咱们再捯饬回来强。” 柳侠在另外几个人面前硬扛着,举重若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会努力去争取,但对结果并没多么在意,其实他心里压力山大,他心里一直在想,如果这次仍然拿不定工程,他怎么跟几个人开口说。 猫儿知道柳侠心里乱,怕柳侠把车开沟里,所以从锅洼村出来是他开的车,他一边开车还一边满不在乎地安慰柳侠:“都黄了一回了,再黄一回能咋着?黄黄黄黄他们就习惯了。考大学这种事还是自己当家咧,关强跟浩宁哥他俩还不是都没考上?何况做生意,还是别人说了算这种事儿。” 猫儿说的都是大实话,可这回对柳侠没用,他还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不到四点半就起来了,结果柳凌一直留心着他的动静,跟着起来,让他再去睡会儿,柳凌自己煎药做饭。 柳侠不干,跟柳凌一起做着饭,商量自己去见彭文俊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柳侠为了自己拉项目找工程做了很多准备,包括看杂志上的谈判技巧和注意事项什么的。 杂志上说,整洁的仪表会给对方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穿得正式讲究会让对方感觉到你的重视,从而让人觉得你比较有诚意。 和严文玲校长接上头那天柳侠是去广撒网撞大运的,能和严校长几句话达成共识偶然的成分比较大,柳侠提前没想那么多。 等正式开始谈,他和严校长已经见过面了,心理上已经很放松,严校长言谈举止又平和慈祥,和自家母亲、大嫂有点像,柳侠就把这些规矩彻底给忘了。 可彭文俊不同,严校长在电话里暗示柳侠,彭文俊可是在国外呆了十来年,做为成功人士回国创业的,肯定是非常时尚精英的类型,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肯定要把自己捯饬得上点档次才好。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6 柳侠洗完菜,抓紧时间冲了个澡,用香皂使劲把脸搓巴了两遍,然后对着镜子发愁自己的脸太黑,即便把头发全部抿上去再抹点雪花膏,也没有电视剧里那些白领一族油头粉面的精英气质。 柳凌看着柳侠瞎折腾,也不阻止,就是看着他微笑。 柳凌知道柳侠这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有点手足无措了,他也知道,自家幺儿是个比赛型选手,不管事先心里多没谱儿,等上了场,柳侠就会抛弃所有杂念,灵感四溢,越战越勇。 猫儿五点半起床,柳侠看着他喝了药,马上让他给自己参谋着穿衣服。 他决定穿自己最不喜欢穿的西装。 柳侠的两套西装都是毛建勇强买强卖来的,内部价还比荣泽最上档次的服装店里最贵的衣服要贵不少,一套黑蓝色,一套浅灰带暗格子,都有配套的衬衣领带,黑蓝的配浅蓝色衬衣,深蓝领带;灰色配同色的衬衣和领带,只是格子的纹理方向不同。 毛建勇把衣服发给柳侠的时候,在电话里说,这是他所代理的品牌的那位国际名模代言人所穿的当季主打款式的标准搭配,帅气到让人想哭,柳侠穿上肯定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柳侠坚信自己穿上即便不能把人帅哭也会是非常非常帅的,不过他一次也没穿过,他觉得那是新郎官衣服,平日里穿着傻的要死。 猫儿和柳凌帮忙折腾了半天,柳侠最终决定穿那套黑蓝色西装。 柳凌帮他打领带。 柳侠难受得龇牙咧嘴,说一系上领带他就喘不过气,有上吊的感觉。 不过柳凌和猫儿这回都没心软,随便他怎么说,硬是把领带给他打好了。 七点钟,柳侠带着猫儿开车从家里准时出发,七点四十来到了欧陆世家,两个人把车停在彭文俊家所在的八号楼下面等候,七点五十五,柳侠才上楼,看着传呼机差半分钟八点,敲门。 柳侠敲门的时候还浑身僵硬,等门打开,一个和柳川年龄差不多、穿着灰蓝格子家居服的男人站在面前,明媚的笑容一下就出现在他脸上,他说:“您好,我是柳侠。” 对面的男人微笑着把门全部打开,并侧身让开路:“我是彭文俊,进来吧。” 其后的过程顺利的让柳侠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和彭文俊在十五分钟内就确定了合作的意向。 不过,彭文俊说,和口述相比,他对文字的记忆和分析力更好,所以他让柳侠手写一份合同样本,他看过之后,如果没问题,小区大门口就有文印店,打印后马上就可以签合同。 合同内容柳侠滚瓜烂熟,二十分钟后,一份整洁漂亮的手写合同样本放在了彭文俊面前,里面连空着等待填写双方名称和数额的横线都规规矩矩,长短一致。 彭文俊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评价:“嗯,文玲大姐没夸大,你这手字是真漂亮,从小练的吗?” 柳侠说:“嗯,我们家是山里的,没电,也就没有其他娱乐,所以我们家的孩子小时候除了漫山遍野的玩,就这一件正事可做。” 彭文俊笑着说:“我也练过几天字,因为生在京都,诱惑太多,刚把横平竖直写的有点模样,就撂下了,现在字写得还是跟狗爬似的。”他把样本递给柳侠,“你下去打印吧,打印好我们马上就签合同,你的人下午就可以进工地了。” 柳侠进了电梯开始无声地大笑,见到站在车外等候的猫儿,他抡起小家伙转了几个圈:“嗬嗬——,真的要签合同了,真的要签合同了,哈哈,乖猫,走,打印合同去。” 彭文俊说的文印店,就在出了小区大门往西三十米,标牌写的是“自立广告文印店”。 柳侠和猫儿一进去,快乐的心情立马打了个对折。 曾怀珏坐在正对着门的大桌子后面,正对着抱着一大卷红色尼龙布的高玉珍发脾气:“……我要做锦旗,你看见谁做锦旗用尼龙布?你能干一样有眼色的事不能?他妈的就你这没一点眼力劲儿的样子,生意能好才他妈出鬼……” 柳侠和猫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来一脸憋屈的高玉珍看到他们俩,马上堆起了笑容,手忙脚乱地把尼龙布放下:“你们,你们想做点什么?我们店里什么都能做,名片,锦旗,奖状,横幅,版面……” 曾怀珏好像根本不认识柳侠和猫儿,对着高玉珍打断了她:“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你问一下他们想做什么不就完了?” 柳侠笑着对高玉珍说:“我想打印一份合同,一式两……五份,要铅印。” 曾怀珏垂着眼睛收拾着眼前的东西:“你到底打印几份说清楚,我不缺那几份打印的钱,不需要你们可怜。” 柳侠说:“怀珏哥,我没那意思,签合同是件很严肃的事,不能在合同文本上涂涂改改,我多备用几份,是以防万一。” 高玉珍惊讶地看着柳侠和猫儿:“你们……认识?” 柳侠和猫儿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犹豫。 曾怀珏阴阳怪气地说:“这就是柳侠和柳岸,就是他们的父亲对老爷子有大恩大德,需要曾家以后子子孙孙都匍匐在地地供奉着。” 本来因为曾广同一家的情分决定忍着气的柳侠和猫儿同时炸了。 柳侠说:“俺伯当初收留曾大伯,是因为曾大伯的上辈对他有恩,同时也是因为他看不下那些人平白折腾一个没有犯罪的人,我们家的人从来没想过那是什么大恩大德。” 猫儿说:“你腿有病,脑子跟心也有病啊?我们就是来打印个东西,谁没事老想着可怜你?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腿呢?你有那么重要吗?你以为你谁呀?” 他说完,拉着柳侠就走:“走小叔,京都的文印店多了,谁没事受他这窝囊气。” 两个人走出来,高玉珍也跟着追了出来:“柳侠柳岸,你们等一下。” 柳侠和猫儿停了下来。 高玉珍陪着笑,无奈地说:“他身体不好,心眼窄,你们看在胖虫儿他爷爷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柳侠也十分无奈:“嫂子,我们没计较,可怀珏哥他……,我们……” 高玉珍伸手把合同草稿拿过去:“你们俩在外面等着,就这两张,没多少字,一会儿就好,好了我给你们送出来。” 看着高玉珍进屋,猫儿吐了一口气:“小叔,你说,高阿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嫁给他呢?” 柳侠说:“命不好呗,当初瞎了眼呗。” 猫儿嘟嘟囔囔地说:“结婚真不美,万一不小心找个打锅货,得倒霉一辈子。” 柳侠扒拉着猫儿的头发说:“你不会孩儿,你有福,肯定会找个最好哩媳妇。” 猫儿怒视柳侠:“我都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不结婚我不娶媳妇,你还说,我今儿最后一回警告你哦小叔,你要是敢再跟我说一回娶媳妇,我就离家出走。” 柳侠揽过猫儿的肩膀嘿嘿笑:“中中中,不结婚不娶媳妇不找打锅货,咱就这样美滋滋哩当个光棍儿汉过一辈子。” 猫儿抱着柳侠的腰晃荡:“嗯,就咱俩。” 高玉珍说的很快,还真就很快,不到十五分钟,她就拿着订的整整齐齐的合同出来了:“给,你们仔细看看,看有错的地方没有,如果没有,我再出一份就可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7 柳侠和猫儿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没有错。 高玉珍回去又打印了一份出来。 柳侠准备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要的是五份,他说:“嫂子……” 高玉珍说:“我在电脑里存着呢,万一写错了再来打,没错就别浪费了,那么好的纸,打完了不用也挺可惜的。” 柳侠打开钱包说:“谢谢嫂子!” 高玉珍推着柳侠和猫儿往大路的方向推:“走走走,你们这是打嫂子的脸呢,就是几张纸。” 高玉珍手劲儿还蛮大,猫儿被推得一溜儿趔趄,柳侠扶着猫儿想拿出二十块钱。 高玉珍却迅速转身,跟他们摆摆手就进店里去了。 柳侠和猫儿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跑着回到了小区。 十分钟后,合同上已经签上了柳侠和彭文俊的名字,盖上了“中原省地质局直属水文勘探测绘大队一分队”和“京都市京华私立完全中学”的章。 柳侠拿着合同,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他问彭文俊:“这就好了?就这么简单?” 彭文俊说:“我需要测量,你能提供我需要的,我们对彼此满意,愿意合作,接下来,不就应该这么简单吗?” 柳侠点头:“对,本来就应该这么简单的。” 第285章 庆祝 柳侠和猫儿从彭文俊家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公用电话。 他们第一个电话打给柳凌。 虽然柳凌从来没一句劝慰的话,对柳侠能不能揽到工程看起来好像完全不介意,但柳侠和猫儿都知道,柳凌有多操心柳侠的事,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想办法减轻柳侠的压力。 最近两个月,柳侠除了猫儿的医药费,几乎不用为家里花一分钱,柳凌为了不让柳侠花钱,提前把家里衣食住行所有的需要都安排好了。 猫儿现在身上正穿着的衣服,就是柳凌买的,橙红色裤线的传统牛仔裤,大红色的运动绒里连帽衫。 柳凌非常理解柳侠的想法,柳侠因为猫儿的病,变得有点迷信,他不让猫儿穿过于素净的衣服,所以柳凌给猫儿买的内裤都是红的,上衣外套也都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柳侠最近刚刚添置的两套秋装也都是柳凌自己做主给他买的,价格和毛建勇推荐的不能比,但柳侠穿上都很合适,舒服漂亮。 柳侠和柳凌在暑假前就听柳凌说过,警官大学今年要效仿其他大学,办两个收费高昂的培训班,给公安系统那些有一定地位但学历拿不出手的领导镀金,国庆节后正式开课,一期三个月,柳侠和猫儿当时都不觉得那和柳凌有多大关系。 可直到前几天,猫儿和陈震北通电话的时候才知道,柳凌最近两周没有课的日子也总是找理去学校,是因为他主动申请担任了培训班的体能教官。 离考研只有两个月了,柳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这样做,毫无疑问是为了那一周四节课的课时费。 乍听起来,一周增加四节课对年轻的柳凌应该根本不是问题,但那四节课打乱了柳凌一直以来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作息时间。 柳凌每天上下班在路上要用去三个多小时,回到家后又坚持帮柳侠做家务,每天能用到学习上的时间很有限,猫儿晚上十点睡觉前要喝一大碗牛奶,所以凌晨一点左右总要起来撒泡尿,几乎每天,柳侠陪着猫儿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柳凌房间的灯光都还亮着。 以前,柳凌每周没有课的那两天,如果学校没有特殊的事,他会在家里安心复习,现在,柳凌必须每天到校,柳侠和猫儿都觉得柳凌比高三学生还辛苦。 所以柳侠和猫儿都觉得,柳侠能揽到工程,最立竿见影的好处就是可以减轻柳凌的压力。 柳凌听说合同已经签了,高兴地说:“我今儿尽量早点回去,晚上多做俩菜,好好给你庆祝一下孩儿。” 柳侠傻笑:“中,我再买瓶酒,咱喝一杯。” 第二个电话打给马千里。 柳侠刚说完,马千里在那边就朗声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成,姓彭的小子太上道了。” 柳侠却有点不好意思:“就是那些仪器,还得麻烦您找人再给送回来。” 马千里说:“只有有工程,这就不算个事儿,等着吧,我现在就给建业打电话,今儿晚上东西就到了。” 第三个打到荣泽家里,大哥和大嫂住在那里伺候三嫂。 没想到,除了被柳魁一通夸,柳侠和猫儿还得到个不算太意外的好消息,柳川昨天参加自考,已经考完了《高数》,他估计自己能得七十到八十分。 这个成绩在成人自考里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猫儿兴奋地对柳魁说:“那大伯,你给俺三叔庆贺庆贺呗,俺五叔今儿黑就给俺小叔庆贺咧,俺还打算喝酒咧,我一会儿去买几个高脚杯,一碰,干杯,嘿嘿,可美。” 柳魁笑起来:“孩儿,您还使高脚杯喝酒咧?哎呀,真是越来越洋气了。” 猫儿美得不行:“等俺回家,给咱家也买点高脚杯,咱家过年哩时候喝酒都使,肯定可美。” 柳魁在那边大笑:“可别孩儿,我估计轮不到喝酒,小雲跟小雷俩孬货就得给打完了。你好好养病孩儿,家里你别操心,等您三叔考完回来,我跟您娘给他做顿好吃哩。” 猫儿忽然想起晓慧赔偿的事,问柳魁。 柳魁说:“我跟您大爷爷您奶奶,还有您三叔三婶儿商量了一下,咱不要啥赔偿了,他们给您三婶儿住院这一摊子结清就妥了。” 猫儿有点低落:“那家耍死狗咧是吧大伯?” 柳魁说:“也不完全是,他们那车是几家凑钱买哩,本儿才将挣回来没几天,手里还没攒几个钱咧。 那家俩老哩不是东西,一出事,啥都推儿媳妇身上了,他们啥都不管,那女哩以后自己带俩孩儿,大哩十岁,小哩四岁,能认下这个账就算不赖了,换个人,没准儿就彻底给你耍死狗了。” 猫儿骂了一句:“都老了还恁孬孙。那,那女哩打算给人家吴老师多少钱?人家可是一辈子都起不来,成个瘫子了。” 柳魁说:“还没说好咧,吴老师她男人要十万,那女哩说最多给一万,再多,她宁愿去坐监狱,反正她以后带着俩孩儿也没法活了。” 放下电话,柳侠和猫儿心里都有点不忿,晓慧又是缝针又是骨折,受那么大罪,就把住院费给了就算了? 可他们俩也知道,老家那边很多都这样,一旦儿子没了,婆家对年纪不算太大的儿媳很快就会翻脸,女人如果不是特别强硬,能打能闹,以后可能连个家都没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8 婆家要把她赶走,离开了十来年的娘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说起来,这个女的也蛮可怜。 柳侠和猫儿情绪低沉了一分钟,很快就想到,就是那家不赔钱,他们现在也有能力让晓慧得到很好的治疗,自己家三嫂(三婶儿)没事就好。 再想想柳川良好的考试情况和刚刚签到的合同,俩人很快就又恢复了傻乐呵的状态。 猫儿又拨通了曾广同的电话。 曾广同的反应和其他几个人一模一样,他最近非常非常忙,已经半个月没到老杨树那边去了,但今天,他不假思索地对猫儿说:“孩儿,黄昏您就做点稀饭,其他不用管,爷爷带菜和酒过去,咱晚上喝酒给您小叔庆祝。” 打完了最重要的几个电话,柳侠和猫儿开车先来到了工程所在地。 京华私立中学在京大西北约五公里的地方,三十公顷的土地其实不在一起,隔着一条马路等分成两个校区。 这里原来的住户应该就不多,现在已经彻底没人了,只留下几排被推倒后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平房的废墟和秋风中独自摇曳的各种树。 猫儿一下车就开始撒欢,他嘴里“噢嗬嗬”地大叫着,展开双臂,转着圈地跑。 柳侠双手插兜靠在一棵老榆树上,眯着眼睛,嘴角翘翘的,远远地看着远处神采飞扬的少年。 五年前,不到十岁的猫儿和他吃完夜市回家,也是这么快乐地在他乐奔跑,那时候,小家伙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孩儿,他以为他和小家伙那个时刻的幸福将成为永恒。 现在,小家伙已经长这么大了,依然在他面前快乐地奔跑,他却没有了曾经的自信,埋藏在猫儿身体内炸弹并没有真正被解除,他梦里都在担心他可能会失去自己的宝贝。 他必须得更努力,钱不是一切,但他挣的钱越多,他的宝贝的生命和幸福才能得到更大的保障。 猫儿跳上了一堵没有完全被推倒的墙上,旁边是一棵叶子全都变成金黄色的大杨树,他把手握成喇叭状对着柳侠大叫:“小叔,你过来呗,站这顶上吹着风,可美。” 柳侠吹起口哨,溜溜达达地往他跟前走。 猫儿却老远就跳了下来迎着他跑过来,到了他跟前,跳起来挂在他背上:“小叔,你看那个杨树多好看,叶儿跟咱家哩榉树叶样,金黄金黄哩,咱回家搁咱哩后院照个相吧?咱俩都快两年没照过相了。” 柳侠一想,还真是,他去年春天去栖浪水库前跟猫儿一起照过两张相,他一走大半年,回来后猫儿就生病了,俩人再也没心情照过相,以前他和猫儿可是没事就拍两张的。 他把猫儿往上边托了托:“咱今儿后晌就去买个相机,以后一天三张。” “嘿嘿!”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傻笑:“我就是老高兴瞎想咧,咱没事买相机干啥,咱又不是没。” 柳侠说:“有,没搁咱跟前,不是跟没一样?你不想跟小叔多照点相?小叔可是可想跟你多照点,等以后咱老了,慢慢翻着相册看。” 猫儿说:“我当然想啊,咱现在不是没恁多钱嘛,等有钱了咱再买相机。” 柳侠走到他刚刚站着的墙上,转身让他站上去,自己也跳上去站在他身边,看着猫儿的脸:“嗯,就是怪美,咱要是搁这儿照相,就给照片起了名字,废墟上的帅哥们。” 猫儿乐得大笑。 柳侠也跟着大笑,他看着猫儿粉红色的脸蛋儿,心里想,孩儿肯定会完全好,跟我一起活到一百岁,一定会。 两个人跟二傻子似的在废墟上上蹿下跳玩上了瘾,一直到两个拾荒人感到好奇跑过来看他们,两个人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 柳侠猛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事,拿出传呼机一看,十点半了。 他拉起猫儿就跑:“过点儿了,赶紧去吃你哩鸡蛋。” 两个人跑回车里,柳侠拿出一个保温杯,从里面倒出两个鸡蛋。 猫儿剥鸡蛋,柳侠开车,两个人来到一个小卖铺跟前,猫儿下车买了两罐酸奶,就着鸡蛋吃。 猫儿一罐半酸奶,一个鸡蛋再加一个蛋黄。 柳侠半罐酸奶,一个蛋白。 看着猫儿吃饱喝足,柳侠去买了五斤肉,其中有三斤打成了肉馅儿,然后两个人直奔锅洼村,他们得给留在那里的几个人报喜。 听到柳侠已经签了合同,明天万建业和仪器一到,他们就能开工了,几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郭丽萍决定包饺子庆祝。 猫儿中午的药就装在保温杯里放在车上,不担心会耽误猫儿吃药,柳侠高兴得动手帮忙,让猫儿去跟浩宁和关强玩去。 柳侠帮忙剁完了葱和姜末,刚动手开始和面,猫儿拿着传呼机进来了,冬燕的传呼,让他们回电话。 柳侠腾不出手,房东家也没电话,猫儿跑出去找公用电话回。 十来分钟后,猫儿回来了。 冬燕说,他们接的这个活儿,工地离小柳巷比老杨树胡同近多了,她已经让顾嫂把被褥都晒上了,柳侠和猫儿这些天就住在曾家,顾嫂每天会给他们做饭,帮忙煎药,猫儿不用每天中午喝半热不冷的药汤,还能好好歇个午休。 柳侠有点纠结,觉得自己都有房子了,还长时间住曾家,不太好,而且,顾嫂是曾家的保姆,又不是他们的,他们让人家做饭什么的不合适。 猫儿说这话他已经跟冬燕说了,冬燕说,自从胖虫儿去了柳家岭,他和怀琛除了早饭,基本都是在外边吃,曾广同也不经常在家吃饭,顾嫂一直挺不安的,觉得曾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她,所以冬燕跟她一说想让柳侠和猫儿过来住,顾嫂特高兴。 柳侠想了一下,让猫儿去给冬燕回话,他们中午回曾家,晚上回老杨树住。 柳侠考虑的是,中药汤本来就不好喝,在保温杯里放几个小时后比刚煎出来的更难喝;还有,猫儿每天肯定不能吃工地上的饭,虽然郭丽萍做饭挺好,但猫儿现在的食谱是有讲究的,要单独做;最重要的是,猫儿中午必须睡觉,在工地或车上睡眠质量肯定受影响。 吃完午饭,柳侠和猫儿回到老杨树胡同,两个人。 两个人老远就看到了站在王德邻家门口的年正涛。 王德邻家的工程前天全部完工,接下来就是室内装修,柳侠和猫儿估计,那需要的时间可能比改造房子更长。 年正涛就是在等柳侠和猫儿,他说,王德邻现在在魔都,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可能大风降温,王德邻不想回到家凉冰冰的,所以,让他跟柳侠商量一下,今天就开始烧暖气,让房子提前预热。 柳侠一口就答应了。 现在的天气晚上已经比较冷了,正常情况下没什么感觉,洗澡的时候他都已经不愿意脱衣服了。 回到家,柳侠发现,暖气片已经是热的了。 下午,猫儿复习功课的时候,柳侠给黄有光和毛建勇打电话。 黄有光没别的,就是替柳侠高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39 毛建勇则开始给柳侠传授薪水方面的经验,他的经验和马千里交待柳侠的基本一致: 要对下属厚道,但原则不能丢,任何时候,都要清楚,你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 薪水上要优厚,尤其是卜鸣和万建业这种情况,人家放弃了原本就很好、很稳定、很保险的待遇投奔你,如果挣的还没原来多,何必呢? 但是,这个优厚必须是有限制的,比如,是原来的两到三倍,再多,就要慎之又慎,如果一下子把门槛起的太高,以后可供你回旋的空间就小了。 那个空间是你掌控、制衡下属地位和利益的最有效的手段,必须善加利用。 柳侠打完电话,盘腿坐在沙发上和猫儿商量卜鸣几个人的工资。 两个人决定按照马千里和毛建勇的指导,把工资和奖金分开发放。 工资是公开的,在一张表格上,每个工程完成后发放,如果工程周期超过一个月,以一个月为单位发放。 奖金不造册公开,柳侠直接发给本人。 猫儿当即在电脑上制作了一张工资表,这个工程完成后发放。 卜 鸣:1500元。 万建业:800元。 郭丽萍:300元。 何浩宁:300元。 关强:300元。 郭丽萍和浩宁、关强的工资看着不高,但已经和现在柳川、晓慧的工资差不多了,现在在京都打工,包吃包住的话,基本也就是这样。 柳凌五点钟回到家,看了猫儿的工资表,觉得很合适。 柳凌有带兵的经验,对人性的了解比柳侠深刻的多,上次在锅洼村那个乌龙工程开工前,柳凌就很认真地教过柳侠,做为一个需要对团队的整体利益负责的人,他必须暂时放下个人感情、抹开脸来做的那些事。 那次,柳侠已经按照他所教的、以非常正式的姿态宣布了纪律,所以明天柳侠不用再经历那个和他过去二十多年来形成的认知相抵触的过程,心里十分轻松,他一字不落地给柳凌叙述签订合同的过程,得意的模样让柳凌十分开心。 不到六点钟,曾广同和怀琛、冬燕、许应山、吴以恒也过来了,带着一大桌的菜和两瓶五粮液。 许应山比主人还像主人,他和程新庭两个人把一切都张罗得很周到,柳凌和柳侠、猫儿都插不上手了。 柳侠有点忐忑,只是一个工程,惊动大家这么为他折腾。 猫儿却觉得这场面不够,他还想放炮放烟花呢。 冬燕的车票已经买好了,后天晚上去柳家岭,她心里有点紧张,担心胖虫儿不肯跟她回来。 这个问题无解,大家都跟她一样的感觉。 最后一群人给冬燕出了个十分不靠谱的主意:让小萱、小雲、小雷和胖虫儿一起回来。 冬燕点头:“如果鞋底子都没用的话,只好这么办了。” 曾广同可能实在太高兴了,喝的有点高,他说他忽然来了灵感,要给柳侠和猫儿画幅画,让程新庭为他准备工具。 几个人拦不住他,只好陪着他来到程新庭现在住的房间。 曾广同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画了一副“祝贺幺儿开张”的“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图”,这个八丈远就能闻到金钱味道的名字就让一群人笑坏了,看到图,一群人更乐。 一段树干随意钉成的篱笆,篱笆边是一丛盛开的大丽花,篱笆上爬着牵牛花,两只大公鸡站在篱笆上,其中,黑色羽毛占大部分的公鸡趾高气扬地仰着头,一看就是在炫耀歌喉。 另一只色彩十分艳丽漂亮的,站在黑公鸡身边,正扭头看着他,眼神有点吃惊,好些不明白黑公鸡为什么叫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 曾广同指着黑公鸡说:“这是,小猫儿。”他又指指漂亮的七彩大公鸡,“小侠,幺儿。” 吴以恒问:“老师,为什么这么说?” 曾广同醉眼朦胧地一笑,推开程新庭和吴以恒,自己调配颜料,然后,在大丽花下又来了几笔。 几个栩栩如生的大白蛋出现了。 曾广同指着大白蛋说:“小侠生蛋了,小猫儿高兴了,”他伸直脖子学公鸡叫:“咯咯咯——,俺小叔生蛋啦——,生全世界最好看最美哩蛋啦——,咳咳咳,看看,小猫儿是不是这个样?” 几个人同时扭头看猫儿,然后同时点头:“是。” 柳侠搂着猫儿笑得要岔气。 猫儿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俺小叔下哩蛋就是最好看最美哩,咋了?” 吴以恒说:“不咋,不过,老师,你画的两个都是公鸡,怎么下得来蛋啊?” 曾广同摇晃了两下,还没开口,猫儿先说话了:“公鸡咋着了?俺小叔就算真是公鸡,也能下来蛋,比鹅蛋还大哩鸡蛋。” 柳凌和程新庭扶着曾广同,让他坐在床上。 曾广同却直接躺下了,他闭着眼睛说:“只要心够诚,公鸡,公鸡……也能……下……鹅蛋……呼……” 几个人让睡着的曾广同就地睡了,程新庭去住西厢房北头、平时曾广同来时住的房间。 安顿好曾广同,许应山拉过柳侠:“幺儿,商量个事儿,这幅画这么荒唐不靠谱,你肯定不会挂,对吧?给我得了,我……” 猫儿跑过来:“许伯伯你别挖墙角,那是曾爷爷画的我跟小叔,我们不卖。” 许应山一看猫儿过来,知道基本没戏了,他手指点点猫儿的额头:“小猫儿,知道为啥你曾爷爷把你画成个黑公鸡不知道?因为,他最了解你,知道你个小家伙纯洁的皮囊下,装着一颗奸商的黑心肝儿。” 猫儿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财源滚滚图:“跟您一样吗?” 许应山笑着过去,揽着猫儿的肩膀,跟他一起看着画:“差不多吧,不过,我心肝儿被金钱熏黑至少是三十岁以后的事了,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伯伯可是比天使还洁白呢!” 猫儿把画卷起来:“反正最后总是殊途同归,我就不走那么多冤枉路了。” 送走许应山和怀琛他们,已经十一点多了,柳侠他们马上准备睡觉。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0 房间很暖和,猫儿今天在废墟工地上跑出一身汗,当时又刮着风,他觉得自己身上脏了,要洗澡。 柳侠陪着他,就在耳房洗。 柳侠帮着猫儿,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搓巴了一遍,然后给他披了条大浴巾:“快去睡,等我过去,你必须睡着。” 猫儿走了两步,就扯掉了浴巾。 他一走一颠地摇晃着屁股:“一二三,摇得欢,四五六,摇不够,摇摇摇,小鸡摇,摇摇摇摇就长大了。” 柳侠在浴盆里笑:“臭猫,你多大了?丑不丑?快钻被窝儿里去。” 猫儿扭过身,又摇了两下:“我自己哩小鸡,摇两下咋着了?有啥丑哩?” 柳侠伸出巴掌:“你想挨打是不是?快给我爬被窝儿里去,你敢冻着,看我咋打你。” 猫儿几步跳上大床,放声大叫:“哇——,小叔下蛋了,小叔下蛋了,小叔下大鹅蛋了——,好漂亮的大鹅蛋啊!” 窗外同时传来柳凌和程新庭的声音:“让他多下几个,明儿早上咱们吃尖椒炒鹅蛋。” 第286章 柳凌的生日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候,猫儿把“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图”拿出来给曾广同看,嫌弃他把自己画成一副还没长大的二愣子小公鸡模样,不够帅。 曾广同吓了一跳:“我画的?什么时候?” 猫儿把眼睛瞪得溜溜圆:“爷爷你居然耍赖?你想装着忘了蒙我?” 曾广同接过画端详了一会儿,放声大笑:“挺好咧嘛,多帅个小公鸡,哪儿二愣子了?就是黑了点儿,不过,黑哩多滋泥**,一看就是个健康快活哩小公鸡。” 几个人都看着猫儿笑。 柳凌看着猫儿那纠结的小模样,挺心疼的,就问曾广同:“大伯,能加点儿颜色,给猫儿弄哩再漂亮点儿不能?” 曾广同把画卷起来递给猫儿:“夜儿黑醉哩有点不照道儿了,画哩老粗糙,一会儿我再添两笔找找补,给俺猫儿画哩帅气点儿。” 放下碗,程新庭就去准备了。 猫儿跟在曾广同身边不依不饶,他一定要和小叔一样帅,他才不要当个一看就不成熟的二愣子咧。 曾广同乐得一直忍不住笑,他每次来这里,就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十岁,几个孩子又懂事又天真孩子气的脾性,让他放松又开心。 他刚才看到画的那一下吃惊,其实是真的。 对于昨晚上的事,曾广同的记忆影影绰绰就到自己铺开宣纸准备作画,后边就没了,但那画是不是自己画的,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色彩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曾广同只是在脖颈和尾巴两个地方看似随意地添上了点接近于黑色的暗红,还有代表反光的白色,又在眼睛那里点了一下下,原来黑漆漆的二愣子小公鸡,就变成了一只羽毛闪烁着美丽健康的光芒、看上去强壮又成熟的大公鸡了。 曾广同又在篱笆上添加了一些牵牛花和叶子,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更丰满匀停。 这下猫儿满意了,他变成了和小叔一样的大公鸡,还贼帅。 吃完饭,曾广同趁柳侠的车去学校。 猫儿一路上都在咧着嘴笑,柳侠则一路小曲儿,十分纵容地看着猫儿跟曾广同讨价还价。 猫儿要曾广同给画一张他看起来比柳侠还高大成熟的画,做为自己很快就要到来的十五周岁的生日礼物。 猫儿对长大的执念近乎魔障,所以总是这个生日还没过完,就惦记下一个了,现在离他生日还有近两个月呢,他就号称自己快十八了。 虚三岁。 曾广同做苦恼状:“哎呀,不是爷爷不给你画,可一只小猫儿,他怎么也大不过一只狗去啊。” 猫儿皱巴着脸加码:“天冷了,我以后多盘点饺子馅儿放哪儿,你天天都过来吃爷爷,天天吃,中不中?韭菜哩,萝卜哩,豆角哩。槐花哩,鸡蛋粉条哩,想吃啥吃啥。” 猫儿对做饭有特别的灵性,他随手做的饭菜都比冬燕和顾嫂精心准备的味道好,饺子馅儿更是如此,程新庭跟猫儿开玩笑,让他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开个饺子馆,保证生意兴隆。 曾广同摸摸下巴:“天天都能吃到饺子啊,嗯——,那,我考虑考虑?” 猫儿把曾广同的手掰开,跟他击掌:“说定了,要画哩我比小叔大十岁哦。” 到了工地,猫儿兴奋成了一只虎犊子,跑前跑后,比柳侠这个执事的还忙活。 其后的几天,猫儿一直保持着这种高昂的情绪,以至于柳侠一直在心里担忧会累着他。 可祁老先生说,正常的跑跑跳跳对现在的猫儿没什么坏处,让柳侠不要过多的限制他的活动,所以柳侠也不好硬逼着猫儿不让他干活。 四天后,大风降温天气如期而至,热烈明艳的秋日美景一夜之间就带上了萧瑟的冬意。 柳侠趁机让猫儿呆在家里休养。 猫儿很想跟着去工地,但他想到明年的高考,跟柳侠提了一大堆条件后,看似十分乖巧地答应了。 进驻工地一周后的清晨。 柳侠轻轻拉开屋门,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满地落叶。 柳侠裹紧了家居服棉袄,高抬腿轻落足出了屋子,反手带上门,嘴里“呼呼”着跑进厨房。 中间他抬头看天,一轮弯月挂在西北方向冷清的天空。 柳侠同时打开两个灶,左边灶上是猫儿的药,右边灶上是已经洗好、用茶叶和佐料泡着的一大锅鸡蛋。 他搅了搅草药,把下面被泡透的部分翻上来,又把两个火都调到最合适的大小,然后从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用保鲜袋包着的菜,准备开始做饭。 他吹着口哨,刚把一块煮好的五花肉拿出来,厨房门开了,柳凌走了进来:“孩儿,我不是说了,我今儿不去单位,不叫你起来这么早张罗嘛。”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1 柳侠又拿出一块比较小的肉块:“不早啊五哥,鸡蛋煮好得半个小时,再炒菜做饭,跟平常时间差不多。” 柳凌拿筷子把药搅了几圈,然后掀开大锅:“你煮这么多鸡蛋干啥孩儿?咱就是加上程老师跟曾大伯怀琛哥,也才六个人。” 柳侠嘿嘿笑:“咋会光咱六个咧?还有卜工、浩宁他们,还有怀琛哥店里哩服务员,人多着咧。” 柳凌抽开土灶下面的木塞子,然后拿了个中号的锅去接水,准备把馍回锅热:“那也太多了,恁大一锅,我看至少有五六十个鸡蛋。” 柳侠切肉:“孩儿叫煮这么多咧,他想叫多点儿人给你咬灾,你别管了五哥,大不了咱多吃两天。” 柳凌笑起来:“您俩是越来越像了,一个比一个迷信。” 柳侠挑挑眉:“不是迷信,是祝福。” 猫儿六点钟准时跑进厨房,他捂着自己的脸叫:“喔喔喔,冻死我了冻死我了,这才将进十一月,咋这么冷冽?” 柳凌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夸张,还没到零度咧,哪儿有这么冷?” 柳侠拉开他的棉袄领子看了一下,里面穿着毛衣:“臭猫,你就装吧。” 猫儿端起装药汤的碗一口气喝光:“嘿嘿嘿,吓您咧。” 现在天亮得晚了,祁老先生的锻炼时间改成了六点十分左右,猫儿的起床时间也随之推后。 六点钟,猫儿喝了奶,提着装好的两袋子煮鸡蛋跑了。 家里有人生日的时候,中午必须要吃面条,擀面条的面要和的硬一些,比较费力气,柳侠怕猫儿累伤了手腕,吃过早饭,他就想把面提前和出来,被柳凌推开:“我晌午搁家咧,你只管到时候回来吃饭就妥了。” 中午,柳侠回来了,车上还有曾广同和吴以恒。 柳凌和猫儿早就把面条擀好切好等着了,两个人用回锅肉和白萝卜丁、胡萝卜丁、金针、木耳、干豆角、海带、粉条的臊子也早就炖好了,柳凌还熟了一小盆带碎花生沫和芝麻的辣椒油,一看就让人食欲大振。 一顿面条吃得热热闹闹,饭后程新庭和吴以恒负责洗碗。 午休起来,曾广同跟柳侠一起走,把吴以恒留下了。 画展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办了,吴以恒必须得有几幅作品,以后这一个多月,他就和程新庭一起住在柳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搞他的创作了。 柳侠先把曾广同送学校,自己再去工地,两个人快到国家美术学院的时候,柳侠的传呼机响了,他一看,是彭文俊:如果方便,请回电话*******。 曾广同把手机递给柳侠,柳侠把电话打回去。 彭文俊问柳侠有没有时间,他和几个朋友在家里商量事,有两个朋友看到柳侠手写的那份合同草稿,想认识一下柳侠。 柳侠爽快地答应了,但是他跟彭文俊直说,他还要去工地,不能呆太长时间。 通完电话,曾广同对柳侠说:“这样也挺好,干你这行的,多认识点人没坏处,不过,他们如果拉你喝酒唱歌,你要想办法推辞,不是怕他们消费让你付账,而是他们在国外呆时间长了,我怕他们身上有什么坏毛病,吸大麻招女孩子什么的。” 柳侠说:“我知道大伯,我都这么大了,知道权衡利弊。” 曾广同担心的事没发生。 彭文俊的三个朋友和他一样,虽然言谈举止不可避免地带着点异国味道,说话也都很直率,但人却都斯文有礼,让柳侠觉得,办学校搞教育这种事,十分符合他们的气质身份,柳侠和他们还蛮谈得来的。 鲍国真应该是这几个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柳侠到后和他们没交谈几句,他就情柳侠帮忙写几个字: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在快乐中学习,在对独立与自由的追求中不忘自己的责任。 不知道彭文俊是一直都在坚持练习书法,还是因为柳侠的关系重新拾起了书法练习,他家里现在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上去还都是非常好的品质。 柳侠按鲍国真的要求,分别用正楷和行书各写了一遍。 鲍国真端详着行书的那张在快乐中学习说:“啧啧,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柳侠哭笑不得。 柳长青当初让他们临摹字帖,只是希望他们多认点字,不要当个睁眼瞎,并没有让他们成名成家的想法,所以,他们临摹的字帖很杂,凡是家里有的,根据字数多少、字的难易程度和书法作品的内容,按年龄阶段挨着临摹学习,并不是专一学习某一个书法家的作品。 这样一来,柳家几个孩子的字虽然都非常漂亮,但却都没有什么非常明显的师承特点,有的只是他们自己的个人特点。 柳侠确实临摹过卫夫人和其他一些书法家的簪花小楷,但他确定,他今天写的这两句话,跟簪花小楷半点的相似之处都没有,簪花小楷清婉妩媚,笔触圆润,处处都透露着精致细腻,而他今天写的,连正楷都偏清瘦,鲍国真正看的那副行书,更是劲瘦飞扬,笔锋凌厉,哪里和卫夫人的风格扯得上关系? 彭文俊其他两个朋友章云卿和余光对书法所知不多,听了鲍国真的话,很是惊奇:“鲍大才子,你什么时候对书法这么有研究了,评价起来还能文采斐然出口成章?” 彭文俊嗤笑:“还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你丫一外行就别在人大行家面前现眼了成不成?那句话是钟繇赞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的,柳侠人写的是行书,除了都是用毛笔写的汉字,这俩风格压根儿就不挨边儿好吧?” 鲍国真一点都没不好意思:“我就是称赞这小孩的字写得好,只要那句话是赞美书法的,我就没说错。” 彭文俊摇摇头:“真佩服你的脸皮,这话都好意思说出口。” 几个人插科打诨开了鲍国真半天玩笑,柳侠才知道,原来,他们四个就是成立京华私立中学的发起人,今天,他们是要确定学校的校训。 鲍国真坚决要用“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彭文俊觉得这句话确实好,确实能撼动人心,但对这一代完全在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来说,不太合适,有点大,有点空。 彭文俊觉得,“在快乐中学习,在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中不忘自己的责任”这句话,比较具体,也更切中现在半大孩子对生活和学习的期待。 彭文俊和鲍国真僵持不下,章云卿和余光觉得两个都挺好,难以抉择,四个人决定参考一下第三方的意见。 柳侠现在就是第三方。 柳侠想了一会儿:“在快乐中学习吧,我觉得现在的小孩儿太可怜了,三岁就得被扔在幼儿园,一举一动都被人管着,上了学更是被限制得死死的,做梦都在写作业,如果真能快乐轻松地就把知识给好了,那就太好了。” 鲍国真指着柳侠:“绝对是打击报复,报复我说你的字像女人写的。” 柳侠说:“您心眼儿如果有卫夫人百分之一大,就不会这么理解我了。”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鲍国真揽着柳侠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彭文俊几个人也坐下,随口说起请谁写校名和校训的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2 他们几个是同学,鲍国真和余光三年前回国,彭文俊和章云卿都是今年年初才回来,四个人在这件事上的想法比较美国化,他们也想找一个比较有名气的人来写,但同时都不希望这个人是政治人物。 政治人物风光时绚烂如烟花,连日月的光芒都能暂时遮蔽,但他们的影响往往也和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彭文俊他们希望找一个在传统文化领域的名人为他们书写校名和校训。 他们最中意的是现在最著名的书法家穆青,但问题是,他们身边没有认识穆青的人,穆青现在已经九十高龄,外人轻易请不动他动笔了。 柳侠知道曾广同和穆青是忘年交,曾广同带着柳海不止一次到穆青家做客。 但柳侠没吭声,他不想给曾广同添麻烦。 接下来的话题,柳侠插不上什么话,他也操心工地那边,就起身告辞。 余光忽然说:“柳侠,我一个哥哥是京都建总的,他们公司接了将军驿区政府新址的工程,我昨天和他一起吃饭时听他说,将军驿区工商局、税务局好像地方都批下来了,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去问问,反正你回家也顺路。” 柳侠从彭文俊家出来,到工地跟卜鸣他们几个打了个招呼,开车就奔将军驿区税务局去了。 —— 柳侠和曾广同一走,柳凌就到柳侠和猫儿的书房了。 家很大,人很少,感觉上很空旷,所以如果他在家,都会尽可能跟柳侠和猫儿呆在一个房间。 虽然,今天他特别想一个人呆着。 猫儿洗了脸,打开电脑,对坐在的柳凌说:“五叔,王叔叔那边开始装修了,今儿晌午咱老忙,我都没过去,我现在过去看一下哦。” 柳凌点点头:“风老大,戴着帽子。” 猫儿把绒线帽带上,拉得几乎盖住眼睛,笑着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猫儿回来了,他说年正涛找的这家装修公司很正规,干活儿一点都不偷工减料,然后,他就坐在柳凌身边的沙发上看书。 半个小时后,柳凌站起来准备去倒点水喝。 猫儿也站了起来:“五叔,我不知咋着了,可想吃方便面,一会儿我不喝奶,咱去买一包麻辣牛肉面,回来我再打里头一个鸡蛋,中不中?” 柳凌说:“我去买,你搁家孩儿。” 猫儿爬在窗台上,看着柳凌走到月亮门,马上拿起电话:“震北叔,我五叔现在走到二门那儿了,你快点,你可记着,别让他发现你。” 放下电话,猫儿有点心虚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君子成人之美,我这是在做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大好事。” 说完跑出去,到厨房去烧水。 柳凌很快就回来了,他给猫儿煮方便面,不但加了两个鸡蛋,还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把菠菜。 猫儿吃完后,老老实实又跟着柳凌回,可他拿着书,眼睛却忍不住老去瞄柳凌。 连着十来次,柳凌把钢笔放在打开的签,转过了身:“猫儿,别装了,给书放下,咱俩谈谈。” 猫儿放下书,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柳凌。 柳凌说:“孩儿,我今儿不去上班,就是不想……叫他搁路上……,猫儿,他现在有家室,不管因为啥原因,事实就是事实。 您大爷爷您奶奶可能有一天会接受我待见哩……是个男人,但他们绝对不能接受咱家哩人跟个有家室哩人有啥暧昧,啥原因都不行。 喜欢谁,不喜欢谁,五叔控制不了自己,我已经因为不结婚叫咱家哩人从感情上伤心难受了,不能再叫他们承受……道德上哩……。 如果我跟一个有家室的人不干不净,这打击可能会要了您大爷爷您奶奶哩命,你知五叔哩意思吧孩儿?” 猫儿怏怏地说:“我知,可是,可是,震北叔跟卓雅阿姨根本就不是夫妻,他们才是假哩。” 柳凌说:“咱们生存在这个世界,就得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大爷爷跟您奶奶,他们有自己的价值标准,而我,认同他们的标准并以此为骄傲。” 猫儿鼓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那,你会埋怨震北叔不会?他爸恁……不讲理,给你弄成现在这样。” 柳凌说:“埋怨他啥?” 猫儿说:“他,他……”猫儿也不知道说啥了,他亲眼看到陈震北的努力,看到陈震北对柳凌的痴情。 柳凌淡淡地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家地位那么高,又是他追求的我,所以他理所应当就该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就该心安理得地等待他为我打拼出一个安全幸福的世界?” 猫儿想了一下,很坚决地摇摇头:“不是,你不会。” 柳凌说:“对,我不会。我们之间,感情有先后之分,但没有尊卑之分,地位有高低之分,但没有贵贱之分。 当我决定接受他对我特别的感情时,也同时决定了我将会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和他一起承担所有的苦难,我们两个的未来,会是我们两个共同创造的。 也许因为我的地位和能力,我能够创造出的价值很少很少,但这个过程中,我所付出的努力,一定是和他一样多的。” 柳凌又拿起书开始看了,猫儿装作上厕所溜了出来。 陈震北还坐在车子里,看到猫儿出来,他提前打开了车门。 猫儿对他说:“震北叔,你走吧,这么冷,你别再在这里等了,我五叔肯定不会再出来了。” 陈震北说:“我知道,我没事,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 他知道,柳凌不会跟他见面,他知道原因,所以,来之前,他就没抱能看到他的希望,上一次那意外的幸福,他不敢指望还能再降临一次。 他只是想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感受着他的气息,陪着他度过二十九岁的生日。 第287章 大馅儿饼 余光的消息很准。 柳侠找到将军驿区税务局,局长很痛快说他们正在联系测绘单位,柳侠来的正好,他让柳侠去找基建科科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3 基建科科长姓官,四十多岁,没有谢顶,也没有便便大腹,脸更是长得十分正派,几乎符合影视剧中正面人物的所有外貌要素。 但柳侠觉得,官科长的长相更符合他的姓氏,其后柳侠和他打交道的过程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官科长把现在当官的各种技能技巧运用的实在是让人佩服。 从基建科办公室,官科长以最标准的官僚态度和柳侠谈了十分钟左右的工程,在出去方便了一趟,回来不到两分钟又接了一个电话后,他对柳侠说,他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马上去办,让柳侠改日再来。 这种弯弯绕柳侠听柳川、马千里和原来单位业务科的人说过不少,在他来之前,马千里更是对他进行了这方面的专项指导,所以他知道,人家这是特意留出时间,等他表示呢。 柳侠跟着官科长出来,到了大门外没人的地方,他对官科长说,自己知道他身为领导工作繁忙,希望能趁晚上他相对清闲的时候到他家里拜访。 在官科长欲拒还迎的客套中,柳侠得到了他家的地址。 接下来的四天,柳侠被官科长故意放了三次鸽子。 官科长说好了让柳侠晚上七点到他家里去谈,结果柳侠按时找到他家,他妻子却说他下班后根本没回家,柳侠一个大男人,官科长的妻子又不认识他,所以人家也不让柳侠进屋。 柳侠下楼找了个电话给官科长发传呼,官科长回电话说,他在外面办点事,让柳侠要不等他一会儿,要不改天再去。 柳侠当然是选择等。 于是,这一下就等到了十点,十点钟,柳侠接到官科长的传呼,他暂时还回不来,让柳侠先走,明天晚上再来。 如是者三天。 第四天,柳侠等到八点的时候,接到官科长的电话,说自己和朋友在一个家常菜馆吃饭,如果柳侠愿意,可以去找他。 柳侠开车过去,官科长喝得已经有点高了。 柳侠陪官科长和他的两个朋友喝到快十点,付了八十五块钱的账,又把已经不分东西南北的官科长送到家。 官科长在醉得舌头都捋不直的情况下,还能条理清晰地跟柳侠谈工作:“合……合同,额——,可以……签,给我……”官科长笔直地伸出一根手指,“的回扣,你……你,同意,明儿……下午,办公室……找我,不……不……同意……” 柳侠问:“百分之十?” 官科长醉眼迷离,却依然很有官态地笑:“哼哼!怎么?嫌多?” 柳侠留下两瓶剑南春和两条红塔山出来,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担心:喝成那样,明天他还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事实证明,官科长是个奇人。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他十分干脆地和柳侠签了合同,当时表现出的干练风度和效率,和香港电视剧中的谈判精英有一拼。 柳侠拿着合同从税务局出来,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吹着口哨去开车。 家里,猫儿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 他刚才坐着发呆耽误了不少时间,十分懊悔,这会儿努力收拢自己的意识,告诫自己坐着瞎想连点屁用都没有,他只有好好努力,考上好大学,多挣钱,才能帮到小叔。 但他再努力也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各种小念头还是不时蹦出来干扰一下他。 那个什么杂碎官科长来回拐了小叔四天了,他今天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以后小叔永远都得过这样的日子吗?一个工程还没结束,就得发愁另一个工程,每一个工程,小叔可能都得这样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拿到合同。 这是小叔最不喜欢的生活。 这个工程完了之后呢…… 猫儿泄气地停了手,他集中不了精力。 坐着跟自己怄了两分钟气,猫儿站起来去厨房,到小叔给他规定的加餐时间了。 没本事帮小叔找工程挣钱就够窝囊了,不能再让小叔操心他的身体。 猫儿给自己炖了满满一大碗奶,加了一个荷包蛋,然后又抓了几个枣出来。 刚吹着喝了两口奶,就听到电话铃声。 他往嘴里扔了个枣,一路跑跳进了书房。 “喂,哪位?” “你王叔叔,柳岸,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还是……” “我一个人,哦不对,还有曾爷爷的两个徒弟。王叔叔你什么事?你不说只出去一星期吗?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回来?” “呵呵,已经回来了,昨天忙到大半夜,所以没过去。柳岸,不是说好了洁具什么的咱们一起买吗,你们怎么自己先行动了?” “我五叔和小叔说咱们两家条件相差太多,需要的东西不在一个档次,没法一起买,这事我拗不过他们,而且,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 “好吧,反正你们都已经安装好了,也只能先这样了。柳岸,中午多做点饭,我过去蹭一顿,顺便给你带个东西,你应该会很喜欢。”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绝对是你最喜欢的。” “您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当然,不就是你小叔喜欢的一切吗?” “那我小叔最喜欢什么?” “合同啊!” “啊——,王叔叔,您是不是帮忙给我小叔找到了工程?” “呵呵,不用找,就是咱自己的……” …… 放下电话,猫儿又兴奋又紧张,他急得直搓手:“怎么办怎么办,找什么借口从小叔那儿把公章给……” 门口忽然响起熟悉的汽车喇叭声,猫儿也不自言自语了,一个箭步跳下台阶往外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4 柳侠在小竹林边张开双臂接着扑上来的猫儿:“哈哈,乖猫,合同签好了,过几天咱那边儿哩工程一结束,这边就可以上了。” 猫儿抢过柳侠的包:“我看看我看看,小叔你可别哄我。” 柳侠跳起来,抓到桂花树上一片焦黄的椿树叶子:“咋可能?今儿哄完了,给你打发哩怪高兴,明儿我咋弄?” 猫儿拉开包,拿出柳侠折叠着放在笔记本中的合同,看到京都市将军驿区税务局的大红公章,他放心了:“嘿嘿,是真哩,嘿嘿,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柳侠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真是傻孩儿,多大点事儿,就笑哩跟个傻子样。” 猫儿继续傻笑:“傻子就傻子,只要你能签上合同,不再叫那孬孙货折腾,当傻子我也愿意。” 柳侠每天回来,跟猫儿说的意思都是自己是在官科长家里跟他谈条件,猫儿没拆穿过柳侠,但他心里根本就不信。 如果真是在官科长家里谈,柳侠回来后咋会冻得浑身上下都冰凉?家里有暖气,猫儿每次都还要在被窝儿里紧抱着柳侠,老半天才能把他的脚暖过来。 柳侠把合同重新放回包里:“小叔就知你独个儿搁家会瞎想,专门跑回来叫你看看合同,现在我还得去工地,晌午就不回来了,早点给那边干完,这边就能开始了,咱早干完早拿钱。” 猫儿说:“我正好给奶炖好,炖了可大一碗,你先喝几口,喝完,我跟你说点儿事。。” 柳侠很夸张地表示惊讶:“哟,啥事儿呀,居然叫俺猫儿这么严肃?” 猫儿推着柳侠往厨房走:“好事,可大哩好事,你喝完我再给你说。” 柳侠知道,只要碰上了,他不喝几口,猫儿是绝对不干的。 他乐呵呵地让猫儿推着进了厨房,端起碗喝了几口,猫儿又让他咬了一口鸡蛋,喂着他吃了两个枣。 柳侠正襟危坐:“说吧,要真是大好事儿,咱今儿黑再喝酒庆祝一回。” 猫儿也非常庄重地在柳侠旁边的椅子上坐好:“王叔叔,就是王德邻叔叔,他将打了个电话,给你介绍了个工程,是盖商品房小区咧。 那小区跟京华高中离哩不远,就搁京大西边儿咧,王叔叔跟那个项目哩头儿是好朋友,一会儿王叔叔来咱家吃晌午饭,吃了饭他就带着你去见那个人,您俩要是能谈好,当场签合同。” 柳侠看着猫儿,傻愣了有半分钟才回过神:“不,不会有这么好哩事儿吧孩儿?这听着咋跟天上掉馅儿饼咧样” 猫儿一挑眉:“咋不能有这么好哩事儿?那人是王叔叔哩好朋友,咱跟王叔叔是邻居,平常关系又好,那人正好弄了一块地需要找人测量,王叔叔把你介绍给他不太天经地义了嘛。 王叔叔又了解你哩为人,替你担保,当场签合同不是太正常了嘛。” 柳侠一想,猫儿的话还真有点道理,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但为了让猫儿开心,他还是装作非常高兴的样子说:“也对唦,供需双方正好有个共同哩朋友,结果一拍即合,嗯,肯定是这样。” 猫儿咧嘴笑着,一口气把奶、鸡蛋、红枣一起吃了,一抹嘴:“那小叔你别去工地了,你搁家等着王叔叔,跟他一起吃饭,吃完咱就去签合同。”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到让柳侠以为在做梦。 程新庭和柳侠合作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王德邻,同时也庆贺柳侠签上了合同。 吃完饭,在去和王德邻的朋友签合同之前,王德邻先给了柳侠一个大惊喜:三张名片。 京都市规划局、交通局和公路局三位领导的名片。 王德邻说,名片不保证什么,只是能让柳侠提前知道一些项目信息,比起以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可以有的放矢地去找工程,至于最终能不能签到工程,还得看柳侠自己。 当然,王德邻和这三位领导都认识,能帮的时候,他肯定会帮柳侠的。 经过柳侠这一段到处跑着找工程的经历,猫儿也非常清楚这三张名片的价值,他工工整整地把名片上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抄写在自己的通讯本上,以防万一。 然后,三个人出发,来到了位于定海区的京都千秋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总部。 地产公司的办公区在三楼,他们到的时候,总经理陆光明正在对着一大摞子文件吞云吐雾。 他看着三十五岁左右,个头不高,大约一米七五,给人的感觉很……面。 但他一开口,柳侠立马改变了看法:这人和毛建勇一个路子。 这个改变让柳侠又担心又期待,毛建勇谈合同的时候锱铢必较,可一旦达成协议,和他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柳侠的感觉没错,陆光明一上来,就十分干脆地说,状元亭小区的测绘合同也是他亲自签的,他知道测绘行业的行情,所以让柳侠不要狮子大开口。 柳侠也很聪明地说,工程价格和工程本身的规模有直接关系,盛世京华一百五十公顷,肯定不会和他现在正在做的三十公顷的工程同样的价格,柳侠直接给他打了九折。 陆光明不同意,他直接要求七折。 两个人经过半个小时的讨价还价,最后折中,以柳侠拟定价格的八折达成协议,当即签订合同。 陆光明对柳侠合同样本中测量报告交付一周内,甲方结清全部工程款没有提出异议,这让柳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大红的公章一盖上,陆光明马上跟换了个人一样,又恢复了原来慢条斯理的模样,笑嘻嘻地对猫儿说,他听王德邻说,猫儿会在电脑上制作工资表,可以自动加减乘除,还会自动排顺序,问猫儿能不能给他来一个。 猫儿说:“您这儿压根儿没电脑,怎么做呀?” 陆光明吃惊:“你还真会呀?我还以为王总是吹牛呢!” 猫儿说:“那有什么好吹的,特别简单,只要学,谁都会做。” 合同落定,柳侠的心彻底放下,他问陆光明:“刚才您说,你们总公司就有建筑公司,甲级资质的建筑公司本身就具备测量资质,你们怎么会找我做测量呢?” 陆光明说:“我们总公司有涉外业务,总公司领导对下属各个分公司在业务上的要求都是最高标准。 按照国际惯例,商业化用地和商品房销售这种涉及到多方利益的工程,前期和后期的很多种测绘,应该由具备相应资质的第三方测绘单位来进行,否则岂不成了自说自话? 购买土地使用权的是我们,如果由我们自己定位测量,给自己多划出几米,以后相邻的土地如果出售,发生纠纷怎么算? 我们盖房子,自己测量,面积我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客户如果有质疑,找谁说理去?” 柳侠说:“道理确实如此,不过,我知道很多建筑公司的竣工测量都是自己做的。” 陆光明说:“那是因为国人现在还没这个觉悟,对国家单位还保持着原来的迷信状态,等大众发现这其中的猫腻,并且知道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时,这种儿子干活,由老子监督评判的荒唐事就行不通了。” 柳侠正想着要不要问陆光明,他们状元亭那边的小区何时竣工,竣工测绘是不是也要由第三方来做,猫儿已经开口了:“既然这样,你们状元亭那边房子盖好后,肯定还要找测绘公司,陆叔叔,您干脆把那边的活儿也签给我小叔吧。” 陆光明笑着说:“那,得看你小叔这次的活儿干的怎么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5 猫儿说:“没有人会比我小叔干的更好。” 陆光明说:“希望如此,那样我们以后都省心省力。” 猫儿开始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不踏实,他担心如果有一天柳侠知道王德邻是陈震北的朋友,会感到沮丧。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接受帮助,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并且,小叔所接受的,并不是那种因为自己一无所长、生活无以为继所以需要别人接济的那种帮助,他接受的其实只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是小叔的,也会是别人的,因为这个机会是一个必然的需求,小叔是能把这个需求做到最好的人。 只要他们不把别人的帮助视为理所应当,不因为有这个帮助就忘乎所以,认认真真地干好每一个工程,他们就无须为接受这份帮助而不安。 猫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心情变得格外好,他知道,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对小叔就更不是问题了。 而柳侠,他现在除了轻松高兴,根本就没别的想法,所以当柳钰和柳茂拉着半卡车的席子和粉条再次来到京都时,看到的是一个比原来还欢乐美好的家。 和一只快乐无比的猫。 第288章 猫儿十五岁了 猫儿得了一条小狗,一条毛色灰黄、刚刚满月的小土狗。 盛世京华小区占地两千多亩,中间还包含一条经过的暗河,猫儿没见过暗河什么样,柳侠签完这个合同,他就缠着柳侠非要去看看。 柳侠也挺兴奋的,两个人就跑到那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疯着玩,雄心勃勃地准备来点探险活动,结果发现,这里所说的暗河,原来是被人为地用预制板给盖着、不准得见天日的正常河道,两个人大失所望地对陆光明连地理名词都闹不明白就乱推销的行为口诛笔伐了一番,黯然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们顺便买了十几棵大白菜和一麻袋白萝卜给郭丽萍送过去,郭丽萍想自己腌萝卜干。 到的时候,房东老太太正好从邻居家抱着一只小狗出来,猫儿一眼看到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就喜欢的不要不要的。 柳家岭一带穷,而狗是要吃粮食,偶尔还要吃得肉骨头的动物,所以,望宁南部山沟的那些村子几乎没有养狗的人家。 柳侠小时候跟柳长青去望宁,第一次看到街上跑的小狗,就喜欢的不得了,眼巴巴地追着看了半天,不过,与生俱来的贫穷让他无需特别的教育就知道,那可爱的小东西不是自己家应该拥有的,所以他虽然眼馋的要死,却没提出想要一个。 但对小狗的喜爱,从此便印在了他的心里。 以后长大了,柳侠对小动物虽然没有什么执念,但见的时候却总是喜欢逗一逗,尤其是小狗,每当那些小家伙用单纯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柳侠都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所以看到猫儿对着那巴掌大的小狗欣喜的模样,柳侠马上就问马老太太,邻居家还有没有多的。 马老太太说,还有一只。 柳侠当即就和猫儿一起,去邻居家把最后一只小狗讨了回来。 猫儿乐坏了,他用纸箱给小狗做了个窝,里面铺着郭丽萍用毛巾给缝的棉垫子,温暖又舒服。 这只小狗是同一窝兄弟姐妹里最小最弱的一只,已经快四十天了还不大会走路,软绵绵的走两步就要歪倒一下。 柳侠和猫儿没养过狗,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两个人只是觉得小东西太瘦了点,需要全方位加以关心。 于是,抱着“狗如其名”的美好愿望,两个人给小家伙起名柳小猪,希望它快点吃得胖胖的,跟头小猪一样。 这几天除了睡觉和做饭,猫儿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抱着柳小猪。 看书玩电脑的时候,把柳小猪放在腿上; 吃饭的时候,把柳小猪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用小瓯给盛了牛奶,再放进去几片火腿肠,让柳小猪跟他和柳侠一起吃; 学习时间结束玩耍的时候,他在前边跑,让柳小猪跟在他后面学习跑。 柳茂和柳钰到的那天,是下午四点半,正是猫儿每天教柳小猪跑步的时间段之一,所以两个人一推开大门,就听到猫儿欢快的笑声:“……哈哈,俺小猪真能,来,再跑几步,再跑几步爸爸给你吃火腿肠……” 柳茂和柳钰惊诧地互相看了一了脚步。 走过月亮门,两人看到,猫儿正背对着他们,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做出跑的动作:“一二一,一二一,就这样,看见没?”他说着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一只把脑袋放在自己两只前爪上趴在地上耍懒的小毛球,“柳小猪,你才跑了不到五米,不能歇,快起来,跟着爸爸再跑五米,再跑五米爸爸就给你吃肉肉,可香可香。” 小毛球动了动,让左爪压右爪,然后把脑袋放在自己的爪爪儿上,让自己趴得更舒服点。 猫儿转身蹲下,点着小毛球的脑门儿龇牙:“柳小猪儿,你不听话,真想当个小猪儿是不是?我……哎?”猫儿跳了起来,“四叔,额……那,那……您,您咋来了?小叔五叔,您快出来,俺四叔,俺四叔跟……他们来了。” 猫儿一边叫一边跑了过来。 柳茂和柳钰都是左肩扛着一大卷席子,右手还拎着一卷,柳茂笑着避开了猫儿伸过来的手:“老沉,你别招。” 柳小猪一扭一扭地也跟着猫儿跑了过来,三步一个趔趄,不过它居然坚持着跑到了月亮门这里,趴在猫儿的脚面上哼唧。 柳钰拿脚碰碰柳小猪:“这,这是您买哩孩儿?” 猫儿硬着把柳茂肩上的席卷接过去,笑嘻嘻地说:“不是买哩,俺小叔给我寻哩,嘿嘿,好看不好看?” 柳凌今儿下午没去学校,他在,先跑出来,柳侠系着围裙紧跟着也跑了出来:“二哥,四哥,您咋来了?咋没提前打电话咧?” 柳茂手里另一卷席子被柳凌拿过去,他弯腰抱起柳小猪:“知路,俺自己来就妥了,提前打电话,叫您老早就不得安生。” 猫儿声音不大地说:“没啥不安生哩,提前打,俺还能提前多高兴两天咧。” 柳侠看着柳茂笑,手臂伸过去,不动声色地搂着猫儿的肩膀紧了紧。 猫儿的脸有点红,眼睛里却是压不住的得意。 突然看到柳茂,他其实心里挺紧张的,但他知道,当他和柳茂相处和谐自然的时候,小叔会特别高兴,所以,他一瞬间想好了,只要柳茂开口,他就主动接话,一下都不让小叔担心。 柳茂紧张的说话都不利索了:“那,那下一回,俺,俺提前打。” 柳钰非要说他这次来是给井方市一位客户送货,送这些东西来只是顺路。 但事实是,他送的两万多块钱的货只占了他租的卡车后箱的不足三分之一,其他把车厢全部塞满的,都是带给柳侠他们的东西。:二十袋粉条,一袋二十斤;三十多条席子,三十斤垛子肉,两大包晒好的萝卜干,四床已经套好被罩的铺盖,一大包棉衣,一大篮子懒柿,一大篮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准备放成轰柿的生柿子,还有一包包小的零零碎碎。 而且,柳钰自己秋天新拉到的客户在井方市,井方市在京都市南边,几乎算是在原城和京都正中间,距离京都还有四百公里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6 柳凌揽着柳钰的肩膀:“四哥,多跑一半哩路,你这顺路可真顺哦。” 柳钰嘿嘿笑,趁着柳茂和他们俩错开的时候,他偷偷对柳凌说:“再过几天不是猫儿生儿咧么,俺大伯是想趁着这个事,叫二哥来看猫儿咧。” 柳凌恍然大悟:“呀,我咋没想起咧。” 柳钰觑了一眼,看到柳茂正在小心地给一袋有点松了的粉条扎口,接着说:“二哥为了编这些席,你不知想了多少法儿,一会儿你看看就知了,那席编哩有多细发,他画哩花儿多好看。” 柳凌说:“我知,二哥不知该咋补偿猫儿,现在他有能力给猫儿做哩,他都想做到最好。” 柳钰有点担心:“小凌,俺伯跟二哥编哩席多,你那屋也有。 京都这么多好东西,听人家说有壁纸,还有软包啥哩,猫儿,您,您不会嫌用咱家这种席子当顶棚跟床帏老老渣吧?” 柳凌使劲在柳钰肩上来了一巴掌:“四哥你说啥咧,俺高兴还来不及咧,咋会嫌弃?” 柳长春和柳茂编的席子,看到的人,没一个嫌弃的。 柳侠和猫儿的卧室,还有柳凌的卧室,所用的席子都是一样的。 顶棚由三条细长的席子拼接而成:主色是白色,边沿一圈十公分是红色,和红色的边相距半米,是一圈椭圆形的手绘花环图案:深深浅浅的粉色花朵,和淡绿色的叶子缠缠绕绕形成一个大花换; 中间是一片边沿和外围的椭圆形平行的实心椭圆形花束图案,也是有粉色花朵和淡绿色叶子组成,只是中间点缀了几朵大红色的花朵。 四面墙上用的帷席和顶棚风格一致。 最下面,和朱红色墙裙相连的一圈席子,是全红色的——天然的红色高粱杆的颜色,非常接近传统家具的朱红,所以看起来非常协调;上面两条和顶棚的席子一样,白色的底,边沿是和顶棚上一样的花环图案。 原本只是涂料照白的屋子,钉上了帷席后,马上增添了一份特别的温暖感觉,而那些花红柳绿的图案,给房间凭添了几分恬淡清新。 这些图案,是柳茂画的。 平心而论,图案没什么艺术性,近看连立体效果都没有,因为柳茂不会用阴影和色彩的差异来表现立体效果。 但这样平板的画,钉在顶棚和墙壁上,看上去却非常舒服漂亮,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漂亮,视觉上的舒服愉悦。 柳凌、柳侠和猫儿对艺术没什么深层次的追求,通过什么表达什么的,他们连想都没想,他们喜欢的就是这种直观的美丽。 柳侠和猫儿的房间先钉好。 猫儿高兴的合不拢嘴:“真美,真好看。” 柳侠说:“二哥,你可真有耐性,这么多花儿啊叶儿啊,一点一点描,这得费多少工夫啊?” 柳茂说:“我又没啥事儿,有空就描一点儿,不费啥工夫,还是您拿回去哩书上那些画好,人家那些设计哩人有水平,像我这样啥都不懂哩人,随便画出来都好看。” 柳茂画的这个图案,是模仿柳侠和猫儿装修时买的一本卧室装修画册上的一副图画的,不过,那副图上用的是壁纸。 当时猫儿非常羡慕,说他如果有一天有钱,也要给房子贴上那样的壁纸。 曾广同说:“画恁细致,快赶上工笔画了,还不费工夫?” 柳茂笑笑:“又没啥思想内容,纯粹就是点花儿,照着人家哩样,大概画上去就妥了,真不费啥工夫。” 曾广同摆摆手:“画就是个画,思想内容啥都是人自己瞎想咧,你说有就有。” 猫儿弯腰抱起咬着他裤腿哼哼唧唧的柳小猪:“你画这有思想,春天来了,花儿开了,这不就是思想?” 柳茂看着猫儿:“你真是这样觉得哩孩儿?” 猫儿连连点头:“嗯,我看见这些花儿,一下就想起凤戏山春天哩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儿哩样子了。” 柳茂伸手……摸了摸柳小猪:“我今年收了可多烧饼花哩籽,我回去再找点别哩花籽儿,明年春天我给咱家坡上坡下都种上,等你好了回去,咱家门口到处都是花。” 柳侠从后面搂着猫儿:“中,你搁咱哩窑洞前头也种点儿,叫咱家也跟俺六哥照哩那些相片上样恁漂亮。” 柳海前不久寄回来的照片,很多是他和丹秋在丹秋小时候住的小镇的照片,照片里那些人家,不光房子漂亮,房前屋后的草坪和花更漂亮,柳侠和猫儿都非常喜欢。 席子钉起来不麻烦,只是往顶棚上钉的时候,人会比较难受,柳茂、柳钰、柳凌、柳侠,再加上程新庭和吴以恒帮忙,大半天时间就全部钉好了。 第二天开始,柳钰每天吃过早饭,和柳凌一起去市区,尝试去寻找新的客户。 柳茂就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肯去,不管柳凌、柳侠和猫儿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出门,说对风景名胜不感兴趣,在家里就挺好。 最后,还是柳凌想到,可能是柳茂和徐小红当初曾经有过一起到京都游玩之类的约定,现在,柳茂不愿意一个人去欣赏那些美景。 柳侠则认为,柳茂就是想在家多看看猫儿。 不管什么原因,大家都体谅柳茂的心情,没有坚持非让他出去游玩不可。 他柳茂安心地呆在家里,每天给猫儿煎药,帮忙做饭,把家里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就连给柳小猪准备食物、带吃饱喝足的柳小猪去小竹林里那个旱厕拉屎这两项工作,也被他接手了过去。 真找不到活儿干的时候,如果猫儿在外面跟柳小猪玩,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猫儿和他说话,他会很自然地和猫儿交谈。 如果猫儿在学习或玩电脑,他就坐在。 柳侠和猫儿屋里那整面墙的大书柜,上下一共是七排,每排七格,现在算上柳侠和猫儿的课本和笔记,将将放满其中一排的四个格,这四个格中,有一格全部是柳凌和柳侠为提高猫儿的作文水平而买的小说。 柳茂先看的是王蒙的《青春万岁》,第二本看的是路遥《平凡的世界》。 那天,猫儿正在做物理题,感觉到柳茂站起来出去了。 这种情况以前从没出现过,柳茂为了不影响猫儿,中间从来不起身走动,连声音都很少发出,翻书时动作都非常非常轻。 不过,猫儿当时也没太在意,人有三急,何况,猫儿根本就不觉得,周围人的正常活动会影响到他。 可猫儿这一节课都快过完了,柳茂还没回来,猫儿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 他抱着柳小猪过来,拿起那本《平凡的世界》。 这本书买回来后,他还没看过,书是崭新的,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柳茂刚才看到哪里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7 猫儿翻到柳茂刚刚看的那页,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原来,柳茂看到了孙少平来到田晓霞家,听到了她死去的消息这里。 猫儿赶紧跑出来,院子里没人,他把柳小猪塞进棉袄里,跑向后院。 他刚从西边过道跑出来,柳茂就在东过道那边喊他:“外边这么冷,你出来干啥孩儿?” 猫儿跑过去,看到柳茂眼睛有点红,但神情正常,手里还拿着个切了半截的胡萝卜。 猫儿知道柳茂是不想让他看出来什么,就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柳小猪搁屋时间长了,直搁这儿哼唧,我带它出来耍一会儿。” 柳茂伸手把柳小猪从猫儿怀里拿出去:“你快点回屋吧,我陪着它搁外头耍。” 猫儿没多说,裹紧棉袄回了屋。 下午,柳侠去工地后,屋子里还是只有父子两个人。 柳茂陪着猫儿做了一节课的数学题,休息的时候,猫儿到走廊里教柳小猪作揖,柳茂在旁边看着。 柳小猪又懒又馋,吃火腿肠的时候活泼积极,一让作揖就趴在猫儿脚背上撒娇装死。 猫儿蹲在哪儿戳着柳小猪的脑门儿数落它:“就是叫你给俩爪子搁前头抱一下,这你都不干,你说你会干啥?光会吃?” 柳茂把柳小猪抱起来,对猫儿说:“孩儿,它还小着咧,别难为它了。” 猫儿站起来,继续戳柳小猪的脑门儿,嘴里的话却是对柳茂说的:“你,跟俺妈,跟孙少平和田晓霞不一样,俺妈您俩结婚了,是夫妻,俺妈肯定搁天上等着你咧,下辈子你肯定还会遇见她,你别再难受了。” 柳茂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猫儿是在为上午的事情安慰他。 他问猫儿:“我,我跟那个女哩又结过婚,您妈,您妈她还会等我吗?” 猫儿说:“你,你没沾过那个孬孙货吧?” 柳茂说:“没,一下也没。” 猫儿说:“这不就妥了,俺妈她搁天上肯定看着咧,她知你只是因为不想叫俺爷爷跟大爷爷他们难受才跟那孬孙货结哩婚,根本就没碰过她,俺妈肯定不会埋怨你。” 五叔知震北叔跟卓雅阿姨啥都没有,都没埋怨震北叔。 柳茂呆呆地看着猫儿。 猫儿继续说:“我听俺三叔跟俺五叔说,你跟俺妈可好可好,你要是老想俺妈,想去给她上坟,就只管去,别怕别人说闲话,谁好瞎说就叫他说去,咱又不指着他们吃饭,怕他们干啥?” 柳茂愣愣地点着头:“中。” 猫儿拉着他的胳膊往屋走:“外头老冷,咱回去吧。” 晚上睡觉前,猫儿把下午的事给柳侠学了一遍。 柳侠捏着猫儿的脸蛋往外扯:“大乖猫,你咋这么懂事儿这么能干咧孩儿?您伯他肯定可高兴吧?” 猫儿想了想柳茂下午的表现,点点头:“嗯,他还跟柳小猪碰额头,叫柳小猪喊他爷爷咧。” 柳茂和柳钰来的第六天,是猫儿的生日。 这天是星期五,吃早饭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柳侠命令猫儿换上了新棉袄。 就是柳茂和柳钰这次刚带来的,秀梅和玉芳特地给猫儿做的、让他专门在家里穿的薄棉袄。 家里人总说毛衣不管摸着多厚实都不隔风,还是棉袄来得实在,猫儿现在身体瓤,禁不住风寒,就特地给他做了几件新棉衣让柳茂和柳钰给带来了。 这个薄棉袄的面用的是和小萱一样的布料,深红色,还带点细细密密碎花的棉布,乡下供销社几十年来当镇店之宝的那种。 农村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小时候的棉衣大多用这种布,喜庆、软和、厚实,不过,男孩子到是十岁左右,就都要换成黑色或蓝色的了。 猫儿这次是例外,家里人主要是满足柳侠现在的迷信思想。 猫儿心里不想穿这件,一是他本来就不觉得多冷,二是,如果必须穿棉袄,他想选那件蓝格子的。 可柳侠专门给他挑了这件,他只好穿上。 柳钰端详了猫儿一下:“这咋看着跟个花媳妇儿样咧。” 猫儿跳了起来,心里那点偷偷的嫌弃立马忘记了:“我就待见,花媳妇儿咋了?你想穿还没人给你做咧。” 柳钰咧咧嘴:“谁这么大汉子了会待见穿花棉袄呀?” 柳茂、柳凌、柳侠的巴掌争先恐后地落在柳钰脑袋上:“俺都可待见,就你话多。” 柳钰捂着脑袋嘿嘿笑:“其实我也可待见。” “哼!”猫儿伸着胳膊让柳侠给他套上围裙,趾高气扬地坐下继续吃饭。 柳凌下午没课,中午上完两节课就赶回来了,到家时,头发和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柳侠则是星期四下午就没去工地,买了一大堆食材在家做准备,他特别高兴,觉得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能自由地给自己放假在家给猫儿过生日,停薪留职也是值得的。 今年,给猫儿煮鸡蛋这项过生日的重要内容,他没有动手,而是看着柳茂做。 柳茂给猫儿煮了六十六个鸡蛋。 曾广同这几天晚上一直就住在这里。 最近到家里找他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求画,还有几个是想让孩子做他的研究生,他怎么解释说他今年的研究生名额已经满了都不行,托了他的朋友熟人找到家里,无奈之下,他只好躲出来。 怀琛在饭菜上桌的时候正好赶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用布蒙着的大画框。 猫儿想起自己跟曾广同要的生日礼物,急不可待地跑上前抢过画。 柳侠他们都围过来看,只有曾广同笑呵呵地坐着不动,老神在在的样子十分可疑。 布掀开,画露了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8 柳侠和吴以恒同时吹了一声口哨:真漂亮。 这是一幅写真风格的油画。 金黄色的榉树,满地落叶,排椅上,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子并肩而坐。 左侧的男子简直就像柳侠前几天穿着西装去谈判时的照片,他神情闲适地拿着一张打开的报纸; 右侧带着个银边眼镜、一副成熟干练的白领精英范儿的男子虽然看上去的感觉跟柳侠年龄差不多,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猫儿。 猫儿的左臂放在柳侠身后的椅背上,和柳侠一起看着报纸。 柳侠腿上坐着一只胖墩墩、威风凛凛、但表情十分温柔的大花猫; 猫儿腿上趴着一只灰黄色、体形大约只有大花猫三分之一大小的小奶狗,活脱脱就是柳小猪。 柳小猪歪着头,看着跟前的小碟子,碟子里是一个煎得金黄油亮的鸡蛋。 看样子,柳小猪很挑剔,不肯吃鸡蛋,大花猫在哄它吃。 画面整个呈现出的是温暖的金黄色,几个人看着,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过这个画面,就在后院的榉树下。 柳凌眼前浮现的却是很多年前,柳侠第一次看到猫儿会抱着胖娃娃奶瓶喝奶的画面。 现在,那幅画上的大花猫,和当年柳侠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猫儿却发现了重大问题:“曾爷爷,你咋给我画个金边眼镜咧?俺小叔说,带金边眼镜哩人都是斯文败类呀。还有,我看着跟俺小叔差不多,咱不是说好了,我比他大十岁嘛!” 吴以恒一阵咳嗽:“冤枉啊,我这模样一点都不斯文,怎么可能败类呢?师兄这样的才更符合经典的斯文败类形象吧?” 程新庭说:“你这道具都准备好了,早晚都得是,就别争了。” 柳侠对吴以恒说:“明天我送你副大黑框眼镜,风水一下就改过来了。” 曾广同指着那只大花猫:“大十岁哩不是在这儿嘛,看看,咱岂止比他大十岁,咱比他大好几倍。” 猫儿看看大花猫,再看看小奶狗,眉开眼笑:“就是唦,嘿嘿,小叔你可真小。” 柳侠对着猫儿伸出巴掌。 猫儿嘿嘿笑,捏捏趴在柳茂怀里的柳小猪:“煎鸡蛋都不吃,你想吃啥咧?” 怀琛拿起布,作势要把画重新包起来:“猫儿,你要是不满意,以后叫爷爷再给你画,这幅我送给许大哥,他……” 猫儿一把把画抱住:“不给不给,小叔,小叔咱现在就去挂起来,挂咱俩床头儿。” 柳茂说:“咱先吃饭孩儿,吃了饭,我去给你挂。” 柳钰说:“不都是婚纱照才挂床头咧吗?” 猫儿抱起画往外走:“四叔你个老渣皮,上头哩树这么大,这应该算是风景画,风景画哪儿都能挂,知不知?不理你了,我先去给画放俺屋。” 柳钰忙不迭的点头:“中中孩儿,你说是风景画就是风景画,只要你待见就中。” 柳侠拿过一瓶全兴酒打开,挨着开始倒。 猫儿跑回来,柳侠已经把酒分好了,正在分鸡蛋的柳凌把他按坐在柳茂和柳侠之间的椅子上。 柳侠迅速把围裙给猫儿套上,新棉袄,脏了他们几个都不会拆洗。 猫儿对着柳侠嘿嘿笑。 曾广同率先举起酒杯:“来,都举杯了,咱先碰一下,恭喜咱猫儿十五岁了。”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猫儿,生日快乐!” 第289章 琐事 猫儿生日的第三天,冬燕回来了,一个人。 她什么办法都用了,威逼利诱,许愿赌咒,也没能把胖虫儿给带回来。 胖虫儿说要回来可以,两个哥哥要上学来不了,这就不说了,小萱和柳若虹得跟他一起回来。 和几个哥哥好像八字犯冲的柳若虹,对胖虫儿特别和气,小鹰爪儿一次都没对胖虫儿亮过。 胖虫儿也一样,他原来在家特别“独”,却十分喜欢小厉害妮儿,天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小萱去把柳若虹从被窝儿里给逗起来,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柳若虹。 冬燕考虑到柳凌再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一下带回来两个柳侠这边得乱了套,再加上她去的这些天胖虫儿啥毛病都没害过,能吃能喝能闹腾,她就想是不是柳家岭的水土特别适合养小孩。 往年冬天三天两头带着胖虫儿往医院跑的经历让她一直心有余悸,所以她就暂时放弃了带胖虫儿回来的想法。 冬燕回来的第二天,楚昊和小莘也回来了。 楚昊一回来就急着回原城,但他又特别想和猫儿分享一下他出国的经历,所以还是在京都停了两天。 这两天里,两个半大小子经常会嘀嘀咕咕偷说话,不许大人们听。 柳侠十分担心楚昊带坏了猫儿,让猫儿也早恋,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柳凌。 柳凌觉得特好笑:“猫儿就是想早恋,咱们周围有能让他早恋的人吗?” 柳侠一下就放心了。 小莘回来时,穿戴得十分洋气,黑色绒线西瓜帽,灰色绒里毛呢外套配灰蓝格子羊毛围巾,细腿牛仔裤配中筒雪地靴,帅气得把几个叔叔都给惊呆了。 楚昊说:“小莘要是再高点,跟柳海叔站一块,跟双胞胎似的,柳海叔舍不得小莘回来,他说他要跟柳爷爷商量,让小莘去跟着他。” 果然,楚昊和小莘到家没一个小时,柳海的电话就到了,他一听二哥和四哥也都在京都,觉得自己更委屈了,非要让他们几个答应,帮他说服柳长青让小莘去跟着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49 柳茂说:“孩儿,这事恐怕不中,先不说俺大伯,就咱大哥那一关就过不了,你跟丹秋您俩还没孩儿咧,大哥会叫您替他养小莘?” 柳海说:“孩儿可懂事,丹秋跟他家哩人都可待见孩儿,为啥不中?” 柳凌说:“再待见也不中。小海,你别难受了,以后条件要是允许,就叫咱孩儿们多去看你几趟,不过小莘这事肯定不中,咱伯绝对不可能答应。” 柳侠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希望,想当初他要让猫儿跟着自己的时候,父亲跟大哥提了多少条件,自己还是单身呢。 柳海不死心,他让柳茂、柳钰、柳凌、柳侠几个挨个跟他保证,先不管柳长青什么态度,他们几个首先要在柳长青面前表现出支持的意思。 几个人明知道这事不可能,但不忍心让柳海难受,就都答应了。 柳海的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挂断了之后,几个人难受了半天。 柳茂问小莘的意思。 小莘说:“虽然德国可美,漂亮哩跟童话书里插画样,我也可舍不得俺六叔,可我还是想搁咱家,我出去这些天,可想俺爷爷奶奶跟几个孬货,可是,可是,俺六叔独个儿搁恁远哩地方,也可可怜,我也不知该咋弄。” 猫儿说:“叫六叔跟六婶儿早点生孩儿,反正他们也不用计划生育,要是有一大群孩儿,六叔一下就好了,过几年他们直接领一大串儿孩儿回来,大爷爷跟奶奶肯定也可高兴。” 丹秋已经完成了正常的大学课程,但她希望自己能和父母一样读到博士,柳海现在陪她返回德国继续深造,估计两个人回中国定居还得好几年。 大家都觉得猫儿说的有道理,所以决定下次打电话的时候要劝柳海早点生孩儿。 小莘很想家,他本来想跟楚昊一起走的,柳侠他们几个都舍不得他,他就在京都多停了一个星期,直到天气预报说,中国北方大部地区将会迎来一次比较强的降雪,他才和柳茂、柳钰一起回家。 他们走后第三天,也就是曾广同的画展开始那天,果然下起了大雪。 这次的大雪只是一个开始,后面接着又下了好几次,猫儿去京大附属医院检查那天在下雪,柳侠的二十五岁生日和柳凌的考试,也都是在下雪天度过的。 卜鸣和万建业他们腊月十六离开京都,京华私立中学和税务局的工程都已经完成并付清了工程款,盛世京华只做了很小一部分,大头要到年后再添置一些设备和人员后才能干。 柳侠现在因为人员的问题有点头疼,他想要各方面素质都比较高的熟练工,但这个不太好找。 因为离家远,发放物质奖励的话,从京都到荣泽不太好带,柳侠就把计划中的各种福利都换算成了现金,所以,五个人都拿到丰厚的季度奖和年终奖。 不过这些奖金,除了卜鸣,另外几个人还是把相当一部分给换成了物质。 万建业和郭丽萍是买给儿子的各种衣服。 关强和浩宁买的东西多种多样,衣服是最主要的,再就是京都的各种特产食品。 柳侠看到他们购物时那种高兴满足的劲头,决定,以后的奖励都发成钱。 卜鸣他们离开的第二天中午,柳侠接到柳川的电话,跟他说了两件事,都很大。 第一件事,楚凤河给柳川打电话,柳侠的那三间门面房和二楼小套房竣工了,他让柳侠或柳川尽快回去办房产证。 柳侠现在肯定回不去,并且他即便回去,也没有柳川在荣泽熟,听说荣泽房管所的人都是属大爷的,去他们那里办事不折腾你个半死办不下来,当然,就是折腾你个半死你也未必就一定办得下来。 所以他让三哥抽时间回去办,至于名字,如果需要本人签字才行,那干脆就办成柳川的名字。 第二件事,吴文明和刑警队另外三个人昨天晚上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正在剧原城市公安局不远处的省人民医院抢救。 吴文明喜欢吃烤羊肉串,夏天的时候在荣泽的夜市上天天吃,几乎一天不落。 天气冷了之后,荣泽的夜市自动消失,烤羊肉串也就跟着消失了,吴文明因此经常对着手下的人发牢骚。 后来他不知道听谁说,色金厂所在的原色区有一家店,把烤羊肉串搬进了室内,一年到头都有。 吴文明从此就三天两头往原色区跑。 原来吴文明不会开车,经历过被柳川扔在半路上的事情,原来最常被他抓着当司机的年轻警察也调走后,吴文明自己学会了开车。 可不知道是他在开车方面的感觉格外差一些还是其他原因,他开车经常出事。 张小田对柳川说,从他十一月初第一次看到吴文明开车上路,到吴文明这次出车祸,一共不足三个月的时间,队里那辆桑塔纳大修了两次,基本算是报废了,他就是让用现在也没人敢用了。 吉普被拖去修了一次,重新喷了漆,现在是吴文明的专用座驾,刑警队的人连碰都不能碰。 至于车灯被撞烂、车身被擦掉大片的漆这种事,那是小意思,一直就没断过。 吉普车那次是吴文明慌乱中把油门当刹车,自己撞在了树上。 桑塔纳第一次大修的原因吴文明不肯说,所以现在也没人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 第二次大修是他车速太快,过十字路口躲避侧面来车时,撞断了一根电线杆后又差点冲进一家教育书店。 还好书店的门小,否则里面那些买资料的学生就完了。 这次事故还导致泽河市场那一片停电一星期。 因为吴文明很牛逼,拒不赔偿。 而电线杆的主人——电业局更牛逼,人家是垂直管理,只怕上一级电力管理部门,连荣泽市政府都不鸟,还怕了你一个臭名在外的吴文明? 不赔偿就是不维修。 三天后,人家干脆连公安局家属院那块也给拉闸限电了。 最后,还是公安局以单位的名义出面,才把事情给解决。 吴文明这次出事,是他开车带着队里几个人去原色区那家晚上有烤羊肉串业务的店里吃饭,返回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几个人都喝高了,不过据现在唯一清醒着的一个人说,吴文明喝了一斤多白酒,醉得最厉害,开车门就花了两三分钟。 但他骂骂咧咧不准其他人开车,还说如果谁害怕出事可以不上车,以后,那个人也永远不要坐他的车,直接从刑警队滚蛋。 最后,那三个人都上了车。 他们到原色区和荣泽市接壤的地方时,吴文明想超越前面的大货车,结果撞在对向驶来的大货车上后,又翻滚回来撞在了一家建筑机械厂摆放在街边的搅拌机上。 两辆车的车速都很快,而车上的四个人都没有使用安全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0 吴文明的情况是最危险的,医生说,即便能保住性命,他的两条腿也保不住了。 后排右侧的人颈椎受伤严重,院方说高位截瘫几乎是肯定的了。 副驾上的人一身是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只有后排左侧的人情况好点,人无大碍,只是头上缝了二十多针,右腿骨折。 听到这个消息,柳凌、柳侠和猫儿沉默了半天。 如果吴文明撞断电线杆子赔了人家一大笔钱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一番,或者他把自己撞得缺胳膊少腿,他们应该会十分高兴。 但现在的情况,有三个家庭可能瞬间就塌了天,想想知道晓慧出车祸时自己的心情,他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震撼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接下来发生了对柳侠来说意义更重大的好事。 王德邻和京都市规划局一位领导一起吃饭,柳侠受邀作陪。 那位领导给了柳侠很多工程信息,并且给他说了好几个长年有工程业务的单位领导的情况,最后,他还当场给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打电话,介绍柳侠过去找他,让那个人把他手上一个规划明年开工的公路工程交给柳侠。 柳侠第二天就去找了那位一把手,那人很给规划局长面子,说那个工程的项目组还没正式开始运作,所以现在没法签合同,他让柳侠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且让柳侠自己也记得这事,过完年再去找他,那个工程肯定会给柳侠,如果柳侠要价合理,并且把这个工程做得足够好,以后他们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这件事让柳侠兴奋又纠结。 兴奋就不必说了,听那位一把手的意思,不单是勘探测量设计,他是要连那条路上两个公路高架桥的地下施工部分一起签给柳侠。 通常情况下,测绘单位对地质地层的把握更准确,有相当一部分单位愿意把这部分签给测绘单位一起做,但这并不是必须的,更多的时候是由建设单位来做,因为这部分的价值可比单纯的勘探测绘高多了。 如果柳侠能签到这部分工程,他明年哪怕一个工程都再接不到,他也亏不了本了。 这么好的事情,柳侠之所以纠结,并不是他干不了,相反,他实习时候跟谢仁杰一起干的铁路桥桩基础工程,那里的地质条件比这里复杂多了,更不用说栖浪水库。 栖浪水库那个差点把柳侠闷在地下淤泥中的工程,绝对是世界级难度,虽然他们的工程一度受挫停工,把栖浪工程总指挥部领导和各路专家都愁得夜不能寐,可最后还不是被他们拿下了?柳侠还是从勘探到设计到施工,所有环节都亲身参与的最主要的骨干力量呢。 马千里、潘留成和岳德胜事后都对柳侠说过,他因祸得福,有了那次的经验,基本上以后遇上什么样的工程都不用担心应付不来了。 柳侠现在纠结的依然是老问题:人力。 他目前手里的人员配置,根本做不了大工程,他得再有几个万建业那样的帮手才行。 至于设备,那只和钱有关。 刚挣到手里的那点钱,还没暖热就又要花出去,柳侠肉疼到死。 猫儿却要高兴傻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存折和现金都拿出来,坐在沙发上一边傻笑,一边计划要优先购买哪些最急需的设备,他还在电脑上给柳侠按设备的紧急需要程度和价格列了一张清单。 看完清单,柳侠简直浑身都在疼,这些东西买下来,他白干这么多天还要再继续借钱啊!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挣一个花俩,大乖猫留学、结婚、生孩儿、养老哩钱啥时候才能攒够啊啊啊啊啊! 第290章 又一年 在柳侠为了自己总是挣得没有花得多而心疼肝疼头疼的时候,柳凌的内心也不平静,他在和自己二十九年来形成的人生观做拉锯战。 前几天的研究生考试,他感觉自己考的还可以,进入复试,也就是面试的机会很大,所以,他现在需要做一些事情,来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一些人为因素的干扰而在面试之前就已经失去机会。 他以前非常鄙视这种做法,即使是现在,他也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但为了长远的未来,为了他给自己树立的那个目标,他必须克制自己心中强烈的抵触情绪,迈出自己的脚。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猫儿关于接受王德邻帮助的说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现在的做法和柳侠一样,他们没有践踏别人的努力,只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平等的机会。 柳凌为了达成心愿,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拼命学习只是一个方面,他还通过自己浅薄得可怜的人际关系,多方打听,谨慎求证,最后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适合的导师——中国**大学法律系刑法专业的王正维教授。 王正维教授不但在刑法理论研究上负有盛名,参与国家近年来多部刑事法律的制订与修改,还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律师,自己有一家律师事务所,他的律师团队参与的几个涉外经济案件和国内刑事辩护案件,被国内外多所大学的法律专业作为经典案件写入教材,柳凌希望能成为他的学生。 不过,想成为王正维教授的研究生并不容易。 柳凌打听过,王正维一直都是同时只带两个博士生一个硕士生,缺一个补一个,而且多年以来,成为他研究生的,绝大多数都是他们本校的应届毕业生。 据柳凌所知,他仅有的四名从其他学校考到他名下的研究生,也都是京都最著名的几所高校法律系的应届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大概这就是最现实的写照吧。 柳凌知道自己的目标定的有点高,尤其是看到曾广同是如何躲避那些希望成为他研究生的孩子的家长后,柳凌更觉得自己希望渺茫。 但他还是想尽最大努力拼一下。 因为带着满身满心的牵挂,他的退路实在少之又少。 如果他能一直平平安安地从事现在的工作,这样过硬的学历对他以后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但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如果他有一天必须离开学校,律师这个职业将会是一条比较好的退路。 警官大学教法理学的钱教授和王正维教授是高中同学,现在还保持着比普通朋友要好上一些的关系。 在参加考试之前,柳凌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和钱教授商量,如果自己考试成绩过线,请他为自己引荐王正维。 钱教授欣然同意,但他说他只能保证让柳凌和王正维见上一面,不保证见面的结果。 钱教授说,王正维因为自己才华横溢又严于律己,从小到大学业都十分优秀,所以对身边的人要求也很高。 王正维特别看不上带职进修的,一直认为这部分人都是在该学习的年纪吃喝玩乐混日子,等进入社会发现混不下去了,就想走捷径混文凭往脸上贴金,是标准的社会蛀虫,社会上很多事都是被这种爱好投机钻营的人给搞坏的。 钱教授的话对柳凌影响不大,他原来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他只是想尽力,不让自己以后后悔。 所以考试后的每一天,柳凌都在和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在搏斗。 这天晚上十点多,柳凌刚给小萱把完尿把他放进被窝儿里,就听到柳侠在窗外喊:“五哥,钱教授电话。” 柳凌披上棉袄跑了出来。 钱教授说,他今天晚上参加一个朋友的二婚酒宴,和王正维正好碰上,两个人单独谈了一会儿,刚刚分开,他和王正维说了柳凌的事,王正维让柳凌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去他的律师事务所,他趁着吃饭时间见见柳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1 方下电话,柳凌苦笑了一下。 在成绩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同意见自己,王正维显然是打算敷衍一下,成全了钱教授的面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真是把爸爸当社会渣滓了阿,”柳凌抚摸着小萱的小胖脸自言自语:“你以后可不能像爸爸这样,要直接考个最好的大学,一路读到博士。” 小萱吧咂吧咂嘴,翻了个身,睡成一只大青蛙状。 第二天中午,柳凌开着车,十一点钟出发,提前五十分钟来到了王正维律师事务所的外面。 十二点二十八分,他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王正维坐在由文件堆成的丛林中接见了他。 “柳凌?” “是。” “自己找地方坐。” “谢谢!” “听钱之兰说,你当了十二年兵,在部队考的大学?” “是。” “离异,有个五岁的儿子?” “对。” “为什么当年没有直接考大学?” “……?哦,考了,没考上。” “差多少分?复读了几年?” “差四十二分,没有复读。” 屋子里全部三个人都看着柳凌。 王正维终于从盒饭上抬起了头:“差多少?” “四十二分。” “…………”王正维不能置信,“你们学校你那一届最高考分是多少?” “我就是。我是我们学校从恢复高考算起,到改成职业高中之前,九届参加过高考的考生考到过的最高分。” “也就是说,在你之前,你们那个地方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 “我最小的弟弟和我同一年考上了大学,不过,他是应届毕业生,从我们县城的高中考上的。” “这么说,你没有你弟弟努力。” “我弟弟聪明又刻苦,他在大学的四年一直拿最高奖学金。” “你弟弟哪所大学?” “江城测绘大学。” “比你的学校好。” “是,他的成绩其实能上更好的学校。” 王正维重新嚼起米饭看着柳凌,看了有半分钟,侧头对旁边一个戴着大酒瓶底眼镜的男生说:“给他拿一份表格。” 那个男生递给柳凌一张表格,一只钢笔。 柳凌看了一眼:王正维律师事务所个人履历表。 王正维把吃了一半的饭盒推到一边,拿起一摞文件:“把表填写一下,如实填写,一个字的水分都不要有。” 柳凌花五分钟填完了表格,双手送到王正维面前。 王正维看了一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片放在桌子上:“笔试成绩过了给我打电话,没过就把名片烧了。” 柳凌拿过名片:“谢谢。” “现在有事吗?” “没有。” “小贾,你那一大堆卷不是没时间订吗?教他一下,让他帮你订。” 柳凌晚上九点才到家,他买了一只烤鸭,庆祝自己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柳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老了。 因为他小的时候,最经常问孙嫦娥的一个问题就是:“还有多少天过年呀?” 孙嫦娥几乎每次的回答都是:“孩儿,这才过了年几天呀,你就又想过年了?” 柳侠会接着说:“我觉得都过了可多可多天了呀!妈,一年咋这么长咧?咋还不该过年咧?要是天天都过年该多美。” 孙嫦娥说:“这是因为你老小,总觉得一年可长可长,等你长大,自己当家了,你就会觉得,日子咋过哩这么快咧,咋觉得才过完年没几天,就又该过年了咧? 等你再长大点,老了,你就会觉得,咋觉得跟夜儿个才过了年样,这可就又该过年了咧?” 柳侠现在的感觉,就和孙嫦娥说的差不多。 他觉得去年在租来的小屋里过年的情形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今年的年货就已经堆满了大街小巷。 现在,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在人山人海里驮着小萱慢慢往这边走的柳凌,他又出现了同样的想法,去年这个时候,五哥也经常这样驮着小萱出去买零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2 柳侠感觉有点堵心,就这么就老了?这没事就开始回忆从前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悲伤,一只胖得跟小猪一样的小狗猛地出现在脸前:“乖孩儿,喊爹,就说,爹,你行行好呗,叫爸爸俺俩下去耍会儿呗。”猫儿穿得跟个球似的,脑袋枕在柳侠的腿上装神弄鬼。 柳小猪天真地歪着头,对着柳侠哼哼唧。 柳侠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次的深沉情怀一下子就飞了个无影无踪,他指着柳小猪的脑门儿严肃地说:“柳小猪你给我听着,第一,再敢乱喊一回,屁股打八瓣;第二、这么多人你往外跑,你是想再感冒一回,吓死小叔吗?” 猫儿收回柳小猪,据理力争:“第一,柳小猪没乱喊,你成天喂它,不是它爹是啥? 第二,上回那纯属意外,我就是受了点凉,鼻子有点堵,三十七度多一点根本就不算发烧,所以那根本就不算感冒。” 柳侠义正言辞地反驳:“第一、辈分不能乱,我要是他爹,你就得是他哥,以后不准再叫它喊你爸爸,再喊就打屁股; 第二,医生说是感冒,那就是感冒,再敢犟嘴,以后连门都不准出,天天就坐被窝儿里养着,反正现在屋里也有厕所。” 猫儿把腿翘在前面椅背上踢腾:“真是法西斯,一点都不讲理,我现在病都好了,还不叫出去耍,我都快成笼子里哩金丝鸟了。” 柳侠把快滑落的毛毯帮他拉上来盖好:“你哪儿像金丝鸟?再说了,多大哩笼子才能装下你这么大个儿哩鸟?” 猫儿控诉:“我这是比喻,形容我受封建家长哩压迫,没有权利,没有自由。” 柳侠揪着猫儿的耳朵:“所以咧?你是打算奋起反抗,给自己再找个肯给你权利、给你自由哩小叔吗?” 猫儿把腿蜷回座椅上,往上边拱了拱,让自己舒舒服服靠在柳侠怀里,对着柳小猪说:“我这一句是不是正中你哩下怀?你正好可不要我了。” 柳侠说:“对,气人成这样,谁想要叫他们要吧,反正我是不要了。” 猫儿这回不对着柳小猪了,直接对着柳侠:“哼,想哩老美,我赖也得赖你一辈子,就是到我老了死了,成了老猫死猫,你也别想不要我。” 柳凌拉开副驾驶的门,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他把两根糖葫芦递给猫儿,几张门神画递给柳侠,问:“谁想不要你了孩儿?” 猫儿把糖葫芦放在柳侠嘴边,让他咬下一个山楂:“俺小叔,他打算给我装笼子里当金丝鸟卖了咧。” 柳凌把小萱放在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关上门,转到驾驶位上了车:“不会吧?现在卖你多不划算,现在要是给柳小猪您俩搁路边插上个草标,我敢肯定你没柳小猪卖钱多。” 小萱嘴里鼓包包吃着山楂说:“爸爸,我比柳小猪卖钱多,我胖。” 柳侠和猫儿差点笑喷,猫儿把小萱从安全带里掏出来,抱到后面:“孬货,你到底知不知好赖呀?” 小萱很干脆地回答:“不知。” 这下连柳凌都要笑喷了。 小家伙心宽体胖,只要有家人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想,该吃吃,该玩玩,脾气好得疼死个人。 猫儿一直逗着小萱玩,在小家伙不时冒出的惊人语录中,叔侄四人一路笑声回到家。 疯狂购物的结果是几个人一下车就开始忙活,那么多种食材,全部处理成半成品可需要点工夫。 柳凌干得特别专注,他要在走之前帮柳侠把过年的东西全部安置妥当。 炸酥肉、带鱼、排骨、鸡块、丸子、豆腐;煮方子肉、条子肉,蒸各种扣碗和包子馒头。 按荣泽一带的老风俗,“十九封口”,正月十九之前,都算是在过年,都是吃现成的,以前穷,没那么多花样做,就是蒸各种各样的馍,一直吃到十九。 现在有钱了,供奉神灵和祖先的供品也都跟着提高水平了,第一次在这个家供奉天地神灵,必须丰盛点。 其实即便没有供奉神灵这个仪式,柳凌也要把所有的东西给安置齐全了,才能带着小萱安心走,要不把柳侠和猫儿两个人撇在这里过年,他心里得难受死。 在柳茂和柳钰、小莘回家的前一天,柳侠让柳茂跟他和猫儿一起去了祁清源老先生家一趟,一是柳茂想当面感谢老先生对猫儿的救命之恩,二是让祁老先生当面告诉柳茂,猫儿真的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让柳茂和家里人都放心。 柳侠那天也趁机询问了祁老先生的意见,然后决定,春节和猫儿一起回柳家岭一星期。 可紧跟着发生的事,让柳侠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主意。 柳茂和小莘他们走那天,猫儿跟着大家一起去送站,回来后,还没到天亮,他就开始难受,嗓子疼,头疼,全身酸困乏力。 虽然十分不愿意让柳侠担惊受怕,猫儿当时还是非常理智地叫醒了柳侠,三个人五点钟就起床,去敲祁老先生家的门。 祁老先生说猫儿感染了风寒,当即给他开了三天的药,并告诉他们,那几天,千万不能让猫儿再受了风。 猫儿吃着祁老先生的药,还是低烧了两天,不过两天后,他就只剩下鼻塞和咳嗽了,一个星期后,他的感冒彻底好了。 但这就已经足够把柳侠给吓得七魂出窍了,从那天起,他对猫儿严防死守,坚决不准他到人多的地方去,连去王德邻家监工都被禁止了,说那些工人来自多个家庭,谁知道他们家的人是不是正好患着感冒? 柳侠也因此放弃了春节回家的打算。 火车站密集的人流,还有火车上狭窄封闭的空间内高密度的人群,都可能让猫儿染上病。 柳侠往望宁打了个电话,没说猫儿生病发烧的事,只说为了以防万一,他和猫儿今年决定还是在京都过年。 柳魁说,家里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说来回坐火车的辛苦,就是从望宁到柳家岭那一段山路,现在也不能让猫儿冒险。 家里人的意思,让柳凌和小萱还跟去年一样留在京都陪柳侠和猫儿,但柳侠和猫儿不同意,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柳凌想念家的心情。 小雲和小雷想来京都陪猫儿过年的事柳侠也没答应。 他和猫儿、柳海、丹秋不在家过年就已经让孙嫦娥很难受了,家里如果再少了两个小阎王,冷清得恐怕就没个过年的样了,全家人恐怕都会难受。 所有需要油炸的东西,全部都由猫儿来调制裹浆的面糊。 面糊调制好,柳凌和柳侠开始动手炸。 小萱说:“给胖虫儿哥打个电话,叫他也来吃鱼呗,胖虫儿哥可待见吃鱼。” 猫儿跑书房去打电话。 小萱乖乖地坐在餐桌边,抱着柳小猪,等着吃。 炸过鱼的油会非常腥,不能再炸其他东西,可小萱又着急吃,柳凌就先用一个小锅,少放了点油,先炸出了一小盆,够猫儿和小萱、胖虫儿三个人吃。 小萱和胖虫儿是柳凌考试时,怀琛开车去接回来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3 上次冬燕去柳家岭,没把胖虫儿接回来,胖虫儿姥姥十分不高兴。 可老太太不说自己闺女,而是每次见面就拿话掂吧怀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怀琛对冬燕有了外心,要不,怎么会对胖虫儿这么不上心呢? 中国男人眼里,可从来都是母凭子贵的,连儿子都不稀罕了,可不就是眼里有了别人,看不上家里的女人和她生的孩子了呗。 怀琛被逼急了,去柳家岭住了一星期,算着柳凌开始考试了,他才带着人回来。 柳若虹小丫头没能来。 原本说好了一起带回来的,可只是说好,还没动身呢,柳钰就已经跟丢了魂一样,每天抱着柳若虹,厂子都不去了。 小厉害妮儿也是,刚开始听说要出去坐车,特别高兴,一说要离开爸爸,马上泪汪汪的。 最后,柳长青做主把小丫头给留家里了。 胖虫儿很快就来了,他没有吃鱼,而是直接奔小酥肉去了。 小萱依然一副小懒瓜样,猫儿负责给他挑刺,他只管张嘴吃。 柳小猪坐在猫儿的怀里,抱着一根光溜溜的骨头啃。 它现在还太小,根本就啃不动那么大的骨头,半天啃不下来一点东西,可小家伙就是高兴,好像啃骨头这件事本身就多么幸福,而不是为了要吃饱肚子似的。 这一通炸,一下子忙到晚上快九点。 东西实在太多,冰箱放不下,现在外面冰天雪地,柳凌和柳侠把东西分类用塑料袋扎好,挂在走廊下,。 走廊下原本就挂着王德邻送过来的很多山珍海味的干品,现在又挂上了一袋袋炸好的食物,虽然还没贴对联,家里的年味一下子就浓厚了起来。 柳凌和小萱一直到阴历二十六晚上才走。 这天的晚饭是在曾广同这里吃的,吃完后,胖虫儿跟着柳侠和猫儿去火车站。 风大,到了车站广场,柳凌不让柳侠和猫儿下车。 胖虫儿拉着小萱,眼巴巴地看着柳凌,可他知道,爷爷和爸爸妈妈在家里等他,所以和小萱约定,过完年小萱要早点回来后,他还是很懂事地回到了车上。 看着柳凌一手提包一手抱着小萱走进候车大厅,柳侠和猫儿就开始蔫了。 把胖虫儿送到家,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开始出现点点雪花。 他们一直向西,雪花越来越密集,远远地,他们看到了前面一大片繁星,每一颗星星都透过弥漫的雪花,发出温暖的光,那是从棚户区窗户里淌泻出来的灯光。 那灯光好像照进了柳侠心里,他瞬间就高兴了起来。 住在这里的人们尚且这么快乐地等着过年,自己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和大乖猫可是有所大院子呢。 只是暂时不能回家而已,等明年乖猫好了,以后他们年年都可以和家里人一起过大年。 柳侠吹起了口哨,他在江城时,大街小巷都在放张蔷的这首歌,不过,柳侠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首歌到底是什么名字。 我的一份柔情,我的一份心意,我已全部奉献给你,不要对我冷漠不要不理睬我怕你冷冷地待我…… 所有柳侠会唱的歌曲,猫儿也都会,所以柳侠才吹了一句,猫儿就和他一起吹了起来,中间的二重唱部分,两个人还配合得十分默契。 两个人越吹越高兴,干脆唱了起来。 最后,两个人嚎着把舌头绕得发硬的粤语歌回到了家。 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心坎里聚满百般好,长存百般美; 祝福你,在你一生里,永远充满欢喜,好开心,共你好知己,时时笑开眉…… 两个人跑进家里,把廊檐下所有的灯都拉开,院子里一下亮了起来,雪花在灯光里飞舞盘旋。 猫儿把手伸进光亮里,接了几片雪花:“瑞雪兆丰年,今年下了这么多雪,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对吧小叔?” 柳侠把羽绒服拉开,从后面抱着猫儿,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嗯,肯定。” 第291章 家长里短 只有柳侠和猫儿两个人的春节,虽然没有全家人在一起的热闹快意,但也绝对不凄凉冷清。 柳凌和小萱走后的那几天,柳侠和猫儿开始购买各种测量仪器和建筑设备,两个人忙了个不亦乐乎,根本没时间去想三想四。 两个人还和王德邻一起吃了顿晚饭,王德邻帮柳侠介绍了几个有丰富的打地桩经验的民工,就是现在他家烧锅炉的女人的丈夫和他的朋友。 除夕夜,曾广同和怀琛想让他们去小柳巷过,两个人舍不得让自己的新家过年时候冷冷清清,所以就没过去。 两个人热乎乎地包了顿萝卜猪肉馅的饺子,在大门外放了几个大花炮,引来一大群围观的小孩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看春晚。 花炮是柳凌买的,他说,他们的新家,第一个年一定要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把人气轰起来。 回到温暖的房间,两个人窝在一个单人沙发里,磕着瓜子,吃着葡萄干,快快乐乐地把春晚从头看到尾,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给曾广同打电话拜了个年。 猫儿兴奋得睡不着觉,柳侠把他的眼睛捂上也不行,没办法,柳侠只好听他给自己规划未来,一直听到他睡着为止。 睡着之前,猫儿规划到给柳侠分别在中国京都皇宫旁边、皇家花园旁边、原城最繁华的地方和美国、英国、德国、挪威风景最美的地方买好了别墅,每个别墅还至少有三辆车,一辆专门负责耍帅的跑车,一辆柳侠喜欢的越野,还有一辆专门用来出门旅行的房车。 当然,这个时候的柳侠已经是全职吃饱墩儿了,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饱喝足后游山玩水,十成十的纨绔子弟。 柳侠捏着猫儿的耳垂闭上眼睛:“比我还能吹牛啊!” 大年初一,两个人早上刚吃过饺子,祁越和岳祁就带着他们家几个小孩子过来玩了,其实也是来蹭柳家的暖气。 在祁家,祁老先生喜欢老式的取暖方法,每个房间放个大铁炉子或砌个土灶,他说,在寒冷的冬天,看着红彤彤的火焰,感觉上很温暖,还能随时在灶上烤个包子啊红薯啊,热乎乎地拿着吃。 全家人都尊重老爷子的意思,所以祁家没有安装土暖气。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4 柳侠虽然现在是个负债万元户,却很大方地给几个孩子每人发了一个一百元的红包,这让祁越和岳祁感到很不好意思。 柳侠却十分开心,他知道祁老先生对猫儿照顾良多,猫儿用的那些好药,祁老先生收的钱可能只是那些药真正价值的很少一部分,他一直在找机会报答老先生,这些红包,只是一点点心意。 祁越他们来了没一会儿,曾广同一家也来了,这一家里边还包括曾醇。 曾怀珏两口子过年没回东北,曾醇很懂事地过来陪父母过年,结果除夕的饺子刚端上桌,曾怀珏突然莫名其妙大发雷霆,把餐桌都给掀了,曾醇一气之下跑了,高玉珍哭着给怀琛打电话,怀琛和冬燕半夜从火车站把曾醇找回了家。 曾醇性格比较内向,他来到柳家后,刚开始几乎不开口说话,猫儿喊着他一起打了一会儿《魂斗罗》,他迅速和猫儿就熟了起来,两个人配合着闯关,兴奋得大呼小叫,让包括曾广同在内站在他们后面观看的几个人都跟着呐喊助威。 祁越和岳祁原本也没多迷这个游戏,看猫儿和曾醇打,却手痒痒了,猫儿打累了被柳侠喊去休息,这两个人开始轮番上阵。 曾广同一家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柳家吃的,第二天冬燕要回娘家,家里就只剩曾广同自己了,所以他和曾醇晚上干脆就住在柳侠这里没走。 曾醇在柳家开开心心玩了两天,心里到底惦记父母,初四那天,他让怀琛把他送回了曾怀珏那里。 初四早上,刮风下雪阴了大半个月的天忽然晴开了,曾广同吃过早饭,忽然灵感来了,一会儿工夫就画了一副国画,《看家猫》:一只大黑猫,以标准的狗的姿态坐在一根树枝上,看着侧面的大门。 大门是农村最常见的那种带门闩的双扇柴木门。 柳侠简直要喜欢死这幅画了,那猫,妥妥就是他的小管家大乖猫啊。 曾广同画完就给许应山打电话:“快过来,给我裱一副画。” 许应山四十分钟后到,看到那幅画就差没呼天抢地了:“哎呦喂,您说您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嘛,猫哪有这样的?这太超现实唯心主义了,您还是把这画给我,让我帮您给销毁了算了。” 猫儿虎视眈眈看着许应山,不说话。 许应山笑:“老想着当看门狗的猫不是好猫。” 猫儿说:“老惦记着别人家东西的人不是好人。” 曾广同推着许应山往外推:“走走走,快给我裱画去。” 许应山挣扎着不肯走:“真的,看门的猫,这太唯心了,这大过年的,您应该画只招财猫才对。” 曾广同说:“招财猫都看家,家里的都看不住他还招个什么财” 许应山大笑着往外走,走到月亮门跟前回头:“小凌回来的时候让他给我多带几斤垛子肉,抵工钱。” 上次柳钰和柳茂带来的垛子肉和粉条,柳侠他们就留了二斤,其他分给祁老先生、钟老先生、曾广同和许应山了,对,还有严文玲校长,柳侠也给她送去了五斤垛子肉和二十斤粉条。 初五早上,许应山就把裱好的画送过来了,还带来一箱全兴酒。 柳侠当即就把那幅画挂在了卧室北面的墙上,然后,他就觉得那面墙好像有了生命:一户日子平淡温馨的乡下人家,春天里一个明媚的日子,一家人都下地去了,家里的大猫自动担负起了看家的任务,他在看守家,也在等待家人归来。 许应山跟个怄气的大孩子似的坐在曾广同身边,拒不离开,曾广同假装没看见他,可过了一会儿到底不忍心,对他说:“我在给你准备大的,老爷子九十大寿的礼物。” 许应山马上就复活了,拉着猫儿下象棋。 猫儿在来京都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过两次象棋比赛,但他和许应山第二次交手的时候,就能有输有赢了。 许应山绝对没有让着他。 所以,许应山说,他和猫儿下棋,纯粹就是给自己找堵。 祁越和岳祁初三后开始跟朋友哥儿们聚会,不过,两个人只要回来得早,肯定要来柳家玩一会儿。 冬燕终于从那次事故中缓过劲来了,将军驿这边地广人稀,路宽车少,她每天过来,用那辆捷达练车,下决心练熟了后去考个驾照,柳侠和怀琛每天给她当陪驾。 初八,大家都开始上班了,卜鸣、浩宁和关强也在这天早上回到了京都,浩宁还带了他的两个表哥来。 洪军和洪志是何大嫂娘家大哥的孩子,柳侠以前听说过他们,但没见过面。 不过,柳侠根据何大哥和何大嫂的为人,对这两个人挺放心,何家梁肯定不会让不靠谱的人跟着浩宁过来。 望宁乡整个算是山区,农村户口的,计划生育管的不太严,洪军比柳侠大三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洪志和柳侠一样,都是属狗的,他四月生,比柳侠大半岁,跟前也已经两个孩子了。 如果从他们共同认识的何大嫂那里排辈分,柳侠比洪军和洪志高一辈,两个人得喊柳侠叔叔,这着实有点尴尬。 浩宁给他们做了介绍后,洪军红着脸对柳侠说:“柳侠叔,俺没出过门儿,啥都不知,要是有哪儿干哩不好哩,你只管说,俺不会多心,以后,俺也肯定会好好干活儿,耍刁偷懒啥哩,俺绝对不会干。” 柳侠笑着说:“那是肯定,不过,辈分这事,咱还是各喊各哩吧,我年龄小,您喊我柳侠就中。” 卜鸣在一边说:“咱这算是个小单位了,小柳是咱们这个单位的领导,直呼其名不合适,以后,你们俩也喊柳工吧。” 洪军和洪志都红着脸喊了一句柳工,柳侠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初九早上,万建业和郭丽萍到,他们还带来了孟玉杰和高秋峰,虽然提前从付东那里已经得到点信息,但柳侠看到孟玉杰和高秋峰的时候,还是非常非常高兴。 孟玉杰是技术四科的,三十二岁,比柳侠早进第三大队四年,因为学历问题,前年才通过工程师考评。 孟玉杰在单位属于平时几乎没有存在感、但组队的时候大家都愿意把他带上的那种人,因为他能力虽然一般,但为人本分踏实,没有创新性建设性,但只要是领队交给他的工作,他都会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完成。 栖浪水库项目前期勘察阶段,岳德胜因病退出,由柳侠临时负责,马千里带给柳侠的补充人员中,就有孟玉杰,那次合作,柳侠对他印象非常好。 高秋峰是郑朝阳的手下,为人豪爽义气,干活一把好手,就是脾气比较暴躁,三句话就能跟人动手。 不过他娶了个贤惠又有主见的好媳妇,就是现在的办公室(一)主任苏春红,平时有苏春红在旁边劝服着,高秋峰在单位混得还算不错,原来柳侠每次揽私活儿,郑朝阳找的人里都有他。 他这次办停薪留职,是因为在年前,他因为奖金的事和一群后勤科室的人吵了起来,最后和对方阵营里最激动最高调的丁红亮动了手,他一脚把丁红亮给踹到了雪堆里,丁红亮的妻子抱着两个月的女儿坐在焦福通办公室不走,一定要单位给他做主。 焦福通不想招惹脾气有点二的高秋峰,就把苏春红叫上去谈话,让她看着办。 苏春红看着办的结果,就是找到付东,让付东跟柳侠问一下柳侠,能不能让高秋峰跟着他干。 柳侠一口就答应了。 就这样,高秋峰和孟玉杰、万建业一起,申请了五年期限的停薪留职。 虽然经常和马千里、付东电话联系,柳侠知道第三大队现在因为奖金和福利问题内部矛盾有点大,但他真没想到已经到了有人因此会停薪留职的地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5 从焦福通入主第三大队到春节放假前,单位已经进了五十多个人,这其中只有六个是转业军人分配,其他的都是通过各种途径调入的。 这些调入的人员中,包括来自一大队和二大队的四个施工队人员,只有十个原来从事的是和地址勘探测绘有关的工作。 这些新调入的人员,除了技术人员,其他的全部都进了后勤科室。 因为短时间内大量进人,单位内部产生了很多摩擦,比如住房。 第三大队的住房条件好是全系统都知道的,所以这些人来的时候,几乎都抱着单独分到一间宿舍的想法,可现在,把原来做仓库的几间房子都腾出来,别说一人一间了,四人一间也不够。 焦福通在刚上任的时候天天准时到单位,猛开了一个多月的会,然后就经常两三天都不见面,每次有新调入的人来报到,他就给主管后勤的副队长宫卫军打电话,让他妥善安排。 宫卫军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在马千里当队长的时候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休病假,焦福通这么给他来了两次,他马上就回原城住院去了,后来,这事就又落在了办公室主任付东头上。 付东提了副队长后,更跑不掉了,他几次给柳侠打电话,破口大骂焦福通杂碎。 因为焦福通会故意当着总局某一个领导的面给他打电话,让他特别照顾某一个人,把宿舍安排好一些,可单位根本就没房子了,他怎么特别照顾那个人? 然后还有办公室的座位,还有其他必须给职工配备的基本生活用品,这些都是引起矛盾的源头。 不过,最终引发一线工作人员和后勤人员冲突的还不是这些小事,而是奖金分配。 本来,因为黄金作业期耽误了一个多月,今年的收益就受到影响,又一下子进了几十个新人,第四季度的奖金和年终奖比起往年,一下缩水一大截,单位的老职工都有怨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大队调进来的几个人,还在下面煽风点火,说都是三大队的正式职工,凭什么后勤人员就要比技术人员和施工队的人奖金少?一大队这么多年了都是全队一个标准。 还有,三大队规定调入时间不满半年的人,年终奖只拿四分之一的决定不对,他们虽然在三大队干了不到半年,但他们在其他地方干活了,那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这一番搅和下来,原来被马千里给平服下去的一线人员和后勤人员的矛盾又给翻动起来了。 现在,三大队后勤人员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一线人员,人多势众,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捅到了焦福通那里。 年终的总结和领导竞争上岗大会上,焦福通宣布,通过领导班子反复研究讨论,认为原来把单位职工分为三六九等的奖金分配方案是非常不合理、不符合社会主义制度下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则的。 虽然一线人员和后勤人员的具体工作不同,但他们的价值是相同的,没有后勤工作的支持和保障,一线人员的工作是不可能顺利开展的,所以,以后,除了技术人员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享受技术人员特殊补贴外,其他的福利和奖金各个岗位平均分配,奖金按出勤情况进行计算。 这个规定一出,技术科和施工队一片哗然,技术科几个科长除了还在栖浪水库工地的罗水旺,其他几个人同时站起来抗议。 他们外业期间没有节假日,经常连续工作几个月,还是白天在野外做勘探测量,晚上回到驻地做后期计算,怎么可能跟后勤人员的工作量一样? 焦福通的回答是以前后勤人员最常用的说法:技术人员虽然外业期间会牺牲一些节假日,晚上偶尔也会加班,但回到单位后,自由度非常大;后勤人员虽然节假日正常休息,也没有加夜班,但他们长年坚守工作岗位,这样算下来,双方工作时间基本一样。 脾气比较急躁的技术二科科长缪伟伦跟焦福通理论,说一线人员在外面日晒雨淋,怎么可能跟坐在办公室里的后勤人员一样时,焦福通摔了放在面前的文件,站起来,拂袖而去。 那次会议不了了之,竞争上岗也没有进行,奖金分配方案暂时就那么定下来了。 高秋峰说:“焦队长最近发财了,除了我跟几个技术科科长这样撂过二百五话,现在没办法收回来的,都在找他送礼想进后勤,不知道过几天正式上班后,施工队还有多少人。” 柳侠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爆了句粗狂:“我靠。” 孟玉杰笑着说:“柳工,我有个可靠的消息,魏根义进工会了,丁红亮调业务科了。” 柳侠耸耸肩:“天随人愿,这下丁大才子可以大展宏图,一统天下了。” 丁红亮一直对业务科情有独钟,觉得那里才是能够让他一展抱负的地方,范围只局限在第三大队内部的宣传科,实在是埋没了他的才华。 有了这几个人,柳侠心里总算是有了点底,盛世京华的桩基工程可以开始准备了。 初九早上,柳凌带着小萱也回来了。 去年闰八月,所以春节赶的晚,已经快到阳历的二月下旬了,春节前半个月已经过了立春节气,各高校没有像往年那样过了元宵节后才开学,而是提前了一周时间。 柳凌先给柳侠和猫儿说了两个好消息。 荣泽市人民医院和另外几个局级单位,都把新址选在了胡永顺开发的那个商品楼小区东边,现在马上就要开工建设,柳侠那几套门面房现在已经升值了。 王君禹听从楚凤河的建议,两个月前买下了柳侠隔壁一套门面房,现在,他和柳川商量了一下,租下柳侠一套,中间打通,他的诊所五一前后就会搬过去。 柳长青本来是让柳魁和秀梅赶紧去荣泽开店的,柳魁非常认真地和父亲讨论了一下。 小雲和小雷还不满八岁,对柳魁和秀梅非常依赖,柳川和晓慧经常回不了家,如果他们俩也走了,两个小阎王就太可怜了。 柳长青侧面探了探两个小阎王的心思,俩人还是坚决不肯去荣泽,就是要在柳家岭跟着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娘,要在家看着乖弟弟和妹妹。 柳长青不忍心柳魁一辈子被埋没在柳家岭,可小雲和小雷的情况也是真的,他知道柳魁对几个弟弟的心意,只好答应了柳魁,两年后,等小雲和小雷开英语课,必须离开柳家岭去上学了,柳魁和秀梅带着俩小家伙一起去荣泽。 柳侠跟父亲一样,想让大哥出来,可他又同时感到,家里没了大哥,简直就跟少了半边天一样。 还有小雲和小雷,他根本就不想让俩小家伙去荣泽上学,别的不说,就那没完没了的作业,柳侠想想就替俩小阎王发愁。 还有门面房,柳侠说:“王先生租啥咧租,我当初要恁几套门面房,就是有一套是给他当诊所哩。” 柳凌说:“三哥也是这样说哩,王先生不愿意,他说要是那样,他就不用了。” 柳侠鼓起脸不说话,这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猫儿也觉得挺失望的,他知道柳侠对王君禹先生非常非常感激和尊重,一直想让王君禹早点从那个低矮阴暗的房子里搬出来。 柳凌说:“别怄气了孩儿,再给您俩说个好事,咱三哥过了元宵节就回荣泽,他调出来了。” 柳侠说:“啥?”他觉得自己听错了,柳川那么喜欢刑警这个职业,怎么可能调出公安局呢。 柳凌笑着说:“你没听错,三哥调到政法委了,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不过除了咱家哩人跟他们单位几个主要领导,现在还没人知这事,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副科级,文都已经下了,就差去单位宣布了。” 柳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说:“咋会这样咧?三哥搁公安局干哩恁好,为啥不能搁那儿提起来?” 柳凌说:“要是不出意外,三哥会搁政法委干一年,明年再调回公安局,现在是过渡,没办法,中国哩事,就是这样。” 猫儿问:“吴文明那孬孙货咋样了?” 柳凌说:“俩腿都截了,他舅不依不饶,非说是谋杀,非叫公安局给个说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三哥也不能直接回去任刑警大队队长。” 柳侠愤愤地问了一句:“那种杂碎,还值得人谋杀?”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6 小萱坐在猫儿怀里跟着瞎溜嘴:“孬孙货。” 猫儿问:“五叔,你是不是还有啥事儿没说?” 柳凌捏捏小萱的脸儿,沉吟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后面的事。 柳侠和猫儿都有点担心,柳凌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柳凌权衡着说:“咱小蕤,期终考试,数学吃了不到一百分(满分150),其他几门也不好,一下退到年级四百多名了。” 柳侠和猫儿吓了一大跳:“为啥?孩儿出啥事了?” 柳凌看着他俩,说不出口。 小萱忽然说:“那,那,常帅哥哥是孬货,叫俺小蕤哥哥挨打,大姑姑都哭了。” 柳侠和猫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凌:“咋回事五哥?” 柳凌叹了口气:“常帅,从他原色哩朋友那儿弄了可多录像带,就是……那种……,他天天黄昏回去放,小蕤开始捂着被子不看,时间长了……。 常帅叫惯坏了,不光看那个,还威胁咱小蕤,说他要是敢跟咱三叔说,他就说他本来是拿错了,看了一回,是咱小蕤看了一回就上瘾了,非叫他多找点回来看。 小蕤胆儿小,怕他看那种东西叫咱大哥知了挨打,就不敢说。” 猫儿问:“啥时候开始哩?” 柳凌说:“小蕤说,常帅来了不到仨月,就开始了,常志杰给他送哩录像机。 常志杰说常帅搁家看惯彩色电视了,到咱三哥那儿,就个破黑白电视,常帅老委屈,就给常帅弄个录像机,叫他看录像片。 当初大姐叫常帅去荣泽上高中他就不愿意,嫌弃荣泽高中条件差,是大姐觉得常帅再跟他原色那一群同学混下去就毁了,坚持非叫常帅去,跟他吵了好几架,还说要是常帅变成个无二混子,就跟他离婚,他没法,才同意叫常帅去哩。” 猫儿说:“可,可俺三叔原来一有时间就会过去,他知常帅有点混,就怕他乱来,到那儿就会检查他们住哩地方,啥也没发现呀。” 柳凌说:“常帅是咱大姐哩孩儿,我不想说他,可,您不知孩儿,他已经不是咱想哩那样,只是有点贪耍,不待见学习,他是,他是已经心儿里坏了。 他可能搁家撒惯谎了,心眼儿可多,他天天清早起来,都给录像机跟录像带装编织袋里,藏到咱三哥原来那个小厨房里,那儿现在是放杂物哩,平常根本就没人进去。 您不知大姐叫他气成啥,小蕤这回没法儿,给大哥说了之后,大哥打了小蕤一顿,又找到大姐家,他不是想给咱小蕤学习退步哩责任推到常帅身上,他是觉得小蕤可能说瞎话了,大姐家哩人可能根本就不知常帅偷偷看那种东西。 谁知,大哥去她家,话还没说完,她婆子就不愿意了,说咱大哥血口喷人,说常帅可老实,咋会看那种下流东西。 常志杰更不是东西,他说就算常帅放那种录像了,他又没拉住小蕤非叫他看不可,还是咱小蕤自己想看。” 柳侠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就那一间屋子,他就搁小蕤脸前放着,小蕤不看有啥法儿?” 猫儿忽然想起什么,十分懊恼地说:“哎呀,我想起来了,小叔你从栖浪水库回来前没几天,俺小蕤哥偷偷跟我说,他可不待见常帅,问我,他要是跟三叔说说,叫常帅去住校中不中。 我说,‘常帅是咱大姑哩孩儿,咱三叔对咱姑姑都恁好,肯定不舍得叫她们伤心,你要是说了,三叔肯定可为难。反正就两年,你忍一下,等考上大学,咱不理他就妥了’,我这样一说,俺小蕤哥就没再吭气。肯定那时候常帅就看那种录像了,俺小蕤哥想给他撵走。” 猫儿气得有点狠,柳侠搂着他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柳凌也气得大喘气,几个人互相看着,却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事。 小萱有点不适应这种沉闷的气氛,撅着嘴说:“孬孙货,都撵跑,不叫搁咱家。” 过了好几分钟,柳侠才问:“那现在咋弄咧?咱大哥打孩儿狠不狠?” 柳凌说:“肯定狠啊,大哥快叫气死了,咱伯跟咱妈也叫气哩吃不下饭。 小蕤哭着跟咱大哥说,他真哩想好好学习了,暑假从这儿回去,他提前开学,常帅没去,小蕤月考进步了可多,可没几天,常帅一回去,就又开始看录像了,这回三哥去原城了,常帅更是无所顾忌,那种,还有武打哩,枪战哩,啥都放,小蕤说他现在根本就看不进去说,光想起录像里哩事。” 猫儿问:“俺小蕤哥都成这样了,常帅滚了没?” 柳凌说:“您大姑去给您大伯您娘赔不是,说不会再叫常帅去荣泽了,他以后愿意上学就搁原色上,不愿意上,就叫他随便混,死了拉倒。” 柳侠气不下:“他们一句话,咱小蕤可是叫毁了,大姐他婆子一家真是膈应死人。” 柳凌说:“真哩,就这样,常志杰一句话都没,他还恼咱家咧。” 因为这件事,家里好几天都有点闷,猫儿的情绪尤其差,他一直觉得是自己那句话把小蕤给害了。 正月十七,他们接到柳川的电话,他已经到荣泽市政法委报到上班,任命文件也已经下了,家里的气氛这才好了些。 第292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季节轮回的脚步无声无息,人却总能凭那缥缈不可言说的感觉准确地知道它已经来到了。 自从第一次闻到春天的气息开始,猫儿就不肯再在房间里锻炼,他宁愿穿着花棉袄被小萱蹦着叫“花媳妇儿”,也要到后院里打他的五禽戏和太极拳。 三月初猫儿又到医院化验了一次,情况平稳,但比柳侠期待的要差些。 猫儿去年发现情况不对在原城化验的时候,血色素不足四克,去年一年,在林教授和祁老先生的治疗下,他的状况一直在缓慢而稳定地改善,春节前那次化验,血色素是九。 现在又经过了三个月,柳侠想着怎么也能达到十左右,结果,其他项目都在好转,只有血色素这一项,依然是九。 林培之教授说,猫儿的骨髓造血机能在稳步恢复,这样的情况已经非常好了,让柳侠不要着急。 可柳侠怎么可能不着急,那么多白血病人,看着好转了,说加重就一下不得了了,猫儿只要没有彻底痊愈,他的心永远不可能真正踏实。 带着猫儿从医院出来,柳侠没再去工地,而是直接来到了祁老先生这里。 祁老先生给猫儿又仔细诊了脉,他说,猫儿虽然不能说已经大好了,但生机已经非常稳固,只是还需要时间调理到最佳状态,让柳侠不要太在意什么血红蛋白数量。 祁老先生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觉得大千世界,百人百样,怎么可能用一组固定不变的数字去衡量所有人的身体状况? 他还说,猫儿现在的身体已经可以承受正常的运动了,正好春天也来了,他让柳侠放开手,让猫儿和平常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猫儿听完这话,当着祁老先生的面就缠着柳侠,让他答应自己去跟戴教官学擒拿格斗。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7 柳侠心里正难受着呢,不想答应,可他又舍不得一口拒绝猫儿,就问祁老先生:“可以吗?” 他是认定祁清源肯定会说不行才问的,谁知,祁老先生笑着说:“可以,正好也春天了,把精气神都提起来,让他身体里的生气也跟着春天一块儿发发长长,只是开始这一段稍微注意些,别太累着了就行。” 柳侠傻眼了。 猫儿从祁老先生那里出来,欢呼雀跃,回到家就给柳凌打电话,让他帮自己赶紧问问,能不能明天就过去拜师。 柳侠看着猫儿那兴奋的样子,突然就释怀了,也催着柳凌帮猫儿问。 只要猫儿喜欢,有什么不行的?也许,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就能让猫儿体内的生气大涨呢! 再一个,自己现在这么忙,肯定能陪猫儿的时间很少,如果每天只有猫儿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他肯定会胡思乱想,会总想着自己是个病人,和这种情况相比,猫儿在警官大学那样阳气爆棚的地方,即便什么都不干,应该也不会有坏处吧? 就这样,猫儿一周三次去警官大学学武艺的事定了下来,几个人都没考虑猫儿几个月后参加高考的事。 猫儿生病以后,学习这种事就彻底被柳侠忘了,至于考大学,他更是想都没想,他现在对猫儿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健康康地活着。 柳侠不知道,猫儿今天在看到那张化验单时,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猫儿对未来生活所有的宏伟计划,都是建立在好好活着、一辈子守着小叔的基础上的,他对检查结果的期待一点不比柳侠低。 这次发现自己的情况没有像以前那样稳定地好转,猫儿从来就不曾真正放下来的心一下就又高高地悬了起来。 一定要彻底好起来,一定要陪着小叔一辈子,不能把小叔一个人丢在这里,看着柳侠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猫儿这样想。 猫儿提出想跟戴教官学习,是因为他无意中从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说的是一个民国时候非常有名气的武术大师,那个大师之所以习武,是因为他小的时候身体很差,结果,他不但学武有成,最后还活了九十多岁,那个武术家练的是一种形意拳。 猫儿看杂志里说的意思,形意拳好像是和太极拳差不多,都是以韧性内劲为主的功夫,猫儿觉得练这个说不定对自己的身体有好处,而柳凌说过,戴教官是位太极大师家的养子,得大师真传。 猫儿拜师的过程简单到不提也罢,反正猫儿现在每周一、三、五早上准时和柳凌一起骑自行车上班,柳凌车前的横梁上坐着小萱,猫儿车前面的储物筐里坐着柳小猪。 柳小猪现在是一只倍受家人宠爱的小狗,各种预防针按时打,过几天就会洗一次澡,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猫儿带着它去哪里都不会讨人嫌。 猫儿来警告大学训练的时候,柳凌也都有课,小萱一个人玩难免有点孤单,现在有柳小猪陪着,小萱觉得可美。 如果柳凌下午没课,猫儿跟戴教官学习完之后,会等他一起回家,如果有课,猫儿自己带柳小猪回家。 猫儿听柳侠说过他在高中时学着别的同学下课不出去玩连轴转地学习,结果成绩反倒退步的事,猫儿发现自己和小叔简直一模一样,他现在每天的时间被练习复习、玩电脑和太极拳平均分配,一天只有四节课的时间在复习,结果学习的效果居然一点都不比以前差。 柳侠现在忙的就差没把脚当初手使了。 年前一起吃饭时,王德邻才知道柳侠所说的勘探测绘不光是探查个土层岩层确定个坐标边界,他们的工作还可以包括一些地下工程,他马上怂恿柳侠去找陆光明把盛世京华几栋高层的地下工程签了下来。 盛世京华首先开工的就是那几栋高层,春节过后万建业他们一到,人员基本够手,柳侠马上就动工了,设计图完成后交给陆光明,他们那边进行评估,柳侠这边就开始到处跑着去采购工程原材料了,现在,他的设计已经通过,马上就要开始六栋楼的低承台桩基础工程。 将军驿区工商局的工程他也接下来了,是税务局那位官科长给牵的线,合同一签,柳侠就把提成给他了。 工商局比起税务局在财力上可能要差些,签了合同后,他们告诉柳侠,目前不着急动工。 柳侠欣然同意,他一点都不着急,只要签了合同,就等于菜已经剜到自家篮子里了,只是早一点晚一点吃的问题。 荣泽电厂二期工程的合同,第三大队和他们签了三年后才干,工程款一分钱不少,这个柳侠是知道的。 可柳侠刚把心放下来,工商局负责这块的副局长又给他打电话,新址的建设资金已经批复下来了,他们想尽快开工,柳侠这边的测绘得赶快开始。 柳侠只好把卜鸣老爷子和万建业、关强、浩宁分出去,他自己带着人在盛世京华干,好在工商局这个工程简单,几天时间就完工了,要不柳侠得把自己的头发给挠掉完。 马千里这期间连续给柳侠打了几个电话,说栖浪水库二期工程三月底招标,他简直是用命令的,要求柳侠必须参加。 马千里说,哪怕只能签到一个小的边缘工程,对柳侠以后的业务也是非常非常大的有好处的。 柳侠以前说的再好,说他做过多少国家大型重点项目,别人也没看到,说服力总是不够强,如果他能在一个有长期合作潜力客户的工程期间,同时拿到栖浪水库的合同,那合作方会对他信心大增。 柳侠没经历过招投标,虽然马千里让他看了不少样本,还给他讲过他自己参与过的一些招标工程,可那毕竟不一样,柳侠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三月中旬,过完节上班二十天,柳侠给规划局那位姓郜的局长打了个电话,询问那个公路工程。 郜局长说那个工程算是个大工程,上级要求他们必须进行招投标,局长让柳侠准备标书,他说虽然是招投标,但不像香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当场吆喝着比价格,而是他们从投标单位的标书中筛选出最合适的对象,他让柳侠准备标书,说他会关照柳侠的。 柳侠每天从工地回到家,还要一个头两个大地准备标书,他不太了解京都测绘行业的普遍行情,又找不到熟悉的同行可以询问,怕自己定的价格太低坏了行规,又怕定的太高直接被淘汰出局。 柳侠虽然阅历不算太多,但看书够多,知道官场上的场面话大多数时候都当不得真,到时候人家轻轻一句情况有变,随随便便就把你给打发了,而且他本来也就没有遇事完全指望别人的习惯,所以他没有把郜局长那句关照当成无所不能的尚方宝剑,他觉得自己认认真真地做一份符合当下市场条件的标书才是硬道理,这样郜局长真打算关照他的话也多些底气。 最后,他还是询问了马千里,然后根据马千里给他提供的现在直属大队承揽到的一个山区公路工程价格为基础做了个十分详细的预算,半个月后,他顺利拿到了工程。 年前的时候郜局长说这个工程不急,动工可能要到后半年了,可中标后,他们要求六月中旬之前就要出报告,盛世京华那边才干到一半,如果不是王德邻给他介绍的那几个工人,柳侠连盛世京华干着都吃力,所以他现在根本就没有人手往这个工地派。 现在这种情况,柳侠可谓悲喜交加,愁得白头发都要出来了。 京都这几年建筑业发展迅速,相对来说利润微薄又麻烦的地桩工程和商品房的利润比起来,简直是金山和散碎银子的差别,所以很多建筑承包商会把桩基工程承包出去,很多没有高等建筑资质的底层建筑队开始专门承接地桩工程,现在,打地桩在京都几乎成了一个独立的产业。 这些二道包工头子还无孔不入,消息特别灵通,柳侠签完合同两天,就有人找到盛世京华的工地上,想承包他公路工程的高架桥桩基工程,柳侠一口就回绝了。 一个桩基工程的利润一共才多少,他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工程,不可能不要一分钱的利润就转手,他截留一部分利润,二道包工头子再赚一部分,那用到工程上的钱还剩多少?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信得过二道贩子的工程质量? 而且,他承接的公路有三分之一是山区路段,其中一个设计复杂、连接四个方向的高架桥就在山区路段中,柳侠凭眼力就能看出这个地段地层结构复杂,基桩一定要设计合理施工质量过硬,这样的工程,柳侠都担心自己干不好呢,怎么可能交给别人? 再说了,柳侠一直赚的就是辛苦钱,他一分钱的利润都不想分给别人,累死也不分。 可是,可是,他现在是守着金山没头啊,再好的利润,他现在没人也干不了啊! 工人倒好说,那些二道贩子包工头也不是总有工程,没有工程的话他们不可能白养着工人,所以,打地桩的工人其实是流通的,哪儿有工程上哪儿干。 柳侠让王东临给他介绍的几个工人,也就是住在王德邻没买下西邻居之前的那家、柳侠经常听见他们看着电视大呼小叫的那群人,帮他再找十五个责任心强、不把偷工减料视为理所当然的熟练工,那个和柳侠算是老乡的人趁着吃午饭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出去了半个小时就带回来一大帮。 熟练工人要过剩了,技术人员却没个着落。 测绘技术专业性很强,本来就不属于大众型技能,柳侠还想找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以保证自己的第一个大型工程质量尽善尽美,这可是要难为死他了。 猫儿看到工作服上占满水泥浆、形象比民工还风尘仆仆的柳侠坐在那里对着饭碗发愁,就试着给他出主意:“您队里原来退休哩孙工,还有跟卜爷爷一起停薪留职哩苌工,他们不是都搁家没事嘛,要不,咱叫付东叔叔帮你问问他们?” 柳侠说:“你不是知嘛孩儿,孙工腿不好,一遇见刮风下雨就疼,要不他会一到年龄就退?大部分老工程师退休后单位都会返聘他们再干五年左右,就孙工,马鹏程他爸以前连水库跟山区工程都很少分给他,一直给他派哩都是原城附近哩工程,一到年龄就赶紧给他办手续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8 苌工更不中了,我组队哩时候,马鹏程他爸就替我问过他,他说他在外头跑了大半辈子,不想再干了,想回家守着孩儿们好好养老。” 猫儿想了想说:“咱只管试试呗,马千里他爸对孙工恁好,要是他说出来,没准孙工就会答应咧。苌工也一样啊,他搁外头跑了恁些年,想着回家歇着老美,没准一会儿才发现,其实成天搁家一点也不美,还不胜搁外头跑咧。” 柳侠有点动心,反正他现在也真想不出其他辙了,他觉得可以照猫儿的话试试。 他先给马千里打了电话,马千里觉得可行,孙连朝退休后就住在总局老家属院,马千里说他第二天就去帮柳侠问,不一定能成。 柳侠知道,马千里说没把握,主要还是因为孙连朝的身体。 孙连朝六十年代参加一个国家级地形图绘制项目,跨越中西部好几个省,一干好几年,有一年冬天在甘肃的深山区,被突然降临的大雪困在野外,他和那个测绘小队的人差点就回不来了,后来被部队找到,回来后就落下了一身的病。 柳侠也觉得打扰孙连朝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现在是真没招儿了,只能试试。 苌景云当初把自己在第三大队的四楼套房转卖给了没资格分房的苏春红,自己现在和妻子一起住在原城他给儿子买的商品房里,马千里没他的联系方式,他让柳侠请付东帮忙。 付东管分管后勤,离退休人员的管理和停薪留职这一块都是他的事,他有所有不在现职的人员的联系方式。 柳侠电话里没瞒着付东,直接就说自己同时接了两个工程,人手不够,想请他说服苌景云帮忙。 付东羡慕:“兄弟,你可真牛啊,这才组队几天,就把场面打开了。” 柳侠说:“那也没付东哥你这个副队长牛啊,你是咱们系统最年轻的副队长了吧?” 付东说:“这虚名有个屁用啊,操心受累他妈还没以前拿钱多,净跟着焦福通个孙子挨骂了。” 柳侠笑:“要不你来京都吧,我缺个总领全盘的大执事,哥哥您运筹帷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王熙凤似的,天生就是大执事的料。” 付东也笑:“小柳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成,你等着吧,哪天焦福通把哥哥给逼急了,我就学着建业,拖家带口投奔你去。” 柳侠问:“哎,付东哥,单位不会都知道建业哥是来我这儿了吧?” 付东说:“卜工和建业两口子嘴都严,可队里人又不是傻子,当初你和建业两家是邻居,郭丽萍对你们柳岸一直又特别好,你这边停薪留职,建业那边请长假走人,回来的时候俩人又穿得光鲜亮丽,花钱大手大脚,略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吧?” 柳侠不喜欢焦福通,但他心里对三大队感情深厚,所有有点心虚:“这样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队里人不会觉得我是抄单位底子的白眼狼吧?” 付东说:“影响是不怎么好,很多革命群众都被刺激得要生病了,丁红亮滴血了;焦队长说要修订对技术人员停薪留职的条件,卜工穿个那么烧包的皮褛回来,焦福通看见后脸拉得都赶上甘肃的毛驴了。 白眼狼什么的肯定有人说,不过你还用得着在乎这个吗?哥哥我要是有你这能耐,别说一个白眼狼了,就是大灰狼独眼狼红眼狼一起上我也高兴啊。” 柳侠说:“那我等着你哪天想开了来跟我一块做白眼狼哦。” 付东和柳侠贫够了,开始说正事:“苌工那里我尽量替你说,把握不大,你要是在那边有门路,该想办法继续想,双管齐下比较保险,成吧?” 柳侠说:“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腐蚀一个测绘设计院的人呢,听说他们里面有人会偷偷接私活儿。” 付东大笑:“跟当初你一样?” 柳侠说:“差不多吧,都是穷急了,业余时间做苦力挣个零花钱呗。” 付东说:“兄弟,你那叫零花钱啊?” 柳侠嘿嘿笑,心里有点小得意。 出乎柳侠意料,第三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和小萱一起在院子里看柳凌教猫儿擒拿术的时候,听到电话铃响,他一去接,居然是苌景云。 苌景云开口就说:“小柳吧?我现在准备去火车站,十点钟的火车,明天早上六点到京都,你能去接站吗?” 柳侠脑子里都没反应过来,就急急忙忙地说:“能,苌工您,您怎么没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没给您租房子呢。” 苌景云说:“那个到了再说,卜鸣不是自己住一间嘛,不行我到那儿先跟他挤挤。” 柳侠哪敢让他跟卜鸣挤啊,苌景云虽然性格不像卜鸣那么木讷倔强,但也属于性情比较冷淡,爱较真,有几分知识分子书呆子气的人,两个书呆子倔老头住一起,万一因为什么事死磕起来,有十个他也劝解不开啊。 放下电话,柳侠就给万建业发传呼,万建业很快回了电话。 柳侠让他去马老太太家隔壁——就是柳小猪的娘家,去跟人商量,现在就把人家家剩余的两间房子都租下来,明天柳侠过去给钱。 孟玉杰和高秋峰现在就住在柳小猪的娘家。 柳小猪的娘家也姓马,三所大瓦房盖得比这边马老太太家还好呢,家里两个姑娘都出嫁了,上边两个儿媳妇都跟公公婆婆合不来,两个儿子都比较听媳妇的,就划了宅基地出去单门另过了。 老两口和刚结婚不到一年的小儿子住在老宅子里,老两口住上屋,小儿子和孙子住东厢房,西厢房出租。 原来租他们家房子的两个小家庭都比较窝囊,把房子和院子都弄得很乱,每回给房租还不爽快,这家小儿子早就想把柳侠队里的人给撬他们家呢,只不过一直没机会。 柳侠去跟他们讨要柳小猪的时候,这小儿子就拿话试探过柳侠。 柳侠因为马老太太对人很好,马老太太家的土暖气也烧的很热,老太太那个很有本事的儿子跟柳侠要的暖气费也很合理,五间房子,一个采暖季下来,一共才要五百块钱,柳侠觉得能遇到这样的房东挺不容易,绝对没有随便就退租的道理,所以就装作没听懂他的话。 那家小儿子脾气还挺好,等柳侠为孟玉杰和高秋峰来租他们家房子的时候,他十分热情,一点都不记仇。 不过当听他说他春节前把另外两家租户的房子都收回来了,柳侠觉得这小子还是蛮有主意的。 万建业听说是苌景云要来,非常高兴,当即叫了郭丽萍过来,两人一起把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柳侠起来给猫儿煎好了药,就出发去接人。 苌景云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柳侠觉得他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这个词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柳侠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这么纤细艳丽用来形容琼瑶笔下女主角的词来形容一个老头子,真有点诡异,可柳侠就是这种感觉。 柳侠安置苌景云住下,当即就开始跟他谈待遇。 柳侠现在已经快从毛建勇那里出徒了,谈这些跟钱有关的问题时,心里虽然忍不住发虚,脸上却非常镇定。 苌景云显然也是提前考虑成熟了才过来的,他提的要求很简单:“和现在咱们队里跟我职称一样、工龄差不多的人拿到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差不多就行。” 柳侠说:“我这里跟咱们队里一样,技术人员和工程队骨干,没有工程的时候也有基本工资;奖金是浮动的,有工程的时候比马队长在时奖金还高一点,没工程的时候就没奖金。” 苌景云说:“行,挺合理的。” 苌景云的待遇,明面上和卜鸣差不多,但实际上差一大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59 卜鸣是柳侠能够组建起测绘队非常关键的一个条件。 虽然柳侠能力足够,并且是挂靠在总局直属大队,但以柳侠现在还没有中级技术职称的情况,他无论如何是不够资格独立组建一支测绘队的,卜鸣等于是柳侠组建测绘队的基石。 所以,卜鸣和万建业这两个人在柳侠心里的分量是后面加入的人根本比不了的。 万建业两口子年轻,自己花钱的地方多,还要养孩子,当下就需要钱,柳侠现在就给他们多发奖金。 卜鸣老爷子这里,柳侠和柳凌、猫儿商量好了,在工资和奖金之外,又为他单独办了一张零存整取的存折,每个工程完成,猫儿都会把利润的百分之十存上去,等老爷子有一天真干不动了,他把存折拿出来,让老爷子回家过个富足的晚年。 苌景云到的当天下午,柳侠正带着他在盛世京华的施工现场看情况,接到猫儿的传呼:孙工答应了,后天早上到。 柳侠十分激动,开车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猫儿打回去,询问情况。 猫儿说,马千里把电话打家里去了,他说孙连朝答应过来了,不过,他的意思是他身体不好,不会像正常上班那样长年跟着柳侠干,柳侠如果像现在这样,几个工程赶一块忙不过来了,他就过来帮个忙,柳侠人手够了,他就回去,给不给钱的,都无所谓。 猫儿说:“小叔,孙工其实就是给马鹏程他爸面子,他应该是不想出来干。” 柳侠说:“孙工哩身体是咋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孩儿?他身体那样,家条件又好,孩子都事业有成,还孝顺,这样他还愿意来帮我,不管啥原因,咱都得感激他。” 猫儿说:“我知小叔,那,等工程竣工,咱多给孙工点奖金吧。” 柳侠说:“中,反正工资是你造哩,到时候你看着给。” 放下电话,柳侠双手合十咧嘴笑:“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这下就好了。” 第293章 消息 本来公路工程投标成功,让柳侠对栖浪水库投标多了点信心,可他每每想起自己在栖浪水库那八个月的工作经历,就又有点不自信。 他们做勘探测绘,是要为后面的工程建设提供设计和施工依据的,黄河的水文特征十分独特,柳侠觉得以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还不足以对那么复杂独特的水文环境做出准确判断。 就好像祁老先生说的,一组固定的数据不能准确判断所有人的健康状况一样,柳侠觉得,即便是他以最认真严谨的态度勘测出了数据,也未必能准确地反应出真实的地质情况。 何况,在栖浪水库工程中,他们可不是像从前那样,提供一份科学准确的测量报告就完成任务了。 在这个国家特大型水利工程中,很多时候,测绘和建设单位的职责界限被模糊,建设单位经常发生按照设计图纸无法施工的情况,柳侠他们需要现场做精细勘测,当时提供数据和自己的判断,为建设单位的设计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柳侠他们当时和建设单位之所以发生冲突,就是因为双方经常意见不合,久而久之,产生了情绪上的对抗。 建设单位觉得勘测单位提供的施工方案天方夜谭,勘测单位觉得建设单位对黄河的地下地层情况之恶劣估计不足,抱侥幸心理,可能埋下隐患,双方都对对方的专业素质表示怀疑。 柳侠心里有点发毛。 现在,离栖浪水库二期工程投标只剩不足半个月,他买了一大堆专业书籍,每天回到家,比高考时候还认真地查阅资料,越看他越觉得自己差的远,越看越没信心。 倒是卜鸣、孙连朝和苌景云,知道他打算参与这个工程,非常兴奋,三个老工程师坚持承担了全部的后期计算和制图,让柳侠全心全意准备标书。 柳侠被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每天在心虚气短中查资料准备上战场。 柳凌和猫儿对柳侠信心十足,猫儿每天都要在柳侠面前幻想一遍他顺利中标,然后从此事业顺风顺水、大杀四方、财源滚滚、日进斗金、气疯三大队几个费尽心机逼得他停薪留职的孬孙货的情形。 柳侠算是被彻底架到火上了,他决定,就算只是为了满足大乖猫气死丁红亮、魏根义的愿望,自己也得硬起头皮往前冲。 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柳侠带着精心准备的标书和一大群人的期待,坐上了回原城的火车。 马千里身为主管业务的副局长,要代表中原省地质局去投标,柳侠在原城和他汇合,他们一起去栖浪水库建设工程指挥部所在地洛城。 在柳侠忙忙碌碌为了发财手脚并用往前跑的时候,柳凌也没闲着。 虽然他感觉自己考的不错,却不敢说一定能过线,万一是今年的考题比较容易,大家都考得很好呢? 所以,柳凌现在每天依然会抓紧时间看书学习,只不过没以前那么拼命了,因为他要分成一大部分精力带小萱。 在两个小阎王的强烈要求、小萱自己也有意愿的情况下,家里人打算暑假后就让小萱上学,所以小萱能在这里陪着柳凌的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柳凌只要想象一下小萱不在身边,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他现在是非常非常不舍得让小萱离开,所以,柳凌春节回来之后,除了天气不好的日子,他都是带着小萱上班。 小萱懂事乖巧,柳凌上课的时候,把他安置在训练大厅一角,他就乖乖地在那个角落玩,从来不乱跑,警官大学又十分安全,柳凌也不用担心他会走丢或被拐走。 过完年他们刚来的时候,天气还冷,京都几个公园的湖还都结着厚厚的冰,柳凌带小萱去滑了一次,小萱摔了好几个屁股蹲儿,兴奋得不行不行的,柳凌看他喜欢这么喜欢滑冰,就买了两双旱冰鞋,带着他学滑旱冰。 小萱是个麻利又好动的小胖子,和柳钰小时候一样,虽然胖,却一点也不笨拙,相反,他身体协调性非常好,爬高上低淘力的时候尤其明显,当然,做他喜欢的运动时也不例外。 柳凌拉着他的手在旱冰场边上教了半个小时,他就敢只拉着柳凌一根手指,自己慢慢滑了。 三天后,小胖子已经跃跃欲试,学着别人,挑战倒着滑了。 因为进步神速,又被爸爸和叔叔哥哥猛夸,小胖子犯了所有小孩子都会犯的错——小家伙有点飘飘然了。 一天早上,天又飘了点雪,风也特别的大,柳凌就把小萱留在了家里,他坐着柳侠的车去学校。 小萱开始的时候跟着猫儿呆在暖和和的屋子里看儿童画册,跟着猫儿学写大字,特别乖,等吃了完加餐的牛奶和鸡蛋,猫儿开始玩电脑的时候,小家伙坐不住了。 当时他学会滑冰刚一星期,正是最有兴趣的时候,小家伙想起后院那个大水池子,心里有点痒痒。 于是,小家伙就跟猫儿说,他想屙臭臭,但不要在小叔和哥哥的房间屙,要去他和爸爸自己的卫生间。 小萱自己会擦屁屁,除了半夜睡着需要把尿,醒着的时候上厕所完全不用大人操心,加上猫儿当时也玩得正入迷,就没多想,说了小家伙一句“哟,跟柳小猪学会占地盘了?屙一泡还挑地方?”就让小家伙去了。 柳小猪屁颠屁颠地也跟着小萱跑了。 猫儿没想到,小家伙回到房间拿了柳凌给他买的小旱冰鞋就奔后面的大水池子去了。 虽然下着雪,但这时候已经立春快二十天了,气温已经上来了,水池子只有靠边的地方冰比较厚,中心部分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就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再一个,在水泥地面滑旱冰和在冰面上相差还是蛮大的,再加上小萱也不太会系旱冰鞋上那乱糟糟的带子,只是把脚放进旱冰鞋上后胡乱缠了几圈,根本就不跟脚。 小家伙一下去就失控了,两只脚同时滑了出去,他整个人后仰,头碰在池壁上,人溜出去到了水池中央,掉进了水里。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0 小家伙身上穿的是秀梅和玉芳给他新做的棉袄棉裤,吸足了水后非常沉,再加上脚上缠的乱七八糟的旱冰鞋,小家伙怎么都爬不起来。 猫儿是被柳小猪惊恐的叫声给招出来的。 柳小猪现在长大了不少,早已经不是只会原来的哼哼唧唧,现在“汪汪汪”地叫起来,非常响亮。 猫儿只穿着薄棉袄就跑了出来,发现小萱躺在水池子里,他吓得差点没把自己栽进去。 他跳进池子连拖带抱把小萱弄出来,带着哭腔给柳凌发了传呼。 四十分钟后,柳凌坐着出租车赶回了家。 小萱已经被猫儿洗得干干净净,穿着小棉袄坐在被窝儿里,看到柳凌回来,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吐着舌头撒娇地喊了声:“爸爸。” 柳凌抱着小家伙半天都说不出话。 虽然池子里的水深只有三十公分左右,但大冬天的,又是雪又是风,只要想想小萱脸上青紫地在水里扑腾的情形,柳凌就心疼到要死。 他摸着小萱后脑勺上鸡蛋大的包问:“疼不疼乖?” “不疼。”小萱毫不在乎地摇摇头,“小雲哥上老歪梨树上摘梨儿吃,没防着掉下来了,脸上磕可大一片,都流血了,哥哥还不疼咧,我就是磕了个小疙瘩,更不疼。 还有小雷哥,他,还有小雲哥,胖虫儿哥,俺几个去逮蝎子,他胳膊叫圪针剌了可长一道,流可多血,小雷哥也说不疼,小雲哥使唾沫给他一抹,一会儿可好了。” 小萱摸摸自己脑袋上的包:“爸爸,你也使唾沫给我抹抹吧,一抹,我一会儿就好了。” 家里有备用的碘酒和棉球,猫儿已经给小萱抹过了,不过,柳凌还是用唾沫给小家伙抹了好几遍。 小萱晃了晃脑袋,高兴地宣布:“嘿嘿,唾沫一抹,真哩一点儿都不疼了。” 柳凌请了半天假,在家陪小萱,那几天,小家伙睡觉的时候,柳凌一直抱着他。 小家伙后脑勺的包跟个小牛角似的,没法平躺着睡。 猫儿为这事内疚得要死,那天晚上给小蕤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埋怨自己太大意,叫乖小萱受那么大罪,结果,本来是他打电话安慰鼓励小蕤呢,最后反倒成了小蕤在安慰他。 小蕤现在每天晚上回水文队,和柳川他们一起住。 柳川和晓慧俩人对小蕤的事十分自责,觉得特别对不起大哥大嫂,他们在跟前看着,还让常帅把小蕤给祸害成这样。 尤其是柳川,他是干刑警的,常帅在眼皮底下看那种东西他居然没发现,何况小蕤还有那么多反常的表现。 所以他和晓慧商量了一下,过完年晓慧开始上班,柳川就跟小蕤说,他担心晓慧晚上下班路上再出事,可他又不可能天天去接,所以他想让小蕤以后晚上陪着晓慧放学。 小蕤知道柳川这么说是为了给他台阶,他是个知道体谅别人心意的孩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柳长青给家里人下了话,谁都不准再提小蕤看录像的事,也不准没事老问小蕤的成绩,除了柳葳和猫儿。 柳葳和猫儿都是学生,和小蕤年龄又相差不大,他们和小蕤谈,小蕤应该会比较放松,多跟柳葳和猫儿说说,没准儿小蕤还能早点放下这件事。 现在,猫儿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给跟小蕤通一次电话,多的时候俩人能说半个小时,如果小蕤作业多,俩人说几句就挂了。 柳葳打长途不方便,他一星期左右给小蕤打一个电话。 小蕤对柳葳,就好像柳侠他们对大哥柳魁,尊重又依恋。 柳川打电话说,小蕤和猫儿聊完后,会很放松很开心;和柳葳聊完后,开心完了会很努力。 猫儿觉得,以小蕤现在的成绩,到高考只有这半年的时候,可能补不回来,他想让小蕤来京都读一年,换换环境,柳凌和柳侠都说不行。 中原省的录取分数线和京都相差太多,学习氛围当然相差更多,小蕤在这里学完了,哪怕成绩名列前茅,回去参加高考,录取的希望也不大。 猫儿知道柳凌和柳侠的考虑更实际,只好放下了这个念头。 柳凌当然不会因为小萱掉池子里的事抱怨猫儿,以后,如果天气不好,他还是会放心地把小萱留在家里。 后来猫儿开始去跟着戴教官学习太极拳,天气正好也渐渐暖和了,柳凌把小萱留在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 不过,如果去王正维的律师事务所帮忙,他通常是不带小家伙的,因为那里实在是太忙,他去了根本就顾不上照顾小萱。 从第一次因为王正维觉得自己被白白耽误二十分钟太吃亏,让柳凌帮忙整理卷宗抵债起,小贾就牢牢地抓住了这个超级优质的免费劳动力。 柳凌那天跟着小贾整理了两份完整的卷宗之后,后边不用小贾说,他就能把所有类型的文件整理得非常好,没出一点差错。 小贾觉得有柳凌这么个帮手,好像压在他头上的大山给搬了去一般,实在是太轻松了,所以后来,他每星期都要找借口让柳凌过去一两次。 王正维第一次看到柳凌的时候挑了挑眉,当柳凌怀疑他在嫌弃自己热粘皮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把柳凌从他弟子那里截胡,自己使唤了起来。 以后,柳凌去的那段时间,几乎算是王正维的私人秘书。 幸好每周就那么一两次,否则,柳凌怀疑,即便是自己分数够,王正维现在的学生们也得想办法把他游说得不收自己。 王正维尤其爱让柳凌写封皮和卷宗目录,现在,他亲自经手的案子的文件,除了封皮和目录,连里面部分需要他写的内容都是柳凌写的,他甚至会让柳凌誊写他已经写好的案件分析。 孙连朝来到京都的那天,王正维还让柳凌跟他去旁听了一次他的现场法庭辩护,柳凌见识了王正维在法庭上的风采,真是大开眼界。 唯一遗憾的是,法官和对方的辩护律师穿着看上去有点挫,让本来是一场相当高水平的对决场面看着有点……不够正式高端。 那天柳凌陪王正维回到律师事务所后,王正维让柳凌跟他说说自己对案件感受。 王正维一点提示都不给,柳凌也不知道他说的感受是指哪方面,就根据本能,跟王正维说了一下他从双方辩护人引用的法律条文里感觉到的中国几种现行法律之间的冲突和矛盾。 听他说完,王正维说:“你教射击什么的亏了,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工作太埋汰你了。” 柳凌现在的身份不好跟他争辩,只好说:“虽然我不认为射击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能够做好的技能,但如果您坚持这个观点,您干脆大发慈悲把我从那个工作中拯救出来吧。” 王正维说:“别跟我来顺杆儿爬这一套啊,我不会心软的,成绩不够,就是说出个花儿来我也不可能收你的,其实就是够了,我也不一定收,我这人喜怒无常,小人心性。” 柳凌没的说,只是回到家后更加努力地看书,准备不行今年再考一次。 他已经决定了,哪怕多考两年能,也要做王正维的学生。 柳侠离开京都回中原的第四天,学校的另一位枪械教官前一段老家有事,他请了半个月假,柳凌替他上了好几节课,这位教官昨天回来了,非要让柳凌休息几天,说柳凌这几天的课他来上。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1 正好今天风特别大,柳凌给那个老师发传呼说了一声,自己就没去学校,猫儿这天正好也不用去学太极拳。 吃过早饭,三个人坐在猫儿他们那间复习,柳凌抱着小萱坐在写字台前,握着小萱的手,教他学写大字。 他们刚写了一行“丿”,电话响了。 小萱兴奋地伸出左手,把电话接了起来:“您好,这里是柳府,先生您哪位?” 柳凌放下毛笔,冲小萱伸了下大拇指。 小家伙这么急着接电话,就是为了显摆他刚从一部台湾电视连续剧里看到的这几句接电话的标准台词。 “小萱,我是贾叔叔,让你爸爸接电话好吗?” “好吧,请稍等,爸爸马上就过来。” 柳凌下巴蹭了下小萱的胖脸蛋儿,接过电话。 小贾打电话,是告诉柳凌,他们学校的考研成绩今天中午已经能够查到了,问柳凌这边怎么样。 放下电话,柳凌马上给学校负责考研这块的甘老师发了个传呼。 甘老师很快回电话,说他现在有点事,还没到学校呢,让柳凌等一会儿,他到学校后查一下,马上打电话告诉柳凌。 柳凌揣着一颗紧张得发颤的心继续教小萱写字。 一个小时后,柳凌正在给小萱兑白开水,电话又响了。 小萱飞快地跑过去接起来,依然是台湾腔台词:“您好,这里是柳府,先生您哪位?” “……” “嗯。” “……” “没,爸爸今儿没去上班,我也就不去上班了,哎?你,你是谁?你咋知我叫小萱咧?”小萱就会说那一句普通话,现在,他自然而然就又转化成了柳家岭话。 柳凌疑惑地走过去,从小萱手里接过了电话:“喂,哪位?” 对面一片寂静。 柳凌看了下话筒,又问了一遍:“喂,请问您是哪位?” 对面还是一片寂静,只有沙沙的白噪音,轻轻地触摸着他的耳膜。 好像还有,还有……熟悉的……呼吸的声音…… 柳凌的呼吸有点凌乱,唇闭得紧紧的,拿着话筒的手攥出了青筋。 正在玩电脑的猫儿猛地跳起来,飞快地跑了过来,从柳凌手里把话筒拿过去:“喂,这……嗯,我是柳岸,你,是你吗?嗯……不是,没有,是,是前几天有人请假,他替别人上课,今天那个人回来了,非要把课还回来,五叔就在家里陪小萱了,你什么事这……嗯,咳咳……有事吗?……真的?……哦,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告诉他……我知道……嗯,我知道……好,这……咳叔叔,再见” 猫儿把话筒放回去,偷偷打量柳凌。 柳凌已经回到茶几那边把水兑好,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小萱在喝。 猫儿酝酿了一下措辞,轻轻说:“五叔,卓雅阿姨,年前申请转业,现在已经批下来了。” 第294章 喜讯 凌没有看猫儿,他看似平静地看着小萱喝完水,然后拿过一本胖虫儿上学期没用上的幼儿园大班语言书给他看。 猫儿过去倒了杯水,递到柳凌面前:“五叔,你也喝点。” 柳凌接过杯子,看着杯子里的水。 小萱钻进柳凌怀里:“爸爸,你喝水呗,喝完给我讲故事。” 柳凌扒拉扒拉小萱毛茸茸的脑袋:“中,乖想听啥?” 小萱说:“黑猫警长,孙悟空跟哪吒也中。” 柳凌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猫儿却伸手抱过了小萱:“走孩儿,叫爸爸再看会书,你先去后院看哥哥给你打一套猴儿拳,一会儿再听爸爸讲故事。”说着抱着小萱就走。 柳凌忽然说:“他爸不是轻易就会妥协的人,他往咱家打电话,如果让他爸查出来,他……” 猫儿停下:“不会五叔,平常都是我跑可远使公用电话给他打,他可少往咱家打,真是有啥急事他想跟我说,他也都是跑可远找公用电话,震北叔叔他比我还小心。” 柳凌说:“猫儿,他家跟咱家不一样,他哩处境比我难,别给他压力孩儿,他……他,压力已经够大了。” 猫儿说:“我没五叔,是震北叔叔他,他老想知你哩事,老想知你平常都是咋过哩,他也老害怕你会觉得没指望,会坚持不下去……我想帮帮他。” 柳凌说:“猫儿,这事跟别哩事不一样,谁都帮不了孩儿,你要是再跟他打电话,就跟他说,叫他……过好自己哩,不用担心我,我这儿……永远都不会有事。” 小萱奇怪地看看猫儿,又看看柳凌:“哥哥,爸爸,您俩说啥咧?爸爸你有啥事儿?” “爸爸啥事儿都没,爸爸哩事就是叫俺小萱一直都这么胖乎乎儿哩,不跌膘儿。”柳凌说着话站起来,拍了拍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的柳小猪:“柳小猪,走,跟五伯和哥哥去后院耍,风老大,叫您爸爸搁屋捣鼓他哩电脑吧。” 猫儿拒不执行柳侠要求他限期修订柳小猪对两个人称呼的决定,坚持让柳小猪喊柳侠爹,喊自己爸爸。 柳小猪摇着尾巴跟在柳凌身边。 柳凌走到猫儿跟前,把小萱抱过来放在肩膀上:“走孩儿,咱去看看咱哩烧饼花出来没,爸爸再给你讲个哪吒大战石矶娘娘哩故事。” 小萱高兴得对着猫儿摇头晃脑:“石矶娘娘石矶娘娘,一听就可美可美。” 猫儿看着柳凌带着小萱和柳小猪出去,坐在沙发上有点没精神。 震北叔电话里光说卓雅阿姨转业申请批了,那肯定是震北叔叔自己哩没批,要是这样,震北叔叔啥时候才能离婚?不离婚,五叔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他见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2 后院传来小萱的笑声:“哎,爸爸,烧饼花出来了,你看,这么多,都是俩小叶,圆乎乎儿哩,可美唦!” 猫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着头看了一圈屋子,屋子里有点空,家也有点空。 小萱多美,五叔就搁京都上班,天天都能回来。小叔那工作就得成天东跑西跑,黄昏也不能回来,黄昏独个儿睡,一点都不美。 京都南大约二百公里外一个小县城外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孤伶伶地停在一片杨树林边。 因为车窗玻璃都贴了深色的太阳膜,车子里很暗。 陈震北靠在后排的座椅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他呼吸沉重而凌乱,刚刚拿过话筒的右手有点颤抖地攥着个手机。 两年零七个月了,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两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简短话语,却像是五月里的明媚阳光骤然照耀在长年被封闭在黑暗冰冷的囚室的人身上,当那短暂到如同错觉的声音和浅淡呼吸从耳边消失,陈震北的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冰冷中。 他一直在黑暗中跋涉,每一天都过得紧张疲惫而空洞,他每天都要告诉自己,终究有一天,他能和曾经过去的那十年一样,每天都能看到小凌,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喜怒哀乐,他将成为他最亲密的爱人,靠着这样的信念,他坚持了两年多。 可今天,他突然崩溃了。 通过冰凉的话筒从几百公里外传来的声音带来的幸福太过强烈,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那不期而至的幸福淹没,虽然只是短短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再次回到黑暗中,他已经不能忍受。 他和他都是普通人,为什么只是因为喜欢了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就变成了比过街老鼠还可怕的存在? 他偶尔看到过几本杂志,那么多背着自己的合法丈夫或妻子出轨的人,不但有机会在亿万人面前博取同情,甚至还能打着真爱的旗帜践踏别人的名誉和感情抬高自己,而他们,未婚,彼此相爱,不伤害任何人,却连安分守己过自己生活的机会都没有。 半年前那一次隔着人潮的近距离见面,他的眼神他的面容依然干净淡然,今天,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朗宁静。 陈震北想到两年多以前,鲁建国借着去原部队参加战友婚礼的机会,偷偷为他带回的照片。 那是鲁建国偷拍的,照片不多,一共七张,那七张照片上的柳凌看上去也很平静恬淡,但陈震北能从他那瘦得让人心疼的脸上看到平静恬淡后的心如死灰。 其中有一张是鲁建国在闹洞房时拍的,照片上的柳凌微笑着和慢半拍在聊天,因为角度问题,鲁建国还拍到了站在柳凌右前方的几个人。 那里面有两个人,陈震北非常熟悉。 一个是原来的四连副连长,现在是团部的参谋,这个人在射击上也非常有天赋,但比起柳凌还稍逊一筹。 这个人在集团军上层也有人,他曾经想尽办法想取代柳凌参加京都军区和全军的军事技能比赛,但那是要代表集团军和军区荣誉的比赛,还都是现场表演根本不可能作弊的项目,所以他一次都没有成功,当时,他对柳凌的羡慕嫉妒,原部队同级别的人几乎都知道。 还有一个是陈震北的老搭档,他在原部队当营长时的教导员,这个教导员原来十分欣赏柳凌,还让柳凌给他儿子写过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挂在客厅。 彼时,这两个人显然是在背后议论柳凌,他们看向柳凌的目光十分默契,一个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嘲讽,一个是赤裸裸的厌恶。 陈震北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在团部的那个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柳凌和他的事,开始不放过任何机会地散布这个消息;另一个为自己曾经的判断后悔不已,恨不得以厌恶柳凌到死的态度表明自己的正直纯洁。 陈震北看到那几张照片后,心如刀绞睚呲欲裂,他连夜赶回京都和父亲谈判,他要让柳凌马上转业,离开那个对他来说已经被各种喂了毒的明枪暗箭充斥的地方。 但陈仲年不同意,他说陈震北调离的时间还太短,柳凌这么大程度的改变,有可能引起别人对他和陈震北关系的猜疑。 陈震北愤怒地告诉陈仲年,他和柳凌的事早已经传遍了原部队。 陈震北在愤怒中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他没有暴露鲁建国,他说自己是从原部队团部某一个熟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他拒绝透露这个人是谁,但他告诉陈仲年这个人是从参谋股苏永斌那里听到的消息。 陈仲年暂时不能让柳凌死,但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不露痕迹地就能让柳凌在部队生不如死,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搭上自己儿子的方法,哪怕他恨不得一枪崩了陈震北。 苏永斌现在在哪里,陈震北不知道,他原部队熟悉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的,而苏永斌在XX军后勤部的叔叔,这两年无论在哪方面都没有寸进。 陈仲年和其父年轻时均以儒将形象示人,熟人们平时说起他们父子,更多的是在谈论他们的谋略和远见,但陈家父子在战场上的雷霆作风和在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所展示出的铁腕手段,也同样让他们所有的战友和对手不得不佩服。 陈震北虽然现在和父亲的关系几乎是水火不容,对陈仲年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从来不曾怀疑。 他相信,以陈仲年一贯的行事风格,哪怕他本人离世而陈震东也不在其位了,苏永斌的叔叔翻身的机会也接近于零。 但是,陈震北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小凌能像以前那样快乐地生活,他要的是他能和小凌一生相守。 以他和小凌的心性,几只乱嗡嗡的苍蝇影响不到他们的幸福,如果那些苍蝇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他们自己也有能力欺负回去。 但现在,欺负他们的,是他的父亲,他善于谋略手段凌厉并且因为多年身居高位而变得异常固执的父亲。 右手传来的振感惊醒了陈震北,他掀开手机盖,是罗樱。 “你家柳凌考上了研究生,你居然就这么过去了,连顿客都不打算请?” 陈震北一愣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刚才慌乱之下居然忘了和猫儿说小凌考试过线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我这不正想着怎么请个大的嘛。” 罗樱说:“算你有良心,早点回来请啊。对了,你西峰那边是不是快成了?记得给我留个僻静点的地方,房子你不用管,我自己找人设计找人盖。” 陈震北说:“怎么了?跟敬山哥生气了,打算自立门户?” 罗樱说:“他如果肯跟我生气我得高兴死,跺三脚都不累累土的个货。我就是觉得这么住着挺闷的,想偶尔跟别人似的住在满都是人的小区玩玩儿。” 罗樱比陈震北大三岁,没经历过上山下乡,还在M国呆过四年,英语说得一股子内蒙烤土豆味儿(陈忆西说的),却跟着在陕西下过乡的二哥学了很多特别形象特别有意思的乡下俚语。 陈震北说:“没问题,到时候你带个风水师去挑,看上哪块儿自个儿跑马圈地。” 罗樱说:“成,我给自个儿圈个皇家花园。好了,不跟你瞎贫了,我打电话是跟你说,车我已经开回来了,谢谢你啊震北。” 陈震北说:“说什么呢姐,以后你看上什么,我那儿有的,你只管拿了走就是。” 罗樱笑得咯咯的:“可不是嘛,跟你我客气什么呀,好了,我挂了,等你回来请我吃饭哦。” 合上手机,陈震北看着窗外,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 五天前他就知道小凌的成绩了,只是那只聪明的猫最近忙着跟人学太极拳强身健体,又舍不得要回中原去投标的小叔,天天找借口黏在柳侠身边,他打了两次电话过去都没人接,正好王敬延这几天又出国了,所以他没办法把消息传到柳凌那儿,让他早几天安心。 想到柳凌知道自己成绩后快乐的模样,陈震北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他训练后回到驻地,刚刚洗完澡回到宿舍,门突然被撞开,柳凌呼扇着一张纸冲到他跟前:“连长连长连长,我上线了我上线了我上线了,我要上大学了……” 陈震北闭上眼睛: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候,我就已经无法自拔,我想让你永远都那么快乐,我想看见你所有快乐的样子。 再次睁开眼睛,他马上发动了车子上路,然后打开手机,给正在山西的高崇成打电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3 老杨树胡同,柳家。 小萱坐在餐桌边,腮帮子跟个小松鼠似的一鼓一鼓,他面前放着两个小碗一个有黑猫警长图案的陶瓷杯子。 一个小碗里是五香蚕豆,一个小碗里是香辣牛肉干,杯子里是白开水。 爸爸说蚕豆和牛肉干吃多了都容易上火,要多喝白开水,小萱就吃一颗蚕豆,吃一块牛肉干,喝一口水。 柳小猪就在他旁边,摁着盆里面那根满都是肉的大棒骨,歪着头啃得津津有味。 猫儿趴在小萱对面,不时对着装了药汤的大腕轻轻吹一口气。 柳凌在切菜装盘,他边干活边和程新庭聊天。 程新庭系着围裙在灶台前有条不紊地忙活,他把两个灶都打开,一个灶上在蒸扣碗,一个灶炒菜。 扣碗有两个,一个是粉蒸排骨,一个是梅菜扣肉。 两个菜的配料是程新庭春节时自己做的,他没用完,存放在冰箱里,今天他来之前打电话,听猫儿说柳凌考研成绩过线了,就带了过来,他要做菜为柳凌庆祝。 牛肉干也是程新庭自己做的,他会做很多种干菜。 现在,猫儿挺佩服程新庭的,去年十二月份的画展,程新庭的画卖出去好几副,最好的一副画,三尺,卖了五千块。 这个价格听着平常,但按程新庭的年龄,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价格了。 猫儿佩服能挣钱的人。 猫儿想,如果他会画画,三尺画卖五千块,他每天画一副八尺的,小叔什么都不用干,现在就可以安心在家里当吃饱墩儿了。 柳侠因为他的这个想法给了他一记脑瓜崩,说:“没听说过物以稀为贵嘛,一天一副,就按你从二十岁开始画,画到九十岁,你算算是多少?一个人画那么多副,就是你曾经是一代大师,最后也成不值钱的烂白菜了。” 猫儿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不影响他对程新庭的尊重增多。 小萱咽下了一块牛肉干,喝了一大口水:“哥哥,你哩药还没凉?”他等着喂哥哥吃牛肉干呢。 猫儿把手放在碗外面试了一下:“差不多了。”说着,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小萱用小勺端着一块牛肉干,等猫儿一喝完,马上喂给了他。 猫儿嚼着牛肉干,拍了拍柳小猪的脑袋:“柳小猪,跟着您哥哥学学,看您哥哥多孝顺。” 程新庭说:“柳小猪就是孝顺到从自己嘴里掏食给你吃,你敢吃吗?” 猫儿拿白眼珠看程新庭:“还是老师咧,一点都不可敬可爱。” 柳凌说:“孝顺是用于晚辈对长辈的,你跟小萱是平辈,不能用。” 猫儿说:“可我比小萱大十岁呀,大这么多,用着不算错吧。” 程新庭说:“年龄跟辈分是两码事,你就是比小萱大二十你跟他也是平辈。” 猫儿趴桌子上,小萱又喂他吃了一颗蚕豆:“年龄跟辈分应该是一致的才对,相差十岁以内的都应该算平辈,那我就能喊小叔喊哥了。” 柳凌无奈地笑:“你那聪明的脑袋瓜都用到算数上了,一说起这个你就是个糊涂蛋,连小萱都不如。” 小萱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哥哥是个糊涂蛋,小萱是个聪明孩儿。” 猫儿做出扑过去掐小萱脖子的模样:“小孬货,说吧,你想叫我咋修理你咧?” 小萱哇哇大叫着跳下椅子往柳凌跟前跑:“啊——爸爸爸爸俺哥哥想打我咧。” 猫儿却忽然转了方向,他跳起来就往外面跑:“电话电话,肯定是俺小叔哩。” 第295章 投标 柳侠是在洛城的宾馆里往家打的电话。 听到柳凌考试过线的消息,柳侠笑的那个傻样让马千里嘴角直抽抽,牙疼似的。 跟猫儿核实了一大堆细节,确认肯定没有弄错,柳凌绝对是考上了并且已经跟王正维通了消息,柳侠才嘿嘿地咧着嘴挂了电话。 马千里接过手机,十分嫌弃地看着柳侠说:“我说你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就不能学的稳重点?看那笑的,啧啧……” 柳侠还是忍不住的笑:“队长你是嫉妒吧?如果马鹏程考上研究生,您肯定比我笑得还夯实呢。” 马千里往后一倒靠在被子上:“柳侠你故意是不是?你看我难得心情好一会儿就拿那兔崽子来让我糟心,你信不信下回我公报私仇不惜血本把你挤得连个厕所的合同都拿不到?” 柳侠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马千里,幸灾乐祸地继续笑:“不信。” 马千里颓丧地扶额说道:“唉,老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我养了马鹏程那么个兔崽子,连你都敢笑话我了。” 柳侠知道,别看马千里平时提起马鹏程没一句好话,其实,他心里挺嘚瑟自己儿子的,为马鹏程骄傲的时候绝对多过想揍死马鹏程的时候,马千里现在就是在装。 他恶作剧地继续刺激马千里:“对,等过两年我混大了,把您给挤得连个厕所的合同都拿不到。” 楚昊出国回来,和马鹏程说了自己在德国的所见所闻,马鹏程当即就跟马千里说,他也要去出国去长见识。 马千里当然不可能同意,但他知道马鹏程正在兴头上,不能直接打击他,就说,等过年时候学校放假了,他想办法让马鹏程出国玩。 他说完就把这事给忘了,潜意识里也指望着马鹏程能忘了。 谁知道马鹏程记得再没那么清楚,放假前一个星期开始天天催着问马千里。 马千里信口胡诌说快办好了,给糊弄过去了。 马鹏程就十天的寒假,那小子还算深明大义,知道马千里骗他后,他居然顾忌到过节期间不能让爷爷奶奶生气,一点没闹腾,还有史以来特别乖巧地陪着家人过了个美满的节日。 然后,等到开学,马鹏程直接给马千里玩了个大的:和荣泽高中现在所谓的校花双双私奔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4 当然,跑到火车站又给截回来了(马千里认定马鹏程根本就没打算跑掉,他是算计好了时间差正好让家里人找到的)。 马千里接到苏丽蓉的电话,嚷嚷着要和马鹏程断绝父子关系,被马老爷子狠狠地给教训了一顿。 马老爷子的逻辑乍一听是很有道理的:“楚昊那小子因为早恋不学好就能请假出国玩,我们鹏程乖乖上学,那就哪儿都不能去,天天坐教室里给累得乌眼儿青,你说他能不私奔吗?搁我我也奔啊!“ 马千里简直要被那祖孙二人给气出脑溢血。 可他怕单位人笑话,更怕如果修理得狠了马鹏程再给他来个更惊悚的,所以把人从火车站弄回家里后,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敢说。 当然,在单位他也得一直硬绷着,好像这事太正常了是个孩子都会犯所以完全就不算个事儿。 马千里这些天差点没给憋出内伤来。 前天终于见到了柳侠这个惯孩子没底线的人,马千里可算是有了诉苦的地方:“想当年,我跟我哥偷偷抽根儿烟老头儿都把能我们揍个半死,怎么到了马鹏程这儿,拐带人家闺女私奔都成有理的了?” 柳侠想起自己被柳长青揍得晚上只能趴着睡的情形,再想想现在小莘、两个小阎王和小萱几个人的待遇,只能和马千里对月嗟叹生不逢时。 马老爷子已经答应马鹏程,如果他考不上京大或京华,就直接送他出国,上某帝、国主义的大学去。 国人大部分都认为某几个帝国主义的月亮比较圆,即便是人家不入流的大学的毕业证,回到国内也自带金光闪耀的效果,比国内一般的正规大学不知高出多少档次。 老爷子说了,钱不是问题,马鹏程的伯伯姑姑好几个,稍微凑凑份子就有了。 马鹏程虽然现在在年级前三十里稳稳占据了一席之地,但考京大或京华还是够呛。 所以柳侠问马千里:“鹏程要是考不上那两所学校,明年您真让他出国去?” 马千里说:“去,怎么不去?反正又不用我出钱,让他出去祸害帝国主义的闺女们,我还正好落个清净呢。” 和柳侠一样,马千里在家里也是个幺儿,上面哥哥姐姐们家庭条件都不错,还都非常孝顺,马鹏程出国的费用,还真不难凑齐。 柳侠冲马千里竖起大拇指:“队长您高!” 马千里不理会柳侠的马屁,黑着脸说:“别跟我这儿耍贫嘴,赶紧合计合计,明天你怎么跟那位亲爱的冯贵族先生偶遇,怎么打动他的芳心让他在关键时刻替你美言几句。” 柳侠跟马千里刚才一样,一头倒了下去:“这有难度啊队长,我虽然帅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缪杰尔先生他是个男人并且有太太啊!” 马千里伸出脚作势要踢柳侠:“你个臭小子,怎么现在学得跟马鹏程一个德行?” 柳家。 猫儿放下电话,坐着发了会儿呆才出来。 小叔已经按流程把标书递上去了,可他还没见到缪杰尔先生和他原来比较熟悉的几个指挥部领导。 如果没有任何关照,就小叔这个测绘队的资质和经验,估计负责筛选的人看也不看就得把他的标书扔一边儿去。 而让猫儿纠结的还不仅仅是这个。 柳侠如果中标,后半年至少要在栖浪水库呆好几个月。 猫儿一想到又要像以前那样大半年都见不到小叔,心口就跟开了个洞似的,热乎气都跑完了。 可是,他很清楚,马千里逼着柳侠投标栖浪水库工程的想法是非常有道理的,如果柳侠这次中标,他以后再投标大型工程就有底气了。 外面传来胖虫儿的叫声:“小萱,小萱我来了,饭做好了没?我老饥。” 胖虫儿在柳家岭住了大半年,学了一口的土话,现在和柳侠他们在一起时,他经常会不知不觉就跟着说起柳家岭话。 猫儿站起来,捏着自己的脸颊往两边拽了拽,让自己看起来兴高采烈些,可他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小叔最不待见求人了,他现在也不知难为成啥?” 猫儿推开门,曾广同、怀琛、冬燕、胖虫儿、许应山都已经就坐了,厨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看到猫儿进来,柳凌先问:“您小叔那儿咋样了孩儿?” 猫儿说:“缪杰尔今儿回来了,小叔准备明儿清早起来搁餐厅跟缪杰尔偶遇咧。” 柳凌松了口气:“只要回来就中,您小叔要能见着他,拿到工程哩机会就大多了。” 柳侠前天下午到洛城后才知道,缪杰尔先生一直在栖浪水库工地,他要到开始评标的当天才会回洛城。 马千里鼓动柳侠去栖浪水库一趟。 但柳侠非常清楚缪杰尔先生的职业精神,不管缪杰尔多么欣赏柳侠,如果他提前知道柳侠去见他的初衷,他绝对不会见柳侠。 柳凌和猫儿这几天一章在为这事十分发愁,现在缪杰尔先生回来了,哪怕柳侠见不得他,他在评标组,柳侠都有中标的希望。 这天晚上,曾广同又喝多了,柳家在京都的两个孩子最近都好事盈门,他比自己的画在拍卖会上又卖出新高还开心。 他祝贺完了柳凌考上研究生,再祝贺柳侠拿到栖浪水库的工程,还提前预祝猫儿考上大学,没俩小时就成功把自己喝倒了。 这次,他终于满足了许应山一回,迷迷糊糊中画了一幅《我的朋友许大才子》的肖像画。 画中的许应山西装革履正气凛然,左手鸟笼右手钱币。 鸟笼里是只肥嘟嘟的招财猫,钱是厚厚一大摞面值为一百的美元。 几个人看着这幅画差点没集体笑倒。 因为画里的人形神兼备,哪怕是不认识许应山的人,如果看到了这幅画,然后再看到许应山,也绝对不会搞错。 许应山乐呵呵地把画收起来:“哎呦,看看看看,这要风雅有风雅,要实干有实干的,绝对是对我人生最准确的描绘,回去我就把画挂堂屋,每天给我招财进宝。” 京都一群人的快乐轻松,洛城的柳侠可是半点都没有,他紧张的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早上不到五点就翻来覆去躺不住了,干脆起来,洗漱后,围着宾馆跑了两圈。 跑完了回来,还不到六点,他想起马千里的话,硬着头皮来到宾馆贵宾楼后面的花园,各种花样的锻炼。 可是,他一直锻炼了满身大汗,把所有晨练的人都熬走了,也没偶遇到缪杰尔先生。 七点半,柳侠闷闷地往前边走,准备去叫马千里一起到餐厅吃饭。 走到贵宾楼拐角处,他和一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5 柳侠后退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哎?” 把毛衣围在脖子里的蓝眼睛大胡子也在后退:“0h,sorrysorry……喔!” 两个人同时说:“缪杰尔先生?”“柳侠?” 柳侠说完了这一句,就不知道下边该怎么办了,昨晚上想的一百种方案统统自动作废。 倒是缪杰尔先生,他擦着额头的汗问,用洋腔怪调的汉语问柳侠:“柳侠,你怎么在这里?” 柳侠忍住了想挠头的举动:“我,我自己组建了个测绘队,我来投标。” 缪杰尔先生点了点头,笑着说:“所以,我们这是……”他顿了顿,显然是在想下边的话中文怎么说:“这是,他乡……遇故知?” 柳侠看着缪杰尔先生单纯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点见不得人。他笑着点点头:“对,他乡遇故知,缪杰尔先生,七点半,宾馆的开始供应早餐了,您快回去吧,回头我去栖浪水库拜访您。” 缪杰尔先生的笑容变得更加欢快起来:“喂,柳侠,你确定,你,没有事情,想,和我,谈谈吗?” 柳侠有点脸红,缪杰尔先生的表情明明就是洞悉了一切,故意在调侃他。 柳侠装不下去,心情倒是一下轻松了:“我为了和您现在这个偶遇,不到五点就起床,在附近转悠了两个多小时。” 缪杰尔先生大笑起来:“喔,看起来,咱们两个,是正好,错开了,那,你现在,想,和我,说点,什么呢?” 柳侠脸上有点发烧,不过他这次是发自内心地笑着说:“想明白了,不说了,您快回去准备吃饭吧,咱们后会有期。” 缪杰尔先生冲他摆摆手,又恢复了跑步的姿势:“评标委员会的成员,在,定标前,不能,和,投标人接触,这是规定。柳侠,后会有期。” 星期一早上,猫儿和柳凌、小萱在警官大学大门口,看到了背着个李宁旅行包的柳侠。 这天中午,猫儿因为走神儿被戴教官敲了两次脑瓜崩。 第296章 家里的一点事 柳侠回来,是等待评标结果的。 栖浪水库这次的招投标,是测绘和建设工程同时进行。 栖浪工程建设指挥部通知,因为这次的招标项目包含多个工程,且工程全部分布在二百多公里内的深山峡谷河段,地质状况复杂,对测绘和建设单位的要求都非常高,评标委员会要对各投标单位进行非常严格的审核,这次投标单位又非常多,所以评标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大约两个月到两个半月。 柳侠得到这个消息后,和马千里几个人一起,当即就动身返回。 柳侠坐马千里的车,马千里一直把他送到望宁的布店。 他在家里呆了两天,柳长青说猫儿现在要复习功课还要锻炼,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催着让他赶紧回来了。 晓慧把荣泽高中现在正在使用的高三理科班的复习资料打包了一份,让柳侠给猫儿带了回来。 看着那厚厚的一大摞书,猫儿对考试的激情一下就高涨了起来。 现在正好进入四月,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时间,既然反对无效,猫儿参加高考已成定局,祁老先生和林培之也都认为猫儿的身体已经无大碍,柳侠决定为猫儿制订一个最合理的学习方案,保证他能有最高的学习效率,同时又不能对身体状况又任何负面影响。 柳凌、柳侠和猫儿一起制订了方案,制订前,猫儿声明,他决定暂时放弃玩电脑的福利,把多出来的两个小时用于复习功课。 猫儿的数理化和英语非常好,柳凌和柳侠觉得他只需要每天数理化和英语各用一节课时间,保持状态即可,其他的四节课全部用来学习语文、政治和生物,尤其是作文,猫儿还需要大量阅读各种类型的范文。 柳凌为猫儿制作了一张详细的作息时间表,猫儿每天的睡眠时间是九个小时。 猫儿抗议:“我都这么大了,八个小时都用不了。” 柳侠说:“这是连你挺那儿折腾气人哩时间都算上了。” 猫儿扒着柳侠撒娇:“小叔,我以后睡觉时候不气人,挺那儿就睡,就八个小时呗。” 小萱趴在柳凌背上晃悠:“我气人,我吃爸爸哩咪咪,叫爸爸打我哩屁屁。” 柳凌反手在小萱的小屁股上来了一巴掌:“越来越孬,再孬我就学您大伯,不叫你跟我睡了。” 小萱往上爬,趴柳凌脸上亲一下:“爸爸最好了,爸爸天天搂着我睡。” 柳凌和柳侠、猫儿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孬货越来越像小雲跟小雷那俩孬货。” 小雲和小雷在家气死人不偿命,但嘴巴甜得总能在最后时刻化险为夷。 柳侠回家前的十来天,柳牡丹因为男人跟个寡妇鬼混,带着儿子跑回娘家,柳福来让她回去离婚,柳牡丹不肯,天天在家里想起来就哭骂那个寡妇一阵子,闹得家里鬼哭狼嚎,天天跟出丧似的。 牛三妮儿嫌弃柳福来没本事,不肯打到男方家给闺女撑腰做主,天天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柳福来,柳福来不胜其烦,一个人搬到柳淼那个院子的柴窑里去住。 结果牛三妮儿变本加厉,每天天不亮就开始骂,半夜想起来还能站在院子里再对着柳福来住的窑洞骂一阵。 孙嫦娥睡觉浅,隔壁家天天这么唱大戏似的闹,她白天晚上对睡不好,几天下来,开始头晕。 柳魁过去找牛三妮儿,牛三妮儿当时说以后黄昏不骂了,可到了半夜,她照样起来骂。 秀梅和玉芳又去找她说,牛三妮儿越来越糊涂柴,居然说她在自己家骂,谁也管不着。 秀梅和玉芳也顾不上柳福来的面子了,和牛三妮儿大吵了起来。 三个人正吵的时候,柳福来从地里回来了,他按着牛三妮儿痛揍了一顿,并对柳钰说,如果牛三妮儿再敢半夜起来骂,柳钰尽管打,打死了他负责埋,说完就夹起铺盖卷去饲养室住去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牛三妮儿躺在地上打着滚儿的哭骂,把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扯了一遍,说她每回挨打都是因为柳长青家的人挑拨。 还说她弄到现在这么惨,没一个孩儿在跟前伺候她,她五十多了瘸着腿还得下地干活,也是柳长青家给弄的。 对上这样的糊涂蛋邻居,柳家一大家子人都没了辙。 牛三妮儿还保持着一点本能的理智,他胡说八道柳长青家的时候,只敢吆喝着胡说,不敢骂,一个脏字她都不说,这让柳钰想过去揍她都找不到理由。 秀梅和玉芳跟她吵,结果她正中下怀,越吵越起劲,比上台子唱戏还兴奋,把秀梅和玉芳气得都没脾气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6 可是,柳侠从栖浪水库回家前,牛三妮儿家一下消停了两天,不单单是没人哭骂撒泼了,而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孙嫦娥好好地补了个眠。 柳侠回去之前的前三天晚上,小莘半夜突然想拉肚子,柳魁起来跟他一起上厕所,站着等小莘的时候,忽然听到柳福来家隐隐约约好像传来哭声和呼救声,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柳魁开始以为是柳福来回家了,半夜因为什么又打了牛三妮儿,所以就没当回事,可他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 依着牛三妮儿的脾气和柳牡丹那缺心眼儿的劲头,柳福来打人的时候,这俩人铁定会跑到外面哭嚎,即便这次柳福来为了不惊动孙嫦娥,按着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不会老老实实在窑洞里呆着。 现在,不但哭嚎声很小,几乎被完全闷在窑洞里,哭嚎和呼救的内容也不对,不是平常无理取闹的“老天爷啊娘啊您救救我吧,柳福来想打死我咧呀”或“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柳福来杀人啦”那种,而是,而是像人陷入到某个人迹罕至的绝境时那种绝望的呼救。 柳魁跟小莘说了一声就跑到了柳福来家。 结果,是牛三妮儿和柳牡丹,还有柳牡丹一岁多点儿的儿子被困在窑洞里出不来了。 柳魁隔着窗户听到柳牡丹恐惧到发疯的哭嚎十分着急,可黑暗中,他却怎么都打不开屋门和窗户。 柳魁回家叫醒了柳长青和柳茂、柳钰,还叫上了秀梅,几个人拿着手电筒、起子、扳手、还有开石头用的大锤又来到柳福来家。 结果发现,牛三妮儿和柳牡丹住的窑洞的门和窗户,被人在外面用透明胶带给粘上了。 宽宽的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特别牢固,还是把屋门除了和门轴相连的那边以外的三个边都粘上了。 窗户也是,除了有合页的那个边,其他的地方都糊严实了。 几个人帮忙打开了门,牛三妮儿和柳牡丹跟恶鬼一样跑出来,哭得比鬼还吓人,柳牡丹哭着求秀梅帮忙给弄得热水,她两天多没吃没喝,奶水也没了,儿子都快给饿死了。 柳茂去饲养室喊柳福回来,柳长青、柳魁他们回家。 几个人回到家越想这事越蹊跷。 牛三妮儿那嘴虽然不主贵,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胡说八道惹人嫌,但在没有一点娱乐活动的山里,这样的人多了,就为几句闲话,对声誉这种太过高雅的东西没什么概念的山里人生不出要把人往死里整的爱恨情仇来。 还有,就是粘门缝和窗缝的宽胶带,柳家岭除了少数人家,大部分都还在持续几十年来一直衣不蔽体的状况,三毛钱一卷的透明宽胶带也不是随便谁家都有的,至少就柳魁所知,有的就是自己家和三太爷家。 拉完屎跟着看了出热闹还没睡着的小莘被抱到堂屋询问,小莘盯着自己的脚背一言不发。 这情况就基本明了了,两个小阎王干的,至少两个小阎王参与了,要不小莘不会在柳长青和柳魁面前装傻。 两个小阎王每天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上天入地惹是生非一刻都不肯安生,所以只要一睡下,就跟个小猪差不多,呼呼噜噜一觉到天亮,不到叫着吃早饭不睁眼。 吃过早饭,柳长青让萌萌正常去学校,顺带着给小莘和两个小阎王请个假。 两个小阎王一看这架势,就意识到是东窗事发了,两个人在柳长青反应过来之前,一个人钻进柳魁怀里,一个人钻进孙嫦娥怀里,任柳长青怎么喊,坚决不出来。 柳长青一看俩小阎王的反应,也不问是不是他们干的了,直接问:“孩儿,您俩知不知,咱这窑洞不透气,您要是给门缝和窗户缝儿都粘严,时间长了,里头哩人会叫闷死。” 小雷愤愤不平:“牛三妮儿恁孬孙,叫俺奶奶成天都不能睡,闷死她不亏。” 小雲振振有词:“我看俺大哥哩书了,只要有空气对流,就不会缺氧,不缺氧就闷不死人。 俺没给牛三妮儿哩门儿粘严,门轴那边根本就没粘,有可宽哩缝儿,能透气,窗户也有一点缝儿,俩地方都透气,那空气就能对流,不会闷死人。” 柳长青停了半天才又接着说:“那,屋里头还有您牡丹姐哩孩儿哩,他恁小,要是再搁里头等两天,别哩不说,没水,孩儿就叫渴死了。” 小雷说:“俺才不喊柳牡丹姐咧,恁恶心人,要是有个那姐,丢死人,俺就喊萌萌姐。” 小雲说:“俺就打算关她俩三天,等俺奶奶睡好了,不头晕了,俺就给她俩放出来。” 小雷说:“俺,俺去粘她家哩门儿哩时候,她们还没睡醒咧,那小孩儿不哭,俺就给他忘了。反正,反正他妈恁孬孙,他受点罪也不亏吧?” 孙嫦娥拍小雷的屁股:“他妈孬孙是他妈孬孙,孩儿还恁小咧,能怨他?” 小雲说:“谁家他遇见个孬孙妈咧,不怨他怨谁?” 小莘在旁边无语:这俩傻子,装孬哩时候恁聪明,这咋爷爷一句话,就给啥都交待了咧? 他夜儿黑可是跟地下党样,可坚强,到底没说一个字。 柳魁心里恨不得亲俩小阎王两口。 但这次的事儿真大,窑洞密闭性好,弄不好真敢出人命,所以,柳魁黑着脸把小雲给拉出来:“牛三妮儿跟柳牡丹是不好,不过您俩,还有小莘,您仨,连恁大儿哩孩儿都不管就给人家哩门儿给粘上,就该挨打。” 小莘站在柳长青跟前:“是我叫粘哩,孩儿就是帮忙撕了一下胶布,别打孩儿,打我吧。” 俩小阎王异口同声:“不是,是俺俩独个儿粘哩,俺四哥不知,俺四哥就是夜儿晌午放学哩时候听见她俩叫了,问俺俩了一下,俺俩不叫他管,说他要是敢跟您说,俺俩就不理他,不喊他哥了。” 柳魁舍不得打俩小阎王,柳长青也舍不得打小莘,可这么大的事,不给点惩罚又不行,最后,柳魁黑着脸说:“您仨都老能,敢背着大伯去暗杀人了,大伯可不敢再跟您搁一块睡了,以后,您都自个儿睡吧。” 柳侠回到家那天,在柳长春家的坡口碰到俩小阎王。 俩小家伙被大伯冷落了三天,晚上也没人搂着他们睡了,这是俩小家伙记事以来受到过的最严厉的惩罚了,俩人觉得生活过得暗无天日,跟奶奶求救无效后,就去找柳长春和柳茂曲线救国,让二爷爷和二伯在大伯面前替他们说说好话,吃饭的时候不理他们可以,只要让回大伯屋里睡就行。 柳侠在家的两天,柳魁没去望宁,他当着俩小阎王的面装模作样替他们求了好几次情,他回来那天,柳魁才“非常勉强”地答应晚上继续搂着俩小阎王睡。 猫儿听完柳侠说俩小阎王的英雄事迹,说:“俩孬货具备汪洋大盗哩天赋。” 小萱说:“俺哥哥可好,牛三妮儿是孬孙货,打死她都不亏。” 柳凌说:“命运这东西真是……没法说,福来哥那人,如果生到好地方,至少比一般人强,可他搁咱那儿,就只能娶个牛三妮儿,自己一辈子过成那样。” 柳侠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在心里称赞几个小家伙能干,第二,和柳凌一样,感叹柳福来命不好。 你要说牛三妮儿有多少坏心眼,那还真没有,你真让她去害谁她也不敢,但她无事生非的性格与生俱来,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可能改变她,这种性格给家人带来的痛苦,她是永远不会想到的。 柳侠想起什么,十分兴奋地说:“我给您说,其实,萌萌那小妮子也参与这事儿了。” 柳凌和猫儿都盯着柳侠:“你咋知?” 柳侠说:“我一看小妮子跟小莘跟俩孬货哩眼神儿就知,绝对是小莘跟她商量好了,不管出啥事,她都装着不知,保住她一个。” 猫儿说:“你都能看出来,大爷爷跟俺大伯能看不出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7 柳侠说:“他们当然能看出来,但他们装着看不出来。” 猫儿问:“为啥?” 柳凌说:“要是给萌萌也揭穿了,谁给您那仨孬货弟弟偷运东西吃?” 猫儿恍然大悟:“哦——,这几个货,分工合作,团伙作案,居然配合这么默契,连东窗事发后哩后招儿都算计好了。” 柳侠说:“五哥,是不是跟咱小时候一样?” 柳凌说:“嗯,差不多。” 他们几个小的时候,如果闯了比较严重的祸,会在被大人发现前就商量好,万一事发,保哪一个,这样至少有一个人通风报信,知道大人下一步打算咋修理他们,好提前做准备,还有,万一被罚不准吃饭,得有人往外偷运东西。 他们那时候最常保的是柳钰。 因为柳钰不光说瞎话水平差,心理素质还差,三句话就被能被柳长青给诈个底朝天,所以干脆把他踢出去,省得被审讯的时候他说错话,把大家提前苦心编排的瞎话给捅个七零八落。 再一个,柳钰偷运东西的时候特别有干劲,他干出过把一大锅包子全部给偷运出来、结果到了吃饭的时候柳长青连一个馍疙瘩都没找到的事。 那次的结果是他们被罚上加罚,不但星期天都不准出窑洞耍,还被罚一星期不准吃好东西,往常吃面条的时候,大人们都是把碗里仅有的几块豆腐或其他稀罕点的东西都挑给他们,那一星期,他们连个豆腐的毛都没吃到。 从来没被保过的是柳凌,因为柳凌看着瓤,即便闯了天大的祸,柳长青也下不去手打他,所以,每次祸闯大了,柳凌都会主动承担责任。 还有就是柳凌说瞎话的水平高,逻辑严谨,理由还特别有说服力,有时候能让大家的惩罚级别降低好几格。 当然,他们的策略也有很多没发挥作用的时候,像拿火烧驴尾巴这种事,一看就不是柳凌会干的,他的瞎话编的再严谨也没用,柳侠照样得被揍得趴着吃饭睡觉。 柳侠说:“咱妈跟我说,萌萌那小妮子心里可有谱儿,俩孬货要是搁学校闯祸,跟人家打架了,她每回都是可快跑回家,恶人先告状,给俩孬货说哩再没恁无辜了,咱伯跟咱大哥每回一听她说就心瓤了,本来准备打那俩货一顿咧,就改成嚷一顿,罚他们不准吃好东西就算完了。” 柳凌说:“然后,她再想法给他们偷运,俩孬货一点不少吃。” 柳侠说:“嗯,等时过境迁,她还能白话哩叫咱妈觉得那俩货叫冤枉了,受委屈了,再补偿那俩孬货点。” 柳凌忍不住笑起来,这简直跟当初他们几个闯祸,云芝和玉芝的招数一模一样,只不过,云芝和玉芝那时候都比较大了,想起这主意很正常,萌萌可是还不满九岁。 柳凌和柳侠都觉得,猫儿和二哥之间虽然现在能彼此理解体谅对方了,但想建立起平常父子那样亲密无间的感觉却不太容易,如果萌萌是个聪明又有主见的孩子,对二哥来说以后的生活会不那么孤单。 柳凌和柳侠现在对柳茂的感觉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柳侠就是因为柳茂是自己的亲人,一旦心结解除,他就希望自己的二哥幸福。 柳凌现在多了对柳茂当初那种疯狂的理解,所以对二哥除了亲人之间最本能的祝福,他还非常心疼柳茂。 至死都无法忘却的爱恋,那人却永远都不可触摸。 那种绝望,生不如死。 猫儿最终没能把柳侠磨得心软,每天还是九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猫儿一点没有挤掉练习太极拳的时间来复习的打算,事实上,在实际操作中,他如果能从吃饭时间里节省下一些时间,他都用在了锻炼上。 柳凌现在在家的时间远比柳侠多,他看着猫儿,十分心疼。 他能看出猫儿珍惜和柳侠呆在一起的一分一秒,猫儿随时都在担心失去生命,失去小叔,所以,尽管他无比渴望能上个好的大学早点替小叔分担压力,但他对健康的重视依然超过对学习的,他现在每周三四次和小蕤的通话中,尤其能显现出这一点。 猫儿每次和小蕤通电话,必然有一句话是:“反正我跟你说小蕤哥,就是学习倒数第一,你也不能给身体弄坏,你要是身体不好了,最后得后悔死。 学习不好,大不了不考大学,不上大学还可有本事、挣大钱哩人多了,要是身体一有事儿……” 每次听到猫儿跟小蕤这么说,柳凌都会把手捂在自己胸口的护身佛上,在心里祈求菩萨,让猫儿彻底痊愈,恢复健康。 柳侠这次回来说,小蕤的状态依然不好,他非常努力地想收回自己一度散乱的心来好好学习,却做不到,他对此的烦恼现在已经超过了对学习知识这件事本身。 柳长青发了话,不准逼迫小蕤,不准拿他跟别的学习好或浪子回头的孩子跟他比。 柳川和晓慧现在对小蕤的学习成绩抱着非常宽容的态度,可大家越是这样,小蕤的压力越大,家人都不怪他,对他好,他的成绩却进步甚微。 柳川四月中旬还要考四门功课,他现在每天晚上和小蕤一起学习。 柳凌现在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现在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大半是陪小萱玩,其他的时间是做家务,解除柳侠的后顾之忧。 这三件事之外,也就是小萱每天晚上睡觉后,他开始选择自己喜欢的书阅读。 柳侠现在在外人眼里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事业终于上了轨道,打开了局面;在京都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不用担心今天不挣钱,明天就会流离失所。 可柳侠的压力有多大,只有柳侠身边的几个人知道。 春节前为了买仪器,他已经花光了除给猫儿留的治疗备用金以外所有的钱,签下盛世京华的桩基工程和公路工程后,他和黑、德清通过电话后,把那二十万块钱也全部花了出去。 这还不够,公路工程是招标工程,他从曾广同那里借了五万块钱存入银行,作为履约保证金。 如果栖浪工程投标成功,他还需要一笔钱做保证金,同时,他还需要再添置一批设备。 柳侠的计划是拿到合同后,申请银行贷款。 说起银行贷款时,柳侠每次好像都非常轻松:“只要把合同给银行一评估,贷款马上到手,用银行的钱当老母鸡,给咱下一大窝蛋,以后,咱自己就有一大群下蛋哩母鸡了。” 可柳凌和猫儿都清楚,他们家的人对欠钱这种事有着来自骨子里的抗拒和恐惧。 何况,银行是什么地方,你存钱给银行用的时候,那利息少的可怜,你用银行的钱的时候,利息可是很吓人的。 柳凌和猫儿很多时候都忍不住地希望柳侠这次不要中标。 他们不知道,柳侠心底其实也经常这么希望,只是,他这样想的原因不一样。 柳侠想:不中标,我就能搁京都陪着大乖猫了,虽然白天不搁家,至少黄昏睡觉时候能看见孩儿。 至于队长那儿,反正我已经投过标了,不中标又不怨我,队长他再生气也没法我。 第297章 小萱也会闯祸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8 季节一进四月,阳光好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一下就灿烂得让人眼晕。 猫儿忙不迭地每天把自己搬到太阳底下晒,除了睡觉和去警官大学找戴教官,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院,复习功课,练习刚刚学到的太极擒拿的招数。 除了喜欢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猫儿其实最大的心思是能把自己晒成黑红色,让小叔放心。 小萱也像刚刚出了窝儿学会飞的小鸟,不爱进屋子,天天都在外面晃荡,他如果不跟着柳凌去上班,在家的时候,活动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自家和西邻居家的院子,经常跑到外面去玩。 老杨树三条胡同,像他们旁边那样的小树林有好几个,都是因为其间有一棵被赋予了神秘色彩的古老大树,被当初盖房子的人给隔了过去,从而得以保留下来的老杨树一带的原始面貌。 小萱现在最喜欢带着柳小猪去小树林里玩,他总是拎着个长把的铲子,看到什么稀罕的花花草草就剜几下,他是想跟在柳家岭一样,剜个白茅根之类的东西吃。 可白茅根能吃至少得到夏天,现在才仲春时节,他当然剜不到,不过小家伙也不气馁,跑一大圈什么都得不着也高高兴兴的。 小家伙本来就有一副和他的外貌根本不相配的野大胆,现在又有个已经长大了的柳小猪陪着,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干,家里三个大人都觉得他有迅速蜕变成两个小阎王的趋势。 一天下午,柳侠去工地了,柳凌没课,被王正维抓了壮丁,猫儿在后院复习功课。 快三点的时候,猫儿结束了一节政治课的学习,正打算起在练习一会儿戴教官中午教的几个动作活动活动身体,忽然听到前院有人吵吵,好像是说“叫你家大人”什么的,还有柳小猪很凶的叫声。 猫儿赶紧跑了回来,一转过西厢房就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拽着小萱的右胳膊,面色很凶地在逼着小萱喊人,柳小猪在对着女人又扑又叫,如果不是女人挥舞着一根树枝,柳小猪绝对要上嘴咬的。 猫儿喊了声“小猪,过来”,同时跳下台阶一把把小萱拉到自己跟前,对着女人说:“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你拽我们小萱干什么?” 女人听见猫儿这么说,脸色更难看了:“哦,我说这小孩儿怎么偷了人家东西还这么凶呢,原来是让大人给惯的啊。” 小萱底气相当不足地辩解:“我没有偷,我……恁小哩树,我当是独个儿长哩野树咧,我要是知是您家栽哩,我才不要咧。” 猫儿这才注意到,女人驱赶柳小猪的那个树枝,其实是一棵跟他的拇指差不多粗、一米多高的小树,小树已经长出叶子了,扇子型的小叶子,嫩绿嫩绿的,非常漂亮。 女人非常生气地说:“什么叫野树?这是银杏,特别好的树,这树特别不好成活,我去年好不容找到两棵栽在我们家门口,还栽活发芽了,今儿就让这孩子给挖出来一棵,我如果出来晚一会儿,另一棵也就让他给挖出来了。” 小萱委屈地对猫儿说:“哥哥,我不知那是啥树,我就是看着那树叶儿跟小扇儿样,老好看,我老待见,想剜到咱家。” 猫儿在书上也看到过关于银杏树的知识,知道这女人的话差不多属实,但他也相信小萱的话。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小萱挖了有主儿的东西,自己这边没理,他马上转了脸儿,满脸都是笑:“阿姨您别生气,我们老家是农村的,我们那里家家都没有院墙,比较远一点地方长的东西都会被当成野生的。 我家小萱才五岁,您这树栽在大门外,他不知道是你们家的,现在树已经给挖出来了,您说怎么办吧?是赔您钱还是赔您树?您说。” 女人脸色稍微好了点,拉着自己右腿的裤子给猫儿看:“只是一棵树,我也不会这么生气,还有你们家这狗,我还没说这孩子几句呢,它就扑上来咬我,你看,如果不是我有腿疼的毛病穿得厚,就得被咬出血,那还得打狂犬疫苗呢,那可贵着呢。” 女人身上灰色的涤纶裤子已经非常旧了,下边的裤边都磨毛了,右腿裤脚的地方能看见几个清晰的小洞,毫无疑问是柳小猪的作品。 猫儿陪着笑说:“还好没伤者您,对不起啊阿姨,我们柳小猪是跟小萱一块长大的,它可能有点护主心切,裤子多少钱,我们赔,您消消气。” 女人看看柳小猪:“你刚才说……柳小猪?谁?这狗?” 猫儿点点头:“嗯,我们家姓柳,它是我们家的狗,就随我们姓,柳小猪,就是,就是小猪,胖胖的小猪那个小猪。” 女人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还有这么给狗起名字的啊,还有名有姓,明明是条狗,还叫小猪,我家也有狗,是个特漂亮的京巴,叫公主。” 猫儿赶紧顺杆儿爬:“我们家一群糙老爷们儿,不会起名字,你们家公主这名字好,又洋气又高雅。” 女人本能地想顺着猫儿的话头继续,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又板起了脸,不过,到底没了刚来时那种气势汹汹的劲头:“裤子就算了,本来也就该扔了,可这银杏树,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那个,你们家别的大人呢?” 猫儿说:“我们家我就做得了主。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你看我们家院子里树挺多的,要不您挑一棵挖走?还是,您稍等几天,我们去买一棵银杏赔您?” 女人可能就是一气之下找过来的,猫儿这么一问,她好像也有点没主意了。 因为那棵银杏树实在是太小了,兴师动众地让赔一棵,她也有点说不出来。 可从人家家里挖树,她觉得更说不出口。 猫儿发现这女人并不是特别难说话的那种人,马上主动出击:“要不这样吧阿姨,现在正好春天,我们家大门口也想栽两棵好点的树,就说这几天去买呢,到时候我们看着什么好,给您带一棵,行吧?” 女人有点犹豫:“那,我就喜欢银杏,哎呀,算了算了,就一棵树,我自己再找一棵算了,我刚才主要就是生气,生气这小孩儿,他还想咬我呢。” 猫儿看小萱。 小萱鼓着脸不看他。 女人随手把那棵小银杏给扔在了东厢房前,然后往外走:“这棵根儿被你们家孩子铲断了一根,估计也栽不活了,不要了。” 猫儿心里一轻,拉着小萱跟着女人往外走:“快给奶……阿姨道歉,就说以后不乱挖东西了。” 小萱十分不情愿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剜您家哩树了。” 女人脸上挂上了笑:“小家伙,你以后可不敢这么淘了,今儿你是遇见我好说话,要是遇见个较真儿的,非要人自己那棵树,这事儿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了。” 猫儿一叠连声地夸着女人大度宽容,以后肯定好人有好报,一直把人送到大门外。 看着女人往东拐个弯不见了,猫儿回过头看停在50号门口的越野车。 越野车驾驶室的窗户降到底,陈震北伸出头看着猫儿和小萱。 猫儿想了一下:“稍等一下,我回去给我小叔打个电话。” 小萱问:“哥哥,那是谁?” 猫儿说:“是个可待见你哩叔叔,他想带着咱去那边山上耍咧,你先上叔叔哩车孩儿,哥哥去给咱哩屋门锁一下就出来。” 小萱不动:“我搁这儿等你,爸爸说不叫跟不认识哩人走,也不叫吃生人哩东西。” 猫儿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好吧,您爸爸说哩对,那你搁这儿等哥哥。” 半个小时后,猫儿和小萱、柳小猪一起,来到一处坡度平缓,远远看去绿草如茵的山地。 这里很安静,附近没有庄稼地,所以也没有村子,因为远看野草青青的大片山坡,近看有很多石头,土只是薄薄的一层,和柳长青家东南面那一大片山坡一样,绝对种不了庄稼。 小萱一下车就冲向山坡:“哦嗬嗬——,哦嗬嗬——老美老美呀——,这么大地方。” 柳小猪跟在小萱后面跑:“汪汪汪,汪汪汪。”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69 陈震北喊:“小萱,慢点孩儿,都是石头,磕一下可不得了。” 小萱还是抡着铲子跑:“没事儿,我不会绊倒,我去找花儿咧,再看看有蝎子没。” 陈震北看猫儿:“蝎子?” 猫儿说:“蝎子好藏到石头缝里,俺家哩山里可多蝎子,炸炸可好吃,不过……”猫儿对着小萱喊:“孩儿,这儿(现在)老冷,蝎子都藏着咧,得到夏天才能逮住它们。” “昂?”小萱回过头,神情颇为遗憾:“这儿没?那,咱吃不成了?”小家伙说完,随即就高兴了起来,拍拍柳小猪的头:“那咱去找点儿花耍吧。” 柳小猪蹦跳着往前跑,小萱跟着后面,继续往坡上爬。 猫儿和陈震北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陈震北眯着眼睛看小萱:“小家伙看着胖乎乎的,跑起来怎么那么利索呢?” 猫儿说:“孬起来更利索,要是跟着小雲跟小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点都不含糊。” 陈震北说:“男孩儿嘛,就该这样,为那么棵狗尾巴草似的树,那女的也够可以的。” 在车上,陈震北已经知道了小萱挖人家银杏树的事,他无条件认为那女的无理取闹:“那么小一棵树,谁会当成是专门栽的啊?”陈震北开着车,让小萱指着路去看了一下,树还不是栽在那女的家大门前,而是她家旁边的小树林边,靠着她家院墙的地方。 看完现场后,猫儿也觉得小萱挺委屈的,不过,那女人也确实不是恶人,只是脾气急躁了点。 陈震北和猫儿仔细问了小萱,那女人只是拉着小萱走,并没有推搡或打骂小萱。 猫儿说:“不单指今天的事,我们小萱平时也挺淘气的,我们家孩子都这样,都是野生着养的。” 陈震北拍了猫儿的脑袋一下:“什么意思?拿这话刺激我?怕我以后嫌弃小萱?” 猫儿看着陈震北:“你会吗?” 陈震北看着在坡顶上跟柳小猪追着玩的小萱,眼神平静柔软:“空口说白话没什么意思,来日方长,咱走着看吧。”他对着小萱又喊了一嗓子:“小萱,给叔叔找一朵花儿孩儿,好看点儿哩哦。” 小萱蹦着回答:“中,给你找个红花儿,带上跟花媳妇儿样。”他说着就东张西望地找,忽然间兴奋地叫了起来:“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就往下面一块石头冲去。 猫儿和陈震北同时站起来问:“咋了孩儿?” 小萱不回答,一下冲到石头边,扔了铲子去扑什么东西。 猫儿吓了一大跳:“小萱,蝎子得用东西夹,不敢使手捏孩儿。” 小萱已经站了起来,右胳膊举得高高的,大笑着往他们跟前跑:“哥哥叔叔,小长虫,可美哩小长虫,咱回家煮煮吃。” 陈震北站了起来:“什么?” 猫儿也疑惑地站了起来:“长虫?长虫,哦,就是蛇,震北叔您这儿不这样说?” 陈震北摇摇头。 猫儿嘟囔:“我记得古文里也这样说啊。” 小萱很快跑了过来,猫儿看到小家伙右手腕上缠着个褐红色和黑色交杂成花纹的东西。 小萱直接冲到陈震北跟前,举着右手跟他显摆:“叔叔你看叔叔你看,小长虫。” 猫儿看得出,陈震北即便说不上犯怵,至少也有点不舒服的反应,不过他硬抗着没躲开:“孩儿,长虫都有毒,你可不敢抓它们呀?” 小萱一点不害怕:“没事,俺小雲哥教我哩,捏住长虫哩这儿,”他把长虫举得更高点,让陈震北看自己捏在蛇七寸处的手指:“捏住这儿就没事儿,不信你试试,小长虫凉渗儿渗儿哩,可美。” 猫儿胆子也贼大,不过他害怕蛇。 他听孙嫦娥和家里其他人说过小雲啥都不怕,没人教,他自己就会抓蛇,已经抓了好几条了,一次也没被咬过。 猫儿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抓蛇,从小萱这反应看,家里人说小雲胆子大的没边儿,是真的。 猫儿十分同情地看着陈震北。 陈震北硬着头皮摸了摸小蛇缠在小萱手上的部分:“哎,就是凉渗儿渗儿哩,可美唦。” 小萱得意地晃晃小脑袋,把手伸到猫儿跟前。 猫儿毫不犹豫地跳出老远:“哥哥老怕长虫,别吓哥哥。” 小萱十分奇怪地摸了摸小蛇的尾巴:“小长虫这么美,那咋会怕它咧?” 陈震北说:“小萱,孩儿,小长虫它这么小,肯定是独个儿出来耍迷路了,它妈妈一会儿肯定会出来找它,咱给它放了吧?” 小萱眨巴眨巴眼睛:“就是唦,不能给小长虫煮煮吃了,要不,它妈该想它了。”小萱看着猫儿:“哥哥,那,我给小长虫还搁到将我逮住它哩地方吧?” 猫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赶紧去吧,说不定它妈都出来了了咧。” 小萱转身揪揪柳小猪的耳朵:“走,咱去给小长虫放回去,它妈来找它了。” 陈震北看着小萱跑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喔,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小萱看着又娇又乖,胆子怎么这么大呢?” 猫儿幸灾乐祸地笑:“你以后再来个费力儿子,以后有五叔你们俩受的。” 陈震北坐回大石头上,抬起头看着太阳:“那一天只要能来,多费力我都愿意。” 猫儿嘿嘿笑,不说话,听着小萱边走边跟柳小猪聊天:“我回去得跟小雲哥说,不能吃小长虫,要不它妈就没孩儿了,会可伤心,你说是不是小猪?” 柳小猪“汪汪”叫着摇尾巴。 陈震北问:“猫儿,小萱都五岁了,如果我这边一直没进展,我跟你五叔得再过好几年才能在一起,到时候,小萱会不会跟我不亲?” 猫儿说:“我们小萱是个特别和(huo)道的孩子,你只要对他好,对我五叔好,他肯定会跟你亲起来。” 陈震北又转向小萱的方向:“可是,到那时候,小萱就不是这样了,我现在就可想跟他生活在一起。” 猫儿看着远处,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震北接着说:“你卓雅阿姨说,她部队这边的手续一办好,就申请离婚,可我知道没那么容易。”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0 猫儿扭头看着陈震北。 陈震北脸上的表情跟做梦似的:“如果能顺利地离婚,如果能让小萱现在就跟着我,如果……”他搓了把脸,摇摇头,“呼,净他妈做白日梦。” 猫儿说:“你什么时候能退伍?你要是一直在部队,五叔你们俩肯定……”他摊了一下手。 陈震北说:“最多再有两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热武器空前发展的时代,军队的威胁比以前所有的时代加起来都要可怕,所以上头绝对不会允许谁一家独大,拥兵自重。 我大哥在部队发展是不可能改变的了,那我和我二哥不管在军事上多有才干,也不可能有大的发展。 我二哥和我爸关系闹僵后,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今年我生日是他第一次回来,他原来也在部队,现在是**省省会的省委书记。 我当初进部队纯粹是我爸跟我大哥被我折腾怕了,把我扔部队里去磋磨,按正常的路数,按我十七岁之前的表现,我现在应该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高干子弟才对……” 猫儿说:“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的一切,都在我爸的意料之外。” “所以,如果你能做出让他侧目的成就,你和我五叔的希望就会更大些。” 陈震北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如果是战争年代,我还有些机会,可现在这个时代,以他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地位,我不知道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入他的眼。” 猫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现在也得努力,不管能做到什么程度,总比什么都不做,傻等着他哪天忽然心血来潮,大发善心给你们一条生路强。” 陈震北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假如哪天他真的心血来潮,也是一狠心连我一起给废了。” 猫儿无奈地看着陈震北。 陈震北笑着拍拍猫儿的肩膀:“所以,我只能像你说的那样,自己努力,不管能做到什么程度,都要拼命地去做。” 猫儿嘿嘿地笑起来:“这还差不多,要是你躺浆,我五叔拼死拼活地考上研究生,想以后多挣点钱好养活你的心就白费了。” 陈震北站起来跑向小萱:“我不会让他的心血白费的,想点办法说服他柳岸,别让他那么辛苦。” 猫儿秃噜到地上靠着石头小声嘀咕:“我没说什么呀,跑什么呢?唉,我连小叔都说服不了,怎么能说服五叔?他比谁都犟。” 几天后的星期六中午,柳家叔侄四人正准备吃午饭,王德邻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进来了:“一点干货,换一顿午饭。” 几个人笑着请他入座。 王德邻把袋子放在椅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单独的盒子递给离他最近的柳凌:“冬虫夏草,朋友一下送了好几盒,这东西虽好但到底是药,不能多吃,给柳岸一盒。” 柳凌接过去打开盒子:“谢谢,呀,这么好啊,长短粗细都一模一样。” 王德邻接过猫儿递过的米饭:“朋友家就是宁夏的,总不成把差的留着送老战友吧?上次你们给我的粉条,我还给了他一袋子呢。” 柳侠说:“冬虫夏草多贵啊,我们那粉条不值钱。” 王德邻吃下一块野生甲鱼裙边:“物以稀为贵,咱那粉条对他来说一样。” 猫儿问:“王叔叔,请你跟陆叔叔说的那事您没忘吧?” 王德邻楞了一下:“什么?哦,那事啊,没,陆光明已经记下了,柳侠,到时候让你同学早点过来,先挑一套称心的。” 黑德清买房子的事一直没说成,他没京都户口,买了没办法办房产证,先用别人的名字办,以后等有了政策再过户给他,得多交一次税,黑德清那个决定本来就有点冲动,现在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决定如果不是房子特别合适,暂时先不说这事了。 这次柳侠接了盛世京华的工程,知道这将是一个非常高档的别墅区,又紧邻着京都大学,非常符合黒德清要求的条件,就动了心思。 按曾广同和王德邻的消息,允许外地人在京都买房的政策最近一两年肯定会通过,盛世京华竣工最快也得一年半以后,所以,他们请王德邻跟陆光明说一下,给黒德清留一套位置好点的别墅。 吃完饭,王德邻才说正事:“一般人家大门口都得有两棵树,咱们两家现在大门外有点空,我弄了几棵银杏树,咱们一起栽了吧,等以后长大了,一大片银杏树,咱这一片儿肯定特漂亮。” 他看出柳凌和柳侠都有点过意不去想推辞的意思,马上接着说:“银杏树没你们想的那么金贵,南郊那边现在有好几家专门培育银杏树的苗圃,根据直径大小定价,胳膊这么粗的也就是百十块钱一棵,我这几棵是从园林局朋友那儿顺的,有点小,不要钱。” 柳侠他们到大门外看了看,不是几棵,而是二十五棵,直径大约都在八公分左右,每棵树都很高很直,看着特别好。 柳家的院子宽,大门外一溜栽了六棵,在前院的那棵桂花树南边栽了一棵,后院高低杠西边一棵,西厢房西南角和东厢房东南角也各栽了一棵。 王德邻家南、北大门外各栽了四棵,院子的天井里栽了一棵,当车库的那个北院栽了两棵。 和柳家对面的索家老爷子看见了,打听在哪儿买的,王德邻送了他们两棵。 还剩下两棵,送去给被小萱挖了树的那个女人家。 女人高兴的不得了,拿了一袋子自己炒的花生非要给小萱吃。 猫儿拿回来,柳侠先尝了一个,居然是带咸味的,特别好吃。 几个人正坐在后院热热闹闹地吃着花生,幻想着银杏树长成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后的秋天,他们家大门外一片金黄的美丽景象时,坐在柳凌腿上用两只脚和柳小猪打拳击的小萱忽然指着过道说:“哎,有人。” 几个人一起回头,柳侠一下子跳了起来:“哎,你怎么来了?” 第298章 毛老板的店开业了 那喆脸涨得通红,十分尴尬地站在原地扭头向后看:“不是,我那个,我是……” 柳侠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自己已经意识到不合适了,虽然心里确实不欢迎这么个熟人,但上门即是客,自己这话有点伤人。 柳凌抱着小萱起来,微笑着说:“小侠你怎么说话呢?那喆,快过来坐,小侠他不是那意思,他……” 过道里跑过来的另一个打断了柳凌:“是我是我,是我找不到你们家了,请那喆帮忙带路的。” “毛伯伯?”“毛建勇?”猫儿和柳侠同时惊讶。 毛建勇提着两大包东西嘻嘻笑着走过来:“有朋自远方来,还不快过来迎接?” 柳侠和猫儿已经跑过来接了,柳侠接着大包还补偿地拉了一把那喆:“嘿嘿,我就说想不到你会来我们家,没别的意思啊。” 那喆挠着头笑:“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都没想过会和你们再见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1 猫儿提着包走在毛建勇身边,不动声色地和他比了一下个子,心里暗暗得意:“毛伯伯,包里是什么啊,怎么这么沉?” 毛建勇已经发现了猫儿偷偷和他比高低的小动作,咬牙切齿地离猫儿远一点:“都是吃的,虾仁,烤鱼片,鸭舌,那个里面是火腿。” 小萱已经听到了毛建勇的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柳凌:“爸爸,虾,虾可好吃。” 毛建勇乐了:“柳凌哥,这小萱吧?哎哟,小家伙你是招财童子下凡吧?快来让叔叔抱抱,给叔叔沾点财气。” 柳侠劈手打在毛建勇伸出的手上:“毛建勇你还能更财迷点吗??” 毛建勇不顾小萱的意愿,硬把他抱过来,还拿下巴使劲在小萱脸上蹭了蹭:“能,来来来,沾财气沾财气,童子给我招大财。” 小萱哇哇大叫:“臭叔叔,你哩脸老扎慌,扎死了,啊——,爸爸。” 柳凌呵呵笑着把小萱救了回去,小萱瞪着毛建勇,委屈地摸自己的小胖脸儿,柳凌一边亲了一下,小家伙才又高兴起来。 毛建勇得意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大笑:“沾上了,我今年肯定发大财,嘿嘿,我开了五天车过来,今天早上忘了刮胡子了。” 猫儿打开自己提的那个包,拿出里面的东西看,然后分给小萱和那喆一人一包烤鱼片。 那喆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坐在靠近毛建勇的凳子上。 几个人问毛建勇和那喆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怎么能凑一块儿。 毛建勇说:“我在京都不是迷方向嘛,在永安大街上跟着路标还能勉强按理性的感觉走,开到京大那块就彻底不行了,觉得哪个方向都是向西,我就打算下车问路。” 那喆撕下一条烤鱼片笑着说:“结果他开车技术不行,差点把我给撞人行道上去。” 柳家叔侄几人都给吓一跳:“毛建勇你撞着那喆了?” 毛建勇说:“我得赔他个自行车后轮儿。” 柳家几个人一起笑起来:“那喆你这什么运气啊?” 那喆笑:“我以后每天出门前都得看看黄历,写明白了‘今日宜出行’我再动,要不我就一直搁床上呆着。” 毛建勇说:“我着急来你们这儿,就说赔他二百块钱,然后我问他路。” 那喆说:“他迷方向,我怎么跟他说他都觉得我说的不对,我以前来过老杨树这边,正好那会儿我也没事,就说,干脆我把你领过去算了。” 毛建勇说:“我给他加五十块钱,他就给我领过来了。” 猫儿说:“加五十?那不成了二百五了?你们俩谁是二百五啊?” 毛建勇伸手跟猫儿打闹:“你个嘴巴不厚道的猫,吃着我的东西还敢说我二百五?” 那喆笑起来:“我以前跟老师来过老杨树几次,刚才其实是正好想搭的车过来看看,我根本没想起来要钱,是他自己提出来给五十,确实够二百五的。” 毛建勇回头对上了那喆:“既然你不想要,正好,取消了,没了。” 那喆说:“取消就取消,我要是打的来这儿一趟也得好几十呢。” 柳侠奇怪:“那喆你以前怎么会来过这里?” 那喆说:“我是工大环境艺术系景观设计专业的,我有一个老师偶尔来过这里,他特欣赏老杨树胡同这一带的环境,他说这里是人文建筑艺术和自然景观艺术最完美的结合,我跟他来过几次,我也很喜欢这里。” 毛建勇惊讶:“你是搞艺术的?怪不得呢,我觉得你一股子跟我们不一样的味道。” 柳侠伸脚踢毛建勇:“毛老财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搞艺术的怎么着你了?” 那喆身上稍微有一点点女气,柳侠怕毛建勇这句话会让那喆不舒服。 毛建勇为了躲柳侠的脚使劲往后仰,差点仰倒,被那喆给托住了,他急切地声明:“我知道咱大伯跟咱孩子他六叔也是艺术家,我的意思就是艺术家跟咱们老粗就是不一样,一看就很高雅。” 柳侠继续伸脚踢:“你还胡说是吧?” 毛建勇跳起来哈哈大笑着躲。 柳凌笑着站了起来:“幺儿你别欺负小毛了,他大老远来,还没喝上口水呢,咱们去前院喝着茶继续聊吧。” 柳侠放过了毛建勇,一群人搬着东西往前院走,那喆说他得回去了,要不他姐姐该着急了。 话音没落,他的传呼机就响了,他传呼机是数字的,只显示一个电话号码。 那喆说:“肯定是我姐,柳老师你们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吗?” 猫儿紧走两步说:“我们家有,你跟我先去回电话吧。” 还真是那辉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勒令那喆一个小时内赶回家否则格杀勿论的声音把猫儿都给震住了。 “喂,你姐属狮子的吧?产自黄河东岸的狮子。”那喆放下电话的时候,猫儿问他。 那喆一点没因为那辉态度粗暴而生气,并且看起来还蛮开心:“不是,我姐比我大五岁,我妈一直身体不好,从小到大都是她管着我,她就是爱操心,老怕我出事。” 猫儿打量着那喆奇怪:“你是男的,要怕也是你怕她出事,怎么你们还反过来了?” 那喆嘿嘿笑,着急想马上走。 他来的时候是坐毛建勇的车,这会儿要回去得去仁义路坐公交,有点远,柳侠要开车把他送过去。 人家专门给毛建勇带路,柳侠为了表示感谢,拿了两袋毛建勇刚带来的干虾仁和一包火腿送他,那喆死活不肯要,柳侠只管放车上了。 中国北方一到春天基本上天天刮风,今天也一样,在家因为院墙高周围又都是房屋,还不觉得,一出门,风还蛮大。 老杨树胡同一带因为周围的土地不适合耕种,大部分还保持着远古的风貌,到处是以杨树和榆树为主的稀稀落落的杂树林和被野草覆盖的山坡,所以即便是刮风空气也都比较干净。 到了将军路和仁义路交叉的地方就不行了,现在的人经商意识太过强烈,是个路口都当成能赚钱的风水宝地,这个路口也开了好几家特别低档的商店和小饭店,当初为了盖房子,周围被随意地开挖取土,经营后在环境和卫生上又不讲究,垃圾就随意地倾倒在不远处的路边,所以这里不时地就是一阵尘土和着朔料袋子飞扬,看着就特别脏。 柳侠开着车到将军路站的时候,一辆车刚刚开走,这里是半小时才有一趟车,那喆说他去旁边的糖烟酒小店里等一会儿,柳侠没让,他让那喆坐在车里等。 两个人坐着没事,柳侠就开着玩笑说起上一次撞车的事,因为今天虽然那喆话也不多,柳侠对他的印象却一下就好了起来,他觉得看那喆的行事谈吐,家里应该教养挺好的,上次怎么就那么讹冬燕呢? 那喆一说起要三十万的事特别不好意思,红着脸跟柳侠解释:“我们家其实没你们看到的条件那么好,那辆皇冠,是我……爸和我妈离婚时,我姐硬抢过来的。”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2 柳侠说:“上次你们不是说你爸出国了吗?” 那喆摇摇头:“不是,是我姐怕你们看到我们家就他们两个女人和我,欺负我们,所以……,我,爸,他前些年停薪留职开了个公司,后来算是发了吧,结果,就跟现在杂志上的故事一样,他在公司里混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比我姐大三岁,我们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儿子都半岁了。” 柳侠愤怒:“我靠,这什么东西啊,怎么挣俩钱就先嫌弃自己家人呢?” 那喆应该已经对这事很坦然了:“我妈是老师,平时脾气特别好,她受不了这个,好像一下子崩溃了,老是睡不着觉,自言自语,饭也吃不下,有一天上班的时候,自己摔倒了,左边肩胛骨骨折,医生说,我妈摔倒是因为她低血糖。” 柳侠说不出话了。 那喆接着说:“那时候我姐大三,学校离我们家挺远的,所以她不是天天都回家,刚开始不知道这事。 我那年高二,我妈那么生气,还想等我高考完了再离婚,所以她想瞒着我姐,我姐脾气大,我妈怕她找那老畜生公司闹去。 结果,那老畜生等不及了,其实我们能知道他跟那破鞋娘儿们有儿子就是他故意让我妈发现的,他回来要求离婚,我妈没答应,结果,没两天,那婊子找到了我家,那天我和我姐正好都在家。” 柳侠看着那喆:“你们打那女的了?” 那喆嘴角翘了起来:“嗯,我姐把那女的挠了一脸血,我姐平时爱臭美,指甲总是留很长,涂着大红的指甲油,这次用上了,”他在自己的脸上比划:“那婊子这儿、这儿、这儿,满脸都被挠得跟刀剌的似的,头发还给她揪掉好几绺,头发都是带血的,成撮儿的给揪掉的。” 柳侠想起刚才猫儿说的那辉在电话里给那喆的命令,再想想那辉当初为了多要点赔偿居然敢说自己怀孕了,觉得女孩子要是彪悍起来真可怕。 他问:“你一个男的在一边看着,让你姐跟人打?” 那喆不满地看着柳侠:“怎么会?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当时正给我妈倒水让她吃药呢,我先把暖水瓶砸那婊子头上,我姐才开挠的,如果不是邻居跑过来拉着我,我就把她给砸死了。” 柳侠说:“用暖水瓶啊?” 那喆说:“暖水瓶一下子就碎了,我用的床头柜。” 柳侠打量着那喆:“看不出,你这小身板,脾气还挺火爆。” 那喆说:“我脾气挺好的,可那婊子找到我家对我妈说,我妈没道德,那老不死的都不爱我妈了我妈还缠着他不放,我能不打她吗?她个不要脸的破鞋凭什么在我妈跟前高高在上啊? 那老畜生当初开公司的钱大半都是我姥爷和舅舅借给他的,可最后判离婚的时候,那老畜生除了我们住的那套房子,什么都不给我们,他公司的账上居然是亏空。 我姐找到他公司,就那一辆破皇冠在,那还是当初他刚开公司,怕出去谈生意时太磕碜被对方看不起,我舅舅帮他买的二手车。”那喆说到这里,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老畜生就是因为我舅舅肝癌没了,才敢那么嚣张,欺负我妈的。” 柳侠回到家,把那喆家的事一说,柳凌、猫儿和毛建勇都惊呆了。 猫儿老半天才拍着脑门儿说:“我靠,那喆看着跟小闺女样,还怪性咧哈。” 毛建勇抱着膀子装着打哆嗦:“那个老混账儿子女儿都那么大了还有人跟他鬼混,像我这样的优质男人岂不更不安全?” 柳侠说:“物以类聚,俩都不是好东西才能凑一块儿,你要是个正人君子,就招不来那种破鞋货。” 毛建勇做沉思状:“拜金女太他妈可怕了,我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柳凌正好一张煎饼出炉,他装了盘子放在毛建勇面前:“边吃边想。” 毛建勇这次来,是为他代理的四个品牌的店铺开业做准备,四个店铺都已经装修完毕,现在正在铺货,“五一”开业。 毛建勇上次在京都只停留了五天,但他效率很高,基本敲定了店铺的大致位置。 他现在的精力主要还是在南方,京都的店铺前期工作他都交给了他非常信任的一个助理,夏颖。 夏颖,女,三十五岁,津城人,原来是毛建勇他爸的助理,毛建勇创业初期,毛爸爸把夏颖借给他暂用,毛建勇从英国回来后决定扩大经营,就把夏颖从他爸那里彻底给挖过来了。 去年十二月底,毛建勇就把夏颖派到京都来了,做市场调查,寻找合适的铺面,装修,招聘并培训营业员和店面经理,这个能干的女人全部一人承担。 当初毛建勇派夏颖过来的时候,柳侠觉得自己这个伪地主应该帮点忙,可毛建勇说,隔行如隔山,他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柳家在京都的几个都是爷们,还都是长相特招女人待见的爷们,让他们围着夏颖转,不是给人家幸福的家庭添堵嘛。 既然毛建勇这么说了,柳侠本身也忙得找不着北,后来就彻底把这事给忘了,一直到前几天毛建勇说他的四家店“五一”同时开业,柳侠才发现,时间这么快,居然马上就要五一了。 毛建勇就在柳侠这里住了两天,然后他就忙了起来,如果太晚,他就会住在夏颖临时为他订的宾馆里,有时候,柳侠好几天和他都见不上一面。 京都好几所高校和服装设计有点关系的专业都在这几天开毕业作品展示会,其实就是双向选择的招聘会,毛建勇是来发现苗子,为他自己的服装品牌做准备的。 同时,他每天都会在各大商场转悠,具体干什么,他说他也说不出来,就是看看,感觉感觉。 这天,柳侠算了一下,毛建勇又有五天都没有回来过了,他给夏颖打了电话后,带着五个鸡蛋韭菜粉条馅儿的大包子来找毛建勇。 他发现毛建勇住的这家宾馆十分平常,柳侠个人认为这里达不到宾馆的标准,最多算是稍微好点的旅社。 见到毛建勇后,柳侠就和他开玩笑,说这家宾馆的条件和他现在的身价实在太不般配了。 毛建勇坐在被窝儿里,睡眼惺忪地吃着包子说:“我一个负债一千多万元的个体户,有个屁的身价,如果不是怕住小旅社安全上没保障,我就住一个晚上十块钱的大通铺了,我现在可是每一分钱都很金贵的,不能乱花。” 柳侠想起前几天楚凤河打电话时说的,胡永顺终于从银行贷出了一百万,他拿到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三十多万给自己买了辆高价本田轿车。 楚凤河试探着劝他的时候,胡永顺说:“人家现在都知我是搞房地产哩,也弄过几个楼盘,我要是连辆车都没,出门跟人家说事儿都不好意思。” 柳侠问毛建勇:“那,如果你看上的苗子来应聘,看你在这种地方,会不会觉得失望啊?” 毛建勇不以为然地说:“他们有什么资格失望?他们现在一无所有,作品是不是有价值还没有得到市场验证,一分钱都还没有创造出来,就要挑剔应聘的环境了吗?当初我爸爸有五百万的时候,还经常都是在简易工棚里和批发商谈生意呢。” 柳侠心里暗暗反省自己在洛城期间住宾馆是不是有点烧包了,他应该住小旅店的,人家毛建勇可是有好多个赚钱的铺子才借钱的,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欠账万元户。 毛建勇嘴里塞得满满的嘟囔着说:“我爸爸老跟我说,不怕吃苦的人吃半辈子苦,怕吃苦的人吃一辈子苦,我才不要到老的时候吃苦受罪呢,现在我年轻,多艰苦都没关系,何况,我有车,还有宾馆住,一点也不艰苦。” 柳侠把床头柜上半瓶矿泉水递给他:“别给噎死了,瞧你那饿死鬼模样,快吃,吃完跟我回去,程老师和那喆正在做红烧肉呢,我专门跟他们交待了要多放糖。” 毛建勇抬起头:“红烧肉?”他喝了一大口水从床上跳下来,把剩下的两个包子随便用袋子一卷:“走走走,到你那儿再洗脸刷牙,这俩包子留给夏颖吃。” 猫儿现在对毛伯伯的态度非常和蔼,因为那些虾仁实在好,鸭舌也非常美味,火腿更不用说了,猫儿原来以为火腿只有金华的最好呢,结果,毛家奶奶自己做的,一点都不比他们买的金华火腿差。 当然,最主要的是,每从毛伯伯身边走过一次,猫儿对自己一米七零身高的怨念就少一点点,这让他心情非常非常好。 今天,猫儿听说毛伯伯要来,百忙中抽出时间早早炖了了个鲫鱼汤,然后就去后院背他的历届高考高分作文选了。 自从知道连看上去那么不靠谱的那喆都是本科院校的大学生,猫儿一下子压力就来了,因为他发现,他身边经常见到的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个都是又有学历又有能力,没学历的那几个,又一个比一个能挣钱。 猫儿坐在躺椅上本来背的挺顺,看见小萱提着小桶浇他那棵宝贝小银杏树,小胖子撅着小屁股小心翼翼地倒水的样子着实好玩,他笑了一下,就把后边的内容给忘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3 他叹了口气,躺了下去。 他是真怕背诵东西啊,等考上大学,他要把所有的作文书都卖掉,别说背了,他连看都不要再看见这些难为死人的东西。 他把文具盒拿过来打开,仰着脸看,文具盒的盖子上贴着一张日历,前面几排的数字都被圈了起来。 猫儿点着后面没被圈上的数字一个一个数:“一、二、三、四……嘿嘿,还有六十五天,我就能回家了。” 第299章 准备回家 收到栖浪水库的中标通知是六月二十二号,正好是个星期六,当时柳侠和猫儿刚午休起来,正对着脸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对峙。 猫儿:“我要回荣泽,回柳家岭,今儿黑就回。” 柳侠:“驳回,必须得到七月一号以后,提前走这么长时间,万一有事咋弄?” 猫儿:“我好了,林大夫跟祁爷爷都说我好了,我要回家。” 柳侠:“你血色素只有九点五克,是贫血,贫血就是没好,没好就得小心,不能回去这么早。” 猫儿:“我非得回,今儿都二十二号了,我再不回去,考试前就没法回家看俺奶奶他们了。” 柳侠:“不能回,我都想好了,你七月三号再叫祁爷爷开一回药再回,我叫奶奶他们提前去荣泽等着你。” 猫儿:“我不,祁爷爷说我以后一个月换一回方子就中,我今儿就要回,我不搁荣泽,我要回柳家岭,我老想柳家岭。” 柳侠:“祁爷爷说哩是如果情况跟最近这些天样,比较正常,一个月换一回方子就中,万一你回家情况发生变化了咧?想回家考试完了我领着你回,现在老老实实搁这儿呆着。” 猫儿:“我不,我好了,我要回荣泽,回柳家岭,今儿黑就回。” …… …… 车轱辘来回转,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瞪着不说话。 原来病没好,压根儿没指望,猫儿也就忍了,半个月前他六月份检查的结果出来,除了血色素偏低,9.5mg/mL,还属于轻度贫血,其他指标都接近正常,林培之教授当时非常高兴地说,猫儿是他这几年看过的治疗效果最好的一个,基本上算是痊愈了。 猫儿一听林培之的话,当时就忍不住了,恨不得立马就去买票回中原,他一分钟都不想等了,他快想死柳家岭,想死家里人了。 柳侠却对那个9.5耿耿于怀。 贫血,他可没忘,当初就是因为大家都把猫儿当成了简单的贫血,猫儿才遭了那么大罪的,他可不敢因为暂时的指标好转而沾沾自喜,万一只是假象呢? 所以两个人从化验结果出来到现在将近半个月了,天天吵架,天天玩斗鸡眼。 电话铃声把两个瞪出来了、明明已经扛不住但又不愿意先示弱的家伙拯救了。 猫儿坐在靠里的那边,但他一听到铃声就行动了,先把柳侠撞得躺倒,然后从柳侠身上爬过来跳下床,一溜烟跑到书房接电话。 十秒钟后,猫儿冲了回来,把刚刚坐起来的柳侠又给撞得躺下,扑在他身上踢腾:“哈哈哈,中标了中标了中标了,小叔你中标了,小叔你得回去跟人家签合同,咱今儿就得走,哈哈哈,回家啦回家啦我能回家啦——” 电话是柳川打来的,中标通知送到了荣泽第三大队的传达室。 柳侠当初没留京都这个家的地址,是因为怕通知的时间如果比较晚,他可能已经带着猫儿回中原去了。 通知送到第三大队比较合理,如果中标他回去签合同的话,肯定要先回荣泽的家。 因为这学期时间太短,京都各大高校都没有像往年一样在六月底放假,警官大学也一样,七月份还要再上一周。 柳凌的枪械课上星期全部考完了,这周学生们开始全面复习文化课,他基本没事了,但最后一周还要帮忙文化课的监考,所以不能放假离开。 他们主任让他和另外几位实践课教官在家休息,注意看传呼,有事通知马上到就行,柳凌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带小萱,捎带着辅导一下猫儿的作文。 柳凌私下里认为,猫儿这家伙的作文是完全没指望了。 平时里跟人斗嘴时候反应机敏伶牙俐齿猫儿,只要一拿起笔想要把语言变成文字,所有的灵感立马灰飞烟灭,每次写出来的东西如果不是一大堆同义成语的生硬堆砌,就是干巴巴几条故事大纲,三百字就能把他难为出一头汗。 柳凌干脆也不难为他了,猫儿的语文基础知识部分还不错,作文不行就靠数理化补吧,他觉得,如果猫儿的数理化和英语能正常发挥,过线应该没问题,因为猫儿脑袋瓜确实聪明,柳凌看着他做了几套相当有难度的高考模拟题,数理化卷子猫儿几乎都是不假思索一口气做完,然后请彭文敏校长帮忙找人批改,几乎都是满分。 猫儿的志愿已经委托晓慧帮忙报过了,全部是京都的大学,因为京都的有点名气的高兴门槛都比较高,好像对填报志愿的顺序非常在意,所以,几个人商量了好几天,最后觉得,填报志愿的第一原则是保险,必须能走得掉,不能让猫儿过了线还再复读。 第二是照顾柳侠的要求。 柳侠现在对猫儿除了健康根本就没要求,猫儿上不上学他都不在乎了,他还会在乎学校和专业? 所以他的要求就是:如果不能离家近,那么至少路得顺,方便猫儿回老杨树胡同的家,因为猫儿说了,他如果在京都上大学,坚决不住校。 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柳侠忽然灵机一动:“五哥,你不是暑假开学就去跟着王教授读研了嘛,那,叫孩儿跟你一个学校呗,你正好看着他。” 于是,猫儿的第一志愿就填了中国**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专业是猫儿自己选的。 参与商讨的曾广同、怀琛、冬燕、祁越和许应山当时都咧嘴,中国**大学名气虽然没有京大和京华厉害,那也是仅次于那两所的国内一流大学好不好?柳侠你一副‘只是因为顺路所以将就报它’是什么意思? 今天,柳凌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连大门都没出,就在家里陪着小萱玩,顺便做饭,柳侠和猫儿斗嘴的时候他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根本就不去管。 自从化验结果出来,他几乎天天都听到那俩人论战,都已经习惯了,他谁都不帮,因为他觉得两个人的心情他都能理解,说的也各有道理。 柳凌听大哥和王君禹说过猫儿牛奶中毒那次柳侠跑到望宁卫生院后的情况,所以他一点不认为柳侠现在的固执是矫情,任谁有过那样的经历,猫儿这次得的又是这种病,都会对万一再次出现危险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东西感到恐慌。 柳凌这几天担心的是栖浪水库的工程,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接到通知,不会就这么不声不响给淘汰掉了吧? 虽然知道柳侠的竞争对手基本上全是中原地质局那样的大单位,可柳凌心里一直坚信柳侠有机会。 他午休的时候想,要不趁下午柳侠不在家的时候给三哥打个电话,让他问问马千里收到通知没有?结果他刚起床给小萱洗完脸,就听到那屋猫儿的叫声。 柳凌直接领着小萱和柳小猪来到厨房,看看冰箱里的东西够不够做一桌酒席。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4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柳凌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计划都做什么菜。 小萱帮忙跑腿往案板上运,他问柳凌:“爸爸,给这么多好东西都拿出来弄啥咧?” 柳凌说:“小叔又签了个工程,您柳岸哥也该回老家考试了,咱给小叔他们庆祝一下。” 小萱现在已经知道,小叔签到工程的意思就是能挣大钱了,马上说:“那,我去给曾爷爷跟胖虫儿哥打电话,叫他们来吧?” 柳凌说:“中,也给嫣嫣她爸打一个。别说小叔签工程哩事,就说爸爸不上班,搁家没事儿,多做了几个菜,天老热,叫他们过来喝啤酒耍咧。” 小萱说了声”中“,把一包冻虾放在水池里就跑了出去。 小家伙记得身边每一个人的手机、传呼机和电话号,现在除非是公事,家里打电话、发传呼都得让他来,要不小家伙就会不开心。 很快,小家伙就跟在柳侠和猫儿回来了:“爸爸,都打了了,曾爷爷跟伯伯说他们天黑过来。嫣嫣他爸说他今儿给人家调班了,一会儿就来。” 柳凌往小萱嘴里塞了颗生花生米:“俺孩儿真能干。” 小萱美滋滋地跑过去拿了几朵蒜,蹲在垃圾筐跟前:“爸爸,我给你剥蒜哦。” 柳凌转向柳侠:“幺儿,通知来了,放心了吧?” 柳侠咧嘴嘿嘿笑:“嗯。” 柳凌问:“给马队长说了没?” 猫儿进来就拿了皮蛋开始剥:“说了,还有黄教授毛伯伯黑伯伯张伯伯,俺小叔挨着打电话显摆了一圈。” 柳凌拣着花生米说:“这事值得一显摆。” 小萱忽然说:“爸爸,你快点吧,嫣嫣他爸一会儿就来了,要是到时候没花生米,他又该跟瞅地猫样挨着找,看见啥抓挠啥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柳侠过去把小萱抱起来坐在餐桌边:“孬货,你将那句话要是叫那个瞅地猫听见了,看他不修理你。” 小萱很牛气地一甩头:“哼,我才不怕他咧,他是警察,俺爸爸也是,三伯也是,他敢修理我,俺爸爸就修理他。” 柳凌冲小萱点点头:“没问题,爸爸可以揍得他满地找牙。” 祁越也是家中同一辈分里的老幺儿,所以也是在家人的溺爱里长大的,生活细节上比较随意任性。 他和柳凌、柳侠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多少矜持一点,装得人五人六,后来熟悉了,他的小孩子脾气和小毛病就都显出来了,最具体的一个表现是:每次聚餐时他只要提前来,就对着做好的菜跃跃欲试,总想偷偷捏一块吃。 后来,只要邀请的有他,柳凌和猫儿都会先做个油炸花生米,给他分出一小盘,让他先占着嘴,免得他把所有的菜都祸害一遍。 柳凌说着话就开始炸花生米,他这边刚出锅,就听到祁越在院子里喊:“在院里还是屋里?” 柳侠说:“这才三点多,在院子里不得晒脱皮?” 祁越说:“那就在屋里。”然后就拎着两个纸箱进来了,是两箱青岛啤酒。 他一进屋就看到了餐桌上的那小盘花生米:“哟,都准备好了哈,要不咱先喝着,边喝边等曾教授他们?”他看到案板 上哪些还没处理好的材料,忽然觉得不对:“哎,看这场面,不会有什么喜事吧?” 猫儿说:“栖浪水库我小叔中标了。” 祁越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喔,真的假的?小萱,你刚才打电话为什么不告诉伯伯,如果不是伯伯福至心灵提了两箱啤酒,那不就空手来了吗?那多失礼。” 小萱说:“俺爸爸不叫给您说。” 柳凌笑笑:“中标还兴收份子?那我小侠以后可真要发了。” 祁越说:“不是份子,是高兴,表个心意。” 柳侠把祁越拿来的啤酒打开一箱,拿出两罐:“祁越哥,咱俩碰一个,啥心意就都有了。” 祁越拿过一罐打开:“来兄弟,恭喜你财源滚滚。” 柳侠和祁越碰了一下,一口气灌下一大半:“祁越哥,我得去工地了,您先在这儿喝着,我晚上回来咱们继续。” 猫儿一下跳了起来:“小叔,你给工地上哩事安排一下,咱回荣泽呗。” 柳侠假装瞪眼:“不行。” 猫儿简直要郁闷疯了:“你还得回去跟人家签合同哩,咱回去呗,啊——,小叔啊~~~~” 柳侠有点不忍心,可他还是不答应,只是搓着猫儿的耳朵安慰他:“就剩十天了孩儿,再过十天咱就走。” 猫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趴那儿不理柳侠了。 祁越呵呵笑了起来:“怎么,柳岸你还没能说服你小叔啊?” 猫儿怄包,不吭声。 祁越看着柳侠,把一粒花生米扔嘴里:“柳侠,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真的,我爷爷跟我六哥、我大爷,他们都觉得柳岸差不多已经算好了,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有病了,就是还虚弱点,需要巩固,,怎么跟你说呢,比如,你们那一片竹子,同一年长出来的,有些这么粗,”他用手比划了个跟擀面杖差不多的圈儿,又比划了个大拇指:“有些这么粗,高低也不一样,你说,那细的就一定是不健康、有病吗?” 柳侠也不走了,坐在祁越对面盯着他。 祁越接着说:“咱都知道,那小的其实没病,最多就是当初营养上比别人缺了点,或者,先天根基就差点,就这道理。” 猫儿已经坐直了,鼓着脸不忿地看着柳侠。 柳侠又疑惑又期待地看着祁越:“真的,祁爷爷跟岳祁哥还有祁大伯,他们,真这么说的?” 祁越说:“对啊,我骗你干嘛?你想想柳侠,柳岸离开家一年多了,你们家又那么和睦美满,他得多想家?你硬着不让他回,他天这么糟着心生着闷气,这对他的身体好吗?” 小萱鼓着脸加了一把火:“就是,俺哥哥天天都可不高兴,他老想俺奶奶跟俺大伯。” 柳侠看猫儿:“臭猫,你天天过的都可糟心?天天都在生气?” 猫儿说:“就这几天,以前没,以前我天天都可美。” 柳侠垂着眼帘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把小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站了起来:“我先去工地,回来咱再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5 猫儿一下跳起来先跑了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小萱对着门口喊:“哥哥,你可早点回来吃好东西哦。” 从窗户里看着柳侠和猫儿离开,柳凌问祁越:“祁爷爷他们真那么说的?” 祁越点点头:“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开玩笑?不过,当医生的没把话说满的,都给自己留点退路,如果我爸知道我这么跟你们说,估计得给我两脚。” 柳侠和猫儿来到盛世京华的工地,孙连朝和卜鸣监工,万建业、高秋峰已经带着工人开始干活了。 陆光明希望在雨季开始之前至少有两栋楼地面以上要动工开建,柳侠原来那些设备就不够用了,他又租了一批设备。 现在,最北边的两栋楼建筑公司已经进驻了,第三栋楼正在申请检测,第四和第五栋楼的基坑刚刚开挖。 柳侠就在刚挖开的地坑旁,告诉了孙连朝和卜鸣栖浪水库中标的消息。 两个老头儿十分高兴,招手把万建业和高秋峰也叫过来了。 高秋峰是个炮筒子,听到消息立马叫起来:“我操,柳工,这次回去好好宣传宣传,臊焦福通和魏根义、丁红亮那几个傻逼一脸,他妈看着长个男人样,净他妈干些背地哩唧唧歪歪的长舌妇勾当,什么东西。” 万建业说:“柳工什么都不用干,合同一拿到手,直接就打了那几个人的脸。” 孙连朝连连点头:“对,咱就是不说,人人心里都明白着呢,小丁那孩子就是心胸不大,心气不平。” 柳侠问:“新来的那几个没问题吧?” 卜鸣说:“没有,都挺实在的。” 高秋峰说:“不实在还跟那几个一样,立马滚蛋。” 柳侠笑着说:“如果能不换人,我还是愿意用熟人,当然,敢再有搅屎的,还是那样,立马开掉。” 一周前的一天中午,因为工程进行到比较重要的节点,柳侠中午就没回家吃饭,等最重要的施工环节完成,大部分工人去吃饭时,他就回到临时帐篷里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几个人在议论。 那几个人的大概意思是:柳侠这个年轻的包工头就是个傻缺,人家别的包工头都会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把材料偷梁换柱,就他死心眼,完全按设计要求使用钢筋和水泥。其实,那些设计都是按最坏的情况计算的,那种情况八百年也不会出现一次,所以,适当的偷工减料根本就没事,反正他们以前做的那么多偷工减料的工程,现在都好好的。 柳侠听得恶向胆边生,他当时就把所有不在岗位上的工人召集到一起,当着众人的面,说明了原委,然后给那几个人结了工资,让他们马上离开。 然后柳侠给留下的工人发表了个简短的演讲,或者说,开了个短会,中心思想是: 第一、我不管你们跟着以前的老板怎么干活,在我的工地上,你们必须按我的规矩来,我说干十分,你干了九分九,那就是不合格。 第二、今天这事是第一次发生,我给那几个人结了工钱,今天,我在这里说明,不要在我的工地上说那些老鼠屎类的话,如果再有人在我的工地上当搅屎棍子,直接滚蛋,钱一分没有。 打地桩在京都几乎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产业,一个在夹缝中安身立命的产业,从事这项产业的人大多数文化程度都很低,他们出来打工,就是卖力气挣钱,养活在老家的老老小小。 但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包工头会一直有工程,所以这些工人是流通的,他们像候鸟一样,哪里有食物就往哪里奔。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干,对他们而言,休息一天,就是坐吃山空。 而且,他们还面临着一个让他们这些在外无依无靠的人最恐惧的事情:老板耍赖不付工钱。这种事很常见,只要出来干过一两年的人,几乎人人都碰到过。 柳侠从来没有拖欠过任何一个工人一分钱的工资。 而且,柳侠的工地,伙食比他们以前在任何一个工地的伙食都要好。 所以,柳侠的工地对这些人相当有吸引力。 但柳侠对此并不完全清楚,他开始有点担心他冲动之下赶走了那些人,会导致工地上人手不足,影响工程进度。 结果,在西邻居没卖给王德邻之前,柳侠经常听到他说话的那个半拉子老乡,也是王德邻给柳侠介绍的几个工人里的一个,自告奋勇去给柳侠招人。 柳侠把万建业的自行车借给他,他出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带回来一大群,柳侠留下了其中七个。 这一个星期,柳侠都在留心观察刚来的那几个人,他让其他几个人也留心一下,他怕再招来些搅屎棍。 可能那个有点碎嘴子的老乡提前给那些人打过预防针,那七个人干活非常卖力,加上他们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一来就能上手,卜鸣、孙连朝他们几个第三大队的老职工对这几个人比较满意。 柳侠和猫儿在盛世京华工地停了一个多小时,临走告诉卜鸣他们几个,自己最近两天就得回中原,他要回去准备签合同,猫儿要回去备考。 卜鸣说:“这里你不用管,快回去吧。” 两个人又去公路那个工地看了看,苌景云、孟玉杰和浩宁、关强听说栖浪水库的事,表现得比卜鸣几个人更兴奋。 栖浪水库工程过一段就要在电视新闻里曝一次光,向全国人民汇报一次进展情况,所以,关强和浩宁觉得,柳侠能去哪里干活,是非常非常不得了的。 没等柳侠说要回去的事,关强先问了,他去年刚参加过高考,他觉得猫儿应该至少提前两个月回去,要不适应不了荣泽那种紧张的气氛。 又折到锅洼村给郭丽萍留下两千块钱,柳侠和猫儿打道回府。 两个人还没进大门,就听到胖虫儿和祁含嫣吵架的声音,进家一看,通知的人全到了,没通知的还来了岳祁、许应山和程新庭,大八仙桌放在院子中央,桌子上的盘盘碟碟都是摞着放的,显然是曾广同又带了菜过来。 胖虫儿一看到柳侠和猫儿就扑了过来:“小侠叔,柳岸哥,我要跟你们回去,我要去柳家岭。” 柳侠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我自己都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呢。” 胖虫儿撅着嘴折了回去,跑到曾广同跟前:“爷爷,咱俩去呗,你不是可想柳爷爷他们嘛,我也可想,咱俩去。” 曾广同点头:“行,等爷爷把手头这个活儿干完了,咱俩去。” 胖虫儿跺脚:“大人就爱骗人,爷爷你那个活儿再过一年也干不完。” 小萱正把一个鸡腿往猫儿嘴里塞,听见胖虫儿说话,小家伙非常骄傲地反驳:“才不是呢,俺爸爸就不骗人,爸爸是吧?” 小胖子现在跟柳侠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说柳家岭话,人多的时候,小家伙就普通话和老家话混着说。 柳凌笑着看小胖子。 今天的气氛轻松热闹,猫儿尤其兴奋,在路上,他和小叔终于商量好了,最迟,后天晚上走。 曾广同今天控制得特别好,他就喝了三罐啤酒,谁再劝他都不喝了,等大家差不多都吃好的时候,他把一把车钥匙放在了柳侠跟前。 柳侠问:“干什么大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6 曾广同说:“明天早上就回吧,开车回去。” 猫儿也有点懵:“开车回去?” 冬燕说:“猫儿现在身体刚好,这么热的天,坐火车的话,来回转车等车进站出站,太折腾了。现在京都到原城一路高速,你们明天早上五点钟出发,不用特别赶,累的时候就进服务站休息吃饭,到天黑你们也能到家。” 柳侠把车钥匙拍在怀琛手上:“这不行,怀琛哥,如果开车,我们开捷达就成了。” 怀琛说:“明天预报的是晴天,36度,高速公路上连棵树都没有,你想想车里能有多少度?这辆车一直没人用,你冬燕姐又不能开,放着等它生儿子吗?” 冬燕现在在将军路这边开车完全没问题,可一过仁义路中段她就腿软,驾照也考不过。 柳凌把车钥匙拿了过来:“幺儿,听大伯跟怀琛哥他们的吧,回去后你还要每天送猫儿上学,还要带他回柳家岭,这么热的天,有辆车也方便。” 柳侠皱巴着脸:“可我一个欠账户,开这么好的车回去,就跟我发了大财似的……” 冬燕大大咧咧地说:“那咱就当自己发了大财嘛,你都要签栖浪水库的合同了,离发大财也不远了,很快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许应山、祁越他们几个人也都觉得柳侠开车回去比较合适。 柳侠把钥匙装兜里:“那行,那,我和猫儿现在得去找祁爷爷一趟,请他给猫儿开一个月的药。” 半个小时后,柳侠先从祁老先生家跑了出来。 紧跟着,猫儿从后面冲出来,一跃跳在柳侠的背上:“哦嗬——我好喽——我能回家喽——” 第300章 终于回家了 凌晨四点,老杨树胡同还沉浸在夏夜的静谧中,柳侠和猫儿已经在兴国寺祁家诊所拿到了三十副中药,开上了通向环城高速的大路。 猫儿因为激动得刹不住车,几乎一夜没睡,只在两点左右迷糊了大概半个小时,就非要爬起来熬药做饭准备开路,所以上了环城后就被柳侠勒令躺在副驾驶座上睡觉。 可他跟身上长了虼蚤似的,根本躺不住,三分钟就爬起来向外看看,然后在柳侠张嘴训他之前嘿嘿笑着重新躺下。 柳侠被他折腾的眼晕,只好允许他坐起。 车窗外只有建筑物朦胧的轮廓,可猫儿趴在驾驶台上看向外面的目光之热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刚坐了十年大牢出来呢。 等车子转上高速,太阳正好出来,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出现那么大个儿一个红彤彤的家伙,视觉上还挺震撼,猫儿“喔喔”地对着大太阳叫了几声,从储物盒里刨出一盒磁带:“小叔,咱听着歌儿走,一边走一边唱,美国西部片儿样,中不中?” 柳侠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当然中,小牛仔你选歌吧。” 车子里马上响起了欢快的音乐,是两个人都很熟悉并且喜欢的一首歌,猫儿整个人都晃着,跟着女歌星一起嚎: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 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 猫儿一曲嚎完意犹未尽,他按下按钮准备选个劲爆点的,再痛痛快快唱一曲。 柳侠眼睛依然看着前方说:“喂,能给你哩小秘密跟小叔说说吗?” 猫儿“嚯”地一下就坐直了:“啊?我哪儿有,这,这不是唱歌哩嘛小叔,我哪儿有秘密呀,那个,那个秘密咱不是说好了嘛,到我十七岁哩时候我就跟你说。” 柳侠做出忧伤的表情叹了口气:“那中吧,十七岁成你哩万能挡箭牌了,现在啥都不跟小叔说了。” 猫儿心虚地看着柳侠:“没,除了那一个秘密,我啥都跟小叔说了,小叔,你没生气吧?” 柳侠得意地笑了起来,伸手挠了一下猫儿的脸:“嘿嘿,小叔哄你咧,其实,你有秘密小叔可高兴,这证明你长大了。” 猫儿也为他长大了这个现实感到高兴,他把磁带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目录,重新塞回去,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让柳侠猛地打了个哆嗦。 猫儿却十分享受地用脚打着拍子问:“小叔,怀琛叔叔说哩那个服务区,有公用电话没?” 柳侠说:“我也不知,一会儿有服务区咱进去看看吧,你想给谁打电话咧孩儿?” “……就是,那个秘密嘛。”真是越不想说啥越赶上啥,猫儿实在是郁闷。 柳侠伸手拍拍他的头:“你哩秘密要是个漂亮妮儿就好了,看人家马鹏程,都会私奔了,你还连个春都没怀过咧。” 猫儿翻了个白眼,躺倒在座椅上:“啥世道,连私奔都成优点了。” 柳侠嘿嘿笑。 没有对向行驶的车,没有随意横过马路的行人,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警;过一段就有个服务区,可以加油,可以打公用电话,可以吃饭,有免费的开水。 最重要的是,有干净并且免费的厕所。 柳侠和猫儿觉得,听从大家的意见,自己开车回来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 柳侠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不敢开太快,车速一直保持在一百以下。 他隔一个服务区就会进去休息一会儿,让猫儿跑跑玩玩,他自己也趁机喝点水,活动活动身体。 昨天下午听了祁越的话,他有了马上回来的想法时,本能的就开始控制自己吃饭喝水,昨天晚上决定开车回来后,他还是没能彻底放松,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只喝了一碗稀饭。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如果是坐火车,他都是提前大半天就不吃稀饭也不喝水。 现在,上路了,亲自尝试了服务区的各种方便,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十一点半,在猫儿激烈的抗议下,柳侠还是顽固地买了两张每位十五元的自助餐票。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7 猫儿来来回回添了好几次菜,撑得差点站不起来,回到车上他连安全带都不想系了。 三块钱两个人吃方便面就能吃得饱饱的,现在花了三十,他觉得就这还没吃回本儿呢。 柳侠也有点撑,其实他和猫儿心里想的差不多。 下午两点,猫儿掀开夏凉被坐起来,迷迷糊糊中发现他们正好他们进入中原省,他立马清醒了,大叫着不让柳侠中间再休息,他真的是归心似箭。 柳侠心里也着急,但他还是在中原省的第一个服务区休息了二十分钟。 猫儿嘴里抱怨着,却十分兴奋,他其实根本就没来过阳城,但因为知道这是中原省的地界,感觉上就很亲切。 两个人放完自己的水接人家的水,然后买了一袋番茄,重新上路。 猫儿啃着番茄说:“这回,咱一口气冲到家。” 柳侠点点头:“没问题,直接冲到咱哩栅栏门跟前。” 下午六点半,中原地区这个时间的太阳虽然还没落,但白天那种燥热已经开始消退,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第三大队的大院宽敞干净,树木葱茏,环境比荣泽的街上好多了,所以,院子里到处都是摇着扇子乘凉的人。 篮球场里一群人正打得激烈,围观的人不停地喝彩起哄,正对着大门的林荫道上,一群群孩子在溜旱冰。 柳侠的车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水文队大院。 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的计划是五点半左右回到家,他没想到原城市区里到处都在挖坑修路,尘烟滚滚的脏就不说了,提前还没个提示标志,每次都是走不动了才知道前方在施工,禁止通行。 从大门口到家门口,短短一百来米的距离,柳侠的脸都要笑僵了,他不停地笑着跟人解释:“这真不是我的车,着急回来,火车票买不上,只好借朋友的车。” 猫儿在大门口柳侠第一次停车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就下了车,他也跟惊讶地夸他们的车子漂亮的人解释,不过,他的解释比较敷衍,基本都是这样的: “不是,借的,真的是借的,嘿嘿嘿。” “不是我小叔买的,嘿嘿嘿,是,是找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借的,真的。”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表情还很微妙,基本可以理解为“虽然你们猜对了但我绝对不能承认”,所以,他解释的结果是别人更加坚信这辆牛逼哄哄的四个圈就是柳侠自己的车。 柳侠只知道怀琛这辆车是原装进口的,四十万出头,比较高档,猫儿却知道,这两辆奥迪都是陈震北帮曾广同买的,最新款,顶级配置,四十多万在市场上根本买不到。 猫儿被动误导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挺心虚的,可他心里很清楚,小叔绝对不是心甘情愿离开三大队的,他是被挤兑走的,现在,他就是想让小叔扬眉吐气,反正,反正,总有一天,他会让小叔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最好的汽车。 前边两个车窗都开着,猫儿跟别人说了什么,柳侠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心里踢了这个虚荣的小家伙几脚,嘴里的解释更真诚了。 可就是没人信。 一进屋,柳侠都没顾得看离开了好几个月的家,撂了手里的东西就拧着猫儿的脸蛋往两边扯:“臭猫,你咋这么虚荣咧?你都不想想,要是有一天被揭穿,你哩脸往哪儿搁?” 猫儿拼命转着眼珠瞅着屋子,嘴里满不在乎地说:“我咋虚荣了?我不是一直跟他们说,车是咱借哩嘛!” 柳侠扯的更用力:“你说了还不胜不说,你就是故意哩。” 猫儿救出自己的脸往主卧跑:“我就是故意哩,我就是想气死那些欺负你哩人咧,嗷——,我哩大床,嗷嗷——我回来了,嗷嗷嗷——老美老美呀,小叔,你快进来呗,咱哩床俺三婶儿都给咱铺好了,可美可美。” 柳侠跑进去,猫儿正四肢大张、脸朝下趴在床的中央,看见他进来,猫儿把自己滚到最西头,给他腾出地方:“小叔你赶紧来,可美可美。” 柳侠过去,四仰八叉躺在猫儿身边:“喔——,真哩可美,哈哈哈,可回到家了。” 叔侄两人并排躺着,都不再说话,就那么看着天花板,觉得心里特别安宁。 过了有两分钟,猫儿说:“小叔,这儿就是咱哩根据地,以后咱就是搁外头买再好哩房,这个房咱也不卖哦。” 柳侠说:“那当然,卖房卖地都是败家子儿干哩事,咱可不能干。” 两个人带回来的东西还都在客厅放着,可俩人觉得这会儿特别美,都不想动,不过…… “小柳叔,柳岸,你们回来了?我靠,居然都不提前打电话跟我说。” 马鹏程吆喝着就直接冲进了屋子。 猫儿一骨碌爬起来:“马鹏程你不准穿着鞋子进卧室。” 马鹏程一只脚已经抬起来了,两手抓着门框才堪堪刹住车:“快起来快起来,带了什么好吃的快点拿出来共产共妻。” 楚昊在后面拉了马鹏程一把:“你就算真打算共产共妻也得把门腾开让柳岸和小柳叔出来吧?” 柳侠一跃跳下床:“马鹏程你是打算把这饭桶本性坚持到老吗?见了叔叔不先嘘寒问暖张嘴就要吃的。” 楚昊说:“他不止是坚持到老,他是打算再转世投胎八百次也要坚持当个饭桶,。” 马鹏程十分得意地笑:“能吃是福,我爷爷说的。小柳叔柳岸你们路上冷吗?热吗?饥吗?渴吗?苦吗?累吗?” 柳侠正好走到门边,在马鹏程脑袋上敲了一记:“你个臭小子,多大了还没个正形?” 马鹏程捂着脑袋揽着猫儿的肩膀躲到一边:“柳岸你怎么样了?我爸说你现在除了血色素有点低,其他都好了,真的假的?” 猫儿说:“我血色素不低了,现在我除了没和校花私奔,其他都跟你一模一样。” 柳侠和楚昊大笑。 马鹏程摸摸鼻子:“我勇敢地追求纯洁的爱情,为什么却遭到这样的讽刺打击呢?我这样的应该编成个电影歌颂歌颂才对,电影的名字就叫马鹏程,和《刘巧儿》对仗。” 柳侠和猫儿都被马鹏程的厚脸皮镇住了,柳侠默默地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打算做饭给猫儿吃。 猫儿拉着楚昊和马鹏程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去收拾放在客厅的包裹。 他们刚走进客厅,门开了,柳川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进来,其中一个露出各种青菜:“晚了晚了回来晚了,单位临时紧急会,不准请假,猫儿,哎,你们俩臭小子也在?” 马鹏程和楚昊同时叫了声“柳川叔叔”,猫儿跑过去接过一个袋子:“不晚三叔,小叔俺俩将进家。” 柳侠跑了出来,接过柳川手里的另一个袋子:“三哥。”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8 柳川笑着拍了下柳侠的脸:“真铁孩儿。”然后他抱着猫儿,试着颠了两下:“高了点,可一点也没长胖。” 柳侠知道柳川说的是栖浪水库的事,嘿嘿笑着说:“就是个小哩边缘工程。” 柳川说:“那也不是谁都能拿下哩。” 猫儿捏着自己腰上的肉说:“胖了,不信你捏捏这儿三叔,可多肉。” 柳川放下他,捏了捏他的脸:“不用捏那儿,这儿我都看着咧,最多算没瘦。咋样儿?真哩好了孩儿?”猫儿化验后就往家里打了电话,说他完全好了,啥指标都正常,并且以后柳侠往家打电话的时候他都会在旁边监督着,不准柳侠说他血色素低的事。 猫儿使劲点头:“嗯,好了,林大夫跟祁爷爷都说我好了,现在吃药不是治疗咧,是调养咧。” 柳川看柳侠。 柳侠笑得十分灿烂地对着柳川点头。 柳川心里堵了两年的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眼睛看着跟平常都不一样了,他抚摸着猫儿的头、脸:“这就好了,俺孩儿能挺过这么大哩灾至,以后肯定有大福气,这下就好了。” 柳侠揽着三哥的肩膀,轻轻拍打着,他知道,猫儿这次的病,三哥和三嫂有多自责内疚。 楚昊和马鹏程正好看到了那个装了中药的大包,正担心地交换眼神儿呢,听到这话都松了口气。 楚昊说:“柳岸,我妈说,她现在天天闲得腰疼,如果小柳叔叔忙,她每天可以帮你熬药。” 宁小倩所在的仪器管理二科从去年到现在进了三个人,加上原来的两个人,一个小小的科室,就管理那么点仪器,几个人真是闲得长毛。 柳侠说:“回家先帮叔叔谢谢你妈楚昊,你跟她说,如果需要,我们肯定找她。” 柳川说:“我今儿清早跟咱大哥打电话说您今儿就回来了,咱大哥说,他今儿黑回家准备一下,明儿就跟咱妈一块来荣泽,咱妈走哩时候他留下,以后搁这儿给孩儿熬药做饭。” 猫儿说:“那会中?那咱哩布店咋弄?” 柳川说:“布店夏天生意相对清淡点,您小葳哥他大妗现在也成天都搁望宁咧,要是没安装窗帘哩,您大伯不搁那儿也没事。再说了,您大伯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是店里有事,他肯定也得先来看看您。” 猫儿想到明天就能见着奶奶大伯,可能还有家里其他人了,高兴得脸都有点红。 柳侠和柳川进厨房准备做饭,柳川一进去就问外面的奥迪是咋回事。 昨天晚上的电话是曾广同打给柳川的,他只说了柳侠和猫儿今儿会开车回来,没说开怀琛的车。 柳侠把昨晚上的事仔仔细细跟柳川说了一遍,还把刚才大院里人的反应和猫儿故意误导群众的事学给柳川。 柳川笑了:“猫儿这货小心眼儿,记仇,尤其要是针对哩又是你哩话。 不过没事孩儿,说都说了了,谁愿咋想咋想,你又没说这车是你哩。 其实吧幺儿,我觉得曾大伯坚持叫您开这个车回来,也有点叫你显摆哩意思,他以前遭人陷害,比谁都懂人心,你停薪留职,曾大伯其实可难受,他知咱家哩人不求发大财,只想有个安稳哩工作。” 外面,马鹏程和楚昊也兴奋地在跟猫儿说车的事,俩人刚才进来之前已经趴车窗上看了看里边,觉得那车特别高级,马鹏程怂恿着猫儿出去开一圈儿,让他们俩坐上感受一下。 今天虽然是星期天,可晓慧和小蕤一直到下个月六号都不再休息了,晚上还得到十点多才能回来,猫儿这会儿迫不及待地有点想去看他们一下,所以马鹏程一鼓动,猫儿就动了心。 他冲着厨房喊:“小叔,马鹏程老想坐那咱哩车,我带着楚昊他俩出去开一圈儿吧?” 柳侠犹豫了一下才说:“孩儿,今儿是星期天,院子里人,特别是小孩儿太多,您想开车耍等改天吧。” 猫儿还想再争取一下:“那,我去老城看看俺三婶儿跟俺小蕤哥中不中?” 柳川说:“不中孩儿,你没驾照,尽量别上路,今儿是星期天,您小蕤哥他们能少上一节课,九点多就回来了,就差俩钟头了,你别去了孩儿。” 猫儿不想让柳侠和柳川操心,冲马鹏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马鹏程冲厨房做了个鬼脸:“没事,那咱就在屋子里玩,反正我和楚昊特别想你,咱们坐着说话也挺有意思。” 厨房里,兄弟两个边聊天边干活。 柳川在打面糊,准备做鸡蛋甜汤,再摊几个煎饼;柳侠在择菜,韭菜、芹菜、黑白菜,择了一大堆。 两个人打算多做点,让马鹏程和楚昊都留下吃饭。 猫儿的笑声不断从客厅传过来,不时还有几个人呜哩哇啦的吵闹声,柳侠听得心里十分舒坦。 他把木耳洗干净,准备开始炒菜的时候,听到阳台的门响,跟着,猫儿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说:“小叔,俺出去一下,马鹏程跟楚昊俺俩打赌输了,他给咱家买十个大西瓜。” 柳侠还没来得及回答,噗噗通通的脚步声伴随着笑声已经跑远了。 第301章 小团聚 窗外烈日炎炎,连青翠的植物都灰蒙蒙的给人以燥热难耐的感觉。 柳侠的家里却清凉舒适,屋子里还弥漫着韭菜鸡蛋馅儿特有的香味。 猫儿盘腿坐在席子上,身体靠着坐在沙发上的柳侠,十分的悠闲惬意。 他身边坐着正对着电视机大呼小叫的小雲和小雷,俩小阎王一人拿着一个手柄游戏机,大拇指忙得不行,电视屏幕上的黄色小坦克就在他们的拇指移动中一辆辆爆出烟花。 餐厅里,孙嫦娥、秀梅和晓慧围坐在餐桌旁,孙嫦娥擀皮,晓慧和秀梅包,三个人边干活边聊天,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才刚刚十一点,她们已经包满了三个大拍子。 晓慧的情况算是工伤,春节后去上班,学校只给她安排了一个班的课,并且给了她特殊照顾,如果一晌都没课,她就可以在家休息。 今天中午她就没课,所以她早早去买了韭菜,做好了饺子馅儿,家里人一来就开始包。 猫儿不时往餐厅这边看一眼,他很想包饺子,柳侠现在就喜欢吃他包的饺子,说他包的饺子肚子大馅儿多,特别好吃,可孙嫦娥说,他回家了,家里有奶奶和娘,他啥都不用管,只管吃就中了。 柳若虹拖着个跟她本人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毛茸茸的玩具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她每次跑到客厅,就在小雷身边坐一会儿,最多半分钟,对着电视机“砰砰砰”地喊几嗓子,再爬起来跑到餐厅,站在秀梅或晓慧身边张开嘴,俩人喂她一口饺子馅儿,她继续欢欢喜喜地拖着大熊乱晃悠。 柳魁、柳钰坐在沙发上和柳侠聊天。 知道柳侠栖浪水库中标,这两天就要去签合同,柳钰比自己签到个大单子还激动,他挨着一点一点地询问柳侠投标过程中的细节,打算回去后好好跟厂子里的人和他的客户吹吹。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79 听说栖浪水库的工程如果在九月份之前开工,柳侠就必须再添一批仪器,柳钰摩拳擦掌:“买,我有一批货款这几天该回来了,十万,我还存哩有五万,够不够孩儿?” 柳侠说:“不用四哥,我盛世京华这边第一批工程款八月份到,能跟上使,你哩钱存好,别乱动,咱家这么多老人跟孩儿,不定啥时候就得使。” 柳钰说:“咱家都使不着我哩钱,咱大哥跟三哥啥都给家置办哩好好哩。” 柳侠说:“那你就想法打听一下,给二哥借哩钱先还上,他一个月就那二百多块钱哩工资,好几万哩账,他独个儿还得还到啥年月啊?” 柳魁说:“幺儿,家里哩事你别管了孩儿,你就管好自己跟猫儿,家里有俺几个咧。 我已经托了长兴叔帮忙打听您二哥都借哩谁哩钱,问清楚了,俺一下就替他还上了。” 柳侠说:“不会弄错吧?” 柳魁说:“不会,您二哥做事细发,他借钱都跟人家写哩有欠条,他上回还了一个人一千,拿回来哩欠条咱叔看见了。” 柳钰说:“他死犟,横竖不叫俺替他还,俺谁都没法他,三哥前些天因为这事差点跟他吵起来。 他以前一个月可能还搁自己身上花几块钱,退休回家后,除了每个季度去取钱哩时候给家里买东西花几十块,平常他一分钱都不花。” 猫儿忽然转过头:“等过两天他来,我问问他都借谁哩钱。” 柳魁笑起来:“傻孩儿,要是别哩事,你只要问,他肯定说,可欠钱这事,他会跟你说么?” 猫儿一想,还真是,不过,他又想了想,说:“没事,我只管问,没准儿真能问出来咧,我是他哩孩儿嘛。” 客厅和餐厅通着,这边说话那边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猫儿这句话,孙嫦娥、秀梅,晓慧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十一点二十,柳侠站起来:“我去给孩儿熬药。” 柳魁也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先跟着你学学。” 正玩得入迷的小雲和小雷马上扔了游戏机爬起来:“哥哥,你独个儿耍一会儿,俺俩也叫小叔教教俺咋熬药哩,等你回咱家,俺俩给你熬药。” 柳侠扒拉着俩小阎王的脑袋:“啧啧,这是真长大了唦。” 俩小阎王非常骄傲地说:“俺早就长大了,俺妈搁家敷胳膊哩药,好几回都是俺俩蒸哩。” 晓慧胳膊骨折的时候,因为打着夹板,天气冷了后没办法穿贴身的厚衣服,胳膊好像受了寒,拆了夹板后拍片子,骨头长得挺好,可却一直隐隐约约地疼。 王君禹知道后,就她给开了个中药方子,让她把中药用醋泡透后上笼蒸,然后热敷,一天两次,每次一个小时。 晓慧敷了三个月,现在胳膊彻底好了。 晓慧受伤期间,俩小阎王好像一下长大了,特别懂事,一天三顿的饭都是他俩给晓慧端到跟前,听吴玉妮说了一句用热热的水泡脚能促进血液循环,对筋骨受过伤的人有好处,俩小家伙每天晚上都会催着大人给晓慧准备一大盆热水,然后俩人一人给妈妈洗一只脚。 所以俩小家伙今天这份骄傲,还是蛮有底气的。 看大家都站起来了,柳钰也起来:“那我去添水,准备下饺子。” 柳魁拦住了他:“俺一块就干了,你搁这儿跟猫儿说话吧,你后晌就走了。” 柳钰前天刚刚接了马德英转给他的一个单子,货要的挺急,那是一种型号比较特殊的蝶阀,这种蝶阀工艺相对复杂,马德英厂子里两个老师傅离开后,这种蝶阀的单子他都是转给柳钰做,虽然自己因此会损失大部分的利润,但质量有保证,对自己厂子的信誉有益无害。 柳钰和柳侠一样,不怕干活怕找活,怕谈合同,所以,虽然接二手单子赚的会少点,他还是挺乐意干的。 当然,主要还因为单子是马德英转给他的,马德英人厚道,转给他单子只收取很少的费用。 柳钰今天早上跟着来,等猫儿下午去学他就回厂里,对比较有难度的活儿,他一直都还是亲自动手。 柳若虹看柳钰没事了,马上跑过来挤进他怀里。 柳钰把她抱到腿上,对猫儿说:“孩儿,来,四叔问你点事儿。” 猫儿以屁股为轴,把自己转到柳钰跟前:“啥事儿四叔?” 柳钰偷眼瞄了瞄餐厅,压低嗓子问:“您五叔这儿咋样孩儿?我是说,有小妮儿对他有意思没?” 猫儿踢了柳钰一脚:“俺五叔都给小萱当亲孩儿了,你咋还想这事儿咧?你搁俺奶奶跟前说过这事没?” 柳钰连连摇头:“没,我就是偷偷问问你,小萱跟您五叔再亲,我不是还是老想叫您五叔有个自己哩孩儿么。” 柳若虹看到猫儿踢她爸爸,对着猫儿亮出了小鹰爪:“打俺爸爸,挖你!” 猫儿拿过柳若虹的小爪子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挖了了,给您爸爸报了仇了,去找娘吃蛋蛋吧。” 柳若虹拖着大熊去找餐厅了。 猫儿对柳钰说:“你要是真对俺五叔好,以后别再想叫俺五叔结婚哩事儿了哦,你这样只会叫五叔难受。” 柳钰的脸揪成了苦瓜:“你说哩孩儿,您五叔要是不结婚,一辈子独个儿,那,那不可怜死了?” 猫儿把自己转了半圈儿,背对着餐厅的方向:“四叔,是不是只要有人对俺五叔特别好,俺五叔也待见他,你不管那人是谁,是干啥哩,都愿意?” 柳钰说:“那当然了,我就是不能想您五叔到老了孤伶伶哩独个儿,一想我就想哭,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没伴儿,最可怜了。” 猫儿挠挠自己的脸:“要是,要是,咳咳,要是俺五叔待见哩人……是个……是个……” 柳钰惊喜:“您五叔真有待见哩人孩儿?” 孙嫦娥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小钰,你说啥?小凌他咋了?” 猫儿站起来:“俺四叔问我,小萱搁京都乖不乖,俺五叔是不是可待见孩儿。” 柳钰赶忙接着说:“我我我,我老怕小萱搁那儿闹人,影响小凌工作。” 孙嫦娥疑惑地看着柳钰:“你是孩儿哩亲爹咧,你问一下孩儿搁那儿咋样不是该咧嘛,慌成这样弄啥咧?娘就恁不讲理,你给小萱给小凌了,就连问都不叫你问一句了?” 猫儿怕柳钰越描越黑,赶紧接过话:“俺四叔不是那意思,俺四叔是老怕小萱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孬,俺五叔修理不住他。” 秀梅说:“小子孩儿家,孬点没事,只要以后知孝顺小凌就中,猫儿小时候不是孬哩屁都放不出来,现在您看,他多知对幺儿好,吃个烧饼夹他还给最好哩肉跳出来给幺儿。” 柳魁他们来的时候,永芳煮了一大锅卤肉让他们带着,柳侠和猫儿都爱吃猪心,但这次猪心只有一个,猫儿就偷偷地把最好吃的舌尖部分都夹到柳侠的那个烧饼里,没想到被秀梅给看出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0 猫儿推着柳钰:“我老饥,你去下饺子,俺小叔该去接小蕤哥了。” 柳钰跑过去,端了一拍子饺子就躲进了厨房。 柳侠正好端着药汤出来:“孩儿,冷一会儿就能喝了,你要是饥了,就先吃几个饺子。俩孬货,走,跟着我去接您二哥。” 小雲和小雷跑出来,柳若虹拖着大熊跟着俩人往外跑:“我也去我也去。” 晓慧叫柳若虹:“乖妮儿,你回来孩儿,外头老热,咱搁家等着。” 秀梅和晓慧都特别巴着有个闺女,现在注定不可能了,俩人就把柳若虹当眼珠子宝贝着。 柳若虹说:“我,我想吃糕糕咧呀。” 正好包满了四个大拍子,已经足够一大家人吃了,晓慧站起来:“咱冰箱里有糕糕,来乖,三娘给你拿。” 柳若虹又跑了回来,晓慧从冰箱里拿出个糖葫芦形状的雪糕给她,小丫头拿着就往厨房跑:“爸爸爸爸,糖葫芦,给,你吃。” 柳侠和小雲小雷出去了,猫儿趴在餐桌边上,对着药碗吹气。 他在京都也觉得很不错,可是,总是跟回到家不太一样,现在一抬眼,一转身,都是自己家的人,感觉可真美。 小蕤十二点二十到家,饺子已经提前给他晾着了,他只是跟家人打了招呼,去洗了把脸,赶紧坐下吃,等吃完,已经快十二点四十了。 猫儿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好了,现在,他要和晓慧、小蕤一起去学了。 他心里有点小紧张。 一家人也跟送亲人去当兵似的,给猫儿交待了一大堆,才看着他上车。 晓慧提前已经和学校领导说好,猫儿插入理科应届生重点班,也就是小蕤现在所在的高三(1)班复习,不上早、晚自习,只跟着上白天的十一节课。 晓慧是第一节的课,所以一到学校就和他们分开了。 小蕤说他们班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老师的语文课,柳侠和小蕤、猫儿一起站在教室外面等着,他要给老师交待一下。 三(1)班的班主任程老师没教过柳侠,但看到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程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教语文,自己也写毛笔字,逢年过节自己家附近乡亲邻居的对子都是他写的,所以他对书法有着特殊的爱好,那次看到柳长青父子四人贴在校园里的检查时,他特地让别的老师给他指认过柳海和柳侠。 程老师笑着把自己记得柳侠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柳侠闹了个大红脸,当年他冲动之下犯了次二百五,让父亲和大哥、六哥一起跟着自己丢人,现在想想真是有点…… 但他还是硬扛着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学生家长姿态,对程老师说:“程老师,俺柳岸才好,还吃着药咧,麻烦你跟其他任课老师说一下,万一他上课睡觉了,或者有点其他啥不得劲哩,请老师们别那个他,多少照顾他点儿。” 程老师十分体谅地说:“放心放心,小苏夜儿就挨着跟那几个老师说过了,俺都知,孩儿身体不好,能回来参加考试就可不容易了,咋会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难为孩儿咧?”他又转向猫儿:“孩儿,你要是觉着有啥不得劲,赶紧跟老师说,听见没?考试不考试哩其实都没啥,咱得先顾着身体。” 猫儿非常懂事地给程老师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小蕤揽过猫儿的肩膀:“没事小叔,程老师说了叫猫儿跟我坐一堆,我看着孩儿,有啥事我赶紧给你发传呼。” 看着猫儿和小蕤进了教室,柳侠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没底,他忽然有点后悔叫猫儿来学校复习了,其实,在家看书,到时候来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柳侠不知道,猫儿比他还失落呢,猫儿还没出门就开始后悔了,家里那么多人,热热闹闹的那么美,他却要出来上学,而且,奶奶和俩小孬货后天早上就要回柳家岭,他想在家多和他们呆会儿。 小雲跟小雷下星期要考试,本来柳魁没打算带他们俩来,可俩小阎王听说柳岸哥哥回来了,大人却不想让他们俩去荣泽看他,就偷偷商量着要自己去。 幸亏俩人在坡口商量的时候被萌萌给听到了,小姑娘觉得荣泽非常远,怕弟弟自己去会跑丢,就毫不犹豫地告了密。 家里几个大人都知道这俩家伙胆大包天,如果不带他们,他们真敢自己跑,只好把俩人给带上了。 其实,如果小雲和小雷上的是二年级,多在这里停几天也没问题,回家只要赶上考试就行了。 可俩孬货去年开学时候上的是二年级,现在上的是三四年级混合班。 因为他俩在二年级什么都会,所以上课就不好好听,老是想充当小老师,关淑萍在上面大讲,他俩在下面跟旁边的人小讲,柳成宾无奈之下,把俩小阎王给提溜到三四年级的教室去了。 自从有了作文课,俩小阎王就蔫了,再也吃不了双百分了。 俩人和柳侠跟猫儿一样,作文废,说话的时候百般的嘴巧,随时随地都可以上演一出舌战群儒,可只要一提笔,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写啥了。 所以,两个小家伙得赶紧回去复习,作文不行,造句肯定也不行,造句不行,基础知识部分就得不了高分,这可是太影响成绩了,俩人在考试时已经因为造句闹过不少笑话了。 比如,上学期期终考试,要求用“偶尔”造句,小雲造的是:爸爸明天该回来了,这就叫偶尔。 小雷造的是:我早上去上学,在俺家坡底下拾了一个大偶尔。 那次,俩小阎王的语文都是不及格,柳川回家差点没揍俩家伙的屁股。 能把“偶尔”当名词用,明显就是上课没好好听讲嘛。 猫儿心里不想去学,表现得却十分积极,他不想让柳侠去签合同的时候还惦记着他,不能安心。 情绪是一种十分难以琢磨的东西,这东西它可以装,并且装着装着就能成真,猫儿就是这样。 他捏着鼻子在学校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结果,真的就兴高采烈了起来。 按五十个人设计的教室坐了七十九个人,并且教室里只有两个一转就咣啷咣啷乱响、看样子随时都会掉下来的破吊扇,所以,班上所有人的上衣后背和裤子的屁股那一部分都是湿的,好像全班集体尿裤子了一样,让猫儿觉得十分好玩。 下了课全校的人一齐往水管的方向冲,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水管团团围住,里层全部是人高马大的男生,外层全部是拿着杯子跺脚的女生。 猫儿想:谦恭礼让的美德呢?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呢?嘿嘿,幸亏我跟小蕤哥俺有一大壶白开水,而且,我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第302章 猫儿的高考(上) 柳侠全程跟踪了猫儿一天半,发现他融入班级非常快,不但没有任何的不适应,还对这种闹哄哄的集体生活表现出了难得的喜爱。 这下柳侠放心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1 星期三一大早开车把孙嫦娥和几个孩子送到上窑半坡,回来的路上把车加满油,九点半,柳侠坐上了马千里的车,和他一起去了洛城。 柳川刚到政法委几个月,而且办公室主任的活儿比较杂乱,随时可能会有领导派活儿,柳魁不想让柳川因为提前下班给猫儿熬药做饭给他在单位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他坚持留了下来。 秀梅也没走。 柳长青不在的时候,柳魁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不管他们身处何地,有他在,孩子们都会感觉很踏实。 但他做饭不行,猫儿现在嘴巴被柳侠养得很刁,虽然猫儿自己主观上一点都不挑剔,可全家人都看得出来柳侠现在做饭很细致讲究,给猫儿吃的所有东西都是精心搭配过的。 还有就是小蕤,他现在压力非常大,秀梅害怕他会像报纸上说的有些孩子那样,一时想不开做出点什么傻事,秀梅只有在跟前看着他才觉得放心。 她当然想让小蕤考上大学,事实上,因为小蕤从小身体不好的缘故,秀梅希望他能考上大学脱离农村、脱离体力劳动的心情比对其他孩子都要强烈,但如果因为考个大学就要把孩子难为得要死要活,那秀梅宁可让小蕤回柳家岭种一辈子地。 反正家里现在日子也挺好的,她和柳魁也还年轻,就是在家他们也不会让小蕤受什么罪。 柳侠离开的第一顿饭,秀梅做的很丰盛,大米饭,排骨炖海带,鸡蛋豆皮炒韭菜,清炒黑白菜,蒜蓉血豆腐,龙眼红枣汤。 汤里的红枣都是猫儿的,血豆腐浇上秀梅上午自己刚刚做的辣椒油,猫儿一个人吃了半碗。 猫儿吃完了摸着肚子说:“娘,你做哩饭比饭店哩还好吃。” 秀梅得意地看看柳魁,哼,还不想叫我搁这儿咧,你能给孩儿做这么可口哩饭? 柳魁呵呵笑,拍拍猫儿看上去还是瘪瘪的肚子:“想吃啥就说孩儿,大伯去买东西,您娘可铁,就是没见过,自个儿也会琢磨着做出来。” 猫儿想了一下:“后晌想喝豆汤,熬哩可粘糊哩豆汤,还有,韭菜粉条菜盒。” 秀梅说:“中孩儿,等你后晌放学,娘就做好了。” 晚上,猫儿趴在床上,没心思学习,他在深刻地检讨自己。 大伯、娘、三叔、三婶儿、小蕤哥都搁家呢,娘做哩饭也不比小叔做哩差,自己吃哩饱饱哩,家里凉凉快快哩,为啥还会觉得这么不美? 猫儿想了半夜,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是被小叔给惯成个娇气包了,就跟小孩子样,一会儿不在最熟悉的大人跟前就想哭,就想闹人。 可在迷迷糊糊中,猫儿心里很深的地方却有个声音说:你就自欺欺人吧,你不承认也不中,你就是老想小叔,你快跟小蕤哥样了,心里成天就光想那些乱七八糟哩事。 猫儿黑夜里一个人时的纠结完全没带到白天,他想跟小蕤一起五点到校的要求被大伯和三叔异口同声拍灭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到五点二十,起床后喝了药,就去院子里练习他的太极拳。 秀梅不让别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柳川送晓慧和小蕤回来,站在阳台上和柳魁一起看猫儿锻炼。 看着猫儿行云流水的动作,柳川和柳魁都想起了柳侠的霹雳舞。 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运动,给人的感觉却一样的赏心悦目。 猫儿练习完了两个套路,又对着空气放了几个大招:“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哈哈——,飞龙在天,哈哈——,原子弹威武不屈大杀四方,砰砰——” 柳魁和柳川都笑了:“孩儿,这都该上大学了,还信武侠剧里那些东西咧?” 猫儿擦擦额头的汗:“没准儿是真哩咧,一伸手就能放出去仨原子弹,多性。” 柳川说:“要是坐那儿一伸手就能抹平几个山头,那可比原子弹性多了,原子弹得一大群人一大堆设备才能放出去一个。” 猫儿嘿嘿笑起来:“三叔,我知那是瞎编哩。三叔,你陪我练练擒拿呗,我将跟戴教官学了没几天就回来了,没人陪我练,过些天我就忘完了。” 柳川跳下阳台:“来,您小叔打电话给你吹哩跟个武林第一高手样,今儿叫三叔领教领教你武林盟主哩风采。” 猫儿原地跳起了蝴蝶步:“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柳川的格斗术是在部队练就的,是最适合实战的那种,大开大合,十分硬朗。 猫儿才跟着戴教官学了没几个月,小技巧是有,但没根基,下盘不稳。 不过柳川和猫儿玩得很开心,因为他发现猫儿和柳侠一样,不但灵巧,而且十分敢上手,一点都不怵柳川的手段。 柳川觉得敢打是打赢架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有多少的技巧,没有胆量也白搭。 柳魁看着猫儿生龙活虎的样子十分高兴,他一来到就发现猫儿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到他以前最健康时候的样子,所以心里一直在怀疑柳侠和猫儿打电话说的猫儿的检查情况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现在看来,猫儿应该确实是好了。 柳川只陪着猫儿练了二十来分钟就停手了,这种对练很耗费体力,猫儿现在从早上起床到下午回家,至少有连续十三个小时不能休息,他不敢让猫儿太劳累。 猫儿却特别兴奋,赖着非要让柳川答应以后每天陪他练习俩小时。 柳川被他磨的没脾气,答应以后每天早上和晚上分别陪练二十分钟。 鸡蛋甜汤,红豆包,虾皮小白菜,肉丝胡萝卜,芹菜小香干,猫儿吃得饱饱的被柳川开车送到学校。 星期一凌晨三点左右,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亮时,闪电雷鸣停息了,雨却还在下,一直下到下午快五点。 五点二十,柳侠在国道的路边下了车。 雨后的空气湿润干净,他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往里走。 从县医院拐上通往老公安局的那条路,老远就看到有好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大槐树下聊天,在他快走到他们跟前时,其中一个男孩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大槐树跟前,忽然抬起腿往树上跺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开,树下面正在说话的几个人落了一身的水,大叫着一起去追那个跺树的男孩儿。 柳侠身上也落了点雨水,他笑了笑,心里忽然一动,走到大门口时就拐了进去。 原来热热闹闹生气勃勃的大院,现在看起来很小,并且几乎成了个荒芜的园子,柳侠的脚步声不知道惊动了什么东西,他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同时看到几个黑色的小影子钻进了胡乱堆放着的柴堆和野蒿子丛里,估计不是松鼠就是老鼠。 院子里的铁丝上搭着衣服,应该还有人住,柳侠往里边,一直走到柳川最早住的那间小屋跟前。 红漆的木门已经非常旧了,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柳侠试着推了一下门,没动。 “哎,你找谁咧?” 柳侠回头。 一个四十来岁有点蓬头垢面的女人站在原来当食堂的那间大屋子门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2 柳侠说:“不找谁,我以前搁这儿住过,现在没事过来看看。” “哦。”女人搓搓手上的面:“这儿现在没人稀罕了,人都搬到东区去了,这儿都快成个鬼园子了。”说着就进了屋。 柳侠看了一圈,默默地退了出来。 这里真的快成个鬼园子了,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大二回来的时候,这里还一院子的人,一院子的笑声呢。 门口那棵大槐树下,他也曾经被淋过一身的雨水。 柳侠还记得那天中午他和邵岩冒着大雨跑过来,吃的是大老王做的红烧肉。 吃完饭,雨正好停,回去的时候走到大门口,邵岩忽然跺了一下大槐树就跑了。 柳侠淋了一头的雨水,像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大叫着去追邵岩,一直快到学校大门口才追上他,他使劲给了邵岩几拳头,邵岩挨了拳头也不恼,还大笑着又蹦又跳,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走到荣泽高中门口,看着对面原来邵岩租过的那间房子,柳侠心里忽然想到:真奇怪,原城就这么大,两个最好的朋友居然就再也碰不到一起了,邵岩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他应该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猫儿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老师拖堂二十多分钟,他和小蕤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都快六点半了。 猫儿一看到柳侠就扑了上来,柳侠拍着他湿漉漉的屁股:“尿裤子了尿裤子了,高中生还尿裤子咧。” 猫儿顺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这是俺学校哩特色,集体尿裤。” 柳侠擦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汗,把他塞进车里。 小蕤就喊了声小叔,接过柳川递给他的两个烧饼夹和两大杯冰糖绿豆水就打算往回跑:“三叔,小叔,我作业还有一大堆咧,我赶紧回去了哦。” 柳川和柳侠冲他摆摆手,柳川说:“给您三婶儿说,她哩胳膊不敢一直吹电扇。” 柳侠说:“下课快点往外跑,今儿小叔来接你。” 小蕤已经跑出去老远了:“我知了,您快点儿走吧,孩儿瞌睡了,他第三节课就睡着了。” 柳侠一坐进车里,猫儿就说:“我没事,我就是原来天天晌午睡惯了,这儿不能睡了,半后晌就会有点瞌睡,不是因为别哩。” 柳侠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问题:“那,要不咱跟老师说说,你以后下午第一节不上,咱搁家睡一会儿?” 猫儿喝着柳川带给他的枣水连连摇头:“不不不,就剩这几天了,等考试完,我使劲睡三天补回来。” 柳川也转过身,摸了下猫儿的头:“现在是没事,不过孩儿,要是觉得吃不住咱就歇,别硬撑哦。” 猫儿把脚放在柳侠腿上:“不会,我现在感觉可好,先生这几天给我摸脉,不是也说我好了嘛。” 王君禹听说柳侠和猫儿回来了,这几天晚上都会过去,和柳魁下会儿象棋,临走前再给猫儿诊个脉,他还给猫儿拿去一大袋子特别好的红枣,是他一个病人送的。 柳侠说:“一会儿回家,叫先生当着我哩面再给你摸一回脉。” 猫儿说:“中,不信你亲自看,我现在可好可好。” 柳侠签到合同回到家的双重好心情在进水文队的大门时被小小的影响了一下——从传达室出来的丁红亮扑到了他们的车上。 因为正好是下班的时候,柳川一到水文队大门口,就把车开的很慢,而且进大门前还轻轻鸣了一下喇叭,丁红亮撞上去的时候,车子其实已经停住了。 问题在于丁红亮,他是愤怒地骂着人从传达室跑出来的,速度有点快,看到车子他已经收不住脚了。 虽然心里对丁红亮恶心的要死,但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现在,自己这边开着车,对方算是弱势一方,所以在柳川打开窗户问了丁红亮一句“碰到了吗”之后,柳侠和猫儿还是一起下了车。 柳侠说:“对不起,碰着你了吗?” 丁红亮已经扶着车子站直了,他歪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你都看见了还故意问,不就想显摆你有个车吗?” 柳侠说:“没事就好,那,你先走。”丁红亮现在站得离车非常近,他不动,柳川也不敢开。 丁红亮拍了下裤子,一边走一边说:“切,不就辆破车,什么了不起的。” 柳侠想拉猫儿没拉住,猫儿对着丁红亮的背影说:“就算是破车你也没有。” 丁红亮没回头接猫儿的话,继续往前走。 大门口这时候人很多,苏丽蓉、宁小倩和周彩凤一人拎着一兜馒头正好也在旁边,宁小倩大声问:“喂,柳儿,干嘛去了?怎么这好几天都没看见你呢?” 猫儿继续抢话:“我小叔去洛城了,栖浪水库二期他中标了,人家让一个月之内去签合同。” 柳侠嘿嘿笑:“中了一个小工程,跟总局的没法比。” 周彩凤用十分夸张的声音说:“哟哟哟,都听听都听听,这口气,一个小工程,那可是栖浪水库,国家特大型重点项目,随便一个配套工程都不是咱们平常说的大工程能比的,小柳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哎呦这不得把有些人眼睛给气瞎了!” 柳侠听高秋峰说过,丁红亮在从宣传科调到业务科之前,曾因为春节大门口贴对联,就哪边该是上联哪边该是下联的问题当众耍周彩凤没脸,因为他的口气过于狂妄并且带有侮辱性,周彩凤当时差点上手抽他,被旁边的人拦住了,周彩凤是那口恶气没出来,现在逮着机会作践丁红亮呢。 柳侠心里不管多想打丁红亮的脸,也不愿意在这么多原来的同事面前表现得过于得意,所以他依然笑着说:“大姐看您说的,真就一个配套的小工程,也就是我这耍单帮的当成个宝,咱们队的人恐怕送到门上也未必肯干呢,谁会因为那几个小钱气瞎眼?” 苏丽蓉到底是稳重,她笑着拍拍柳侠:“走吧走吧,出去好几天了,快回家吧,记着哪天发了财请大姐们吃一顿就行。” 柳侠非常慷慨地说:“成,等我挣够一百亿,请全队的人去京都吃烤鸭。” 旁边几个人笑着调侃柳侠:“一百亿,小柳你干脆直接说我们这辈子都甭想吃烤鸭不得了?” 柳侠大笑着拉上猫儿跑了。 这回都没等进屋,一进院子柳侠就拧住了猫儿的脸:“臭孩儿,不显摆你会掉块儿肉?” 猫儿很嘚瑟地说:“不会,不过今儿咱显摆一下,会叫丁红亮那孬孙货气哩半死。” 柳侠正准备再教训这个爱炫耀的小家伙几句,阳台上的门开了,柳茂站在门边说:“幺儿,你回来了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计划的是写到猫儿开始考试的,结果出了点小意外,只写了这么多,先发了吧。 下面这一段是昨天写好今天修改时被删除掉的部分,贴到后面大家看着玩。 —— 猫儿在家和平时一样,五点二十起床,他其实老早就醒了,可柳侠不许他起床,他就乖乖地躺着装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3 他起来时,柳川正好把药煎好倒出来,猫儿洗洗涮涮出来,药的温度正好,他一口气灌下去,一抹嘴完事,连漱口都省了。 柳川一边照看着甜汤锅,一边切菜:“猫儿,您小叔变卦了,他嫌学校没空调,老热,不想叫你去学校复习了。” 猫儿一听,眼睛一亮:“中啊,我正好不想去。” 柳川停住了刀看着猫儿,他还以为这小家伙那么着急回来是觉得京都的学习气氛不够,想回荣泽,在那地狱似的环境中拼一把呢。 猫儿踮着脚蹦了两下:“三叔,你快点切,甜汤还得熬一会儿咧,你切完陪我去院里练练擒拿手。” 柳川被猫儿悠闲的状态震惊了:“离高考就剩十来天了,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个咧?” 猫儿继续蹦:“身体是革命哩本钱,你快点呗三叔。” 柳川“砰砰砰”地切着菜说:“孩儿,您小叔这么惯着,你居然没成个糊涂柴,也算是奇迹。” 猫儿跳着蝴蝶步退到门口:“俺小叔才不惯我咧,他对我一直都是严格要求,要不我能长哩这么人见人爱?” 柳川重新运刀如飞地切菜:“啧啧,这脸皮……” 猫儿摸摸自己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冰肌玉骨,晶莹剔透。” 柳川被猫儿的厚脸皮弄出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揭他的短:“写作文哩时候你要是有这么敏捷哩思维就好了。” 猫儿立马蔫了,自己跑到客厅,学着电视剧里的武林高手,对着空气放大招:“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哈哈——,飞龙在天,哈哈——,原子弹威武不屈大杀四方,砰砰——” 柳川切完了菜,解下围裙出来:“走孩儿,您小叔打电话给你吹哩跟武林高手样,今儿叫三叔看看高手啥个杨。” 猫儿蹦跳着跟在柳川后面跑到了院子里。 第303章 猫儿的高考(中) 柳茂是柳侠去洛城的第二天,和柳长青、柳长春一起来荣泽的,柳长青和柳长春在这里停了两天就回柳家岭了,把柳茂留了下来。 没办法,柳长青操心惯了,柳魁不在家,家里只有孙嫦娥和玉芳带着一群孩子,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而且,他觉得猫儿晚上在家学习,也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他们都在这里,哪怕不说话,猫儿也不肯老老实实呆在主卧看书,几分钟就要找借口跑出来赖在他们身边玩一会儿。 柳侠没见到父亲和二叔,有点不开心,埋怨大哥二哥没把人留住等他回来。 柳魁和柳茂随便柳侠怎么说,不辩解,只是笑。 他们俩都知道柳长青不肯在这里长留不止是上面两个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条,柳长青觉得家里太多人住在这里,会让三大队的人对柳侠有看法,本来就已经不是三大队的人了,占着一套房子不说,还有一大堆穷亲戚成天价没完没了。 柳侠只郁闷了一会儿就过来劲儿了,等猫儿考完,他和猫儿可以回家住半个月呢。 他吃着包子往马老太太家打了个电话,卜鸣接的,知道柳侠已经签过了合同,卜老爷子就一句话:“那,这边的工程进度得赶赶了。” 柳侠觉得自己能得到卜鸣这老头儿真是捡到宝了,他只要签了合同把红线图给老头,自己如果愿意,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他在洛城的时候连着往京都打了两天电话,询问工程的事,马千里就说他:“有卜工在,你瞎操个什么心?有这个时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再从三大队撬几个好手回去吧。” 确实,卜鸣在工程质量方面那较真劲,柳侠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敢在他的眼前玩偷工减料的把戏。 柳茂来的时候,带了几个蝈蝈给猫儿玩,蝈蝈篓子是柳茂用高粱篾编的,各种造型,葫芦形的,窝瓜形的,花瓶形的,陀螺形的。 不过,柳侠看到的就只有一个窝瓜的,其他的被马鹏程、楚昊、付东等看到的人给瓜分完了。 柳侠坐在沙发上提溜着窝瓜蝈蝈篓逗里面的蝈蝈,喂它吃西瓜皮。 猫儿坐在他旁边抱着半个西瓜,自己挖一口,喂柳侠一口:“咱哩西瓜就剩一个了,前儿马鹏程跟楚昊来耍,我想跟他打个赌再赢几个,谁知他学精了,不跟我赌。” 柳茂在旁边笑着说:“人家又不傻,同一个事,还能吃两回亏呀?” 猫儿说:“他不傻,可是他下三儿呀,我赌注下哩不一样,上一回是谁输了,都给对方买十个大西瓜,这回是如果我输,我管他吃半个月卤肉烧饼夹,他输,他给咱买三十个大西瓜,他要是赢了他占大便宜,卤肉多贵呀!” 柳侠在猫儿脑袋上来了一下:“孬货,你咋恁贪心咧?三十个呀。西瓜大点儿哩一个十来斤,三十个三四百斤,现在西瓜才下来,一斤两毛多,三四百斤得八十多块,马鹏程一个月零花钱就三十,上回一下就叫你坑了二十多,钱不够还跟楚昊借了十五,他哪儿还敢再跟你赌?” 上星期,柳侠一坐上马千里的车,马千里先说的就是马鹏程打赌输掉零花钱的事。 那小子馋的要死,每天中午都得想办法跑到校外给自己买个零嘴吃,一下子手无分文,跟世界末日了似的,跟苏丽蓉要,苏丽蓉不给,他就给他爷爷打电话。 马老爷子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先逮着马千里骂了一顿,说他刻薄了自己孙子,马千里当时还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最后,马千里对柳侠说:“等以后这群小子都上班进了社会,我坚决不让我们家那傻小子跟你家柳岸来往,要不我们家傻小子肯定连自个儿工资都保不住,得啃我一辈子。 我们家马鹏程太老实没心眼儿,你家柳岸太狡猾太奸诈。” 柳侠不服:“您这是倒打一耙,我家柳岸是最厚道老实的,是你家马鹏程忒贪心,他拿个老师都做不出来的题跟我们柳岸打赌,想赢我们柳岸十个西瓜,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能怨谁? 再说了,你家马鹏程一点亏都没吃好吗?他跟楚昊俩人每次进我们家,都跟鬼子进村了似的,挖地三尺,不把我们家好吃的吃光就不走。 他买西瓜花了二十多,逮着我们家卤肉烧饼夹吃得差点没撑过去,临走还打着孝顺的旗号又给嫂子夹了两个,楚昊也趁机给宁大姐来了俩,俩人使劲要肉,四个烧饼夹了我看得有三斤多肉,烧饼都给撑开了。卤肉现在一斤七块,您算算,到底谁吃亏?” 马千里说:“账不是这么算的,孩子们好歹叫你声叔叔,去你们家玩儿,你管顿饭不是该的吗?管饭的时候总不能定量吧?既然不定量,那我们马鹏程能吃,你总不能不让我们吃饱吧?” 柳侠和马千里同行六天,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还在打嘴仗,到底也没能就是柳岸太狡猾奸诈还是马鹏程太贪心馋嘴的问题争出个结果。 柳茂看着猫儿呵呵笑:“你是想靠跟马鹏程打赌管你吃一个夏天西瓜咧?” 猫儿十分遗憾地耸耸肩:“本来是这打算,现在,他不上钩儿。” 柳侠发现,猫儿这次回来,和柳茂相处的时候比在京都时更自然了,除了没有称呼,他和柳茂说话时跟普通的父子几乎没有两样,他们甚至还会说些很亲热的话题。 猫儿回来参加考试是肯定的,所以,虽然他们回来那天的情况有点仓促,但实际上他们提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给家里人带的东西很多提前都已经买好了。 猫儿和柳凌一起去警官大学的时候,曾经顺路进商场给家里人买了衣服,给柳茂买的,是完整的两身。 其中一身是猫儿给搭配的,灰白色的裤子,浅绿色的翻领T恤。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4 柳茂觉得这身衣服有点艳丽,不好意思穿,柳侠回来之前的两天,他穿的是另一身,灰色的裤子,深蓝色带横纹的T恤。 柳侠回来,猫儿觉得有了帮腔的,又把那件浅绿T恤拿出来,把柳茂推到大卧室的梳妆台跟前,非要让他穿。 柳茂穿上后,脸都红了,硬胳膊硬腿地对柳侠说:“你看幺儿,这,这就是年轻孩儿哩衣裳,要不,您三哥那样看着年轻哩穿上也中,我……” 柳侠伸手给他拉着领子:“你穿上正好,孩儿可有眼光,他知你最适合穿啥,是不是大嫂?” 秀梅和柳魁、柳川都站在门口看,秀梅说:“可不是嘛,茂,你穿上这一身,看着就像自己这个年龄哩人了,以前成天穿着灰不拉几哩工作服,跟个老头儿样,有时候感觉着比俺叔还老咧,你说是不是柳魁?” 柳魁说:“就是。茂,孩儿费心费力给你挑哩,就是挑哩不好,咱也得高高兴兴穿着,何况这还这么合适,这么好看咧,穿着吧。” 柳川说:“二哥你别再故意跟我显摆了哦,你再显摆我可真要了,幺儿他们回来,我一看见这件衣裳就可待见,哎呀不中,我也得去试试我那件新哩。” 他们给柳川挑的上衣,都是浅色,一件白色圆领T恤,一件浅粉色短袖衬衫 浅粉色的衬衫,柳川也有点不好意思穿,不过今儿柳茂一穿浅绿的,他也想试试,结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早上柳川穿着粉色衬衣准备去上班,晓慧在他旁边调侃:“啧啧,大帅哥嘿,不是跟我说坚决不穿打死都不穿吗?这怎么三天儿都没就自己给趋了?” 柳川笑:“不是想了想,怕这张老脸配不上年轻漂亮哩孩儿他妈嘛,所以决定还是打扮打扮,装装嫩。” 晓慧噼里啪啦在柳川背上来了好几巴掌:“你故意笑话我现在黄脸婆是不是?嫌弃我现在水桶腰是不是?” 晓慧生完孩子后,原来一尺九的腰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她无论怎么减肥锻炼,腰都在二尺二上下不来。 柳川大笑着往外跑:“我哪敢?我敢嫌弃你,那俩小兔崽子不得不认我这个爹?” 晓慧笑起来:“你知就中,哼,俩孬货说了,我就是胖成个皮球,你也得待见我,你要敢不待见,他俩就给你打哩待见。” 柳川笑着跨上自行车:“对嘛,你就是现马上胖成个花皮瓜,我也可待见。” 柳茂对笑着观战的柳魁和秀梅说:“川儿穿这颜色可称唦。” 柳魁说:“嗯,川儿身材板正,穿啥都好看。” 猫儿提着书包和柳侠已经走到阳台上了,又回过头说:“其实,俺伯也是穿啥都好看,他就是习惯了穿工作服,自己不知,是不是大伯?”他说完对着柳茂嘿嘿笑了一下,拉着柳侠跳下阳台就跑了。 柳侠送猫儿和晓慧回来,发现只有柳魁和秀梅在餐厅择菜,看不到柳茂。 他正想开口问,秀梅冲他摆摆手,指了指北面的卧室,压着嗓子说:“孩儿那一喊,他老难受,叫他自个儿搁屋儿呆一会儿吧。” 柳侠点点头:“知了。”说着就打算坐下和他们一起择菜。 柳魁拉住了他:“孩儿,你成天跟孩儿搁一堆咧,你去跟您二哥说说话,你知说啥吧?” 柳侠想了一下:“嗯,知。” 柳侠推门进屋,看到柳茂直直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墙,眼神发直,眼睛明显是哭过。 看到柳侠进来,柳茂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孩儿,你回来了?” 柳侠把他按回原处,自己在他身边坐下:“二哥,孩儿将可高兴,他一直都想喊你咧,就是一见你就喊不出来了。” 柳茂的眼睛一下就又红了:“我,我就不称,不称叫他喊,我,我连一天都没对他好过。” 柳侠说:“哪儿是呀二哥?以前俺叔给我哩压岁钱,不都是你给俺叔咧嘛,那钱最后我不都是给孩儿买东西了嘛,孩儿他都知。” 柳茂摇摇头:“不是那事儿,不是钱哩事儿,我就说不给,俺大伯俺娘您也会给他养哩可好,该我哩,我都没替他做过。” 柳侠揽着柳茂的肩膀:“二哥,孩儿他从来埋怨过你,他说他知,二嫂是因为他才没哩,你跟二嫂老好,看见他你就会想起二嫂,就会难受。 他跟我说,他觉得有你这样哩爹还可高兴咧! 你也知,孩儿他其实可犟,他要不是真哩心里对你好了,他会到处跑着给你买衣裳?他买之前想了可长时间,说要给你买点能叫你显年轻哩衣裳,不叫别人给你当成老头儿。” 柳茂说:“他这么懂事,我却一直对他,对他……” 柳侠说:“你对他咋了?你给你挣哩所有钱都给他攒着,也没跟别哩爹娘样觉得你生他了就对他有大恩大德,要求他这要求他那,你只是开始因为二嫂一下没了,觉得没法接受,疏忽他了几年,又没虐待过他,这咋了?” 柳茂看着柳侠,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侠说:“二哥,孩儿现在这么好,你得高兴起来,你今儿这样,要是叫孩儿知,他肯定会难受。” 柳茂深深地叹了口气,好长时间才说:“他能长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孩儿,还有俺大伯、俺娘,咱大哥大嫂三哥三嫂,要是没您,他遇见我这种爹,不知会活成啥样咧。” 柳侠笑着站起来:“其实你这爹比可多爹都好,有些爹天天跟孩儿们搁一堆,还不如干脆不管他们好咧。 好了二哥,不管咋说,咱孩儿现在长大了,还长哩可好,这就妥了。二哥,走,我想去看看泽河路上那两套房,你跟我一起去呗。”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猫儿上学的时间,柳侠去看了那个现在被叫做“鑫源小区”的房子,在王君禹的诊所里见了几个想租另外两间门脸房的人,跟着楚凤河去胡永顺新开发的小区看了看,还和楚凤河、楚小河一起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正好碰到郑建平,结果本来是楚凤河情况,最后是郑建平结的账。 那两间房最终也没有租。 因为最高的一家,房租只肯出到八十,这家是打算用来开个小饭店的,打算做其他生意的几家只肯出五十或六十。 一个月几十块钱,房子还可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柳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柳侠有点担心楚凤河。 楚凤河现在全面负责火车站的那个小区,忙的脚不沾地带焦头烂额。 脚不沾地是因为啥事都需要他亲自去跑、去干,焦头烂额是因为他手里没钱,他得一边去赊购原材料,一边得应付那些恨不得去把他家给拆了抵账的原材料供应商,同时,他还要负责胡永顺第三个项目的民间集资。 柳侠劝楚凤河提醒胡永顺一下,不要把摊子铺得太大,他觉得胡永顺有点好高骛远了。 县医院和几个局委机关的新址动工后,到鑫源小区问房子的人立马多了起来,胡永顺迅速把房子提价,结果,掏钱买房的人还是没几个,他还是回笼不了资金。 火车站这个小区正是投入的阶段,银行的贷款却都被胡永顺用到了一块新的地皮竞争上,并且,他学着其他地方,采用民间集资的方式为下一个项目争取前期资金。 柳侠一直觉得民间集资这种事不靠谱,要支付那么高的利息,你得获得多高的利润啊,荣泽的房子有那么高的利润吗? 可楚凤河说,荣泽现在很多企业都在搞民间集资,他算了一下,只要他们的房子能按预期竣工销售,应该没问题。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5 柳侠不懂房地产,而且他觉得楚凤河脑子很管用,账目上应该能算得清,所以也就没再多说。 一天上午,柳侠送猫儿回来,在大门外被张援朝拦住了。 张援朝没说什么具体的事,先问了猫儿的身体情况,然后就是问柳侠出去后怎么样,他听人说柳侠签了栖浪水库的项目,问是不是真的。 柳侠说自己现在还行,京都那边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工程正干着,栖浪水库确实是签了个小工程,大概国庆节前后会开工。 张援朝恭喜了柳侠,然后又问了几句卜鸣和万建业、高秋峰的情况,这都是曾经和他一起组队干过活的,柳侠跟他说了后,他就离开了。 柳侠在心里暗暗翻了几个筋斗蹦了几个高儿,脸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不会把自己的处境吹得天花乱坠,并且他觉得自己也确实就是过得一般般。 他不敢保证后面会不间断地有工程,也不能保证所有出来跟着他干的人每个月都拿得比在三大队时候多,虽然,三大队现在的平均奖金已经比他在的时候低了很多。 但晚上,他跟猫儿说这事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掩饰心中的得意:“张师傅可是老人了,搁工人里头,他拿的奖金也就是比郑大哥高大哥他们稍微少一点,他都愿意跟着我干,哼哼,说明您小叔我人品能力都不赖,对吧乖猫?” 猫儿比柳侠还兴奋:“那,栖浪水库这边到时候就不怕了唦。”猫儿翻了个身,把腿蹬在墙上:“其实,我心里一直可担心,我总觉得,栖浪水库哩活儿,还得您队里哩人干才放心,京都那边那些都是野干家,这么重要哩工程,咱不能用没责任心责任感哩人。” 柳侠一把把猫儿翻到自己身上,使劲揉吧着:“哈哈,乖猫,你真是我哩贴心小棉袄啊,我也是这样想哩。” 猫儿嘎嘎笑着挣扎着:“所以咧,咱得烧包点,吆喝哩叫您队里哩人都知你中标了,所以咧,我爱虚荣好显摆也不是没一点好处唦。” 俩人闹腾够了,柳侠做地上看书,猫儿坐在写字台前开始复习功课。 第304章 猫儿和小蕤的高考 高考前的日子十分难熬,可真过起来感觉上又是飞快,眨眼间,七月份就到了。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圈日历。 柳侠就着门缝里透过的一点光,小心翼翼地把猫儿文具盒里那个小日历上的“3”用圆圈圈上,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可算熬到时候了。” 猫儿把夏凉被拉开一点,只露出个脸:“俺小葳哥肯定早就起来准备去火车站了。” 柳侠嚯地转身,猫儿立马拉起被子把脸蒙上。 柳侠过去,趴在床上,想把猫儿脸上的被子再拉开,猫儿死死抓着不松手。 柳侠隔着被子点着他的额头:“臭猫,你就给我装吧,还有三四天才考试咧,你现在就这么兴奋不好好睡,到时候有你受哩。” 猫儿在被子里辩解:“我又不是故意哩,我使劲想睡,可睡不着嘛。” 柳侠拍拍他的头:“将四点半,你老老实实再给我睡一个小时,要不今儿就请假不去上学了。” 被子里立马传出打呼噜的声音。 柳侠使劲抱着被筒搂了一下:“真乖。”跳下床出去了。 其实柳侠知道,猫儿兴奋的睡不着,不是对即将到来的高考太恐惧或太期待,而是明天柳凌、小萱和柳葳都要回来了。 柳葳今天早上七点的火车,明天早上四点到原城;柳凌和小萱今天晚上十点的火车,明早六点到。 明天柳川开车,一趟把三个人都接回来。 小莘前天下午考试完,昨天早上就到了荣泽。 俩小阎王已经见过柳岸哥哥和小叔了,现在被勒令在家等待,小莘说,柳长青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俩小家伙嘴巴撅得都能拴头驴了。 柳侠来到餐厅,晓慧和小蕤已经快吃完饭了。 柳侠摸了下小蕤的头:“就剩两天了,再坚持一下孩儿,考完,一下就轻松了。” 小蕤喝了一大口鸡蛋甜汤,嘿嘿笑着对他点头。 五号学校要开始贴考号并进行安全排查,六号全市参加高考的学生来认考场,所以荣泽高中和县一中、二中的学生四号下午就离校, 柳侠看着小蕤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自己也感到非常轻松。 前天晚上,晓慧晚自习没有课,下午放学时就和猫儿一起回来了。 晚上柳侠去接小蕤的时候,小蕤说,他现在提起上学就害怕,问柳侠能不能帮自己说服一下家人,今年不管他考不考得上,都不要让他复读。 小蕤说着就哭了起来,他说他知道自己这样会让全家人都丢脸,可他是真的不想上学了,一天十几个小时坐在教室里做题,每天都有考试,每周都要排名次,做梦都是作业没写完被罚站在讲台上丢人,这样的日子如果再过一年,他肯定会死。 他宁愿回柳家岭种地,吃不饱穿不暖他也认了,也不要再上一年高三。 柳侠看着小蕤崩溃的模样,不假思索,一口就答应了。 小蕤从小身体就瓤,除了小时候因为这个原因让家里人多操了些心,他算是家里这么多年来最让人省心的一个孩子,脾气柔和性格好,如果不是真的受不了了,他肯定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他非常清楚,家里大人对每个孩子的学业都寄予厚望。 柳侠回到家,找个时间就和柳茂、柳川、晓慧说了这事,让他们帮自己一起说服大哥大嫂。 柳茂有点犹豫,怕大哥大嫂会生气。 柳川和晓慧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们俩这半年来天天跟小蕤在一起,比谁都清楚小蕤的状况。 柳侠、柳川、晓慧是一样的想法,他们现在都有工作能挣钱,还养活不了一个小蕤吗?犯不着为了一个大学,把小蕤给难为出个好歹。 柳侠甚至在答应小蕤要求的同时就已经开始考虑让小蕤用鑫源小区的门面房做个什么小生意了。 柳川的行动力一点不比柳侠差,他觉得,小蕤现在最大的压力是大哥柳魁。 秀梅对小蕤虽然抱有非常大的期待,但她作为女人,天生的柔软会让她更多地关注小蕤本身,她一旦看清楚小蕤因为高考可能会失去更重要的,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那个期待。 而柳魁不同,柳魁对小蕤的压力,主要是来自小蕤本身,而不是柳魁。 柳魁对孩子宽厚而严格,小蕤更希望得到来自父亲的肯定和谅解。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6 家庭中这种情况很常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长辈,并不会因为他性格宽厚温和而让后辈轻慢,相反,懂事的孩子往往更敬重这样的长辈,更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柳长青如此,柳魁也一样。 所以小蕤的压力虽然来自于他自身,但柳魁却是这个压力的根源。 柳川在柳侠和他谈话半个小时后,就找到机会把柳魁单独叫了出去,然后把小蕤的要求和柳侠、晓慧以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柳魁难受了好一会儿。 比起身体和性格都更皮实的柳葳和小莘,他和秀梅一样,都是更希望小蕤能考上大学,不用是什么名牌重点,只要能让小蕤最终有个轻松稳定的工作就好,比如,像楚小河那样,当个老师。 但柳魁也非常清楚,世上的事,不会都称了自己的心,自己家已经出了好几个大学生了,还一个比一个的学校好,自己不应该要求更多。 关键是,小蕤自己不愿意再上学了。 柳魁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床边等着小蕤睡醒,然后告诉小蕤,他只要认认真真地参加高考就可以了,考上考不上都没关系。 至于复读,他不喜欢就算了,天大地大,能活出个人样的路多了,不是非得吊死在考大学这棵树上。 这两天小蕤的精神特别好,虽然这之前他也没有整天愁眉苦脸,但跟现在这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愉悦情绪的状态还是不一样。 猫儿知道小蕤的决定后,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呜哇——,小蕤哥真够胆儿,考试前就敢跟大伯摊牌啊。” 柳侠说:“你也可以跟小叔摊牌,你说一句不想考,咱现在就打包袱回柳家岭。” 猫儿两步跳到写字台跟前,抓起英语书就哇哩哇啦地读了起来。 柳侠看着小家伙摇头晃脑完全是在应付差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四号早上三点多,柳川、柳钰和小莘一起开车到原城火车站,四点多点接到柳葳,六点半接到柳凌和小萱。 七点四十,在水文队大门口,柳侠和猫儿挤上车,直接来到学校。 看着猫儿和小蕤的身影消失在排房后,柳葳说:“小叔,孩儿哩身体敢不敢啊?这么热哩天,一场俩多钟头咧。” 柳凌说:“你觉得,不叫他参加考试他会愿意不会?” 小莘说:“肯定不愿意,柳岸哥还说他一定得考上第一志愿咧,第一志愿离家最近,还能跟俺五叔一个学校。” 柳葳说:“我就是觉着,咱这么多人都会挣钱,咋都能养活住孩儿了,没必要叫他遭这罪。” 柳川说:“问题是孩儿他从来不打算叫咱养活他,他还成天惦记着挣大钱养活您小叔,叫您小叔当一辈子吃饱墩儿咧。” 柳葳说:“我现在就能叫俺小叔当吃饱墩儿啊,我现在一个月松松挣五百,每个月给俺小叔三百,这搁柳家岭当个吃饱墩儿完全没问题吧?” 柳侠十分骄傲地说:“小葳,小叔现在可是有身价哩人了,出了门人家都称呼我柳老板咧!我一年光给单位就得缴十万,要是一月只有三百,总局就给您小叔卖吃了。” 柳葳恍然大悟:“哦——我咋给这一茬忘了咧?看来我以后还得努力唦,小富即安哩思想要不得,咱得奔着百万富翁去才中。” 柳钰说:“我要是能多找点活儿,机器成天不停,您谁都不用干活,我自己就能养活咱一家。” 小莘说:“那咱不是找不来恁些活儿嘛四叔。” 柳钰有点泄气地点点头,白天黑夜连轴转地干他都不怕,可他找不来那么多活计。 柳凌柳葳他们这一回来,家里跟过年一样,高考的气氛反倒一点都没有了。 下午六点,柳侠开车把猫儿和小蕤还有一编织袋的书和资料拉回来,家里就更像过年了。 猫儿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和柳葳、小莘、小萱玩得不亦乐乎,还跟着柳葳,和小蕤、小莘、小萱一起排着队,满屋子转着圈跳兔子舞。 柳侠托着下巴看了半天,发表评论:“怪热闹,也算好看,就是技术含量不高。” 柳葳马上跑过来把柳侠拉了起来:“来来小叔,我跳个技术含量高哩,你跟着学学,回家咱俩一起给俺奶奶跟爷爷跳。” 秀梅摊着煎饼还忙里偷闲跑出来看热闹:“您小叔霹雳舞都跳了,你那能有多高级,还叫您小叔跟你学。” 柳葳晃了晃脖子:“看着哦,都看着。”他说着忽然走了个特别花哨的步子,上身也跟没了骨头似的跟着乱晃悠,出来的感觉却特别有味道。 柳侠一下来了兴致:“京都街头也有小孩儿们跳这个,我正想知这是啥舞咧。” 柳葳忽然做了个从头到脚胡乱扭动的动作,特别的漂亮,然后一甩头,嘿嘿笑着站街头有孩儿们跳嘛,这就叫街、舞,专门搁街头上跳哩舞。” 小莘把围观的柳魁、柳川、柳茂往后推:“哎呀俺大哥跳舞咧,您都给腾腾地方。”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都退到墙边,柳凌和柳钰把餐桌也拉到了靠墙的位置。 柳侠拉着猫儿跑到空地中间:“来小葳,仨动作,十分钟内跳出跟你一样哩水平,信不信吧?” 柳葳扩了两下胸:“不老信,我咋说也学了好几个月咧,到你手里就十分钟?不能这么没科技含量吧?” 猫儿也跃跃欲试:“有也没多稠,我也能学会。” 柳侠说:“要不咱打个赌?” 柳葳说:“中,赌啥?” 一群人互相看:“就是啊,赌啥?” 猫儿想了想:“这样呗,俺小叔要是赢了,小葳哥给小叔洗半个月裤衩;俺小葳哥要是赢了,小叔教小葳哥跳霹雳舞。” 柳葳兜手在猫儿后脑勺来了一下:“你个孬货,你咋恁偏心咧?赌不都该是价值双向价值对等才对吗?凭啥小叔赢了就是实实在在哩好处,我赢了奖励就恁抽象?好了,说好了,我赢了,小叔也给我洗半个月裤衩。” 秀梅进去翻了下煎饼又跑出来:“别争了别争了,您搁家这些天衣裳都叫我洗,裤衩袜子啥都算。” 柳侠觉得猫儿略微有点厚脸皮,他有点替那家伙不好意思:“大嫂……” 秀梅摆手:“快跳快跳,从小钰往下,您哪一个小时候没赤麻肚肚儿哩叫我给您洗过澡?给我跟前装啥咧?” 柳侠不装了,原地跳了两下:“中,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柳川掐着表看时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7 柳葳开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分解着讲,柳侠和猫儿很认真地跟着他学。 小萱和小莘也在旁边跟着比划。 十分钟后,柳侠和柳葳、猫儿面向厨房,并排站着,大家伙一起喊:“开始。” 三个人嘴里一起碎碎念着鬼画符,一起浑身乱抖着向前:“啊哒哒哒哒哒,啊哒哒哒哒哒,啊#¥%%¥%#%%¥#¥#%%……” 到了餐桌跟前,一百八十度转身,摆头,收,摆造型。 全体鼓掌,小萱蹦着哇哇大叫:“老美老美老美老美。” 柳葳擦着汗问:“伯,谁跳哩最美?” 柳魁说:“我觉得还是您小叔跳哩最好看,小葳你那腿踢跳哩没您小叔潇洒。” 猫儿使劲晃了两下屁股,掀着后面的汗衫呼扇:“我踢跳哩也不赖吧大伯?” 柳川说:“嗯,不赖孩儿,你踢跳哩韧劲十足,有太极大师哩风采。” 柳侠帮猫儿把汗衫卷到胳肢窝下。 小萱跑过来抱着猫儿的腿:“哥哥,你再扭两下屁股呗,你将扭哩可美,跟美女蛇样。” 众人哄堂大笑,柳葳拎起小萱把他举得老高:“孬货,你这一夸,您柳岸哥得郁闷哩少吃两碗饭。” 猫儿一点也不郁闷:“美女蛇就美女蛇,美女蛇不光长哩美,还能一口气修理七个葫芦娃,性着咧。” 柳茂递给猫儿一条毛巾:“你就不知丑哩孩儿?” 猫儿擦着汗笑:“有啥丑哩?孩儿夸我跳哩美长哩帅,一点都不丑。” 秀梅指着柳葳:“今儿开始,您小叔哩裤衩都归你了。” 柳葳大叫:“哎妈,这咋跟将说好哩不一样咧?” 柳魁拍了下柳葳的肩膀跟着秀梅进厨房:“您妈哩指示现在经常都是灵活多变,我通常都是按最后一个办。” 柳葳回头看柳侠:“小叔,你你你你,你不漏屁股吧?” 柳侠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说:“偶尔漏。” 柳葳惨叫着把小萱交给身边的柳川,扑向了猫儿:“臭猫儿,你故意坑大哥哩是不是?” 猫儿大笑着跑进主卧,柳葳追着他跑进去,小蕤、小莘、小萱也跟着冲进去,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家里一直喧闹到快九点,付东听见动静也跑过来跟着凑了会儿热闹,和过来给猫儿诊脉的王君禹下了会儿象棋,五战皆输,郁闷中发誓要寻遍名山大川拜高人为师,习得绝世武功后回来找王君禹再战。 九点钟,小葳和小蕤进次卧复习数学,晓慧和猫儿到主卧复习英语,余下的人在客厅小声说话。 柳凌、柳葳也都已经知道了小蕤的打算,柳凌接受的比较快,小葳当时难受了一会儿,很快也就想通了。 柳葳虽然年轻,但考虑事情很成熟,他觉得以小蕤的性格,留在父母身边可能更合适。 至于其他方面,柳葳和大家的想法一样,别说小蕤头脑聪明,哪怕他是个傻子憨子,有他们一大家人,还能养活不了一个小蕤吗? 五号全天和六号中午,猫儿和小蕤都在专心致志地复习。 到了这个时候,柳侠没再逼着猫儿执行原来规定的作息时间,他知道,让猫儿躺着,他也睡不着,还不如让他按自己的心意多看会儿书呢。 两天时间,饭菜上好好养着,应该没问题。 六号下午,柳侠开车,带着猫儿和小蕤一起去看考场,领准考证。 两个人都被分到了本校,小蕤在进学校第一排靠边的一个教室,猫儿很巧地被分在了自己班的教室。 拿到准考证,两个人兴奋又紧张,不过,准考证只是让他们看了看,班主任程老师很快就又收回去了。 怕孩子们紧张中出岔子,准考证都由班主任统一保管,考试前才发给本人。 六号晚上,猫儿很听话地十点半准时上床睡觉,不过他唠唠叨叨和柳侠说话到快十二点才睡着。 七号早上,除了小萱,全家人都是不到五点就起来了,秀梅和柳侠合作,做了一顿特别非常丰盛的早餐。 八点整,小蕤、猫儿、柳侠、柳葳、小莘开车出发。 晓慧七点钟就走了,高三的主课老师,比学生还紧张呢。 学校大门口有警察执勤,家长被警戒线拦在三十米以外的地方。 小蕤太紧张,手一直在轻轻发抖。 柳葳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跟他说,自己考试前跟他差不多,还多了一个毛病,老想上厕所:“现在想想,其实就是叫吓尿了。” 小蕤不相信:“真哩?你学习恁好也会吓慌?” 柳侠说:“学习再好也一样孩儿,您三叔去年考试前,给您五叔俺俩打了俩钟头电话,老害怕自己交白卷。” 小蕤看看镇定的不能再镇定的猫儿:“那孩儿他咋一点不怕咧?” 猫儿说:“我吓哩都快屙裤兜儿里了,只不过你看不出来。”他看看旁边其他正在走进校园的学生说:“估计他们也跟咱差不多,都是硬撑着咧。” 小蕤还是不信:“猫儿,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哩吧孩儿?” 猫儿说:“给,不信你摸摸我哩手,也搁这儿发颤咧。” 小蕤不摸,嘿嘿笑着搓了搓自己的脸:“我是真吓慌啊!” 柳侠一边一个巴掌,拍在猫儿和小蕤的肩膀上,把他们往前一推:“快爬进去准备吧,考完俺就不操心了。” 猫儿拉起小蕤:“小蕤哥,走,左是饶不了,早点考完去球拉倒。” 看着两个人往人群里边钻,柳侠和柳葳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蕤现在的表现证明,他其实对自己的高考依然有期待。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8 柳葳的表情有点难受。 穿过围观的人群,已经走进学校大门了,猫儿忽然转身,笑嘻嘻地对着柳侠的方向来了个飞吻:“小叔,小葳哥,等着好消息哦。“ 围观的家长议论纷纷:“哎呀,这是谁家哩孩儿?人家哩心态咋就这么好咧?俺孩儿吓哩一黄昏都没睡呀!” “就是啊,俺妮儿也是,还不敢劝,也劝她越紧张。” “就是就是,俺哩也是,俺妮儿学习其实可好,就是胆儿老小,要是有人家这孩儿哩心理素质,俺妮儿肯定能考上。” ………… 柳葳拍拍柳侠:“小叔,你别紧张了,猫儿就是个皮猴儿,啥都不怕,你再这样,猫儿考完了下来还得哄你咧!” 柳侠握了握紧张的都有些僵硬的手:“我不紧张,不紧张,我就是怕考场老热,孩儿会受不了。” 今天是大晴天,一丝风都没有,预报的气温是28——36°,可柳侠觉得天气预报压根儿就是胡说八道,一大早人就不敢动,一动一身汗,这绝对是39°恒温。 小莘把自己一直提着的一个小水壶递给柳侠:“小叔,你多喝点水吧,别最后俺柳岸哥没事,你再虚脱了。” 柳侠紧张得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站着坐着都不是个滋味,最后找了个公用电话找毛建勇说话减压。 可他刚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担心猫儿考不上会有心理负担,就被毛建勇给打断了。 毛建勇说:“你家那只娇贵的猫比谁心理素质都过硬,全世界的小孩儿都崩溃了他也不会有屁事儿,旁边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有多皮实,就你觉得他娇滴滴的半点事经不得。” 柳侠无语,他倒是想让猫儿娇滴滴的,可猫儿自己横竖学不会啊。 毛建勇大姐的儿子今年也参加高考,那孩子学习一般,毛建勇也正替他揪心呢。 听说小蕤的决定被所有知道的柳家人坦然接受,毛建勇在电话里抓狂:“你们家人可真想得开啊,我们儿比你们那边经济发达多了,我外甥试着说了句不想考大学,还差点被我大姐夫给揍一顿呢。” 柳侠说:“我们其实没那么想得开,可是,总不成让我们小蕤为了考大学弄成个神经病吧?” 毛建勇嘟囔:“可大部分家长,在小孩子不真正被逼成神经病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小孩子会被逼成神经病的。” 柳侠说:“我们家人信嘛,所以我们不逼,我们打算给我们小蕤找另外的路谋生。” 毛建勇说:“什么路?” 柳侠说:“开个小商店,卖个小零碎,你觉得怎么样?” 毛建勇一下来了兴趣:“小家电怎么样?我家邻居,还有我爸爸好多朋友都是做这个的,多用插板,电扇,电饭锅,吹风机,还有好多好多你想都想不到的玩意,我可以帮你找货源。” 柳侠说:“要质优价廉的,假冒伪劣我们可不要。” 毛建勇说 :“我爸爸的朋友现在都混成真正的企业家了,都正创牌子呢,谁还做假冒伪劣啊。” 柳侠说:“也对,你爸爸个超级大盗版商都改邪归正了,他的朋友也应该都有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觉悟。” 毛建勇看来是真喜欢谈生意,哪怕没利可图,白白为他人做嫁衣,他也挺享受的。 柳侠只是刚有了模糊的思路,跟他说纯粹是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他已经开始兴致勃勃为柳侠的小家电商品城做规划了:“干商店你不能看别家卖什么好你就卖什么,跟风永远成不了大事,你得有几样比别人都高端的东西,引领消费潮流,顾客就会觉得你的店上档次,嗯……,高压锅电饭锅电热壶电风扇是一定要有的,还有浴霸,哎柳侠,浴霸你们那里有卖的吗?那是最适合北方没有暖气的地区冬季家庭用的哎,还有电油汀……” 柳侠给了小卖铺老板二十多块钱话费,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电风扇和电饭锅的模样,还真从猫儿高考的紧张气氛中放松了下来。 柳葳和小莘一直站在柳侠旁边听他打电话,他这边一挂断,那边柳葳就递给他根儿糖葫芦。 柳侠看看表,还不到十点四十,他记得自己考试的时候时间没这么长啊。 十一点,家长开始蠢蠢欲动,柳侠和柳葳挤到了人群的内层。 执勤的警察站在太阳下,尽职尽责地把他们拦在警戒线外。 柳侠几乎是隔一两分钟就要看一次传呼机上的时间,十一点零九分,他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操场上,向着西边的厕所狂奔。 柳葳和小莘也都看到了,小莘指着那个身影说:“哎呀,那不是俺柳岸哥么,还没拉铃儿他咋可出来了咧?” 柳侠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两拍,他跑到离自己最近的警察身边:“让我进去一下中不中?俺小侄儿有病一直没上学,这几天是专门回来参加考试咧,他提前出来了,我怕他有事。” 警察也看到了猫儿,他为难地看着柳侠,旁边一个警察说:“要是将那个孩儿,他跑恁快,应该不会是身体出啥问题了,估计是拉肚子啥哩吧?” 柳葳也说:“小叔你别担心,这个叔叔说哩对,猫儿跑恁看,肯定就是憋哩狠了,不会有别哩事。” 柳侠现在也想到了可能是这样,可他还是急得不行,猫儿千辛万苦地参加考试,要是因为拉肚子啥的给耽误了,才怨呢。 不过柳侠没纠结多长时间,猫儿很快就从厕所出来往门口这边跑了。 他离着柳侠还有十二十米就说:“小叔,我提前交卷了,我老憋慌,再不交卷就尿裤子里了。” 围观的家长哄堂大笑。 猫儿一点也不害臊:“我清早又是喝药又是喝奶,还喝了一大碗稀饭,开考不到一个钟头我就憋哩不行了,硬坚持到现在。” 柳侠和柳葳哭笑不得,几个人挤出人群,没有回应几个家长问“题难不难”的问题,赶紧回到车上,猫儿跟平常一样,后背和屁股下面都湿透了。 柳侠和柳葳不错眼珠地盯着猫儿。 猫儿抱着大杯子一口气把绿豆红枣冰糖水喝下大半杯,然后一抹嘴:“小叔,我哩语文考砸了哦,作文我不会写。” 柳侠、柳葳、小莘异口同声地问:“作文啥题目?” 猫儿说:“没题目,给了漫画,叫独个儿想题目写咧。” 柳侠差点蹦起来:“看图说话?看图说话不都是小学时候才有咧嘛,咋高考弄个看图说话咧?” 不怪柳侠被气成这样,猫儿的看图说话从来都是有几幅画,就有几句话,绝对不会多一句。 例如:小明背着书包去上学,一个老奶奶摔倒了,小明过去扶起老奶奶,小明对老奶奶说:“奶奶,再见。” 可是,高考一般情况下作文至少要去五百字以上吧?今天,猫儿能写够一百字吗? 柳葳比较镇静,他拍拍柳侠,给他使了个眼色,对猫儿说:“孩儿,砸就砸了,反正考了了,咱不想了,现在准备下午哩数学。”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89 猫儿伸胳膊,让柳侠给他套上干燥的汗衫:“我也是这样想哩,管球他去,要求六百字,我还写了三百八十一个咧,不赖了。” 听到猫儿居然写了三百多字,柳侠喜出望外:“你居然写了三百多字孩儿?哈哈哈,乖猫,你咋这么能干咧?” 小莘心里咧了一下嘴,不知哩人看见小叔这样,肯定不会想着柳岸哥是考砸了,而是会以为他考上状元了咧。 猫儿说不想就不想,兴高采烈地跟柳侠说着自己那个考场考试前发生的几件有趣的小事,等着小蕤。 小蕤是跟着大部队出来的,他情绪挺好。 他原来各科成绩均衡,被常帅干扰无心学习后,数理化和英语落下很多,语文却一直保持着相当好的水平,最差的时候,全年级语文单科也没跌出前十。 一旦开了头,考生的情绪就基本稳定了,猫儿和小蕤下午进场前都很平静。 但从考场出来,小蕤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下来,他最后三道大题根本就没做。 其他人都怕刺激到他,都不跟他提考试的事,只有猫儿,他若无其事地跟小蕤对前面比较难的几道题的正确答案。 小蕤感觉到了大家都因为他小心翼翼,回到家的时候,他在大门口按着猫儿的肩膀蹦了几下,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可当吃饭的时候,柳魁抚摸着他的头说:“没事孩儿,不就是几道题嘛,不当吃不当喝哩,没做就没做了。” 小蕤的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碗里掉,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不让自己哭出来。 柳葳拿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好了孩儿,咱都说了考上正好考不上拉倒了,还害怕啥咧?” 小蕤呜咽着说:“我可想考好哇……” 吃完饭,小蕤洗了个脸,情绪好像一下就过来了。 猫儿喊着他一起去主卧跟着晓慧复习英语,他揽着猫儿的肩膀说:“孩儿,今儿主要叫三婶儿辅导你,我就跟着溜溜,你身体不好,得考上大学有个好工作,我没事,我要是考不上,就跟着咱小叔去打工,我可想去栖浪水库耍。” 秀梅看见小蕤掉泪就躲进了厨房,这时候她赶紧说:“中孩儿,考试完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您小叔跟猫儿回京都哩时候你跟着去也中,啥时候耍够了再回来。” 小蕤笑着对一大群看着他的人说:“我没事,伯,妈,叔,您该咋咋哦,我没恁娇气,因为考个试,叫咱全家人连话都不敢说。” 猫儿说:“我也是,考试了您想问随便问,我考个零蛋也不怕问。” 晓慧冲外面几个人做了个挑眉的表情,关上门带着两个考生复习去了。 外面一群人都松了口气。 小蕤没了思想包袱,猫儿又皮实得很,后面一天多家里的气氛就完全恢复正常了。 小蕤后面几科考得都不太好,但他现在是真正地放松了,所以情绪很好,甚至跟着大家一起紧张起猫儿的情况来。 猫儿在英语上又栽了一下,英语今年居然也有作文,猫儿下来后郁闷得直想撞墙,好在他的英语作文按要求写够单词了。 不过,晓慧看着他根据记忆默写下来的作文,脸上的表情很扭曲。 猫儿的英语作文和汉语作文一样,每句话从句型到单词都没问题,但十分干巴无味,并且和前后句子连贯起来的时候怎么读怎么别扭。 物理和化学猫儿一路顺风,他化学又提前了十多分钟交卷,原因还是憋不住了要尿。 可柳侠和柳凌却认为,他做完了卷子并且检查不出错误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是最后一门,因为他提前又蹦又闹坚决不肯在荣泽多耽误一分钟,所以,柳侠开车送他和小蕤去考试的时候,秀梅就开始在家里收拾摊子了。 猫儿从考场出来,柳魁、秀梅、柳茂已经坐着柳川开的车在外面和柳侠他们一起等着了。 十一点,晓慧、小蕤和众多考生一起走出校门,两辆车随即载着柳家十二口人直奔望宁。 作者有话要说:  漏屁股:指小孩子的大便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在不知不觉中拉到衣服上一点。 —— 左:中原一带“左右”的口语化用法。比如:左右今儿是干不完了,干脆现在回去吃饭,明天再来一晌。有时候也会说“横竖”、“反正”,都是无论如何的意思。 第305章 回到家 风从远处吹来,阳光穿过老梨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凤戏河水,鸟儿在枝叶间跳跃鸣叫,麦季鸟的歌声长长短短高高低低远近呼应。 猫儿翻了个身,把自己摆成个仰躺、大腿压二腿的姿势,对着一只在河对面一蓬野蒿子上跳跃的麻雀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这声口哨像是按下了开关,他身边顿时响起了各种各样的欢呼声。 “啊哈哈哥哥,你醒了?俺去给你拿西瓜哦,搁漩弯儿那儿冰着咧。”这是小雲小雷,俩小家伙说着已经跳进了河里,往西边柳魁当年专门挖来冰牛奶的那个折弯处跑。 “哥哥哥哥你醒了?给,你吃一口洋柿子,可甜,我专门给你留哩。” 这是小萱,他说着就把一个很小,但特别红的西红柿放在了猫儿嘴巴。 “柳岸哥你醒了?我去给你端奶哦,俺妈给你炖好了,搁屋凉着咧。”这是小莘,他说着就踩着石头跳过河往家跑了。 “孩儿,你醒了?来,起来迷瞪一下,迷瞪过来了咱就喝奶。” 这是小蕤,他就躺在猫儿旁边,刚才正在看《约翰.克里斯多夫》。 猫儿刚坐起来接过了小萱的西红柿正要吃,忽然头上挨了一下,他缩着脖子扭头一看,柳若虹拎着根柳树枝已经跑到了五米以外,站在那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嗨嗨,叫你孬,夯你一下。” 猫儿对着柳若虹龇牙:“小厉害妮儿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你哩屁股,哥哥睡了大半天,一动都没动,咋孬了?” 萌萌端着一个盘子正站在河水里洗里面的东西,抬起头对猫儿说:“哥哥,虹虹是跟你耍咧,她老小,想跟人家耍不知咋说,就是去打人家。” 猫儿点点头:“哦——,柳若虹你这外交手段不错,武力挑衅,然后等着人家去找你说事,这就接上头了,是吧?” 柳若虹歪着头看他:“你都长这么高了还喝奶,羞。” 猫儿被小丫头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攻击模式逗得嘿嘿笑,使劲咬了一口西红柿,做出一副吃得特别香的模样:“洋柿子真好吃,不叫柳若虹吃。”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0 小丫头毫不犹豫地亮出了小鹰爪:“挖你。” 小萱趴在猫儿的背上晃悠:“你哩指甲叫咱妈铰哩可秃,挖也不疼。” 小蕤笑着爬起来,过去抱起柳若虹:“孩儿,你可真厉害呀,逮着谁都敢挖。” 小雲和小雷抱着西瓜趟着河水往这边走。 正好小莘也端着碗拿着个包子也过来了,他对小雲小雷说:“俺妈正给哥哥下面条咧,她说哩先别叫哥哥吃西瓜,要是先吃西瓜一会儿咱就吃不下去饭了。” 小雲和小雷踩着石头小心地走上来:“中,俺给瓜搁这儿,一会儿再叫哥哥吃。” 萌萌过来,把盘子伸到猫儿跟前:“柳岸哥,这是我将摘哩枸杞子,没熟透,你看看中吃不中吃。” 猫儿捏了两个丢自己嘴里,又捏了俩喂给小萱:“嗯,熟了,中吃,就是不是老甜。” 萌萌捏了两个去喂柳若虹。 柳若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嗯~,我吃包子咧。” 小蕤抱着她在猫儿身边坐下,猫儿把包子放在她嘴巴,小丫头使劲来了一口。 一群人都坐在猫儿旁边的那张大席子上,猫儿睡的席子铺了两层,上边还又铺了个小褥子,几个小家伙都是光肚肚儿的一身水,不能往褥子上坐。 猫儿喝着奶问:“俺大伯跟小叔他们咧?”他睡着的时候柳魁、柳茂、柳凌、柳侠都在他旁边坐着说话,现在一觉醒来,几个人都不见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抢着说:“去看太爷爷了,红宾哥跑来跟奶奶说,太爷爷不叫大伯他们回来,叫搁他家吃饭咧,大伯他们就到这儿也没回来,将爷爷跟二爷也去了。” 猫儿觉得不对劲,抬头看看天:“这儿几点了?” 小蕤说:“应该差不多三点吧?” 猫儿差点呛着:“不会吧?我一下睡了五六个钟头?” 小莘说:“你睡着时候还不到十点,这儿三点多了,你睡了正好六个钟头。” 小雲说;“吃晌午饭时候奶奶不叫叫你,说你前几天使哩狠了,夜儿黑又老高兴,没睡成,叫你随便睡,到你醒了再给你重做饭。” 小雲话音未落,秀梅端着个托盘下来了:“猫儿,奶喝完了没孩儿?喝完了吃捞面条。” 肉丁、笋瓜丁、烧豆腐、海带丝、粉条、金针炖的菜卤,玉芳擀的面条,满满一大海碗。 柳若虹从小蕤怀里挣出来,挤进猫儿怀里:“我吃肉肉。” 几个小家伙一起开口:“哥哥身体不好,别跟哥哥争,你想吃俺去给你端。” 猫儿挑了一块纯瘦肉喂给柳若虹:“你就说,哥哥早就好了,哥哥叫我吃咧。” 柳若虹美滋滋地嚼着肉:“哥哥早就好了,哥哥叫我吃咧。” 秀梅伸手把柳若虹抱过去:“乖妮儿,咱锅里还有可多肉肉咧,咱回去吃吧?” 柳若虹看看猫儿,摇头;“吃哥哥哩。” 秀梅对着家的方向扯着嗓子喊:“玉芳,再下一碗面条,卤多点,多挑点肉,咱小馋妮儿想吃咧——” 很快,玉芳端着个盆下来了。 俩小阎王、小萱马上围了个圈儿坐好,但柳若虹非常坚定,就要吃猫儿碗里的肉。 除了猫儿,晌午饭一个一个都吃得饱饱的,可大半盆面条,还是一会儿工夫就见底了。 面条一吃完,小蕤就把西瓜杀开了。 西瓜是柳茂在自家最好的一块地里种的,专门买的品种瓜的种子,不过种出来的西瓜都不大。 西瓜对土地的要求比较高,土质松软,地肥,才能种出好瓜。 柳家岭的地,即便是最好的头道坡也满足不了条件。 不过,瓜虽然小,很甜。 秀梅收拾着摊子对玉芳说:“晌午光干面就使了三斤多,还有恁些肉、笋瓜、豆腐、海带啥哩,这又是一大盆,还有个瓜,你说他们都吃哪儿去了?你看看那一个个哩肚子,还是瘪哩。” 玉芳回头看了看,除了小萱和柳若虹白白胖胖,柳若虹的小肚子跟个小鼓似的,其他人还真都看不出来刚吃了那么多东西:“生就哩瘦人,再吃也不显。” 猫儿吃饱喝足,居然又想瞌睡,他赶紧爬起来下了河,跟几个小家伙撩着水一起玩,这才把瞌睡赶走。 他可不敢再睡了,要是小叔回来他还在睡,估计小叔会被吓得背着他往荣泽跑。 柳侠他们到四点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个驮了特别特别大两捆已经剥光了皮的高粱杆的毛驴。 毛驴是柳老四家的,它居然认路,在柳长春家卸下了高粱杆,柳长春把它牵到柳福来家西面,它自己就哒哒哒地往回跑了。 猫儿稀罕得要死,当时就缠着柳侠,要把自己家那头小毛驴牵出来玩。 家里这头小毛驴是去年柳长青从张五辰家买来的,农忙的时候耕地拉犁,平时在家里拉磨,当柳川、柳钰从外面往家送粮食之类的大件物品时,柳魁会提前把它赶到望宁,每天一趟,慢慢把东西驮回来,这比用架子车要方便的多。 不过,柳长青买这头毛驴的初衷,是打算让它以后负责接送去望宁上学的小孩子们。 小毛驴一牵出来就被全家人围住了,猫儿扶着柳侠,一下就跨坐在了毛驴背上,他得意洋洋地拍了一下驴屁股:“驾,哎,哎,哎哎哎哎哎……” 一家人哄堂大笑。 驴没套缰绳,猫儿没地方抓,驴一走差点把他撂下来,他勉强稳住,屁股又被驴脊梁骨给硌得难受,自己差点翻倒。 猫儿拍着自己的屁股乱蹦:“喔喔喔,硌死我了硌死我了,看电影上人家骑哩恁美,我咋骑不成咧?” 晓慧跑进柴窑,抱着一个褥子似的东西出来:“给这个铺上就好了。” 花褥子做的很厚,猫儿这次坐上好多了。 小毛驴很听话,柳侠走它旁边,它就跟着柳侠围着院子哒哒地小跑。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1 猫儿这下嘚瑟了:“啧啧,看咱,侠女十三妹。” 小雲叫道:“我是张果老,我都是倒着骑哩。” 除了猫儿和小萱,家里几个小的平日里都经常骑,已经不稀罕了,可今儿家里人多,孩子都是人来疯,一看猫儿那个嘚瑟样,都争着要骑。 于是,柳葳抱着柳若虹,小蕤抱着萌萌,小雲抱着小萱,小莘抱着小雷,小一辈的全部骑着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算完。 柳侠也跃跃欲试,可他担心自己这重量会把小毛驴给压趴下,摩拳擦掌了半天又放弃了。 山里的黄昏来得早。 六点半,太阳一落山,孩子们一人一个茶缸或小盆儿,结伴去摸老古龙,女人们早已经把稀饭熬好,现在开始烙馍炒菜。 这个季节,地里的活儿就是除草,柳家所有的地前几天都刚刚锄过一遍,所以男人们暂时没事,就坐在院子里说大江东。 柳侠给柳长青、柳长春说他跑工程的事,王德邻,严校长,彭文俊,陆光明,郜局长,还有缪杰尔先生。 听到王德邻亲自带着柳侠去见郜局长,柳长青问:“京都市规划局哩局长官职不算小了,王德邻到底是啥人啊,这样哩人都这么给他面子?” 柳侠说:“王大哥哩朋友都是可有本事哩人,他自己也是,他跟朋友开哩有汽车专卖店,盛世京华好像也有他哩份儿,他这样哩人,到哪儿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吧?” 柳长青说:“他再有本事,他要只是个商人,那位郜局长应该也不会对他哩话恁上心,恁大哩工程说给你给你。 咱国家自古就是这风俗,再大哩商人,也越不过朝廷命官去,郜局长搁过去那就是朝廷命官。” 柳侠挠着头看了一圈:“不会吧伯?王大哥他就是做生意哩呀,不过他哩生意比较高档比较大而已。” 猫儿脚脖子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痒得钻心,他跑回来抹花露水,正好被柳侠看见。 柳侠说:“猫儿成天给王大哥当监工,他俩接触比我还多,要不您问问猫儿。” 猫儿听见柳侠说自己,拿起放在窗台上的花露水瓶子就过来了:“问我啥小叔?” 柳侠接过花露水:“问你王德邻叔叔是干啥哩。咬住哪儿了孩儿?” 猫儿心里一惊,使劲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柳凌:“脚脖儿,可痒可痒。” 柳魁说:“猫儿,您小叔说你跟那个王叔叔打交道比较多,他到底是做啥生意哩孩儿?” 柳侠摸到猫儿脚脖子上的疙瘩,心疼坏了:“咋咬成这咧?以后别去摸老古龙了,你这儿血少,不能再叫蚊子喝。” 柳茂没吭声站起来,去榆木疙瘩餐桌上拿了把蒲扇过来,轻轻给猫儿扇着。 猫儿夸张地皱巴着脸说:“卖汽车呀,对了,还盖房,可有钱。” 他看到柳凌起身往窑洞那边去,心稍微往下落了点。 柳长青问:“他没单位,就光跟朋友合伙做生意?” 柳凌端着馍筐冲这边喊:“馍烙好了,伯,叔,大哥二哥,俺妈叫开始吃饭咧。” 猫儿说:“好像有单位吧,我听年正涛说过一回,说他回单位干啥咧。我听说可多单位都有这样哩人,可牛逼,搁可好哩单位,不上班,照样发工资。” 晓慧站在矮石墙上对着东南边的山坡扯着嗓子喊:“该吃饭啦——,都给我爬回来啦——。” 远处传来一声声回应:“知啦——” “听见啦——” 众人起身往餐桌那边去。 猫儿趁着柳侠进屋去端碗的工夫,迅速趴在柳茂耳朵上说:“今儿看见俺五叔单独叫我你就赶紧想法给我叫回去哦。” 他说完就跑过去开始盛饭,态度特别殷勤,一碗一碗送到每个人面前,晓慧想接过这个活儿他都不给。 秀梅在堂屋里喊着酱熟好了,让过去个人端。 柳凌本来正在摆放筷子,听到喊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去。 猫儿正好往柳茂面前送饭,柳茂轻轻问了一句:“你今儿黑不跟您小叔睡了?” 猫儿说:“当然睡,我说哩是我睡之前你别叫俺五叔单独逮住我。” 柳茂问:“为啥?” 猫儿眼角的余光看到柳凌端着个盆从堂屋出来了,说了句“以后再跟你说”,就拐回去继续盛饭了。 柳魁和柳侠把柳茂和猫儿之间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俩人凑过来一齐问:“那个孬货跟你说哩啥?” 柳凌已经快到跟前了,柳茂说了句“明儿跟您说”,就若无其事地开始拿着筷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饭,对柳凌说:“凌儿,我心里默摹了几个花样,一会儿吃了饭,你帮我看看吧?” 怀琛现在的三间店铺,是人家的倒坐房。 曾广同当时是要买下那家整个的院子,但那家的老爷子当时病危在床,老人在半昏迷中还坚持不肯住医院,想老死在自己家里,孩子们就跟曾广同商量,让他先把钱付了,等老爷子去了,丧事办完,他们再把上屋和厢房腾出来。 曾广同签了房屋买卖合同,付了百分之七十的款,当时以为那老爷子最多也就是再有半个月左右时间,谁知道那次抢救过来之后,老头儿居然又坚持了一年多,在柳侠和猫儿离开京都后三天才去世。 京都在这方面要求严,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就火化了。 那家人因为曾广同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从没催促过他们把老爷子搬走,十分感激,丧事一办完,马上就把房子全部腾了出来。 曾广同付清了钱,随即就量了下上屋和西厢房各个房间的尺寸,他要把那里改造成个茶舍,不对外营业,只招待自己的朋友和怀琛的客户。 他在柳家岭的时候,住的炕铺的围的也都是高粱篾凉席,他对这种凉席非常喜欢,尤其是柳长春和柳茂现在编的席子,他觉得有种朴素的优雅,所以他要在茶舍中大量使用高粱篾凉席装饰。 他只让柳凌带回来了房间的尺寸,至于怎么编他不参与,让柳长春和柳茂随意,他觉得那种最简单的红白相间的横格格就很漂亮。 柳凌微笑着说:“中,二哥,要不叫幺儿跟猫儿也一起看看吧,幺儿还能帮你画出来咧。” 猫儿马上说:“我不中。俺跟俺小葳哥说好了,吃了饭俺再摸一会儿老古龙,他开始教俺跳街舞,我几个都跟他学,最后还比赛咧。” 吃完饭,柳侠怕猫儿再被蚊子咬,不让他去摸老古龙。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2 猫儿不干,变着法的找借口,非去不可。 知道猫儿刚才被咬了满脚脖子的疙瘩,全家人都不让他去。 刚才那么多孩子一起去摸,老古龙已经有半洗脸盆了。 小葳跟几个小家伙商量,今儿不再摸老古龙了,陪着柳岸哥哥早点开始学街舞,小家伙们全体通过。 小莘、小雲、小雷举手,小雲代表三人发言:“俺搁家成天吃,都不稀罕了,明儿俺奶奶给老古龙炸好,都叫俺柳岸哥跟小蕤哥吃吧,还有虹虹,她老小,叫她也吃点儿。” 猫儿说:“哥哥又不是柳小猪,会独个儿吃半盆儿老古龙?” 小雷说:“您吃不完了俺再吃。” 晓慧笑着说:“总算哥哥没白想您,怪有良心。” 院子里所有碍事的东西都被腾开,大人们坐在席子上说着话,看着孩子们围成一圈,跟着柳葳学跳舞。 柳侠也加入了学习的行列。 学得最快的是柳侠和小雲,学的最慢的是小蕤,学得能把人笑岔气的是小萱。 小胖子态度认真地模仿着大哥的一招一式,连大哥擦汗和提裤腰的动作都没放过,差点没把家里人笑昏过去。 小雲和小雷笑得学不下去了,躺在地上大笑着滚了一身的土。 小胖子意识到家里人是因为自己才笑的那么开心,学的更加卖力。 柳凌不得不把小家伙抱过去,让家里人能有时间喘口气。 猫儿喝了一大碗中药,又喝了一碗半杂豆红枣汤,一会儿就得尿一泡。 他第四次去撒完尿,一出茅厕,就看到两个人影,是柳凌和刚刚赶回家的柳钰。 柳凌笑着对他说:“猫儿,一会儿跳完舞,咱俩一块给您伯设计几个花样吧?’ 猫儿撒腿就跑:“我今儿打算学一黑咧,没空儿。 小葳哥,你一会儿再教教俺那个跟僵尸样又抽又嗝颤还带转身哩动作呗,我今儿黑一定要学会,不学会我就不去睡。” 第306章 在家的日子(上) 猫儿翻了个身,左臂习惯性地往前边一搭……搭了个空。 他睁开眼,身边没人。 屋子里亮堂堂的,炕上只剩下他自己,除了他盖着的这个被子,另外三条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靠墙摞着。 窗外鸟语花香,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就在窗台上,麦季鸟的大合唱却像从远古传来,空灵悠远,这么热闹的清晨,却听不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猫儿翻身爬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趴在那里向外看。 还不到八点,太阳已经十分耀眼。 院子正中大栎树和柿树的树荫里,柳长青带着一群孩子围坐在两张大桌子上练字。 小萱刚刚启蒙,柳长青在亲自辅导他。 柳魁辅导小雲和小雷,柳茂辅导小莘,柳凌辅导萌萌。 柳侠、小葳和小蕤自己临帖。 柳长春坐在院子边的大柿树下,身边是一大堆高粱杆和一小捆柳枝。 柳若虹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用柳枝编一个很小的篮子。 柳若虹最近喜欢上了跟着大人去收鸡蛋,还非要自己拿着,原来收鸡蛋用的篮子都太大了。 猫儿咧开嘴笑,使劲喊了声:“小叔。” 柳侠抬起头:“你醒了孩儿?嘿嘿,快迷瞪一下起来吃饭,小叔你给你端。” 猫儿抓起汗衫跳下床,一溜烟跑出去,先去撒了个尿,回来时玉芳和柳侠已经把他的饭摆在了榆树疙瘩餐桌上。 一群人都暂停了练字开着他:“快点吃,吃完了也过来写会儿字。” 猫儿跑到柳长青身边:“大爷爷,我哩字越写越丑,你再给我扳扳吧?” 柳长青握着小萱的手,把一个“乚”写完:“你哩字不丑孩儿,您就是作业老多,写哩一快,字有点散,这考完学了,没事多练练,慢慢就好了。” 小葳说:“我打算这个暑假一天至少练仨钟头,孩儿咱一起练吧。” 猫儿说:“中,那我先去吃饭了。”他心虚地瞄了柳凌一眼,向柳侠跑去。 昨天晚上为了躲开柳凌,快十点了他还在驴踢马跳跟着柳葳在折腾,柳侠拽着他他都不敢回自己的窑洞。 柳侠被逼急了,正打算摆出个威严的表情吓唬他的时候,柳凌过来了,给他擦着额头的汗说:“孩儿,你才好,不敢一下使老狠,去洗一下,回屋躺着吧。” 猫儿当时没听清楚柳凌说什么,撒腿就想逃跑,被柳侠和柳凌一起给揪住。 柳凌脸色非常平静地对他说:“听话孩儿,五叔将是跟你说笑话咧,编席那事,您爷爷跟您伯是行家,咱能想出啥花样?” 猫儿其实不太相信柳凌的话,不过,他舍不得让柳侠担心,就壮着胆子回屋了,结果,柳凌一晚上都在跟柳魁柳葳他们说自己考研的事,一直到他睡着,柳凌都没找他算账。 可猫儿总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他现在还是一看见柳凌就想逃跑。 吃完饭,猫儿跟着柳侠过来跟大家一起练字,他和柳侠临一样的帖子,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两个人都特别喜欢这个字。 晓慧和玉芳一起收拾了锅灶,抱着柳若虹坐在矮墙上给她讲故事。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3 孙嫦娥和玉芳在她旁边合作着搓线绳。 柳长青和柳长春都穿不了皮鞋和运动鞋,皮鞋夹脚,运动鞋味儿大,孙嫦娥和玉芳、秀梅还是要经常抿袼褙搓线绳给他们做布鞋穿。 小萱还小,一次写太长时间小指头会受不了,八点半柳长青就让他去打秋玩了。 其他人一直写到九点多,天开始热起来了,大家才收了摊子,一起直接冲进凤戏河里比赛狗刨儿。 柳侠也脱得就剩一条裤头,跟着孩子们在河里扑腾。 孙嫦娥远远地坐在矮墙上看着和几个小家伙在河里闹成一团的柳侠,又心疼又欢喜又无奈。 如果家里吃穿不愁,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时期,永远不要长大。 孙嫦娥现在也是这样,这一年多,他想起柳侠和猫儿就揪心,现在猫儿好了,幺儿也跟着恢复了以前的快乐单纯,她也跟着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随即,另一块石头又堵上来了。 柳侠周岁都二十五了,再不着对象,好闺女就都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柳长青和柳长春、柳茂坐在树荫下,柳长青帮忙剥高粱杆上的叶子,他无意中抬头看到孙嫦娥担忧的眼神,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也过去坐在了矮墙上。 “我想过两天找个机会,跟幺儿说说相亲哩事,”感觉到柳长青坐在了自己身边,孙嫦娥慢慢说,“我跟晓慧说了,叫她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合适哩闺女,幺儿后半年不是得去栖浪水库嘛,等他路过荣泽,有合适哩,就见见,你看中不中?” 柳长青看着下面,沉吟了片刻说:“晚几天吧,猫儿才好,幺儿他心里将轻松些,先叫他痛痛快快多耍几天再说。” 孙嫦娥长叹了口气:“唉,要是孩儿们永远都这么大多好,就搁咱跟前,不用出去受难为,真不想结婚,也不会有人搁背后指指戳戳哩。 幺儿就是个长不大哩性子,我一想着万一他找个媳妇不省事,对他不好,不知心疼他,我这心就揪起来了。” “不会不会,”柳长青拍拍她的手,“咱幺儿不是那没福孩儿,你看他命多好,多少人辞了单位哩工作想出去挣大钱,结果钱没挣着,还给心跑毛了,不想安安分分哩上班了,最后弄哩人不人鬼不鬼哩。 咱孩儿多好,独个儿出去这才几天,就跑了恁几个工程,孩儿命里有贵人咧。” 孙嫦娥红了眼睛:“可孩儿他操多大心下多大力啊,人家家二十多点哩孩儿还都搁家叫爹娘端吃端喝伺候着咧,幺儿他就得搁外头跟人磕头捣豆跑工程,跑来了自己还得干比搁家割麦锄地还使慌哩活儿,孩儿比个民工还受苦咧。” “那你说咋弄?”柳长青笑着说,“叫孩儿回来?搁家跟着咱下地干活儿?” “你明知我不是那意思,”孙嫦娥使劲拍了柳长青一巴掌,“孩儿他上恁好哩大学,叫他窝咱这大山窝里不亏死了?我就是想叫孩儿赶紧娶个知冷知热哩媳妇,以后他忙了一天回到家有口热饭吃。” “幺儿他现在回家也有热饭吃啊,”柳长青笑起来,“猫儿跟小凌一个比一个做饭好吃。” 孙嫦娥气得瞪着柳长青不说话。 柳长青呵呵笑着拉她起来:“我知你哩意思,孩儿这么大了,我也操着心咧。走吧,外头热了,你去屋儿躺会儿,一会儿又该做晌午饭了。” 虽然清早有秀梅、玉芳、晓慧做饭,孙嫦娥也睡不了懒觉,总是早早起来帮媳妇儿们做点杂活儿,这四五个小时过去,她就得躺着休息一下,要不会脊梁疼。 孙嫦娥扭头,又看到了正好把小萱从河里提溜出来领着去找枸杞子的柳凌,对柳长青说:“你找着机会跟幺儿说说,可不敢叫他也跟小凌样叫耽搁了。” 柳长青看了眼下面,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秀梅今儿去望宁了,今儿的晌午饭玉芳和晓慧掌勺。 昨天晚上柳钰回来,告诉秀梅店里接了五个窗帘,其中两个要用在婚房,要求的样式比较复杂,下周二之前得装上,他已经去那家量过尺寸了。 平常的窗帘何大嫂和永芳都能帮忙做,这种复杂秀梅却从来都不假他人之手。 窗帘是最赚钱的一项业务,她不想砸了招牌。 玉芳和晓慧决定做大米饭,熬一大锅菜,再单独炒几个下酒菜,让家里的男人们喝点啤酒。 十点半,猫儿被柳侠押送着回家加餐,同时卧床休息半小时。 玉芳已经炖好了奶,奶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猫儿坐在炕桌边喝奶。 孙嫦娥坐在炕桌另一面,照着鞋样在袼褙上画划粉,柳侠坐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妈,你眼花了,别干这个了,你就弄点鞋样搁这儿,到俺伯俺叔需要鞋哩时候,叫俺大哥拿着鞋样,搁望宁找人做,咱给人家工钱。” 孙嫦娥用袼褙拍了他的头一下:“给我爬一边儿去,做个鞋也找人,咱有恁烧包?” 柳侠的胳膊搂的更紧些:“这咋叫烧包咧?这叫孝顺啊妈。” “你孝顺啊?”孙嫦娥鞋样描好了,拿起袼褙来剪,“你要是真孝顺,就赶紧给我娶个心灵手巧哩媳妇儿回来,叫她替我干。” 柳侠嗖地退出去老远,然后爬过去坐在了猫儿的身后:“妈妈妈,你别吓我,咱不是正说鞋样咧嘛,咋一下说到娶媳妇上了咧?” 孙嫦娥气得哭笑不得:“小鳖儿,你都快三十了,说一下娶媳妇就给你吓成这?” 柳侠说:“可不是嘛,三嫂四嫂,听见没?以后谁都别跟我说娶媳妇哦,说多了我会叫吓出毛病。” 晓慧切着肉笑:“不用再吓,你这儿就有毛病了。” 柳侠问:“我啥毛病?” 晓慧说:“恋爱失败综合征,遇见一回糊涂老丈人丈母娘,三年吓哩不敢相亲。” 玉芳说:“幺儿,你确实不小了,再不找,好妮儿就叫人家挑完了。” 柳侠仰躺在身后的被子上:“挑完正好,我正好一辈子不结婚,孩儿俺俩过,不对,还有俺五哥跟小萱,俺几个搁一堆可美。” 孙嫦娥拿袼褙指着柳侠:“小兔孙,再敢胡说我可拧你哩嘴。” 猫儿立马说:“小叔,别跟俺奶奶犟嘴。” 孙嫦娥夸奖猫儿:“看看,孩儿都比你懂事,我也不逼你今儿就找,跟您三哥样,二十七岁前结婚,中……” “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吃好东西啦——”院子里一阵喧闹声,紧跟着,哗啦啦冲进两个浑身水珠子的黑泥鳅,后面跟着小蕤和小莘,再后边是萌萌,驮着柳若虹的柳葳,背着小萱的柳凌。 柳雲和柳雷一进来就扑到了灶台跟前:“肉肉做中了没?咱乖孩儿老想吃。” 柳葳把只穿了个大红小裹肚的柳若虹放在猫儿跟前:“给,去吃哥哥哩好东西吧。” 柳葳说,柳若虹本来正跟着他坐在老梨树上吃梨,一听说猫儿回家是吃好东西呢,马上就扔了手里的梨,也要回家吃好东西。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4 柳侠趴在猫儿耳朵上说:“救了命了。” 猫儿的脸鼓成了个包子,心里说,这算救命吗?最多算救急。 柳若虹欢天喜地地坐在猫儿怀里,准备开吃,结果发现,猫儿的碗里只剩下一大口奶和小半个鸡蛋,小丫头马上不干了踢腾着腿叫:“我要吃一个蛋蛋,一个可大哩蛋蛋。” 猫儿挑挑眉:“没了,就这些儿。” 小丫头使劲踢腾腿:“嗯~嗯~,我要吃可大哩蛋蛋嘛,我要吃可大哩蛋蛋么。” 那边晓慧在拧着俩小阎王的耳朵往外提溜:“都给我爬出去,肉肉还没炒咧,不中吃。” 俩小阎王坠着屁股就是不走:“这是卤肉,不炒也可好吃,乖孩儿老想吃,你给俺一小块就中。” 晓慧伸出巴掌。 小雲把脸伸过去:“给你打给你打给你打,谁不打谁是狗。” 小雷趁机抓了一块肉就跑:“乖孩儿,肉肉,赶紧来吃。” 小萱哈哈笑着从柳凌背上溜下来:“肉肉肉肉,爸爸肉肉。” 玉芳一拍案板:“柳小萱柳若虹,您俩想挨打哩不是?”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小萱嘴里刚塞进一大块肉,鼓着脸很认真地对玉芳说:“不是,是想吃肉肉咧。” 柳若虹跟着响应:“不是,是想吃蛋蛋咧。” 屋子里更安静了。 柳葳没忍住,他抱起小萱先笑出了声:“孬货,你可真幽默啊!” 跟着屋子里一片笑声,猫儿对柳若虹伸出大拇指:“厉害妮儿,你真厉害!” 玉芳忍了忍,没忍住,只好笑着切了一块肉给小莘:“去分吧,我看了了,这肉等不到做成就完了,一群吃嘴精。” 小莘撕下一块肉塞进小雲嘴里。 小雲得意地看着晓慧。 晓慧指了指他,没说出话。 孙嫦娥对晓慧和玉芳说:“孩儿们想吃就给他们吃吧,早晚都是吃到他们嘴里。” 柳凌坐在炕沿上揽着孙嫦娥的肩膀:“妈,你想吃啥,我给你做,我现在做饭哩手艺越来越好。” 孙嫦娥的眼睛一下就湿了,她掩饰地拿过袼褙比划着:“不用孩儿,我活这么大年纪了,啥没吃过?你搁我跟前儿坐着就中,哎,这咋看着跟铰斜了样?哎呀真是眼花了,一个鞋底儿都会铰斜。” 柳凌伸手拿过鞋样和剩下的袼褙:“那这一个我给你铰,肯定不会斜。” 小蕤撕了一块瘦肉正在喂柳若虹,忽然看着窗外说:“哎?九爷来了。” 柳长兴在“长”字辈的家族大排行里是老九,他和柳长青同辈,柳葳这一辈该称呼他爷爷。 柳侠和猫儿同时趴窗户上看,真是柳长兴来了。 孙嫦娥也看到了柳长兴,她对柳凌和柳侠说:“您九叔来了,您出去打个招呼。” 柳侠跳下炕,对猫儿说:“孩儿,你往里头挪挪,躺着睡会儿。” 猫儿听话地往里边挪了挪躺下。 柳若虹也跟着他躺下:“你给我讲故事,我想听,匹诺曹。” 第307章 在家的日子(中) 柳长兴过来,是通风报信,或者说,是提前来给柳长青打预防针的。 昨天柳侠他们去三太爷家,本来是打算把东西送过去,跟老人家说一会儿话,赶在午饭前就回来的,之所以耽误到四点多,是因为被另外几位本家硬给拖了去说话。 几位本家在说话的时候,都隐隐地透露出一个意思,就是希望柳川或柳侠或柳凌能把自己家某个孩子带出去找个事做。 祖祖辈辈困守在这么个贫穷闭塞的地方,世世代代过着衣不蔽体三餐不继的日子,本家出了个有出息的人,想让帮带一下自己孩子,这种想法不算非分。 可现在的问题是:昨天那几位叔叔大爷在他们面前只是含蓄地表达了这种意向,而在他们离开后,那几家却因为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起了龃龉,甚至闹到了三太爷那里,非要让三太爷直接跟柳长青说,每家都要出去一个。 三太爷劝了他们半天,说他们这么做是给柳长青出难题,即便是柳川、柳侠在外面有点能来,一次带走一两个孩子就不容易了,怎么可能一下给七八个孩子找到工作。 那几个人不敢当面跟太爷顶嘴,出来后对着六爷和柳长兴发难,说三太爷说的那么轻巧,是因为他嫡亲的子孙现在的日子都过得够好,柳长青以前把所有的好事都给了三太爷嫡亲的孙子们。 尤其是老十柳长发,他甚至非要柳长兴当面答应,让柳川或柳侠把他的三闺女明环和小儿子贵宾都给带出去,还要给找个好工作,至少是比关二平家的关强要好的工作。 除了三太爷和柳长兴,没人知道猫儿在京都治病和柳侠停薪留职自己组建测绘队的事。 柳长发他们以为关强是在荣泽和原城一带跟着柳侠干活。 柳长发在柳家“长”字辈男人里最小的一个,排行第十。 柳长发他亲爷爷和父亲都是中年早逝,他父亲去世前,把十岁的他托付给了三太爷,三太爷一直把柳长发当亲孙子放在自己家里养,给他办完亲事后,才让他回到自己家的老院单门另过。 柳长兴是六爷的小儿子,是三太爷亲孙子里最小的一个。 柳长发今天早上又单独去找三太爷。 三太爷很生气,直截了当地对柳长发说自己做不来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柳长发恼怒之下,居然说三太爷这么多年来,对他都只是嘴头上的好,实际上有了什么好事,三太爷都是给了自己的亲孙子。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5 柳长发还举了个例子,说当初去罗各庄煤矿当合同工,他年龄也差不多,三太爷却让柳长兴去了。 柳侠气得就差没破口大骂了:“九叔不去也轮不着他去,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哩白眼狼,要是叫他去,不管挣多少钱他都不会帮布家里其他人一分。” 柳长青看柳侠:“幺儿,那是您十叔咧。” 柳侠不服,脖子拧到一边:“他要不是辈分搁那搁着,谁搭理他,喂不熟哩……哼哼哼!” 柳凌说:“伯,虽然幺儿说话不好听,可他说哩没错,十叔这样对俺太爷不中。” “是不中,”柳长青站了起来,对柳长兴说,“你今儿晌午搁这儿吃饭,到十二点以后再回去,我现在就过去,看他几个想咋着咧。” 柳长兴知道柳长青什么意思,自己如果和他一起回去或提前回去,柳长发他们肯定能猜出是自己来喊的柳长青,那以后自己一家就更得被他们责难了。 孙嫦娥隔着窗户看着这边气氛好像不对,已经出来了,她拦住了柳长青:“你干啥去?” 柳长青说简单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那你等一下,我去换件衣裳,咱俩一块去。”孙嫦娥说着就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柳长青却喊住了她:“长安跟长发家哩都不省心,你别去了,去了平白生气。” 孙嫦娥只管往屋里走:“我不去,那俩糊涂柴是兄弟媳妇儿咧,她们只管撒泼胡来,你当大伯子哥咧,咋张口跟他们扯白?” 柳魁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忽然站起来:“伯,妈,您俩都搁家,我过去跟他们说。” 柳长青摆摆手让柳魁坐下:“你是晚辈咧,他们跟你倚老卖老,两句话就堵哩你张不开嘴了,你搁家陪您九叔喝杯酒。” 看着柳长青和孙嫦娥走远,柳长兴苦笑着对柳家几兄弟和柳长春摇了摇头。 柳长春和柳茂自始至终没插嘴。 他们和三太爷家这一支血脉上已经很远了,今天这事还算是柳长青这边大家族的家务事,当着柳长兴的面,他们说什么都不合适。 柳侠不高兴:“太爷跟咱伯帮了他们这么多年,咋现在反倒跟欠了他们样咧?” 柳凌说:“升米恩,斗米仇,帮得多了,他们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视线一直跟着父母的柳魁忽然扭头对柳长兴说:“九叔,我不陪你了,我不放心,我得跟俺伯俺妈一起过去。” 柳长兴说:“孩儿,你去没用。” “不一定,”柳魁的笑容很冷:“有些话俺伯俺妈不好说,我是晚辈咧,我只管撂出来,看他们哩脸往哪儿搁,大不了说完了叫俺伯给我几脚。” 柳凌和柳侠同时说:“那俺俩也去,俺俩小,才是啥都能说咧。” 柳魁按住了他俩:“不一样孩儿,您俩是搁外头咧,他们要是说您出去了几天,见了世面回家就不认祖宗了,您俩就没法说了。我搁家哩,跟他们一样是大老粗,想咋胡说咋胡说。我去了哦。” 马上该吃饭了,柳长青和孙嫦娥却出去了,玉芳和晓慧问怎么回事。 当着孩子们的面,柳长兴和柳凌、柳侠都觉得不能详说,就含糊地概括了两句。 猫儿和晓慧、玉芳、柳葳、柳蕤却一下就听明白了,几个人都给气得抓狂。 不过,猫儿发现柳侠气得吃饭都没胃口的时候,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和一群小的说说笑笑,把餐桌上的气氛调动得非常热闹。 柳长兴快速吃了些东西就走了。 三太爷再三交待,让柳长青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任何一个人,他把这话已经带到了,可他担心柳长青经不住那么多人的胡搅蛮缠,只要答应一个,那就捅了马蜂窝,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柳家留在家里的大人们都很担心,柳葳虽然也在外面大城市,可他现在还是学生,没有能够让人抓着小辫子的地方。 他自告奋勇要求去跑一趟,找个借口把柳长青他们给叫回来。 柳凌和柳侠觉得这办法可行,但柳葳一个人不太合适。 他俩这么一说,一群孩子都要求去。 几个大人也没拦着,能够预见到柳长青他们在那里的情况,让孩子们去早点把人叫回来最好。 柳若虹不知道什么事,也要跟着去,晓慧把她给抱回来了:“乖妮儿你是小淑女,这事叫您哥哥们去就中。” 柳若虹指指萌萌,晓慧就把萌萌也给叫回来了。 结果他们刚出去没几分钟,就又折回来了,和柳长青、孙嫦娥、柳魁一起回来的。 除了三太爷家嫡亲这一支,还有成宾、建宾的父亲柳长顺这一支,柳长青今天算是把其他的本家彻底给得罪了。 柳长青是个很能忍、并且能够把这种忍自己化解掉,不会让这种负面情绪真正伤害到自己身体的人,但他这种忍仅仅限于他本人,他从来没想过让妻子和孩子跟着自己忍气吞声。 今天,柳长安和柳长发犯了他的忌讳。 这两个人的妻子对着孙嫦娥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他们俩居然一声不吭。 虽然孙嫦娥一点亏都没吃,有样学样,比鸡子骂狗地还了回去,还反过来把那两个糊涂女人给气得直想吐血,柳长青也忍不下这口气。 这些年他柳长青帮了这些堂兄弟们多少,孙嫦娥就帮了他们多少,孙嫦娥非常清楚,柳长青送给三太爷的东西,大部分都用在了帮补这些堂兄弟们身上。。 可以说,如果不是孙嫦娥通情达理善于持家,又心大脾气好,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跟他计较,他就是再感激孝顺三太爷,想为他分担大家庭的压力,也做不到现在这种地步。 可现在,这些人居然一点不感念孙嫦娥的好,那两个不开眼的女人今儿居然敢说柳长青挣的就应该都是柳家的,柳家的男人们说事,轮不着孙嫦娥一个外人插嘴。 “他们说您伯是他们柳家人,我是外人,我就叫他们看看,您伯到底是谁家哩。”孙嫦娥吃着小莘喂的西瓜,不慌不忙地说,“我说,‘长青,柳魁,既然我是外人,没我说话哩份儿,那我就走了,您是跟我走咧,还是跟您一家哩继续说咧?’嘿嘿,您伯跟您大哥站起来就跟我回来了。” 柳魁呵呵笑着说:“连咱妈都是外人,那我就更没资格搁那儿多嘴了,那还不回来?俺走到太爷家坡底下,听见五伯跟八叔搁那儿骂六伯跟十叔咧。” 柳侠恶狠狠地说:“骂死他们也不亏。十叔先不说,六伯这人太扯淡,三哥不光给银环找工作,她从相亲到结婚,啥都是叫俺三哥三嫂帮忙操持哩,他居然还对咱伯说三道四。” 柳长青轻轻拍了两下桌子:“好了孩儿,这事儿过去了,咱不说了,这都晌午错了,都去睡会儿吧,您妈跟着我跑了恁远,也该歇着了。” 柳凌和柳侠站起来,准备带着一群小的去河边睡午觉。 柳长青说:“小凌,幺儿,您俩等等,我有事跟您说。”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6 柳葳拍拍手:“那来,都跟大哥走,向着凤戏河,冲啊——” 猫儿跑到门口,被孙嫦娥拉住:“孩儿,你以后还是搁屋睡吧,河滩上湿气重,你将好,还是小心点。” 猫儿点点头,冲柳侠做了个鬼脸,跑了。 柳长春、柳茂几个大人也都没出去。 柳长青说:“小凌现在搁京都哩,一时半会儿家里哩人找不到你那儿去,主要是小侠你。” 柳侠说:“我现在也搁京都哩呀,我也没事。” 柳魁说:“可咱家哩人都以为你搁荣泽咧,今儿十叔不光非叫给明环、贵宾找工作,还说明必须是比关强好哩工作。” 柳侠无语:“人家关强高中毕业,还学习不错,明环跟贵宾搁咱村儿哩学校都是打锅货,他凭啥提这要求?” 孙嫦娥说:“糊涂人就是这呗,没理可说。” 柳长青觉得今儿这事自己真是背理,这不单是指孙嫦娥被柳长安柳长发家里的一起拿话挤兑,还因为他觉得自己早就预见到了这些人的心思,没能及早处理,结果弄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就像他说的,好在已经过去了。 柳长青说:“小侠,他们最近应该不会再说这事了,我是提前跟您交待个话,要是有一天,他们又提出来这事,你知咋应对。 他们今儿敢提这种荒唐哩要求,是因为他们没想明白,对我有恩德哩,是您太爷,不是他们。今儿这一扯破脸,他们以后应该就知了。 我跟您说哩是,虽然他们搁您跟前都是长辈咧,以后他们要是叫您帮个忙啥哩,您也不能叫他们拿捏住,这天底下没这样哩理,要不以后真是村里再有几个孩儿们跟着你去干,那你就没法安置他们了。” 柳侠本来坐在炕西头,他忽然跪着爬到了柳长青和孙嫦娥之间,从侧面搂住柳长青的脖子:“伯伯伯,我咋觉得你跟松了一口气样咧?是不是你早就受不了他们了,今儿这一闹,正好给你个台阶,你正好以后可不搭理他们了?” 众人怔忪了两秒钟,孙嫦娥、柳魁和柳凌的巴掌同时拍在柳侠身上:“你个二蛋孩儿。” 柳长春、柳茂、晓慧和玉芳同时憋着气笑。 就算是真的,这种话也不能明说啊,这让柳长青多没面子啊。 没想到,柳长青一点没生气,反倒微微地笑着说:“没想着以后从此不搭理,不过,心里轻松了倒是真哩。” “嘿嘿,”柳侠得意地笑,“我就知,谁成天对着一群白眼狼能不糟心啊。” 柳魁说:“幺儿,不准胡说,他们算不上白眼狼,最多就是叫惯坏了,不知马别腿。” 晓慧说:“今儿这一扯开脸,他们以后就知了,咱家不欠他们啥,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咱不会听他们指手画脚。” 柳侠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还担心柳长青会和以前一样,为着三太爷的面子让着那几个大爷跟叔叔呢。 几个人起来准备去午休,柳侠走出屋,才发现柳凌没跟自己一起出来,他趴窗户上一看,柳凌还坐在炕沿上,没动,他喊了声:“五哥,走呗。” 柳长青叔:“你先去吧孩儿,我跟您五哥说会儿话。” 柳侠跑到坡口上,对着几个在河里扑腾的小家伙吆喝了两嗓子,才笑呵呵地跑回自己的窑洞。 掀开帘子,他发现猫儿正靠在被子上翻一个日记本,那日记本看着特别眼熟。 看见他进来,猫儿高兴的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能和自己靠在一个被子上。 他跳上炕歪在猫儿身边:“看啥咧这么入迷?” 猫儿把日记本翻到扉页那里,举到他脸前。 他一看: 祝柳岸: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小叔柳侠雅正!。 柳侠接过日记本,举着看:“我居然曾经这么二蛋?啧啧,看这用词,这都咋考上大学了?” 猫儿把本子夺过去:“咋二蛋了?我觉得可美,我今年过生儿,你再给我写一个。” 柳侠翻身趴着:“中,写十个都中,不过,孩儿,咱不能光说说,咱得真哩照着这上面长啊,寿比南山,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猫儿说:“万寿无疆我觉得够呛,长命百岁应该没问题。” 柳侠连连点头:“我要求不高,你只要长命百岁就中,每一辈子都长命百岁。” 猫儿说:“那你每一辈子都看着我,跟我一起长命百岁。” 柳侠嘿嘿笑:“这好说,一会儿咱睡起来就去拜咱哩菩萨,叫他每一辈子都叫咱成一家。” “菩萨咱现在就有啊,”猫儿往自己汗衫里掏,把护身佛掏了出来,“这是咱俩哩护身佛,来,咱就对着他拜。” “中。”柳侠搓搓手,“来不及沐浴焚香了,搓干净也算数。” 猫儿把小小的、白色的菩萨捧在手心,柳侠把猫儿的手捧在自己手中,俩人一齐说:“菩萨,你保佑小叔(猫儿)俺俩每一辈子都搁一家,每一辈子都长命百岁哦。” 作者有话要说:  袼褙:用稀的面糊把旧布一层一层粘起来,晒干后用来做布鞋。 第308章 在家的日子(下) 星期五晚上,柳川和柳钰回家的时候带回了几个客人:怀琛、胖虫儿、柳小猪。 怀琛现在的日子算得上养尊处优,今天一口气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真给累坏了,一到柳家就瘫了,直接躺倒在院里的席子上。 胖虫儿一路上被柳川和柳钰轮流背着,屁事儿没有,在关家窑和小阎王几个会师后,嗷嗷大叫着往家跑,不管大人怎么说晚上不敢下河,他硬是跳进凤戏河扑腾了一阵子才罢休。 柳小猪据说有点晕车,到望宁的时候蔫的不行,吃东西都不欢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7 不过柳侠他们几个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恢复,听到柳侠的口哨声,它箭一般蹿了过来,扑在柳侠身上好一通亲热,把柳侠抓了满T恤的爪子印。 柳家热闹地翻了天,柳小猪是绝对的主角,真的是人见人爱,全家人都想摸摸它逗逗它。 柳小猪也非常给自己长脸,在吃了五个大包子又喝了一小盆甜汤后,跑到柳侠身边哼哼唧唧。 猫儿和小萱马上明白了它的意思,两个人带着一群小家伙,一大群人领着柳小猪上了趟厕所——柳小猪是个洋气又有教养的好狗,不随地拉臭臭。 孙嫦娥对柳小猪喜欢到不行,她跟柳侠商量:“孩儿,您回京都再养个,给柳小猪搁咱家吧?” 柳侠还没张口,胖虫儿就哇哇叫着扑进了孙嫦娥怀里:“奶奶奶奶,柳小猪是个狗你都把它留下了,你也把我留下吧,让我跟小雲哥小雷哥还有小萱一起在这儿上学呗。” 孙嫦娥拍着胖虫儿的屁股说:“只要您爸您妈叫,奶奶一点意见都没。” 胖虫儿冲着怀琛大叫:“爸爸!” 怀琛有气无力地说:“爸爸没意见,问题是你姥姥能跟你妈拉倒吗?” 胖虫儿原本是要和柳凌、小萱一起回来的。 可胖虫儿姥姥横竖不让,老太太觉得上次胖虫儿从柳家岭回去后粗糙了很多,都快不像个城里孩子了,胖虫儿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去上学,如果他以那样的形象去学校,老师肯定会把他当成个乡下孩子看不起,所以老太太不惜跟怀琛和冬燕使脸子,也要让胖虫儿去她那儿过暑假,老太太还给胖虫儿报了个钢琴班。 胖虫儿三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太太帮忙带的,曾广同在这件事上不能多说话。 怀琛也不能跟老太太硬扛,冬燕一劝老太太就炸,最后,胖虫儿到底被送到了姥姥家。 胖虫儿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在去柳家岭之前陪姥姥几天,到了和小萱约好的日子,姥姥连门都不让他出,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胖虫儿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孩子,当时就闹了起来。 他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是他绝食抗议外加撒泼打滚哭哑了嗓子才争取到的。 胖虫儿蹦:“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回去,我就是要跟小萱和哥哥一起上学。” 秀梅安抚胖虫儿:“时间早着咧孩儿,现在就为这没影儿哩事不高兴,多不划算。” 胖虫儿脑子非常好使,他立马就不蹦了:“对啊,到时候我不走不就行了,反正这么远,姥姥她再凶也够不着我。”小家伙说着就又跑回了孩子堆里,“哥哥哥哥,小萱,我可想干‘席席篾儿砍大刀’,今儿月亮这么好,咱干呗。” 小莘看了一圈:“咱人老少啊孩儿,干这,至少得八个人,要不没意思。” 胖虫儿扭头冲着柳魁几个人叫:“大伯,柳茂叔叔,爸爸,您起来跟俺一起干呗,俺人有点少,干着不老美。” 怀琛举了一下自己的右脚:“三个大泡。” 柳魁说:“孩儿,不中,咱年龄错哩老多,大伯敢冲阵,您几个一下得挺那儿一大片。” 胖虫儿拧麻花:“嗯~嗯~,大伯~,爸爸~,您来跟俺一起耍呗。” 小雲和小雷跑过来一人拖着柳川一只胳膊:“爸爸爸爸,你去跟俺耍,你成天不搁家,俺可想跟你一起耍。” 柳川好像很苦恼地说:“不是爸爸不陪您耍,主要是年龄不配套啊孩儿。” 这个游戏和斗鸡一样,属于身体对抗比较激烈的那种,年龄相近的人才能一起玩。 猫儿看着柳侠,有点忐忑:“小叔,我可想干,不过我不老会。” 柳侠楞了一下,随即拉着猫儿站了起来:“猫儿俺俩想参战咧,谁跟俺一起?” 柳川也听到了猫儿的话,他马上站了起来,对柳凌小蕤几个人说:“咱大哥二哥干了一天活儿老使慌,怀琛哥脚老疼,咱陪着孩儿干一回吧?” 柳凌、柳钰、柳葳、小蕤同时站了起来:“中。” 柳若虹高兴地直蹦:“我也干我也干。” 这个游戏柳若虹根本玩不了,大家正想拿个什么东西把她哄下去,胖虫儿却牵过小厉害妮儿的手:“中,你跟着哥哥。” 柳川想了一下,拍拍柳若虹的小脑袋:“那就来吧孩儿,本来就是耍着叫您高兴咧,你就跟着溜吧。” 晓慧和玉芳笑柳川和柳钰:“您俩还没一百咧,还干这个。” 柳川笑着说:“咱心年轻嘛。” 猫儿兴奋地一直对着柳侠傻笑:“一会儿,一会儿我一定得冲一回阵,咱俩要是不一班儿,我就给你抢过来。” 柳侠原地蹦跳着热身:“中孩儿,我要是冲阵,也先给你抢过来。” 所谓“席席篾儿砍大刀”,是中原一带农村孩子经常玩的一个多人游戏,游戏规则简单粗暴,基本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游戏分攻方和守方,双方人数要相等,成员一般采取自愿组队原则,偶尔,也会用翻手心手背的方式决定。 二、分组完成后,采用猜宝猜(即石头剪子布)的方式决定起始时的攻守状态。 三、游戏开始后,攻守双方分别手拉手站成一横排,中间大约相隔十五米左右的距离,面对面站立,先用语言的形式进行热场,方式大致如下(根据人名和押韵的需要会临时有点小变化): 攻方集体大喊:席席篾儿(注解一)。 守方集体大喊:砍大刀, 攻方:您那边哩随俺挑; 守方 ;您挑谁? 攻方:俺挑何秀梅(拿厚道的大嫂举个例子,实际游戏中,都是先挑守方最强的那一个,因为一旦这一回合赢了,这个人就成了自己一方的,己方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 如果守方认可了攻方挑的人,就杀气腾腾地喊:来来来,管叫您有来无回。 如果守方不想放走攻方挑的人,有一次否决的机会,他们可以大喊:秀梅没搁家。 攻方:那就挑您姊妹仨(注解二)。 然后,攻方派出冲阵的人迅速出击冲向守方,只要把守方任何两个拉着手的人冲开了,就能挑一个人带回来,但这个人不能是刚刚被守方否决的那个人。 冲阵成功的话,攻方带回人后继续冲阵,直至把守方所有的人全部给带回来,游戏一轮结束,攻守双方互换状态,开始下一轮。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8 如果哪一次冲阵失败,冲阵的人就留在守方,成为其中一员,同时,攻守双方状态互换,开始下一轮。 通常情况下,冲阵的人会挑最弱的两个人之间冲撞,而守方会快速移动,争取让冲阵者撞在己方最强的两人之间。 今天,这十几个人采取的是自愿分班。 柳川、柳钰、小雲、小雷、胖虫儿、小萱、柳若虹一班; 柳凌、柳侠、猫儿、柳葳、小蕤、小莘、萌萌一班。 面对面站好了阵型,柳川和柳凌分别代表自己的队出来抽签,决定谁是攻击方。 就一下,柳川出了拳头,柳凌出了巴掌,柳凌胜。 柳葳举手要求担任冲阵任务,本队成员全票通过。 柳侠趴猫儿耳朵上说:“你先看看您小葳哥咋冲咧,下回你冲。” 猫儿兴奋地连连点头:“嗯,我肯定能给他们都俘虏回来。” 柳川队一溜儿的小家伙,并且小家伙们还都有各种理由不服从柳川和柳钰的战术安排: 胖虫儿坚决地要牵着柳若虹,理由是妹妹小,需要他保护;同时,他还要和很长时间没见的哥哥挨着,亲热一下,所以另一只手牵着小雷。 而柳若虹一定要爸爸牵自己一只手,所以柳钰要和柳若虹站在一起。 小雲和小雷要拉着小萱的手,理由是他俩一般高,一左一右拉着乖弟弟,两边高低平衡,乖弟弟不会难受。 同时,俩小阎王也想和爸爸在一起玩,所以柳川站在另一头,牵着柳雲一只手。 这样的结果,导致他们这边的队形十分好笑:两头分别站着高大的柳川和柳钰,中间是几个矮趴趴。 这样的硬件配置和配合意识,别说是柳川,就是诸葛亮再世也玩不出个狗尾巴花来。 柳凌队开始叫着阵:席席篾儿。 柳川队回应:砍大刀。 柳凌队:您那边儿哩随俺挑。 柳川队:您挑谁? 柳凌队所有人的右手整齐地指向柳川:俺挑您三叔。 柳川队一群小家伙慌了神儿:三叔没搁家。 柳凌队:那就挑您一大群,哇哈哈哈哈…… “哇呀呀呀呀——”柳葳张牙舞爪,怪叫着冲了过去。 “呀呀呀呀——”几个小家伙手忙脚乱集体向北边空旷的地方移动,企图让柳葳撞在相对强大的柳川和小雲之间,但显然不成功。 柳葳冲到了小雷和胖虫儿之间,却一弯腰一伸长胳膊,捞起柳若虹跑了:“哇哈哈哈,抢了一个厉害妮儿,喔——,厉害妮儿……” 柳若虹被高高地抛在空中,咯咯地笑:“啊——,哥哥——” 胖虫儿和小雷被带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俩人大笑着爬起来,胖虫儿去追柳葳:“不叫挑虹虹,不叫给虹虹挑走。” 柳葳当然不会把柳若虹挑走,他挑走了柳钰。 剩下的几个小家伙看着对面一排森林般挺立的对手,心虚得很,却装得斗志高昂:“来来来,您接着冲,谁怕谁?” 柳葳夸张地做了个往手心吐唾沫的动作:“噗,噗,嗯,这一回,我看给谁俘虏回来。” 几个小家伙吓得叽哩哇啦大叫,都想往柳川跟前靠。 柳凌队这次挑了小雷,柳葳毫不费力地冲过去,然后把小家伙给拎了回来。 第三次,目标,柳若虹。 胖虫儿不干。 柳葳冲阵成功,把小萱给拎了回来。 小胖子就是个纯捣蛋的,每次柳葳冲过去,根本就没冲过他那里,他也要趁机躺地上打几个滚儿。 柳小猪也是个人来疯,跟着柳葳来回跑,还兴奋地不时“汪汪”几声。 柳茂笑着对身边几个人说:“咱这儿终于也有了‘柴门闻犬吠’哩诗情画意了哈。” 柳长青说:“嗯,决定了,柳小猪就搁家了,当初您娘俺俩认识哩时候,我担心您娘一知咱是柳家岭哩就会打退堂鼓,谁知,您娘跟我说,她头一回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句诗,就觉得特别美,她以为咱家就是那样咧,结果……呵呵,这她都六十多了,咱家才养得起狗。” 柳茂说:“小红也说过,她说我要是下班回来,哪怕半夜,听见狗叫,她就能早点知……是我回来了……” 柳长青叹了口气:“小红是个好闺女,咱跟老天爷祷告祷告,下辈子您再做一家吧孩儿。” 柳茂的眼睛一直跟着猫儿:“嗯。” 柳葳冲阵大获全胜,把柳若虹抱回来后,就剩一个柳川,这一轮游戏结束。 今天因为参与游戏人员的年龄构成极其不合理,导致游戏过程和结果总是一面倒,其实在大人眼里没有一点意思,可孩子们却开心得不行。 大人被孩子们的情绪所带动,几个没参与的大人比孩子们还兴奋,秀梅和晓慧、玉芳在旁边又是当参谋又是加油助威,比场上的人还忙活。 怀琛本来是躺在坡口的,后来把席子挪到了战场边儿上,如果不是脚实在疼,他都想去冲一回阵了。 柳福来原本站在自己家听,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跑过来观看。 第二轮攻防互换,柳川冲阵,他从最弱的萌萌和小莘之间开始冲,把柳葳、柳凌、柳侠给俘虏走后,剩下的几个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所以他也是一口气就把柳凌的队给吞并了。 第三次攻防互换,猫儿冲阵。 晓慧和玉芳宣布参战,晓慧加入柳川的队。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699 小家伙们吃了一次亏后,知道任性是不行的,就服从柳川的调配,变换了队形,柳川、柳钰、晓慧三个人挨着站,一溜小家伙挨着。 嘴战结束,猫儿开始冲。 没想到,他刚刚启动,几个小家伙就在小雲一声大叫:“跑。”之后,撒腿往四面八方跑了,连柳若虹小丫头都一溜烟跑到了秋千那里,对着猫儿蹦:“哎哎哎,你咋够不着俺咧,你咋够不着俺咧。” 猫儿只好往柳钰和晓慧之间冲,结果三个大人配合默契,迅速向北移动,让猫儿冲到了柳川和柳钰之间。 猫儿觉得腰间一紧,脚已经离地,跟着人就在空中翻了个拨楞。 翻一个拨楞,脚点一下地,又被夹着腰接着翻,连续翻了五次,猫儿根本没想到柳川和柳钰会来这一招,一惊之后就是乐,乐得哇哇叫。 小雲、小雷、胖虫儿、小萱、和柳若虹都撤回来跟在他们三个后面哇哇大叫:“啊——,爸爸——(三伯、叔叔),我也想翻麦个儿咧我也想翻麦个儿咧,翻我呗翻我呗……” 麦个儿,是手工割麦子的时候,对被扎起来的一捆带麦秸秆的麦子的叫法。 捆麦秆没有用绳子的,都是两把麦秆互相拧在一起,顺手一扎就好,那些常年干农活的男人,拧麦秆和扎麦个儿的过程轻盈流畅,会有一种艺术的美感,挽剑花似的。 翻麦个儿则是一种大人随手就可以给予小孩子的小游戏,可以是单人的,也可以是双人的,小点的孩子,像柳若虹,成年男人抓着腰就可以像孙悟空抡金箍棒那样抡几圈,只不过速度没那么快。 大点的孩子,像现在小莘和小雲小雷的年龄,通常需要两个人,小孩子在中间,两个大人面对面,彼此都攥着对方的两只手,提着小孩子的腰,往同一方向用力,小孩子就在半空中翻起来。 这个小游戏通常是一家人之间才会做的,身体接触比较多,很亲昵,会让孩子有更多被疼爱被喜欢的感觉,孩子都非常喜欢。 猫儿连续被翻了五个麦个儿,翻得头晕眼花,停下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再加上笑得厉害,直接坐在了地上。 柳侠跑过来蹲在旁边问他怎么样。 猫儿趴在柳侠胸前继续笑:“三叔他俩翻恁高,吓死我了,我老怕他俩松手。” 柳侠把他拉起来:“没事就中,这几个孬货,居然敢犯规提前跑,走,咱再冲一回。” 可现在,猫儿明显没办法再冲,因为连柳魁和柳茂、怀琛都被拽了起来,几个小家伙觉得柳岸哥哥占了大便宜,一次都没冲过去,还被翻恁多麦个儿,他们要求同样的待遇。 于是,柳家大院临时又成了捉对翻麦个儿的游乐场。 小莘以下的小家伙每人都被翻了至少二十个麦个儿后,才又重新开始“席席篾儿砍大刀”。 上一轮几个小家伙犯规,不算数,猫儿再冲一次阵。 这次柳雲几个小家伙没跑。 猫儿冲阵成功,把柳川的队全部给俘虏了回来,开心得围着院子打了大半圈马车轱辘,如果不是柳侠怕他累着硬给抱住,他还想接着打呢。 十点半,猫儿和柳若虹被勒令下场休息。 小丫头闹着不肯,秀梅哄她说先给她洗个澡,洗完了继续玩,小丫头坐在木盆里没三分钟就睡着了。 猫儿坐在柳长春和柳茂跟前,继续看剩下的人玩。 小家伙们被强制结束游戏,提溜到凤戏河涮吧干净,再拎到床上的时候,都快一点了。 猫儿和小蕤都兴奋得睡不着,趴在床上絮絮叨叨跟柳侠说自己冲阵的感想。 柳侠认真地听着,三个人还兴致勃勃地制定了明天晚上再玩的时候的各种冲阵方案。 这个游戏因为身体冲撞比较多,和斗鸡一样,一般都是冬天穿的比较厚时才能玩,而且,通常是十岁以下的孩子玩这个比较多。 猫儿四五岁可以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只在自己家里,家里没那么多同龄的孩子,这个游戏玩不起来。 他上学后,身边终于有了足够的同龄人时,第一个学期,班上两个出了意外的同学都把原因归罪在了他身上,从此,柳家岭小学所有集体游戏类的活动都跟他无缘。 小蕤是个懂事又特别善良的孩子,他总是陪着猫儿,所以也很少玩这种人数比较多的游戏。 三个人制定了一大堆的方案,小蕤满意地睡了,猫儿一直到快两点才睡着。 柳侠却依然睁着眼,他下巴抵着猫儿的额头,看透过窗户映在床上的月光。 他小时候经常跑到三太爷家那一片,和村子里其他小孩一起玩,席席篾儿砍大刀,斗鸡,打滴溜,推铁环,乍苏……各种各样的游戏,在学校玩得更多。 但猫儿,他十五岁了,今天第一次玩席席篾儿砍大刀。 柳侠轻轻捏着猫儿的耳垂,外头有意思哩游戏多咧,咱不稀罕跟他们耍这个。 他觉得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慢慢回头。 “别难受了幺儿,”柳凌轻轻说,“孩儿有咱,他现在比那些人过哩都好,对吧?” “嗯,”柳侠说,“可是,我想起孩儿以前哩事儿,还是气不下。” “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柳凌说,“心里知未来会更好,就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说不上耿耿于怀,”柳侠给猫儿掖好被子,翻过身,“平常都不会想,可一旦想起来,心里就会可难受可难受。” 柳凌揉了揉他的头:“孩儿从来不会因为那些事难受,他说那些人对他来说屁都不算一个,他有你就妥了。” “嘿嘿,”柳侠咧嘴笑,“其实我也是,孩儿只要好好哩,我咋都中。” “那就妥了,快睡吧孩儿,猫儿待见,明儿黑咱还陪着孩儿耍。” 柳侠点点头:“嗯。”翻过身,搂着猫儿,闭上了眼睛。 柳侠的呼吸渐渐舒缓均匀,柳葳和小蕤、小莘也都睡得很沉,柳凌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这一天多,他心里都有点忐忑,因为昨天柳长青和他单独说的那一会儿话。 他把两个人说的话在心里回想了无数遍,每次想过后都觉得自己的不安没有道理,因为父亲的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问他上研究生时候的工资是多少,够不够花;毕业后回警官大学继续工作的事会不会出意外;和小萱处得怎么样;猫儿的情况是不是真如他自己和柳侠说的,完全好了……所有的话题都是父子间最正常的。 可他,就是觉得不安,他觉得这些并不是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说的,至少,不完全是,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么,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的谈的是什么? 柳长青不可能对他和陈震北的关系产生怀疑,他相信,自己在家里人跟前从未表现出过对陈震北任何的特殊感情。 他也相信猫儿,那是个非常聪明又十分有主见的小家伙,在陈震北本人和他父亲的问题解决前,猫儿绝对不可能在家里人跟前透露一个字,小家伙对家人的感情和维护一点都不逊于他。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0 所以,自己的不安是来源于错误的感觉吗? 柳凌不知道,此时此刻,柳长青和他一样辗转难眠。 柳长青这一天多一直在庆幸,庆幸自己临时改变话题、放弃试探。 不管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并且即便是正在发生,自己插手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假如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把事情摊开了放在桌面上,除了给柳凌增加心理负担,让他这辈子都在自己面前感到难堪,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管到底是什么事,孩子现在能自己走出来,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做父亲的就应该知足了,何必因为那捕风捉影的怀疑就去戳孩子的伤疤呢?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试探,也可能给孩子带来伤害。 柳长青一直在这么想,或者说,他一直强迫自己这么想,才能暂时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 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被理智按捺下去的担忧如同夜色一般,一点一点又浮现出来,并且越来越浓。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一:这第一句有很多种,比如:蜀黍蔑儿砍大刀,或机器灵砍大刀,或雉鸡翎砍菜刀,不同村子有不尽相同的说法,都是根据方言口语写的,具体是什么字没有人知道,很奇怪,并且没有任何意义。 注解二:这里的姊妹,不是单指女性,我们这一带说姊妹几个,通常指的是直系的所有兄弟姐妹。 第309章 猫儿的专业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猫儿和小蕤好好过了一把游戏瘾,每天晚上,除了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其他人都会轮番上阵玩。 而柳侠在这几个白天,好好过了一把担水的瘾。 快两个月了都没下一滴雨,柳家岭一带的坡地土地瘠薄,不保墒,割麦子之前就点种下去的玉米,现在苗已经一尺多高了,却面临着随时被旱死的局面。 柳长青孙嫦娥知道柳侠在外面辛苦,只想让他在家期间好好地放松休息,不想让他操心家里的事,所以想坚持到等他和猫儿走之后再担水浇地,可现在真不行的,连续一周36°以上的高温,如果再不浇,哪怕柳侠走的当天就下雨,苗估计也救不回来了。 柳长青不得已,趁着星期天柳川也回来了,柳钰那批活儿也发走了,全家人齐上阵,一起担水浇地,连续干了一星期,总算把两家人一共五亩头道坡地的玉米给浇了一遍。 柳长青和柳长春家现在只种了头道坡的地,其他的地,从大三年前开始,柳长青做主,都不再种庄稼了。 二道坡三道坡的地是在农业学大寨期间开出来的,坡度很陡,根本不适合种庄稼,耕种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干旱的年头还好些,最多就是没收成,再加上有风的时候弄得尘土飞扬脏一些;雨水多的年头,没有了树根和各种灌木杂草的固定把持,这些陡坡地被雨水一冲,泥浆裹挟着碎石往下流淌,还会把下面好一点的庄稼给冲倒。 这几年,柳长青陆陆续续让柳川和柳钰便宜购买了一些果树苗,不挑品种,啥都要,苹果树、石榴树、樱桃树,甚至还有几十棵别人嫌品种不好淘汰下来的葡萄,柳长青和柳魁都互相掺杂着栽上了。 柿树、梨树、杏树没有买,柳家岭这几种树很多,杏和梨成熟的季节,把吃过的梨核和杏核随便扔进去一些,来年就有小树苗了。 对这些果树,柳长青后期也不进行特别的管理,除草什么的尤其不能,他就让这些果苗连同地里的杂树野草一起,自由地生长。 柳长青不指望这些果树带来收成,他想让这些山坡慢慢恢复成原始的状态。 村子里过得比较好、有钱从外面买粮食的几家,像柳福来、柳长兴、柳长运、柳长安、关二平等,也都学着柳长青把很多地种成了树,不过他们没有买树苗,都是从附近其他地方随便移植过去一些杂树了事。 虽然需要浇的地只有五亩多,柳侠和柳葳、小蕤几个人却都给累趴下了。 老天爷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千里万里的土地都在须臾之间得到滋润,可如果用人力的方式来满足干旱的土地,五亩地就能让一群大老爷们累得躺倒,并且效果压根儿不能和下雨比。 土地干旱到极致,空气又干燥炎热,只能渗透土地表层的一点水,半天功夫不要就蒸发完了。 猫儿怄心到不行不行,柳若虹和小萱都能提个玩具小桶浇几棵玉米,他却被全家人严防死守,连桶都碰不着。 家里人给猫儿的任务是看守水和食物,就是从家里带来的白糖水和一大摞煎饼。 猫儿给郁闷坏了,这些东西哪里需要看?这一片就他们一家,除了主动来帮忙的柳福来,想多看到一个人都没有,谁会动他们的东西? 不过,猫儿最终还是找到了一点点平衡:他可以给累瘫的柳侠捶胳膊捏腿,让柳侠舒服得直哼哼。 全家人担了一星期水,猫儿给柳侠按了一个月摩——俩人回到京都猫儿还给柳侠接着按摩了二十来天。 浇完地,已经进入七月下旬,柳侠和猫儿该准备走了,俩人这两天情绪低落的简直能拧出水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添堵。 柳长发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柳长青正在堂屋用个麻将坯子教孩子们刻章。 猫儿坐在炕沿上看柳长青用阴刻的手法在刻写一个篆体的“柳”字,柳侠坐在小板凳上给猫儿剪脚趾甲。 站在炕边看柳长青刻章的柳川忽然说:“幺儿,咱俩哩事儿来了,走吧。” 柳侠疑惑地站起来,顺着柳川的视线往窗外看,看到是柳长发,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说了句:“靠”。 柳凌说:“幺儿,记着,十叔不提找工作哩事,你跟三哥也别吭声。” “我知了五哥。”柳侠说,走到门口,他又扭头对柳长青说:“伯,你别出来哦,这事交给我跟三哥。” “还有我。”猫儿跳下炕,推着柳侠一起往外走。 “还有我,”柳葳也跳下炕跟着跑了出来,“叫我看看十爷他到底有多厚哩脸皮,还敢来咱家。” 柳长青头也不抬地说:“我就没打算出去。” 柳长发穿着件崩得到处都是口子的破T恤衫、下身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裤子,站在坡口跟在树荫下编席子的柳长春、柳茂打招呼,看到柳川和柳侠出来,他十分亲热地挨着喊了一遍名字,然后直截了当就切入了主题:“川儿,小侠,咱是一家人,十叔也不跟您说外气话了,今儿我来就是找您俩咧,我想叫您俩给您妹子跟兄弟带出去找个工作干干。” “我估计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柳川带着笑说,“不过十叔,这事儿不中,我今年才调了新单位,将去没俩月,自己还顾不住咧,就张嘴给别人安置事儿,同事会笑话死我。” 柳长发没想到一贯说话和气的柳川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楞了一下后,有点恼羞成怒:“那,那关二平家哩孩儿您咋都给……” “关强是跟着俺小叔干咧,”猫儿打断了柳长发,“俺三叔才调到新单位,根本不可能开口给谁找工作,关强那个……,你,你等一下哦。”他说着就往他们自己住的窑洞跑去。 柳川和柳侠、柳葳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仨人都不知道猫儿要干啥,按说,猫儿是绝对不会主动给柳侠招麻烦的,那他刚才直接说关强是跟着柳侠干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只疑惑了不到一分钟,猫儿就给出了答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1 他拿着柳侠的两本大学课本出来了。 猫儿走到柳长发跟前,先翻开了《线性代数D》,找到一页图文并茂的递给柳长发:“十爷,你先看看这本,”又翻开了《误差理论与测量平差基础》,找了一页全是计算公式的,“再看看这个。这是比较容易哩两本,是关强他们那种打下手哩人平常干活时候得用哩,其他比较难哩大概还有三十本,是俺小叔这种工程师用哩,关强那样高中毕业哩也看不懂。 你给这两本书拿回去,叫明环姑他俩看看,他俩要是会,过几天俺小叔走哩时候正好叫他们跟着去,俺小叔最近包哩工程老多,正好可缺人。” 看着柳长发的身影消失在坡下,柳川无声地大笑:“猫儿,高手啊!” 柳葳挑大拇指:“孩儿,杀人不见血啊!” 柳凌和屋里一群小家伙也都跑了出来,他们看了看那两本书,异口同声地夸奖猫儿:“你可真奸诈呀,你这是糊弄老实人咧呀!” 猫儿把书拍得啪啪响:“哼哼,这叫兵不血刃,一劳永逸。” 柳茂揉揉猫儿的脑袋:“你这脑子咋这么好使咧?” 柳侠在光溜溜的胳膊上做捋袖子的动作:“乖,想吃啥,说,小叔亲自操刀给你做。” 猫儿说:“想申请搁家多停一星期,中不中?” 柳侠掷地有声:“不中。” 猫儿把脑袋扎在柳侠肩膀上磕磕磕:“啊——,臭小叔。” 这件事终于从根本上解决了,但柳川和柳侠他们心里却都有些难受。 村里人文化水平普遍低,他们渴望改变,渴望见识外面的世界,可长久的封闭让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他们害怕出了门两眼一抹黑,希望在外面的长辈帮忙介绍个可靠的地方,这种要求真的不过分,全中国的人世世代代互相帮忙拉扯着生活,基本都是这个路子 只是,柳家兄弟几个也是刚刚走出去,他们没有根基,所以也没有能力一下带出去那么多人,而且还都是近乎于文盲的人。 并且,因为同是本家,带出去一个就要得罪其他好几家这种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后果,也让他们顾虑重重。 不过,柳侠很快就没工夫纠结别人的事了,因为他们马上要走了,柳长青非常认真地把他和猫儿叫到跟前,和他们讨论猫儿所报专业的事。 柳长青提前问过柳葳,计算机技术是啥,学会了有啥用。 柳葳用了很多例子来描述计算机技术广阔美好的前景,柳长青却越听越不踏实,他觉得柳葳描绘的东西太不实在,不算是一门扎扎实实的技术,万一世道有变,猫儿如果只会那个,肯定连糊口都不容易。 所以,柳长青想让猫儿考虑一下,能不能换个专业,学个实用的技术,至少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猫儿说:“大爷爷,计算机技术也是看得见摸得着哩呀,我现在都会搁计算机上给小叔做账表了,可方便。” 柳长青说:“你说这个,用算盘也能干啊孩儿,同样是算个工资做个账目,一个算盘才几块钱,你却得用个上万块钱哩机器,脚比牛大,你说说,人家谁会用你啊孩儿?” 柳凌、柳侠、柳葳、猫儿,四个人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把计算机是怎么回事跟柳长青说明白,并且到最后还差点被他给绕进去。 家里其他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也都有和柳长青一样的担忧。 猫儿皱巴着脸想了半天,最后对柳长青说:“大爷爷,大学里头上课可自由,我要是考上大学,就一边学着计算机,一边再想法学一个实在哩技术,以后我毕业了,也肯定干个看得见摸得着、不论到啥时候都有人需要哩工作,你说这中不中?” 柳长青一下就踏实了很多。 常年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柳长青觉得自己做为长辈,有责任在关系到孩子们一辈子幸福的职业问题上把把关提个醒。 他知道猫儿是个有主见并且踏实的孩子,既然猫儿答应了要学个实在有用的专业,那他肯定能做到。 七月二十一号早上,柳侠和猫儿、怀琛一起离开了柳家岭,先回到荣泽。 怀琛嫌一个人开上千公里的路太累,把他的那辆车留在了望宁,让柳凌回去的时候开着,他和柳侠、猫儿乘一辆车。 柳侠和猫儿想让小蕤和他们一起去京都,小蕤没答应,他过完年后就没回过家几天,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哪儿都不想去。 柳侠和猫儿非常理解小蕤的心情,也就没再多说,反正如果小蕤以后不上学,虽然都可以去京都。 柳侠回到水文队还不到两个小时,张援朝就带着个人来了。 张援朝上次询问柳侠的现状,不是想自己停职跟柳侠一起干,而是想让他原来在一大队上班的侄子张一恒跟着柳侠。 张一恒,二十八岁,未婚,张援朝大哥的儿子。 当初,马千里刚刚把第三大队从樵云迁到荣泽的时候,张援朝曾找过马千里,想让当时待业在家的张一恒到三大队来,哪怕是合同工也可以,被马千里拒绝了。 马千里拒绝的理由很直白,荣泽离原城很近,总局很多领导都想把进不了总局机关和直属大队的亲戚朋友往三大队塞,马千里没答应,他不能开这个头,一旦开了,后面就没办法收拾了。 但马千里最终还是帮了张援朝这个老职工一把,他把张一恒安排进了一大队,正式工,张援朝为此非常感激马千里。 但现在,一大队乱成了一锅粥,领导层互相拆台,没有人把心思用在业务上,单位业务量一直在下滑;因为考勤和奖惩制度不合理,基层职工无视单位的规章制度,迟到早退旷工成了正常现象,从技术人员到施工队,谁都不愿意出外业,导致现在单位基本没有奖金和福利。 张一恒家是原城市区的,家庭条件一般,正在谈的女朋友也是原城的,他不想在信城继续那么不死不活地混着拿工资了,他不怕吃苦,想跟着柳侠多挣点奖金,为结婚做准备。 柳侠把当初跟高秋峰说的话又跟张援朝和张一恒说了一遍。 张援朝和张一恒都表示理解,就是总局直属大队,也不能保证所有人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工程,每个月都拿高额奖金。 柳侠感觉张一恒跟万建业有点像,话不多,言谈之间很实在,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个不错的工人。 一回来就定下个熟练工,柳侠因为离开家而分外低落的情绪多少好了一点。 第310章 打击 和柳侠相反,猫儿因为离开柳家岭而低落的心情,在回到荣泽后雪上加霜,让他整个人都有点灰暗。 猫儿从京都回来时,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和陈震北通过一个电话,陈震北告诉他,卓雅已经在着手准备离婚的事,按陈震北和卓雅的分析,顺利的话,大概两周左右事情就应该有眉目了。 猫儿在高考前夕,又偷偷给陈震北打过一个电话,不过没打通,在柳家岭的这半个月,猫儿心里一直都在惦记这件事。他希望在自己走之前能给柳凌一个惊喜。 可今天,猫儿趁着柳侠去原城见马千里的功法,满怀期待地和陈震北联系上后,听到的却是最坏的消息:卓雅要求离婚的事还没能正式进入程序,就被她父亲知道了。 卓雅原以为她已经按照父母的要求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成全了卓家的体面,就算是完成了她身为卓家女儿的任务,现在的她,不管是离婚,自己带着女儿单过,还是再婚,都跟娘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所以她父母知道她离婚肯定会生气,但程度肯定不会像当初发现她和程立峰相恋时那么激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2 可她没想到,她父亲一个电话打到她手机上,直接就是拿程立峰的性命说事,卓雅几乎发疯,她以死相威胁,才换来她父亲暂时不动程立峰。 猫儿给陈震北打电话的时候,陈震北在驾车返回京都的路上,他带着陈墨去看程立峰了,卓雅要确认程立峰真的没事。 猫儿放下电话,呆坐在沙发上,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整个人都萎了。 他才十五岁,还不能完全理解成人的世界,他原来以孩子的心态所看到的那些事,和他现在所遇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所以猫儿一时有点接受不良。 陈震北说,卓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陈震北是同性恋,陈仲年也早就知道陈墨不是陈震北的孩子,但这两位父亲好像根本就不介意这些,他们都明确表示了要维护这桩儿女亲事的决心。 猫儿搞不懂,做为父亲,卓正山真的认为女儿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但对自己女儿没有一点爱恋之情的同性恋男人比嫁给一个自身优秀、深爱着自己女儿、仅仅是出身比较低微的男人更幸福吗? 卓雅怀着别人的孩子和陈震北结婚,按理说这在中国社会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的事,位高权重的陈仲年却心甘情愿地认了,。 猫儿非常困惑,同性恋在世人的眼里究竟是多么大的罪恶,竟然能让陈仲年这样的人宁愿承受儿子在外人眼里是个被妻子带了绿帽子的窝囊废的名声,也不愿暴露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猫儿以前偶尔也想过这些事,但可能跟年龄和心境有关,那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这次却不同,卓父对卓雅的残酷态度,让猫儿感到恐慌和窒息。 他不想让柳侠担心他,所以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但柳侠还是一回到家觉察到了猫儿情绪不对。 柳侠被吓得有点狠,摸着猫儿额头的手都有点抖:“乖猫,你感觉不得劲了孩儿?” 猫儿向后一倒歪在了沙发扶手上,看上去非常委顿:“嗯,今儿没搁凤戏河里洗澡,浑身上下都可不美。” 柳侠觉得手上的温度正常,松了一口气:“别哄小叔,你真哩没啥不得劲?” 猫儿欠身起来搂着柳侠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有,可多地方都不得劲,你给我送回柳家岭,再叫我住一个月,我就哪儿都得劲了。” 柳侠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叔搁京都还有俩正在进行时哩工程咧,还敢再搁家住?” 猫儿搂的更紧些:“反正都已经回来一个月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月。” 柳侠又拍了他一巴掌:“你就气人吧臭猫,要是小叔哩工程干砸了,以后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猫儿忽然松开胳膊翻身坐起来:“嘿嘿,我喝也是喝带着紫气而来哩东南风,喝啥西北风咧。小叔,来,你趴这儿,我给你揉揉腿跟腰。” 看到猫儿还是平时在自己跟前的赖皮相,柳侠心里虽然还是有一点疑虑,可想到猫儿之前几天为了要离开柳家岭情绪一直起伏很大,也就相信了猫儿是因为离开柳家岭在难受。 他趴在沙发上,舒展身体,和猫儿说着那两间门市房的事,而没有刻意地劝解猫儿。 离愁别绪是劝解不了的,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情绪会自然消解。 而猫儿在最初强烈的愤怒之后,开始暗自庆幸自己在得知卓雅已经着手申请离婚的事时没有告诉柳凌,如果他当初冲动之下跟柳凌说了,柳凌现在该有多难受? 他们在荣泽只停留了一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他们三人就上路了。 他们下午四点到京都,先把怀琛送到店里,然后约定明天晚上一起去吃烤鸭,柳侠开车回老杨树胡同的家。 盛世京华的工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但柳侠没有停车,他们直接来到了祁清源老先生家,把礼品留下,祁老先生为猫儿诊了脉开了药,才回自己的家。 离开整一个月,除了原来开着的一些花已经凋谢,另外一些花灿烂开放,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程新庭暑假没有回家,一直在将军驿一带农村采风,继续他中国特色民居的创作,他把院子和厨房、卫生间都维护得很好,柳侠和猫儿到家后甚至直接吃上了丰盛可口的晚餐。 柳侠看着猫儿喝了药,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堆东西,心真正地落了下来。 他在柳家岭的每一天都快乐无比,可这份快乐里却时时刻刻都揣着一丝丝的不安,他害怕猫儿万一在柳家岭有点什么事,连个求救的人都找不到。 又回到了离家千里的地方,柳凌、小萱和柳小猪又都不在,偌大一个院子,两个人躺在床上,一呼一吸,清晰可闻。 猫儿侧身枕着柳侠的左臂,大半个人都缠在柳侠身上。 柳侠看着房顶,唇角翘起,手轻轻地拍着猫儿的背。 祁老先生说,猫儿的情况很好,脉象平稳有力,现在猫儿吃的药,补养的作用多过治疗,祁老先生说这话时候轻松的态度,柳侠不知不觉就跟着也轻松了起来。 “我要是考上大学,不住校,”猫儿忽然闷声闷气地说:“你哩工程只要在京都,就得天天黄昏回来住。” “那当然,”柳侠说,“除非您五叔能分个单间,又有空调跟暖气,要不小叔才不会叫你住校咧。” “我哩重点是你也得天天回来呀,”猫儿在柳侠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要是不搁家,这么远,我独个儿回来弄啥咧?” “嘿嘿,不敢咬,老痒,”柳侠用了点力拍着猫儿的背,忍不住地笑,“要是搁京都,小叔不回咱自己家还能去哪儿?” “我搁哪儿,你就得回哪儿,”猫儿继续咬,“不对,是你搁哪儿我就……,也不对,就是,反正只要不是离哩从京都到咱家恁远,咱就都得回家住,得住一堆儿。” “京都到咱家快一千公里,小叔要是搁井方、桑北接了活儿,也得天天回来?” 猫儿不咬了:“嗯——,这样吧,开车俩钟头之内哩路程,都得回来。” 柳侠说:“仨吧,以前从咱家到望宁,就是仨钟头,跑习惯了,仨钟头不算远。” 猫儿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柳侠看。 柳侠问:“还有啥条件?” 猫儿摇头:“没,就是想看着你。” 柳侠捏猫儿脸儿:“臭孩儿,越来越会白话。”他伸手把床头灯熄掉,“睡觉,明儿开始,努力工作,大把挣钱。” 第二天,柳侠在开始努力工作之前,先起了个大早去接人。 张一恒和永宾一起坐火车来了。 永宾是柳长兴的二儿子,和小蕤同岁,今年参加高考,他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三百名左右,肯定考不上大学。 永宾的性格和柳长兴很像,人稳重精细,并且特别顾家,虽然他现在还太年轻,这种性格上的优势还没有机会得以展现,没有带来比较具体的价值,但柳川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优点。 永宾刚和关强、花云一起去荣泽上学时,柳川和晓慧过一段就会给他们几个买个烧饼夹吃,后来听小蕤说,如果正好碰上接近周末,永宾会小心地把烧饼夹保存着,最后带回家。 这孩子还有做事善始善终的特点。 小蕤说,永宾是寝室长,他们的寝室差不多算是全校最干净的男生寝室,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永宾勤快,他每次开学都是提前一晌到,先把寝室大致打扫一遍,放假时候则经常是最后一个走,清理垃圾,关窗,锁门,永远都是永宾在做。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3 柳侠打算让永宾跟着他干两年后,培养他管理工地的各种杂事,相当于大执事,也就是楚凤河对于胡永顺的那个位置。 猫儿继续发挥自己小管家的职能,代表柳侠出面和柳小猪娘家那个小儿子谈,给张一恒和永宾租了房子,和郭丽萍对了这一个月的伙食账,根据卜鸣和苌景云他们上报的情况,造工资和奖金。 忙这些事只用了猫儿两天时间,第三天开始,猫儿开始恢复从前的作息和各种习惯。 戴教官家在海子那一带,猫儿每天早上去人家家学习太极两个小时,上下午各一个小时练习大字的时间。 他觉得自己的字是全家最丑的一个,现在高考完了,是时候把练字的事重新提上日程了。 每天,他还有至少两个小时的玩电脑时间。 除此之外,就是做饭了,虽然程新庭做饭很好吃,但猫儿没有打算把柳侠的饮食完全交给别人,他在的日子,肯定要尽可能多的给小叔做好吃的。 这样宁静有序的小日子过了半个月,这天傍晚,猫儿正在炒菜的时候,接到柳川的电话:他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第一志愿录取。 小蕤比猫儿整整少考了三百分,没过投档线。 第311章 报到 阳历八月末,中原地区的气温基本还是处于烤火状态。 栖浪水库主体工程区一栋二层办公楼,挂着会议室的宽敞房间里,柳侠浑身冒着汗,端端正正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靠右边的位置上。 他两眼貌似专注地看着着主席台中央脸色凝重地俯视着下面的中年男人,放在右侧裤袋里的右手却好像患上了多动症似的,一直在扭来扭去,来回重复着拉出来到裤袋口然后又迅速放回去的过程。 他心里还怄的要死,坐在他左边的黑大汉散发出的味道让他呼吸困难,坐在他前边的帅气老兄衬衫后背透湿透湿,看得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黏的,再加上心里着急,他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柳侠现在正在参加的是栖浪水库二期工程各个承包单位负责人的碰头会,坐在他身边的华盛顿和卡尔是承包进水口泄洪洞和溢洪道群的德国爱林公司的工程师。 二十天前,接到猫儿被国大录取消息的当天晚上,柳侠也接到栖浪水库现场指挥部办公室的电话,原定于国庆节后各测绘单位进驻工地的计划临时变更,要求各单位八月十五日之前进驻完毕,以负责人签字报到为准。 柳侠想到猫儿的大学报到,如遭雷劈,却不得不马上着手安排京都的一应事务,八月十二日的半夜柳凌到京都,八月十三日早上柳侠带着孙连朝、万建业和关强等人员和设备奔赴新战场。 十五号早上,指挥部给所有测绘单位的负责人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下午柳侠他们就投入到了工程中。 栖浪水库二期的测绘部分是国内招标,主体工程建设则是国际招标,柳侠所承接的这部分测绘工程,后期的建设单位是德国爱林公司。 和一期一样,因为黄河地质条件的特殊性,栖浪水库所有的建设工程都不可能像其他工程那样,拿着测绘单位的勘探测绘报告就能够进行设计和施工,复杂多变的地质状况决定了原本联系微弱的几个单位必须进行密切合作,才能够顺利地把这个庞大的工程顺利完成。 爱林公司和其他中标的几家外国公司本来应该比测绘单位晚些时候报到,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派部分技术人员提前介入,以期在先决条件发生变化时,能够及时对原来的设计进行论证修改,所以,卡尔和华盛顿二十号到达后,经常会到柳侠和其他测绘队的作业现场看看,柳侠很欢迎这两个人的光临,除了因为他们欣赏他们的敬业精神,还因为他们带着一辆车,而帅大叔卡尔有相当严重的保姆情节——特别喜欢到附近的菜市场帮人买菜。 昨天,也就是八月三十日,所有外国建设公司的先期派遣人员全部到齐,所以指挥部组织了今天这个碰头会。 召开碰头会的主要目的,是指挥部领导要再次强调栖浪水库工程的重要性和复杂性,重申各单位精诚合作的必要性,以免发生第一期时候那种测绘单位和建设单位之间彼此不鸟对方摩擦频频的现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主席台上讲话的人换了一个,因为他口音比较重,担任翻译的小青年有点懵,翻译得磕磕巴巴的。 柳侠一边为翻译难受,一边终于没忍住把右手掏了出来,手里攥着个深灰色的手机。 用拇指轻轻翻开机盖,飞快地瞟了一眼:10:27。 把手塞回了裤袋,柳侠视线飘向窗外,两个多小时了啊,这世上还真有开会上瘾这种病吗? “……先生们,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我们都已经说过了,并根据以往的经验提出了可行性解决方案,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下面的时间可以单独提问。”中年男人的视线在全场扫了一遍,下面所有的人都脸色平静地看着他,“看来诸位是都明白了,那好,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希望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合作愉快。” 柳侠强忍着没有第一个从后门跑出去,而是和下面其他的人一起,站在原地,等待主席台上的人依次走出后,才三步冲出后门,跑到一棵老橡树的树荫里打开了手机。 “小叔!”柳侠还没来得及喂,里面就传出猫儿的叫声,“小叔您一下开到现在?” “嗯,讲话的领导多嘛,”柳侠眉开眼笑,刚刚在会议室的所有郁闷不扫自空,“乖你报完到了吗?” “差不多了,”猫儿说,“将领完军训哩衣裳,有个学长正领着俺往寝室走咧。” “不是说好了咱请假不参加军训吗?”柳侠一下急了,“你没跟辅导员请假?” “请了请了,”猫儿忙不迭地说,“辅导员说,军训哩衣裳是按人头配哩,我不军训也可以领,平常也能穿。” “哦,你吓死小叔吧,”柳侠松了口气,“这么热哩天,你万一中暑就……哎,好的,这就来。” “小叔,你是不是趁人家哩车回工地咧?”猫儿在那头问。 “嗯,没事,还是卡尔开车,”柳侠高速度往一辆看上去十分奔放的敞篷越野车跑,抢在黑大汉之前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嗨,卡尔,你,喔,我操……。” “小叔你咋着了?” “那个,没事乖,小叔已经……坐……车上了,还抢……到了副驾位。”车子在柳侠坐稳的瞬间就冲出了指挥部的大门,他被甩得几乎仰倒。 高鼻深目蓝眼珠的德国老帅哥跟玩儿童玩具一样操作着方向盘以超过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在山路上飞驰,就这还有时间冲柳侠吹口哨:“喔,柳,你又抢(呛)到欠(前)面了。” 柳侠拿眼刀凌迟他,操,如果老子坐到后面,二十公里下来,不得被黑大哥给呛死? 不过他没心情跟卡尔斗嘴,他忙着继续打电话:“乖猫你……热不热?带帽子,喔……了没?今儿京都最高温度跟咱们这边差不多。” 老帅哥完全了解柳侠的想法,四十来岁的男人跟个小年轻似的飙着车,一脸的兴奋。 他从来不让华盛顿开车,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永远不会坐在他后面。 “京都比报的凉快,今儿阴天,”猫儿说,“带着帽子咧。” “真的?嘿嘿,太好了,我……”车过一个急转弯,柳侠又被甩得整个人往外倒,“乖你可记着多喝水,不行再买俩大点的保温杯,一天两千毫升不能少。” “嗯,我知,”猫儿说,“小叔你搁野外作业,更得多喝水。” 车子以赛车的速度在盘山路上疾驰,柳侠感觉自己要飞起来:“小叔……喔,卡尔大叔,这是盘山路,不是F1赛道。哦,乖没事,卡尔老爷爷不但是伟大的革命家,还是个有二十多年驾龄的老司机,技术一流,专业……水准。”车子下一个陡坡,卡尔丝毫不减速,柳侠抓紧了车把手,紧张得想跳车逃跑。 “晃(黄)……河,”坐在后边的华盛顿却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视野中蜿蜒在一片绿色里的黄色缎带发出感叹,“真……晃。” “教你多少遍了,是黄,第二声,尾音向上,”柳侠头也不回地大声说,“乖你说啥?小叔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4 “六(柳),You……腻(你)再say,咳咳,no,不……说……亿(一)……遍。”专门为栖浪水库工程而修建的公路九曲十八弯,而且车辆稀少,老小孩卡尔越开越疯,华盛顿被甩得跟个在滚水锅里翻滚的豆子一样,却还在坚贞不渝地练习着汉语。 “黄河。”柳侠扭头可着劲吆喝了一嗓子,车速太快,风呼呼的,不大声不行,“我知孩儿,小叔就是,嘿嘿,小叔就是老怕咱猫儿有点啥事。” “黄,河;黄河,唱(长)将(江)。”华盛顿居然又抓着车厢壁站了起来,指着黄河大声复习,并且还学会了延伸学习,这位四十多岁的黑人建筑师拥有一颗宝贵的童心,学习的愿望特别强烈,简直可以称为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可柳侠这会儿没心情当他的中文外教,他按住自己差点飘走的帽子继续对着手机说话:“孩儿,猫儿他有时候可气人,光偷偷耍……电脑,以后黄昏你看好他哦,叫他十点前,喔……必须睡哦,啊——,喂,卡尔,你想谋杀合作伙伴吗?”柳侠抓着把手把自己拖起来,对着不靠谱的老帅哥吼。 “哈哈哈,我在体验弯道超车的乐趣,”卡尔大笑着,“我年轻时的梦想是当个赛车手,我曾经接受过一年零八个月的专业训练。” 他是用英语说的,柳侠勉强听得出大概意思,他默默把帽子摘下来,把自己紧紧贴在车厢上,不都说德国佬沉默寡言稳重刻板吗,那卡尔算怎么回事? 大约十分钟后,公路到了尽头,半山坡上一排临时板房映入眼帘,板房前的大树下,几个人在围着两张桌子忙碌。 柳侠和华盛顿晕头转向两腿发软地下车,柳侠对着手机说:“孩儿,我回到驻地了,沈工他们搁那儿等我咧,我到吃晌午饭时候再给你打哦。” “中,俺正好也快到寝室楼跟前了。” 柳侠收起手机,撒腿向着板房跑去。 猫儿合上手机,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它两眼,才装进兜里。 柳凌扒拉了一下他的头:“走吧孩儿,咱给你铺好床,就该吃饭了,现在有手机了,想啥时候跟您小叔说话都中。” “就是,一会儿铺了床,你想咱小叔了就再给他打,”小蕤把一个摔不烂太空杯送到猫儿手边,“给,小叔叫你多喝点水,咱现在就喝。” 猫儿其实不渴,但他还是接过杯子喝了几大口。 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颇有历史纵深感,粗大的枝干在空中交接,在炎炎烈日下形成一个如同封闭廊道的林荫大道,感觉格外好。 叔侄三人提着不多的几件东西,走得颇为悠闲。 绝大部分新生都在前两天报到了,所以今天校园里的氛围整个都比较轻松。 柳家叔侄三人快接近住宿区时,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拦住了他们,请他们帮忙照张相,这里有一片蔷薇,现在开得正艳。 猫儿他们其实老远就看到了在这里拍照的一家三口,也看到了这位母亲连续拦了几个人请帮忙拍照,都被拒绝了。 看到妇人递到柳凌手里的相机,猫儿明白了那些人拒绝的原因:专业相机,一般人用不来。 春天带着小萱和陈震北在将军路西北的山坡玩耍时,陈震北教过猫儿用这种相机,所以他现在有点忐忑地看着柳凌,犹豫着是不是自己接过来帮忙拍。 柳凌面色平静地对想指导着他用机器的妇人说:“您过去站位置就好。” 猫儿到了寝室铺着床,还在偷偷观察柳凌。 柳凌真忍不住了,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什么毛病?” 猫儿嘿嘿笑:“做贼心虚的毛病。” 小蕤把枕头拍平了放好,奇怪地问:“五叔,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柳凌心疼地帮小蕤擦了把脸上的汗,“这臭猫该挨打了。” 小蕤搂着猫儿的肩膀:“可不敢,你敢动他一指头,俺小叔得跟你拼命。” 猫儿是303寝室最后一个报到的,不过现在是饭点,房间除了他们,只有一个黑得跟两个小阎王有一拼的圆润胖子,叫方峥,在就着白开水干吃方便面,其他人都是去吃饭了。 原本说好猫儿不住校的,柳凌去王正维那里帮忙的时候说起这事,王正维说,猫儿这个年龄,还是多和同龄人接触点比较好,大学期间同寝室的兄弟,很多都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猫儿如果错过这样的经历太可惜。 柳凌也想到,如果不住宿,猫儿中午想休息一会儿都没个地方,于是柳凌做主,没有给猫儿申请走读。 猫儿卡着十二点的点,把保温杯里的药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和方峥打了招呼,叔侄三人就离开学校,去小柳巷吃饭。 小蕤不是和柳凌一起来的,他前天才到京都。 猫儿得到录取通知的那个晚上,曾广同一家和许应山一起去老杨树胡同庆祝,为猫儿碰过杯之后,大家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小蕤身上。 柳侠想给小蕤在荣泽开小家电商店的想法大家觉得也算是一条路,但不是最好的。 小蕤还太年轻,曾广同和许应山一致认为,不管小蕤将来干什么,现在都应该让他先到外面的世界多经历经历,长长见识。 曾广同想把小蕤带在自己身边两年,如果小蕤愿意,可以旁听一下美院的课,曾广同外出的时候,小蕤跟他一起出去,多见些三教九流的人,对他未来做生意肯定有好处。 至于小商店,大家的意思是还要开,但不是开给小蕤,是开给柳川。 曾广同说,柳长青没在孩子们面前说过,但他在曾广同跟前流露出过对柳川的担心。 柳川从十七岁当兵开始,到柳魁的布店开起来,一直在倾尽所有甚至是负债贴补家里,结婚时还欠着一屁股的债。 现在,他和晓慧两个人靠工资生活,小雲和小雷都在柳家岭,平日里的花销大部分都是家里和柳魁负担,遇上点大的事,比如买房子、装修、买大件家电等等的时候,两个人的小家还会马上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如果俩小家伙到荣泽上学,他们的情况可想而知。 而柳川和柳魁还有个同样的毛病:往家里拿钱的时候永远天经地义,让他们花几个小的拿回家的钱,却跟犯了滔天大罪一样,给他们花一个,他们就恨不得再贴补回来十个。 这样一来,等小雲和小雷到了荣泽,即便是柳凌、柳侠、柳钰他们现在手头都相对宽裕了,经济上也帮不了柳川太多,如果硬着帮了,只会让柳川陷入到愧疚之中。 而柳川,如果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应该都会在公检法系统工作,这种单位很风光,但支撑起这种风光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所以柳长青分外忧心。 凡尘俗世中,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性、视外物若粪土视人言为无物的圣人,几千年来也就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人,柳长青不敢心存侥幸,所以他一直希望柳川上班之外能再有个正当的进项。 家底厚实了,人自然也就硬气了,也就不会再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拒绝诱惑的时候,也更有说服力。 柳凌和柳侠打电话跟柳魁说了曾广同的意思,柳魁非常激动,恨不得当时就把店开起来。 柳川处得好的几个同事朋友都是早早就有了单位的家属楼套房,只有柳川,到三十多岁才靠柳侠的贴补买上一套外单位的房子,这件事一直让柳魁不能释怀,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帮柳川一把,还是个能够长远地改善柳川经济状况的机会,他的心情比柳凌和柳侠还迫切。 事情就在相隔千里的几个人的通话中决定下来。 猫儿又在电话里跟柳魁撒娇,说小叔不在家,五叔又被还没正式上任的导师盘剥得一点时间都没有,他天天一个人在家,闷得要死,想让小蕤早点来京都陪他。 小蕤说,他来的时候,荣泽的门面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用的是那间小的。 那套小门面房虽然面积上略欠了些,但位置好,在拐角处,两面墙上都有大窗户,能够展示更多的商品给路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5 他们到曾广同家时是十二点二十,顾嫂已经做好了饭等着,曾广同和怀琛都在家。 小蕤今天跟着猫儿全程体验了大学生报到的过程,非常羡慕,对明天跟着曾广同去上班也更加忐忑。 曾广同说:“没啥害怕哩孩儿,没准他们还可羡慕你咧,爷爷哩工作室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哩。” 小蕤不好意思地扒着饭笑笑,不说话。 实际上,他更担心了。 出入于那么好的地方,人家肯定会把他当成个高材生啥哩吧?可实际上,他却是个高考才吃了三百多分哩打锅皮。 猫儿和小蕤年龄相近,他不用刻意揣摩就知道小蕤在想什么,他趴小蕤耳朵上说:“哥,你想想我,要是老天爷叫我能叫我从来没得过白血病,别说跟着曾爷爷去恁好哩大学旁听了,就是叫我搁柳家岭种一辈子地我也可高兴。” 小蕤愣住了,他以为猫儿已经全好了,吃药只是为了养得更强壮些;还有,他一直以为猫儿表现出的乐观和不在意是真的,他不知道猫儿到现在还在恐惧白血病的后果。 小蕤正想安慰猫儿一下,茶几上正在充电的一个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正是许应山送给猫儿当贺礼的那个。 “啊——,小叔来电话了小叔来电话了,”猫儿推开碗跳了起来,“喂,小叔……” 第312章 风雨夜归人 柳侠的手机是曾广同淘汰下来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因为样式过时了,被以经纪人自居的许应山给强制性更新换代。 有了手机,随时能知道猫儿在哪里,在干什么,柳侠因为离开家、离开猫儿的焦躁心情,随着每天至少三次和猫儿快乐的通话,慢慢平息了一些。 现在,柳侠的小队连他自己一共有七个人:孙连朝、沈克己、万建业、关强、浩宁、洪志。 栖浪水库中标,柳侠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内心深处还伴随着极大的惶恐。 他所参与的第一期工程,尚属于为主体建设服务的边缘配套工程,当时遇到的不可克服、无法独立解决、最后不得不通过现场指挥部牵头把各个承包单位的骨干技术人员召集在一起进行专家会诊的情况就不止三两次,柳侠差点被闷进地下的那次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主体工程,其作业难度可想而知,柳侠真的是一点都不敢冒险。 孙连朝在水利工程方面经验丰富,但这并不足以让柳侠放心,栖浪水库作业环境恶劣,他担心孙连朝的身体承受不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栖浪工程本身的超高级别难度,柳侠没有自信。 柳侠不认为自己和孙连朝能够解决他们即将遇到的所有难题,他觉得,哪怕是他到时候可以像第一期时候那样通过现场指挥部求助于其他的测绘团队,他也要首先拥有更强的实力,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他的团队也能提供足够分量的建议。 柳侠认为,一个不能给别人带来任何帮助的人,他也很难得到别人真诚的帮助,即便能,也只是暂时的,谁会喜欢跟一个除了带来麻烦一无所长的团队长期合作呢? 在柳侠准备就这件事向马千里求救的时候,孙连朝和苌景云一起向他推荐了沈克己。 孙连朝和苌景云当年在修建原城黄河大桥的时候,曾和沈克己共事,两个人对沈克己的评价非常高。 沈克己,中原省地质勘探局原技术处处长,教授级高级测绘工程师,六年前退休,拒绝了单位的返聘,在家过着喝茶、下棋、练太极的神仙日子。 总局的教授级高工不止一个,可孙连朝和苌景云认为,只有沈克己名副其实,那是一位有探索和创新精神的专业技术人员,至于其他的几个,两位老工程师没多说,但他们的神情表明了他们的看法。 在这一点上,柳侠和两位老工程师看法一致,他也觉得靠熬资历或靠发表几篇拼凑来的论文和专著得到的职称没什么意义。 柳侠马上向马千里求救。 马千里表示这件事有难度。 沈克己家条件优越,妻子是比他身份还牛逼的医学专家,大儿子是总局直属大队技术一科的科长,二儿子在新加坡定居,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也都家境富裕婚姻美满。 人家不缺钱,所以如果只是高工资的话,是很难请得动的。 柳侠各种好话的央告。 马千里答应试试,条件是明年马鹏程填报高考志愿时,柳侠和猫儿要负责不能让那小子犯二,不能让他把全部志愿都填成京大或者京华并且还不服从调剂。 柳侠满口答应。 马鹏程偷偷和猫儿说过,因为马征程留学回来后,轻而易举就进了国***部,马老爷子已经决定了让马鹏程也出国留学,让他最喜欢的小孙子也混个金光灿灿的洋文凭回来。 马千里得了柳侠许的空头支票,拉着褚宝贵上沈家游说,凭着他舌灿莲花的本事,加上褚宝贵在一边吹小风,终于在柳侠从柳家岭准备返回京都前把沈克己忽悠得动了心。 但也只是动心,幸福的沈老头确实很想参与这个世界级难度的特大工程,但他不想离开家。 猫儿和陈震北通话的那个下午,柳侠到原城就是去见沈克己了,柳侠当时的决心是:就是拿钱砸,也要把沈克己砸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当初投标栖浪工程他本来也就不是冲着赚钱来的,所以他当时甚至想,不行就把这个工程所有的利润都用来聘请沈克己好了。 没想到,沈克己说他来只是当个顾问,所以要求的待遇只是和卜鸣一样,要求拿够自己现在的退休工资即可。 对柳侠而言,这就足够了,他本人不缺技术和吃苦的本钱,他缺的是一个在技术和经验上能让他感到踏实的主心骨,一个在遇到新情况时敢和他一起展开新思路的伙伴。 可到了工地后,风度翩翩的沈大工程师就犯了职业病,顾问当得比孙连朝这个在编人员还辛苦,每天白天和柳侠他们一起早出晚归出外业不说,后期所有工作他还都要亲力亲为,每天晚上都写写画画到半夜。 要知道,孙连朝因为身体不好,柳侠只让他做一点计算,绘图之类的全部都是由柳侠来的。 沈克己毫不客气地对柳侠说,他暂时还信不过柳侠,所以至少他经手的部分,他要自己一手完成。 对这种情况,柳侠绝对是喜闻乐见。 现在,他每天心情轻松地投入工作,白天在外采集数据,晚上回到驻地计算绘图,平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 柳侠的想法很明确,把所有能够前期做的工作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出来,后期轻松了,他偶尔回家一趟,对工地的进度就不会有大的影响。 工地上的事情稳定下来后的一天,早饭时突然下起了中雨,外出作业肯定是不行了。 早饭后,柳侠心里七上八下地团在床上看《本草纲目》,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柳家岭,家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慌慌张张跑进了自己住的窑洞,发现窑洞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大炕角落的被子里,蜷缩着小小的一团,在昏暗宽大的窑洞中看起来格外孤单。 柳侠喊了几声“乖猫”,炕上的小团不应声,他过去拉开被子,看到被窝里是只有一岁左右的猫儿,但猫儿的脸色却不是真正一岁时胖乎乎红润润的样子,而是像得病后的那种苍白。 柳侠刚俯身想把猫儿抱起来,就醒了,他胸口像被钝刀穿透了似的难受,脑海里全是猫儿苍白的小脸儿。 他攥着手机,却不敢给猫儿或柳凌、小蕤打电话。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6 今天是猫儿三个月复查的日子,猫儿提前一星期给柳侠打电话时就软硬兼施地磨着柳侠不准他回去,原因很简单,柳侠来还不到一个月,为一点私事就离开工地影响不好,而且猫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可能有事。 柳侠焦躁不安地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后,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做着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他居然为了钱把还未真正痊愈的猫儿一个人撇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异乡。 这个顿悟让柳侠内心十分暴躁,因为这件事从根本上违背了他对生活,或者说是对幸福的理解。 柳侠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生存受到威胁,和亲人们守候在一起是幸福生活最重要的前提。 他现在就不存在生存困难的问题,他目前在京都揽到的工程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甚至比一般家庭都过得要富足,可他却为了所谓更好的未来,不顾猫儿的感受,投了栖浪水库的标。 恐惧、愧疚和对猫儿的想念让柳侠喘不过气来。 他迅速收拾了一个包,然后找到沈克己、孙连朝和万建业,告诉他们,自己必须回一趟京都,如果京都的事情顺利,他大约一周后回来。 万建业昨晚上刚用柳侠的手机和郭丽萍通过电话,郭丽萍心细,她还记得今天是猫儿复查的日子,所以万建业知道柳侠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如果猫儿那边没个结果,柳侠接下来可能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虽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万建业还是跟两位老工程师使了个眼色,催促着柳侠赶快走。 下午三点多有一趟从西宁到京都的车经过洛城,柳侠如果能赶上了那趟车,凌晨三点左右就可以到京都了。 卡尔和华盛顿住在指挥部大院的专家楼里,柳侠经万建业提醒,出来后边跑边给卡尔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卡尔在公路上和柳侠迎面碰上,除了头,柳侠身上其他地方全都已经湿透了。 柳侠在雨中冲进洛城火车站售票大厅的时候,猫儿正好从医院出来,坐上车准备回家。 猫儿复查一直是林培之根据情况为他确定方案,前几次都是抽静脉血,这次是抽骨髓,穿刺的位置是髂后上棘。 猫儿自己说一点感觉都没有,看他毫不在乎的模样看上去也很能支撑这种说法,可柳凌绝对不相信一个穿透了骨头的手术会真的没感觉,小蕤更是搂着猫儿,心疼的直想哭。 九月初的京都,即便是阴天气温也很高,为了避免猫儿因为出汗太多污染穿刺点,昨天下午怀琛把自己开的奥迪开到国大,让柳凌今天用。 从将军路拐进胡同,柳凌开的更慢了,胡同里家家户户前面的路都不太一样,石板路和水泥路还好,风减的砖铺路却跟搓衣板差不多。 王德邻家大门外停了三辆车,司机们的驾驶技术显然都很好,车都是几乎贴着墙停的,所以虽然胡同并不宽,他们也不会影响其他人车通行。 柳凌刚把车停在自家大门前停稳,王德邻就从一辆车里出来了。 猫儿不用人管,自己下了车。 王德邻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穿刺点包着纱布,这会儿麻醉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了,还有点疼,猫儿下车的时候本能地用手捂着穿刺的地方。 “没事,我今儿常规复查,”猫儿抢着说,看起来十分高兴,“王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猫儿就刚从老家回来时见过王德邻一次,王德邻那天说他有事马上要去南方一趟,然后就没影了。 “前天到家,昨天去单位点了个卯,”王德邻说着,跟小蕤一起扶着猫儿的胳膊和他们一起往家走,“柳凌你们今儿都请假了?” 柳凌打开大门:“嗯,猫儿得休息两天,我给他做饭。” “根本就不用,”猫儿说着推王德邻不让他扶自己,“就扎那么一下,跟屁股上打一针差不多,你们这架势就好像我怎么着了似的。” “什么就扎一下,是把骨头穿透。”小蕤坚持扶着猫儿走。 “骨头就跟头发似的,没神经,随便掐随便拧都没感觉。”猫儿说着,还揪着自己几根头发掐了两下,“就像这样,啥感觉都没有。” 王德邻本来想跟猫儿开个玩笑,可他不经意看到柳凌看着猫儿的眼神,就没把话说出口。 回到家,不管猫儿怎么挣扎抗议,他还是被几个人万般小心地给按到了床上躺着。 柳凌去给他煎药做饭,小蕤一直守在他身边,紧张得手足无措。 王德邻和猫儿聊了一会儿闲篇才走,猫儿猜测,陈震北此时应该就在隔壁,王德邻想和他说一些柳凌的事情,但碍于小蕤一直在,他没敢张嘴。 午饭后,猫儿依然被强制卧床,他抗议无效,只好躺在床上看书,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厨房那边照过来的灯光,能听到青菜放进热油锅里时滋滋啦啦的声音,还有象棋扣在餐桌上发出的响声,应该是程新庭在和小蕤对弈,俩人都是刚学,十分上瘾,每天晚上都要战上几局。 可猫儿觉得,家里真安静啊! 只是少了一个小叔,就觉得这个家和他刚才梦里柳家岭的家一样,空得让人心慌。 晚饭和午饭一样,十分丰盛,猫儿觉得自己饱得躺着都费劲了,柳凌和小蕤才放过他,不过,九点半还有一顿加餐呢。 小蕤明天早上还要和程新庭一起去学校,猫儿喝完了牛奶后,他就被柳凌押送着去东厢房睡了。 十点钟,柳凌把猫儿安顿好,自己睡在了书房的沙发上。 猫儿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照顾,可柳凌坚持,他也没办法。 猫儿让柳凌睡床,柳凌不肯,他知道猫儿不习惯和柳侠以外的人单独睡一张床。 可能因为白天睡的时间有点长,猫儿躺那儿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他想了不知道多少遍“让我梦到小叔”,又数了不知道多少遍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可没多久,他就又醒了,他梦到了柳家岭,难受醒了。 梦中的柳家岭春、色正好,百花盛开,柳家大院一片阳光明媚,猫儿甚至能闻到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炕上时那暖煦的味道。 可家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挨着屋子一间一间地看,大爷爷的枕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好像有人刚刚还躺在那里看;灶膛里的柴都还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炕桌上的牛奶还散发着热气;三叔屋子里的炕上,五叔给乖小萱买的电动小火车还在呜呜地开,可哪里都没有一个人。 猫儿有点慌,大喊着“小叔”跑进自己的窑洞。 大炕上,他和小叔最喜欢的那条海蓝格子面的被子还没有叠起来,他摸了一下,被窝儿里面热乎乎的,还有小叔的味道,可就是没有人。 猫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丢了,胸口那里空出了个洞,难受得他浑身没劲,他慌慌张张跑出窑洞,正想扯着嗓子喊“小叔”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柳侠在凤戏河边骑自行车。 猫儿的“小叔”没喊出声,因为他看到了柳侠自行车后面坐着的人,他难受得要死,一下就醒了。 打开手机,3:47。 小叔走的时候给他规定,国庆节前,早上五点二十之前不准起床,节后,六点之前不准起。 猫儿正好也没力气起来,他对着黑暗发了一会儿楞,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梦里小叔车后座上的人他虽然没有看清楚脸,但他却看清楚了是个身段窈窕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的。 “奶奶说过,后半夜做梦都是反的。”猫儿对着枕头自言自语,“反的,那就是家里还是可多人,小叔车后头坐的人就是男的,男的,那肯定就是我……嗯?哎?谁?”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7 柳凌隐隐约约听到拍门声,刚从沙发上起来打开灯,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身影“咣当”一声打开屋门,大叫着“小叔,小叔,俺小叔回来了”,飞跑了出去。 柳凌抓起一条毛巾被赶紧追,跑过月亮门,他看到大门大开。 猫儿挂在柳侠身上,说话的音调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小叔,嘿嘿,小叔你咋回来了咧?小叔,小叔……” 第313章 金瓜糯米盅 柳侠把猫儿裹成了个蚕蛹,问他:“小叔才拍了两下,你咋可听见了咧?” 猫儿笑得嘴快咧到耳朵后了:“我也不知,反正我知是你回来了。” 柳凌说:“你是您小叔肚子里哩虫,他只是心里想想拍门我估计你就听见了。” 小蕤一个劲傻笑:“就是,孩儿就是老想你,听见啥声音都觉得是你回来了。” 柳侠搂着大蚕蛹,心满意足,幸亏他没听小家伙的话跑回来了,要不,宝贝猫这会儿不知道该多难受呢? 柳侠回来了,柳凌和小蕤就能正常进行自己的事情了。 小蕤跟着曾广同在美院一个星期,感觉良好,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不藏什么心事,性格又温润开朗,到美院没几天就适应了,来之前的忐忑很快消失。 国大和国家美院同在定海的大学区,两个学校之间相距大约三公里,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小蕤和猫儿、柳凌一起开车出发,柳凌和猫儿到国大后,小蕤跑着去美院。 和从前每天奔跑在柳家岭和望宁之间的几十里山路相比,三公里的城市公路简直连饭后散步都算不上,年轻的小蕤喜欢在繁华的都市人群里穿梭的感觉,每天跟柳凌和猫儿挥手告别后,他马上就心情愉快姿态轻盈地融入如潮的人流中。 美院也分很多个专业,曾广同让小蕤自己选择旁听哪个。 小蕤第一周选了中国画、书法和艺术设计这三个专业一年级的课旁听,他感觉最喜欢的是国画和书法。 听课之余,小蕤就跟在曾广同身边随机做点事。 曾广同在专业领域的思想非常开放,从不把自己当权威,那副大型组雕目前已经进入定稿阶段,小组成员依然可以就设计的各个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不管他们的建议最终是否会被采纳,曾广同都对他们的创意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组员们因此工作起来也就更卖力更开心,处在这样一个敬业、开放又和谐的环境中,小蕤每天的心情都非常好。 柳凌现在每天都有课,正常情况下,研究生的日子可以过得比较轻松,至少可以不紧张,但柳凌的导师是王正维,所以他现在的一切都不能按常理走。 王正维是个不拘一格的导师,真正的因材施教,他十分欣赏柳凌,但因为柳凌大学时候的专业和法律专业南辕北辙,工作后接触的东西也和法律专业没什么关系,所以他的基础算得上浅薄,王正维因此在课业上对柳凌不但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还对他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 柳凌暑假前在事务所帮忙的时候,王正维就给了柳凌几个论文题目,他对柳凌的要求是:专业课必须高分通过;而论文,每一个字都必须是柳凌自己的思想。 因为王正维的这个要求,柳凌的研究生生活注定要比同样身份的其他人辛苦得多,猫儿开学前,他每天都去王正维的事务所帮忙,不过王正维知道猫儿的情况,到晌就会让他回家做饭。 柳凌在去事务所帮忙和上课之余,还要阅读大量王正维推荐给他的书,其中很多是英文原版的经典案例分析,柳凌要对着《英汉词典》和王正维为他提供的多本与法学专用术语有关的参考书籍一点一点抠着看,才能勉勉强强读得懂。 猫儿看到柳凌自制的、可以装进口袋随时看的小本子上满满当当的中英文专业词汇对照表,十分佩服地说,如果柳凌将来做不了律师,当翻译养活自己应该也没问题。 柳凌笑着说:“嗯,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猫儿不知道,柳凌这句话并不在随口答曰,而是他曾经认真考虑过的一条出路。 猫儿的检查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柳侠对三天这个期限的恐惧快赶上当初拿着中原省医学院的化验单找林培之教授时的心情了。 猫儿和柳侠一样,不过俩人都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安,所以都表现得十分没心没肺,一副因为重逢而快乐的忘记了所有的模样。 第一天,柳侠连大门都没有出一步,就呆在家里给猫儿煎药、做饭,陪着他说话、睡觉。 猫儿高兴的有点狠,一天都处于傻乐呵状态,以至于方峥代表303寝室几位成员打电话来慰问他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打错了,猫儿的声音听起来太高兴,和方峥他们想象中虚弱萎靡的样子相差太多。 猫儿没有办走读,但他每天晚上必须要回家住,而且他不能参加军训,这些特殊情况,让他不得不对辅导员和同寝室的人有个解释。 猫儿他们班的辅导员是去年毕业留校的,叫吴凡,柳凌拿着医院的诊断证明找他谈了一下猫儿的情况,这位年轻的教师让证明上“白血病”三个字给吓坏了,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为猫儿提供方便,并对柳凌提出的保密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 而寝室的人,是猫儿自己解释的。 猫儿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白血病,他说的是血虚,因为血虚这个有点虚无缥缈感觉的名词听上去不沉重,但却很能唬人,尤其是外行。 事实也证明了猫儿这个办法很有效,303寝室几位小伙子听了这个词后,几乎同时想到了弱不胜衣的林妹妹,对猫儿每天都需要回家吃汤药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猫儿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恢复成石头蛋子体质,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那几个人用对待林妹妹的态度对待他。 猫儿傻笑着跟方峥说,他正在吃小叔给他炖的红枣银耳黑芝麻汤,味道特别好;然后他又跟人道歉——他一回来休息,同寝室的兄弟们军训回来后就没有现成的热水和第一名打饭的福利了。 柳侠坐在旁边,看猫儿高高兴兴地在电话里和同学聊天耍贫,对猫儿中午不能回家在凉爽的大卧室午休的怨念略微下了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吃过早饭,柳侠和柳凌、小蕤一起出门,他要去仁义路菜市场看看有没有金瓜。 沈克己听说猫儿的病后,给柳侠介绍了一个有补血益气功能同时还很好吃的食物,金瓜糯米盅,就是把金瓜的瓤挖干净后,在里面放上红枣蜜枣和糯米,然后上笼蒸。 柳凌为猫儿准备的食物种类非常丰富,但其中没有金瓜,现在还没到金瓜收获的季节,但柳侠想去找一找。 柳凌和小蕤开捷达在前边,柳侠开奥迪在后边。 路过隔壁王德邻家的时候,柳侠无意中转了一下脸,看到了大门里的一个身影,他给吓了一跳,差点来个急刹车倒回去求证。 等镇静下来,柳侠暗自庆幸他和柳凌不在一辆车上,要不自己非得露出马脚不可。 柳侠一路上都有点心神不宁,到菜市场后,他往家给猫儿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跟猫儿说了,问猫儿最近有没有见过陈震北,或者有没有听王德邻提起过陈震北。 猫儿很干脆地说:“从来没有,小叔你肯定认错人了,震北叔家那么牛,他平时去的都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怎么会来老杨树这种乡下地方呢。” 挂了电话,柳侠心里还是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人肯定是陈震北。 无论从哪方面说,陈震北都不是个能泯然于众生之中的人,所以虽然已经四年多没见过面,虽然只是一个侧影,柳侠还是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老杨树胡同柳家。 陈震北坐在猫儿的床边,看着他认真地和柳侠撒慌,哭笑不得。 他已经非常小心了,在柳凌启动车子的时候马上就退回了大门内,怎么却被柳侠给看到了呢?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8 他问猫儿:“如果你小叔回来后,坚持他看到的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猫儿胸有成竹:“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死不承认呗,反正你明晚上就走了,只要明天一天我小叔看不到你,他慢慢就会把这事给忘了。” 陈震北说:“我……不想走……” 猫儿的脸皱巴成了苦瓜,翻身下床 陈震北一惊,站了起来:“猫儿你干嘛?” “带你去看五叔的房间啊,”猫儿套着拖鞋说,“你别说你没这个意思,过来就是为了看望我哦,我不会信的。” 陈震北紧走几步过去要扶猫儿:“可我今儿真的是因为不放心你。” 猫儿躲开他自己往外走,“就一个小针眼儿,早好了。” 家里有人,所以柳凌的房间没锁。 陈震北站在床边,看着拔步床里那个温暖的空间发呆。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他来的时候是冬天,床上除了一看就棉墩墩很暖和的被褥,还有很多属于小萱的东西,防止小家伙尿床的小花褥子,有小狗图案的花枕头,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小孩儿秋衣秋裤,玩具冲、锋枪,属于柳凌的,就只有枕边一摞书。 现在,床上的东西和冬天截然不同,非常简单,深蓝色的床单和毛巾被,高粱篾的席子,枕边还是一摞书……但属于柳凌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震北拿起写字台上最厚的一本书翻看。 猫儿走过来,指了指桌子上一摞七八本规格各不相同的书说:“王教授给五叔的参考资料,都是英语或中英文对照,五叔天天晚上对着《英汉词典》和这些书翻到半夜,他是怕万一你老爹不让他在警官大学教书,也让他当不成律师,打算自己偷偷干点翻译的活儿养活你。” 陈震北慢慢翻着书,不说话。 猫儿忽然就后悔了,他确实心疼柳凌一个人太孤单,但他也知道陈震北已经尽力了,陈震北和柳凌承受的东西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一样的煎熬,一样的难过。 猫儿试图挽回:“嘿嘿,震北叔,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五叔只是想考个好成绩让王教授看。” 陈震北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猫儿轻轻叹了口气:“震北叔,我小叔快回来了,我先出去,你也快点哦。”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陈震北把书放回去,慢慢转过身,环顾整个房间。 床尾处放着一个有漂亮的镂空雕花的中式衣架,上面挂着柳凌的两件上衣,一件是夏季短袖警服,一件是白色短袖圆领T恤。 陈震北走过去,抚摸了下短袖警服,然后拉着白色T恤,轻轻贴在了额头上。 片刻后,他把衣服放回原位,转身离开。 猫儿送陈震北到月亮门那里,再一次跟他商量:“真的不能改吗?你认识的人都那么厉害,改个化验单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陈震北停住:“猫儿,掩耳盗铃不是办法,你骗完你小叔之后怎么办?如果有问题,你还需要服药治疗,到那时候你还瞒得住他吗?” 猫儿鼓起脸:“那至少现在小叔心里踏实,他回栖浪工地后,我在京都该怎么吃药怎么吃药,一点都不影响结果。” 陈震北说:“这几天不去上学,躺着好好把我的建议想一下,如果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我好早点做安排。” 猫儿垂下眼帘:“我不想离我小叔那么远。” 陈震北叹了口气,揉揉猫儿的头:“如果你身体有问题,哪怕你小叔愿意和你一起一辈子,你忍心让他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吗?还是说,你压根的打算就是用你的病拴住你小叔一辈子?” 猫儿猛地抬起头:“我要让我小叔一辈子都高高兴兴,一天、一会儿、一分一秒都不让他担心发愁。” “那就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陈震北拉过猫儿轻轻拥抱了一下,“好了猫儿,叔叔刚才说话重了,你别介意。”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再想想。” “不要太久,办手续需要时间。”陈震北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猫儿,如果能,你再帮叔叔制造一些机会吧。” 猫儿萎靡的情绪一下就跑光了,他拿眼睛乜斜着陈震北:“我就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人都贪心,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 陈震北无奈地笑了:“就算我明天就有机会看到你五叔,以现在的频率,我们到老才能再见几次?” 猫儿差点跳起来:“到老?你这是压根儿就没信心攻克你爸爸不是?” 陈震北说:“我是告诉你,距离我上次见到你五叔已经太长时间了。” 猫儿气鼓鼓地说:“大爷爷如果知道我现在干的事,肯定会打断我的腿,所以,如果你两年内离不了婚,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帮你了。” 陈震北说:“不会那么久,不会。” 送走陈震北,猫儿刚躺回床上大概五分钟,柳侠就回来了。 他找到了一个卖金瓜的,把人家全部十几个金瓜给包了圆。 猫儿拿着一个金瓜,觉得特别好玩:“啧啧,居然能长成这样,跟套着模子做出来的似的。” 他以前见过的南瓜都是长的,今天第一次见到这种圆盘状的,而且金黄色还那么纯粹,觉得不可思议。 柳侠等不到中午,现在就捋袖子准备先做一个给猫儿尝尝,他洗好了金瓜,忽然又想起了陈震北的事,不过他还没把自己的判断说完,猫儿就打断他说:“小叔,那真的不是震北叔,你将打了电话,我觉得老好奇,就去王叔叔家看了看。” 柳侠一下就炸了:“你居然跑出去了?” 猫儿让柳侠的重点给弄得一愣,他马上转身,掀开汗衫,扒下裤子,把整个后背都露出来:“小叔你看看,啥事都没,就是扎一针抽了点骨髓,您都非给我当成重病号,叫我挺哩腰疼。” 柳侠脸色都变了:“你腰疼乖?” 猫儿简直要哭了:“小叔——,我是挺哩时间太长了才腰疼啊,将我起来出去转了一圈儿,马上就好了,小叔,我啥事都没,你别这么紧张中不中?” 柳侠扒着猫儿的衣服,仔细把纱布附近看了看,不红,也没有被汗沾湿,他松了口气。 猫儿说:“你不想知我去王叔叔家看哩结果?” 柳侠想了一下才说:“想。” 猫儿说:“是王叔叔哩朋友,听说他快装修好了,一起跑过来看,好几个人咧,其中有俩当兵哩,那个个儿高哩从后头看身材跟震北叔确实有点像,不过搁前头一看,一点都不一样,比震北叔小,一脸糟疙瘩,看着可吓人。”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09 柳侠听见猫儿亲自过去证实了不是陈震北,心里有点遗憾。 他对柳凌三年前在那种状况下回家的疑虑从来就没真正忘记过,加上那次事件导致了柳凌终身不婚的决定,柳侠一直希望找机会弄明白柳凌那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好有针对性地入手,帮柳凌解开那个结,从而改变柳凌不婚的决定。 而从柳侠这方面,陈震北几乎是他能了解真相的唯一途径,所以虽然柳凌说过不要再提起陈震北,可如果陈震北真的出现,柳侠还是不打算放过机会。 现在,被证实可能知道真相的机会只是因为自己眼拙看错了人,由不得柳侠不失落。 不过,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把金瓜放进蒸笼后,柳侠就和猫儿一起,坐在餐桌上眼巴巴地等着了。 隔壁。 陈震北坐在装修得厚重又温馨的卧室里,心情犹如在油锅中穿行的过山车。 他这次是请假回京都的,原因有三:不放心猫儿的病,希望回来亲自看着小家伙做检查,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随时帮忙解决;借机看柳凌;处理煤矿和公司的一些重要事务。 他很清楚,第三条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公司和煤矿的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他需要做的通过电话就可以解决,他其实就是为了柳家叔侄二人才回来的。 刚才猫儿关于《汉英词典》和那一大堆参考资料的说法,让他一直就紧绷着的情绪又增加了几分紧迫感。 其实,就是猫儿不说那些,陈震北也知道柳凌一直都在非常努力地为他们的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但猫儿的话还是让他难受。 无论柳凌的目的是什么,事实是他现在过的很辛苦,这和他当初不顾世俗的眼光追求柳凌、想要给予他美好生活的初衷背道而驰。 每次听猫儿说起柳凌深夜了还在看书学习,他都会想起柳凌拉着架子车站在望宁大街上的样子。 那天,是他先注意到柳凌,然后让鲁建国开口喊人的,他至今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注意到柳凌。 在京都、在部队、在军校,他见过数不清的俊男美女,从不曾有哪个人让他心里泛起过一丝涟漪,中学时和罗阳、苏晋、王敬延几个偶尔在放学的路上对着漂亮女生吹口哨,也仅仅是赶时髦跟着瞎起哄。 在遇到柳凌之前,他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但如果说是在望宁大街上对柳凌一见钟情,那也真的不是。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柳凌产生那种特别的感情的,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不可自拔了。 他生在京都长在京都,虽然年轻,京都权贵圈里的一些私情秘辛他也偶有耳闻,男男之情于世人眼中是什么,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压制自己的感情,主动要求几个最好的朋友为他介绍对象,他想用对恋人的责任感来束缚自己的感情,化解他对柳凌的欲望。 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甚至是火上浇油。 当柳凌笑着夸奖他的女朋友端庄漂亮和他十分般配,他暴躁到要发疯;看到那个被誉为**团一枝花的美丽女军医和柳凌站在一起,他嫉妒到想杀人;他的视线永远在不知不觉中追随着那个人,没有了柳凌的身影,他觉得整个军营都是空的…… 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魂牵梦绕望眼欲穿,度日如年夜不能寐……所有曾经被他嘲笑过鄙视过的感情,都被他反复地感受着,那种感觉,至今想起,仍让他怦然心动,无比留恋。 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最终却只是证明了他不可能忍受让柳凌属于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结果,他无数次用最恶毒的设定剖析自己,得到的是只有自己才能让柳凌一生幸福的结论。 他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不顾一切追求柳凌,信誓旦旦会给柳凌幸福并为了这个誓言做出了自认为最周密的安排,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 但这一切,在父亲不可一世的强权之下,如筑在流沙之上的琼楼玉宇,眨眼间便坍塌倾覆,片瓦不存。 他与强权者血脉相连,所以他失去了爱人,却依然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和物质生活,柳凌却几乎为此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爱人、事业和前程。 陈震北一直都记得衣衫破旧拉着架子车站在望宁大街边的柳凌的眼神,从容而宁静,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已经对生活绝望,无欲无求,所以年轻的柳凌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吧? 而现在,他看到的柳凌也总是从容而宁静的。 陈震北心惊,小凌已经不再期待他们之间会有未来了吗? “那个,先生,晌午吃什么饭?我要去买菜了。”有人在外面问话,是保姆宋嫂。 “面,炸酱面臊子面烩面都可以,菜洗好以后叫我,我自己做。” “好的。” 陈震北走出房间,最后那所房子在铺地板,他想过去看一下。 “啊——,真好吃,小叔你再吃一口。”隔壁传来猫儿兴奋的叫声,“不中,得大口,老少吃不出味儿。” “嗯~,中了吧?一大口。” “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小叔不饥,你吃乖,来,坐凉荫儿里,小叔再去洗俩金瓜,给您五叔跟小蕤哥也一人蒸一份。” “你也得有你也得有,要不我就不吃了。” “中,小叔也给自己蒸一份——” 陈震北唇角勾了起来,小凌晌午回来有金瓜糯米盅吃了。 呵呵,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小凌只是成熟了,再加上有这么好的家人一直在身边,所以即便他现在处境艰难,也依然能够保持从容而宁静的心情。 只是,自己这边是不能一直保持现在这种僵持平静的状态的,任由父亲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耗费的是自己和小凌的未来。 人活一世,长不过百年,他和小凌能相守的时间更短,他耗不起。 第314章 柳长青来了 星期四早上九点,柳侠拿到了猫儿的化验单:其他都达到了正常值,只有血红蛋白,98g/L。 柳侠的心情非常差,以至于回家后做饭时,炖排骨时差点炖干了锅。 化验单林培之看了,他还非常认真地给猫儿做了个全人工的全身检查,他的结论是猫儿应该算是痊愈了。 关于猫儿的血红蛋白偏低,林培之的说法是:教科书上给出的各种标准并不是个绝对的健康标准,只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情况,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有特例,更不要说人的身体和生命这种复杂到极致的现象,绝对不是一个只是根据经验而制订的标准就可以完全涵盖的,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身体指标都不符合教科书的标准,但他们都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年。 祁老先生说法的实质几乎和林培之一模一样,他给柳侠举的例子更简单直观,他说:“血这东西跟人的身高和长相一样,天生就有差别,只要不影响到正常过日子,那就没问题。” 林培之教授是国内最权威的血液病专家,祁老先生是国手,有治愈过白血病人的经验,他们都这么认为,柳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培之最后说,为保险起见,猫儿以后还是三个月复查一次。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0 柳侠除了配合,没有别的办法。 猫儿跟柳侠完全不一样,他从看到化验单就表现的特高兴,听了林培之和祁老先生的说法,他更是信心大增。 他回到家后被逼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一分钟不差地跑到厨房,眉飞色舞地和柳侠计划未来:“小叔,我上回95,这回98,进步巨大,你等着,最多再有一年,我肯定能撵上别人,到时候我就大展神威,一口气长到一米八八,吃到二百斤,叫你以后都可放心。” 柳侠强打着精神和小家伙逗乐:“嗯,咱俩一起,都吃成个大白胖子。”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嗯,腰这么粗,裤腰三尺五哩大白胖子。”猫儿比划完,自己大笑了起来,然后跑过来抱着柳侠的腰,口哨吹着《偏偏喜欢你》,看柳侠炒菜。 猫儿的检查有了结论,而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又走了那么一点点,柳侠终于肯分出些心思用在工作上了。 国大新生军训时间是半个月,猫儿这周都不用上学,柳侠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盛世京华的工程正在扫尾,一周内就能结束。 公路工程还早的很,苌景云、孟玉杰和张一恒三个曾经的正式工带着几个民工干的很辛苦。 柳侠和卜鸣说好了,盛世京华那边一结束,卜鸣就带着高秋峰、洪军、永宾和碎嘴子老乡几个人一起过来。 公路的建设才刚刚开始,柳侠承包的两个立交桥桩基工程至少一个月以后才会动工,届时会需要比较多的工人,盛世京华工程中表现比较好的民工都留下了联系方式,到时候让碎嘴子老乡联系他们就可以了。 虽然有王德邻这个非常有面子的介绍人在那儿站着,陆光明肯定不会拖欠工程款,柳侠还是专门跑去千秋公司见了他一面。 用王德邻的话说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千秋公司的房地产这块一直在做,柳侠和陆光明的合作就会继续,所以,平时多走动一下是有必要的。 因为上司的命令不得不与你合作,和情趣相投的朋友之间心甘情愿的合作,这两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况且,陆光明这个人成熟稳重,能力强悍,心思也纯正,即便没有利益上的牵扯,柳侠也很乐意结交这样的朋友。 从陆光明那里出来,柳侠又去拜访了王城东区水利局的杨局长。 杨局长是柳侠从洛城投标回来后,带着土特产去郜局长家拜访时认识的,并在当时口头讨论过一个工程项目。 解放初期,京都为了建设需要,其实也是受当时眼界的局限,把流经京都市区的几条河全部给改造成了暗河,这几年,随着生活观念的改变,也是越来越多见识到了其他国家在市政建设上的特色,京都市政府计划让所有的暗河重见天日,并建立沿河生态走廊,这就需要先对所有河道进行勘测,然后进行河道清淤。 王城东区辖区内有两条暗河经过,柳侠希望拿到南北方向横穿整个王城东区的那条河的勘测工程,杨局长当时没拒绝,当然,也没答应,推说那个项目还停留在市政府讨论阶段,等他们接到正式通知再说。 前几天,柳侠在栖浪工地和郜局长通电话,知道暗河复明计划已经通过,市规划局负责生态走廊的整体方案,具体的勘测、清淤、生态走廊建设都由各区负责,而各区都已经决定,水利局负责勘测和清淤,园林局负责走廊建设。 柳侠当时就给杨局长打了电话,杨局长说,这个项目比较大,电话里不好说,让柳侠找时间和他面谈。 柳侠从骨头缝里恐惧谈项目这种事,尤其是郜局长隐晦地提醒过柳侠,杨局长这人没有回扣不说事,哪怕郜局长暗示过他柳侠是有人关照着的,杨局长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福利。 项目是郜局长提供的信息,人也是郜局长介绍的,所以柳侠肯定要对郜局长有点表示的,这样一来,如果杨局长嘴巴张的太大,柳侠就很难做,他现在养活一大群人,刚起步还要大量添置设备,所以必须保证自己的利润。 还有一点,他不能坏了行规,这一条柳侠非常坚持,上次将军驿中学那工程,巩运明的做法让柳侠到现在都还恶心得慌。 贪欲这种东西都是慢慢养成的,为了眼前的小利放纵对方不合理的要求,最终肯定会自食恶果。 柳侠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硬起头皮下车。 猫儿一个坐在车子里,比柳侠还不安。 他知道,不单单是柳侠,柳家一大家子人其实都不喜欢谈生意这一类的事,他们这么多年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没办法坦然地和别人就钱的问题你来我往。 猫儿把车内后视镜扳下来一点,对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他整了整衣领,把头发往后扒拉了扒拉,然后,正面照、侧面照;瞪着眼、眯着眼;谦虚脸、傲慢脸;微笑、冷笑、奸笑、狞笑…… 可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镜子里的脸都满足不了他要求至少二十岁靠上的感觉。 “没抬头纹,长点鱼尾纹也中啊,”猫儿推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往上堆,懊恼地嘟囔着,“最不济也该长几个大黑雀子,叫我看着起来凶恶一点吧,这啥都没,一看就是生瓜蛋儿,咋帮小叔?” 还好,柳侠今天用不着找人帮场子。 杨局长今天虽然说话还是有点拿腔作调,故意制造困难,但意思很明白,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工程就给柳侠了,并且,杨局长今天提出的要求也正好卡在柳侠的底线之内,这让柳侠和猫儿都松了口气。 星期四下午,柳侠和猫儿去了一趟学校,给辅导员吴凡送了两条红塔山,又请303寝室几个小伙子吃了一顿烤鸭。 下午一点,他坐上了开往洛城的火车。 柳侠离开后两个星期,猫儿接到电话,27号晚上的车票,柳长青和孙嫦娥带着小萱和柳若虹来京都。 柳长青原本的打算是收完秋以后再来的,可今年天气干旱,望宁南部山区主要粮食作物接近于绝收,他在家也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加上猫儿一星期好几个电话,跟柳魁、柳川、柳钰挨着磨,非要让他们早点来;小萱个小家伙又跟着捣乱,每次只要听到柳魁他们说起京都和猫儿,立马就嚷嚷着想五爸爸了,孙嫦娥就决定早点来,她希望小萱能尽可能地多和柳凌呆在一起。 柳家大院热闹起来了,一天到晚充满欢声笑语。 柳凌、小蕤和猫儿现在中午也都回家吃饭,胖虫儿下午放了学就来报到,晚上和曾广同一起住在柳家。 设计定稿以后,曾广同就轻松多了,他现在只要每天下午去博物院的工作现场转悠一趟就好,他的课很少,带的研究生一个在雕塑项目中帮忙,两个搭伴去西山短期采风了,都不用他管,他在柳家住的十分惬意。 柳家院子太大,每天还要做好几个人的饭,曾广同想让顾嫂过来帮忙,孙嫦娥坚决不肯,她不习惯使唤别人,而且自己家里总有一个外人的感觉也让她不自在。 程新庭一直坚持按月给猫儿交房租和伙食费,晚上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回柳家来住,根本就是把这里当成了家,听说柳家老家要来人,他马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钥匙交还给了猫儿。 家里房子足够住,程新庭又是个十分讲究且勤快的房客,还烧得一手好菜,暑假又替他们看家,猫儿和柳凌现在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再三跟他说没关系,自己家人都很好相处,可程新庭还是坚持离开了,他的画具和习作存放在倒座房里。 柳凌提前已经把自己住的东套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床上换了全新的铺盖,柳长青和孙嫦娥来到后却不肯住。 两个人坚持认为,如果他们长期住在这里的话,按礼数住上屋东头是应该的,可如果只是临时来些天,就没必要让孩子们挪来挪去地瞎折腾,孩子的孝心他们知道就行了,形式什么的不重要。 尽管有曾广同在旁边帮腔,柳凌和猫儿也没能说法柳长青和孙嫦娥,两位长辈住在了东厢房北套间。 柳长青和孙嫦娥听柳川他们说过柳侠买的院子多宽敞,房子多结实漂亮,心里是有准备的,但真正见到的时候,这个家的一切还是让他们震惊。 孙嫦娥心里难受得不行。 柳魁和柳川告诉她,柳侠买这个院子花了十来万,她一进这个家就知道,那俩小鳖儿是骗她呢,不说这么大的宅基地,就是这几所房子,在京都地界上会只值十来万吗?晓慧他们学校的集资楼一套才多大,好楼层还要五六万呢。 “孩儿肯定是借钱买哩这院子。”晚上,柳若虹睡着,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孙嫦娥抹着泪对柳长青说,“他是老小,还恁聪明恁勤快,本来该是最享福哩,可搁咱家,孩儿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别难受,孩儿能给自己置办个这么好哩家,咱该高兴咧,”柳长青拍着孙嫦娥的背安慰她。 “我就是心疼他还恁小咧,就得操这么大哩心。”孙嫦娥看着宽敞漂亮的房间,眼里没有一点欣喜。 柳长青也是满眼沉重,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小侠他有志向,有能来,又心疼猫儿,想叫孩儿搁这儿有个家,能踏踏实实养病,咱得体谅他哩心,要是叫猫儿知你因为幺儿买这个院子难受,孩儿不定多自责咧。”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1 孙嫦娥更难受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说,咱猫儿这么好,这么懂事,为啥那些妮儿就容不下孩儿咧?孩儿从小没娘,女孩儿们心都软,不该是听说后可心疼孩儿、想着以后对孩儿好点才对吗?” 柳长青知道她是想起了前些天晓慧托人给柳侠介绍的那两个女孩子和周晓云,叹了口气。 人家给柳侠介绍的姑娘,一个在机关幼儿园上班,一个在公疗医院上班,都是最开始听了柳侠的基本情况,表示愿意见面看看,然后还没等柳川给柳侠打电话让人回来相亲,人家又都通过介绍人说不考虑了,原因一样,都是打听到柳侠成年累月带着个拖油瓶侄子,而且农村的家里人口太多。 “她们不愿意拉倒,”孙嫦娥忽然拉起汗衫擦了把脸,“我就不信,咱幺儿这么好哩孩儿,会找不着个心善又大度哩好闺女,看不上咱幺儿哩妮儿,是她们没找个好男人哩福份。。” 柳长青帮她整了下后面靠着的枕头:“对,这就是命,她们命里就不该找着咱幺儿这么好哩男人。” 孙嫦娥躺好,轻轻地拍着柳若虹发呆。 柳长青心里想着“周晓云就是个心善又大度哩好闺女,可惜有个糊涂哥”拿起了放在枕边的书。 这是柳凌特意给他拿来,让他念给孙嫦娥催眠用的,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柳长青打开书:“来,我给你念书听,听听别人哩烦心事,就知,其实自己这点事根本不算啥,我开始了哦:所有人都知道,单身汉有了钱,首先想的就是娶个媳妇……” —— 周四的下午,柳凌和猫儿带着小萱和柳若虹一起去上学。 柳凌只有第一节有课,而猫儿这节正好是《大学语文》,猫儿和柳侠一样,逢《语文》和《**》就逃课,逃去旁听商学院的课。 不过猫儿今天没去,他带着俩小家伙玩了一节课。 柳凌上完课来和猫儿交换岗位,结果发现俩小家伙全都变成了小花猫。 猫儿把两个气得他肝儿疼的小家伙往柳凌面前一推,大叫着“我该去上课了”就跑没影了。 俩小家伙都是贼大胆,又看见什么都稀罕,爬高上低,什么危险玩什么,偏偏俩人还都长得一副乖巧可爱相,和小雲小雷那俩一看就皮实得不行的小阎王样截然不同,猫儿也下不去手修理俩小家伙,于是,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个跑了那个,只是一节课的时间,快累死他了。 柳凌带着俩小脏猫回寝室喝水洗脸,同楼层的人听见小萱喊他爸爸,再看看柳凌熟练地牵着大的抱着小的,还和小萱进行着再自然不过的父子互动,一个个都瞪大了眼。 柳凌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给猫儿做饭煎药,时间很紧张,只有中午会在寝室呆一会儿,还不是每天,更多的午休时间他都在学校的图书馆度过,所以他和研究生楼大部分人都不熟悉,也就不存在互相交流信息这种事,没人会想到他已经结了婚。 研究生是两人一间宿舍,柳凌的室友叫曲春生,比柳凌小五岁,不过看长相的话,更像柳凌比他小五岁,他曾经问过柳凌的年龄,柳凌当时回答:“肯定比你大,我儿子都会自己上树了。” 曲春生当时以为柳凌是开玩笑,根本没当真,现在看到小萱和柳若虹,他下巴都快给惊掉了。 柳凌觉得曲春生的表情有点太夸张了,一边给柳若虹洗脸一边问他:“不至于吧?三十岁的男人有个五岁的儿子很不可思议吗?” “当然至于,我我,我那个……”面老心嫩的曲春生拍拍脸,“反正你把兄弟我害惨了,我我,我不跟你说了,小宝贝你叫什么?” 柳若虹仰着脸让柳凌给她洗脖子:“我不认识你,不跟你说。” 曲春生瞪大了眼,又问小萱:“你呢宝贝?” 小萱眼睛滴溜溜转:“不跟你说,你要是骗子咧。” 曲春生和两个小家伙斗智斗勇好几分钟,也没问出俩人叫什么,最后还是柳凌开口,两个小家伙才开恩告诉“曲伯伯”自己的名字。 一个下午,学校所有认识柳凌的人都知道了他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快要上学的儿子,等下午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俩小家伙都抱着满怀的礼物,是认识柳凌的几个女研究生送的。 上完最后一节课,猫儿和柳凌一人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淘气包,花费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走出学校大门。 柳凌坐进车后,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有点愣神。 他一个下午都觉得有人在看着他和俩小家伙,刚才从学校走出来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他几乎能感受到一束视线犹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的背上。 现在,即便坐进了车子里,这种感觉依然在。 他扭头看后座。 猫儿正专心地在和柳若虹玩“翻手打手”的游戏,柳若虹回回小手都被打,还高兴得咯咯笑。 柳凌转身,给小萱和自己系好安全带,车子慢慢滑进向西的车流中。 第315章 猫儿长大了 柳侠再次回到老杨树胡同的家里时,已经是初冬时分了。 不过今年气温偏高,雨水又少,京都还是一片深秋景色,将军驿一带,大片的树木都变成了金色,漂亮得能闪花人眼。 近几天,柳家的热闹更胜从前,因为柳茂、柳钰也都在,和去年那次一样,还是柳钰租一辆车,送货的同时捎带脚给曾广同送席子,然后,两个人留下,等过完了猫儿的生日后和柳长青、孙嫦娥一起回家。 柳侠这次是先回了荣泽,然后从原城坐的过路车,所以他今天到老杨树的时候是傍晚,家里人都在厨房正准备开饭。 猫儿正在给柳若虹戴兜兜,抬头看到背着个大包推门而入的柳侠,他都傻了。 他中午给柳侠打电话,柳侠说自己正在吃万建业做的炸酱面,还特别强调说面超级好吃,等栖浪水库的工程结束回到京都,让万建业专门给他做一顿,他当时以为柳侠太忙,把他的生日给忘了呢。 柳侠看着猫儿傻愣愣的样子,嘿嘿笑着说:“咋啦,不认识小叔了?” 猫儿咧嘴笑:“风尘仆仆,一身沧桑,跟浪迹天涯的大侠一样,真的快认不出你了。” 他今天没有冲过去挂在柳侠身上,而是坐在椅子上,笑着看柳侠。 看柳侠咬着牙对他说了句“大臭猫你敢笑话小叔”后,把跑过去扑在腿上的小萱抛起来老高,小胖子哇哇大叫着乐;看他把孙嫦娥抱得双脚离地还颠了好几下,被孙嫦娥打了几巴掌,骂他是“长不大哩小孬孙、二杆子”;看柳长青摸着柳侠黑瘦的脸难受得说不出话,柳侠笑嘻嘻地从包里扒拉出几张他和卡尔、华盛顿以及队里几个人的合影照,证明自己其实非常白净,在栖浪工地过的十分好…… 一直等到柳侠吃完了饭,和家里人亲热够了回到他们自己住的房间,猫儿才抱住柳侠不放手。 柳侠下巴蹭着他的额头:“哎,我还以为你长大了,不想小叔了咧,咋还跟柳小猪样这么黏人?” 猫儿闷闷地说:“长一百岁也想你。” 柳侠轻轻拍着他的背笑:“哎,我总算气顺了,将搁厨屋,你看见小叔回来居然动都不动,我都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来了。” “啊——,”猫儿蹦了起来,对着柳侠把脸鼓成了蛤蟆肚子,“你敢,我生儿你都不回来,你你,你想挨打咧不是?” 柳侠用手指戳着猫儿的脸:“啧啧,鼓着脸充胖子,明明可想可想小叔,明明听见有人给小叔说媒吓哩光想尿床,居然还装哩这么镇静。”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2 猫儿垂下了眼帘,不说话了。 柳侠笑着又戳了他的脸一下,拉着他坐在床沿上,脱衣服准备洗澡:“傻猫,小叔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是咱家,荣泽、原城哩房,都是咱家,你不待见哩人,永远都进不了咱家哩门,你还担心啥咧孩儿?” 猫儿说:“要是我永远都不待见咱家现在以外哩人来,那,你咋娶媳妇咧?” 柳侠三下两下就把自己脱得就剩下条短裤,接着给猫儿脱毛衣:“娶啥媳妇,小叔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结过婚,难受死了,咱现在这样多美,要是以后你能找个好妮儿结婚生孩儿,她又不嫌弃小叔,小叔就天南地北跑着接工程,趁机游山玩水,等老了,回来叫你跟您哩孩儿养活我。” 猫儿自己把裤子脱了,跟着柳侠一起往卫生间走:“我独个儿就养活你了,不用结婚生孩儿。” 柳侠吹着口哨快跑两步,把热水器打开:“这不妥了?那你害怕啥咧?” 猫儿伸手试着水温:“你真哩不结婚?要是俺奶奶非叫你结不可,那你咋弄?” 水热了,柳侠把头发淋湿,抹上洗发水:“不可能,您奶奶现在肯定会催我,不过到最后,她要是看我真不愿意结,自己就撤退了,您五叔不就是?您奶奶心疼俺,不会跟别人家哩爹娘样,寻死觅活逼孩儿们。” 猫儿看着柳侠光裸的身体,手脚有点发僵,他昨晚上刚洗过澡,今天没打算洗,可又想一直看着柳侠,就跟着过来了,他胡乱冲了一下水,也给自己抹上洗发水:“我不想叫你结婚,可也不想叫俺奶奶生气。” 柳侠说:“没事,您奶奶脾气好,她要是生气,我联合您大伯、您三叔一起哄她,她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猫儿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柳侠平时在家里确实可以比较任性胡闹,可不结婚,不生孩儿……同性恋…… 柳侠冲干净了泡沫,发现猫儿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结婚的事。 他仔细冲干净了手,拉过猫儿,拿起他胸前的护身佛,捧在手里:“小叔肯定不结婚,你要是不放心,小叔今儿搁菩萨跟前给你发誓,你听着哦,菩萨,我,柳侠,今儿发誓,一辈子都不……” 猫儿一把抢过菩萨:“不用发誓,你说啥我都信。” 不能让小叔发誓,万一奶奶死活不愿意,小叔不得不食言,遭报应咋办? 柳侠嘿嘿笑,拿过搓澡巾:“来,给小叔搓一下脊梁。”说着转过身,扶着墙壁,把后背留给猫儿。 猫儿一下没拿住,澡巾掉了,他弯腰拣的时候,看到柳侠的前面,只觉得浑身上下“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柳侠扭头:“咋了孩儿?” 猫儿差点滑倒,还好浴盆顶住了他的脚:“掉地上了,我再冲一下。” 十分小心地在不碰到柳侠身体的情形下给他搓完了背,猫儿稍微冲了一下,就先跑回卧室钻进了被窝。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觉得肯定是因为暖气太热的缘故。 京都的最低气温一直保持在摄氏五度左右,可陈震北说,柳长青和孙嫦娥他们长年住冬暖夏凉的窑洞,肯定一下适应不了京都的寒冷,就以他那边的房子需要干燥一段才能入住为由,十号就把暖气给烧上了。 柳侠洗完过来,发现猫儿在趴着玩魔方,裤头穿得周周正正的,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咦,居然会主动穿裤衩了?” 猫儿一哆嗦:“我都大学生了嘛。” 柳侠一个鱼跃把自己砸在猫儿身边:“真哩哈,大学生了哈。” 猫儿以肚子为轴转了一下位置,把下巴搁在柳侠胳膊上,身体离得更远些:“我快能挣钱叫你当吃饱墩儿了。” 柳侠舒展身体:“嗯,那我等着。” ………… 猫儿睡着了,柳侠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 柳长青和孙嫦娥来京都后,每天都和他通电话,电话的内容全都是叮嘱柳侠不要太拼命,要首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说他们在京都过得非常好,夸猫儿聪明、懂事、孝顺。 柳侠是十天前和柳钰通话的时候才知道,在荣泽曾经有过两次和他有关的、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相亲。 听到这事后,柳侠第一个反应就是猫儿是不是知道。 想到猫儿肯定早就知道了,却还要在惶恐中每天都装作非常高兴的样子给自己打电话,柳侠当时就想扔下工地的事跑回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就那样回来,没办法对猫儿解释,而且,不管他多不情愿,栖浪水库也是他投标争取到的工程,那是他的责任,还牵扯着很多人的利益,甚至是生计。 除了那两次胎死腹中的相亲,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其实柳侠还有过三次相亲的经历。 一次是马小军介绍的,他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妹,马小军是被他堂姑姑给逼着做媒人,压根儿就没往成功上想,他甚至不认为柳侠会答应见面,所以这是柳侠最没有压力的一次相亲。 还有一次是王东平做媒,介绍的是朋友的女儿,原城一所区重点中学的教师。 最后一次是昨天,他从栖浪水库回到荣泽半个小时后,就在荣泽唯一的一家茶馆和晓慧同事的表妹见面。 柳侠永远都不打算让猫儿知道这几件事,他非常清楚,在他参与之前就宣布告吹的两次相亲活动就足以让猫儿心无宁日了,如果知道他真的相亲,猫儿该惶恐成什么样。 可他如果压根儿拒绝相亲,那他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家里人同意他不结婚的决定? 他马上就二十六周岁了,按望宁一带的算法,这么一虚那么一虚的,就是小三十了,家里人催婚不可避免,他如果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即便他每天守在猫儿的身边,猫儿也照样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他觉得差不多够了,他服从家里人的安排,扔下工作跑几百里回去相亲的结果就是每次都让他愤怒、伤心。 他以后不会再相亲了,家里说起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已经努力了,可他现在一想起来要相亲就难受,死也不再相了。 柳侠一根手指摩挲着猫儿的脸颊:只要你安心,只要你喜欢,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小叔十辈子不结婚也没关系。 —— 三个多月来,猫儿第一次睡了个熟透的觉,并又一次梦到了柳家岭,百花盛开的凤戏山,鸟语花香但空无一人的柳家大院,温暖的大炕,大炕上的……小叔…… 这个梦太美好,以至于猫儿在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个梦,还会从身体到灵魂再经历一遍那种美好到极致的感觉。 但现在,生日前夜的凌晨三点,猫儿睁开眼,感受着正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的温度,悄悄把手伸进自己的短裤里,然后突然惨叫一声:“啊——小叔,我我我,我老憋慌,我去尿一泡哦。”说着,就打算翻身下床逃跑。 柳侠拽着他一支胳膊坐了起来:“臭猫,开开灯。” 猫儿不干:“不用,我能看见。” 柳长青他们到这里后,走廊里的灯晚上就没再关过,方便他们万一起夜。 柳侠自己欠身打开台灯。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3 猫儿一只手捂着自己下面,想挣脱柳侠往卫生间跑。 柳侠揪着他不准他动,把自己的左腿抬起来,就着灯光查看。 大腿外侧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柳侠狞笑:“大臭猫,你居然敢尿到我腿上?” 猫儿脸热得快要着火了,他结结巴巴争辩:“我,我,我不是故意哩呀,我就是夜儿黑喝稀饭有点多,梦里又找不着厕所,没,没憋住……” 柳侠的脸色忽然变了,他拿过台灯,把自己的腿凑到跟前看:“喔,喔喔,大乖猫,你,你这不是尿,是那……那啥吧?” “不是。”猫儿因为心虚,否认的特别快。 柳侠开怀大笑:“喔,白乎乎哩,这么大一片,哦哈哈哈,大乖猫,你长大了呀孩儿,还一下这么多,你老厉害呀……”记得说起谁身体不好,虚弱,总是说精血两亏什么的,猫儿这样,应该是身体好起来的征兆吧? 猫儿捂着自己那啥眨巴眼:“昂?” 柳侠心花怒放,欢欣鼓舞,他乐哈哈地跳下床:“乖,来来,快给裤头脱了,那东西黏糊糊哩,穿着多难受。” 猫儿看着柳侠,捂得更紧,然后突然转身,撒腿跑进了卫生间。 柳侠大笑着追了过去:“有啥跑哩?小叔还不知你那长啥样?” 五分钟后,猫儿一丝不挂地从浴盆里跳了出来。 柳侠搓着裤头喊:“臭猫,才那个了,虚,披个浴巾。” 猫儿晃晃屁股:“不,有暖气。” 柳侠眯起点,冻着该感冒了。” 猫儿背对着柳侠走猫步,还一边扭屁股一边唱:“喔、喔、喔、喔,我长大了我长大了,喔、喔、喔、喔,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柳侠甩着手上的肥皂沫过来,做出打算揍人的姿态:“孬货,你想挨打不是?” 猫儿随手捞了一条浴巾大笑着冲进卧室,跳到床上,举起胳膊做振臂高呼状:“大刀,向着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喔喔喔喔,我长大了我长大了,大刀,向着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猫儿,幺儿,谁咋着了孩儿?”窗外传来柳长青压低的声音。 紧跟着,柳凌、柳茂、曾广同、柳钰都出声了,柳凌、柳茂、柳钰还跑到了窗户下,拍着让他们开门。 柳侠冲猫儿笑着,大声说:“伯,大伯,哥,没事,是猫儿长大了,老高兴。” 柳钰说:“啥意思?孩儿不是早就长大,都上大学了吗?” 猫儿哇哇叫着跳下床,跑过来捂柳侠的嘴。 柳侠跳着不让他捂到,继续对外面的人喊话:“不是,是今儿才……,不对,是将才长大,就是唔……唔唔……哈哈哈唔……他不叫……我说……” 猫儿拼命捂着柳侠的嘴,回头对着窗户喊:“俺小叔胡说咧,我没事,爷爷您都赶紧回去睡吧,别给俺奶奶聒醒喽。” 柳凌好像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哦——,猫儿,你是那……啥了吧?哎二哥,伯,我觉得明儿猫儿哩生日宴得再加几个菜,办哩隆重点啊,孩儿长大了咧。” 柳茂好像也明白了,他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凌,大伯,您您,您都别管了,别管了,明儿我去买菜,我做。” 第二天早上,猫儿想悄无声息地溜走,至少要把看到自己的人数控制在最少,比如,就小叔一个。 可六点钟,给他端奶过来的是小蕤,小蕤眼睛亮晶晶地贼溜溜地瞟猫儿的那里:“孩儿,你那啥了?” 猫儿惊恐地拽被子:“小蕤哥,你,你咋知咧?” 小蕤惊奇:“除了小萱、虹虹跟胖虫儿,咱家人全都知了呀!” “啊——”猫儿仰倒,“肯定是四叔那个松嘴老鼠吆喝哩了,丢死人了,我咋去见咱奶奶呀——” 小蕤把猫儿拽起来:“别冤枉四叔,是你自己夜儿黑吆喝哩,奶奶可高兴,搁那儿给你煮鸡蛋咧,快起来,奶奶想看你咧。” 结果,猫儿就在一大家人诡异而乐呵的目光中吃完了早饭。 望宁一带生日有吃面条的习惯,还都是在中午吃,柳侠怕万一改变了会触犯什么忌讳,对猫儿不好,就决定还是在中午吃,可中午时间太短,那么一大桌菜,不能痛痛快快地热闹一番也挺遗憾。 柳长青问了柳凌和猫儿的课程表后,拍板:“今儿孩儿生儿咧,请个假吧,你搁家也停不了多长时间,孩儿成天都恁想你,正好叫孩儿跟你多耍会儿。” 猫儿欢呼:“大爷爷万岁——” 柳长青失笑:“你这孬货,都大学生了,还是这么不待见 上学?” 小蕤说:“只要俺小叔搁家,别说上学,去白拾金元宝猫儿也不稀罕。” 柳茂说:“一年就一个生儿,不去就不去吧,”看见柳长青抱起了柳若虹,帮她擦鼻涕,他又加了一句,“其实要是天气不好,也可以请假,搁家自学是一样哩。” 猫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他现在还没有开专业课,一星期才能进一次计算机教室,他早就想翘课在家自学了。 柳钰咧嘴:“小凌,你见过鼓励孩儿逃学哩家长没?” 柳凌笑着看柳侠:“咋没见过,我不但见过鼓励孩儿不学无术哩家长,还见过鼓励小叔啥都不干,当一辈子吃饱墩儿哩小侄儿咧。” 孙嫦娥正在给小萱换棉袄,刚才一眼没看住,小胖子就给自己灌了一袖子的凉水,他本来是想自制能吹大泡泡的肥皂水的。 她闻声抬起头:“猫儿,您小叔可是个大肚汉,他要是当吃饱墩儿,可不好养活。” 猫儿说:“好养活,我肯定会给俺小叔养成个白胖子。” 孙嫦娥忍不住笑:“那我等着哦,从小紧他吃紧他喝,养了十来年都没给他养出几两肉,你能给他养成个白胖子?” 猫儿看着柳侠又黑又瘦的脸,使劲点头:“能。” 今天的菜真的很丰盛,孙嫦娥和柳茂、柳凌原本计划的是六个凉菜,十个热菜,两个汤,柳侠临时要求增加了两个菌菇炒肉;柳茂早上又去买了一条桂鱼和饭店里做好、回来只需要上笼加热的水晶肘子;还有柳钰买的一个双层奶油大蛋糕。 十点半,冬燕打来电话,他和怀琛订了两套烤鸭,问还需要什么。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4 孙嫦娥说什么都不敢再买了,那么大的八仙桌都要摆不下了。 许应山这两个月和柳长青成了忘年交,隔三差五就要过来和他谈天说地喷一番大江东,今天他本来也想过来的,可他忽然想起,曾广同曾经说过,望宁一带有个说法,小孩子过生日不宜太过隆重,否则会折寿,许应山考虑到猫儿的身体,觉得还是避嫌的好,就只打了个电话过来祝猫儿生日快乐,生日礼物过后他亲自带来。 曾广同是把自己家和柳家当一家人看的,不算数。 柳凌提议来点酒助助兴,要不,祝贺猫儿长大的时候碰个杯都没东西。 曾广同习惯晚上睡觉前喝一盅,在这里存放了两箱五粮液,今儿正好排上用场。 十二点整,柳凌和柳侠照着书上的菜谱合力打造的最后一个菜——松鼠桂鱼端上来了,全体入座,准备开席。 先点生日蜡烛,唱生日歌。 几个小家伙一人一个调,多声部多到简直能破世界纪录。 接下来,许愿。 柳侠提前交待注意事项:“猫儿,许愿不能说出声,一说出来就不灵了。” 胖虫儿说:“还有,只能许三个,多了也不灵。” 猫儿忽然有点紧张,他看了看柳侠。 柳侠对他点头笑。 猫儿镇定了一下,然后双手合十,把护身佛包裹在手心,眼睛里闪耀着温暖的烛火。 十来秒之后,他把护身佛小心地放回毛衣内:“好了,许完了。” 几个小的争先恐后吹蜡烛。 小萱问:“哥哥,你许哩啥?” 满桌的人同时拍桌:“不能说。” 小萱很牛气地看着猫儿:“你不说我也知,你肯定是想,想,想生……生……生一大群尿哩可远可远哩孩儿。”他又扭头问柳凌,“爸爸,一大群是多少呀?” 柳凌说:“一个加强连嘛。” 小萱马上学嘴:“对,一个加强连尿可远哩孩儿。” 小蕤说:“奶奶,我记得你跟俺说哩是一个排,咋现在又成加强连了咧?” 孙嫦娥摆手:“我不用恁些,您一人生俩我就可高兴,不论妮儿孩儿。” 胖虫儿说:“奶奶,我知,你其实是老想要妮儿” 柳若虹迷茫地看着大家:“妮儿?” 小丫头虽然聪明伶俐,可她还不足三岁,对男女这种抽象的概念还很迷糊。 柳侠揪了揪她的小鬏鬏:“嗯,妮儿才能绑鬏鬏,你就是妮儿,奶奶,还有咱全家都可待见你。” 小丫头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小鬏鬏,对小萱说:“嘿嘿,你都没。”然后她转向猫儿,“哥哥,你生可多妮儿哦。” 怀琛笑起来:“猫儿,你昨晚上才长大,今儿就许下这么一个宏伟的愿望,任重而道远啊!” 猫儿心里臊得要死,嘴上却十分硬:“小菜一碟,不就一个加强连哩孩儿嘛。” 冬燕做出上下打量猫儿的样子:“啧啧啧,一个加强连哎,小凌,得一百好几吧?看猫儿这秀秀丽丽的小身板儿……” 柳侠豪气冲云:“冬燕姐你不懂,我们猫儿这身板儿看着瘦,净肌肉,一百好几算什么?我们猫儿老寿星命,再每窝儿都生四胞胎,六十岁之前保证完成任务。” 柳钰倒抽气:“每窝儿都四个?那不是老母猪嘛。” 柳侠对着柳钰瞪眼。 柳凌说:“猫儿,加强的意思不仅是数量,还指质量,武器装备得厉害。” 猫儿一拍胸脯:“没问题,五叔你到时候验货,保证个顶个的迎风尿十里。” 曾广同哈哈大笑:“那,长青,咱是不是该先为猫儿这一个加强连碰一个?” 柳长青也忍不住笑:“嗯,是值得碰一个。” 男人们一人一小杯五粮液,小萱和胖虫儿俩小男子汉和女人一样,一人一大杯露露。 大家一起举杯:“猫儿,生日快乐!祝你早日完成一个加强连的任务。” 第316章 半章 中国北方的春天永远是惊鸿一瞥来去匆匆,可也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更加珍惜。 京都做为历史上受到战争创伤最少的千年古都,拥有多处大型皇家园林和历史遗迹,再加上当代建设的各种公园,游玩赏春的地方相当多。 不过,和近年来飞速上涨的人口数量一比,这点地方就不够看了,再加上最近几年全国范围内大幅度连续性的工资普调,人们兜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余钱。 家里有了余粮,生活没有了后顾之忧,人就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享受了,比如,好像被遗忘了多年的踏春、游春、赏春这种颇具风流雅韵的事情列入在了平常百姓的生活日常中。 所以春天一到,京都城里凡是有点风景意境的地方,全都人满为患,公园平常的做为放松休闲的幽静之地,现在俨然成了人头攒动的喧嚣闹市,不要说休闲,耳朵想清静片刻都成了奢望。 为此,不少人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尤其有车的人家,到了周末和节假日就拖家带口地往城外跑。 老杨树胡同的柳家算不得真正的有车一族,可叔侄几人也已经连着三个星期天都没着家了。 没办法,小萱和哥哥姐姐们通电话,听他们说凤戏山现在多美,他们每天放了学漫山遍野地跑着玩多开心后,马上觉得自己每天只能在老杨树胡同的小树林和爸爸学校的林荫道上感受春天的人生很委屈,于是,爸爸和哥哥们有点时间就带着他出去踏青——骑自行车,因为路途即风景。 不过,这个星期六,柳家叔侄几个要在自己赏春了。 一路凡尘_分节阅读_715 连续出去了几个星期,小萱对外面有点审美疲劳,再加上家里的很多花都开了,他觉得家里现在更漂亮,大人们更是觉得放着家里这么美的风景不享受太遗憾。 所以,今天小蕤终于能睡个懒觉了,他到九点半才起床,等他吃完早饭,后院里,程新庭的烧烤摊子都支好了,那喆的羊肉串都已经穿了好几十串了。 柳葳穿着长胶靴,手里拿着把塑料笤帚,正在清扫小池子。 现在池子里的水是两周前放进去的,春季风大,经过两个星期,水已经有点脏了,得把池子清洗干净后再放进新的水。 柳凌在拿着水管喷洒花坛。 圆形的大花坛里,灯盏花开得正艳,烧饼花的花苞才刚刚裹红,那肉铺老板娘是个热情厚道的人,当初给的花籽都特别好,两种花都是白色、粉色、大红、紫红样样都有,开花的时候,五颜六色,特别漂亮。 樱花已经开始凋谢了,西府海棠正在盛开期,一树的粉色花朵,比云霞还灿烂。 小萱和胖虫儿一人拎着一个小桶在来来回回地跑,忙着给小萱那棵宝贝小银杏树浇水。 祁含嫣躺在楝树和柿树之间的网兜吊床里晃晃悠悠地吃着零食,铺着花褥子的躺椅在楝树下沐浴着斑驳的阳光…… 小蕤跑到过道口,又突然转身跑回前院,然后很快转回,怀里多了个看上去非常专业的相机。 他就在过道口的位置,左腿跪地,举起相机开始咔嚓咔嚓地照。 几个人显然是都习惯了小蕤的做法,继续干着各自的事,对他的古怪举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蕤一连咔嚓了十来下,才站起身跑到程新庭跟前:“大晌午的吃烤串是不是有点傻?我们老家只有夏天的夜市才有烤羊肉串。” 程新庭熟练地穿着板筋串儿,瞟了小蕤一眼:“晚上吃太多肉不好,中午吃,下午活动,这样是最合理的。” 柳葳在那边笑:“程叔叔,您是不是所有的生活习惯都必须符合科学的依据?” 程新庭说:“没有,凭感觉,我如果听说一种新的东西,会仔细考虑,觉得确实比我原来的习惯有道理,我就会改,而且改的很彻底。” 柳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你这心态和毅力一般人达不到。” 一般人即便拥有开放的心态,能坦然承认新的事物要优于自己原来所坚持的,但要付诸行动来彻底改变自己的固有习惯,却往往做不到。 程新庭说:“人生不易,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而已。” 小蕤突然把相机对准了程新庭:“程叔叔你早晚要成大哲学家,我要照张你未成名时期的生活照,等将来你成了大名人,肯定值钱。” 柳凌和柳葳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年前,小蕤跟在曾广同身边三个多月,一直到柳长青和孙嫦娥回中原,他都确定不下来自己究竟想学什么,曾广同非常想让他在书法或绘画方面发展。 可小蕤觉得自己不行。 他是个感情丰富细腻,但却不会每天耽溺于幻想的人,柳家人最重要的特质之一——脚踏实地,在小蕤身上也体现得彻底。 他对曾广同说,他虽然毛笔字写得不错,但那只是跟一般人比,而他很清楚,不要说是大书法家,他只需要想想自己家里几个人写的字,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水平是不可能靠书法安身立命的。 绘画就更加不可能,他一点基础都没有,即便曾广同愿意手把手教他,对他倾囊相授,他现在开始也已经太晚了,他等不及了,他想和叔叔们一样,早点挣钱拿回家。 元旦期间,小蕤偶然跟着那喆看了一场几位摄影爱好者联合举办的作品展,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摄影,他觉得如果拍得够好,照片也可以表达很深刻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比起书法和绘画,摄影器材显然要容易掌握得多。 小蕤说,他如果不能成为一个专业的摄影师,靠出卖摄影作品来养活自己,那就开一家婚纱摄影馆,他发现京都有很多专门的婚纱摄影店,荣泽却一家都没有。 小蕤相信,就冲荣泽人爱追逐时尚的劲头,拍婚纱照肯定很快就会在荣泽形成一种风尚,如果开一家婚纱摄影店,不愁没有生意。 虽然大家都觉得小蕤的想法很天真,靠拍婚纱照挣钱养活自己这事有点玄,可既然小蕤喜欢,大家就都表示支持。 小蕤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行以后再学别的,只要肯动手干,总有一天小蕤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职业。 那喆所在的京都工大就有摄影专业,许应山和工大一位副校长有过一面之交,就凭着同桌吃过一次饭的交情,许应山就把事情办好了。 许应山说,小蕤只是旁听课程,不需要学籍,不存在包分配和京都户口之类的麻烦事,所以这事根本没难度,那位副校长因为这事能够结交到他,倒是人家占了他的便宜呢。 小蕤去工大上课的前一天,猫儿翘了一节政治课,去给他买了这架进口相机,说是小叔的命令。 相机看上去很牛逼很专业,小蕤非常非常喜欢,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抱着,他对相机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爱不释手。 发现小蕤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喜欢摄影,柳凌和猫儿他们在担心小蕤以后工作的同时,也挺高兴,毕竟,爱好和职业正好能够重合的概率还是很低的,每一个赶上的人都很幸运。 小蕤前后左右认真地给程新庭拍了好几张,弄得程新庭哭笑不得,他以为小蕤是开玩笑呢。 小蕤又跑到了程新庭的右前方,镜头对准程新庭来回地转,嘴里还在碎碎念:“自然,平静,一看就是日常状态,等成了名人,这种原始老照片肯定值钱……” 即便有机会,我也不想成为名人,程新庭穿着签子想。 第317章 来临 小蕤为未来的名人拍完了照,跑过去想帮着柳葳刷水池。 柳葳不让他下水:“快完了,你别沾脚了,去给猫儿打个电话,看孩儿几点能回来?” 猫儿上大学后,周一到周五就没时间去戴教官家里学习了,可他又不愿意丢掉太极这个爱好,于是和戴教官商量了一下,周末两天多学点招式,平时自己在家里和柳凌拆招练习。 因为一周只有两天学习时间,猫儿十分珍惜,正好戴家老爷子也收了两个徒弟,都已经跟他学习了二三十年了,半个家人似的,猫儿每次去的时候,除了接受戴教官和戴家老爷子的指导,两位师叔也会跟猫儿过过手喂喂招,这样方式学习,效果非常好,所以猫儿每次去至少是一晌,一去一天的时候也经常出现。 小蕤飞跑着去了前院,没一分钟,猫儿、毛建勇和一个身材高挑、衣着时尚的漂亮姑娘一起出现。 猫儿和柳凌、程新庭他们打着招呼,又说了句“俺小蕤哥搁前头帮我蒸饭咧”,就跑到池子那边,不听柳葳不让他下水的吆喝,脱了鞋袜跳进池子。 小萱和胖虫儿浇完银杏树后,爬到了东北角那棵黄连木伸到墙外的一根树枝上,悬空和小树林里玩耍的小孩子说话,发现猫儿回来了,小萱大声问:“哥哥,你今儿咋这么早可回来了咧?” 柳凌正好浇完了花,过来把水管递给猫儿,猫儿把沉积在底部的泥冲起来,柳葳用笤帚往出水口扫:“戴伯伯他二哥今儿过生儿,人家全家晌午去饭店。孩儿,今儿有风,您俩不敢上恁高。” 小萱专门晃荡了两下自己站着的树枝:“没事儿,树枝儿可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