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落星》 第一章含垢忍辱 夜。 一豆火光燃起,油灯下,一根棉线穿过针眼。 “阿姐,不要费神了,这件衣服明天再补吧。”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扬起脸说道。 “嘘——”一个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大声说话,爹还在睡呢。阿姐马上给你缝好。明天你去伴读的时候,就不会再被赵老爷骂了。” 一想到早上被赵老爷冤枉的事情,沈流霜的心情便沉闷起来。 今天早上,赵英才又带着自己这些伴读、书童们到后院里比赛摔跤。赵英才受高人指点,学了一些武功,把这些书童们一个个揍得鼻青脸肿。 正巧赶上赵老爷路过后院,他看到这几个书童衣衫不整的样子,很不高兴,便问赵英才情况。赵英才说,这些书童顽劣,自行比赛摔跤。赵老爷大怒,每人抽了二十鞭子,又罚了半年的工钱。 沈流霜越想越难过,不是因为自己挨了鞭子,而是因为自己才给赵英才当了不到半年的伴读,就要罚半年的工钱,这相当于白干了! 沈流霜抬头,看着姐姐耳朵上的那个木质的楼花耳坠——那是玉儿送给姐姐的。 玉儿是赵公子的丫鬟,也是自己儿时的玩伴,跟自己关系很好。 可是沈流霜一直想着,等这个月发了工钱,要把这个木质的楼花耳坠换成银质的,这才能配得上姐姐的天生丽质。 可是……自己积攒的半年工钱,被罚光了! 沈流霜越想越憋屈,不禁流下眼泪来。 “霜儿,”姐姐见沈流霜哭了,便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在姐姐这里撒撒气就得了。明天千万不要黑着脸给赵公子看,否则别说工钱没有了,就连这份差事也会丢的。” 没了差事,就没了饭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总叫父母养活了。沈流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姐姐,我们这些人难道永远做这份差事,受这等气吗?难道……难道我们要当一辈子奴才吗?” 姐姐一把捂住了沈流霜的嘴:“不许胡说!这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告诉了赵家公子,咱们全家都要受牵连!” 沈流霜把话憋了回去,可是这些想法落到肚子里,像一个火种,在他的胸膛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总有一天,我要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沈流霜心想。 第二天,沈流霜照样跟着几个书童一起,早早地去赵英才门外候着。这些书童的名字叫什么的都有,刘四,张狗儿……这些下人们本来很少正经起名,却不知道沈流霜的名字为什么取得堂堂正正。 赵英才起得晚,书童们从日出等到隅中。沈流霜等几个书童,就在台阶下百无聊赖地站着。然而,只有沈流霜的心里面想着事情。 “血流为精,气流为灵。精以养生,灵以伤生……动以化精,静以化灵,炼神还虚、还虚合道。” …… “一气神和,归根复命,行住坐卧,绵绵若存,所以养其浩然者,施之于法,则以我之真气,合天地之造化,故能嘘为云雨,嘻为雷霆……“ 沈流霜背诵的这些,是落木山上的高人教给赵英才的一套心法口诀。赵英才平时懒惰,只有在师父突击检查之前才开始背诵这些东西。而仅仅是凭借赵英才的只言片语,沈流霜便快把这套口诀背诵下来了。 然而,背诵这些口诀还不足够成为落木山上的大侠那样的高手,必须还要有高人指点,才能真正地参透武功。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手呢?沈流霜想着……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赵家清风镖局的趟子手,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的收入。如果每个月有五两银子……那么姐姐、爹、娘就都不用那么辛苦地做工了,自己这些月钱至少可以让家里人都吃饱。 然而……这些趟子手,每一个都身负武功。自己却根本没有学成武功的机会。 沈流霜正想着,赵英才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英才身后的丫鬟玉儿正忙不迭地给他穿上绸衫。 赵英才比沈流霜大两岁,个子比这些书童高一头。他走到这些书童中间,仿佛公鸡进了母鸡群里,格外显眼。 赵英才见沈流霜正分神,便走到了沈流霜的面前,一掌击向了他的胸口。沈流霜只感到胸口一闷,眼前一片漆黑,然后向后踉跄了几步。等了好久,才渐渐恢复了视力。 然而沈流霜始终没有跌倒。 赵英才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道:“这八卦掌的威力也不大嘛,师父难道是在骗我?”他叹了一口气,又朝旁边一个书童的后背拍去,书童登时被打地扑在了地上。 赵英才这才“哼”地笑了一声,冲几个书童一招手:“你们几个,跟我来,今天咱们还玩摔跤。” 这些书童乖乖地跟在赵英才身后,不敢吭声,就连倒地的那个书童也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 同时跟着赵英才的,还有赵英才的灵宠玉儿。 灵宠,是狩魔人抓住的有灵力的妖兽。这些灵宠,大部分被人炼化成了灵核,以供人修灵之用。还有一些灵宠,由于可以幻化成美丽的女子,而被买去,给官家、富人做了“奴婢”,来满足他们某方面的需求。而根据货色,市面上流行的灵宠有猫女、狸女、狐女。猫女俊俏,比常人胜在容貌。狸女婀娜,比猫女胜在身段。狐女妩媚,比狸女胜在娇态。然而,玉儿不是这些女人,而是一只鼬女。鼬女是雪鼬化成的女子,样貌、身段等虽不及前者,然而她们大都是十三四岁豆蔻少女,其间妙处不可言说。赵英才年龄尚小,玉儿的身体他还没有享用过,不过,玉儿迟早是他的。 直到一处枫树林下,赵英才坐在一处石墩上面,两手各指一个书童,让他们上前。 “老规矩!把我放倒了。你们俩一人赏二两银子。”赵英才说完,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赵英才见两个小书童怯怯地上前,便不耐烦地把他们拽了过来,双掌齐出,打在两个书童脸上。 “啪!”两个书童的鼻子被打得鲜血直流,其中一个还被打落了门牙。两个书童同时拜伏在地:“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公子武功太厉害了!” “哈哈哈……不堪一击!”赵英才大笑道。 玉儿也拍手笑道:“好呀好呀,公子好棒。”说完,给赵英才喂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赵英才又伸手叫了两个书童上来。两个书童战战兢兢,因为怕被打掉门牙,所以一直用手护着脸。 结果赵英才这次根本没有打向这两个书童的脸,反而化掌为拳,击向两个书童的胸口,只听两个书童胸前闷响一声,都向后仰倒躺在了地上,一时间竟没了气息。 玉儿又对赵英才眉开眼笑:“公子好棒哦。不过公子啊,你的武功现在要比他们强太多,不要使太多力气哦,否则会把这些人打死的。” “滚开!”赵英才一把把玉儿推倒在地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几个奴才,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 “来!你!还有你!一起!”赵英才唤着沈流霜。 沈流霜发现,赵英才自从学了什么“八卦掌”以后,掌力大增,如果还像几天以前那样默默挨打,恐怕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死…… 沈流霜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但是沈流霜和另外一个人不一样,他并不是慢慢踱上前的,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赵英才发现沈流霜狂奔过来,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格挡。 沈流霜终于等到了机会,一脚踹在赵英才屁股下面的石墩上。 沈流霜本以为,这石墩倒掉,赵英才自然也会失去平衡而倒下去,结果他太低估了自己的力气。这一脚下去,石墩竟然纹丝不动。 其他书童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流霜这奇怪的举动:他竟然敢忤逆赵公子! “砰!”地一声,沈流霜的胸膛挨了重重一掌,整个身体被打飞出去,重重地落在玉儿身边。 “噗!”沈流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眼前漆黑一片。 我这是死了么…… 沈流霜心脏里的血液仿佛被这一掌给排空了,仿佛一个的饱满的气球被人用力踹了一脚而爆裂开来。 “他娘的!你是想搞偷袭?”赵英才大怒。他站起身来,直奔沈流霜而来。 就在这时,玉儿忽然抱住了赵英才的腿,跪在他面前:“奴婢万死!不该惹赵公子不痛快!可是……” “滚开!”赵英才一脚踢开了玉儿,回头看沈流霜,一脚踩住了他的脑袋,使劲儿往土里踩:“受死吧!你个狗奴才!” 赵英才高高地抬起腿来,只要他的脚一踏下去,便能让沈流霜脑浆迸裂! 第二章龙吟狼啸 就在赵英才的脚落下去的前一瞬间,沈流霜感到体内似乎有一丝热流瞬间流遍了全身。 原来,由于沈流霜背熟了《聚灵》的心法,他的潜意识早就开始了聚灵。只是由于沈流霜从未受过武学的训练,他的灵力只是像散兵游勇一样散落在全身各个穴位。然而,赵英才适才所用的八卦掌一下子把沈流霜心脏中的血液排空,心脏瞬间变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泵,瞬间把血液抽回,激活了这些散落的灵力。 在灵力聚合成的一瞬间,沈流霜忽然感觉到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感到刚才被打得喷血,非但没有让自己更虚弱,反而像掀掉了一块堵在自己心脉上面的巨石,让自己的血液流转起来了。 “吼呜……” 就在这时,赵英才仿佛听到了一声微弱的轰鸣声。 仔细分辨,这声音来自自己的颅内! 这声音,又似龙吟,又似狼啸。 赵英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更不明白听到这声音以后,自己的动作为什么会变得迟钝。 …… 赵英才听到这种声音以后,先是一愣,随即又变得凶狠起来:管你什么声音,先杀了你再说! 然而,赵英才没想到的是,他的脚抬起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失去了八成的平衡。沈流霜趁机去推他另一只脚,赵英才“扑通”一声便跌倒在了地上! 沈流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有些苍白:“赵公子,你输了!” 周围的书童完全看呆了。他们从来都只想着能少挨些赵英才的打,谁曾想过打赵英才? 赵英才愣了半天才说话:“我输了?” 沈流霜提醒道:“你自己说的,我们两个若是能将你放倒,你就输给我们每个人二两银子!” 赵英才气急败坏,站起来,向书童们一指:“刚才我输了?” 几个机灵的书童率先下跪:“赵公子没输!” 沈流霜吃惊地望着他们,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然而,连和自己一起的同伴也下跪了。 “赵公子没输!是我们输了!” “可你明明刚才倒在了地上!”沈流霜对赵英才道。 沈流霜还小,他还不明白,有些时候,输赢不是按照规则判定的。 玉儿忽然叫道:“沈流霜!你个奴才!刚才明明是赵公子对你手下留情,你还不下跪认错?” “是么?”沈流霜愤怒地瞪着玉儿:“你不过是个灵宠而已,比奴才还要奴才,凭什么说我是奴才?”沈流霜不明白,玉儿平时对他说话客客气气的,今天怎么骂他? 玉儿忽然一愣,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 赵英才站起来,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你不是奴才么?今天就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且看看这招!”说完,赵英才又是一掌呼啸而来。 沈流霜知道赵英才这些个月,只学了一招半生不熟的八卦掌,所以这一招还是八卦掌。 然而,今天赵英才已经给沈流霜做过太多次示范,沈流霜早就熟悉了八卦掌的套路,于是他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掌。 也是八卦掌! 两掌相击! “啪!”清脆的响声,响彻了整个枫树林。 赵英才和沈流霜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赵英才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堂堂清风镖局总镖头的大少爷,跟着落木山的高手学了半年的武功,竟然仅仅和沈流霜打了个平手? 沈流霜跌倒在地,紧接着喷出了第二口鲜血。 然而他喷出去这口鲜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体虽然虚弱了许多,但是神智比刚才更清醒了。他自己不知道,那是因为吐出去的是浊血,剩下的血液越来越清澈,灵力在里面运转更自如了。 沈流霜虚弱地笑道:“赵公子……你又输了。” 赵英才忽然感到一丝恐惧。 他从未见过谁的笑容里藏着这么多的恨意。 赵英才见到沈流霜已经流了那么多血,只要再追加一掌,一定会杀死他! 赵英才又是一掌! 沈流霜也是一掌! 然而这次沈流霜避开了赵英才的掌,这一掌直击赵英才的胸膛! 赵英才的手掌也打在了沈流霜胸膛上。 “砰!”一声闷响过后,赵英才和沈流霜都躺倒在了地上。 难道都死了? 其他书童都惊呆了:同是作为赵英才的书童而已,什么时候沈流霜竟然有如此实力了?竟然能和已经跟名师学习半年的赵英才打成平手? 玉儿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到沈流霜身边,把沈流霜抱在自己怀里。只见沈流霜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再不像能活过来的样子。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七手八脚地把赵英才扶起来,其中一个书童狂奔出枫树林出去报信。 “流霜哥哥……你不能死啊……”玉儿急得哭了起来。 枫树林里忽然响起了猎猎风声,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踏风而来。 这便是赵英才的师父许丹青了。 许丹青刚一落地,便把赵英才抱起,朝他的胸口猛击了两下。赵英才也和沈流霜一样,喷出一口血来,然后咳嗽了几声,呼吸也正常了。许丹青又从衣衫里掏出一粒丸药,给赵英才喂了下去。 玉儿看到这,赶紧跪在许丹青面前道:“大师,请您救救他吧!” 许丹青斜着眼一瞧,发现玉儿容颜俏丽,年纪却还小,身上却隐隐地有妖灵气息,于是道:“你是我徒儿的灵宠,反而替别人求情。你这个奴才是不是有些吃里扒外了?” 玉儿道:“大师,奴才的命确实不值钱,可是这也是一条命啊……” 许丹青冷哼一声:“既知如此,就应该知道我的造化丹可是不救贱命人的!你走吧。” 玉儿却不肯走:“大师。我是雪鼬幻化成的灵宠,请您杀了我,取我的灵核,救救他吧。” 许丹青大怒:“好你个奴才!你以为自己的命是自己的?你的命是赵家人的!就算是你死了,你的灵核也该归赵家人所有,去救这个人干什么!”玉儿还要说话,许丹青却大手一挥:“滚!这小子能差点儿杀了我的徒弟,我没有杀了他便是宽宏大量了。你若还在此碍我的眼,休怪我连他的全尸都不给留!” 玉儿不敢再言,一个人拖着沈流霜的“尸体”去了。 两个时辰以后。沈家。 沈流霜的父亲沈十三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玉儿用手碰了碰沈十三,将一株绿色的植物双手捧了过去。 “止血草!”沈十三有些惊讶:“玉儿姑娘……” “快给他服下去吧!”玉儿道。 “好!”沈十三不敢耽误,忙找到一个陶制的舂来,用捣药杵将其捣碎,温水送服下去。 止血草一般用于外伤,然而沈流霜受的是内伤,这样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 奇迹发生了,服过这止血草以后,沈流霜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也有了断断续续的呼吸。 沈流霜从小体质便优于常人,几乎从不生病,若不是家里穷,营养跟不上,沈流霜肯定要比现在长得更加壮实。 看到儿子被玉儿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沈十三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又有一个疑问:这止血草十分珍贵,市价要二两银子才能获得一株。玉儿是如何得到的?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玉儿冒死从赵英才的房间里偷出来的。 沈十三道:“多谢玉儿姑娘。若姑娘不嫌弃,我们家还存有二两碎银子,就权当给姑娘的谢礼吧。” “我不是为了钱才救他的,”玉儿满面愁容:“那……他现在如何了?” 沈十三道:“他身上还有一点气息,你……放心好了。” 玉儿问道:“难道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沈十三道:“可能会……可能不会……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孩子从小便受过很多伤,后来都好了,他的恢复能力还是挺强的。” “哦,”玉儿又问:“叔叔,我能经常来看他吗?” 沈十三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姑娘毕竟是赵家的人,姑娘这样不会被责罚吗?” 玉儿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想到这一层。 沈十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玉儿:“玉儿姑娘,你说,霜儿与赵公子打架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龙吟?” 玉儿道:“像龙吟,又像狼啸,说不清是什么声音。” 沈十三陷入深思,因为这种声音,他听过。 这个声音是一种叫做睚眦的神兽所发出来的。 十二年前,在自己所住的清风岭上,他亲眼见到,两个神秘的人物与睚眦之间,爆发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战斗。 他还记得那个生物:兽头如龙,兽身如狼,通体鳞片如金片,哗啦哗啦作响,它喷出的火焰,将整个清风岭上的树烧成了一片灰烬。 然而,一道耀眼的白光过后,这个巨大的生物发出如龙吟狼啸一般的声音之后,消失了。 随后,两个神秘的人物找到了沈十三,说沈十三的妻子即将诞下一子,千万不要让这孩子拥有灵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让沈十三保守这个秘密,他们送给了沈十三一个灵宠,说给有钱人家豢养,就能让家人到山下去安家,且衣食无忧。他们又替这个孩子起了一个福名,叫做流霜。 于是沈十三便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女儿来到了山下,把灵宠给了赵家人豢养,凭此换了一间小宅院,又签了卖身契,最终沈十三举家成了赵家的奴才。 一年以后,沈流霜出生,沈十三又一次在颅内听到了这种似龙吟又似狼啸的声音。 而今,这是第三次听到。 难道说……那个奇怪的生物,跟自己的儿子有联系? 沈十三是个老实巴交的樵夫,他不懂灵力,不懂武功,在这种时候,他拿不准该如何做。 他只知道,赵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和叫嚷声,有人把自己的宅院给包围了…… 第三章睚眦必报 沈十三和玉儿出门一看,正是赵家老爷赵兴学。他正骑在一头枣红大马上面,杀气腾腾地望着这座宅院。 赵兴学马鞭一指:“把沈流霜搜出来!” 沈十三赶紧下跪:“老爷,不知奴才哪里得罪……” “滚开!”一个手持铁棒的家丁,一脚把沈十三踹开了。 一行人进去,把沈流霜拖了出来。 赵兴学一努嘴,旁边一人给沈流霜的嘴里塞进了一粒红色丹药。 沈流霜微微醒转过来,感到身体一下子恢复了大半。 赵兴学坐在马上骂道:“狗奴才!竟敢伤我的孩子?今天就让你瞧瞧,奴才伤了主子,是什么下场!” 沈流霜声音微弱:“是公子让我们放倒他的……” “放屁!”赵兴学道:“这狗奴才还学会顶嘴了?来人,把人押上来。” 沈流霜看到,自己的姐姐、母亲,还有父亲,都被绑了起来。父亲母亲一直在磕头求饶,哭天抢地,只有姐姐含悲看着自己,仿佛再也看不到了。 沈流霜知道赵兴学是要做什么了,于是赶紧跪下求饶:“赵老爷,都是奴才的错,求老爷放过我家人吧!” 赵兴学表情狰狞:“狗奴才,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看好了,这是你对主子不敬的后果!” 赵兴学一努嘴,一个趟子手抽出鬼头大刀,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阿母!”沈流霜亲眼见到自己母亲人头落地,心中大骇,眼泪汹涌流出,使劲全身力气奔跑过去,身体却被两人死死拖住。沈十三和女儿眼睁睁地看着她人头落地,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随即大哭起来。 “赵兴学冷哼一声:”看好了,这是你打英才第一掌的后果!“ 赵兴学一挥手,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阿爸——”沈流霜惨叫一声,双膝跪地,“砰!砰!砰!”不停磕头,转眼之间,额头处鲜血直流:“老爷……求您了……留下我阿姐吧!” 周围人见沈家两口子只因自己的孩子不听话而受如此牵连,都暗自摇头叹息。也有的还在心里暗骂:这个沈流霜,当奴才却没有奴才的样子,不安分守己,牵连家人,丧门星! 赵兴学根本没有理会沈流霜,说道:“看好了,这是你打英才第二掌的后果!” 阿姐的人头也滚落在了黄土地上。 沈流霜的哭泣渐息,不知道哪里生来一股力量,站起身来。身边的两个仆役竟没有摁得住。 赵星星大怒:“狗奴才!你不跪了?信不信连你一起杀?” 沈流爽目光之中全是恨意。他浑身颤抖,拳头握成了骨白色。 一声龙吟狼啸之声响天彻底,震耳欲聋! 这一声龙吟狼啸如鬼哭神嚎。一声长啸之后,周遭寂静无声。 赵兴学的枣红大马吓得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变得狂躁不安。 本来拉住沈流霜的两人忽然同时收回了手,因为他们的手被灼伤了一片。 沈流霜的皮肤表面有如岩浆滚动,温度变得奇高无比。 沈流霜的眼睛没有了眼瞳,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众人看到,沈流霜的背后,竟然隐隐有一个殷红半透明的影子,跟沈流霜动作完全同步。龙首狼身,耽耽虎视,正是沈十三在十多年前看到的那个生物。 众人急忙后退,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家的奴才,竟然身上蕴藏着如此巨大的神力! 沈流霜背后的生物又是一声咆哮,赵兴学所骑枣红大马,竟口吐白沫,立时倒地不起。 “快!射箭!”赵兴学嚷道。 十几支精钢*弩箭一齐射出,打在了沈流霜的皮肤上,然而仿佛打在了铁板上一样,弩箭全部跌落! 沈流霜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一腔怒火导引自己的行为。沈流霜一步跨入人群,身后的睚眦影子便一口叼住了一个弓弩手的身体,甩出去了十几步远! 那弓弩手身上竟然还着了火。 沈流霜所到之处,干草垛、木柴堆尽数点燃,不一会儿,这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赵兴学一边大喊“快救火!”,一边从腰间拿出一把玄铁弓,朝沈流霜射出一箭。 然而,箭镞刚刚接触到沈流霜,便好像被卸了力,瞬间变成红色的铁水,顺着沈流霜的皮肤流下。 睚眦和沈流霜融为一体,直扑入人群,如狼入羊群,转眼便咬死了五六人。 “这,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赵兴学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来,“快!快去找许师傅!” 几个仆役赶紧跑走了。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沈家的房屋,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孽畜,受死!”一个道士踏空而来,此人正是赵英才的师父许丹青。 风声呼啸,一枚铁胆从远处飞来,只听“当!”的一声,众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只见那铁胆打到沈流霜的胸膛,金石相击,却不见沈流霜有丝毫动摇。 沈流霜血红的双眼看向许丹青,让许丹青心中一凛。 这是睚眦! “睚眦者,龙生九子之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龙,青龙,玄龙,苍龙,白龙、蛟龙、蟠龙……然而,这些龙的威力哪能跟真正的龙相比?真正的龙,便是昊天上帝的坐骑——神龙!神龙与狼交而生睚眦。睚眦也继承了至少神龙一半的神力! 作为神龙之子——睚眦,怎么会选择沈流霜作为宿主? 哼!管你神兽还是灵兽,既然蛰伏在别人体内,必然是实力大减。何况,宿主沈流霜体弱,肯定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想到这里,许丹青平添了几分自信。于是他并不与沈流霜正面对抗,而是躲闪腾挪,不时用铁胆挑衅,以此来消耗时间。 “只要能拖过半柱香的时间……你就是我的了!”许丹青想到。 许丹青不想杀死沈流霜,而是想降服他。若降服了睚眦,就有机会吸取睚眦的力量。 终于,沈流霜背后的睚眦影子渐渐淡了。 就是现在! 许丹青的眼瞳骤然收缩:“孽畜睚眦!尝尝我的连环玄胆!”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悬浮于半空之中。 因灵力聚集而微微变暗变红的铁胆悬浮于许丹青的手掌之上,正好似沈流霜的眼瞳。 赵兴学一惊:许丹青施展的悬浮之术如此纯熟,难道说,自己请来的这位高手,已进入了“化灵”境界? 赵兴学之前只是说托人从落木山请一位师父教教自己孩子,没想到竟请来了个化灵境界的大人物!要知道,整个大辽州上千万人,达到化灵境界的,才几百人而已!当真是万中无一! 天地之间,无处没有灵气存在。而武学高手,可以集天地之灵气,存于丹田,为己所用。根据灵力的修为,可将境界分为气灵、丹灵、元灵、化灵、圣灵共五重。 气灵境界:人未结成灵核,灵力以“气”的形式游于丹田,因此叫气灵。沈流霜与赵英才皆是此境界。 丹灵境界:人修成灵核,灵力不再以“气”的形式游走,而是附着在灵核上。灵核即内丹,因此这一重境界也被称为丹灵境界。 突破丹灵三重境,便可将进入元灵境界。 元灵境界:人的灵力能聚成灵核,也能散为元气,可强身健体,甚至于返老还童。 突破元灵三重境,便可进入化灵境界。 化灵境界:修灵者可将灵力转为御气之力,御剑飞行。同时,化灵境界能够在没有天赋灵力的情况下将灵力转化为水、地、火、风、邪、光等灵力。 突破化灵三重境,便可进入圣灵境界。 一旦突破圣灵之境,其实力便不可与化灵同日而语,而是质的飞跃,可以通天入地,往来三界。民间所称“圣人”。 许丹青可以使悬浮之术,可见早已进入化灵境界! 许丹青大喝一声,铁胆爆射而出,空气爆响一声! 赵兴学惊呆了,这一枚铁胆的力量,足有万钧! 铁胆没有击向沈流霜,而是击向了睚眦的左前腿。 “当”一声,金石相击,一道强悍的震荡波辐射出去,周围人家的屋顶上,茅草被席卷一空,房屋摇摇欲坠。仆役、家丁、趟子手们感到一股无比强大的灵力压迫感弥散在这里,都迅速退出战场中心。 睚眦受此一击,惨叫一声,左前腿被击出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 许丹青没有停止,已在百步之外的众人又只听“当!”的一声,耳朵被震得耳鸣起来。睚眦又一次惨叫,右前腿被击出了血窟窿! 睚眦两条前腿已废,然而两条后腿还健壮有力。沈流霜向前猛地一扑,竟一下子到了许丹青身前!许丹青没有料到睚眦竟能一跃这么远,赶紧伸出左手去格挡,结果睚眦张开血盆大口便咬了下去! 然而,许丹青没有感觉到被咬的手臂有多痛。 因为一条胳膊就被睚眦撕了下来! 一条血淋淋的断臂凌空甩了出去,正落在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赵兴学面前。 众人几乎已经看呆了!难道说,这个孩子的力量,竟然比白象观请来的绝顶高手还要强大? 许丹青惨叫一声,拼命地往后退。 睚眦紧追不舍!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两人你追我赶至一处枫林中。 满眼的红色,分不清是血还是枫叶。 许丹青和睚眦都失血过多,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许丹青使出了浑身力气,将余下的两枚铁胆一一爆射而出。铁胆裹挟着枫叶,如一条带血的乌龙向沈流霜扑去。 睚眦的两条后腿也被击中。 沈流霜哀嚎一声,扑倒在柔软的枫叶上面。他双眼中的血红色逐渐褪去,身上的皮肤也不再滚烫。他身后睚眦的残影还在喘息,却渐渐淡化…… 许丹青使出这一招以后,终于也丢尽了所有力气,背靠一棵枫树,终于无力地坐了下来…… 起风了。 干枯的枫叶落下,厚厚一层,掩埋了沈流霜的身体。 然而,沈流霜的眼睛还在怒视着许丹青。 许丹青没有躲避沈流霜的目光,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沈流霜的眼睛里满是恨意,而许丹青的眼神里却十分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丹青终于发话了:“小子,你不是想杀死赵兴学么?你跟我学功夫,回来复仇,如何?” 沈流霜浑身一颤,似乎被许丹青戳到了心里的痛处。 许丹青知道沈流霜已经心动,便道:“你我本无仇怨,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到时候,你跟我学成武功,就可以回来杀了赵兴学,替你的父母和姐姐报仇!” 拜这个人为师? 沈流霜把脸埋在枫叶之中,泪水打湿了枫叶。 枫林里响起了单薄而又悲惨的哭声…… 第四章有实无名 一只雪鼬冲了出来,一口咬住了许丹青的手!许丹青拼命甩脱,可是雪鼬死死不松口,仿佛黏在了他的手上一样。 只听“砰!”地一声,许丹青将灵力运到右手上面,弹开了雪鼬的撕咬。 那雪鼬只是丹灵境界,根本不是许丹青的对手。只见它被弹飞了出去,落到沈流霜旁边,幻化成了玉儿。 玉儿面色惨白,嘴角渗出了一丝血…… “流霜哥哥……不要拜他为师,他是想利用你。你是睚眦的宿主,而他收你为徒,就是想吸取睚眦的力量!” “是么……”沈流霜道:“可是我要杀了那赵家人报仇,就必须要学好武功……” 玉儿道:“可是那会害了你啊!” 沈流霜摇头道:“我只管报仇,至于他害不害我,并不重要。” 沈流霜勉强站起身体,走到许丹青面前:“赵家人杀我全家,我要报仇。只要你教我武功,等我手刃他们家人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许丹青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可是一想到自己可以得到睚眦的力量,便觉得这笔买卖还算是划算的,于是痛快答应道:“当然——” “但是——”沈流霜道:“我不能叫你师父。” “好说,好说。”许丹青根本不在意这些:“不过我倒是好奇,这是为什么?” 沈流霜道:“我父亲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配当我父亲。” 许丹青内心生出一丝怒火,却依然平静地说道:“好,好。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见识!你我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情。所以,这名分不要也罢。从此以后,你可以称我一句许道长即可。” “你在想什么啊!”玉儿终于忍不住对沈流霜说道:“你就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么……” “不要插嘴!”沈流霜的话好像一把刀子,锋利,冰冷。 玉儿眼睛里闪着泪珠,一扭头,径直走到许丹青面前:“许道长,我也想当你的徒弟!” 许丹青明白,玉儿这是想和沈流霜在一起。可是,沈流霜不过是个农夫的儿子,对玉儿的态度又冷淡,他有什么值得玉儿追随的? 许丹青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可以当我的徒弟么?” 玉儿知道,许丹青这是在要筹码:“许道长,我只要生前能够陪着流霜哥哥,等他死后,你可以取走我的灵核!” 许丹青心动了。 狩魔人猎取灵兽的目的便是得到灵兽的灵核。根据灵力境界的不同,灵核可分为丹灵核、元灵核、化灵核等等。这些灵核可以镶嵌到特定的装备上面去,为装备提供许多附加效果。因此灵核的价值不菲,最低层次的丹灵核的价值一般是一百两,元灵核是一千两,而化灵核则是一万两。最关键的是,银子常见,灵核却不常见,因此这些灵核往往有价无市。 然而,若是灵兽心甘情愿去死,所剩下的便不是普通的灵核,而是聚灵核。聚灵核的效果要比普通灵核强太多,相当于下一个更高等级灵核的效果。而且聚灵核可以直接服用,增强人的灵力修为,要比普通灵核好太多太多。因此,一个丹灵聚灵核,几千两银子都买不来。 许丹青觉得今天实在是太值了,断了一条胳膊,却得到了一个睚眦之魂,一个聚灵核? 不过许丹青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白象观历来没有收女弟子的规矩,更无收妖族为徒的先例。这终究是不可以。” 玉儿道:“难道我随流霜哥哥上山,给您做一个仆役,还不行吗?哪怕只是给您和流霜哥哥代劳家务,缝洗浆补,生火做饭,我也愿意。” 许丹青见玉儿求得十分恳切,便心里有些软了,于是道:“白象观倒是常有这样的事情。香客、金主或者杂役中也偶有女人的。”许丹青于是点了点头。他让玉儿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两粒迅速生肌造血的造化丸,喂自己和沈流霜吃了下去。 这造化丸是许丹青亲自炼化的丹药,注入了他的灵力,因此效果十分好。很快,沈流霜和许丹青的脸都逐渐恢复了血色。 玉儿想到,沈流霜不愿意拜许丹青为师,这样许丹青未必肯将所学倾囊相授。况且沈流霜已经得罪过许丹青,自己须在师徒二人之间调和关系,于是坚持拜许丹青为师,只是到了白象观以后,便说是随沈流霜一起来的香客,暂住在观众罢了。 许丹青扔给两个人一人一个红色丹药,道:“圣人收徒还要束脩,我收徒却要给你们见面礼。——这是两枚造化丸,是用灵兽精血和草药配制成的上等丹药,救命用的。你们好好留着吧。” 沈流霜和玉儿虽然讨厌这个人,可他说的毕竟在理,于是两个人都收下了。 一个时辰以后。 许丹青望着自己的残臂,心里边怅然若失,转头望向沈流霜和玉儿两个人:“今天上第一课,便是教你们如何使用灵力。” “灵力和生命力、体力相关,但是属于一种完全不同于后者的力。灵力是天地之间自然存在的一种力,只不过它不为普罗大众所知,只有修灵的人才能感受得到。你们的灵力境界虽然低,但是你们体内有少许灵力,接下来,跟我学着把灵力运用到奔跑中。” 许丹青给两人传授了一套“疾风诀”,让两人背熟,逐一讲解,然后让两人奔跑起来。 沈流霜只感到脚步比之前轻盈许多,奔跑起来也不那么吃力了,然而浑身仿佛有某种力量正不断消耗,估计便是许丹青所说的“灵力”吧。 许丹青见两人已经学会了使用灵力奔跑,便道:“我在前边走,你们跟住了!” 三人一起动身,出了枫树林一直向西北方向走,接连翻过了几道山岗,沈流霜和玉儿就有些招不住了。然而许丹青却行走自如,甚至还能上个树,摘个野果子吃什么的。到了后来,许丹青在前边树上坐着等,两人在后边追赶。等到两人追到许丹青所在树下,许丹青又轻飘飘地飞走了,在前边那棵树上等待……两个人不断在希望、绝望中徘徊,简直是一种折磨。 两个时辰以后,三人来到一处悬崖之上。 沈流霜和玉儿见许丹青停住不前,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了,许丹青却道:“你们看这树上的果子。” 两人抬头,发现这棵树上结了许多半透明的葫芦状小果子,只有婴儿拳头那般大小。 “这东西叫鼠儿果,可以直接吃掉补充灵力,也可以用来炼化丹药。不是很常见,你们以后若是见到了,就留着吧。” 沈流霜摘了一颗鼠儿果放到手里,看起来晶莹剔透,手里感到又凉,又滑,又弹。 “这种鼠儿果要是卖的话,一颗怎么也得值一两银子。”许丹青道:“等你们灵力修为高的时候,自然就能找到有鼠儿果生长的地方。以后要记得,常备一些止血草、鼠儿果一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你们也消耗了不少灵力,”许丹青道:“尝尝吧。” 咬破鼠儿果的外表皮,汁液一下子涌进嘴里,冰爽可口,还有些微甜。不一会儿,丹田之内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刚才用光的灵力一下子补充回来了,精力一下子充沛了许多。 “不累了?”许丹青问道。 “不累了!”沈流霜道。这果子可真神。 “摘几颗留着吧。” 沈流霜摘了几颗鼠儿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玉儿给自己缝制的布包内。 一路上,许丹青又在路上寻找了几种草药和矿石,分别告诉了沈流霜和玉儿名字,并逐一讲解它们的效用。 这些草药,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是补充灵力的,如鼠儿果。第二类是止血生肌类的,如止血草。第三类是用来制毒或解毒的,种类繁杂,不知有多少。 “神农炎帝曾经遍尝百草,明确了这些药草的作用。我今天所讲的,不过是他尝过百草里的皮毛而已。你们若想精通此道,还需去炎国都城去寻找药典。” 接下来的路程中,许丹青把自己教给赵英才的心法口诀重新教给两人,并逐一讲解。一直到了晚上,三人便找一处无风的洞穴睡下。 月如银镜。许丹青和玉儿都已睡下,只有沈流霜独自坐在洞导引灵力。 丹田之内。 沈流霜的丹田,此前一片混沌。然而自从沈流霜第一次把灵力激活以后,丹田有如混沌初开,清者上升,自成一个倒悬的碗,里面岩浆滚动,是为火灵灵池。浊者下降,自成一个正置的碗,里面血水翻涌,成邪灵灵池。 还有一种灵力,乘天地,御六气,变幻无穷,不可捉摸。 沈流霜感到气息不畅,想要站起身来。 “别动!”许丹青的手掌放在了沈流霜的脖颈上面,在背后帮他运气。 沈流霜的脸色变得惨白,全身都开始出汗,随着皮肤表面越来越冷,这些汗水凝结成了冰霜,沈流霜整个人都几乎冻僵。 最后一点灵力回归丹田,沈流霜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一回头,发现许丹青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 “许道长,我的灵力……如何?” 许丹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万年一遇。” 万年一遇?要知道,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至今,也不过万年。 “从灵池上看的话,你几乎是个废人……”许丹青叹道。 许丹青道:“一般人丹田之内只有一个灵池,用来储存灵力。而你……有三个灵池,而且全是天赋灵池!” 灵池和天赋灵池是有区别的。一般的灵池,只能储存灵力,然而天赋灵池却能够储存不同属性的灵力。比如,一个人如果拥有火属性的灵池,那么释放关于火的技能时,便比其他灵池更加容易。 “三个灵池,难道不是更好吗?”玉儿问道。 许丹青道:“你是妖,自然不懂这个道理。人和妖不同。一般的人,只有一个灵池。这种人最易成才,因为他把这灵力所得全投入到那一个灵池中去就行了。而两个灵池的人,则需要把所得灵力分配到两个灵池中去。因此灵池涨高也就要慢一半。而三个灵池的话,想要达到相应的高度,需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 沈流霜眼神一凛,只是说道:“据说赵兴学是苦心修了十年才修到元灵之境界的。就算我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三十年之内,我也能够赶得上他!等他七十岁的时候,我再杀他不迟!” 许丹青长叹一口气:“小子,有志气。我不如你……”许丹青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喃喃自语道。 沈流霜忽然问道:“许道长,既然我有三个灵池,是不是相应的,有三种灵力?” 许丹青道:“这个倒是未必。有的人的灵池是天赋灵池,有的人却不是。不过,你的三个灵池,每个灵池都有不同的属性,分别是火灵、邪灵,还有一种灵力,我未曾见过或听过。这才是我说你是万年一遇的原因。” 沈流霜特异的体质让许丹青忽然有了惜才之感。然而……一想到沈流霜根本不算自己的弟子,只能算自己的交易伙伴,自己的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本是人生幸事,何必纠结什么师徒名分呢。”许丹青如此安慰自己道。 于是许丹青道:“你也不必沮丧,你体内有睚眦之魂,比常人聚灵的速度快很多。而且你比常人更刻苦,那么如此一来,你未必比不上常人。况且,这个世界上,也并非所有武学废人都没有出息。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也是天生三种灵力,但是经过常人数倍的努力之后,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沈流霜眼睛发出光芒:“是谁?” “神农氏,炎帝。” 第五章白象观 三人风餐露宿,连走两天,第三天日落时分,才远远看到一座玄青色的山峰,像一把匕首,直直地刺上去,流出如血的云彩来。许丹青一指:山腰上,有一座白墙灰瓦的小道观:“那个地方叫白象观,便是我居住的地方了。”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许丹青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们赶紧跟上。”说完,许丹青在山谷中几个起落,好像风筝一般越飞越远,很快便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许丹青走后,两人下了山坡,又上了山,又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摸到山顶的观门。此时两人已经汗出如浆。 门“咣当”一声开了,庙中跳出来一个长黑毛痦子的道士,手里提着把三尺桃木剑,厉声喝道:“汝是何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提问一下子给两人问蒙了。沈流霜定了定神,抱拳拱手:“道长,我们是来找许道长的……” “蠢材蠢材,这么近的路程,走了两个时辰?我看你还是滚回乡下去吧。”道士转身走了。 这道士嘴里真是不干不净……沈流霜刚想发作,后来一想,自己初来乍到,武功也低微,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 两人懵懵懂懂进了观门,只见这个白云观规模很小,只有七进院落大小。两人一路跟着黑毛痦子往前走,发现左右配殿里的神像早已残破不堪,香案上的法器和道士的臭袜子、破衣服胡乱堆在了一起,香案旁边,到处都是赤膊喝酒、抠脚、打牌九的道士们。两人心里暗自诧异:就这种地方,能学好功夫吗? 没想到黑毛痦子道士一跳,转过身来,厉声呵斥:“别以为这儿不能学功夫!告诉你们,整个大辽州,除了这儿,就只有金乌城中能学功夫了!好好学着,不要再腹诽心谤!” 两人吓得不轻:心里暗自想到,这家伙……难道能看穿我们的心思? 黑毛痦子道士嘴角轻蔑地一撇,冷哼一声:“那是当然!” 两人一路上不敢胡思乱想,沈流霜只好背起了《聚灵》的心法口诀。 黑毛痦子道士道:“许师叔已经跟我说过了,学武功之前,先要静心。所以你们先跟我学一段时间,谁的心静,谁就能去跟着许师叔学东西。我叫温玉侯,你们要叫我温师兄。” 温玉侯带两人往东边灵官殿踱去,说是要带两人去往住所。两人一进偏殿,便见一个泥塑猴子举着金箍棒好像要打人的样子,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灵官举着单锏,做降魔状。然而由于时间太久远,塑像的泥彩早已剥落,王灵官的脑袋和胳膊之间织满了蛛网,根本不像个斩妖除魔的护法尊神,倒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妖怪。 塑像后边是一张床铺,被子皱皱巴巴的,一边搭在床上,一边落在地上,脏得如生锈一般,还隐隐透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是人住的地方么?沈流霜想。 温玉侯回头瞪了沈流霜一眼,怪叫一声:“不得无礼——这不是给你们住的地方。” “那我们住哪儿啊?” “跟我来——” 两人的房间,是一件茅草屋。当看到里面的陈设时,沈流霜和玉儿彻底傻了。 这间屋子里,堆满了破箩筐、破坛子、烂兽皮,到处是灰尘和蛛网,却只有两块大石头,看起来就是两人的床铺了。 温玉侯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在心里骂我,骂完之后,把这里给我收拾干净,从今以后,你们便住这里。” 令温玉侯惊奇的是,他竟然听不见两人心中的骂声。 因为沈流霜此时此刻,只有恨意。 温玉侯倒是有些惊奇:“你们倒是骂我呀?” 沈流霜恭恭敬敬道:“道长,这间屋子很像我们家曾经住的房间。如果收拾一番,未必不能住人。” 温玉侯敛容道:“有你这种态度,甭管什么武学废人还是武学天才,成就肯定不低!” 温玉侯走了以后,沈流霜和玉儿一声不吭,连夜把整个房间打扫好。 正收拾着,沈流霜忽然道:“玉儿,你……来受委屈了。” 玉儿一听沈流霜这么说,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许久才说:“只要流霜哥哥能手刃仇人,我不怕委屈。” 沈流霜又问道:“你在赵公子那里过得锦衣玉食,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受罪呢?” 玉儿一听,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浣花笺折成的小鸟来,到沈流霜面前捧给他看:“流霜哥哥,你记得吗?” 沈流霜道:“你已经把它拿给我过很多次了,到底想说什么呢?” 玉儿一听,眼光黯淡下去:“没关系,流霜哥哥,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沈流霜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沈流霜喜欢在月光下修灵。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月光很暖,很亮,像阿姐给自己补衣服时点亮的油灯。 慢慢地,沈流霜进入了冥想状态。 意识海中。 沈流霜感到丹田火灵灵池的岩浆中,好像隐伏着一个什么生物。 那个生物龙首狼身,在岩浆中酣眠…… 沈流霜好像一只会行动的眼睛,逐渐靠近…… 忽然,那个生物睁开了它一片血红的双眼,它的眼珠一滚,便把沈流霜吓出一身冷汗! 醒来以后,沈流霜便想到,那个生物,便是自己寄宿在自己体内的睚眦。仔细感受刚才体内的灵力,只运转了不到一个周天,便被这种惊吓感吓退了。 重来! 然而,沈流霜每次进入冥想状态,都会看到那片火海中的睚眦的眼睛,然后被吓醒。 如此几次,恁沈流霜再强的定力也无法承受得了。沈流霜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站起身来,凌空打了一拳出去。 “噗”的一声,二十步外老律堂的一盏灯笼灭了。 沈流霜大喜。他没想到自己随意挥出的拳头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力量? 然而,当沈流霜高兴没多久,他再次挥拳的时候,却再也无法扑灭二十步以外的火焰了。 这是……为什么? 沈流霜忽然悟道了:因为他是睚眦的宿主,所以他也想睚眦一样,怒气越高,则灵力越强,领悟力也越强。刚才那一瞬间,他屡次聚集灵核而不得,是以他越来越愤怒,才有这样的力量的。 因此刚才的那一拳,一下子释放出了很强的力量。 沈流霜尝试着回忆刚才愤怒的感觉,又击出一拳!然而,自己此刻因为领悟到了自己的潜能而高兴,哪里来的愤怒的感觉呢?因此这一拳又没有成功。 “啪!”沈流霜接下来这一拳击打在一只手掌上面,原来是许丹青接住了他的手掌。 沈流霜赶紧抱拳拱手:“许道长。” 许丹青问道:“今日你如此疲惫,为何还在修灵?” 沈流霜道:“道长说我资质太差,所以为了赶上常人的境界,就要多加练习。” 许丹青暗自点头,心想如果自己教的上一个徒弟赵英才如果有沈流霜一半努力,也不可能打不过他了。其实沈流霜离开赵家,不仅仅是因为沈流霜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赵英才实在不争气,许丹青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成就感。 许丹青道:“我在老律堂中休息,看到你刚才那一拳,已经突破了你现有的灵力境界,所以上来看看。” 沈流霜赶紧问道:“请问道长,我现在是什么境界,又突破了什么境界?” 许丹青道:“你现在身体内有三个灵池,灵池里的灵力依然以气的形式游走,因此你现在处于“气灵”境界。只有当三个灵池里都有灵核的时候,才算是进入了丹灵境界——然而,你刚才竟然能以力御气,可以说,光刚才那一拳,便进入了化灵之境。” 化灵之境! 自己竟然直接越过丹灵、元灵,直入化灵之境? 许丹青道:“不要高兴太早,境界高不代表灵力强。一个灵力强劲的丹灵境界高手也可能击败刚入元灵境界的废人。而且,你的灵力发挥还不稳定,刚才那一拳,只能是灵光一闪罢了。”许丹青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早已暗自吃惊:这沈流霜仅仅是给他讲解了一次《聚灵》,便已能初窥灵力的门径,将来的实力不可小觑! “你现在去找温玉侯吧。”许丹青忽然道:“既然你不愿意休息,那么就提前开始修灵。” “难道他没在睡觉吗?” “他睡不着。” 第六章平心静气 血。 三颗头颅,一一滚落在地。 狰狞的笑容。 枫叶,泪水…… 父母惨死的场景如幽灵般一直在沈流霜脑海中徘徊不去,这压抑的画面被温玉侯感知到,让他喘不过气来。 “停!”温玉侯冲沈流霜大吼道:“我让你什么都不去想!我让你听琴!我让你闻熏香!一点作用都没有!这是第三遍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温玉侯试图让沈流霜平心静气,可是这孩子,心思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想得实在太多。 沈流霜拭干了眼泪:“对不起……师兄。给你添麻烦了。我保证不会胡思乱想了。” 温玉侯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你根本不适合修灵。修灵的第一步就要平心静气。你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怎么平心静气?” 原来温玉侯有一种能看穿别人心思的天赋,因此许丹青让他来对沈流霜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沈流霜生气,他气的是自己无法平静下来。随着怒气的积攒,他的灵力也如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只听“砰!”地一声,屋中的灯灭了。 温玉侯“呀!”了一声,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声爆响,是灵力爆裂啊。 “你还能灵力爆裂?” 灵力爆裂,便是以力御气没有控制住火候才有的一种现象,只有化灵境界的人才有,难道说这小娃娃这么快就有了? 温玉侯正疑惑间,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原来是玉儿轻悄悄地推门进来。 玉儿道:“师兄,我知道怎么让流霜哥哥平静下来。” 温玉侯斜着眼睛看玉儿:“怎么着?你比我还厉害?” 玉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散发出一股药香。 温玉候忍不住道:“清心散!这么贵重的东西……” 玉儿道:“不瞒道长说,这是我从原主人赵英才那里偷来的。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吃里扒外……” 温玉候打断玉儿道:“不用说了,你的心思我全懂——你有些秘密,别人不知道,可是我能看得出来。” 玉儿知道,温玉候有一身看穿别人心思的本领,便感激地看了温玉候一眼,将瓷瓶里的粉末倒进瓷杯,和水搅匀,喂沈流霜喝了下去。 一副清心散下肚以后,沈流霜的情绪一下子稳定多了,可是温玉候却说,他依然达不到标准。 玉儿道:“我从小和流霜哥哥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心里才会最平静。” 沈流霜有些纳闷儿: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玉儿却知道?于是将信将疑地随玉儿走到屋外。 玉儿抬头,伸手一指:“流霜哥哥。你看,月亮。” 月光如纱如雾,轻轻笼罩下来。沈流霜的心情一下子澄明起来。 玉儿把一只浣花笺折成的小鸟放在沈流霜手上。 温玉侯斜着眼:“这玩意儿能有用?” 玉儿浅浅笑着,对沈流霜道:“流霜哥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沈流霜感到月光与自己浑然一体,于是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一下子进入了冥想状态。 沈流霜脑海中的血,渐渐淡了,头颅、黄土……模糊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澄明。 温玉侯静静地感受着沈流霜的心境,语气放缓道:“这才可以了。” 沈流霜的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气,还有散落在空气中的灵。 灵,好像空气中一个个小颗粒,触摸他的皮肤,甚至能进入他的皮肤…… “灵,无时无地不在。你要感受它们,并吸收它们。” 温玉侯发现,对于一个只是处于“气灵”阶段的人来说,沈流霜对灵的感知能力实在是强大。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能沉浸在这种体验中,而不知疲倦。 很快,沈流霜便感受到,体内的灵,体外的灵其实别无二致,是同一种灵。无论是冰霜之灵、火焰之灵,光之灵,暗之灵,无非都是灵的表现形式罢了。 在他慢慢体悟这一点的过程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久。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太阳偏西,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沈流霜站起身来,四顾茫然。 沈流霜发现昨天傍晚遇到的热闹景象全然不见了。白象观里,到处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有几个正襟危坐,嘴里嘟嘟囔囔念些什么经之类的。还有一大帮小孩子,赤身裸体,对着一面照壁一拳一拳地打…… 他们是谁?凭空冒出来的?昨晚怎么没看到?沈流霜纳闷。 “他们是来白象观学功夫的。平时住在山下,每天上来学武功,晚上回去。”温玉侯啃了一口梨,说道。 沈流霜明白了。白象观的道士能活下去,靠的就是收徒弟学费。这些富足人家,都会让自己的孩子来白象观里学功夫。更有钱的人家,会邀请白象观的道长到自己家里去,给自己的孩子当“私人教练”,赵家就是这样的情况。 沈流霜又有疑问:“那为什么有的人在背《聚灵》,有的人却在打墙壁呢?” 温玉侯道:“那些背诵《聚灵》的小娃娃,和你一样,都是没有达到丹灵之境的学徒。若是到达了丹灵之境,就可以开始淬体了。那些打墙壁的孩子,就是在淬体。” “淬体?” 温玉侯道:“一个人光修灵可不行,还要使身体强健。这么说吧,修灵能增强人的精神力量,影响的是灵力破坏力,而淬体锻炼是一个人的肉体力量,影响的是人的防御力、恢复力、耐力。” 沈流霜问道:“那我可以学习淬体了吧?” 温玉侯道:“你也太猴急了吧?我听师叔说,你之前偷学了《聚灵》的心法;在来白象观的路上,你又急着凝成灵核,昨天刚来,你又要跟我修炼心境。一口不能吃个胖子,你慢点儿消化啊。” 沈流霜有点儿不好意思:“师叔说我是天生废物。所以,笨鸟先飞,以勤补拙嘛。” 温玉侯却摇头:“我看你就是体质特殊了一点儿,要说资质,可以说是上等。而且师叔说,你体内还有睚眦之魂,若是它能够觉醒,你的悟性恐怕还会更好。” 沈流霜的目光坚毅:“那就更不能浪费这上等资质了,要好好学才对得起自己的资质!” 温玉侯摇头。他是真没见过有这么强烈的学习欲望的孩子……本来还想让他陪自己打牌的。温玉侯好久都没打牌了,其他人都知道他有看穿人心思的天赋,不愿跟他玩。 沈流霜道:“师兄,我现在可以接着学了吗?” “你等出月亮的时候再来吧,白天的时候,你又该胡思乱想了。”说完,温玉侯长叹一声:“不知道劳逸结合,真是蠢材!” …… 沈流霜没有理会温玉侯的恼怒,而是满脑子只想一个问题: 如何淬体呢? 沈流霜跑去太极宫找许丹青,发现许丹青和玉儿都不在。但是他却不想浪费这宝贵的时间,于是赶紧跑去那边正在击打石墙的裸身孩子。 “嘿!嚯!嘿!嚯!”沈流霜学着那些孩子一遍一遍呼喊着,拳头打在石墙上,不一会儿便出了血。 旁边的那个小孩儿停下来:“喂,废物,你干嘛学我?” 沈流霜听那两个孩子叫他“废物”,并未生气。他本来就被许丹青认为是废物一个,说他这个,简直是实至名归。 于是沈流霜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想和你一样,学习淬体。” “就凭你的废物资质也想学淬体?”那孩子冷哼一声:“狗奴才!背主的奴才!勾搭主人的丫头私奔的狗奴才!就是你想学,本大爷也不教!” “奴才”和“废物”不一样。沈流霜平生最恨别人骂自己是“奴才”。因为自己的家人也常常被说成是“奴才”。沈流霜怒从心中起:“你再说一遍?” 那孩子更嚣张了:“说你便怎样?你是奴才,是下人,却想学武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相好的姑娘,她也是奴才,可惜她是个贱货,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跟你这个狗奴才一起私奔,真不要脸!” 这个孩子的骂声一下子引来了周围孩子的围观,“奴才”“贱人”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一个人愿意替沈流霜说话。 “你是奴才,就该认清自己的地位。说你呢!赶紧给大爷跪下道歉吧!哈哈哈……”周围人哄笑道。 沈流霜握紧了拳头,眼瞳也逐渐变红。 那孩子看到沈流霜握紧的拳头,冷哼一声:“就凭你,也想打我?” 周围孩子们哄笑道:“奴才打主子!狗咬人啦!” 沈流霜再也忍不住,一拳打了出去。然而这一拳却打了个空。 对方早已是丹灵之境,对灵力变化的感知力远在沈流霜之上,因此一个侧身便躲过了。 而且沈流霜由于这一拳扑空,整个身体失去了重心,往前扑去。那个孩子就势一拖,把沈流霜拽了过去,膝盖猛地一抬,顶在了沈流霜的鼻尖上。 沈流霜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了地上,鼻子里边的鲜血汩汩冒出。 “流霜哥哥!”一道人影扑过来,赶紧把沈流霜从地上扶起来,正是玉儿。 “哈哈,有一个狗奴才来了!小贱人!你不好好侍奉你们家主子,却来这白象观,是不是要让我们哥们几个爽一爽啊?” 沈流霜听他们说话如此下流,浑身青筋暴起,灵力在丹田之内如锅中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不好!”在远处观战的许丹青忽然飞身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沈流霜拎走了。 原来许丹青一直在远处观战。他要观察沈流霜的愤怒对他灵力的影响,现在他终于知道沈流霜为什么会在父母被杀那天变成睚眦了。 这孩子,平时还好,一旦发起怒来,体内的灵力便如开水一样沸腾,威力是平时的几倍! 太极宫中。 “许道长,对不起,刚来了一天,我就惹是生非,让您费心了。”沈流霜道一躬身:“还请道长责罚。” “我为什么要责罚?你又不是我徒弟。”许丹青淡然道。 “那……”沈流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做的很好。”许丹青道:“他们这些人,仗着自己家里有些权势,不把下人看在眼里。张口闭口‘奴才’、‘贱人’,可是在权势更大的人面前,他们比奴才还奴才,比贱人还贱人呢。这些人,才该打!” 沈流霜没想到许丹青会为自己说话,一时间张口结舌。 许丹青道:“我今天带着玉儿给你采了些草药,可以加速你聚灵的境界。还要为接下来你的淬体做些准备。” 对于许丹青的好意,沈流霜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 然而他很快就想到了,许丹青之所以全力帮自己,是为了吸收睚眦的神力。想到这里,心里便没有什么愧疚的了。 “谢谢道长。”沈流霜道。 许丹青拿出一颗两寸长短、血红色的植株,取了上面的一朵火红色的花朵:“这是鬼火草,剧毒。吃下去有死掉的风险,不过,也可能帮你凝成火灵核。” 沈流霜问道:“许道长,这个东西很珍贵吧……” 在沈流霜的印象中,许丹青炼药的那些材料中,没有一样是低于一两银子一棵的,这株草恐怕也不列外。 许丹青道:“不要管它多少钱,吃下去就是!” 沈流霜感激地看了许丹青一眼,便吃了下去。 许丹青心里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个月二百两银子的收入,买了这几株鬼火草,到底有没有用……” 第七章鬼城酆都 沈流霜没有料到的是,沈流霜吃下这鬼火草,身体竟然完全没反应。 许丹青两手各把住沈流霜的脉搏,发现了异常:鬼火草的火灵力到了丹田以后,竟然一下子就消失了。 灵力凭空消失……这让许丹青无法接受。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许丹青长叹一口气:“算了,我们明天再试试吧。”说完,许丹青转身便走。 沈流霜忽然拉住许丹青的衣袂道:“许道长,我想要淬体。” 许丹青道:“淬体是身体进入丹灵之境才可以练习的,你当务之急是凝成三个灵核,以进入丹灵之境。” 沈流霜道:“凝成三个灵核遥遥无期,我不能这样耽误时间。” 许丹青怒道:“小子无状!淬体的本意,是将自己的身体像刀剑一样被淬炼,没有灵力根基的人贸然学习淬体,会导致筋脉尽断,四肢崩裂。你难道愿意冒这个风险?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这么长时间没有睡觉,脑子都变糊涂了!”说完,许丹青便大踏步地走了。 沈流霜知道,许丹青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是因为他也把控不了。 玉儿看到沈流霜闷闷不乐的样子,走过来道:“流霜哥哥,我知道有个方法可以让你现在就开始淬体。” 沈流霜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什么方法?” 玉儿问道:“流霜哥哥,你,怕鬼吗?” …… 白象观所在的山是落木山。落木山西边,也就是炎黄山脉中的一座山,叫做百鬼山,两者之间仅仅差了十几里路程。 玉儿带沈流霜来到了百鬼山。 百鬼山中,百鬼夜行,一到了晚上,这里便变得阴森恐怖,传说中人族、鬼族、妖族的交界便在这里。因此无数鬼魂、妖怪穿梭其间,凄厉惨叫的哭声也不绝于耳。 玉儿和沈流霜在傍晚的时候来到这里。百鬼山的山路崎岖且狭窄,路上越走越黑,到了最后,只能凭借一点惨淡的月光辨认道路。没有鸟的叫声,没有虫鸣,没有一切能发出声音的生物……只有在耳边隐隐作响的气流声。若有若无的阴风,带来一股腐烂的尸体的气息。沈流霜感到这里的空气很湿润,似乎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灵力在无形中改变着什么。 然而沈流霜却并未感到怎么害怕。 有人说过,人一切的恐惧都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沈流霜不怕死亡,又怎么会恐惧? 玉儿自然也不怕,它是妖族,往鬼界无数次,这里的气息让它感到熟悉、安定,因此她越走越轻松,直到后来,它幻化成了雪鼬,在沈流霜前边引路。 一道白影飘过去,沈流霜好像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雪鼬的眼瞳消失了,双眼迎着月光变成了骨白色,雪鼬吱吱地叫了几声,然后它回过头来:“往前走便是鬼界了,我们动身吧。” 雪鼬刚刚说完这句话,沈流霜忽然感到有两股巨大的力量,一左一右挟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前拽进了鬼界。 沈流霜感到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浑身的力气,好像被一阵风瞬间抽空了一样。他没有了体重,没有了力量,只剩下一个控制“自己”行动的意识。 “我这是死了吗?” 沈流霜猛地回头一看,发现在“人界”那边,倒下了一具尸体,正是自己的。忽然,几个像山猫一样的生物扑过来,把自己的“尸体”抬走了。 “别怕,他们还会送回来的。”这声音空灵玄妙,沈流霜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其实是玉儿的声音。 玉儿换了一件纯白素纱的紧身衣服,显露出她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身材。尤其是那弹性十足、小巧精致的前胸,再配合仅仅十三四岁的清纯明丽的面庞,端的是勾魂摄魄,让人垂涎欲滴。 然而,玉儿和自己一样,都成了半透明的纸片状,显然是都变成了魂魄。 “普通人往来三界,都会降低自身的生命力。一个人若是丹灵境界,他入了鬼界,便和普通人一样;一个人若是元灵境界,他入了鬼界,便和丹灵境界的人一样。因此三界之间,很少有战争。因为一旦入侵到外界,自身的实力就会降低很多。” 两人轻飘飘地前行,发现前方是一座城门,守门的士兵和他们一样,除了看起来是半透明的纸片状以外,其余和人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城门上书写了两个大字:酆都。 酆都即鬼城。 入了城门之后,便看到无数小贩沿街叫卖,铺上多摆些人头、人眼、人耳,锅里煮着人的五脏六腑,一排铁钩,挂着人皮……然而沈流霜看到这些,并未感动惊恐,反而觉得平常自在,想了想,是自己变成了鬼的缘故。 两人一直往里面走,直到一个门口挂满了人皮的店门前边,玉儿带着沈流霜进去了。 “我们来煮人。”玉儿坐下,冲里面的人说道:“一会儿人就带到。” 小二露出一口阴森的尖牙:“几个时辰?” “煮到打烊。” “好嘞!”小二跑回去,给两人各自沏了一杯表面上浮着一层碎肉的人血茶。 “为什么要煮人?”沈流霜不明白。 玉儿道:“淬体,和淬炼刀剑是一个道理。都是通过反复磨炼、打击身体,让身体变得更强大。人间的修习者,为了让身体承受住这些打击,就需要集中灵力到被打击的位置上。因此循序渐进产生了一套淬体的方法:淬皮、淬肌、淬骨。丹灵之境淬皮,丹灵之境对应淬皮。元灵之境对应淬肌。化灵之境对应淬骨。只有这样一一对应,才不会伤到自己。师父之所以不让你淬体,主要是因为你的灵力不强,身体承受不住打击,可能会害了自己。” “但是妖界、鬼界和人界不一样。鬼没有实体,因此无所谓淬炼。而妖的皮肤、筋骨可以从灵魂中随时剥离出来,所以妖的淬炼要比人的淬炼容易地多,也无需受那些痛苦。” 此时,那口大锅中的器官正在血水中不断翻涌着。 煮人就是淬体的过程。沈流霜明白了。 喝完茶,沈流霜感到时间不能这样在等待中浪费,于是又开始了修灵。 沈流霜发现,鬼界的“灵”和人界的灵完全不同,以至于刚开始的一瞬间,“修灵”竟然无法进行下去。 如果说人间的灵力是一种生命力,那么这里的灵力便是一种死亡力。 “这是邪灵,是鬼界的一种力量。”玉儿道。 沈流霜慢慢理解了这种灵力的特性,便一下子把全身的灵力排空,又一口气吸收进来这种邪灵。 沈流霜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对待邪灵这种灵力是如此饥渴。这些邪灵好像受到了强大的号召一样,疯狂地钻进皮肤,进入血液,经过肌肉、血脉,全部流入丹田。丹田之内,有一个正置的碗,里面血水翻涌,正是邪灵灵池。 玉儿坐在沈流霜旁边,能够感受到沈流霜周围的空气剧烈地流动,甚至带动起了一阵微风。最终,这些黑色的邪灵流入到邪灵灵池之内,竟然慢慢地凝成了一个黑色的球体!球体以暗红为心,最终变成了一只暗红的邪眼。 邪灵灵核竟然聚集成了! 当沈流霜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一堆皮囊、肌肉、筋节、骨头、脏腑、头颅……正热气腾腾地被煮在一口大锅里。沈流霜感到一丝熟悉——这正是自己的身体。 “小店打烊了,客官可以明天再来煮人。”店小二走过来,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 玉儿便告诉小二,把这些皮肉送到酆都客栈去。 玉儿便和沈流霜一起,到了酆都客栈的一处暖阁之内。 暖阁里红罗软帐,灯光柔和,熏着妖界淡淡的欢宜香,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感觉。只有那两大盆热气腾腾的身体器官,仿佛在提示着沈流霜这是在鬼界。 玉儿说:“请公子稍等片刻”,便自己走到了屏风之后。 沈流霜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今天的玉儿有些陌生,以前玉儿都是称呼自己“流霜哥哥”,而不是什么“公子”。 再联想到玉儿刚才与自己说话时候流转的眼波,轻柔的语气,沈流霜感到了身体的某个部位正迅速地变化着。 只听见素纱衣服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屏风后蒸腾出一片氤氲的水汽。过了不知多久,玉儿赤身裸体走了屏风,站在了沈流霜面前。 沈流霜浑身酥软,只有一处僵硬。 玉儿道:“流霜哥哥,如果想要重回人间,必须要把这些身体器官组合起来。但是只有妖才能做到。所以……” 玉儿两腿交叠着前行,慢慢地走向沈流霜,身体以一个十分诱人的姿势弯下了腰,两团柔嫩的皮肤贴紧了沈流霜的胸膛。 沈流霜明白了:玉儿是妖。与妖交*合,才能拥有妖的能力。 …… “你还是处……“沈流霜忽然道。 玉儿浅浅一笑,用手指轻轻滑过沈流霜的脸:“我懂的,你不要紧张。” 第八章光影拳 沈流霜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挣躺在一块青石板上面。自己只要再往旁边移动一寸,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如果不是青石板上刻着”酆都客栈“四个字,沈流霜几乎觉得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 沈流霜抻了一下懒腰,感觉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被换过一样,皮肤紧致,筋骨灵活、血脉通畅。一般人的淬体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从淬皮、淬肌到淬骨。然而沈流霜的淬体则完全可以说是同时进行的:他昨晚被剥了皮,割了肉,抽了筋脉骨头,剖了五脏六腑,一起放在锅里煮一天,也就是说同时进行了淬皮、淬肌、淬骨……这不需要承受任何痛苦,只需要和玉儿睡一觉……简直是事半功倍啊。 况且,洗澡解乏,若是把身体拆开来煮,岂不是更加解乏?自从身体被煮,沈流霜感到五脏六腑之内的浊气仿佛被完全排空了一般,上山以来积累的一切疲乏都消失不见。 然而,一想到昨晚和玉儿所做的事情,自己便感觉有些怪异:现在的自己,是妖,还是人?以后与玉儿如何相处? 等回到了白象观中,沈流霜发现众人还在呼呼大睡,只有温玉侯在负着手往天上看。 “你从来不睡觉的吗?”沈流霜问。 温玉侯被吓了一跳,大喝道:“扰了老子的遐思!真是的!”转身便走。 沈流霜此时心情很好,好奇心也重,于是跟了上去,问温玉侯道:“请问师哥,你是怎么做到能不眠不休的呢?” 没想到温玉侯一脸凝重地摇头道:“你是不知道不眠不休有多痛苦。我不是能清醒,我是睡不着。” 沈流霜也不理会睡不着和保持清醒之间有什么区别,只觉得如果能一直保持清醒就可以比常人多出一倍的时间来修炼,那么便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于是道:“温师哥,你既然觉得睡不着是痛苦的事,那么两个人一起睡不着,总要比一个人独自睡不着所承受的痛苦多。所以你还是教教我吧。” 温玉侯怒道:“你当真觉得睡不着是一件好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把睡不着的时间利用起来来修炼,就能比常人取得更大的成就?对,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知道人生更大的痛苦是什么吗?就是当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感到特别孤独,根本无心修炼。于是我每天日复一日地就这样看着天,浪费着自己这种不用睡觉的天赋。” 沈流霜道:“温师哥,我觉得,你的孤独还有一个原因吧——你能看穿别人的心思,所以别人不愿意跟你交朋友?” 温玉侯砰撇撇嘴道:“什么别人不愿意跟我交朋友,是我不愿意跟别人交朋友。所有人都在心里骂我,表面上却跟我嘻嘻哈哈。都是些什么口是心非的东西!我才不跟他们那些人交往呢!” 沈流霜道:“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温玉侯眼珠一转“不是。” 沈流霜道:“那就是了,如果我要是想骂你,我就一定会在嘴上骂你。这样,我便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了。对吧?” 温玉侯道:“有理!” 沈流霜道:“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温玉侯想了想:“如果你是个真诚的人,我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沈流霜道:“那我告诉你啊,我跟你交朋友的原因有二,一是觉得你是个没朋友的人,我也是个没朋友的人,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吧。二呢,是我想要跟你学不睡觉的方法。” 温玉侯乐了:“行,你够坦诚。我教你。” 万没想到,温玉侯的方法就是:坚持不睡觉。 睡觉是一种习惯,不睡觉自然也可以养成习惯。当不睡觉的习惯盖过了睡觉的习惯时,人自然就不睡觉了。 “这种不睡觉的天赋,跟灵力也有关系。我自己感觉,我小时候虽然睡不着,但是平时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是自从修灵以后,灵力越强,平时就越精神,怪哉!” 见沈流霜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温玉候道:“当然,起初坚持不下来,就要吃些提神醒脑的药草,比如龙胆草,或者熏香,龙涎香……不过,这些东西都挺贵重的,所以你还是量力而行吧。”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就这个睡觉的问题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山门开启,二三十人一拥而入,有的去打坐背聚灵心法,有的便去了演武场粹体。沈流霜看这些孩子如此,便也不甘人后,去了演武场,准备找个角落去淬体。结果被温玉侯一把按住:“昨日打你的那个人,是个孩子王。你现在去淬体,恐怕人家还要找你麻烦。这样,我教你一套防身的功夫。” 学武之人,须有三种功夫。一种是外功,即淬体,锻炼自己的抗打击能力。一种是内功,即修灵,灵力即能量;还有一种便是普通的拳脚功夫,也就是一定的技巧。温玉侯教沈流霜这套拳法,叫做光影拳,其实是一种唬人的技巧。 温玉侯把沈流霜领到一处没人的山崖上面,道:“我教你这套拳法,叫做光影拳。你看好了。” 只见温玉侯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神色严肃。忽然,温玉侯浑身一颤,躯体之上仿佛冒出了成百上千条胳膊,胳膊上面又仿佛长了成百上千个拳头,仔细看,却全是拳影和臂影。所有的胳膊一起挥舞,所有的拳头一起动作,一下子让沈流霜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起来。 温玉侯停止了动作,道:“光影拳是我独创拳法,说实话,跟比自己水平高的人对决的时候屁用没有,人家根本不管我的拳头在哪儿,光靠力量就能掀我一跟头。不过这套拳法用来虚张声势再合适不过了。你学了也可以防身。” 紧接着,温玉侯教了沈流霜一套心法口诀。沈流霜没用上一会儿工夫就背熟,温玉侯稍加解说,沈流霜便能理解了。 其实光影拳并不算是一种拳法,而是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使拳者只需要灵活结合光线,把灵力分散到身体各处,伪装成胳膊和拳头。而自己的拳头却隐藏其中,伺机而动。 沈流霜结合心法,打了一套光影拳,发现每打一拳出去,就有一个“影拳”跟随,只要拳头够快,看起来一下子能击出三四个拳头,也确实是能够虚张声势的。只不过沈流霜还未进入丹灵境界,所击出的拳头看起来影影绰绰,不像实体。 温玉侯没有想到沈流霜悟性竟然这么高,一直点头赞许,道:“这套光影拳,是受灵力境界影响的。丹灵境光影拳,最多能使出十多个影拳。元灵境光影拳,最多能使出一百多个影拳。化灵境光影拳,可以使出一百多个光影拳,而且这些影拳都是实体。至于圣灵境界,我也不知道了。” 言外之意,这套拳法是温玉侯独创,他现在和许道长一样,都是化灵境界,所以也不知圣灵境界的时候,这套拳法会有什么威力。 沈流霜刚一学会这套拳法,异常激动,便什么都不管,甩开膀子打了起来。只是他灵力修为尚浅,只打了半刻钟的时间便筋疲力尽。然而沈流霜并没休息,而是以修灵代替休息,直接原地打坐,吸取空气中的灵力。 这套拳法名为“光影拳”,实际上配合光灵的灵力来施展最好不过,创造出的“影拳”不仅逼真,而且能使晃耀敌人的眼睛。沈流霜却没有光灵的灵池,因此只是开头几下影拳近似实体,余后的影拳则越来越淡。 直到傍晚时分,丹田之内灵池经过几次排空——涨满的循环,已经变得疲劳不堪。就算是沈流霜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他也几乎无法坚持了。于是坐下来休息,等待夜晚降临。 等等!自己怎么能睡觉呢?沈流霜心中如此提醒自己,于是马上站起来,想让自己精神一下,结果感到浑身酸软,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流霜哥哥!”玉儿忽然跑了过来,扶住了沈流霜。 沈流霜回头一看是玉儿,顿时满脸绯红,话都不会说了:“玉儿……你,你怎么来了?” 玉儿嫣然一笑:“我和师父今天去打猎了。晚上咱们可是要吃大餐哟。流霜哥哥,你累了一天,一定要多吃些,这样才能长好身体的!” 第九章同室操戈(上) 许丹青的卧房在太极宫旁边,是整个白象观里少有的形制规整的房屋。沈流霜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只见许丹青站正在一个三足大鼎旁边,单手抄着一个大锅铲,不断地翻搅着什么。另一只袍袖空空荡荡,沈流霜猛然想起许丹青失去手臂的事情,心里莫名一阵心酸。 沈流霜走近,看见锅内红红地炖着一条鱼,还在冒泡。 “许道长,您……您亲自……下厨?”沈流霜有点儿结巴,在白象观,像许丹青这种地位的人是绝不会做饭的。他没想许丹青竟然还亲自下厨,而且是做饭给他吃! 许丹青冷哼一声:“你小子够有福气。白象观下面的江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条冉遗鱼,就算见到了,也抓不到。今天你走运,也是因为玉儿卖力,她入水驱赶,我在岸上捕捉,这才捕上来这一条大鱼。” 冉遗鱼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让其他弟子觊觎?所以这一条鱼,许丹青并未交给膳房的伙夫来做,而是把鱼藏进了自己的布袋里,一路偷偷带了回来。 “你吃了这顿饱饭,可不许对其他人说!”许丹青把手里的锅铲扔给沈流霜:“赶紧吃吧,汤都给我喝干净!” 冉遗鱼的味道很鲜,是难得的上等食材,更何况冉遗鱼是灵兽,吃了它还会增长灵力。因此沈流霜不敢浪费,连鱼骨头都嚼了一遍,吸干净滋味才肯吐出来。 “许道长……你不吃吗?” “臭小子!”许丹青道:“你不是要淬体么?就凭你这种麻杆一样的身子骨,淬体不怕把自己搞死了?这些天你不用去膳房了,天天来这里吃。我看半年之内,能不能让你变得健壮些。到时候,就算你的灵力修为还是没有突破丹灵境界,淬体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死了。” 沈流霜忽然眼眶有些温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平时也是有好吃的先让自己吃。 吃光了一鼎的鱼,沈流霜觉得这辈子头一次吃得这么饱,热汗冒出,浑身说不出地舒坦。而且,冉遗鱼是灵兽,所以吃完这些鱼之后,沈流霜觉得腹内正不断地往丹田之内补充灵力,好像比自己打坐修炼还要快些。 许丹青忽然问道:“你温师兄教你功夫了?” 沈流霜不敢隐瞒,便说:“教了我一套光影拳。我已经突破了第一重境界。” “哦?这么快?”许丹青心底暗自赞许,不过嘴上却说:“拳脚功夫本小技,于灵力修为本没什么用。什么光影拳也好,光影脚也罢,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记住,灵力是本,拳脚是末,你切不可本末倒置。” 沈流霜点头道:“明白!谢谢许道长指点。” 许丹青听沈流霜左一个“许道长”,右一个“许道长”,听着心里烦,说话的兴致全无,黑着脸走了。 “许道长这是怎么了?”沈流霜见许丹青走了,心里还纳闷儿。 玉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好说什么,只是道:“流霜哥哥,许道长让我给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冬衣。快到冬天了,师父给你做了一件冬衣。” 玉儿从身后捧出来这件冬衣的时候,沈流霜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每年快到冬天,姐姐都会给自己缝制一件冬衣。 沈流霜将冬衣接过来,发现这件冬衣有些特别,似乎……很重。 “这件冬衣的胸部是用雪狼的皮织成的。师父说,胸膛是最重要的部位,要用好材料保护。雪狼是灵兽,所以……”玉儿不再说下去了。因为玉儿也是灵兽,她的皮也可以做冬衣。 大部分雪狼都是丹灵境界,因此它们的皮有很好的防护性能,一般的刀剑想在上面留下划痕都不可能,只有强弓劲弩才能戳破它。而且,雪狼皮的保暖性能也很好,有一件雪狼皮制的大氅,再冷的天气也不怕。——赵英才就有这样一件雪狼皮的大氅,自己的这件冬衣虽是只有一小块是雪狼皮,却也弥足珍贵了。 “谢谢你,玉儿。”沈流霜道。 玉儿却摇头:“不是我猎的雪狼,是师父。” 沈流霜心里涌起一阵暖意:“附近的雪狼本就不多,又是这种天气,师父还要去找雪狼,实在是不容易啊。” 沈流霜将冬衣穿上,发现正合适,尤其是前胸的部位,摸起来硬硬的,十分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沈流霜又感到一丝异样…… 他发现,穿上这身冬衣以后,浑身变得火热起来。 “玉儿……”沈流霜惊奇地看着玉儿,想让她解释。 玉儿微微一笑,道:“雪狼是灵兽,它的皮,自然也附带有灵力效果。雪狼本身是不畏严寒的,是因为它是天生火灵。流霜哥哥,虽然你现在没有结成火灵灵核,可是你现在的火灵之力,应该不比凝成了火灵之力的人差太多——你可以试试。” 沈流霜之前已经跟许丹青学过如何简单释放自己的火灵之力,于是和以前一样,他走到了一处油灯前,将火灵灵力集中到手部,只听“噗”地一声,油灯亮起来了。 然而,这一次,自己释放的火灵较之前要大许多,竟然一下子引着了窗户纸……幸亏玉儿在一旁早有准备,吹了一口冷气,将窗户上的火扑灭了。 见着窗户纸被烧了个洞,沈流霜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得了这件冬衣,灵力表现有很大提升;怕的是,这可是许丹青的房间…… 玉儿道:“是啊,我觉得师父对你我还是挺好的。为了让你凝结成火灵核,他带着我走了好几天,才找到一株鬼火草……不过止血草和鼠儿果还是找了不少——我都放你口袋里了。” “也谢谢你,玉儿。”沈流霜道。 “还有,我找到了一株龙胆草,我听说你需要那个东西帮助你提神醒脑……” 沈流霜听玉儿如此说,心里不知如何感激,于是道:“玉儿,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没什么啦……”玉儿道:“只要流霜哥哥能够复仇,我做这些便是值得的。” “我会复仇的,”沈流霜喃喃自语:“我要杀了那姓赵的,我知道,他曾经虐待过你,我要他血债血偿!” …… 沈流霜穿上冬衣,服下龙胆草,便迫不及待地跟着玉儿往百鬼山跑,因为他发现,自己一旦进了鬼界,便不再犯困,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流霜白天继续练习光影拳,累的时候便修灵,饿的时候去许丹青的房间里吃各种各样的灵兽,晚上便跟玉儿偷偷去鬼界煮身体,顺便修习邪灵,几乎没有一刻是闲时。因此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沈流霜的身体倒是明显比刚刚来的时候健壮了不少,再也不像是那个贫苦人家的孩子模样了,而慢慢地长成了一个虎背狼腰、英俊挺拔的少年。 如果说有遗憾的话,便是许丹青接连找了几颗鬼火草,让沈流霜吃下去,帮他凝成火灵灵核,然而,那种引起人灼烧感的火灵一旦流入丹田,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月后,沈流霜的光影拳练到了第三重境界,也就是说,他一拳下去,可以打出四个影拳,加上一个本体拳,就是五个拳头,若是双拳齐出,则是十个影拳一起。同时,沈流霜的淬体虽然是同步进行,可是他的淬皮已经不知不觉完成了第一重,皮肤对割、划这类的伤害已经完全不会受伤了,即使是用匕首之类的兵器猛扎下去,也仅仅能刚刚扎透皮,并不会伤筋动骨。 许丹青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直以为是沈流霜的体质特异,并未往“煮人”这方面去想,于是便开始教给沈流霜的淬体之法。 “淬体,是增加抗打击能力的一种方法。之所以用‘淬’这个字,是因为人和刀剑铁器是一样的,以火锻炼,以水冷激,就可以增加铁器的硬度、韧性、耐磨性。人也是一样,越锻炼,则越刚强。与其在战场上被敌人以外力打死,不如平时淬炼自身。” “把灵力集中在手上,用手击打硬物,看起来又笨又蠢,然而这样不仅可以锻炼皮肤,也可以锻炼出拳的力量和速度。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明日,你便去和那些孩童一起,先把双手给淬炼好吧。” 沈流霜自然明白,基础的训练往往是枯燥乏味的,甚至会看起来有些蠢笨。刚刚会拿刀剑的农民,几天的训练往往都是同一个劈砍动作,虽然枯燥,但是一旦遇敌,这种劈砍动作就会成为身体的本能反应,平时练得越熟,到了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反之亦然。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沈流霜便加入了击打墙壁的孩童队伍中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煮皮”,沈流霜的皮肤变得极为有弹性,自愈力也比常人快一些。因此他击打墙体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加大,以至于发出“砰砰”的声音。然而这堵墙却岿然不动,可见这堵墙不是一般的墙。 就在沈流霜练习的时候,那天打了沈流霜的孩子又出现了。 沈流霜起初并没有注意到那孩子,直到那孩子从后边推了他一把,差点儿没让他把头撞到墙上去: “喂!看见本大爷没?不知道打个招呼?狗奴才?”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沈流霜体内的邪灵对他的性格也有了一些影响,他变得更加阴郁、淡薄,不愿说话。而一般的事情也很难激起他的怒火,因此他默默地转过身去,自己练自己的。 “去你的!狗奴才!装什么深沉?”那个孩子使劲推了沈流霜一把:“那天你被一个贱人和一个残废给救了,很光彩?” 一个贱人、一个残废……说的不就是玉儿和许道长么?沈流霜听着不是滋味,于是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孩子的叫骂声引来了其他人,大家马上围成了一个圆圈,准备继续看一个月以前的热闹。 沈流霜只得摇摇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笑了:“你问这个干吗?你若是想道歉,直接叫我祖宗就行了。” “叫什么?”沈流霜没听清。 “祖宗。” 沈流霜微笑道:”哎。“ 周围孩子哄然大笑,这种占人便宜的话,他们之间是常常互相说的。然而沈流霜自从来了白象观以后,一直安分守己,大家都以为他是个笨嘴笨舌的,没想到他也玩起了这一套。而且正由于出其不意,那孩子竟然中了他的圈套。 如果是朋友之间,这玩笑也就无所谓,然而沈流霜跟大家都不熟,又一直彬彬有礼,所以此刻,他在话头上占人便宜尤其引人发笑。 那孩子闻言大怒,不由分说,一个直拳击打过来。 那孩子虽然有了丹灵的体质,但是毕竟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灵力都忘了使用了。 这段时间沈流霜一直做的是力量练习,从没有人教过他一套完整的武功,因此对方的拳头来势凶猛,他也不知道如何闪躲。然而,沈流霜却懂得硬碰硬的道理,本能地伸出拳头迎着对方的拳头打过去。 两拳接触的一瞬间,沈流霜隐隐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只听对方惨叫一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沈流霜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骨头本就比常人的骨头硬上几分,再由于最近”煮人”,自己的骨头早就已经过了“淬骨”第一重。按理说,淬骨,是化灵之境的人才开始进行的。那个少年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因此拿自己的拳头去硬碰沈流霜铁板一样的拳头,自然吃了大亏。 大家都肃然变色:难道说,仅仅这一拳下去,他的骨头就碎了? 这个少年,刚刚来了仅仅一个月,竟然能把这些已经练习了一年的少年在一招之内就击败? 第十章同室操戈(下) 沈流霜击出这一拳,本想再击出一拳,然而看到对方倒在了地上,自己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打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于是收了手。 “你道歉吧。”沈流霜淡然道。 “道歉?”那孩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方实力差距这么大,而对方只要求自己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那孩子问道。 沈流霜淡然道:“第一,我不是狗奴才,你要向我道歉。第二,玉儿不是贱人,等到晚上,你和她亲自道歉。”沈流霜说完,总觉得好像差一点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第三,许道长不是残废,你要和他亲自道歉。” 沈流霜正说着,那孩子突然暴起,一个侧踢踢向沈流霜腰部——沈流霜的骨头硬,可是肌肉也会向骨头一样硬吗? 沈流霜不会闪躲,于是他也没有闪躲。 “啊——”那孩子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他感觉这一脚仿佛踢在了一块石头上面,自己由于太用力,脚趾头也伤到了。 沈流霜外面穿的外套是一件小道袍,里面可是货真价实的雪狼皮袄!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沈流霜的肌肉也一直在淬炼中,再加上他一只在吃灵兽的肉,自己的肉也变得十分结实。因此这一脚踢完,沈流霜只感到腰间的肌肉有些酸麻,其他未感到任何异常。 然而这在其他人看来却不得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沈流霜不会躲。他们以为这是沈流霜不屑于躲开。 只有比他们实力高出一个层级的人才敢这样!难道说,这个刚来的奴才,实力真的已经强大到不用闪躲了吗? 然而……这个沈流霜只来了一个月啊。一个月之前,他还是个奴才!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的实力? 这一脚,把沈流霜也踢醒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仅仅要求对方道歉,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想真心认错。 他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愚蠢,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只要求对方道歉,以至于让对手产生了偷袭的想法!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于恶人,你越仁慈,就越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只有让恶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有力地震慑恶人!。 “一个人,只有比恶人更加狡猾,比恶人更加无耻,比恶人更加凶残,比恶人更加恶毒,才有资格去一个好人。轻易原谅恶人的人,只能叫做懦夫。”这是沈流霜多年以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流霜便不再啰嗦。他径直走向对方,拎起了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众人只听到一声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沈流霜的铁拳抬起来的时候,大家看到那孩子的鼻梁被打地凹陷了进去! “这是你对我不敬的后果。”沈流霜道。 沈流霜的拳头再次落下,这次是打在了那孩子的嘴上。当沈流霜的拳头抬起来的时候,只见那孩子的嘴里鲜血直流,三五颗雪白的牙齿落在了地上。 “这是你辱骂玉儿的后果。”沈流霜冷冷道。 沈流霜再次打下了一拳,这一拳,却是从下面勾上来的,打向了他的下体。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那孩子便直挺挺地躺下了。 “这是你辱骂许道长的后果。”沈流霜道。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秋风带来的尿骚*味和血腥味。 “杀……杀人了吗?”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小声说道。 沈流霜好像在回答,也好像自言自语:“我不想杀人。我只想惩罚他。” 沈流霜抬起头,冲众人说道:“有谁对我、对玉儿、对许道长不敬,我就打谁。” 如果他这话带着些许愤怒,众人也许并不会像筛糠似地发抖。 就是因为沈流霜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平静,仿佛在叙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有吗?”沈流霜追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沈流霜转过身去,接着练自己的拳。 大家却依然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难道说,这……奴才……杀了人,竟然丝毫没有心理波动?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飘过来:“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同门相残,成何体统!” 一个白眉道士从山坡上飘然而至,看年纪,大概和许丹青同龄。正式许丹青的同门师弟王重楼。 “师父!”众人一齐向这位白须道士弯腰行礼。看来,王重楼便是这些人的师父了。 王重楼飘然而下,看到自己徒弟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俯身去看,发现没死,于是冲其他人一挥手:“把他抬到炼药堂去,洗干净身子等我。” 王重楼又转过头来问沈流霜:“你打了我的徒弟,要不要跟我道歉?” 沈流霜听得他说话的口气,便知道这白眉道士早就远远观战了,只不过看到自己徒弟被打了,这才为他的徒弟评理来。沈流霜道:“你既然知道你徒弟欺负别人的事情,为什么不严加管教?还来与我强词夺理?” 王重楼竟然一下子被这话噎住了,他本以为沈流霜是后辈人,跟他这个尊长说话应该毕恭毕敬,没想到沈流霜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质问。王重楼大怒:“放肆!你是后辈人,不懂得应该尊敬前辈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质问我了?” 沈流霜不甘示弱:“既然知道如此,你徒弟骂许道长,更是后辈对前辈不敬,为什么你不管管?” 王重楼没想到沈流霜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口舌,便不再说话,直接欺身上前做擒拿状:“我倒是要替你那师父教训教训你!” 沈流霜来不及往后退,但是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于是双拳齐出,十多个拳影闪烁,一时间竟然也十分唬人。 王重楼见到这十多个拳影,忽然身体向后退:“温玉侯教过你武功?“ 沈流霜却道:“干你什么事?” 王重楼见沈流霜实在无礼,再也不啰嗦,随手扔出了一个石子,击向沈流霜胸口。 毕竟王重楼和许丹青是同门师兄弟,灵力修为与许丹青不行上下,早已突破丹灵、元灵,进入了化灵的境界。灵力修为一重压一重,低灵力境界想要打败高灵力境界本就不容易,何况中间差这么多?因此王重楼虽然只是扔出了一颗石子,却仍然将沈流霜击出十多步远。 幸亏沈流霜身上穿有雪狼皮袄,否则这一下子,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不过,那皮袄毕竟是皮甲,对于这种钝器的防护不如板甲。因此沈流霜被击中以后,一口鲜血喷出,感到五脏六腑都好像震错了位,过了好久,他才逐渐恢复了呼吸,但只能躺倒在地上,运气来周转灵力。 王重楼也有些诧异:我这石子灌注了灵力,对他这种连丹灵之境都不是的人来说,不仅可以伤及皮肉,更重要的是伤他的脏腑,结果这小娃娃竟然只是吐了一口血? 正在此时,许丹青飞临而至。“白师弟,最近武功有长进了,连十几岁的娃娃都能打得吐血?”许丹青抱拳拱手,满脸都是讥讽之色。 王重楼见许丹青出言讥讽,却只是散漫地抱拳拱手:“师兄当真收了个好徒弟啊!实力可真是强,竟然一下子就把师兄的胳膊给扯断了?” 沈流霜知道这是有意挑唆,可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对不起许丹青。 许丹青被戳到痛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也冷笑道:“白师弟不也是收了好徒弟吗?被人打了三拳,还懂得以和为贵,绝不还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浓烈起来。 众人对两人之间的嫌隙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说王重楼真的不顾及这位代观主行事的师兄的面子? 王重楼冷哼一声:“师兄,咱们俩就别玩虚的了。这孩子刚刚打了人,可不能白打了吧?不知师兄如何惩罚他?按照观里的规矩,打了山下的弟子,他可是要被砍去双臂的呀……我看,不如我在观主面前求求情,就只砍去他一条胳膊,这样你们师徒二人还能做个伴,看起来更像师徒了!哈哈哈哈……” 原来,这观里学习的弟子分为两种,一种是山下的弟子,也就是俗家弟子,是家里人给他们交学费来学武功的。还有一种是观里道士的嫡传弟子,虽然不交学费,但是要替师父干活、乃至卖命。俗家弟子的学费是观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因此观里不敢轻易得罪俗家弟子。若是观里的弟子打了俗家弟子,便要砍去两条胳膊;俗家弟子打了观里弟子,却是白打。 许丹青道:“可惜他不是我徒弟,恐怕不适用观里的规矩。” 王重楼道:“哦?他既然不是你的徒弟,那他是什么?难不成是混进观里的贼人?” 许丹青道:“他也是俗家弟子。” 王重楼笑道:“那许道长,你来告诉我,这孩子是山下哪户人家的孩子?又给观里交了多少钱?” 许丹青道:“你放心,这孩子的学费,我一分不少全交给观里。至于他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师弟没必要知道太多吧?” 王重楼知道许丹青是铁了心要维护这孩子了,便冷哼一声道:“我知不知道倒是无所谓,只是提醒一下许道长。若是我那徒弟的父母找上观里来,不知道许道长如何解释?要考虑清楚了。”王重楼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又飘然而去。 第十一章身世之谜 “沈流霜,如果说真是那孩子的父母找上来,按照观里的规矩,你确实应该被砍去双臂的。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或者说是赌局。如果赌赢了,你便不用失去双臂。如果赌输了,连命都可能会丢。你赌吗?” 沈流霜道:“若是失去了双臂,就必定报不了大仇了。我宁愿铤而走险。” 许丹青道:“那好,跟我去白象观的禁地。” “禁地?” “观主的闭关之地。” 夜晚。太极宫中。 许丹青左右确定无人之后,嘴里默念了一句话,突然,太极宫地面上的阴阳鱼一分为二,露出了一道暗穴。 “此地隐蔽,不要同任何人讲起。如果讲出去,温玉侯便杀了你——你知道,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 两人顺着楼梯向下了一炷香的时间,走近了一处洞穴之中。洞内幽深曲折,四周一片漆黑,两人不得不打火把照明。洞的最边缘部分非常寒冷,越往里面走就越热,水汽也越足,两人仿佛走到了一个大蒸笼里面。 “许道长,难道观主就在这种地方闭关?” 许丹青道:“修灵最重要的是心静,至于环境好坏倒在其次。” “放你的屁!我也不愿意在这鬼地方待着。”洞中一个声音传来,音量虽然不大,可是沈流霜却感到一种很强大的压迫感。就连滴下的水滴都被声音震得偏斜了一些。 许丹青听到这声音,连忙拉着沈流霜跪下:“弟子无知,打扰了观主清修,罪该万死!” “知道罪该万死还不去死?可见你是不想死。真他娘虚伪。今天来什么事儿,赶紧放屁!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打扰我,我可就要杀人了!” 许丹青赶紧回道:“弟子在山下清风县教习的时候,见到一个身体特异的孩子,十多年前消失的睚眦神兽如今就在他的身上。今日把他带来,想让观主看看他的体质!” “睚眦神兽?”观主一下子来了兴趣。 沈流霜这才明白了许丹青的用意:如果不来找观主,自己必须按照观里的规矩,断掉手臂;若是观主觉得自己体质特异,有用得到的地方,便可能不用遵守观里的规矩。——毕竟,观主才是最大的规矩。 “让他上前面来。”观主道。 许丹青自己不敢上前,于是眼神示意沈流霜上前。 沈流霜越往前走越感到这里的灵力密度要比外面的大多了,体内的灵力仿佛沸腾了一样不安分,体外的灵力也仿佛要拼命进入体内。于是沈流霜便不再克制,任由体外的灵力进入到体内中去。 沈流霜慢慢感到一丝燥热,这燥热不是温度上的,而是心态上的,他感觉这里的灵力进入自己身体越多,自己的心态就越狂躁,以至于自己想开口骂人。 这跟邪灵带给自己的感受完全相反。 “不错,能走这么近。”那声音赞许道:“你体内结成了冰灵核?”那个声音问道。 在观主看来,只有体内修成了冰灵灵核的人,才能忍受这种密度的火灵灵力,观主毕竟已经是快突破圣灵境界的人了。 沈流霜恭敬地回答道:“回观主,是邪灵核。” “邪灵?”观主很诧异:有邪灵体质的人少之又少,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忽然之间,“砰”地一声,洞内如白天一般通明,有一个发光发红的物体照耀了整个山洞。 这个物体便是观主了。 观主白须白袍,闭着眼睛端坐在一个石头上面。他须发皆红,好像火焰一般向上飞起。 观主道:“过来,让我摸摸。” 沈流霜迟疑了一下:如果说其他人灵力修为不够,才通过摸脖颈这种方式来判断自己的体质,那么观主的灵力修为也不够吗? 观主忽然大怒:“放你的屁!老子的灵力修为怎么可能不够!老子是怕睁开眼吓死你个小兔崽子。” 原来这个观主竟然也可以看穿人的心思……和温玉侯一样!不知他们什么关系……沈流霜于是赶紧平心静气,心里默念起《聚灵》的心法来。 观主把手伸向了沈流霜的脖颈。沈流霜只感到脖颈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幸亏观主只是摸了一下,否则的话,沈流霜的脖颈可能会被烫熟! 观主摸完这一下,大喜过望:“姓许的,你可真够孝顺!竟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奇才?看来我白象观发扬光大指日可待了!” 观主说完,又对沈流霜道:“好小子,你身体里有三种灵力。嗯,我看看。你的天性禀赋是邪灵,这就够少见的了!还有火灵!你是睚眦的宿主,所以你身上才有火灵……” 沈流霜看观主对自己的特异体质兴奋无比,心中也渐渐地放下心来:观主应该不会杀死自己吧…… 观主的胡子忽然翘起,显然是受到了极大震动:“你还有一种灵……雷灵?” 雷灵! 观主一下子严肃起来:“你是什么人?父母是谁?怎么会有这种灵力?” 沈流霜见观主的反应极其强烈,便知道自己这种灵力十分少有,难道跟自己的身世有关? 可是自己的父亲仅仅是一个樵夫啊。 沈流霜倒是不觉得自己的家室有什么可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跟观主说了。 “你家在清风谷下?” “回观主,是的。” “你爹在清风谷仅仅是个樵夫?” 沈流霜奇道:“是的——观主,这,有问题吗……” 观主也有些懵:邪灵是沈流霜天生禀赋,火灵是沈流霜体内的睚眦所带来。那么雷灵……是怎么来的? 雷灵……在世的人,除了轩辕氏黄帝、女娲两人,难道还有其他人有雷灵? 这孩子跟黄帝、女娲什么关系…… 开玩笑,沈流霜他爹是个樵夫,怎么可能跟轩辕氏黄帝、女娲有关系? 这……太乱了……观主想不明白,于是一股邪火上来,干脆不想了:“你就是有个常人没有的灵力而已。话说回来,你的灵力有三种。三种灵力加一起,你的灵池容量是普通人的三倍。你真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天才? 观主的这种评价,让沈流霜不知所措,不是说,自己是个废人吗?怎么转眼就成天才了? 观主道:“是不是你那蠢师父告诉你你是个废人了?那他是太短视了!这么说吧,要是比修灵的速度,你的确不如常人进境快,但若是比修灵的潜力,你比常人要强出多少倍!你想想,普通人只有一种灵力,而你有六种。也就是说,在实战中,你比常人多了六种选择。这岂不美哉?” “等等,不是三种灵力吗?”沈流霜发现这位观主思维实在太跳跃,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了。 “蠢材,蠢材。任何灵力都有它相反的一面,有了火灵之力,就能激发出冰灵之力。有了邪灵之力,就能激发出光灵之力。有了雷灵之力,就能激发出……额,嗯,你懂吧,你能用的有六种灵力。”观主也不知道雷灵之力的反面是什么。 沈流霜感慨:对待同一件事情,不同层次的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啊。 观主正尴尬,忽然大吼一声:“许丹青!别以为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问问这孩子还要不要断去双臂么?你当老子傻啊!这么好的练武奇才,留下来好好地培养,让他给咱们白象观争光!自从十六年以前那档子事以后,你小子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咱白象观收的徒弟的质量越来越差,人数越来越少,学费都快收不上来了!这叫其他门派怎么看咱们?我看这白象观,干脆改叫乞丐观得了!” “是……”许丹青道。 “行了,你是他的师父,告诉你,要好好教他,不能浪费了这块上好的材料!三年后大辽州的比武大会,让他去吓尿那帮蠢材!哈哈哈哈……” 许丹青道:“弟子谨从!只是……” 观主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想用观里的那副太极图么?另外,观里有些秘籍啊之类的,也尽管教给他!我看咱们白象观实在太不成样子,上次大辽州十三门派有半数以上的秘籍被盗,竟然没有咱们的秘籍。连贼人都看不起咱们的秘籍了。那咱们把那些破书藏着掖着还有什么用?另外,让膳房多做些好吃的!这孩子怎么瘦得跟温玉侯似的……行了,就这些!别打扰我清修了!等三年以后得了好消息,再带这孩子来找我!” 许丹青听完这番话,心事仿佛更重了。 许丹青和沈流霜刚出洞门,沈流霜便迫不及待地问:“许道长,比武大会是什么啊?” 许丹青苦笑道:”大辽州内,算上白象观,林林总总一共十三个门派,还有无数小门小派。为了向雷泽战场挑选输送最优秀的修灵者参战,每三年,大辽州都会举行一次比武会。比武会都是选各门派除了掌门外实力最强的弟子参加。刚才观主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是点名让你去参加这次比武大会!“ “我?我能行吗?”沈流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离比武会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难道说……三年之内,他就能成为观里最强的弟子,比许丹青都要强? 许丹青苦笑:“这要问你自己了。但是观主的话,不可违背。” 沈流霜有些蒙。他发现,自己除了学武功报仇以外,竟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沈流霜忽然问道:”既然大辽州每三年举行一次比武大会,那么今年咱们观里派谁去的呢?“ 许丹青道:“是我。” “哦。”沈流霜又问道:“那许道长,你拿到了什么名次呢?“ “这个……嗯……“许丹青挠了挠头,忽然说道:”刚才观主说,给你拿一副太极图,我教你观想用。” 第十二章光魔眼 有的人修灵靠外力,比如靠炼灵石、灵核,吃奇珍异草,佩灵力配饰等等。有的人修灵靠外力,比如靠《聚灵》来做灵力运转,再比如靠观想灵图来晓悟道理。 根据心法来聚灵容易,观想灵图来悟道很难。刚入学的弟子,最初都是背《聚灵》的心法,而不是观想灵图,原因就在于此。然而,许丹青没有多少时间了,三年之内,要把沈流霜培养成白象观第一,让他去一点点从基础抓起,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是许丹青对沈流霜的修灵进境根本不抱乐观态度。他根本不相信沈流霜仅仅用三年时间能够超越自己。 要知道,许丹青达到今天的实力,从总角时代,一直到如今的不惑之年,经历了三十年的时间。 ……算了,不去想了,对于沈流霜,必须,且只能揠苗助长了。 “这是太极图。”许丹青把沈流霜领到太极宫中,让他面对着壁上所挂的太极图道:“至于能不能参透,看你自己了。” 沈流霜问道:“许道长何不直接讲给我听?” 许丹青道:“说透不如参透。” 这是一幅普通的太极图。沈流霜对这种图见得多了。道观里、道袍上,街肆店铺门楣上、公子王孙的佩剑上,甚至是少女妇人的饰品镜奁上……都有这样一幅太极图。 沈流霜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可以参的,然而许丹青让自己去参,那么便参就好了。 很明显,太极图和自己的灵力修为有关,而目前为止,沈流霜接触到的唯一的灵力资料,便是那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聚灵》。 聚灵中说,天地万物,无非阴阳二字。 这很好理解,太极图又被称为阴阳鱼,一黑一白,便是一阴一阳。 阴阳对立。 这也很好理解。黑白分明,即是对立。观主也曾经对自己说:“任何灵力都有它相反的一面。” 沈流霜忽然想到了。 自己的灵力,便有如这阴阳鱼。冰灵、火灵是阴阳,光灵、邪灵也是阴阳。雷灵肯定也有其相反的一种灵。 沈流霜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吃掉鬼火草的时候,都感觉到浑身寒冷了。 那么,自己体内已经有了邪灵核的情况下,自己能不能激发出光灵之力呢? 沈流霜平心静气,尝试着去感受邪灵核的力量。 体内的邪灵之眼正仿佛在凝视深渊……沈流霜尝试着将邪灵之眼的灵力向上引导,一直引导到颅中…… 沈流霜的眼瞳忽然闪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忽然变得无比敏锐,仿佛能看得清楚任何东西。 然而,当他真正想去看清这东西的时候,却又看不清了。 忽然,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喂,不错嘛,才一天时间,就自己练成‘光魔眼’了?” 沈流霜一转头,发现正是温玉侯站在他的身后,于是冲他笑了笑。自从温玉侯教过他“光影拳”以后,沈流霜总觉得这个道观里,除了玉儿和许道长,只有温玉侯值得自己信任了。然而,玉儿跟自己做过那种事情,自己面对玉儿的时候总是有些尴尬;许道长相当于他的师父,而且两人之前有过恩怨,所以跟许道长相处的时候也总是有些尴尬。只有面对温玉侯的时候,沈流霜才感觉到浑身舒坦,因为温玉侯是他的朋友! 沈流霜道:“光魔眼?就是我刚才的那种状态?” 温玉侯道:“对。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管这种功夫叫做‘光神眼’,然而你是用了邪灵之力反向激发出光灵之力,所以不能叫做光神眼,只能叫做‘光魔眼’。”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沈流霜问道。 温玉侯道:“在初期,其实没什么区别。光神眼和光魔眼一样,都有九重。前三重境界,是丹灵光神眼,或丹灵光魔眼,每进一重,则视力便好上一分,到了第三重,哪怕在百步之外,你也能看得到一本书上的小字,甚至不受光线的影响,因为你的眼睛会发光。当然,视力好仅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看得出一些人的灵力境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四至六重境界,是元灵光神眼,或元灵光魔眼。这时候,眼神可以发出光,用光线来攻击敌人。四重境界的神光或者魔光很弱,最多能点燃柴火什么的,但是到了第六重,据说发出的神光或者魔光,可以瞬间穿透普通人。” “七至九重境界,是化灵光神眼,也可以说叫化灵光魔眼。这时候,光神眼的威力进一步加强,而且可以透视,而光魔眼……我不清楚,毕竟我是光神眼,而不是光魔眼。” 沈流霜明白了,刚才那一瞬间,是自己开启了“丹灵光神眼”,然而由于自己还没有完全进入丹灵境界,所以只是开了一瞬间的光魔眼。 哎,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把火灵灵核还有雷灵灵核凝结成啊。 “别着急,慢慢来。”温玉侯道:“你进步这么快,真的让我很羡慕。” 虽然刚才开启光魔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沈流霜依然觉得十分兴奋——按照阴阳对立的道理,自己反向激发出自己的火灵之力,那会是什么效果呢? 毕竟,没有冷,便无所谓热,反之亦然。 经过几次火灵的周天运转,沈流霜觉得丹田之内越来越热,而皮肤表面却越来越冷。 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身体可能会因为这种温度上的反差而撕裂至死!幸亏沈流霜经过了“煮人”,他的身体承受能力,要比同境界的人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沈流霜觉得他必须要忍! 他受够了! 自己无论怎么努力,火灵核就是无法凝结!连吃几颗鬼火草却丝毫作用没有! 他感到愤怒!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 许丹青、温玉侯的赞美,都没有让他更兴奋。他脑子中只有一件事,便是尽早报仇。因此,无论自己的功夫进境多么快,他都觉得慢。 沈流霜不知道的是,这种怒火激活了体内的火灵…… 外面下雪了。 已经化为雪貂的玉儿穿梭于感到莫名兴奋,白色是它的保护色,让她感到安全而舒适。更让她兴奋的是,在这样的保护色下,它终于捕到了一只三首六尾的鵸鵌鸟。 这是许丹青留给玉儿的任务。 玉儿小心翼翼地从这鸟的身体里取出了一颗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红色半透明宝石。这便是火灵灵核了。 玉儿进到房间里,发现屋里比屋外更冷。 沈流霜面色灰白,嘴唇青紫,好像是被冻死了一样。 玉儿大惊,赶紧拿出火灵灵核,用热水喂沈流霜吃了下去。 灵核服下了肚,热水碗却也结了冰。 吃下去这颗火灵灵核,沈流霜的皮肤开始变得坚硬如铁,甚至开始结冰。 玉儿忙转过身去,准备去找许丹青,却一头撞到了许丹青坚实的胸膛上。 许丹青道:“别怕,他没事儿。” 原来许丹青一直在这里看着沈流霜。 吃下去这颗火灵灵核以后,沈流霜几乎感到要窒息息。沈流霜睁开双眼,痛苦地挣扎,眼睛却也变成了火红色。 玉儿听到沈流霜的惨叫声,忍不住上前,却被一股强烈的寒意和紧随而来的一股热浪*逼退了。 沈流霜的丹田之内早已是一片熊熊大火。大火之中,一颗火球落下,正是鵸鵌鸟的那颗火灵灵核。 忽然,这只火灵核又和上次的几颗鬼火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情况又一次发生了! 浑身冻得青紫的沈流霜鼻孔中喘出来两条白色气柱,显然是十分愤怒。在愤怒中,沈流霜的眼睛又一次变得血红。 玉儿和许丹青都知道,这是睚眦的力量在挣扎。 自从上次睚眦受了重伤以后,它便一直蛰伏在沈流霜体内,直到沈流霜喂了它几颗鬼火草,又加上这只鵸鵌鸟灵核,才逐渐恢复过来。 原来这颗火灵灵核正是被这只赤炎睚眦吞吃掉了,原来之前的鬼火草也是被这个睚眦吃掉了! 现在睚眦终于再次在沈流霜的丹田之内醒转过来,成了沈流霜的第二个灵核。 火灵核! 第十三章能饮一杯无 丹田之内的火焰止息下去,皮肤上的冰也逐渐解冻,沈流霜的面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许丹青看看外面昏黑的天气,默默走了出去,面露一丝微笑:“果然是天才!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把太极图观想出如此境界。若是假以时日,不知道会有什么成就!但愿我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他突破化灵境界,进入圣灵境界,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在雷泽战场上效力,那样便是死而无憾了。” 沈流霜观想了一整天,不仅感到身体里的灵力有了变化,也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了些许变化。如果说邪灵核结成以后,自己的性格变得有些阴郁,不愿说话,那么火灵灵核结成以后,感觉自己的心态也更加平和了些。 玉儿善于察言观色,看到沈流霜的眉头比平时更加舒展了些,便知道此时的沈流霜心情一定不错,于是拉起沈流霜,便直奔许丹青的房间去。 许丹青的鼎内,煮的正是那一只三首六尾的鵸鵌鸟。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许丹青的桌子上还摆了四副碗筷,四个大酒碗。 许丹青让玉儿把鵸鵌鸟盛盘,给每个酒碗里都倒了酒。 “许道长……这是……”沈流霜不明其意,以往都是他吃独食,但也仅仅是为了长身体才吃。而今日倒像是一次小型的宴会。 许丹青也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今天下雪了,我们吃点酒。” “每次下雪的时候,我都会吃酒。” 吃酒?沈流霜和玉儿同时对许丹青的这种说法产生了兴趣。一直以来,两人都将许丹青当做尊长来看,除了在武功上指点几句以外,许丹青从不说额外的话。因此两人一直觉得许丹青的生活应该很单调,没想到,他也会请人吃酒? 过了一会儿,许丹青的门开了,一个人抖落了斗笠上的雪:“师叔,我来迟了没?”此人正是温玉侯。 温玉侯一手拖着一个大皮袋,一手拎着一个大盒子进了屋。他先把大盒子靠在墙边放下,把羊皮袋拎到众人面前,从里面掏出一只酥皮羊腿,说是山下弟子家里人送的。许丹青把羊腿接过来,手上稍微一用力,咔嚓一声,一整只羊腿被掰成了四等份,他自己拿了最难啃的部分留给来自己,最嫩的部分给了玉儿。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夕阳早已隐没于乌云中,屋外大雪纷飞,房间内四个人围坐一圈,虽不说话,却感到十分温馨。 沈流霜却一只盯着那口大盒子看,温玉侯哈哈一笑,说:“师叔,你该不会以为这条羊腿是白送你们的吧?” 许丹青没说话,他吃得满手都是油脂,于是推开房门,到外面抓起一把雪洗了洗手,忽然长叹一口气: “十六年了——” 许丹青出屋子后,温玉侯遍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古琴。 温玉侯道:“许师叔当年可是抚琴的高手,只可惜,十六年前他便不动琴了。只在每年入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才肯弹琴。我今天来,就是带着这把琴来找他的。” 原来温玉侯是为了听琴而来。 “那其他人呢?他们不愿意来听琴吗?”玉儿问道。 “其他人?”温玉侯面色之间不无讥讽之意:“这些人说啦,许师叔断了手臂,没法弹琴了!他们以前来听琴,不过是冲着许师叔的功夫好,来给师叔点面子。如今许师叔断了臂,没人爱搭理他来。要我说这些人不来更好,要他们来听琴?简直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看温玉侯的神色,他甚是孤傲。这让沈流霜从心里面喜欢起温玉侯这种人来。 在温玉侯的张罗下,三人把地方打扫好,添酒回灯。给许丹青留了一个弹琴的位置。 没多久,许丹青回来了,也不理其余三人,兀自坐在古琴前边,仔细端详起来。沈流霜从未见过别人抚琴,然而见许丹青这种凛然的气势,不由地从心底感到震撼。 许丹青不以断臂为意,一边用内劲施于袖袍之上,另一边用单手抚起琴来。 琴声一起,便如裂帛,如撕缯、如崩丝,如玉碎,清厉凄惨,冷酷肃杀,仿佛在用琴声诉说往事。许丹青弹得很快,袖袍甚至比手指更加灵活地在琴弦上拨转、挑动,但是无论曲调如何繁复变幻,每一个音都每一个音都与其余音截然断裂,仿佛毫不相干,甚至彼此仇视。 沈流霜从未听过别人抚琴,可是他也听得出来,琴音中隐含着许丹青极大的悲愤。不知不觉,他竟由琴音想到自己已死的家人,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流霜正悲伤间,只听“砰!砰!砰!……”连续七声,七根琴弦一根接着一根崩裂掉!许丹青涨红着脸,喘着粗气面对着这口废琴,接着便抱着琴夺门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许道长干什么去……”沈流霜站起身来。 温玉侯一摆手,道:“让他去吧,散散心。每次他弹完琴都这样。” 玉儿问道:“温师兄,我听得出来,师父好像有心事。” 温玉侯苦笑道:“何止是有心事。他因为这件心事,简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曾经的许师叔,可是个天才啊……” “许师叔四岁的时候,便被收入山门,成了观主的徒弟,十岁的那年,他便突破了丹灵境界,丹灵三重,他三年突破一重,九年便突破丹灵,十九岁入元灵境界。按照白象观的规矩,进入元灵境界的弟子,须要去百鬼山试炼。许师叔去了百鬼山以后,竟然一年未回。许多人说他死了,我却不信。一年以后,他加冠礼,却带回了一个女子,说是在百鬼山上遇到的,两人想求观主成全。” “白象观表面上十个道士观,其实是个假托道观的门派而已,所以对于娶妻生子这种平常事也都没什么高曾规矩。然而观主并未成全他们,因为观主发现,那女子是一个刺客。那时候的白象观可是大辽州甚至是整个炎国最重要的门派,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刺客出身的女子。” “那女子一再说明自己已经脱离刺客组织,然而观主却不改主意,不仅软禁了师叔,还要赶走那女子。” “许师叔知道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于是他便弹了一首曲子为那女子送行,也就是今天你们听到的那首《绝命散》。后来,许师叔把古琴也送给了那女子。而那把古琴,实际上是他的本命武器。从那以后,他的灵力修为再无长进。” “说怪也怪,就在那天,刚刚立秋,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后来才知道,许师叔悲伤过度,体内的冰灵灵力激荡,一下子从元灵境进入了化灵境,这才导致天气骤变。” 沈流霜听完,感到有一丝黯然神伤,又有不懂的地方:“刺客为什么要刺杀大将军?” 温玉侯道:“炎国对外与黄帝征战,就要对内搜刮百姓。战争持续下去,百姓生灵涂炭。朝野之内人人主和,只有大将军主战。仅仅战争倒也罢了,大将军为了讨好炎帝,还承诺为炎帝修筑一个金银台,当作炎帝的宫殿。于是他大量搜刮灵石灵核,妖界盛产灵石,此举又导致了炎国和妖界的摩擦……这些年来,炎国民不聊生。因此,刺客组织应运而生。他们的目的,便是刺杀大将军,颠覆政权。” 沈流霜又问:“那么,本命武器又是什么呢?” 温玉侯道:“当你进入丹灵之境,便可以打造或挑选一把武器来作为自己的本命武器。所谓本命,一是指人的灵力与武器的灵力相通。二是指人的心意与武器的心意相通。一个人用本命武器的威力要远大于不用本命武器的威力。” 温玉侯接着说道:“从那女子走后,师叔便每日酗酒狂歌,也不修炼了。观主甚至想办法找他说媒,他也一概拒绝。再后来,观主闭关修炼,不理白象观的事情。因此白象观才衰落到如今这地步。” 第十四章重于泰山 第二天一早,沈流霜便见到夜奔归来站在雪地里的许丹青,除了面色有些疲惫以外,其他一切如常。 “我看你的天赋真是不错,淬体和修灵同时进行,竟然都要比常人进境快。”许丹青道:“所以,今天教你基本拳脚功夫。若是能练得勤快,便不会像上次那样只会站着挨打而不知道闪躲了。” 原来上次沈流霜和王重楼的徒弟打架,早就被许丹青看得一清二楚。 许丹青先问了一个问题:“若是敌人伸出拳头打你,你怎办?” “躲开。” “还有呢?” “嗯……格挡开?” “还有呢?” “伸出拳头……迎上去?” “很好。不过,还有。” 沈流霜想了半天,说不知道了。 许丹青道:“还有,就是你也出拳,但是你的拳头比他快,后发先至。这样的话,你便可以在他攻击到你之前击倒他。” 沈流霜说明白了。 然而许丹青又问:“还有呢?” “还有?” 许丹青道:“还有,便是不躲开,硬接这一拳,而是集中灵力到他击打你的地方去。他打你,他的拳头也要受力。若他打到你身体上最坚实的地方去,他不仅损失了力气,受的伤还会比你的大!” 沈流霜从未想过,仅仅是敌人一拳打过来,自己的应对方式竟然有这么多。 许丹青道:“以上说的这些方法,躲开、格挡开、后发先至,靠的是速度,而出拳硬接、不出拳硬接,拼的是灵力和淬体的层次。” “因此,我告诉你的第一个道理:武功高低,实力是决定因素,技巧再强,不如实力精进。” 沈流霜道:“明白!” “我们先看如何躲闪。” 许丹青忽然迎面一拳打向沈流霜:“如果你选择躲开,那么我这样打你一拳,你可以怎么躲开?” 沈流霜忽然向左躲闪了一下。许丹青问:“你为什么向左躲闪,不向右躲闪?” 沈流霜说:“因为……可能向左躲闪,会快一些吧……” 许丹青:“你向左躲闪的确会快一些,但是向左躲闪,却会让你身体失去重心,如果敌人紧接着来一个勾拳,你怎么办?”许丹青紧接着便出了一个勾拳,击向了沈流霜的腰部。 “那……” “那你就倒下了。”许丹青道:“所以,你向左躲闪,不行。” 许丹青第二次出拳,出的是同样的拳,沈流霜这次没有向左闪躲,而是向右闪躲了一下,发现来拳速度太快,他根本没躲开。幸亏许丹青收了劲,沈流霜脸上只挨了轻轻一拳。 “我若是没收劲力,你便也倒下了。”许丹青道:“再来!” 许丹青第三次出拳,沈流霜这次有些不知所措,而是向后退了一步。许丹青早料到如此,一拳一拳紧逼下来,沈流霜向后踉跄了几步,自己倒在了地上。 “向后退是不行的。”许丹青道。 “向左闪、向右闪、向后退都不行,那该怎么办呢?难道不能闪开吗?”沈流霜有些懊恼。 许丹青道:“这是我告诉你的第二个道理:你将要学习的所有功法都是错误的。” 沈流霜大惑不解:“既然都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学?” 许丹青没说话,只是命令道:“你打我。” 沈流霜出直拳,许丹青轻松向左闪开,沈流霜忽然来了个勾拳,许丹青竟一个转身又闪开。 许丹青道:“这是落木山白象观的游身法,可以躲得开——你再打我。” 沈流霜再次出直拳,许丹青步伐微变,向右闪,又闪开。 许丹青道:“这是百香谷迷香刺客的幻步法,也可以躲得开——再打我。” 沈流霜又出直拳,许丹青向后退开一小步,堪堪躲开:“这是毒龙潭毒蛊刺客的退身法,也可以躲得开。” 许丹青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个道理:你将要学习的所有功法都是正确的。” 沈流霜完全蒙了:“这第二个道理和第三个道理是完全相反的呀!” 许丹青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四个道理,也是最重要的道理:”赢了,就是对的;输了,就是错的——你若懂得这四个道理,我便可以带你去藏经阁看书了。” 沈流霜原以为,藏经阁是一座阁楼。 然而沈流霜错了。 白象观坐落在落木山的山腰上,然而藏经阁却在落木山的山顶上。许丹青带着沈流霜往白象观后边的山上走,一个时辰之后,师徒两人走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壁前边。 许丹青告诉沈流霜:“爬上这座峰,就是藏经阁了。” 这么陡,这么高,怎么爬啊? 许丹青道:“接下来,你要看好了。” 只见许丹青一脚踏上了几乎垂直于地面的山壁上面,另一只脚紧随其后也踏了上去。他的双脚仿佛两块磁铁一样,把陡峭的山壁当成了地面,牢牢地钉在了上面,整个身体与地面几乎成了平行的。“走”了大概几步左右,许丹青转过身来,面部朝下:“你学着我这样走。” 这便是许丹青所说的“重功”。 重功与轻功不同,轻功追求身轻如燕,让身体脱离地面,遇到强敌的时候可以迅速逃跑;重功追求重于泰山,让身体扎根地面,遇到强敌的时候可以稳住阵脚。白象观谨遵“阴阳对立”的修武原则,要学习轻功的同时,必须练习重功,这才能做到阴阳协调。 许丹青教了沈流霜一套口诀,最后指点了几句:“记住,无论重功也好,轻功也罢,用的都是你体内的灵力。所以,你练重功,也是在练习修灵。” 沈流霜尝试着根据口诀,把灵力汇集到双脚上去。结果当沈流霜仅仅刚把两只脚都踏上去的时候,就没有掌控好平衡,一个跟头摔了个四脚朝天。 “摔得好,”许丹青道:“你多摔几次,就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了。要知道,你在这儿摔,总比到了山顶上摔下来要好。” 沈流霜不禁抬了抬头,看到这直插入云的山壁,便知道了许丹青所言不虚。 许丹青走后,沈流霜便独自练习了起来。 入夜了。 沈流霜已经能够向上走三丈左右,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以后,沈流霜便以一种仰倒的姿势掉下来,沈流霜再让最后一点灵力分散到全身,以此来淬炼自己的身体。摔下来的时候灵力空虚,他便坐下来修灵。 那副太极图已然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沈流霜对于阴阳对立的理解更深了:世上有轻功、自然会有重功,那么重功和轻功交替会如何呢? 想到这一点,沈流霜便向上“走了”一丈远,找了一小块石壁上的凸起,忽然激出了与重功完全相反的灵力,脚踩着那块凸起,身体又向上飞起了一丈!接着,沈流霜仰面下跌,“砰”的一声,双脚又牢牢钉在了石壁上。 这样“重功”、“轻功”交替使用,沈流霜发现,用掉的灵力比之前一直用“重功”要少得多。这便是白象观一直遵循的“阴阳对立”的修灵原则。 沈流霜继续向上,直到离地面十多丈的地方,他有些害怕了。便不敢再浪费灵力,而是每向下掉落两丈,便用“重功”使身体钉在山壁上。就这样安全落了地。 落地以后,沈流霜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许道长都会来看看自己的武功进境,然后略一指点,便带自己回去吃饭了,为什么今天没有? 沈流霜此时饿得肚子咕咕叫,心想再练下去也没有力气了,还是厚着脸皮去找许道长吃饭了。 越靠近道观,沈流霜越觉得不对劲。他集中灵力,开启了“光魔眼”,视距瞬间拉近了一倍。他看到:白象观外层,已经被火把围住了。 第十五章依法从事 沈流霜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赶紧施展今天刚领悟到的轻功,直奔白象观而去。 “吱吱——” 沈流霜听到了雪鼬的叫声,一下子停下身形:“玉儿,你怎么在这里?” 玉儿幻化成了人形,显得十分着急:“流霜哥哥,师父让我告诉你,不要回去!” “为什么?”沈流霜更加疑惑了。 玉儿道:“你上次打的那个孩子,死了……他的家人找上门来了,朝廷的人也来了。” “死了?”沈流霜大骇。 难道他有那么强的实力,能把那孩子打死? 况且,看到王重楼明明让大家把被打的那个徒儿带走了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沈流霜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想不明白许多事情。 玉儿道:“师父说,如果你不会去,师父代观主行事,那还好说。此时你若回去,那孩子的家人就会把矛头指向你,他们的要求是一命偿一命!” 沈流霜的心里顿时复杂起来:如果此时不回去,那么许道长会如何面对这种要求?如果此时回去,那么许道长会怎么处理?”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沈流霜道。 玉儿道:“可是,流霜哥哥,那样他们会要了你命的。” “我父亲从小跟我说,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有官府的人在,他们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沈流霜说完,便一个飞身冲向山下。 “流霜哥哥!”玉儿也纵身追去,却发现沈流霜施展轻功以后,竟然比往常的速度快上许多,以至于化成雪鼬才追得上。 沈流霜到了白象观以后,并未从大门进去,而是远远地趴在了后墙墙头,用光魔眼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 “许丹青!你们白象观纵容弟子打人不说,你还私藏杀人犯!不要以为你是白象观的元老便可以逃脱王法制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交出杀人犯,朝廷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马,否则,不要怪我们朝廷翻脸不认人!”一个皂衣捕头道。 许丹青正色道:“刘捕头说话可要负责任。首先,你如何知道沈流霜是杀人犯?沈流霜是两天以前与死者交手的,为何今日才传出死讯?何况,沈流霜尚处于气灵境界,我不敢让他淬体,他是如何能够在自己不受伤的情况下打死一个丹灵境界、经过淬体的人的?刘捕头难道不需要好好查一查吗?” 沈流霜听两人对话,感到十分诧异:许道长作为白象观的元老,就连县令这样的人物也要敬上三分。为何一个区区捕头敢跟许道长这么说话? “当然是有人给他撑腰。”一个声音传来,沈流霜吓了一跳,发现是温玉侯。原来温玉侯听到了自己的心里话,循着声音找到了自己。 温玉侯道:“以往不是没有过山下弟子死掉的事情,不过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朝廷根本不会掺和进来。这件事情,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谁?” “还用说?”温玉侯冷哼一声:“除了那姓白的,还有谁。” “这姓白的早就想代替许师叔代观主行事的位置,如今他终于有了把柄,便把山下孩子的家人还有朝廷的人都搞来了。光运作这件事,便用了两天时间,可见他的用心之险恶!” 沈流霜一下子有了一种感觉:死的那个孩子,不是被自己打死的? 难道是? 温玉侯道:“十有八九就是那姓白的自己把那孩子给杀了,然后嫁祸于你。那姓白的对我防范很严,知道我偷听他的心里话,他在我面前从来不想这件事——这岂不是更证明他心里有鬼?——多插一嘴啊,我没想到你这小鬼还能回来,我以为你早就吓跑了。不错,许道长和我都没看错你。” 经过温玉侯这样一分析,事情瞬间变得明朗了:自己把那孩子打了,王重楼为了嫁祸于自己,把那孩子杀了。然后联系山下的家长和衙门,借他们的手来扳倒许丹青。 而自己,不过是这件事情中的一颗棋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流霜道。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王重楼真的干了这件事,所以,许师叔恐怕真的要失去代观主行事的权利了。”温玉侯叹息道。 沈流霜听温玉侯的口气,和许道长的想法一致:哪怕是丢掉代观主行事的权利,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沈流霜想到这里,忽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你要哪里去!”温玉侯大惊,他没想到沈流霜这小子竟然闯进去了! “我在这儿!”沈流霜忽然冲众人大声喊道。 观里道士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个挺拔的少年迎风而立,心中无不叹息:“这孩子完了!” 许丹青看到沈流霜出现,捏紧了拳头,心中叹息不已。然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刘捕头,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所谓‘杀人犯’,你看看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连丹灵境界都没有突破,如何杀一个已有丹灵境界的人?若真是他杀了人,恐怕他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吧?” 刘捕头冷哼一声:“我看未必,这孩子之所以敢出现,不过是仗着某些尸位素餐的人给他撑腰罢了!”说完,刘捕头便招呼身后两个捕快:“你们俩,把他给我捆上!带走!” 两个捕快各自拿了一根绳子,就要往沈流霜身上套。 “慢着!”沈流霜似乎有话要说。 刘捕头却忽然道:“哼!竟敢拒捕!按炎国法律可以立斩!你们俩,给我杀了他!” 许丹青一步跨上前拦住,怒道:“刘捕头,这孩子无非要说几句话而已,没有跑也没有反抗,谈何拒捕?姑且问问他说什么再动手不迟吧?” 刘捕头纵然有王重楼撑腰,也不敢太过张狂。整个大辽州上千万人,有化灵境界的人不过上百而已。刘捕头算得上是朝廷中府一级的精锐力量,却仅仅入元灵境界而已,得罪了像许丹青这种已入化灵境界的人,可能要比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要麻烦。于是刘捕头道:“既然许道长都这么说了,想必不是和这杀人犯狼狈为奸。本捕头姑且信你一回。” 沈流霜道:“刘捕头,一个月以前,在清风岭下有个清风县城,也属于刘捕头的辖地吧?” 刘捕头一怔,心想这孩子说话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倒像是个成年的大人。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的成熟程度不仅在于年龄,更在于遭遇。沈流霜从小便帮父母打理事务,又入了赵家给公子当书童,后又惨遭灭门之变,其心智早在一般人之上,哪是那些纨绔能够比得上的? 沈流霜见刘捕头没说话,便道:“清风县城有一个镖局,总镖头叫赵兴学,想必刘捕头也有耳闻?” “当然。”刘捕头道。 “一个月以前,赵兴学把他家的仆役一家三口杀了,捕头可曾知道?” 刘捕头当然不知道。 偌大的大辽州,谁会去关心命比蝼蚁还贱的家奴?即使这是炎国法律明文禁止的滥用私刑,可是谁去关心呢? 沈流霜越说越激动:“赵兴学滥用私刑,随随便便就杀了别人一家三口,朝廷却不管。而我,不过是因为别人挑衅而打了对方,朝廷这时候却要管。请问,刘捕头,这如何解释?” 刘捕头身后的几个捕快都笑了。白象观的道士们也都笑了。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 是奴才,就活该被杀被剐,没有人管你的死活;是主子,就不能受一点委屈,否则朝廷就要介入,这是这炎国法律最基本的运行规则。刘捕头也只冷哼一声,道:“我当是什么笃论高言,原来不过是狗奴才的梦呓罢了——带走!” 王重楼也微笑道:“哎,孩子,你还是太小。你不懂,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弱者告哀乞怜也好,兴词告状也罢,没有人会关心。小奴才,听懂了?”说完,王重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丹青。 许丹青情绪激动,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 “怎么着,师兄?”王重楼忽然站起来说话了:“你包庇杀人犯,朝廷没有拿你是问就不错了,你还要跟朝廷对抗不成?” 刘捕头也道:“许道长,不要以为你的功夫已经过了化灵之境,我们就那你没办法,记住,跟朝廷作对,没有好果子吃!——带走!” 第十六章化灵之战(上) 许丹青伸手一拦,对刘捕头道:“刘捕头,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拦住,你待怎样?” 刘捕头听他说这话,吃了一惊。王重楼来找他的时候,明确保证许丹青不敢插手这件事。一来是许丹青这个人虽然特立独行,但是对朝廷一向是尊重的,这样公然跟朝廷翻脸,不符合许丹青的风格。二来沈流霜和许丹青本就有嫌隙,许丹青不可能为了沈流霜背负太大的代价。 然而,许丹青这伸手一拦,可见他愿意付出这绝大代价了。 这就让刘捕头下不来台了:如果公事公办,自然许丹青从此成了反叛朝廷的恶徒,也要捉拿归案。可是朝廷要捉拿一个灵力修为在化灵境界的人,何等困难?那就必须从大辽州调集最精锐的化灵守卫者才行。更何况,仅仅为了捉拿一个孩子,就把忠良逼成反贼,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就在刘捕头犹豫不决的时候,王重楼大声喝道:“许丹青!你阻挠朝廷办事,是何行径?难道你要造反吗?”说完,王重楼冲身后喊了一声:“结阵!” 只见王重楼与他身后十二个人忽然各自拿出长剑,围绕许丹青和沈流霜,摆出了一道网缚妖怪的阵法。这十二个人是王重楼的亲传弟子,全都已经进入了元灵境界,他们分别在龙身、龙尾、龙爪的位置上站好,而龙头位置,则是王重楼本人。 “灭妖游龙阵,”许丹青心里暗自吃惊:“原来师弟最近一直在和弟子苦练这个阵法,是为了对付我。” 刘捕头知道,这些高手对决,保不齐就会伤及自身,于是赶紧和身后两个捕快退后十步到安全距离:“我们几个恐怕力有不逮,就此拜托白道长了!” 刘捕头这话说得含糊,其实十分高明。刘捕头不想代表朝廷来逼反许丹青,可是又不愿意放弃王重楼给他许下的好处,于是他只是含混地表了态。这样一来,他既没有逼反许丹青,又没有说不帮王重楼。若是王重楼胜了,他便带着沈流霜走。若是王重楼败了,他也可以说兄弟阋墙,他管不了。 王重楼当然明白刘捕头心里的小算盘,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个仅仅是元灵境界的废物。他自有身后的十二个弟子撑腰,不怕打不过比他武功略高一些的许丹青。 何况,这许丹青失去了一条胳膊,恐怕现在他的实力还不如自己。 死者的父母见到如此场景,知道是该出力的时候了:他们带来的两个元灵境界的高手和十几个武功参差不齐的家丁,此时也站在“灭妖游龙阵”的身后,以壮声势。 “哼,师兄,你也看到了。若你还要一意孤行,整个白象观里,恐怕再没人认可你代观主行事的权利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许丹青不是不明白,只是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却感到有些心酸,难道自己真的这么不得人心?想到自己唯一的尽心培养的“徒弟”沈流霜,也不叫自己师父,这种情感更加强烈了。 “慢着!谁说没有人认可?这不是还有我吗?”在远处观战的温玉侯此时也捺不住性子,一个飞身落了下来,正在许丹青旁边。 疾风知劲草。许丹青和温玉侯两人互相别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 温玉侯在观里的地位特殊,论武功,他与王重楼不分伯仲;可是论影响力,温玉侯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一来是因为他个性孤傲,而是因为他不收徒弟,因此他没有机会培植自己的羽翼。 王重楼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白师侄么?我们上一辈的人之间的事情,怎么轮到下一辈的人来管了?” 温玉侯反唇相讥:“就凭你这种宵小之辈,也敢教训我是个后辈人?你既然知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又如何对许师叔如此不敬?” 王重楼不愿再与温玉侯再费口舌,只是道:“温师侄,你可要想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你若是帮着许丹青,那边是公然与朝廷做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与朝廷作对?”温玉侯哈哈大笑:“你问问那个姓刘的捕头,他若是认为我在与朝廷作对,我便可以做给他看。” 原来温玉侯早就看穿了刘捕头的心思,说这句话是为了敲山震虎,不要让刘捕头乱插手。 刘捕头听完这话,脖子缩了缩,果然一声不吭。他心里一直盘算着应该怎么从这场冲突中脱开干系,这小心思也被温玉侯看得一清二楚。 温玉侯的这番话,轻而易举地将许丹青与王重楼之间的矛盾变成了白象观内部的矛盾。 现在,对阵双方一方是化灵初等境界的温玉侯、化灵中等境界的许丹青,加上一个可以几乎可以说是累赘的沈流霜,另一方面,则是化灵初等境界的王重楼和他背后的六个已经到元灵境界的弟子,双方实力本来可以说是半斤八两。然而,王重楼与那六个弟子结成了“灭妖游龙阵”,实力大增;而许丹青断了手臂,实力大减;可以说形势对许丹青这边相当不利。 “许丹青,你不要负隅顽抗了。”王重楼道:“我最后说一遍,乖乖交出杀人犯,朝廷对你既往不咎。” “就凭你还敢代表朝廷!”许丹青说完,身体如陀螺一般旋转着飞起,只听“砰!砰!砰……”连续十二声,十二枚铁胆从不同方向朝“灭妖游龙阵”的一个位置击去——龙尾! 龙尾对于“灭妖游龙阵”来说,是重要的位置,它要把握着整条游龙的平衡,而且不能轻易移动位置。因此这个位置需要一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聪明弟子来承当。不过这个弟子,却未必是武功最强的弟子。因此许丹青挑选这个位置击出他的铁胆,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然而,许丹青的铁胆毕竟击出地慢了一些,因为以前他是靠两只手击出铁胆的,而现在却只有一只手,因此比以前慢了整整一倍。 王重楼早就算到了许丹青的铁胆会朝龙尾这个位置上激射出去,许丹青刚刚飞身而起的时候,他便告知弟子变换阵型,龙头的位置瞬间变成龙尾,龙尾的位置也瞬间变成了龙头。王重楼岿然不动,遥控着整条游龙躲过了这一连串激射的铁胆! “该轮到我们了!”王重楼大喝道。刚才为了躲开铁胆攻击而变成龙头的龙尾,又瞬间不动了,他长剑遥指前面一人,前面一人再用长剑遥指前边一人,除了龙尾的那名弟子以外,其余人全部凌空漂浮起来。一条地面上的游龙,顿时变成了半空中的游龙! 一般元灵境界的弟子是不会凌空站立的,而在阵法的作用下,这十三人的灵力贯通起来,可以让除了龙尾的每个人都凌空悬浮,使战斗的灵活性大大增强。 红色的火灵、蓝色的冰灵,这两种颜色的灵力在十三人之间如血液般贯通起来,使整条游龙看起来流光溢彩,在夜空中如烟花般灿烂。 那些山下来的家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宛如见到神迹一般,激动地双腿发软,痛哭流涕,一个个跪了下来,对着游龙顶礼膜拜。甚至有的刚入观的道士也被这种场面震撼住了,惊得目瞪口呆。 “哼,让你们见识见识——如果是我代观主行事,白象观会发扬光大成什么样子。”王重楼洋洋自得。他知道,此战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这样的话,他在此日创造的神迹一般的阵法,会被这些山下人口口相传,最终越传越玄,甚至变成传说!——想到这儿,王重楼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师兄,你认输吧,你是斗不过这灭妖游龙阵的。” 许丹青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遥指对面的王重楼:“那便试一试!”说完,便身体如一把剑一样直刺过去! 若是平时,王重楼面对比自己的灵力修为高一个层次的许丹青的攻击,一定会躲闪开。而此时,他选择的不是躲闪,而是斜着剑格挡。 “乒!”地一声,两剑相击,许丹青感到自己受到了一股强大灵力的阻击,整个身体竟然飞了出去! 这是最好的机会!温玉侯一脚踩在沈流霜的肩膀上,斜着飞起,挺剑刺向王重楼的双腿。 然而没想到的是,王重楼作为龙头实在太高,两个龙爪位置上的弟子飞身过来,两柄剑呈十字交叉,“乒!”地一声,顶住了温玉侯的攻击。温玉侯和许丹青一样,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阻击,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一个化灵境界的高手,就连七八个元灵境界的人都未必抵挡地住,然而,在“灭妖游龙阵”中,只需要两个弟子便抵挡住了温玉侯的攻击,而且还把他弹回去了! “哈哈哈哈……”王重楼朗声大笑,他回头问刘捕头:“刘捕头,你是上过雷泽战场的,我创制的这套‘灭妖游龙阵’,能否与圣灵高手一战?” 刘捕头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一定触怒了这位野心家,于是赶紧趁此机会狂拍马屁:“白道长岂不是妄自菲薄?就凭这套阵法,可直接改变雷泽战场的形势,黄国哪怕是应龙大将亲自出手,也无法与这种阵法抗衡!” “那我呢?我又如何?”王重楼问道。 第十七章化灵之战(中) “王道长的功夫,恐怕早已达到化灵巅峰了,眼前这个姓许的、姓温的,哪怕他们两个一起上,又哪里是王道长的对手!”刘捕头隐约觉得王重楼的精神状态太过癫狂,自己也受到了惊吓,马屁拍得越来越离谱。 “哈哈哈……”王重楼闻言大喜,他没有顾及刘捕头的这马屁拍得离谱,他就是高兴,就是想笑。 然而王重楼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落下了一滴眼泪。 为了这一声马屁,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啊! 王重楼从小便刻苦修灵,然而却总是赶不上只比他大一岁的许丹青。许丹青是天才,他不是。就算王重楼没命地修炼,两人的差距也是越来越大。直到许丹青带回了那个女子,王重楼向观主告发了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刺客! 王重楼本以为,像许丹青这种重情义的人,会因为师父不同意这门婚事而荒废武功,自己就可能赶得上许丹青。然而没想到的是,许丹青的心上人走后,在狂怒之中,许丹青竟然一下子突破了化灵之境! 这种变化这让年少的王重楼感到了上天的不公平,他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杀掉许丹青! 许丹青落在了太极宫屋顶上,不能动弹,他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洇湿。 王重楼丝毫没有犹豫,他的剑尖灌满了灵力,对着许丹青的咽喉刺了过去! 忽然,十三人组成的游龙阵微微抖动了一下,王重楼的剑竟然刺偏了。 原来不知何时,一只雪鼬在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天上的战斗时,咬住了“龙尾”的那名弟子的手!那名弟子大叫了一声,拼命甩脱这只雪鼬的撕咬。而雪鼬死死地咬住“龙尾”,无论龙尾的弟子怎么甩,都决不松口,因此刚才游龙才会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太极宫顶上的瓦片瞬间被长剑击成齑粉,太极宫顶被长剑戳出了一个大洞。随着齑粉化成的这一阵烟雾过去,许丹青不见了。 他掉落在了太极宫中。 许丹青下落的过程中念了一句咒语,太极宫中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暗道。许丹青便落在这暗道里面。 “砰!”地一声,在王重楼冲下去之前,暗道门关闭了。太极宫地面上的太极图完整地拼合在了一起,地面一如之前那样平整。 “这里有个暗穴!我怎么不知道?”王重楼心里吃惊道:“难道这才是师父的闭关之地?怪不得藏经阁中从来不见师父踪影……师父的闭关之地,就在太极宫中,就在这落木山的山腹之中……” 师父……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他告诉了许丹青这里有暗道,却没告诉我…… 王重楼心里一下子由狂喜变得悲哀。 师父!你偏心!我之所以不如许丹青,是因为你偏心!你不愿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修炼,却偷偷告诉了许丹青!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指点许丹青,好让他超过我?是不是我才是绝顶天才,而你在刻意压制我? 王重楼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太极宫顶,不再管身后的那个失去了龙头的游龙。游龙逐渐失去了灵力流通,弟子们纷纷落了下来。 “杀了它!这就是那个奴才带来的畜生!”众弟子还以为是雪鼬破坏了这“灭妖游龙阵”,一拥而上,挥剑去砍。 “玉儿!快跑!”沈流霜大声呼喊,于是施展轻功去救。 可是沈流霜仅仅是丹灵境界,如何比那个弟子的剑快! 剑光闪过! 鲜血喷溅!雪鼬的尾巴被削下来一截。可是雪鼬还是咬住那人的手臂死死不放! 第二剑! 雪鼬的皮囊被划破了,鲜血直流。 可是雪鼬就是死死不松口! 第三剑落下的时候,沈流霜终于飞身扑过去,一把把雪鼬抱在了怀里。 “你们不要过来!”沈流霜嘶吼道,他抱着雪鼬不断向后退。 被咬住胳膊的那个弟子,捂着胳膊上流着鲜血的伤口走过来:“你死定了。”他“刷”地举起手中长剑,一剑劈了下去。 “叮!”的一声,那弟子的长剑竟然被一把苦无截成两段,刚好没有伤到沈流霜。 是谁? 沈流霜趁这个机会,抱起雪鼬便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众人没有继续追,很显然,有一个人更危险,更值得注意。 一把碧绿的鸳鸯短刀忽然横在那个弟子的脖颈前。 王重楼还在发呆,温玉侯在地上昏迷不醒,许丹青进了了太极宫下的暗穴里。这里,还有哪位高手能够瞬间制住一位已入元灵境界的弟子? 其他元灵境界的弟子也都气息一凛,他们感到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正在逼近,让他的呼吸都近于停止。 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化灵境界的高手。 然而,这些人不知道的是,这个人的实力要比王重楼和许丹青都要强:王重楼是化灵初等,许丹青是化灵中等。而这个人,是化灵上等! 大辽州十三个门派的掌门,也不过是“化灵巅峰”。 也就是说,他的实力,仅次于大辽州十三个门派的掌门的实力!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白象观的人。 白象观的高手,除了掌门,只有王重楼、许丹青,还有一个很神秘的温玉侯。可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他们是男的。 这个人,是个女的。 因为这个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体香。 “别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杀了你。”那蒙面人道。 众人一听这声音,更吃惊了:听这声音,这蒙面人好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不可能吧…… 普通人的寿命最长只有一百岁。而修灵的人的灵力比较长,丹灵境界的人的寿命最长可达一百五十岁,元灵境界最长可达二百岁,化灵境界最长可达三百岁。一个人到了元灵境界,便可以修习“驻颜术”,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使自己的容貌永远停驻在那一刻。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人,至少在十五六岁之前便已进入了元灵之境! 这是一种怎样的实力…… 那个弟子应变能力很强:“这位女侠,我只是给师父做事的,没有想伤害沈师弟的意思。” 只听那姑娘冷哼一声:“现在知道他是你的师弟了?”说罢,那姑娘的星眸朝王重楼那望去。 王重楼根本没有注意到太极宫外的变化,他一直处于震惊之中。 “你们都听好了,”那姑娘道:“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知道。”姑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在仔细听,他们感兴趣的不是这件事情的真相,而是为什么像沈流霜一样的普普通通的弟子,会引得四个化灵境界的高手、十几个元灵境界的弟子开战? 姑娘说道:“沈流霜把那孩子打了以后,那孩子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被王重楼的徒弟抬到了炼药堂去。” “我原本以为,王重楼会去救那个孩子,然而王重楼并没有。他到了炼药堂之后,就开始配制一种药。” 王重楼忽然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原来王重楼已然发现了太极宫外不寻常的动静,终于从震惊中走了出来。 那姑娘目光一凛,:“怎么?你在怀疑我?” 化灵上等比化灵初等要强上两个档次。因此王重楼一下子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逼得自己几乎无法开口。 那姑娘接着道:“我一直在暗中观察,明明你可以用很简单的方法治好这个孩子,却非要配什么药?后来我才知道,你配的是毒药,而且是不露痕迹的毒药——你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徒弟!你把自己徒弟的尸体伪装成受外伤而死,就是为了嫁祸别人!” “你胡说!”王重楼终于忍不住了,即使他比这姑娘差两个层次的实力,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炼药堂的每一种药上面都没有写名字,你怎么知道我配制的是毒药不是救命的药?” 那姑娘冷哼一声:“想必各位已经看出来了,我是一个刺客。” 一听到“刺客”这个两个字,白象观的道士忽然如临大敌,每个人都摆好了架势。 刺客! 这几年刺客活动越发猖獗,他们不仅刺杀大将军身边的侍卫,甚至刺杀钦差、军人,甚至是封疆大吏,按这样发展下去,刺客刺杀这些忠于朝廷的门派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那姑娘接着道:“请问众位,整个炎国之内,有谁,能比大辽州的毒蛊刺客更懂得配制毒药的道理?所有药粉,我只要一闻,便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天你用了二钱鬼火草,一钱生骨粉,一钱四象花粉,十钱北辰膏,用灵力催熟,给那孩子喂了下去,我说的没错吧?” 王重楼每听这姑娘说一味药,脑门上的冷汗便下来一分,等这姑娘说完,王重楼几乎已无法站立。 “你给这孩子喂的,乃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你的心何其歹毒?” 王重楼大骇:“你、你可有何证据?” 姑娘冷笑道:“是你自己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弱者告哀乞怜也好,兴词告状也罢,没有人会关心。你要是想让别人相信你,打赢我再说,你敢吗?”姑娘冷笑道:“你这位弟子的小命现在攥在我的手里,你再想组成什么‘灭妖游龙阵’,不可能了!” 第十八章化灵之战(下) 其余十二位弟子听完这位毒蛊刺客的话之后,都有些动摇:如果王重楼真的如这位毒蛊刺客物所说,是视徒弟为棋子的人,那么他有什么可追随的?他们本以为,他们是为了维护白象观的正义才站出来替师父战斗的! 王重楼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弟子,冷笑道:“原本我也没想靠他们。” 王重楼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要自己迎战这位神秘的毒蛊刺客! 王重楼没有别的办法,自己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夺得许丹青的“代观主行事”这样一个权力。他的计划不允许被破坏,尤其是不允许被一个凭空出现的不明人物破坏! 他要战。 王重楼抽出腰间长剑,剑尖冲着毒蛊刺客。 毒蛊刺客没想到王重楼面对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也敢迎战,于是冷哼一声,双臂抱在一起,侧身对着王重楼,显然是没有把这位化灵低等境界的人放在眼里! 王重楼猜对了:刺客为了方便刺杀,他们的本命武器更多的是暗杀工具,而遇到堂堂正正的对决的时候,他们却没有趁手的兵器可用。王重楼有本命武器,那刺客却没有,这能缩小两人在实力上的差距。 王重楼如鬼魅一般,突然冲向毒蛊刺客! 姑娘的面罩遮住了她的表情变化:她微微一笑,身上却并未有多余动作。 王重楼的剑如闪电一般刺向姑娘的咽喉! 王重楼从小练剑,从未练过其他兵刃。他的剑以快闻名! 许丹青的铁胆快,却也不如王重楼的剑快! 然而那姑娘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下巴微微上翘,露出了好看的脖颈,似乎是为了方便王重楼刺进去一样! 当剑尖触到那姑娘面罩的一刹那,王重楼便知道,即使对面是化灵巅峰,这一剑的力量,也足够刺穿她的脖颈! 然而,只一瞬间,王重楼感到莫名地手痒,痒到他忍不住想扔掉剑! 当剑尖触到那姑娘的脖颈时,长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王重楼赶紧抬手去看自己手心很痒的地方,那里竟然有一只油亮的绿色甲壳虫,它细小的双足正在拼命底往自己手心离钻! “噗嗤”一声,王重楼用灵力将那甲壳虫轻松弹开了。 王重楼满头大汗:“你……你竟然用虫子……” 那姑娘轻笑一声:“不用虫蛊,怎么能叫做毒蛊刺客?你刚才算是运气好,扔了手里的剑,否则,这虫子钻入了你的手掌心,进了你的血管里,那你可就不好说了。” 王重楼听完这番话,顿时感到浑身都痒起来,生怕还有什么虫子趁自己不注意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灵力顺着每一根血管探查完一遍,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安心地收回长剑。 “你这女人,好生歹毒。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那姑娘却道:“没有下三滥的招数,只有下三滥的人。” 王重楼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的皮肤逐渐变成了红色,眼睛也变得血红,王重楼的剑尖上面“砰!”地一声,燃起了火焰,不一会儿,长剑也变得通体发红了。 在这种超高温度的烘烤下,无论是什么虫子,都会被烧死。 那姑娘却依然不动,他在等着王重楼进攻,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新花样。 “你的灵力修为比我差两个层次,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对灵力招式的运用上,都远逊于我,你难道还要跟我斗吗?我劝你还是走吧。这白象观虽然我也不喜欢,但是你确实不配呆在这里。” “我配不配用不上你多嘴!”王重楼挥舞起长剑,又朝那姑娘进攻!漆黑的夜晚中,那柄长剑仿佛一条火龙,光凭热力,就足够让普通人因炙烤而死了。 “有两下子。你这一招练了好久吧,确实没有什么破绽。”毒蛊刺客终于动身了,然而她却只是在极小的范围内动身,每次都堪堪躲避了王重楼的长剑攻击,对长剑上的火焰却视而不见。 王重楼不断变幻招式,从不同角度进攻毒蛊刺客。在外人看来,毒蛊刺客仿佛一个圆规的中心,而王重楼仿佛在围绕这圆心画圆。表面上王重楼一直在进攻,处于上风,而那毒蛊刺客一直在闪避,处于下风。然而无论王重楼如何运动,这圆心都岿然不动。王重楼这样越战越吃力,却坚持这样挥舞着长剑,真正吃亏的,是王重楼。 那毒蛊刺客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样下去,你恐怕要累死了!” 王重楼没有说话,依然我行我素。 王重楼心里面明白,一个区区十四五岁的姑娘,即使灵力修为比他高两个层次,但是在体力上,是王重楼占优势!王重楼以这种方式不断地消耗对方的体力,就是在赌:最后体力不支的话,灵力修为再高也没有用! 果然,那毒蛊刺客体力开始流失,她再也不能准确地做出闪避的动作,于是开始大幅度底进行闪避,直到后来,毒蛊刺客不仅闪避,还格挡,甚至尝试反击了。 “就是现在!”王重楼想到:如果失掉这次机会,自己便失败了!此时的王重楼已经汗流浃背。 他能战胜毒蛊刺客的唯一机会,便是这一击! “寒冰剑!”王重楼大吼一声,他的剑瞬间比原来快了好几倍。适应了慢剑的毒蛊刺客忽然有些不适应,眼见就要被长剑砍到! 王重楼的天赋灵力是冰灵,刚才他反向击出火灵的力量,使剑上生出火焰。然而,燃烧着火的剑,却因阻力的原因,比正常的剑慢上几分。等到毒蛊刺客适应了这样的剑的速度,王重楼忽然使出自己的天赋灵力“冰灵”,长剑瞬间冷却下来,然而周围的空气却依然炽热,因此在最后这一瞬间,长剑的速度要比平时快上几倍! “乒!”地一声,王重楼的长剑被弹开了,他的手被震得酥麻,一阵强力的灵力传来,让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样。转瞬之间,一只系着红布条的苦无从他的腹部左下方洞穿而过!王重楼感到瞬间失了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毒蛊刺客的面罩脱落,露出了一幅清丽绝尘的容颜,只是由于这女孩儿年纪太小,还不算是最标致的美人瓜子脸,而且神色间孤冷清傲,一副不容人接近的样子。 这小美人的瓜子脸下面,是被长剑划破了的修长雪白的脖子,在月光下显得暗红的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流到了小美人的黑色劲装下面,令人浮想联翩。 小美人赶紧扯下了头上的木钗,乌云一般的头发散下来,恰好遮挡住了侧边脖颈的伤口。 这哪能算一个刺客,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 然而,王重楼看到这个孩子,忘了逃跑。他惊呆了。 他想起了一个人。 毒玉寒。也就是许丹青的未婚妻。 可这明显不是她。毒玉寒来到道观里的时候,已经是快二十岁的年纪了。 这……难道是毒玉寒的孩子?许丹青的孩子? 是她!她的母亲是一位毒蛊刺客,她也是一位毒蛊刺客。 这孩子来干嘛? 震惊之余,王重楼又感到一丝委屈。 故人之子已经这么大了,这提醒他一件事情:自己已经老了。 虽然他已经进入了化灵之境,最多甚至能活到三百岁,可是在他看来,年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小美人恐怕没有想到,一个比自己灵力修为低两个层级的人,还能伤害到自己,震惊了好一阵子。她想到了母亲的话:“修为是一部分,实战经验也很重要。” 等小美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王重楼已经逃跑了。 王重楼知道,自己便是毒蛊刺客的刺杀对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看来,对于当年自己拆散毒玉寒和许丹青的事情,毒玉寒还没有放下。 小美人刚准备去追,太极宫的平地忽然开裂,里面突然飞出一个人影,人影掷出一把长剑直直地刺向那小美人。 “叮!叮!叮!”连续三声,小美人手中散出去四枚梅花镖,打在了那人的剑尖、剑身、剑柄处,长剑应声断成三节。又是“叮!”的一声,梅花镖击中了暗中飞来的一枚铁胆! 原来这长剑是幌子、铁胆才是真正的杀招! 温玉侯倒抽一口冷气:这小美人不愧是上等灵力的境界,反应速度要比他强上两个层次:一般人受到刚才这种速度的偷袭,早就被长剑刺死。然而这小美人不仅注意到了偷袭的长剑,还能注意到紧随其后的铁胆,这种观察力和反应能力,实在是恐怖至极。 毒蛊刺客需要配置毒药和下蛊虫,往往对眼神的能力要求很高,因此瞳术是毒蛊刺客的必修。刚才这小美人之所以能判断出长剑之后的铁胆,正是由于毒家的独门武功:凝霜眼! 然而这小美人算错了一步:他的对手是许丹青,一个最了解毒蛊刺客的人。 许丹青的铁胆也是幌子! 许丹青长剑和铁胆,都没有注入灵力,真正暗藏玄机的,是他的人。 “砰!”的一声。许丹青整个人如炮弹一样撞到那小美人的身上,她整个人都被弹飞了! 许丹青在空中一个翻身,双脚在地上点了一下,夺过了刘捕头手中的鬼头刀,又一个翻身,落在了小美人的身边,刀尖虚点在她的胸口处。 许丹青把刀往前送了送:“你来做什么?” 小美人虽然被踹了一脚,可是她显然并未受太大影响,嘴角只是略微渗出了一丝血,还能冷静回答: “刺客来这里当然是要杀人。” “杀谁?” “白象观除了你,人人可杀!” 这话不假,名门正派从属于朝廷,作为刺客自然与它们势不两立。可是为什么要除去许丹青呢? 许丹青略微怔了怔,他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了这小美人的容貌,忽然浑身一震,莫非…… 莫非她是自己的女儿? 小美人道:“爹爹,不用猜了,是我,许婉容,这是娘替我取的名字。” 许丹青瞳孔骤然收缩! 众人听到这话,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是许道长的女儿?是当年毒玉寒的女儿?” “她母亲就是被白象观观主驱逐的!难道她回来复仇?” “复仇?复谁的仇?名门正派与刺客势不两立,白象观观主没有杀毒玉寒,而是赶走了她,已经是对她手下留情了,谈何复仇?” “也许不是复仇……反正刺客与名门正派势不两立,她来仅仅是为了完成刺杀任务也未可知。” …… 许丹青回想起种种往事,当真是心如刀绞,如今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面对。 “婉容……”许丹青默念着女儿的名字,潸然泪下:“你……走吧,我毕竟是白象观的人,更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人……” 许婉容道:“爹爹,我此次来,不为别的,只为私下里与你见一面……只是今日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得不出手……请爹爹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有话单独要对爹爹说。” 白象观虽然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可是对于这种别人的家事的事情,他们还是愿意成全,于是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相当于默认了许婉容的请求。即使是真正与刺客势不两立的刘捕头,此时也是没有什么话说。 许婉容跪在许丹青面前,庄重地对许丹青行跪拜大礼。许丹青情绪激动,伸出手搀女儿缓缓起身。两人回身,在大家的目光注视下,随许丹青进入太极宫中。 许婉容入宫以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跟进来,于是转过身来,整张脸变得凝重而阴沉:“许道长,对不住了。” 许丹青忽然感到头晕目眩,自己的神经和意志仿佛不由自己控制了一般。他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双瞳翻了上去,眼眶里只剩下了眼白。 “你这是……” 原来,在许丹青去搀扶许婉容的时候,许婉容豢养的神昏蛊趁机钻入了许丹青的袍袖中。等他到了太极宫中,那神昏蛊便对许丹青实施了蛊术。 这种蛊术对于许丹青这样的人,只能持续半盏茶的时间,可是这就足够了。 “入密室暗号是什么?” 许丹青的意志不受控制,只得说出了入密室的暗号。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太极宫地上的阴阳鱼豁然分开,许婉容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许丹青一下子清醒过来,然而,等他清醒的时候,阴阳鱼门早已经合上。 许丹青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怆然自语:“毒玉寒……你当年骗我说,不会再与刺客组织有任何瓜葛,可你却暗中刺杀观主。观主仁慈,只是赶走了你。如今,我们的女儿长大了,你又派她来刺杀观主。原来你这辈子,从未因为我而改变过……” 第十九章左耳(上) 鬼城酆都的街道上,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雪鼬,正在街道上焦急地询问着每个过往的行“人”。 “请问……这只雪鼬……” 见到沈流霜怀里雪鼬的人都说:“救不活了。埋了吧。” “为什么?它明明只要缝合一下伤口……” “唉……看来什么都不懂啊……”行人叹口气便走了。 问了好多个人,都是同一个答案。 沈流霜没办法,只得拐了一道街角,进了一家门前挂满了人耳朵的店铺。 “客官想通了?”小二露出一口阴森森的尖牙道:“十只左耳,十二个时辰之内送到这里。这雪鼬还有救的可能——唉,这也是看您是老顾客的份上才勉强答应的。如果是别人,恐怕我就要十五只左耳了。” 沈流霜把雪鼬放在血迹斑斑的人肉砧板上面,雪鼬的肚皮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皮肉外卷,鲜血已经流干,在伤口上结痂。然而沈流霜还是能看到里面湿润的内脏还在微微颤动。 “玉儿,我会救你的,你放心养病。”沈流霜道,然后走出了屋子。 鬼城酆都的天气总是暗沉沉的,没有云彩,没有星月,沈流霜仰头望了望天,感觉到呼吸都很压抑:“一定要我杀人?” 小二道:“割人左耳而已,至于是否要人命,全看客官自己。” 沈流霜苦笑,自己没钱没势,要人左耳,就必须伤人性命。 沈流霜问道:“以前,我和玉儿来这里煮人的时候,你们要的什么价钱?” 小二谄媚笑道:“小店小本微利,每次煮人,只收一只左耳。” 沈流霜看着这铁丝上串起来的一排排的耳朵,心想这里应该有玉儿给的耳朵吧。 沈流霜问:“她每次都给一只耳朵?” 小二道:“玉儿姑娘从不赊帐。” 沈流霜道:“也就是说,一个多月下来,你们收了三十多只左耳?” 小二道:“整三十六只。客官来煮皮已经三十六次了。” 三十六次了。淬皮已过第三重,淬肌已过第二重,淬骨已过第一重。若不是自己有了这一身铁打的身板,上次和那人打架,死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就凭这个,自己就该去救玉儿。 可是沈流霜怎么也想不通:难道说,因为自己煮皮,玉儿伤了三十六条人命了? 小二可能看出了沈流霜的心思:“人死成鬼,鬼死成妖,妖死成人;这是天道。懂了这个,便无所谓什么人命鬼命了。再说,三界之中,人界最苦,要受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妖鬼两界皆无生老病死之苦。杀了某些人,岂不是一种解脱之道?” 沈流霜忽然道:“妖死成人?那……玉儿如果死了,她会成人吗?” 小二道:“当然,只是要在修罗道呆上一段时间。至于多久,没人说的清。” “修罗?”沈流霜道:“什么意思?” 小二道:“人界称地狱,鬼界称修罗,妖界称冥府。你懂了?” “修罗是什么样子?” “不可知。”小二笑嘻嘻道:“客官,依我看,这位玉儿姑娘没了尾巴,便不是妖……所以它转世成什么,我也不知道。” 沈流霜又问:“我听说有上古神兽睚眦,它肯定不是人,那么它是妖,是鬼?” 小二道:“我也听很多鬼说,有些生物既不是妖,又不是人,又不是我们鬼,叫做‘神’。不入修罗界。” 说完这些,小二忽然咧嘴笑道:“客官,不能跟你再聊了,我们还有生意要做。再提醒客官一句,十二个时辰之内,要送来十只新鲜的左耳,否则,我们救玉儿姑娘可是亏本生意啊。” 沈流霜抬头,知道现在正是子时。 点了点头,走掉了。 落木山上的落木,被风吹走,落在了一条很宽很急的江里。然而此时的江水已从两岸的浅水区结冰,中间只有三五丈宽的地方没有冻合。沈流霜就找了一颗腰粗的干树,把它放到激流中,然后自己跳上树,抱着树干,一路漂下。 河水很冷,沈流霜激起了火灵之力,以维持浸入冰水中的四肢不至于冻僵。 沈流霜的父亲沈十三说,一个人上山,若是迷了路,就顺着河往下游走,一定会到有人的地方,就会得救。 然而,沈流霜不是为了得救,他是为了杀人。 三个时辰以后,星星逐渐暗淡下去,东方出现了一小片白色。沈流霜影影绰绰看到了前方仿佛有一座城。此时水流变缓,沈流霜放开树干,游向了岸边。 落木山下有一个县城,县内水网密布,十几年便发一次洪水,是大辽州最穷的县,是为江洪县。 炎国法律向来严苛,治安维稳乃第一要务,因此县城内密布着捕役、快手。别说杀人,就是拔葵啖枣的事情,都没人敢做。 然而,城外住着无数佃农和奴隶,他们的命贱,杀几个人,应该不会马上引起注意。 沈流霜想到这一点,便摸着黑到了农民、奴隶的聚集区。 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如乱石一样散落在各处,篱笆、石头围墙还不及腰高,随意穿插在这些茅草屋之间,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小路。沈流霜轻轻地走,听着脚踩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偶尔听到一两声悠远虚旷的狗吠或鸡鸣,总感觉心里不那么踏实。 忽然,沈流霜听到了一声咳嗽,吓得他赶紧回过头去。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拦住了沈流霜,一脸谄媚地笑。 沈流霜赶紧道:“我没有……什么都没有……” 乞丐恐怕是个傻子,根本听不懂他讲话。沈流霜只好把自己的破衣袋掏空给乞丐看。破衣袋里掉出了许多亮晶晶的东西,乞丐爬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刚刚结的冰渣子,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拿起身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朝沈流霜抛去。 “哎呦!”沈流霜赶紧去捂脑袋,那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地上,沈流霜才发现乞丐扔过来的是一颗已经冻得跟冰一样的屎橛子。 “唉!”沈流霜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逐渐看见有炊烟升起,各家各户也都传出了骚动的声音。沈流霜就在这雪路上慢慢踌躇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杀人。 “吱呀”一声,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开了门。那人面容如死人般枯槁,穿一件黑色寒衣,腋下已露出了黑棉絮,一看便是这里的土著穷人。那人一见到沈流霜,先是惊讶,然后“砰!”地关上了门,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人似的。 沈流霜继续朝前走,发现各家各户的人都出来望了自己一眼,都紧紧关闭了门窗。 这些穷人都又黑又瘦,眼神里全是害怕。他们看到沈流霜这样一个挺拔的少年在这里行走,总觉得是城里来人抓他们来服徭役的,因此一个个把门窗紧闭,根本不敢出来。 沈流霜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发现这个城外村实在太大了,可能住着成千上万的人。沈流霜虽然从小便是“奴才”,可是毕竟沈十三用雪鼬换了一座内宅,家境不至于太惨。如今看到这些人的处境,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穷苦。 一个妇人出了门,见到沈流霜,扔下手里的瓦罐,就往屋里面躲。瓦罐碎了,里面的黄色蒸饼滚落出来,一条灰不溜秋的狗冲了上去,几口便把蒸饼吞下肚。 沈流霜翻身进了庭院,走到那条狗面前,把剩下的蒸饼放进瓦罐里,然后敲了敲门。 里面的妇人死活不开门。 可是沈流霜的力气要比这些穷人强太多,一下子便把门拽开了。 屋内站着三个人,一个黑瘦汉子,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有刚才那个丢掉了瓦罐的女人。 狂风卷着雪沫子,从沈流霜背后扑进来,打在这一家三口的脸上。 沈流霜却只看到了耳朵。 沈流霜一指那黑瘦汉子:“把你左耳朵割下来给我。” 黑瘦汉子显然吃了一惊,然后看了旁边的那个妇人一眼,仿佛在怪她对沈流霜无礼,白白要割一只耳朵赔罪。 “都是小人的错,”那妇人哭了起来:“求大人放过我家人吧……” 沈流霜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大人饶命!”一家三口都跪在地上。那汉子道:“请大人留下我这一只左耳,否则没了左耳,就是奴隶啊!我家里还有妻子要养,我若成了奴隶,这孤儿寡母便没法活了。” 奴隶和奴才不一样。奴才还有赎身的可能,奴隶则一辈子是主人的附庸。沈流霜出身低贱,可不算是最底层出身,毕竟他仅仅是奴才,而不是奴隶。 那黑汉子鼻涕眼泪一起流下,头磕在地上“砰!砰!砰!”地响,一会儿功夫,脑门便出了血。那孩子只知道哭,手里捏的半块蒸饼,掉在了地上,也不敢去捡。 沈流霜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场景,心里十分不舒服,刚燃起的一点杀心都全部湮灭了。“砰!”地一声,沈流霜关上了门,冒着雪走了。 冬日的天空,高远悲怆。鹅毛般的雪花轻柔地飘下,转眼间便覆盖了一切。沈流霜抬头,灰蒙蒙一片,前路和归途早就分不清楚。他总感觉松软的雪地下面是凝结的血液,使他走不稳当。有雪花飘落于他灰色的大氅上,凝成了霜雪,仿佛要让他消融在这片混沌之中。 远处仿佛有四盏黄色灯笼忽明忽灭,在城楼两边,一边一对。那是城门守卫朝军队要的两个傲因。两个傲因虽然是人形,可比人高大得多,浑身只着一条用来遮羞的破烂蔽膝,露出结实的青黑色肌肉。 沈流霜知道自己这样直接进城,一定会引起城门守卫的怀疑,于是绕着城墙走出好远,用“重功”把自己牢牢吸在城墙上面,然后反向击出“重功”的力量,将重功变为轻功,一下子便到了城墙顶。 第二十章左耳(中) 江洪县是个穷县,比之于一些富裕的镇子都不如。因而城墙上没有暗哨,明哨也只是数十步远一个人,沈流霜趁着天黑,跳下了城墙,跌落在一个草垛中。 城里有该死的人吗? 有。在监狱。 但是沈流霜不知道怎么去监狱,于是他随便找了个人就问。 可是他身边的不良人二话没说,叫上了同伙,便用绳索缚住了沈流霜的双手。 “问监狱在哪儿?想劫狱吗?” 不良人正愁没有人入瓮,没想到还真有送上门来的货。 这也算歪打正着,因为沈流霜本就想去监狱搞事情。 江洪县每隔十几年就会遭一次洪灾,上一次监狱被洪水冲垮,而新监狱却没盖好。因此这座监狱十分简陋,外监、内监只用了一道木槛分开,无论轻刑犯还是重刑犯,都关押在一个普通的大牢房里。外槛关着七个带着手铐和脚镣的囚犯,沈流霜进去了以后,却和一个死囚犯关在一起。 “小伙子,你因为什么进来的?” 沈流霜没答话,他心里全是心事: 这些人该死吗? “小伙子,我看你体格健壮,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吧?跟你说,现在是卯时,你要是家里有人,赶紧贿赂一下牢头,也就是十两银子,没准就能被放出去!若是县尉知道了这件事,贿赂晚了,五十两都未必放人!那时候,可就要吃亏了!” 沈流霜这才回过神来,回问几个人:“你们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几个人面露愤恨的神色:“有人举报我骂县令大人,简直是污蔑!还不是有人想借着这件事讹我钱财!” “我是偷偷买了两斤牛肉,给我母亲过生日,被人揭发了……” “我脚跛,走不了路,征发我去前线送粮食,我去不了,就说我违抗命令……” “去山里采灵石,安炸药的时候,炸药提前爆炸了……”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人道。 …… “墙角的那个人呢?”沈流霜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沈流霜指向那人:那人被枷锁牢牢锁着脖颈和双手。蓬头垢面,浑身都是斑斑血迹,显然是被拷打了很久。 几个人瞅了瞅那人:“据说是因为……”那人放小了音量,用气声道:“私藏刺客!” “这可是死罪!无论是真是假,总之刺客经过的地方,总会有人举报说有人私藏刺客!他这是要死了,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吧?” 沈流霜点点头,把自己进了监狱的原委一说,几个犯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这里不比你家里,这里是要讲王法的!你若是问起监狱的位置,谁能保证你不是来劫狱的?你真是……蠢到家了,被抓到这里,还是重刑犯,也是活该。” 沈流霜不置可否,他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在乎的是两件事,第一:取得十个人的耳朵;第二,从这鬼地方出去。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从监狱出去是当务之急,否则就是有再多左耳朵也没有用。 这个监狱三面环墙,一面是碗口那么粗的硬木排列起来的木槛,中间用几根木槛把重刑犯和轻刑犯分开。沈流霜伸手摇撼了一下,感觉这些木槛稳如磐石。 几个犯人哈哈大笑:“小伙子,知道你想出去,这木头可是最硬的黑檀木,你能撼得动?别异想天开了。” 沈流霜没理他们,双手合握住其中一根黑檀木,使出了火灵之力,只听一下“呲呲啦啦”的声音,光洁的黑檀木表皮上,竟然出现了两个手掌的黑印。 其他几人囚犯一下子停止了笑,他们没想到沈流霜竟然身负武功。 “我说得没错吧!”一个囚犯道:“这位公子一看便气宇轩昂,不像咱们几个面黄肌瘦,不是寻常百姓!是贵族的公子哥吧?在落木山上请了师父教武功?啧啧,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 一个人叹了口气:“咱们还为他瞎操心呢,县尉要是知道了这儿关了一个贵族,估计一会儿就要放他走吧。咱们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沈流霜略微摇撼着这木槛,感觉这木槛只是用来关没什么武功的人,并不是太牢固。 沈流霜回头道:“各位兄弟……如果我能救大家出去,大家可否愿意给我一只左耳?” 一个人犯人道:“为什么要我们的左耳?那还不如杀了我们。没了左耳……我们便也是奴隶了。” 沈流霜道:“你现在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吗?” “有吧?”一个人道:“我们死的时候,若留着全尸,死后到阴间去,还可以做个普通的鬼。若是没了左耳就死了,到了阴间,也要做一辈子鬼奴!” “谁说的?”沈流霜问道。 “都这么说。”一个人道:“我们就是死,也不要割掉左耳……” 几个人都这么说道。 “啪!”沈流霜重重地拍了一下木槛,监狱顶上竟然簌簌地落下了一些尘土。 几个犯人都目瞪口呆,这可是用来关押犯人的木槛,他竟然能拍得动? 又是一声:“啪!”这木槛又动了动。 沈流霜气沉丹田,将灵力集中在两只手掌上,互相交叠,“砰!”木槛重重地摇撼了一下。整个监狱都有些摇撼。连那个面如死灰的死刑犯的眼神里都激射出了光彩,眼神中满是期待。其余犯人心里暗道:这若是一间普通房屋的话,恐怕刚才那一下子,房间会塌了吧。 沈流霜只得坐下,刚才他耗费了太多灵力,必须要休息。 这里恐怕逃不出去了。 自己从山上顺流漂到这里,用了三个时辰,回去的时候要走上坡路,至少要六个时辰。要想救玉儿的命,必须在今日未时之前拿到十个左耳。 可是如今,自己却被困于此地! 沈流霜打坐补充灵力的时候,听到铁链哗啦哗啦地响动的声音,原来是刚才缩在墙角的那个死囚犯走了过来。 “你是……”沈流霜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不是要越狱?”那人问道。沈流霜注意到,这个人相貌清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沈流霜道:“是!” 那少年人道:“午时之前,就有人来给我送断头酒,吃完这顿饭,我就要被拉出去斩首。你若是想逃出去,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少年人说“你想逃出去”,而不是“帮我逃出去”,可见他并不想领沈流霜的人情。 沈流霜略微一顿,道:“帮你逃出去可以,你要把左耳给我。” “你要人的左耳做什么?” “我要收集十个左耳,用来救人。”沈流霜道。 那少年人不知道为什么左耳能救人,也没细问,于是道:“左耳有什么稀罕,你现在就可以割了我的左耳拿走。反正我出了狱以后,就要投奔刺客。投奔刺客,就必须割掉左耳为投名状。” 沈流霜奇怪道:“他们说,人死成鬼,没了左耳,要当鬼奴,你不怕吗?” 那人道:“人死不是直接成鬼,而是要到地狱中呆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转世做鬼。” 沈流霜想到了鬼界店小二的话:人死成鬼,鬼死成妖,妖死成人。但是无论是人、鬼、妖,死后都要去地狱(鬼界称修罗,妖界称冥界)呆上一段时间。 “地狱什么样子?”沈流霜问道。 那死囚犯道:“不知道。地狱要么是极乐,要么是极苦。若是极乐,生又何欢;若是极苦,奴有何苦?总之,我不去想死后的事情。我要加入刺客,杀了大将军那狗贼,好让天下苍生不再受这奴役之苦!” 那死囚犯说道“天下苍生”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那死囚犯道:“我叫白流锦,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沈流霜。” “哈哈……你我二人名字中都有一个‘流’字,可见这是缘份。我这个人,生前没什么朋友,现如今要死了,倒是想交个朋友。不知道兄弟是否有意成全?”白流锦问道。 沈流霜道:“朋友之间应该一诺千金。一会儿我帮你越狱,你给我左耳,别说是朋友,兄弟也做得。” “哈哈哈,一言为定!”白流锦道。 沈流霜没再理白流锦, 他要打坐修灵,在午时之前,恢复灵力。 巳时过半,牢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皂衣的监狱节级带了一个狱卒,打开了狱门。 “断头酒,最后一顿饭了,好好吃吧。”节级道。 白流锦看了看餐盘,有一只烧鸡,一份米饭,各样小菜四盘,大声嚷道:“一只烧鸡?断头酒的成例是二两银子,买十只烧鸡都够了!这些够吃吗!不够不够!” 狱卒作势要打,节级一把拦住了:“快死的人,跟他计较什么。再去拿一只得了。” 那狱卒没奈何,转身出去了。 就在此时,沈流霜忽然从茅草中一跃而起!他的双拳早已蓄了十足的灵力,一拳打向节级的咽喉处! 第二十一章左耳(下) 节级猝不及防,竟然没有躲过,挨了这一拳,顿时眼前发黑。 沈流霜已经试出了节级的实力:丹灵境界。这与白流锦的分析一致:对于一个县城的牢头来说,丹灵境界足够用来对付一些小偷、盗贼了。这几年炎国法律日渐严苛,百姓不敢作奸犯科,天下承平日久,节级的武功也逐渐荒废。所以只要偷袭,就必定成功。 偷袭的意义就在于,它可以抹平实力之间的巨大差距,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个道理。 节级挨了一拳之后,并未晕倒,而是捂着脖颈向后退了两步,白流锦见状,飞扑在了那个节级身上。他身上的枷锁重量很大,一下子就把节级压倒了。白流锦不断地用木枷去砸节级的脑袋,直到把他的脑袋打得稀烂,血流了一地。沈流霜赶紧从节级的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把白流锦的枷锁和自己身上的脚镣、手铐打开了。沈流霜又把钥匙扔给了就近的一个犯人,可那犯人如看到了烫手山芋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远远躲在了一边。 “不要理这些人,他们死了跟咱们没关系。”白流锦道:“我们把尸体藏在茅草下边,等一会儿那个狱卒回来了,咱们再偷袭他。” “杀人了……杀人了!”其中一个犯人忽然大声喊道。 沈流霜赶紧制止:“不要喊!你疯了!” 其他犯人见有人大喊,也全都喊了起来。正在这时候,白流锦忽然从节级的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指向那些大喊的犯人道:“谁再乱喊,我就杀了他!” 那些犯人吓得后退,再也不喊了。 白流锦恨恨地看了那些犯人一眼,和沈流霜一起蹲下,等待着那个狱卒回来。他本想以逸待劳,等那个狱卒回来的时候偷袭他。然而现在那个狱卒不知道听没听到报警声,怎么对付? 忽然,一根铁索笔直地穿过木槛,击向白流锦!白流锦赶紧闪开,那铁索“砰!”地一声在地面上击出一个浅坑。沈流霜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子便抓住了那铁索,使浑身力气抱住,白流锦看出了沈流霜的意图,也过去抱住了铁索。 铁索的那一边,正是被打发走的那个狱卒。能做狱卒的,武功境界都是丹灵以上,因此那铁索抽回的力量对于两人来说也算是力大无比。 这铁索一旦抽回,他们俩便成了瓮中之鳖,那狱卒只用这铁索就能将两人活活抽死,因此两人都抓住那铁索死死不放。 “若是老子恢复了灵力,你也不是我的对手!”白流锦咬牙切齿。 沈流霜刚才用来偷袭节级的灵力几乎用光了邪灵、火灵两个灵池的灵力,还有一个雷灵池的灵力,他却不知道如何用。可是此时形势危急,沈流霜便不管不顾,把剩下的雷灵池的力量全部激了出来! 一阵电流顺着铁链传导过去,白流锦和那边的狱卒同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本能地撒开了手。两人都没想到沈流霜竟然可以通过铁链来传导灵力,因此都没有设防,一下子都扑倒在地。 沈流霜趁这个机会,抄起本应该在白流锦手中的短刀,冲出狱门,刺向了那狱卒的后心。狱卒闷哼一声,立时便死了。 …… 刺完这一刀,沈流霜便虚脱过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沈流霜头一次主动取人性命,一种罪恶感和快感交缠在一起油然而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鸡腿塞在了沈流霜的嘴里。沈流霜抬头一看,正是白流锦,于是沈流霜勉强笑了笑,抓起鸡腿便啃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十个时辰没有吃饭了。即使空气中全是血腥味儿,他也吃得下去。 “快些吃吧。午时我若还没有被押赴刑场,就会有人怀疑了,到时候可能会来人提审。”白流锦道:“没想到嘛,兄弟,你的灵力不高,却还挺奇特的。佩服佩服!” 沈流霜草草吃了一只鸡腿,便到了节级的尸体旁边。沈流霜伸手到那节级耳边,顿住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到底是十个陌生人的命重要,还是自己最爱的人的命重要? 沈流霜一狠心,反向击出冰灵之力,节级的左耳慢慢地被冻僵了,沈流霜轻轻一掰,“咔嚓”一声,一只左耳被便被他掰了下来。沈流霜用同样的方法,又去把狱卒的左耳割了下来。 两只左耳落袋,沈流霜心里却很不踏实。 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映入眼帘,原来白流锦刚刚割下了自己的左耳。 “你……”沈流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白流锦捂着掉了耳朵的地方道:“君子一诺,重逾千斤。我说过要把左耳给你的。” “白兄弟,”沈流霜忽然举起酒杯道:“若不嫌弃,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白流锦微微一笑,捏着耳朵,倒悬在酒碗上面,一滴鲜血滴了进去。 沈流霜情绪激动,也拿起刀来。白流锦赶紧用手按住沈流霜的手:“兄弟,你的耳朵留着还有用。”沈流霜点头,用刀在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滴血入酒。 两人也不管其他人的眼光,在狱中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一边一支油灯,中间一只烧鸡算是用来敬天地,两人分别饮了血酒,然后跪在桌前,就这样结拜了兄弟。 白流锦十七岁,沈流霜十五岁,沈流霜便认白流锦为兄长。 等两人站起身来的时候,白流锦忽然提起短刀,冲向狱中其他六人,一刀一个全都捅到心窝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等沈流霜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六人已全都死了。 白流锦道:“为兄我知道弟弟有一些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你要的这十只耳朵还差七只,如今这里有囚犯六人,我已替你杀了,至于左耳,你自己取。刚才的事情,算是为兄替你造的孽,到了地狱去,阎王老子问我,我自然会替你担着。” 沈流霜被白流锦这杀人不眨眼的气势吓到了,毕竟搏杀和屠杀,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白流锦看沈流霜的样子,哈哈大笑:“贤弟,咱们越狱成功了,他们也会受牵连被判死刑。反正是一个死,死在咱们手里,跟死在官府手里有何不同?再说了,咱们是先杀人,再取他们的耳朵,就算他们到了鬼界,也不会被当成鬼奴的,你不要惭愧了。” 说完,白流锦深深地望了一眼沈流霜:“贤弟,有些事情,一旦决定做,就不要犹豫。没什么选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我这就去投奔刺客去了。至于你,恐怕要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赶紧去吧。”说完,白流锦扔过来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装着十几两碎银子:“这银子别忘了拿,我看你功夫不低,但是在县城里混,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功夫。英雄岂能被钱难倒?哈哈。后会有期!” …… 沈流霜目送白流锦消失在门口,然后用那柄短刀,取了其余六人的耳朵,也从牢房中出去了。 出了牢门后,沈流霜发现这个监狱是直接依靠着城墙而建的,城墙上有几个士兵,正迎着午时的阳光打瞌睡。沈流霜偷偷摸摸地从墙下阴影一路遁逃,直到一处没人注意的地方,沈流霜接替施展重功、轻功,逃出了城门。 沈流霜一落地,便发现,自己是从城南面来的,此时出了城,却到了城北面。于是一路沿着外墙奔跑,又要躲过卫兵的视线,直到一个两个时辰以后,才到了早晨来的城外村中。 现在是未时,如果再不回百鬼山去,恐怕就要晚了。 城外村的道路泥泞,沈流霜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路上。许多城外村的百姓见到沈流霜,扔下了手中的活计,都躲进了屋子里。一直到城外村的村口,沈流霜才忽然发现了一个人,正是早晨所见的那个老乞丐。 那老乞丐正脱了裤子晾屌,一只手在裤裆那里来回搔,抓出了虱子便吃下去,另一只手拎着半块蒸饼,对一个孩子哈哈大笑。对面那个孩子手里也攥着半块蒸饼,满脸都是泪痕。 沈流霜一眼望去,逆河而上便是百鬼山,但是不会再有人了,这个乞丐是最后的一个人。 沈流霜走近乞丐,看到那乞丐正冲他笑,忽然一刀搠进了他的心脏。正在那乞丐和孩子目瞪口呆之时,沈流霜割下了他的耳朵。 十只左耳。 “先杀了你,再割你的左耳,这样,来世应该不会是鬼奴吧?”沈流霜默默道。 孩子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第二十二章丹灵之境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雪沫如沙,扑打在沈流霜的脸上,钻进他早已湿透、冻透的大氅里面。 大雪两尺多厚,沈流霜灵力修为尚浅,不能一直使用轻功,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中行进。然而这样,速度大大降慢了下来。要想在子时之前赶到百鬼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办法,便是沿河从冰层底下钻过去。 冬天的河水,大都与岸边平齐,结成了冰层,河床与冰层之间会形成一个两三尺高的空间,在这里行进,虽然空间狭小,行动不便,但是这里没有积雪,比在外面走还要顺当一些。 沈流霜用力踹了踹脚下的冰层,发现冰层很厚,自己的灵力几乎击透,无法从冰窟窿中进到冰层里面。几十丈宽的河水,如今只有中间几丈宽的地方没有封冻。沈流霜看着这冰层下面湍急的河水,纵身一跃,跃进了冰水中。 冰水寒冷刺骨,沈流霜冻得几乎无法行动,只能在河水中不断调整姿势,以求被河水冲至冰层下边的河床上面。 然而,就在他在水下挣扎的时候,只听“滋啦啦……”一声,他的全身都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酥麻的感觉。沈流霜一下子机灵起来,在水下睁开了眼睛。水下昏暗,除了白色的气泡,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在这时,一条丝带状的奇怪生物正逐渐逼近。这生物全身都很柔软,靠大幅度扭动身体,驱动身体前进。那生物头部像蛇,眼睛却很小。沈流霜吓了一跳,本能驱使他拼了命朝反方向游去。 “滋啦啦……”沈流霜又听得这样一声响,浑身又一次感到了这种酥麻的感觉,酥麻的感觉过后,他甚至觉得很舒服,在水中游动也更加有力量了。然而,那个生物却紧追不舍。 等到第三次听到“滋啦啦”的响声,沈流霜发现水流比之前较为稳当了,应该是自己又被冲刷至河流下游的缘故。沈流霜转身,发现那生物依然在身后,于是自己顺着水流逐渐游向岸边。 到了岸上以后,沈流霜发现自己丹田之内异常充实。仔细感受丹田之内的灵池,发现火灵池和暗灵池的灵力比之前更多了,而雷灵池的灵力,竟然已经全部补满! 沈流霜回头望向那个奇怪生物,它正在水中用小鼓眼看着自己,看来是跟定自己了。 沈流霜见它生得奇怪,又不确定它是否有敌意,因此并不敢靠近,于是蹲伏着在冰层下边沿河而上。 就这样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沈流霜已经完全看不清楚道路了。此时是申时,外面的风雪虽然暂住,但是阳光将尽,外面灰蒙蒙一片,冰层下边的世界更是一片昏暗。然而,沈流霜奇怪的是,那条像游蛇一样的奇怪生物竟然一直在跟着他!它的全身,每隔两三寸,便有一个光点,这些光点连成一片,好像一条幽蓝色的缎带。 就借着这点蓝光,沈流霜摸摸索索地往前爬。 沈流霜再往前进,发现前方水路开始分叉,不知道哪条支流是从百鬼山上流下来的,便想到应该从冰层中钻出去,到外面探一下路。 沈流霜胳膊肘使劲敲击着冰面,然而这里的冰层要比山下厚得多,沈流霜的姿势很别扭,无法用力,因此根本出不去。此时唯一的办法,便是再次下河,游到河中心,从冰薄的地方钻出去探路。 可是,那个奇怪的生物一直在跟着自己,它到底是敌是友?如果自己被攻击了,怎么办?难道还像之前那样,顺着河水向下游?那样的话,自己一定来不及赶回百鬼山,玉儿可就救不活了! “你若是敌,我便与你拼命。”沈流霜想,然后又一次扑入了河水中。 果然,那生物见到沈流霜下了河,又一次跟了过来。 “滋啦啦”一声,沈流霜又一次感到浑身酥麻,随之而来的,还有全身剧烈的疼痛。 沈流霜水性不算差,可是冰水砭人肌骨,而且河水湍急,自己根本无法施展动作,能游到河中央就已经十分厉害了。因此沈流霜不再管那个奇怪的生物,径直游向河中央。 忽然,自己的左脚仿佛被什么缠住了一般,不能动弹。沈流霜一着急,在水下开了口,呛进去了一口水。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幽蓝色的缎带正往自己的腿上面缠…… 沈流霜拼了命地游,可是那缎带越缠越紧,眼看就要让沈流霜不能动弹了…… “滋啦啦……”又是这样的声音。沈流霜感到浑身一阵酥麻,然后骨头、肌肉都剧烈疼痛起来,自己离河中央还有一段距离,只能放弃继续游,回身去抓那生物。 那生物似乎用光了力量,不如原先灵活了,沈流霜抓它的速度虽慢,竟然也能抓得到它。沈流霜抓住那生物的身体,发现它的表皮很滑,稍一攥紧,它就又滑了出去。 沈流霜在水下已经呆了太长时间,他感觉自己无法憋住那么长时间了,于是赶紧游向岸边,可是那生物却死死纠缠。死亡的恐惧降临,沈流霜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凭着本能,拼命挣脱那生物的纠缠。 “砰!”地一声,水下在一瞬间变亮了,仿佛白昼。原来,在危急之中,沈流霜竟然使出了光影拳,自己的双手忽然发出了白炽的光。那生物久居水下,又逢夜幕降临,早就适应了晦暗的光线,冷不丁被这光线一照,两只鱼眼不能眨动,一下子就僵直在那里。沈流霜拼尽全身的力气,头顶出水面,在冰层下边勉强呼吸了半口,然后顺着河水游下,到了岸边。 上了岸,沈流霜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发现,那奇怪的生物竟然死死不放住自己的腿,跟着自己也上了岸来。沈流霜知道,这种水下生物到了水上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手忙脚乱地把那生物从腿上解了下来。 正在沈流霜解开它的时候,没想到它竟然顺势缠上了沈流霜的双手,一瞬间便把沈流霜的上身绑了起来,它变细变长,好像一只麻绳一样又捆住了沈流霜的双脚!沈流霜拼命挣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挣脱。沈流霜只听“嗡”的一声,全身都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尤其是颅内,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头晕眼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已经是这生物的最后一击了,经过这一击以后,那生物身上的幽蓝色已经不如开始那么亮了。沈流霜明显感到它已经逐渐丧失了力气。于是沈流霜在河滩上来回滚动,用石头的棱角去戳那生物的皮肤,那生物的绑缚逐渐松弛下来,沈流霜也没有了滚动的力气,一人一“蛇”就在河滩上停止了运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流霜感到身体的上半身还有一丝力气,就拼命挣脱,可是却挣脱不了,那生物开始用全身力气去勒他的脖子。眼见越勒越紧,沈流霜用尽力气,一口咬住它的身体。它的身体虽然滑,但是也十分坚硬,沈流霜只是咬破了它的表皮,让它流出了一丝幽蓝色的浆液。 这可能是这生物的“血”了,沈流霜不顾一切地吮吸起来,咬得满嘴是那种幽蓝色的液体。 冰凉的浆液下肚,沈流霜感到这液体里富含着丰富的能量,那一股能量流进血液,最终汇入了丹田。 沈流霜的丹田,此前一片混沌。然而自从沈流霜第一次把灵力激活以后,丹田有如浩瀚乾坤:天上有倒悬的火灵灵池,其中睚眦为火灵灵核;地上有满是血浆的邪灵灵池,其中有邪眼为邪灵灵核。雷灵灵池却只在天地飘渺中徘徊,时隐时现,甚至不知有无。随着这道幽蓝色的灵力注入,一个幽蓝色的球状物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来,形成一个球状闪电,这边是雷灵的灵核了! 火灵、邪灵、雷灵:三个灵核全部聚成! 天上的火灵灵池慢慢垂下,地上的邪灵灵池缓缓上升,最终,两个灵池“啪”地扣在了一起,将球状闪电包裹在内,变成了一整颗元丹! 有了元丹,就意味着进入了丹灵初等之境! 沈流霜忽然感到体内的三种灵力并不再以气的形式游走,而是合为一体了,较之以往,可以一下子爆发出原来三倍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可以以三种基本形势表现出来:雷灵、邪灵、火灵。其中邪灵可以反向激发出光灵;火灵可以反向激发出冰灵;然而雷灵反向激发出的力,目前却是未知。 沈流霜大喝一声,把灵力运送到身体四周,浑身肌肉暴起,身材仿佛大了一圈。缠绕着沈流霜身体的那个奇怪生物早就已经到了身体拉抻的极限,被这样一撑,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它身体内的骨节尽皆断裂,从沈流霜的身体上滑落下来。 沈流霜抖落了这个奇怪的生物,用肘部锤击冰面,只用了一下,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沈流霜赶紧爬出洞看,发现自己刚才为躲避那生物的追击,又顺水漂了不知多少路程,如果再用原来的速度走路,恐怕是不行了。 好在沈流霜现在灵力充沛,于是他施展起轻功,双脚轻轻踏在雪上,一路顺着河流狂奔而上。 第二十三章五戒 “呦,客官回来了?”小二还没说完话,沈流霜便扔出了小布袋:“十只耳朵,齐了。” 小二眉开眼笑地收下耳朵,道:“客官你等一下,我们这就开始。” 沈流霜一路上凭着一口气到百鬼山,得知玉儿有救,一下子便泄了气,晕倒了。小二赶紧把沈流霜扶到椅子上,然后端上了一杯血茶。沈流霜见血茶上肉沫浮在表面,忽然想起了自己杀人的事情,心中一痛,把血茶放到一遍,问道:“请问,需要多久才能救活它?” “看造化,短则几天,长则几年。”小二道:“客官如果有时间,可以多来看看玉儿姑娘。” 沈流霜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小二:“我这里有数十两碎银子……如果玉儿姑娘有什么需要,你便帮我……” 小二赶紧摆手道:“我们救活玉儿姑娘,不是图钱,否则,不会是要你十只人耳那么简单了。再说,阳间的银子,阴间也无法使用,客官还是带走吧。” 沈流霜感激地一点头,便如烂泥一般瘫软在了椅子上。 小二道:“客官,掌柜的说了,这次免费替客官煮煮身子吧。” 这倒不失为恢复体力的最好办法。 沈流霜一听到小二说这话,便又想起了玉儿为了给他煮身子,交给了小二好多左耳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小二早就看出了沈流霜的不舒服,道: “玉儿姑娘是妖,妖杀人,就仿佛人杀猪狗一样,拿几只耳朵算什么。” 可是……玉儿为了自己,去捕捉灵兽。那些灵兽,不也是“妖”吗?难道为了自己,玉儿也愿意对同类下手? 沈流霜默默道:“玉儿对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小二道:“客官知道就好。” 沈流霜看自己的躯体在水中翻滚着,这一次,他无心修灵。只是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把玩着手里装银子的小布袋。沈流霜对着这布袋摸摸捏捏,总感觉这布袋和普通的布袋有很大区别——这布袋仿佛没有重量,里面的银子,仿佛也没有什么重量。 这就奇怪了。沈流霜想看看里边有些什么,结果打开一看——这布袋里面竟然是黑乎乎的一片。 沈流霜使用“光魔眼”,眼瞳中泛出炽白色的光,白光照进了这小布袋以后,却依然发现这布袋里面是漆黑一片。 “这……”沈流霜有些懵了。 他分明感觉到这里应该有十几两碎银子的。 这家煮人铺子的掌柜闲来无事,一直在柜台前拄着脑袋看沈流霜。他看见沈流霜对着个布袋翻来覆去地看,就知道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东西,于是道:“小子!你别瞎看了。那个东西叫做‘乾坤袋’,用来装东西的。” “乾坤袋?”沈流霜疑问道。 “也就是袋里乾坤的意思。这乾坤袋能大能小,能显能隐,大到包举日月,小到轻若鸿毛,显则以布袋示人,隐则隐介藏形。这算是修仙之人最常见的宝物之一了。” “也就是说,这小小的布袋,可以装得下很多东西了?” 掌柜的道:“那要取决于你的灵力修为了。对于未入丹灵之境的人,这布袋仅仅就是个布袋而已。对于入了丹灵境界的人来说,这布袋能装得下一麻袋的东西;对于元灵境界的人来说,这布袋装得下斗室之内的东西。总之,灵力越大,这布袋装的东西就越多。” 沈流霜在没有进入丹灵之境的时候,感觉到里边装了沉甸甸的银子,而沈流霜进入丹灵之境后,这乾坤袋由普通布袋变成了宝物,所以才感觉它仿佛空空如也。 ——这乾坤袋要催动灵力来使用它。 沈流霜尝试用丹灵之力去沟通它,很快,他发现自己能意识到这袋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了:有十多两碎银子。 心念一动,十多两碎银子尽皆到了手中。 沈流霜想起这个小布袋是当初自己与白流锦结拜之时,对方扔给自己的,难道说,这颗珠子,是白流锦给自己的?还是说白流锦自己不知道这布袋里装了什么? 沈流霜想不通这问题,索性也就不想了。于是把这颗圆珠放在手心里,自己盘膝而坐,又开始尝试修灵。 如今,沈流霜已经进入丹灵之境,算是正是成为了一名修灵者了。然而,他的灵丹与其他人的灵丹并不完全一样:他的灵丹里有三种灵池:火灵、邪灵、雷灵。 自从被那奇怪的生物攻击以后,沈流霜发现,自己虽然在战斗中承受了一些痛苦,但是自己雷灵池的灵力却瞬间被补满了,随即,火灵池和邪灵池也被补满了。也就是说,这三个灵池可以互相转化了。比如,在战斗中,即使某个灵池的灵力已经用完,也可以“借用”其他灵池的灵力来做补充。 几个时辰之后,沈流霜出现在白象观山门,只见几个道士已经换了俗家衣裳,带着大包小裹出门。 “道长……你们?”沈流霜惊讶道。 那几个道士一看,是许丹青刚收的那个“万年一遇”的废物徒弟,也没好气,一手把沈流霜便扒拉到一边去:“去去去,别挡道!” 然而,沈流霜现在已经入丹灵之境,被他们一扒拉,竟然纹丝未动。几个道士奇怪地看了沈流霜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便走了。 沈流霜也没有时间跟他们计较,于是奔向白象观里。 此时的白象观,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冷清,来修灵的弟子一个都没有,只有几个道士在院落中仰头看天。院落内残破不堪,积雪上有斑斑血迹,连个洒扫的都没有。沈流霜问这几个道士找许丹青,这几个道士都一挥手说不知道。沈流霜也不跟他们计较,径自走向太极宫里。 太极宫顶在前夜被打出了一个洞,此时还没有人去修缮,因此太极宫的大厅中央落了一层雪。外面的阳光透过宫顶的洞照进来,形成一个光柱,正照在一个人的脑袋上。沈流霜走到这里,看到许丹青正坐在地上用个破黄葫芦喝闷酒。 “许道长……” 许丹青一听这话,浑身一激灵,一脸惊喜地望着沈流霜:“霜儿,你、你回来了?” 沈流霜皱眉道:“我……没死。” 许丹青问:“玉儿呢?” 沈流霜道:“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许丹青看了看沈流霜的眼神,知道他在说谎,却也没有责怪,只是自言自语道:“玉儿是妖,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不会在人间疗伤,可能会去妖界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愿她平安无事。” “温师兄呢?” “走了……” 沈流霜问道:“连他也走了,我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 许丹青一摆手:“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白象观观主被人杀了,这些人都散了。” “观主……被人杀了?” 许丹青点头:“你走以后,来了一个刺客。这个刺客就是我的……一个来刺杀观主的人。那天恰巧是观主准备从化灵巅峰升入圣灵境界的时候,他的实力大减,因此才会让刺客得了手。” “刺客跟观主有什么仇怨?” “没有仇恨。白象观是正派,刺客是邪派。自古正邪不两立,所以刺客派人来杀观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许丹青说完这些,忽然把酒葫芦一扔,放声大哭:“观主死了……白象观没了……所有人都散了……观主死的时候还要我把白象观发扬光大,要我两年以后带着你去参加大辽州的比武会。可我办不到了……我没了手,连王重楼都打不过了,没人跟我了……这派要散了……” 炎国立国八百年,大辽州内先后涌现出上百个门派,大都昙花一现,不能长久。然而白象观和炎国历史一样长,也有八百多年了,如今终结于此,如何不叫人唏嘘叹惋? 沈流霜从未见许丹青这么伤心难过,也黯然神伤。一方面是与许丹青同悲,另一方面想到了自己无依无靠,白象观虽然不算是家,可是连白象观都没了,自己将何处寄身? 想到“家”,沈流霜又知道自己家仇未报,于是道:“许道长,我家仇未报,不知道能不能跟许道长继续学功夫?” 许丹青摇摇头道:“白象观一派已经没了,你若想学功夫报仇,改换门庭吧。” “难道许道长不想得到我体内的睚眦之魂了?” 许丹青道:“睚眦之魂?没什么用。现在就是刑天之魂,也没什么用了。你的命,我不要了……没有用……” 沈流霜以前一直觉得他和许丹青是交易关系,可是如今许丹青不要自己的睚眦之魂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白象观没了,他就不想提高自身的实力了?这…… 沈流霜忽然跪了下来:“许道长,求你收我为徒。” 许丹青一怔:“怎么?你不是拒绝拜我为师吗?” 沈流霜道:“流霜不敢隐瞒。之前跟许道长学武功,是为了报家仇。现在拜您为师,还是为了报家仇。只不过,之前流霜以为许道长是个见利忘义之徒,如今发现许道长不是那样的人。因此才想拜许道长为师!” 许丹青怔了好久,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如今有你我师徒二人,我白象观不算后继无人!这白象观还没有倒!”徐丹青笑完,道:“你若入我门下,需知白象观门规,你若任何一条不能接受,就请下山去吧。” 沈流霜跪下道:“弟子洗耳恭听。” 许丹青站起身来,严肃道:“听好了,本派门规——” “一戒背叛朝廷。” “二戒勾结刺客。” “三戒滥杀无辜。” “四戒欺师灭祖。” “五戒同门相残。” …… 沈流霜只听了前几条,便汗流浃背,好在他此时是跪在许丹青面前,眼神变化并未被许丹青看到。 自己杀了朝廷的节级和狱卒,算不算背叛朝廷? 自己结交了准备投靠刺客势力的白流锦,算不算勾结刺客? 自己杀了江洪县的一个乞丐,算不算滥杀无辜? 许丹青说完以上门规,问沈流霜:“以上门规,你都接受吗?” 沈流霜忽然道:“弟子有话说!” 许丹青道:“什么?” “以上戒律……弟子有犯过。” “哦?” “三日以前,弟子与同门师兄打架,最终将其打死,算是同门相残吧?” 许丹青想了想,这应该算,可是毕竟那孩子挑衅在先,况且当时的沈流霜也不是白象观弟子,所以也不算。 “算了。既往不咎,你今后切记不要再犯。” 沈流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第二十四章弓(上) 白象观里还有些存粮,可是许丹青觉得吃五谷生浊气,吃灵兽能生灵气,于是带着沈流霜入山打猎,师徒二人一路上边走边聊。 “我听你说,在水里,你遇到一个奇怪的生物,与它大战以后,喝了它的血,竟然炼成了丹灵之力。这种生物我有所耳闻,可能是鯈(tio)鱼,灵兽,具有丹灵之力,但是它的灵力很奇怪,它能发出幽蓝色的光来攻击人,同时伴随着很细小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大概就是观主所说的‘雷灵’吧。” “师父也不知道吗?”沈流霜问。 许丹青道:“我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如果想要搞明白这些事情,就要到藏经阁那里去。” 沈流霜知道,藏经阁并不在白象观中,而是在落木山顶,必须要有很强的重功,才能上得去。 忽然,许丹青停下脚步,轻声道:“别动!” 沈流霜不敢动弹,警觉地看向前方。 “雪狼。” 狼是野兽,而雪狼是丹灵级别的灵兽,属于“妖”。 许丹青道:你往左走一百步,绕到那雪狼的后边。” 沈流霜不明白,以许丹青的能力,想要捕获一条雪狼,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 可是师父的话不得不听,于是向左走了一百步,以那狼为圆心,绕了一个大圈,最终绕到雪狼背后。 沈流霜这才看清楚了:那雪狼正在一个山洞前卧伏着,正在洞口晒着太阳。自己如果贸然发动攻击,那狼很可能掉头跑回山洞。 沈流霜正观察着,那狼仿佛忽然感到了危险一样,脑袋猛然扭转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潜伏在密林中的沈流霜! 雪狼是灵兽,也可以说是“妖”。同等级的灵兽对人有天然的战斗优势,因为野兽比人更加迅捷。因此那雪狼第一反应是用鼻子闻了一下,确定沈流霜是丹灵境界以后,便猛然朝沈流霜的方向狂奔而来。 沈流霜没有想到这番变故,眼见着那雪狼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本能地反应便是逃跑,连轻功都忘了施展。 这与那天在水中的感受不同。因为这一天是突发变化,沈流霜没想到这雪狼会看到他,更没想到这雪狼会来主动攻击。而且,这雪狼的速度和气势远在哪条鯈鱼之上,这更是让沈流霜感到猝不及防。 树林中灌木丛生,石木嶙峋,沈流霜单凭一股猛劲,没命地往前冲,摔倒了几次,浑身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那雪狼不仅速度快,而且善于躲避障碍,时而纵跃在树叉上,时而屈身钻过倒伏的树木形成的小洞。因此,那雪狼很快便追上了沈流霜,随即纵身一扑,便把沈流霜整个压在了身下。 “师父救命!”沈流霜大喊。 许丹青旋即而至,然而他却抱臂,冷眼旁观。 沈流霜见许丹青根本没有搭救的意思,顿时心凉了半截,一偏头,堪堪躲过了雪狼的撕咬。那雪狼也是聪明的灵兽,它见身后那人不动,胆子便大了起来。不再展开拼命的攻势,而是用忽然退身,等到沈流霜站起来的时候又将它扑倒,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来避免沈流霜反击。雪狼锋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衣服,划出了几道血淋淋的檩子。幸亏沈流霜的皮经过了淬炼,否则非要被雪狼的爪子抠出来一大块肉不可。 沈流霜与雪狼搏斗了几个回合以后,雪狼发现沈流霜的皮肉实在太硬,于是退出去几步远,死盯着沈流霜,仿佛在思考对策。而沈流霜此时也逐渐清醒了,他忽然想到自己是有灵力可用的,只不过刚才太过害怕,一时间本能占了上风,竟然忘了用灵力。于是摆开架势,一伸手,使出了光影拳,直扑向雪狼。 丹灵之境的光影拳和之前的光影拳有很大不同,之前,沈流霜最多能打出四五个影拳,而且这些影拳影影绰绰,根本不像是实体。而此时,沈流霜的影拳稳定地有六七个了,而且击打地范围更大,其中有一两个影拳逼进实体,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那雪狼见沈流霜的拳头如雨点儿般密集,被唬得够呛,连连后退,在后退的过程中为了躲避影拳,被真拳揍了几下。过了没多久,那雪狼的唇边便出现了丝丝血迹。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雪狼也认识到了这光影拳不过是唬人的功夫。一个人如果学用来唬人的功夫,就证明两件事情: 第一,他实力太差。 第二,他特别怕死。 雪狼是妖,智力上并不输于人,因此它纵身一跃,跳到树叉上面,像狗一样蹲在上面,盯着沈流霜看。沈流霜虽然会轻功,可是比之于灵兽,毕竟差了许多,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树下与雪狼对峙。 没想到那雪狼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人类才有的微笑。紧接着,那流血的嘴角便喷出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周围的雪花围绕着这团雾气飞舞起来。那团雾气行动很慢,沈流霜一时没看清那是什么。等到那团雾气到了眼前,他才发现,那团雾气实际上是一团小型的龙卷风,龙卷风疾速转动,从中形成了钢铁一般的气刃。铁刃虽锋利,遇到了障碍物却也不得不停下,然而风刃却能穿梭于各种复杂的地形中,使猎物无处遁逃。 沈流霜不懂这团龙卷风的厉害,只是瞪着眼睛看,然而那风刃刚到他身边,便好像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沈流霜一抹脸,手掌上全是血,这才知道“冷风如刀”的道理,赶紧连滚带爬地跑远。 然而,第一道龙卷风未停,又是一道龙卷风从雪狼嘴里喷出来。沈流霜连跑带闪,没来得及反击,第三道龙卷风又来了。此时,三道龙卷风从三面包围了沈流霜,逐渐逼近…… 跑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反击! 然而沈流霜在此时,只学过一点点基本拳脚,没有任何一套灵活的招式,怎么反击呢?情急之下,沈流霜忽然想到了一个月以前,温玉侯所说的“灵力爆裂”的现象,于是也不管不顾,把自己的火灵灵池的灵力全都释放了出去。 “砰!”一声,一团火焰以沈流霜为中心向四周喷发出去,火舌遇到了风刃,又发出了“乒乒乓乓”的兵刃相接之声。火与风并非相克的灵力,不过沈流霜释放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因此这三团龙卷风很快被火舌击散了。 那雪狼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它也没有想到,这三道风刃竟然奈何不了沈流霜。 雪狼看那负手而立的道人始终没有出手,摸不清他的底细,知道再战无益,于是转过身准备逃跑。 这时候,许丹青的铁胆猛然出手! 雪狼看许丹青背负着长剑,一直以为他应该用长剑,没有注意与许丹青保持距离,没想到他用的是铁胆这种暗器!此时两者距离不过十步,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听雪狼“嗷——”一声,脑袋上被铁胆击出一个大洞,登时毙命。铁胆本来已经进了雪狼的头骨,却倏地飞了出来,钻进雪堆里,把自身的血迹蹭掉,又回到了许丹青的袖中。 沈流霜用光了邪灵和火灵之力,跟雪狼打架却是下风。而许丹青只是一击,就将雪狼击毙,这种差距可真的是太大了。于是沈流霜对许丹青出神入化的暗器手法敬佩不已。 “想要学暗器?”许丹青看穿了沈流霜的想法。 沈流霜点头:“这样打猎方便多了。” 沈流霜这样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打猎。一方面,他知道白象观的规矩:弟子到了元灵境界以后,要去百鬼山试炼,所面临的是各种各样的灵兽,拿一件远程兵器总要胜过一件近战兵器;另一方面,他总有一天要回乡报仇雪恨,他不可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近赵兴学,必须要从远距离杀伤。 许丹青知道沈流霜的心思,道:“暗器虽好,可是我并不建议你用。” “为什么?” 许丹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杀了赵兴学以后,准备做什么?” 沈流霜回答不上来了。他原以为,他这辈子只有一个使命,便是报仇。至于报仇以后的,原打算是把命给许丹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丹青不要他这条命了。所以他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打算。 许丹青又道:“我不需要你为我而死,但有人需要你为他们而死。” 沈流霜略微一怔,问道:“不知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许丹青道:“你要为了朝廷去死,为天下苍生去死。” 许丹青又道:“为名利而死,叫小人;为知己而死,叫义士;为天下而死,叫英雄。你想当小人,想当义士,还是想当英雄?” 从未有人这样给沈流霜讲过这样的道理,也从未有人让沈流霜如此敬佩。 沈流霜肃然道:“我要当英雄。” 许丹青道:“那你听我的,不要用暗器。” “那用什么?” “弓。” 第二十五章弓(中) 沈流霜听到“弓”这两个字,心里边一下子豁然开朗。 对于复仇来说,没有什么比它更合适的了:它比铁胆的射程更远,而且对灵力的要求更低。 弓不是一种武器,而是一种兵器,近战时候几乎没有用处,因此江湖门派从不教人用弓。 但是在战场上则完全不同。战场之上,双方士兵都穿着厚重的链甲和甚至板甲,普通刀剑砍在上面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因此战场上常用的兵器,要么是造成穿刺伤害的:近战有枪、戈,远程有弓、弩;要么是造成钝击伤害的:狼牙棒、铁锤、铁骨朵等。至于暗器,在战场上那就是一个笑话。 许丹青是江湖人士,对于弓箭只能说粗通皮毛。 “想要学弓,就必须有师父教。这个师父不在山上,在山下。我准备把你送到军队中锻炼锻炼,等你的弓箭娴熟了,到时候再回来。” 可是……玉儿还在百鬼山……算了,玉儿会自己回来的吧?——沈流霜心想。 许丹青判断这雪狼是一条成年母狼,应该是刚生完狼崽子,所以刚才战斗的时候才那么虚弱。他让沈流霜去前边的山洞里,把里面的狼崽子带回观里,养几天,等它们长出了皮毛,然后把狼皮做成一件夹袄,将来送人用。 然而,当沈流霜真的看到那五只雪白的小狼崽子可怜巴巴的样子的时候,他又不忍心了。虽然这些狼崽子不是人,可是沈流霜下手之前,却总有一种“杀人全家”的罪恶感。 许丹青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冷眼看着,用眼神告诉沈流霜不要存妇人之仁。 “狼是最记仇的动物。你伤了他们的母亲,他们长大后一定会找你复仇。所以趁现在杀了他们。” 最记仇的动物,说的不就是自己么…… 现在的赵家,一定在想方设法对自己下手吧。 一想到这里,沈流霜二话不说,便把五头小狼全部掼死,剥了狼皮,加上原来的那头狼皮,到山下找匠人缝制了一个雪狼皮的小背心。 许丹青见到沈流霜能够狠下心来,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便教沈流霜背修灵的心法口诀:《散灵》 “人之灵,气之聚也。聚则为丹,散则为元。——你现在能够将灵力聚合,是丹灵阶段,如果你能将灵力彻底散开,又不至于影响聚合,那就是元灵境界了。等你到达那个境界,身体会比以前强健得多,再加上你淬体的效果,一般的刀剑根本无法伤到你。” 这是沈流霜第二次来到江洪县的县城。每逢腊月,大辽州团练使都会到各县视察,江洪县虽是穷县,可是毗邻百鬼山,位置极为重要。可是地处腊月十三这一天,州团练使将到达江洪县。沈流霜、许丹青两人在山路上一直等着团练使的马车。傍晚时分,师徒二人终于远远地看到有一辆四驾马车徐徐而来:那拉车的马不是一般的马,而是面上有角的独角马,是灵兽独角兽与马交*配而生,力大无比。那马车的车厢也奇大,长两丈,宽一丈,分为上下两层,不知道能装多少人。车外有一名执长鞭的车夫,他们见到沈流霜、许丹青两个冻得跟冰柱子一样的人,也没问来由,劈头盖脸便打下来: “让道!” 沈流霜和许丹青此时都在借着这冰雪天气修习冰灵,因此没有注意这马车。直到马鞭子劈下来,两人才一个激灵躲开了。 车夫见这鞭子竟没打到人,于是啐了一口,赶着又马走了。 “师傅,请问,这是团练使的马车?”许丹青不知何时忽然站在了车夫身边。 车夫还以为遇到了鬼魅,吓了一大跳,等定过神,发现是刚才挡在路上的那人,于是没好气道:“关你娘的屁事?里边是天王老子。” 许丹青没有生气,只是道:“麻烦师傅跟里边喊一声,说落木山上有个姓许的故人求见。”一伸手,递过去一个包袱,里边正是找人缝制的雪狼皮背心。 车夫看了一眼这背心的质地,摩挲了几下,道:“算识相的。你等会儿吧,团练使在车里睡着。” 车夫依旧赶着马车。而两人跟在马车后边跑。 “师父,你不是说团练使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们还要送东西给那车夫?” 许丹青道:“是。不过现在……他是官,我们是民。民要见官,总是要讲规矩的。送东西给通传,就是规矩。” 沈流霜“哦”了一声,又问:“师父,我听说,像你这样的功夫,到了军队里,至少也是万夫长,或者到了地方,也是一个团练使。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当官?” 许丹青道:“当官也好,不当官也好,都能为朝廷效力。何况,官场险恶,繁文缛节太多,我不愿受羁绊,所以也不当官。” 一个时辰以后,天色已晚,马车即将进入江洪县,县令早早在大门等候了。这时候,马车停住了,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精壮的中年人,身穿官袍,脚踏官靴,大步流星地走,却不是走向江洪县县城,而是转身走向马车后边,隔了老远就双手抱拳作揖:“丹青兄台!我不知道是你!恕罪恕罪!” 这人叫曹炎彬,是许丹青的故交。二十多年前曹炎彬还是一个小小的亭长的时候,许丹青曾帮助他缉捕过刺客。 此时许丹青眉毛胡子上全都冻了霜,身上落满了雪,仿佛成了一个雪人。曹炎彬见状,大为愧疚,赶紧邀请许丹青和沈流霜二人上马车休息。江洪县县令见团练使没理自己,却请了两个落拓的平民上车,一脸错愕。随后,马车上的车夫告诉县令:新上任的团练使这次轻车简从,不想讲究太大的排场。车夫让县令把依仗都撤了,然后马车悄悄地进了城。 沈流霜到了马车上,才发现,这马车内部要比外边看起来还要大,上下分为两层,上层是卧房,下层是两张巨大的梨花木几案,一张用来办公,一张用来就餐。 曹炎彬本想请许丹青在县城吃饭,许丹青却说此时天色已晚,还是不要扰民的好,于是那中年人命人把两张几案拼成一张,又派人买了些酒菜,三人就在马车里,按照宾主次序坐定。 两人先是寒暄一阵,说了一下近况。曹炎彬问及许丹青的断臂,许丹青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曹炎彬若有所思,忽然道:“跟刺客有关?” 许丹青道:“断臂跟刺客无关。不过我找你来,正是为了刺客之事。” 曹炎彬道:“听说贵观的观主前些日子被刺客刺杀。我刚一上任,就借着视察的由头先来了这,其实是为了查明这件事情。” 许丹青道:“前些年,刺客还只是杀一些贪官酷吏,后来开始延及朝廷命官,这些年来,与朝廷有关联的江湖门派也成了他们的目标。这次,连大辽州十三个门派掌门之一都被杀了,可见他们的野心不小。” 曹炎彬点头:“大炎国表面上的威胁在于黄国的步步紧逼和妖灵作乱,但是依我看,最终能灭亡炎国的,非刺客势力莫属!” 曹炎彬所说的黄国、妖灵、刺客,是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 黄国,即黄帝的势力。炎黄两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八百年,黄国不断蚕食炎国土地,终于把炎国逼到了炎黄山脉以西,炎国退无可退,最终在雷泽战场与黄国形成僵持。 妖灵,即妖界势力。本来人族、妖族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大将军为了搜刮灵石,竟然默许手下去妖界或偷或抢。于是妖界也开始反制,放纵灵兽来炎国作乱。人族、妖族表面上依旧和平,可是私下里却剑拔弩张,摩擦、冲突不断。 曹炎彬接着问道:“丹青兄台,小弟此次前来正是调查贵观观主的凶手。兄台作为当事人,不知有何线索?” 许丹青道:“我不敢隐瞒。杀了观主的,是我的女儿,许婉容!” 曹炎彬大惊:“莫非,是……嫂子……十六年前,嫂子说她脱离了刺客组织了!” 许丹青道:“不用叫她嫂子,毒玉寒是刺客,她女儿许婉容也是刺客。十六年前,朝廷对刺客并不重视,也没有现在这般严厉,因此你当时作为朝廷命官,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一马。可是自从她随我进了白象观以后,毒玉寒便伺机刺杀观主。观主仁慈,识破了她的计划,于是把她赶走了。没想到她贼心不死,竟然派了许婉容来刺杀观主。这一次,却终于成功了。” 沈流霜听完这番话也一下子懵了。原来同样一件事,在两个人的口中,竟然是两回事:温玉侯给自己讲的时候,并未说明毒玉寒刺杀观主一事,可见是观主、许丹青都把这件事替毒玉寒瞒了下来,还放了她一条性命! “杀死观主的……是令爱——许婉容……”曹炎彬陷入了深思。 许丹青道:“我和毒玉寒分别已有十六年,可是许婉容看起来却只有十四岁。也就是说,许婉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元灵境界,学会了‘驻颜术’。这么快的修灵速度,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她是天才。第二种可能……” 曹炎彬倒抽一口冷气:“那可是她的女儿啊……毒玉寒真的会这样做?” 第二十六章弓(下) 第二种可能,便是让许婉容汲取灵核的力量。 汲取了什么境界灵核的灵力,便会获得相应境界的灵力,这是很多年前人们的想法。 然而事实证明,汲取灵核的力量,有可能导致因灵力爆裂而致残或致死。灵核的境界与人的差距越大,因灵力爆裂而致残或致死的可能性就越大。 即使汲取灵核的力量成功,也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便是短命。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灵力境界越高,他的寿命就越长:普通人的寿命最长只有一百岁。而修灵的人的灵力比较长,丹灵境界的人的寿命最长可达一百五十岁,元灵境界最长可达二百岁,化灵境界最长可达三百岁。 但是,如果他是通过汲取灵核的力量来达到相应境界的,那么他不会获得寿命的增益,还会比常人更加短命。这也是有许多高手在壮年甚至青年就暴毙的原因。 难道说,毒玉寒为了让许婉容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不惜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但愿不是这样吧……”曹炎彬缓缓说道。 谁知道许丹青却摇头道:“但愿是这样。我可不希望这祸害活得太长了。” 接着,许丹青把那晚的战况说与了曹炎彬,曹炎彬掌握了这样的情报,对于抓住这个刺客,平添了三分把握。曹炎彬道:“丹青兄台,你的情报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愚弟没什么本事,只是略备了一点薄礼……” 许丹青一摆手:“银子我收下,其余的不要。还有一件事需要贤弟帮忙。” “但讲无妨。” “我这徒弟刚刚踏入丹灵之境,想要学习弓箭。望贤弟能给他找个好师父来教,等学成之日,再放他去山上找我。” 曹炎彬道:“这有什么,明日,我便找县令,让他把县里最好的几个弓箭教头找来,让贤侄挑选!” 许丹青却道:“我这徒弟很能吃苦,不挑人,你找一个最严格的教头,让他入队即可。至于生活方面,无需特殊待遇,让他和普通士兵同吃同住。” “这岂不是苦了贤侄……” “我之前教过一个徒弟,锦衣玉食,却不学无术。别让他染了那种习气。”许丹青回头又跟沈流霜道:“你是修过灵的人,对付那些乡勇,问题不大。可是我警告你,不要轻易施展灵力,更不要仗势欺人。你到那里去是学习弓箭技巧,一旦学成,就上山回来找我。” 许丹青交代完这些,不顾曹炎彬挽留,当晚就走了。于是沈流霜就在曹炎彬的车中睡下。 第二天一早,曹炎彬还没见县令,先召来了一个教头,把沈流霜交给了他,曹炎彬反复告诉教头不要让沈流霜有危险,又给了沈流霜十两银子,让他不要苦了自己,这才最终离去。 从这天起,沈流霜算是正式进入了军旅中了。 沈流霜缩在的这支军队,属于地方团练,级别不高。然而江洪县离百鬼山极近,刺客活动很猖獗,这支团练实战经验不少,质量却很高。 这支军队规模三百,一百奇门兵,一百弓兵,一百刀盾兵。娄宁便是负责弓兵的教头。 娄宁性格刚猛,对士兵严苛,外号霹雳虎,因此他麾下的这一百个人,都是能吃苦、不怕死的好汉。可是忽然被团练使安插进来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娄宁一下子感觉到头很大:团练使可是交代过自己,不要让这娃娃有危险,可是自己的兵总不能跟他区别化对待吧?要不然这队伍还怎么带? 娄宁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决定把沈流霜先扔进一个小队里观察一阵子,到时候再说。 就这样,一层安排一层,沈流霜最终被安排到了江洪县团练弓兵营甲队中去。 对于这个新来的小娃娃,大家最初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小就当兵了?直到有一次甲队队长贾大山带着麾下十个人去捉一头雪狼,把娄宁吓得半死,回来就给了贾大山十个军棍,大家便知道了一个道理:这新来的家伙,有背景,不要惹他。 所以,接下来半个月,沈流霜并未和其他人混得很熟悉,只是偶尔有些交流,大家对他总是心里存着忌惮。 从贾大山被打军棍以后,他再接任务,决不会带着沈流霜,只有训练的时候才捎带着让沈流霜一起上。为了照顾沈流霜的体力,贾大山把原定四个时辰的练习弓箭的时间改为了两个时辰,剩下时间解散,都回营休息。沈流霜遇到休息的时候,总会自己盘坐在床头修灵。其余军汉都没有师父教导,也都过了修灵的年纪,所以没什么灵力,只有一身蛮力。 沈流霜是安全了,可长久下来,军心散了。在半个月后的弓兵营的射箭比赛中,贾大山带的甲队荣获倒数第一,其中沈流霜功不可没:沈流霜的臂力不够,连弓都拉不开,十箭全部脱靶。 出乎意料的是,娄宁没有惩罚贾大山,反正贾大山的任务就是确保沈流霜不要在安全上出问题,至于射箭比赛这种事情,倒数第一就倒数第一吧。 “总要有一个倒数第一,那为什么不能是你的队呢?”娄宁安慰贾大山道。 但是对于贾大山来说,这简直是侮辱。以往甲队都是第一名,这次混了个倒数第一,吃不上肉不说,那些同行背地里怎么笑话自己还不一定呢! 于是,弓箭比赛的当晚,其他营都在庆祝,有的庆祝得了第一名能吃上肉了,有的庆祝不是倒数第一还有饭吃。只有甲营一众人,不仅吃不上肉,连饭都没得吃。 一群人黑着脸在屋里干坐着,望着外面的热闹场面,心里憋屈得要死。 这种憋屈,自然会转化为对沈流霜的仇恨。 一个军汉忽然摔碎了自己手中的空碗,大骂道:“奶奶的,从有了弓兵营那天起,咱们甲队,就没吃过这种亏!也不是哪来的扫把星,把霉运都扫来了!” 这军汉是对着外边骂的,可是谁都知道,他的话头指向的是沈流霜。 这军汉骂完这一句,其余人也都开始了谩骂,可是他们知道沈流霜有背景,不能直接骂,于是都开始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贾大山听着这些人叫骂,也没阻止,只是躺在自己的铺上不说话。他也想骂,这些人的骂声多少让他能好受一些。 可是谩骂是不能泻火的,想要真的泻火,就得满足人类最原始的破坏欲。也就是说,得打人。 很快,有一个矮胖军汉,慢步踱到沈流霜床边,对沈流霜怒目而视。其他军汉见他这样的举动,都不骂了:看样子接下来要出事情。 那矮胖军汉对沈流霜道:“小子,刚才我们骂的对不对?” 沈流霜一脸茫然:“什么对不对?” 原来沈流霜身在军中,可是时刻不忘记修灵,刚才他之所以没有听到众军汉的叫嚷,就是因为他一直处于修灵的状态中。 按照许丹青的说法,正常人修习《散灵》,三年从丹灵低等修到丹灵中等,而沈流霜有三种灵力,恐怕花费的时间是常人的三倍,要九年。沈流霜听这话,便更加努力地修灵,想今早进入丹灵中等境界。 矮胖军汉道:“叫你还敢装蒜!你是不是新兵?” 沈流霜奇怪道:“是啊!” 矮胖军汉道:“那你没有一点眼力见儿?不知道我们几个爷都累了?给我们每个人打盆洗脚水来!” 沈流霜看出来了这个矮胖军汉的敌意,略微迟疑了一下,只是瞪着眼睛看那军汉,并未答话。 贾大山躺在铺上装睡,用余光盯着沈流霜。贾大山生怕沈流霜用眼神求助他,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小子还挺有骨气,根本没有往他这里看。 “我让你打洗脚水!”那军汉吼道。 沈流霜严肃道:“不。” 就一个字。沈流霜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带着怒气,但也丝毫没有客气。 “好小子,有骨气!”矮胖军汉见贾大山根本没有管的意思,胆子大了些,揪着沈流霜身下的毯子,用力向上一掀。 如果是正常人,被掀了身下的毯子,就应该滚落在地了。 然而沈流霜却纹丝不动,那军汉手里死死地攥住毯子的一边,沈流霜屁股下边的毯子却抽不出来。 沈流霜只是用了“重功”,将身体牢牢钉在了铺上,那毯子自然抽不出来。 其余人见沈流霜身下的毯子几乎快被扯断了,人却坐在床上安然无事,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有鬼吧?” 那矮胖军汉又伸出了一只手,两只手使劲把毯子往上提。沈流霜变“重功”为“轻功”,那毯子一下子被抽走,矮胖军汉拽着毯子,往后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有鬼了!”其余人见此情状,都站起身来,一脸错愕地看向两人。 沈流霜坐在铺上,依然纹丝未动。 贾大山也被震惊到了:这哪是老兵欺负新兵?这分明是新兵调戏老兵。 沈流霜觉得不得不说话了,于是开口道:“诸位兄弟——姑且称诸位为兄弟吧。我十四岁,诸位看年龄最小的也有二十,最大的恐怕快三十了。” 一个瘦军汉忽然打断了沈流霜的话头:“你也配叫我们兄弟?别以为你家里有后台就行了。队长说,要保证你的安全,其余的可没说。告诉你!新兵要守的规矩,你从今天起每一样都得守。晚上给我们每人打洗脚水,早上给我们每人打洗脸水。另外,浆洗缝补这种事情就不用我们说了吧,这是你应该做的,要有眼力见儿。” “最重要的,是要有做小弟的觉悟。”一个军汉站起身来,走到沈流霜床边。 沈流霜还没答话,几个军汉便都站了起来,走向沈流霜。除了贾大山假寐,其余八人把沈流霜围了起来。 “我们几个,都是你长辈,都站起来了,你要不要站起来?” 然而,沈流霜还没答话,锤子一样的拳头就砸了过来! 沈流霜毕竟是丹灵境界的人,这拳头的速度在他看来简直和慢动作没什么区别,于是轻轻躲过。现在不是与他们发生冲突的时候,于是瞅准这些人中的缝隙,从圈子里逃了出来。 那几个人见到自己的拳头竟然没打到沈流霜,还能让他逃出来,都面面相觑。 沈流霜不想与这些人结怨,于是第二次道:“诸位兄弟……请让我把话说完。” “谁跟你是兄弟!”几个军汉都是从新兵过来的,哪里见过这么猖狂的小兔崽子?不收拾一顿,以后还怎么相处?于是大吼着冲过来。 “要打出去打!”贾大山忽然发话了。 几个军汉一愣,立刻领会了贾大山的意图:出去打,贾大山装没看见,不是他的责任。 沈流霜也有出去打的意图,他也怕施展起来灵力,会把这里搞得一团糟。 沈流霜有意倒退着走路,两眼一直盯着这跟过来的八个人。他一直后退到一处山崖下面,这地方三面环山,人烟稀少,不怕被人看到。 八个军汉见沈流霜竟然带他们来到了这一处没人的地方,心里高兴地不得了:本来他们就担心殴打这新兵蛋*子会让弓兵营长官娄宁看到,这下子可好,娄宁肯定看不到了,可以开开心心地欺负新人了。 “诸位兄弟,你们可要防备好了。我实力还不够,出手没轻没重。”沈流霜道。 第二十七章以德服人 虽然刚刚入了夜,可是积雪映照下,这地方却和白天一样亮。然而雪虽亮,却没有沈流霜的一双招子亮。 沈流霜使出了“光魔眼”,因此眼睛不仅亮,而且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诸如他面前站的这八个军汉,沈流霜用光魔眼看他们,一眼便把他们看了个洞穿:这些人在沈流霜眼中,变成了八个有着白色轮廓的透明的纸人,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军汉,没什么灵力的。 这些人,若是在战场上,可以在兵种完美配合的情况下,借助兵器的威力,与丹灵甚至元灵境界的人一较高低。可是此时,这些人并未有配合的意识,也没有带兵刃。他们只是想凭蛮力来教训教训这混小子。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就是丹灵境界的人了。 那些修灵的少年,不都是一些有家世有背景的人么?沈流霜若真的有很大的靠山,怎么可能到军队来受苦?可见他的背景不是很硬。 众人这么想着,便一拥而上,也不用娄宁教授的那些军中基本拳脚,一堆人把沈流霜围起来,王八拳乱抡。 沈流霜想到一个月以前,自己亲手把同门师兄弟打死的事情,心里还存着善念,不想伤他们的身体,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于是施展起“光影拳”来,虚张声势,吓唬他们一下。 几个军汉初见“光影拳”,都吓了一跳,赶紧退后,心里纷纷疑惑道:“这是什么妖术?这家伙是妖?” 沈流霜见他们退后,便也收了势,对这些人道:“兄弟们,我们是同营同队,应该以和为贵。不瞒各位说,我的功夫在各位之上,所以还是劝各位回营去吧。” 沈流霜的这番话,若是一个彪形大汉说出来,那叫以德服人,可是这样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娃娃说此大话,如何叫人服气?尤其是“我的功夫在各位之上”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挑衅,更勾起了几个人的怒火。 于是这些军汉也不管不顾,又是一拥而上。 “你们干什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众军汉回头一看,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正站在他们背后。这小女孩还穿着小夹袄,带着一把小木弓,正弯弓搭箭,瞄准着众军汉。 众军汉一看到这女孩儿弯弓的姿势、拉弓的力度,还有她那去掉了箭头的弓箭,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那小女孩儿:“你们这么多人,欺负这一个人。好不要脸!” 众军汉听完这话,都脸红了一下。 其中一个军汉道:“哪家出来的女娃娃,不好好在家学女红,背着父母出来玩了?听叔叔的话,赶紧回家,这山里有狼,若是把你吃了,你父母得多伤心啊。” 那小女孩一听“狼”这个字眼,忽然脖子缩了一下,这更逗乐了众军汉,纷纷叫嚷:“赶紧滚回家去吧,否则回去晚了,父母要惦记了。” 这小女孩儿的确是背着家长出来的,已经在外边逛了近一个时辰,正准备回家去。她自小不喜欢女红,却喜欢枪棒,可是父母不让她接触这些。于是就只能趁着父母一时疏忽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小弓箭出来撒野。 那小女孩儿虽说害怕被家长发现,可是一股豪气从胸中生出,跺脚道:“总之,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我就要管!看箭!” 那女孩儿弯弓射箭,那箭是小木枝所制,连箭头都没有,箭矢又弯又轻,只射出去了七八步远,便落在了地上。 众军汉大笑,大家于是不管那小女孩儿,转头来对付沈流霜,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向他。 沈流霜原以为这帮军汉能有些廉耻,不会一起上,没想到这些家伙的目的就是为了教训自己,根本不顾什么廉耻。于是沈流霜使出“灵力爆裂”,把光灵灵池的灵力全部释放出去。只听“砰”地一声,雪沫飞溅起来,众人的眼睛被闪光闪了一下,脑袋里“嗡”地一声,都停止了动作。 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沈流霜的双腿钉在崖壁之上,整个人的身体与地面平行,在离地面五丈高的地方负手而立,浑身发光,好像俯瞰众生的天神。 江洪县是穷县,人少,人才流失严重,拥有灵力的人不超过十人,其中大部分人是没有天赋灵力的,只有少数人有火灵、冰灵这种天赋灵力。而光灵、邪灵的灵力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别说白象观这种独门功夫“重功”了。而沈流霜一下子施展了这光灵和重功,顿时让众人目瞪口呆。 “没想到……他还真是个高手……” “我就见过一次有灵力的人,说自己是什么丹灵……他也不过是比咱们力气大些,速度快些,哪里有他这么厉害……” “我倒是见过一个自成天赋灵力是火灵的人,他能不用打火石来打火……” 众军汉见这样根本攻击不到沈流霜,也都见识了沈流霜的厉害,顿时心生退意,可是此时若说回营,面子上却过不去,于是跟沈流霜对峙,不知如何是好。 沈流霜年纪虽小,可是对于人心的洞察力却堪比大人。他看出了众军汉的尴尬,于是一个飞身下来,对众军汉抱拳拱手道:“诸位兄弟,今天是我学艺不精,所以射箭脱靶,让大家晚上没一口饱饭吃。我已经叫人去买了十只荷香鸡来,给大伙赔罪。现在估计已经送回了营中。若各位兄弟宽宏大量,便回营吃鸡,若兄弟们依然觉得我有做错的地方,便留下来,教训教训我,如何?”沈流霜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左手握住了右拳,骨头被掰得“嘎嘣嘎嘣”地响,显然是暴力威胁。 沈流霜这手做得很好,先礼后兵,既给众人留足了面子,给了台阶,又避免了冲突,使自己将来不再至于挨欺负。众人见沈流霜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于是不再纠缠,各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灰溜溜地回营了。 沈流霜见众人已走远,于是翻下山崖来,也准备走。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女孩儿呢? 沈流霜回头一看,那女孩儿正躺在雪地里呢,估计是被光灵的灵力爆裂闪晕了。 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明眸皓齿,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沈流霜把她扶起来,叫她,她却不答应,使劲晃了晃,也不答应。沈流霜赶紧施展光魔眼,还能看到这女孩儿体内的气息流动。这让沈流霜有些心安:总算没死。 这四野无人,女孩儿到底是哪里人,根本无从知晓。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只见那女孩儿忽然睁开眼,笑个不停: “没想到吧。我装死的,咯咯咯咯……” 沈流霜看着她,面无表情:“你是哪里的孩子,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那小女孩儿却道:“送我回去可以,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啊?”沈流霜怔了一下:怎么我送你还成了你要挟我的条件了? 那小女孩儿虽小,却聪明伶俐:“你看,我刚才救了你,你好歹也帮我一个忙吧。” “你救了我?”沈流霜刚要反驳,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个孩子,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只是问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小女孩儿“哼”了一声:“你根本就不想帮我。” “再不走,你回家要挨爹娘打了。” 小女孩儿嘟着小嘴:“我爹娘疼我,才不会打我。” “那你就不怕他们担心?” “我最怕他们担心了,所以我才找你帮忙嘛!”小女孩儿道:“他们不让我碰刀枪弓箭什么的,就怕我伤了自己。所以我才要证明给他们看!” 沈流霜道:“所以你就自己拎着弓箭出来了?” 小女孩儿道:“我要打一头狼!”小手握紧了木弓。 沈流霜哑然失笑:“算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不!” “那我可不管你了。”沈流霜掉头就走,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孩儿竟然一声不吭。 沈流霜走了十多步,终于还是回去了。那小女孩儿道:“看,没我的保护,你不敢自己走吧?” “是是是……”沈流霜点头道:“我送你回家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那女孩儿道:“你跟我爹娘说,你被人欺负了,我救了你。” 第二十八章盛情款待 沈流霜不忍心把这小女孩儿独自抛下,于是答应送她回家。谁知小女孩儿却一把挽住了沈流霜的手,笑嘻嘻地说:“我刚才看你的功夫不错,不如到我们家来给我当师父吧。” 沈流霜摇头道:“我也是到军营中学艺的,我的功夫还不行,如何能当你的师父?” 女孩儿道:“谁说你的功夫不行了?就你刚才两只眼睛放光的那一招,就没有人会。” 沈流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委婉地拒绝了。 女孩儿听沈流霜这样表现,只是“哼”了一声:“反正我有办法让你当我师父。” 沈流霜随着女孩儿往江洪县内走,越走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个方向是去县衙的方向啊…… “你家便是县衙?” “对呀。县衙后边就是我的家。” 这女孩儿原来是县令的千金。沈流霜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夜幕降临,沈流霜忽然发现县衙前面好像有一个不良人在巡逻。自从练了“光魔眼”以后,沈流霜的视力范围变得极广,因此能看得见那人的面孔,感觉十分眼熟,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就是被那个人抓进了县大牢。如果此时被那人认出来,该如何是好?于是沈流霜悄悄跟小女孩儿说:“前边就到地方了,我不送了。” “不要嘛!人家还要你见我爹,给我当师父呢!”女孩儿知道沈流霜要走,两只手都死死攥住沈流霜的手不撒开:“求求你了,好不好……” 沈流霜不忍心就这样走,可是又怕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来,于是道:“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抓坏人啦!”女孩儿忽然大叫。 沈流霜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想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不良人,一下子就把沈流霜包围住了。 以沈流霜的轻功,从这些不良人的包围圈中逃出去并不成问题,可是如此一来,自己势必被这几人追踪。最后被查下来,肯定会牵连到营中的战友们。而且他也不信这女孩儿有什么恶意,于是并未行动。 几个不良人刚围过来,忽然就有人道:“这不是县令的千金吗?大家都在城里找了好久了!难道是被这贼人——”他们一指沈流霜“被他抓去了?” 小女孩儿嘻嘻笑道:“让你们过来,是想你们帮我把他带回我们家。” “好!”几个不良人瞬间掏出随身现代的绳索和镣铐,准备把沈流霜绑缚住。小姑娘再一喊:“不要用强!我让你们把他送回我家里。” 几个不良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却也收了手,左右护卫着沈流霜,一路往县衙走。 几个不良人带着沈流霜和小女孩儿,绕过县衙正门,从后门进入。几个看门的老头子一见女孩儿,都激动地喊道:“小姐回来了!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府邸之内一片喧哗之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飞奔出来,抱住女孩儿就哭:“紫陌!你可回来了!我和你爹都担心死了。” 原来这女孩儿叫林紫陌。 县令林如海此时虽脱去了官服,只是身着一身便装,可是依然显得凛凛威严:“林紫陌!你又私自逃出去了!你!”林如海的严肃表情绷不过一弹指,就立刻换了一副慈爱的神色:“……你要吓死爹爹了……快过来,我看看……” 几个不良人见县令平时一脸威严,却在爱女面前展现出慈爱的一面,都不禁在心里偷着乐:原来县令大人也有怕的人啊。 林如海把林紫陌抱在怀里,这才注意到了一旁被不良人围着的沈流霜,问周围不良人:“这是谁?是拐走紫陌的拐子?” 几个不良人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面面相觑。林紫陌却道:“这是我师父!他教我武功!” 林如海对沈流霜更加警觉了:“师父?我怎么未曾听闻紫陌有拜师?” 沈流霜知道县令林如海对自己生了疑惑,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对林如海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如海听完沈流霜的叙述,正准备感谢沈流霜,旁边的一个不良人忽然发话:“林大人,某有事禀告。” 林如海知道,这不良人越礼行事,必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于是先撇下了众人,跟那不良人走开,听他禀告。 原来旁边的那个不良人听沈流霜说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月以前有人越狱并杀了六个犯人、两个狱卒的大案子,只是因为天色很晚,没有看得清楚,因此未敢明指,只是把这种怀疑告诉了林如海。 沈流霜见那不良人有事禀告林如海,心里面一阵紧张,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于是向县令夫人道:“军中有军法,某带令爱回来已经属于触犯军法,因此不得不早些回去。若是被队长知道了,那可就……” 谁知县令夫人一摆手道:“不就是那个团练嘛。我打发人告诉军中长官,让他们不要处罚你就行了。另外,你带我女儿回来,这可是功劳一件,我也会一并告知那团练长官,让他们给你记一大功。” 林如海听完那不良人的警告,心里有了些防备,于是让那个不良人带其他人退去。自己却笑呵呵地出来,道:“这位壮士,护送我女儿回来,林某由衷感激。何况你是我女儿的师父,林某岂敢怠慢。不如今晚就在某处住下,林某这就命人准备酒宴,给壮士洗尘。” 沈流霜不能拒绝,于是又被林紫陌拉住了手,一路奔向前厅。 沈流霜虽说不知道县令家里什么样子,可是富豪家里是转遍了的。他在仇家赵英才家做过半年书童,知道赵英才家才真的是钟鸣鼎食之家:赵英才家里人不过五人,而包括丫鬟、家丁、书童、厨子等佣人加起来足有上百。平时就连最下层的丫鬟,也偶尔穿金戴银的,更别提赵英才的母亲,平时绫罗绸缎,每天都换着穿,从不重样。 赵英才家不过是清风县里一个普通镖局罢了,而眼前这位江洪县令,地位远远超过什么清风镖局的镖头,可是看这家里的布置陈列,却远不及赵英才家里奢华。后院仅有一个门房,家里也只有一个俊俏的丫头,和一个看起来又瘦又笨的家丁,可能厨房还有一个厨子吧,除此之外更无他人。就从这些方面看,林如海绝不是什么贪官、赃官。 前厅很大,陈列却不多,只有正中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林如海和家丁一起从后厅搬上来一张八仙桌,又让厨子连夜炒了几个菜,又沽了一壶酒来。这对于林如海来说,是很隆重的招待了。 开席之前,林夫人见沈流霜一副军队中的打扮,衣服破了连补丁也没打,于是叫了家里唯一的那个俊俏丫鬟,带沈流霜沐浴更衣。沈流霜推辞不过,只得去更了。那丫鬟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她见沈流霜身材挺拔,气质不凡,不由地脸颊绯红。 沈流霜出来以后:身着一件云白色玉锦衣,腰间绑着一根苍蓝涡纹玉带,当真是斯文优雅,英姿焕发。林如海一见沈流霜这身打扮,便大喜,转头问夫人:“这,这……像不像?像不像!” 林夫人早就看呆了,沈流霜穿上了自己为儿子准备的衣服以后,竟然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神似! 林如海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叫林剑豪,三年前从戎,此时在雷泽战场上与敌人拼杀,是死是活都无法知晓。林如海夫妇只剩下了这一个女儿,因此对她倍加宠爱。林剑豪走的时候,正巧十五岁,正是和沈流霜同样的年纪。 林如海见到沈流霜如此样貌,顿时百感交集,早就把不良人的警告抛在脑后,于是拉着沈流霜的手入座,对他问寒问暖。沈流霜虽然不知道林如海夫妇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变得好起来,却也知道自己的危险暂时解除了。 林紫陌见沈流霜长得像自己哥哥,也是震惊了一会儿,这时候仗着爹娘的宠爱,又一次提出,让沈流霜当自己的师父。 林如海本想拒绝,可是因为沈流霜长得像自己儿子,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于是便询问起沈流霜的身世。 沈流霜不愿过多透露,只是说机缘巧合,去落木山上拜师,现在落木山经过一次大变故以后,门派已经凋零,只剩下了他和师父二人。他就是为了学弓箭,才来到军营中的。 林如海听完沈流霜这番话,也便明白了沈流霜与许丹青、许丹青与大辽州团练使曹炎彬的关系了。他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武功卓绝、忠于朝廷的忠臣烈士,许丹青的徒弟自然也不会差,于是把不良人的警告抛到脑后,替林紫陌请求拜师一事。 沈流霜自知自己入白象观学武功,不过两个月有余,武功根基浅、资历也浅,如何当得别人的师父?于是以此理由推辞。林如海倒不在意这些,毕竟请沈流霜当爱女的师父,一来可以拴住这个总想着往外跑的调皮女儿,二来也可以解自己对儿子的相思之苦,于是再三恳请,并许诺给沈流霜“银冥弓”来作为回报。 沈流霜见林如海恳切,也无法拒绝,于是勉强答应了,只是说道,自己与林紫陌年纪相差无几,只能算作是他的师兄,真正的师父,应该是许丹青。只不过许道长不在,因此先拜师兄,再拜师父,也算是权宜之计。 林如海也正有此意。 当晚,沈流霜便在原来林如海的儿子林剑豪的房间内睡下。 现在夜已很深,沈流霜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却无法睡着。 自从自己杀人,取人左耳之后,他发现自己仿佛背负了一个沉重的枷锁,对任何人都无法坦露胸怀。 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城府没有那么深。守这么多的秘密,感觉要把自己憋死。 他现在就感觉胸中憋着一股火。 现在已是隆冬时节,可是自己时常燥热不安。这当然与自己的火灵灵核的躁动有关,还有一种莫名的狂热,让他有时候会失去理智。 比如说,今天在洗澡的时候,他知道那个俊俏的丫鬟正偷着看他。沈流霜能感受到木门后边轻柔的呼吸,很轻,很慢。 沈流霜赤着脚下地,悄悄地开了门。 黑暗中,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响起。伴着一阵扑面而来的温香,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摸到了他的唇。 他的唇边刚刚长出细小的绒毛,在那只手的抚摸下颤栗起来。 那女孩儿逐渐靠近,伴随着声音落在地上的声音,沈流霜能感觉到来自她身上的热力逐渐释放。 “老爷说,让我们好好款待你……”她凑近沈流霜的耳边喃喃道。 月光透过薄纸,洒落在两人身上,仿佛给皮肤镀上了一层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沈流霜吓得一激灵,退后一步,一翻身摁倒了那丫鬟,一把扯过被子,把她盖在了下面。 刚才……那是林紫陌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银冥弓 沈流霜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可是门并没有反锁,林紫陌本可以开门进来的。她这样做,一定是为了警告。 当然,不是警告沈流霜,而是警告这个叫香蕊的丫鬟。 沈流霜看到香蕊光滑白皙的两条玉腿在不住地颤抖,知道她怕得厉害。于是他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了香蕊俊俏的眼睛,想安慰一下她。 可是香蕊并不是害怕,她的眼睛好像勾玉,她是在笑。 香蕊把被子扒开,露出了粉嫩玲珑的唇,吃吃地笑道:“这小家伙就知道坏我的事情,你可要有的受了。”说完,香蕊如一阵风一样,从被窝里钻了出去,推开窗户,像一只灵活的野猫一样,轻盈地跳了出去。 沈流霜赶紧披上衣服,集中了火灵之力,伸出手在油灯旁一抖,“哗”地一声,油灯被点亮了。 这时候,林紫陌才推开了房门,她披着一件仿佛并不属于她的绒边长袍站在门口,昂着头向上看,大眼睛使劲睁着,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沈流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丫鬟,她来给我送些东西……嗯……”沈流霜觉得往下编并没什么用,也许林紫陌并不在乎,甚至她根本不懂。 林紫陌昂着头,好像赌气一样道:“我给你一个警告。” “哦?” “她是个骗子。” “骗子?” “她骗过我哥哥。” “骗他什么?” “我哥哥临走前一晚上,她就在哥哥的房间里大喊大叫,说她快要死了……可是过了三年,她还没有死。她没有病,也没有残疾。” 沈流霜憋着笑,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你的警告。我会注意的——不过,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本想请教你一些关于修灵的事情,可是刚才看到她差点要骗你,我忽然很不舒服,我要走了。”说完,林紫陌一直睁着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两行泪水就滑了下来。 林紫陌还小,有些事情她不懂。可是,不懂,不意味着就没有了生气的理由。实际上,女人不懂为什么生气的时候,正是她最应该生气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香蕊捧着饭盒给沈流霜送早饭来,送完早饭,她却不走,而是站在那里道:“沈公子,昨天大小姐跟你说了我的事情吧?” 沈流霜略一思考,先把早饭吃了一口,道:“说了一些。” “林剑豪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所以我把第一次给了他。”香蕊毫不避讳这话题。 沈流霜不知道香蕊这话什么意思,只是低头扒饭。 香蕊接着说道:“以我的样貌,嫁给富商巨贾们做妾,一点都不难。在这林老爷这里,只是管吃管住,连月钱都没有,我是这里唯一的丫鬟,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流霜抬头看了一眼香蕊,她模样俊俏,身材苗条,便知道她所言不虚。 “我等他回来娶我。” 沈流霜知道她还有下文,于是只顾扒饭。 “可是林剑豪战死了,”香蕊说:“我这里有一封信,报的就是他的死讯。这封信我一直没有给老爷和夫人看,小姐也不知道。” “他是千夫长,为了掩护别的部队撤退,他把敌人引到了别处,然后被杀了。” “他是我心中的英雄。”香蕊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庄重,没有任何造作的神态。 沈流霜严肃地听着。 香蕊庄重地向沈流霜跪下:“所以,沈公子,老爷要把他生前用的银冥弓给你,我希望你能善待那把弓。用它来杀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敌人?自己人? 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打开窗子,雪光一下子把屋内照得亮亮堂堂。家里唯一的蠢笨家丁牵着两条黄狗在院子里踱着方步,仿佛是为了给冷清的县令宅子添添人气。 林如海穿上了官服,早已在屋外等了很久了。小丫头林紫陌也穿上了合身的狐裘大衣,红扑扑的小脸一看便是容光焕发。 三人先去前厅。 前厅被连夜洗扫一新,桌椅被重新擦拭了一番,皮肤能感到凛然的湿气,屋内弥散着极为珍贵的龙涎香的气味,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林如海让沈流霜上座,又让林紫陌站在沈流霜面前。 这时候,角落里忽然走上来一个青年男子,这是江洪县的县丞。这次拜师礼由他来主持。 一套礼仪完毕,县丞让沈流霜宣讲师承门规。听县丞的意思,他这是暂时替代许丹青收徒,但是他却没想到这次随口答应的收徒竟然如此隆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幸亏沈流霜记性很好,对于自己师父许丹青的话过耳不忘,于是把白象观的五戒说与林紫陌: “一戒背叛朝廷。” “二戒勾结刺客。” “三戒滥杀无辜。” “四戒欺师灭祖。” “五戒同门相残。” 林如海听到白象观的“五戒”,完全契合他的心意,点头称善,又亲自将一个沉重的紫檀木雕匣交予林紫陌手中。林紫陌双手吃力地捧着木匣给沈流霜,沈流霜接过来,这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拜师礼结束后,在林如海的建议下,沈流霜打开木匣,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银冥弓不愧叫这个名字。这把弓通体覆盖着蕴含着冰灵的炼银,刚打开木匣的一瞬间,水汽便瞬间凝华在了弓身之上,在其表面覆盖了一层白霜,沈流霜去握弓身,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只能催动体内火灵之力去抵抗这种寒冷。 这是一把反曲弓,不仅弓弦能够蓄力,弓身也能够蓄力。而这把弓通体炼银材质,就连弓弦也是由炼银打造的炼银丝,质地极为坚硬。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倒像一个铁疙瘩而不是一把弓。 不同于其他弓的地方,还在于这把弓的上下两个弓梢处,向外插着两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也就是说,这把弓不仅,可以远攻,也可以近战。 沈流霜从握住这把弓的一瞬间,就忽然有了灵魂相通的感觉,他觉得,这把弓仿佛一直在等他。 “这是剑豪在雷泽战场上缴获的弓,他自己不用弓,所以托人送了回来。俗话说神兵赠英雄,老夫已经老了,看到你这种英姿勃发的少年人,便知道我大炎国还有希望,但愿你能够用它来上战场杀敌!”林如海慨然道。 沈流霜大踏步来到门外,尝试着去拉弓弦。 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拉不动。 沈流霜集中了灵力去拉,却也拉不动,却发现这弓弦极细,几乎要把手指勒断。 难道说,这把弓根本就无法拉得动? 眼见着沈流霜的脸色微变,林如海哈哈大笑道:“剑豪托人把这把弓送回来的时候,曾托人说,这把弓,就连他们一百多岁的万夫长都拉不动,就更别提是你了。他还说,这把弓虽然拉不动弓弦,却依然可以当作兵器来用。” 拉不动弓弦的弓,如何当兵器来用? 沈流霜没有说话,倒是仔细观察起这把弓来。 如果拉不动弓弦,那么它只能当作近战兵器了。 一把用炼银打造的近战兵器,也是十分珍贵的了。沈流霜知道,天下用来制作兵器的材质,由差到好:有青铜、精铁、百炼钢——这是普通人的兵器材质,再好一些,便是修灵之人用的兵器的材质:炼铜、炼银、炼金。 这把弓最难能可贵的是,它的弓弦不是什么鹿筋、鱼鰾所做,而是用炼银所做。除了勾弦的部分较粗以外,其余部分的弓弦比头发丝还要细小,若不是炼银的材质极亮,普通人根本看不到这把弓竟然还有弓弦。 沈流霜恍然大悟,他捏住了弓弦最中间较厚的部分,轻轻灌入冰灵的灵力。一瞬间,弓弦最后的那部分也变得极薄。紧接着,沈流霜走到一棵枯树旁,他反持弓,弓弦冲外,弓身冲内,身体轻轻往前一送,弓弦一下子隐没在了树干中。 众人正惊奇不已的时候,沈流霜轻轻一推,枯树竟轰然倒地。 断口平滑如镜,别说是锯,就连百炼钢所铸的环首大刀也无法做出这么平整的横截面来。 “好兵器!”沈流霜不禁赞叹道。 林如海一直以为,这把弓的两端的匕首可以杀伤,却没想到弓弦竟然也可以杀伤。这弓,真是送对人了。 沈流霜无师自通,拿起弓身,用弓身两端的炼银匕首去刺伤树干,都仿佛抽刀断水一般容易,一下子就在树干上刺出了几个小洞。这若是人体躯干的话,必死无疑。 沈流霜拱手道谢,然后便把银冥弓收到了乾坤袋中去。 当下,林如海又是命人摆下酒宴,祝贺沈流霜得到神兵。 酒足饭饱之后,沈流霜便起身告辞,说自己承蒙县令厚爱,但是毕竟自己是一个军汉,不能离营太久,否则军中人会猜疑。林如海不好强留,又着夫人把昨晚沈流霜换下来的衣服还给沈流霜。 沈流霜看到自己衣服破的地方已经被密密地缝合上了,忽然想到阿姐也总是给自己缝制衣服,眼睛一下子红了:“夫人如此厚爱,某感激不尽。若将来有什么需要的,跟沈某只会一声,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夫人听沈流霜这么说,有意看了林如海一眼,林如海马上意会,却捻须微笑:“这个嘛,不急,不急……沈少侠,团练不比军中,休假还是有的。若是赶上下次休假,能来看看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便是我们俩的福气了,哈哈哈哈……” 沈流霜郑重允诺,又掏出一张纸来,对林紫陌道:“这是我昨晚连夜默写的《聚灵》心法,你要背下来,等下次我来,就要考你。”说完,沈流霜便转身走了。众人送行,知道沈流霜不仅便回,却单单有一个人流下了热泪…… 第三十章迫在眉睫(上) 沈流霜回到军营中的时候,恰巧赶上团练兵都在列队训练。队长贾大山见到沈流霜回来,当下命令众人停止训练,回营列队站好,好像要接受沈流霜的“检阅”。 因为大家发现,沈流霜的背景,可要比他们想象地复杂地多。 自从听说沈流霜一夜未归,百夫长娄宁便把贾大山拉出了营。在校场上,当着全队人的面,亲自脱了贾大山的上衣,给他推倒在地,拎起齐眉棍,照着后背就打。娄宁力气奇大无比,几棍子下去,就算贾大山体格强壮,也被打得趴在地上。娄宁足足打了二十军棍,贾大山的后背沟壑纵横,宛如血泊。 就这样娄宁还不解气,又罚了贾大山麾下八人全部去锻造厂帮忙造箭,要这个月之内每人造齐五百支箭,否则罚军饷。紧接着,娄宁的弓兵营全体出动,连夜搜查沈流霜消失方圆十里之内的地方。直到夜半,才知道沈流霜已经在县令老爷的宅子里住下。娄宁这才收队,心里不解恨,又罚贾大山在门外站岗站了一夜。 贾大山敢怒不敢言,第二天一早,就把在锻造厂做了一夜工的兄弟们召集起来,跟兄弟们三令五申不许对沈流霜有任何不敬。这些人看到贾大山是怎么挨打的,也知道被罚做工的滋味不好受,都战战兢兢,说绝对听队长的话。 唯一让这些军汉搞不懂的就是,这个沈流霜到底是啥身份?就连向来刚正不阿的娄宁都不敢惹他? 根据目前的传言来看,沈流霜至少有两重身份:要么他是江洪县令的干儿子;要么他是大辽州团练使的干儿子。要么他既是县令的干儿子,又是团练使的干儿子。无论是谁的干儿子,有这两个人物做靠山,这些平民身份的军汉都惹不起,还是好好把沈流霜当成大爷来供着吧。 但是,如果沈流霜真的是“权贵”,那他来军中吃什么苦?还好心给队里每个人买了一只荷香鸡?这不是新兵讨好老兵的路数么? 总之,沈流霜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收敛了许多,就连大家被罚去锻造厂做工的这件事情都没有人提。沈流霜大概也猜得出来,县令夫人说托人给军中的长官带话了,说不要惩罚沈流霜。——这哪里是不要惩罚他?这是告诉军中的长官好好伺候着他。于是沈流霜一到军中,娄宁就命火头军给沈流霜加了小灶,甚至嘱咐他们:“可以放盐。” 许丹青不想让沈流霜有这样的特殊待遇,怕他会养成赵英才一样的顽劣脾气。然而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并非沈流霜有意为之。可见有背景的人若想被无差别对待,根本不可能。 校场很小,只有不到二十只箭靶,除了娄宁自用一个以外,其余士兵用剩下的,每个人在箭靶上射箭的次数有限。而且大部分弓兵训练的并非射箭,而是和其他兵种配合熟悉各种阵型。娄宁很清楚,沈流霜这种人将来一定不会只是战阵中的一员,因此不用他训练阵型,而是给沈流霜一张弓,十支箭,让他独自练习。这样一来,沈流霜终于有了全天的时间来练习弓箭了。 弓箭这种东西,精度、速度、力度缺一不可,其技巧成分并不多,关键在于练习。练习量上来了,水平自然可以慢慢提升上来。沈流霜练习刻苦,天分又高,所以水平进境很快。尤其是配合他“光魔眼”的使用,他能迅速并准确地捕捉到很远的目标,甚至移动箭靶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一个月以后,他的水平,几乎能与训练一整年的弓兵相比较了。 这个月,他白天训练弓箭,晚上坚持不睡觉,练习修灵。然而这样一来,几天下来,身体就几乎已经累垮了。原来,他不睡觉,靠的是玉儿帮他“煮身子”,现在,他不睡觉,根本顶不住。只不过由于原来不睡觉的习惯的影响,再加上那段时间他身体的熬煮,他现在每天只睡大概不到三个时辰,第二天便又能精神抖擞地练习了。 团练毕竟不是军中,这些团练兵除了平时训练以外,和官员一样,还有十天一次的旬假。大家在旬假的时候,有老婆孩子的,各自回家与亲人团聚,没有家人的,就去县里的酒楼、赌坊里豪赌,或者去窑子里找窑姐逍遥快活一番。 很久没有玉儿的消息,沈流霜在第一次休假的时候,独自冒着严寒,去百鬼山看玉儿。他去的时候,玉儿已经恢复了人形,躺在酆都客栈的床上。可惜玉儿的脸色惨白,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店主告诉沈流霜,是煮人店铺的人给送来的,说“有个叫沈流霜的一定会来看这位姑娘,到时候往他要钱,准没错。”客栈老板又给玉儿雇了一个贴身丫头伺候着,又跟沈流霜说:“这丫头的月例是冥银二两。也就是拿阳间二十两银子来换。至于小店的住宿费用,是每天一钱银子,一个月三两。下个月不能再拖欠了。”沈流霜这才知道,人鬼不同界,因此无论是冥银换成银子,还是银子换成冥银,都要收九成的税。沈流霜乾坤袋里有二十多两银子,于是跑了一趟酆都银库,换了二两冥银,却只够那贴身丫头一个月的月钱,至于客栈的费用,根本是没有影子的事情。这还不算酆都客栈老板给垫付的药钱。 这个月欠款加上下个月将要付的钱以及药费,是冥银二十两,也就是阳间银子二百两。 纹银二百两! 这对沈流霜来说,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从百鬼山上顺流而下,他几乎忘了使用火灵之力对抗寒冷,满脑子都是如何赚钱。 当沈流霜穿着已经完全被冻成冰的大衣,疲惫不堪地出现在军营中的时候,整个弓兵营的人都骚动起来。娄宁听说沈流霜回来了,急匆匆地从外边赶回来,一见到沈流霜就仿佛见到了亲人一样,握住他的手问长问短,问寒问暖。贾大山旁边多了一句嘴,说沈公子的衣服从里到外都冻成冰坨了,娄宁这才如梦初醒,一边赶紧叫人生火取暖,把全营的炭炉都集中到他的营中去,一边找了个腿脚利索的亲自去给大小姐报信。 这大小姐,便是听说沈流霜失踪,便急得两天一夜没睡觉的林紫陌了。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沈流霜刚刚换上林如海夫人昨日从府上送来的新军装,林紫陌便冲进了营帐中,差点儿没让沈流霜走光。 “你……你!你哪里去了!”林紫陌一进屋便指着沈流霜,声音还带着哭腔。 沈流霜见林紫陌面红目赤,唇部干裂,一看便是急得上了火,不由得心生愧疚,温柔道:“我……是去看一个人……” “你要看谁啊!你说好了教我武功的!可是你却没来!我们都以为你被雪狼吃了!嘤嘤嘤……”林紫陌越说越伤心,以至于说后来,眼睛渐渐湿润,啪哒啪哒往下掉泪珠。 “我已经派人送过信了啊……”沈流霜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想:别说是江洪县,就连离百鬼山更近的清风县,也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灵兽了。否则这里的团练怎会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然而刚才林紫陌说怕自己被雪狼吃了,难不成雪狼又出现在人的居住地了? 沈流霜忽然板住了林紫陌的肩膀:“紫陌,你刚才说,怕我被雪狼吃掉?” “嗯……”林紫陌不知道沈流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愣。 “江洪县离落木山上百里,这里什么时候有雪狼了?”沈流霜严肃道。 “就在昨日……有雪狼伤人……”林紫陌见沈流霜的脸色凝重,仿佛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流霜在鬼城酆都的时候,曾听“人”说:雪狼是灵兽,是妖,智力不比正常人差。按照人族、妖族的约定,人族聚居地附近不可有妖族出现,妖族聚居地自然也不可有人族出现。然而,如今妖族不仅出现在人的聚居地附近,竟然还伤人,这意味着什么,恐怕不仅仅是几条人命那么简单。 沈流霜没再理哭得梨花带雨的林紫陌,而是转头向娄宁问道:“真的有雪狼伤人?” 娄宁道:“真的有。不过没关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团练兵,不就是保境安民的嘛。我们正准备召集人马,去杀了这几只孽畜。” 显然,娄宁并不知道雪狼出现并伤人,这意味着什么。 沈流霜问道:“县令大人,知道这件事?” 娄宁一听这话,心想:平时山里有猛虎野兽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这沈流霜摆这一副严肃的表情,真是没见过世面,小题大做。可是娄宁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于是问道:“这种事情,有必要告诉县令大人吗?虽然听说雪狼是灵兽,可是我们团练兵也不是好惹的。就算雪狼是灵兽,在配合默契的军队眼前,也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有何可忧虑的?” 显然,娄宁并未意识到雪狼伤人是多大的事情。 “一定要禀告县令大人!”沈流霜道。 娄宁虽然尊敬沈流霜,可是军中毕竟轮不到他来下命令,于是一半讥讽一半拒绝道:“不就是孽畜伤人马?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吗?” 沈流霜听出来娄宁的意思,是不愿去禀告了,于是转头对林紫陌道:“紫陌,随我去找你爹爹。” 林紫陌一听这话,喜笑颜开,一只小手打上了沈流霜的臂弯。 沈流霜回头恭敬地对娄宁道:“娄长官,此事迫在眉睫,望长官准我休假半天,我去向县令禀告这件事情。” 娄宁一挥手,算是同意了。 沈流霜转身边走。身后转来娄宁呢喃的声音: “我哪里敢不准,否则这小妮子还不得吃了我……” 第三十一章迫在眉睫(中) 县衙大堂之上,林如海的眉头仿佛两条纠缠的虬龙,拧成了一股绳。 自听沈流霜说灵兽伤人,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人族、妖族从未有过战争,和好已近八百年。虽说在百鬼山、落木山等地方,人、妖杂居,互有冲突:狩魔猎人在那里击杀灵兽、摄取灵核,灵兽也偶尔会伤人性命,但是双方都很自觉,绝不会踏入对方领地半步。 而如今,听沈流霜说,这些雪狼是有组织地在山野中甚至城外农田骚扰袭击,已经明显深入了人族的聚居区,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外有与黄国的战争,内有刺客作乱,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妖族。难道天要亡炎国?——林如海不禁悲伤地想到。 一个时辰以后,六十多具被雪狼咬死的城外百姓用白布包裹着,赫然陈列在县衙大堂外的院落中。 仵作把这些尸体上蒙的白布一一掀开,对林如海恭敬道:“伤口全在喉管,一击致命。可以断定,全是雪狼咬伤。从伤口大小和咬伤痕迹来看,雪狼决不在少数。至少有三十头。” 三十头雪狼,这绝对是妖族出兵袭扰了。 三十头雪狼,每一头雪狼都相当于丹灵初等境界的人,即使三百团练兵在密切配合的情况下与雪狼交锋,也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除非,己方也有修灵之人来与军队配合,才能勉强一战。 江洪县是大名州十几个县里最穷的县,规模比一个镇都不如,因此并没有什么镖局,也没什么镖师。散落在外面的村子,也没什么高人异士。上个月,白象观流散出数十个丹灵以上境界的高手,却无一来江洪县境内的。放眼整个江洪县,只有三个百夫长、县令林如海、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县尉、再加上一个月前狱中死去的那个节级是丹灵境界。因此,就算是县令林如海不顾身份,带团练兵们与这些雪狼死拼,也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更重要的是,三十头雪狼,这是目前估算到的最少数量,而敌人真正的数量是多少,除了雪狼还有没有别的敌人,他们并不知道。 面对这种情况,林如海马上下了命令:立刻派人到大辽州报信;立刻关闭城门,断绝往来商旅行人;团练兵停止训练,立刻赶赴城门守城;临时召集乡勇五百人,协助团练兵守城。 “大人!非属下冒犯,召集乡勇五百,钱饷哪里出?”娄宁忽然上前一步道。 这一下子把林如海问住了。 江洪县是穷县,常年发洪水不说,按照炎国的要求,养着三百团练兵已属吃力,再加上临时召集五百乡勇,哪里来那么多钱? 林如海道:“我出钱,能保证乡勇们一个月内的粮食。至于钱饷,再想办法。” 没想到娄宁继续说道:“大人,没有钱饷的兵,没有士气,这种兵还不如不要。属下斗胆建议,每杀死一头雪狼,赏银一百两。团练兵会因此死战!” “好!”林如海答应了。 这边,林如海正和三个百夫长做部署,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上面下来一个急传,手里拿一封信,亲自交给了林如海。 这是州团练使的一封信,事情紧急,林如海没有回避这三个百夫长,当着三人的面打开。上面只有十一个字: 团练兵不得出城击杀灵兽! 原来根本不用报信,大辽州的人已经知道这回事了。 几人面对着这封信,面面相觑:为什么? 团练兵一直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如今灵兽伤人,正是用兵之时,如何不得出门击杀雪狼? 林如海看着这上面是一个字,忖道:“不是不许击杀灵兽,而是不许出城击杀。团练使还是怕我们损兵折将吧?” “这分明是退让!”娄宁脾气暴躁,恼道:“妖族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竟然龟缩城内不出。而对方仅仅有十几头雪狼罢了。我们这样做,难道不是太软弱了?再说,城外村也有上万百姓,难道就放任这些灵兽去任意伤害他们吗?”娄宁知道林如海宅心仁厚,不忍抛下城外百姓,于是拿这话激他:不出城作战,这些百姓都得死! 刀盾兵百夫长身形巨大,把娄宁往后拉了拉,低沉声音道:“不要激动!这好歹是林大人!你跟大人怎么说话呢?” 娄宁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退步鞠躬请罪。林如海的心思却不在他失礼上面。他此时内心极度后悔。上个月听闻白象观几乎被夷平,他本该不惜重金请几个高人来团练里的,可是县里财政紧张,这一点钱竟然都拿不出。早知如此,当初就算是砸碎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要把钱凑出来。于是他对娄宁一摆手:“不要拘礼。商量对策要紧。城外的那些百姓,毕竟还是要救的。” 三个百夫长面面相觑,把眼神投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县尉。 县尉掌管治安捕盗,至于守城之事,本不该他管,不过他也是这个县里少数有丹灵境界的人,因此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县尉缓缓道:“上级的命令自然不可违抗,不过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 “什么办法?”娄宁激动道。 “诸位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天才少年啊。”县尉又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在角落里等待的沈流霜。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人,团练使的话,他们不得不听。但是沈流霜不一样。他虽说在团练中学习箭法,可是还没有入军籍,因此算不得朝廷的人。甚至他连清风县的百姓都不算,只算是一个方外之人,在不违抗当朝法令的情况下,不受这些规矩绳墨所摆布。 沈流霜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自己虽然武功不弱于在场的这些人,但是自己阅历和资历都浅,地位也卑微,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然而,当众人都有求于他时,对此,沈流霜也义不容辞:“我师父曾教导我,苟利国家,生死以之。但凡县令有命,某在所不辞!” 林如海看沈流霜表情严肃,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每一个儿子上战场之前,都是这副神情:无畏、无私。 但是,沈流霜也只是丹灵境界,他如何能做这些人做不到的事情? 县尉只说了三个字:请救兵。 林如海恍然大悟:“沈公子能否出城,去请尊师?” 沈流霜道:“尊师临走前说他有事情要做,恐怕此时不在白象观中。我不知道哪里去寻找他。”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清风县是大县,有个清风镖局,总镖头叫赵兴学,据说已是丹灵上等境界,他手下镖师几十人,其中丹灵境界的估计至少十几人,如果能得到这些人帮助,我们江洪县还有救。沈公子……” 林如海正准备托沈流霜去清风县搬救兵,却发现沈流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赵兴学……”沈流霜一想到这三个字,便恨得咬牙切齿,跟怒气相关的火灵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周围空气一下子炽热无比。沈流霜周围人都是修灵之人,已经感到了沈流霜的灵力激荡,似乎隐隐已经超过了“丹灵”境界,皆在内心吃惊道: 这小娃娃,难道不仅仅是丹灵境界? 林如海知道这是火灵抑制不住的效果,也知道火灵跟怒气相关,于是对沈流霜做如此反应心中存了些疑虑。 县尉见沈流霜如此表现,心中有了疑虑——难道这小子的来历真的那么清楚? 县尉早就听手下人说,这个沈流霜很有可能是一个月前杀害狱中节级的人。而今再加上他刚才的表现,不得不让人疑虑了。 县尉追问了一句:“沈公子,可否去清风县,找清风镖局的总镖头赵兴学来帮忙?江洪县百姓虽穷,可是一点点心意还是拿得起的,至于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沈流霜生怕把往事说出去,会导致自己复仇的意图败露,可是转念一想,赵兴学杀人如麻,想报复他的人有多少,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因此就算自己与赵兴学的恩怨被外人所知,又能如何?再说,自己名义上是军中的部下,实际上也算是半个方外之人,又如何能奈何得了自己?于是当下,便把自己被赵兴学灭门的事情简要说了。然而,沈流霜却没有吐露一点自己想要复仇的意思,只是说自己这样去搬救兵,是肯定不成的。 十五岁的沈流霜,如今已经有了相当的城府了。 众人听完沈流霜的叙述,更多地不是为沈流霜的身世而悲哀。平心而论,在炎国治下,这种灭门惨案发生过无数次,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了。唯一让他们担心的是:唯一有资格能出城搬救兵的人,却搬不来救兵,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缓缓道:“诸位,你们说,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炎国的法令重要?” 县尉没说话。他听得出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林如海这是准备触犯王法了…… 林如海屏退众人,只留了沈流霜一人在斗室之中。 “其实,还有救兵可求。”林如海闭上了眼睛。 “什么救兵?”沈流霜问道。 “刺客。” 第三十二章迫在眉睫(下) 找刺客帮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刺客虽然与朝廷作对,但是不会与百姓作对,毕竟刺客的目的,便是终止暴 政,救百姓于水火。甚至像林如海这种真正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刺客势力是有意拉拢的。 因此林如海判断:刺客一定会帮忙。 林如海说完“刺客”两字,便紧张地看着沈流霜。 沈流霜对刺客并无厌恶之情,只是他知道,林如海作为朝廷命官,勾结刺客是大罪过。难道他为了阖城百姓的安危,自己的政治生命都不顾了? 沈流霜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我是白象观的人。白象观门规第二戒,就是勾结刺客……” 林如海不知道沈流霜实在试探,而是以为沈流霜觉得不妥,于是道:“事急从权。有些原则、底线,不能没有,但是也不可死守。” 沈流霜点头道:“刺客请来以后,请刺客的事情势必败露,到时候林大人如何自处?” 林如海道:“只能委屈刺客乔装成清风镖局的人来了。” 沈流霜知道,这势必冒极大风险,到时候事情一旦败露,别说林如海的乌纱,就是他全家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可是,为了阖城百姓,必须这样做。 许多人都会做错事。但是有的人是皂白不分,有的人则是迫不得已。 沈流霜佩服林如海的魄力,拱手鞠躬道:“愿听大人差遣。” 林如海点头:“我在江洪县为政十余年,其实早就摸清了刺客的活动据点,只不过苦于力量悬殊,一直没有去剿灭他们。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着这封书信去那里,有可能成功。” “也就是有可能不成功?” 林如海道:“刺客一向不信任外人,若非割了左耳的人,一旦到了他们的地盘,一律格杀勿论!所以你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沈流霜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割了左耳,一旦割掉,那么自己将等同于奴隶。 “大人修书吧。”沈流霜道。 林如海没有立刻修书:“修书很快。还有一件事情,你现在要去做。” “什么?” “从外面回来,你一路上既没吃,也没睡,一定很累吧。” “没关系,我可以……” 林如海摆摆手:“此去凶多吉少,至少也要吃饱饭,才能有精力对付那些神出鬼没的家伙。否则,以你现在的状态去,岂不是送死?” …… 一片氤氲的水雾中。 沈流霜惬意地躺在浴桶里,感到浑身的皮肤都被烫起了一个个小麻粒点儿。 “你还想加热水?”沈流霜闭着眼,懒洋洋道。 “我看会不会把你烫死。”香蕊放下手里的热水壶,款款走到沈流霜身边:“我兑了一大半的开水,你都不怕烫?” “用开水煮,我都不怕。”沈流霜道。 沈流霜并不是个开朗的人。可是在面对香蕊时,他的心情总能变得很愉悦,甚至能开玩笑。 “可是,水太烫了,我受不了啊。”香蕊站在沈流霜身后,两手的大拇指按住他的太阳穴,其余手指抚摸着他的脸。 “我洗澡,你受不受得了,关我什么事情。” “哼!”香蕊狠狠地按着沈流霜的太阳穴,两只手粗暴地在沈流霜脸上揉搓着。 …… “林大人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派给你?”香蕊问道。 “是。” “那你……真的要去吗?” “要。” “那我告诉你,你要面对的敌人,要比城外二十头雪狼还要可怕,你还要去吗?” “要。”沈流霜说完这句话,奇怪地看了香蕊一眼,心想:她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香蕊叹了口气:“虽然我喜欢不怕死的男人。可是我却怕那个男人真的会死。你说,我这样的人,就是寡妇命?” “不是。”沈流霜道:“你连寡妇都做不成。因为你嫁不出去。” 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水凉了。 但是人的身体是火热的。 香蕊把最后一件衣服披在沈流霜身上时,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我……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背叛……可是我不希望你死……” 香蕊轻轻把手伸进了衣襟里,从中掏出了一颗豆粒大小、粉红色透明的宝石来。这颗宝石一直挂在她的胸前,已经戴了三年。 “三年前,林公子走的时候,送我的。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个首饰。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颗灵核。” “修灵的事情,我不懂。但是,这灵核,你留着。也许有用。” 沈流霜郑重地将灵核收入乾坤袋中。 打开门,外面狂风大作,雪粒狂暴地扑进屋子,沈流霜刚迈出一条腿,就仿佛已被淹没在一片混沌的白色中。 “别总想着我啊。毕竟我比你大三岁,是注定当不了你老婆的。”香蕊不知道沈流霜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她一说完,便“砰”地关上了门。 沈流霜运起了火灵之力,雪粒子打到他身上,仿佛水入干锅,顿时化作蒸汽。街上行人除了一片混沌,就只看见一团白茫茫的水汽一直往城北而去,径直出了门。 与城南不同,城北是一片乱葬岗。 沈流霜一路迤逦着向北而行,在白茫茫一片中,见到五十步外仿佛有一活动的影子。那影子是白色的,因此看不清楚。到处都是白色,运用光魔眼会反而会闪了眼睛,于是他一路向前探着,到了三十步外,终于看清楚了那影子的动作,好像在弯着腰,拿着三尺长的工具,一下一下地掘地。 这是穷人的乱葬岗,里面除了白骨腐肉,就只有棺材板子。他掘的是什么? 沈流霜继续走近,一直到离那影子不到十步的地方,那影子忽然掉过头来。 这是一具骷髅! 沈流霜不知道的是,除了百鬼山,乱葬岗上也经常有鬼出没。 鬼一般都在夜里出没,此时大雪遮天蔽日,也正如黑天一般,因此这白骷髅才在这出现。 这白色骷髅脸上的肉所剩不多,只有两颗像拳头一样大布满了血丝的眼球在死盯着沈流霜看,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掘墓鬼。他双手握着鹤嘴锄,就是为了把尸体从坟墓里刨出来,吸取他最后的人气,将对方变成僵尸,永远不腐。变不成僵尸的尸体,就吃掉。 在满地的大雪中,翻上来的新鲜泥土里竟然带来了一阵腐烂尸体的恶臭…… 沈流霜惊吓之后,整个人身体离地一尺,向后疾退。 可是那掘墓鬼更快!它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向前推进,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到了沈流霜身前。 沈流霜大骇,只听“砰!”的一声,他释放掉了身上所有的邪灵之力,四周的雪一下子以他为圆心炸散开。掘墓鬼被这震荡的灵力击飞出去,落在了三步远之外的雪地上。 沈流霜终于明白了:火灵与怒气相关,而邪灵与恐惧相关。刚才自己被这掘墓鬼吓到了,因此恐惧到了极点,所以邪灵一下子爆裂开了。 然而,掘墓鬼是鬼。邪灵之力对于鬼来说,并不会构成太大威胁。如果沈流霜刚才反向击出的是光灵之力,这掘墓鬼恐怕就要受到比这大得多的伤害。 邪灵之力爆裂之后,沈流霜的恐惧情绪仿佛一下子就消散了。他想到,既然人、妖可以交流,为何鬼不能?毕竟,他与这只鬼无冤无仇,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沈流霜借这个机会朝掘墓鬼抱拳拱手:“这位……鬼兄,我此来并没有敌意,不过恰巧路过,不知打扰了鬼兄你。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沈流霜也没有把握这番话到底有用没有用,毕竟对方这种鬼与百鬼山所见的鬼不同,能不能交流,就要看运气了。 那掘墓鬼听到沈流霜这么说,愣了一下,上下牙颌骨一张一合,残存的喉管里发出一阵浑浊的声音:“你若没有敌意,便退回城内。” 退回城内?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不过沈流霜并未动怒:“这位兄台,我特地出城,来此地是有急事、要事,望兄台不要计较刚才的我的过错。” 掘墓鬼道:“就算有急事、要事,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我手里的锄头不长眼!” 沈流霜见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于是拱手道:“那——这位兄台,我好言相劝一句,今日我必从此地过,你若制止,也别怪我的银冥弓不长眼!”他刚说完这句话,便从身后拿出银冥弓来。 那掘墓鬼见沈流霜掏出弓来,吓了一跳,结果迟迟不见沈流霜拿箭出来。他见沈流霜的弓背向内,弓弦向外,于是哈哈大笑:“小娃娃,怕不是连弓都拉不开吧?” 沈流霜凝神,一步一步逼近那掘墓鬼。 只听“刷——”的一声,那掘墓鬼不知何时扔出去一把镰刀,直逼沈流霜面门。这把镰刀是专门用来收割尸体头颅用的,久而久之,已经不知沾染了多少尸血,因此邪灵气息十足。然而沈流霜邪灵之力完全放空,几乎没有对邪灵的感知力。因此他根本就没躲开! 只听“乒!”的一声,迎面而来的镰刀竟然断成两截! 沈流霜和掘墓鬼共同惊讶了一下,这…… 掘墓鬼的目标不是沈流霜,而是沈流霜的弓弦! 原来那掘墓鬼见沈流霜的弓弦冲外,便想用镰刀割断他的弓弦。然而没想到,沈流霜的弓弦根本不是用来拉的,而是这张弓的刃部! 掘墓鬼呆了一会儿,冷哼道:“小子,别以为你有神兵我便不能奈你何!”接着,掘墓鬼抡起锄头朝地面猛地砸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沈流霜周围地面松动,仿佛地震一般。 一只碧绿枯槁的手,从泥土里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沈流霜的脚腕! 沈流霜一惊,将银冥弓下端的炼银尖角刺入那只手的手背! 这只手迅速变得焦黑而枯萎,垂了下去。然而越来越多的人手仿佛雨后春笋一般从泥土里探出来,疯狂地去抓沈流霜的身体…… 第三十三章百花谷 沈流霜反应极快,他将弓弦当作剑刃,去收割这些从地里冒出来的手臂。所有手臂一碰到他的弓弦,便立即被割断,落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还有的手臂伸出以后,没来得及收割,紧接着土地里爬出一个个惨绿、干瘦的僵尸来。 成十上百的僵尸群扑过来,纵使沈流霜的弓弦锋利,但弓体本身极重,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沈流霜也渐渐感到胳膊酸麻,速度越来越慢。沈流霜且战且退,肢解了十几个僵尸以后,便开始喘气粗气来。潮水一般的僵尸群不断涌向沈流霜,于是他不得不催动灵力在银冥弓上。 沈流霜反向击出火灵之力,变为冰灵,所有僵尸一靠近沈流霜,就会因霜冻而速度大大减缓,他终于得以喘息。 然而即使这样,火灵灵池也很快便用完了。 掘墓鬼上下牙“当!当!”地碰在一起,响了几下,算是他特有的大笑方式:“小子,你有两种属性灵力,到现在,灵力还未用尽,算是天才中的天才啊!不过不巧的是,你今天遇到了我,肯定是要死在这里了。” 沈流霜使用光魔眼去看那掘墓鬼,只见那掘墓鬼的邪灵灵力集中在丹田之处,形成了一个元丹。——那掘墓鬼是丹灵上等境界的高手,而自己不过是丹灵初等境界。所以即使自己有神兵加护,也未必是那掘墓鬼的对手。 更何况,那掘墓鬼的招数,正好克制沈流霜。 那掘墓鬼的招数,便是召唤术。 这些茫茫多的僵尸,就是把掘墓鬼的灵力附着在尸体上,召唤出的僵尸来。因此,掘墓鬼最喜欢在墓地附近,因为那里有数不清的尸体,虽是可以变成为他战斗的僵尸。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流霜自知力战不敌,准备寻找机会逃跑,可是茫茫多的僵尸早已把他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无法逃脱。 那掘墓鬼也十分纳罕,若是普通的丹灵初等境界的人,在经过灵力爆裂,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早就应该身体虚脱了,可是沈流霜依然不倒下,实在令他大为惊奇。 掘墓鬼不知道的是,沈流霜有三种灵力,对应了三个灵池,他的灵力是其他人的三倍,因此他坚持的时间要比正常的丹灵初等境界的人要长得多。 最后,沈流霜不得不催动起了体内最后一种灵力,雷灵。 关于火灵、邪灵的用法,至少有许丹青给他做过简单指导,然而至于雷灵这种灵力,许丹青连听都未曾听过,更不知道如何指导。因此,沈流霜的这种灵力只是转换成普通灵力来用的。 此时情况危如累卵,就算不会用雷灵,也要强行来用了。 沈流霜将体内雷灵击出,灌注在银冥弓上。只听“滋啦啦”一声响动,一道蓝色电光从银冥弓的上端发出,击中了一个僵尸的胸部,竟然直接穿透了它的胸腔,造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窟窿!这道电光如此强大,以至于连续穿透了三个僵尸,一直到第四个僵尸身上的时候,威力才消失。即使这样,第四个僵尸的胸前也是焦糊一片,转眼便倒下了。 “这是……天雷?”掘墓鬼震惊道。掘墓鬼自忖,如果刚才那道闪电不是打到僵尸身上,而是打到自己身上,自己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在掘墓鬼看来,这种雷灵之力,凡人是不可能拥有的。只有天上打雷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强大力量,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爆发出来呢? 雷灵之力的威力竟然如此强大,让沈流霜又惊又喜,于是紧接着一道蓝色闪电击出,又是三个僵尸被击穿了胸膛,也应声倒下。 然而雷灵之力威力大,耗费灵力也极多,因此不能持久。第五道电光发出后,沈流霜便感到虚脱乏力,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了。 此时的僵尸也只剩下一小半了,沈流霜用尽最后力气,挥舞着银冥弓,将他们一一肢解。 “好小子……”掘墓鬼道:“竟然把我这半年多收集的尸体全都打散了。不过嘛,你小子还差一些火候!”说完,掘墓鬼裹在身上的棉布条忽然飞出,仿佛两条白蛇一样窜向沈流霜。此时沈流霜连躲开的力气都没了,他只闻道一股带着血腥的恶臭,转眼间,四肢便被这棉布条裹得严严实实,连嘴和鼻子都捂上,根本无法呼吸。不一会儿,沈流霜便被憋晕了过去。 不过,这掘墓鬼并没有杀死沈流霜的意思。 掘墓鬼使完这招,已经气喘吁吁。他一伸手,又从地底召唤了两个干瘪僵尸,两个僵尸把处于昏迷状态的沈流霜扛起来,随着掘墓鬼的脚部,慢慢地向远方走去。 …… 沈流霜问道一阵清香。 不是熏香,是花香。 栀子花、金银花、桂花,春夏秋冬、东西南北的花,仿佛在一间斗室里开放了。 沈流霜不仅深吸了一口气,真是沁人心脾。 可现在是冬天,哪里来的这么多花? 沈流霜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已经被蒙上了。 自己的四肢被绑缚起来,根本动弹不得,身下是冰凉的地砖。 隐约之间,他感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谷主,江洪县的事情,这信上已经说了。实话说,就算这信上不说,我也猜出来了:大将军这么干,不仅逼反了百姓,更是要逼得妖界跟炎国不和!” 说这话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尽管话很直接,但是听语气,她说话还是很恭敬的。很显然,跟他说话的人地位比他高。 只听另一个女声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么说,炎国这回真要完了?我们作为刺客,本意可不是要炎国覆灭。你说是不是,夕瑶?”这女人说话声音不大,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显然要比刚才那人的地位高,就是刚才那人口中的“谷主”了。 夕瑶道:“这根本不是妖界入侵。大将军派人到妖界那边采集灵石。妖界的灵石虽然多,但是也不堪人族这样骚扰。为了给炎国一点颜色尝尝,才派这些雪狼骚扰炎国边境的。依我看,炎国这是咎由自取!” “其他刺客呢?他们什么意思?”谷主问。 夕瑶道:“其实对于雪狼袭扰这件事,就算今天这小子不来送信,别的刺客其实也多少有耳闻。别的不说,离这里最近的毒龙潭毒家毒蛊刺客,她们耳目要比咱们多得多,消息肯定也灵通地多。然而,到现在她们也没有动静,为什么?就是人家根本不想蹚这趟浑水。” “百姓的死活,他们也不管了?”谷主问道,谷主问完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多余,一摆手道:“算了,他们肯定不会管的。刺客组织建立这么多年,早已经变了味道了。最初说的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如今却见死不救……” 夕瑶道:“谷主,说句您不一定爱听的话,别人不救,我们也不会救的。” 谷主一怔,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夕瑶道:“干脆,让炎国乱起来!” 谷主的眼睛睁大了。 “到这个时候了,属下的意思也该跟谷主说明白了。大将军暴虐无度,对内搜刮灵石,对外穷兵黩武,对上诳骗炎帝,对下盘剥百姓。炎国立国八百年,表面上看起来是屹立不倒,其实早已土崩鱼烂!大将军之所以能够在炎国大权独揽,靠的不仅仅是他的武功,更靠的是他承诺炎帝能建造金银台的同时,能维系炎国疆土不致丧失,炎国内部不致暴乱。现在他能打的牌已经不多了。他的火尸军在前线开始败退,金银台的灵石也迟迟收不上来,他已经没有余力去防守这一个小小的江洪县了。若是我们不救,江洪县必定沦陷。江洪县是大辽州的咽喉,它一旦沦陷,其他几州岌岌可危。到时候炎帝势必问责。到那时候,就算大将军不用我们去刺杀,他自己也要被炎帝夺了权!” 谷主沉默许久,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忽然,只听环佩叮当,一个人仿佛从隔间走了进来。沈流霜只闻到一股异香,似与别的花香都不同。 谷主对那人道:“正议事呢,你抱着一盆花来干什么。” 一个的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阿母,这花儿生病了。” 这少女,是谷主的长女,名燕轻尘。 谷主知道自己的女儿虽然不过十四岁,可是见识过人,在某些时候甚至比成人都要有远见。谷主见她捧着一盆花进来,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情要说,于是道:“有什么事情,你快说吧。” 燕轻尘道:“阿母,我起先想养这盆无影花,是因为它的花瓣在阳光下没有影子,觉得很神奇。可是最近,这盆无影花,却生了病。” “怎么生病了?” “它有了影子。” “这是为什么?”连一直在旁观的夕瑶都有些纳闷儿。 “有虫子落在这花瓣上了。所以,阳光照下来,这只虫子的影子,就映在了地上。” “那你把虫子捉走,就完了。”谷主道。 燕轻尘道:“这样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把整盆花都毁了,它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影子了,岂不是正应了‘无影花’的名字?” 第三十四章燕来 燕轻尘的话,夕瑶和谷主都听明白了:炎国是这无影花,大将军就是这上面的虫子。为了让无影花恢复其没有影子的本色,只需把虫子拿掉便可,不至于把花都端掉。 但是这道理谁还不明白呢?若不是万不得已,夕瑶也不会出此下策。 炎国九道,每道九州,共八十一州,每州下辖无数个县,若放弃大辽州上千万百姓,换得炎帝对大将军问责,那么刺客便可能兵不血刃地达到目的! 夕瑶道:“俗语道,壮士断腕,刮骨疗毒,这次机会实属千载难逢,望谷主下令,把这来使给杀了!” 沈流霜听夕瑶这么说,吓了一跳,恐惧之意又起,邪灵之力一下子膨胀起来,把绑缚他的绳子撑得“咯吱咯吱”响。 沈流霜的灵力虽然用完,但是恢复起来也极快,距离晕倒尚未超过一个时辰,灵力竟然恢复了将近一半。 夕瑶、谷主和燕轻尘听到沈流霜的绳子响动,纷纷警觉地看向这里。谷主瞅了半晌,摇头道:“能来送信的,必是冒着生命危险,也是忠义之士,比怕比某些贪生怕死的刺客还强些。我看,就不必杀了。” 沈流霜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暗室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沈流霜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哪里,关了多久。他只知道,如果百香谷刺客决定出手,就不会把他关在这种地方。 这些刺客在等,他们在等着看清风县被妖族夷为平地。 沈流霜忽然想到了好多人,好多事:爱民如子的林如海,天真烂漫的林紫陌,还有千娇百媚的香蕊。这些人,他都舍不得让他们死。 必须做点儿什么! 沈流霜试着打开光魔眼,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浑身瘫软,跟别提用什么光魔眼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沈流霜仿佛明白了什么。 百香谷囚禁谁,根本不需要牢房,他们只需要用花粉配成的迷香! 沈流霜想起来,他来到这里之前,只看到谷主掏出了一个精铜所制的圆筒,圆筒上有一只玉蝴蝶。谷主按住玉蝴蝶,圆筒中喷出一团烟雾,紧接着,他便神志不清了。 沈流霜不是笨蛋,但是他发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再做什么。 然而……自己还有乾坤袋! 沈流霜伸手向腰间一摸,发现空空如也。 “这迷香刺客又不是傻子,囚禁我之前怎么可能不搜我的身?”沈流霜苦笑道。 抬头看不见天,低头看不到地。连顺着地砖去摸的力气都没有。 不一会儿,沈流霜便又一次瘫软在地。 “喂——” 一个姑娘在叫。 沈流霜立刻警觉起来,他花了最大力气直起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喂,该醒了!”还是那姑娘,这一次,不是在远处,而就在自己耳边,他似乎能感到耳边的温热气息。 沈流霜第一反应便是鬼,不过鬼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去鬼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是……谷主的女儿?”沈流霜冲着黑暗处说道。 沈流霜只感到一只温润如玉、纤弱无骨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一颗薄荷味道的药丸滑进了自己的食道。 紧接着,沈流霜看到了光,一个姑娘的轮廓映入他的眼帘。 原来,这里根本不黑。沈流霜中了迷香以后,眼睛失明,所以才以为这里是黑的。 这……百香谷迷香的功夫真是厉害,不愧是七大刺客之一。沈流霜不仅赞叹道。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楚,他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头发并不很长,所以显得十分清爽。头顶有两个小小的螺髻,刘海从一边斜下来,半遮住了秋水一般澄澈的眼瞳。她的唇色很淡,嘴角微微上翘,仿佛一直在抿嘴笑一样。 这也许不是什么人间绝色,然而沈流霜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感到心中一颤。 “喂,愣什么神。快走!”燕轻尘道。 “啊——去哪里?”沈流霜这才回过神来。 “我母亲还在和夕瑶商量事情,如果一旦她们决定不救江洪县,你的命也就不保了!”燕轻尘道。 沈流霜这才明白问题的重要性,赶紧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体瘫软,根本无法行动。 燕轻尘叹了一口气:“我母亲的灵力比我强太多,我也只能给你解到这里了。你跟我来。”少女一边扶着沈流霜,一边探出去半个脑袋观察四周的情况,确定没事之后,便经由一道长长的回廊,带进了一个卧房。 卧房里除了有一张白色布幔包围着的床,其余的地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这些花都是颜色很淡、香气也很淡的花,可是聚在一起,香气也是可想而知有多么浓了。 地面很整洁,可见是每天都会打扫,可即使这样,花瓣也是落满了一地。 “这是你的……你的……”沈流霜刚想说“卧房”两个字,就被燕轻尘用手捂住了嘴。燕轻尘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株茉莉花后边,摘下两片茉莉花瓣,捧在手心,然后闭着眼仿佛念叨着什么,只听一阵清爽的风铃声音,两个茉莉花瓣都变成了半透明的。 那燕轻尘伸手把茉莉花瓣放在沈流霜的胸前喉部以下一寸的位置上,另一片放在了自己胸前喉部以下一寸的位置是。燕轻尘松开手,那花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串住了一样,就贴在沈流霜的胸膛上了。 “喂,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沈流霜一愣:这句话并不是燕轻“说”出来的,而是由这茉莉花瓣传递声音入脑的。 “这叫传音入密。我看你也是有一点灵力的人,你把灵力灌注到这茉莉花瓣上,有什么话对我说,我也能听到。” 沈流霜极聪明,马上领悟。于是道:“能听到吗?” “你声音太大了……” “哦。” “你躲在床下,千万别动。任何人来,任何事情发生,都不要动,知道吗?” “好吧。” “还有,这个还你。”燕轻尘抛过来一个小布袋,正是沈流霜的乾坤袋。 燕轻尘朝外面喊道:“小紫娟?我要渴死啦。” “小姐,还要芍药花茶吗?” “嗯!快些!我这里修灵呢!”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开了门,把一壶茉莉花茶放到了短几上。 “小姐,你说你要修灵,我可不信。”那个叫小紫娟的侍女笑道:“我看你是有什么心事吧?” “我能有什么心事。小丫头,就知道胡说八道。” 沈流霜听这二人对话,知道这少女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子,主仆关系十分融洽;他又联想到自身的身世,想到赵英才欺负自己的事情,不禁心有戚戚焉——师父说,刺客不懂得大义,是一群宵小之辈。可是这群宵小之辈,却能与下人平等相处,真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两人又说笑一番,小紫娟又道:“唉,我说小姐,你要了这一壶茶,里面可都是解毒的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啊……” 燕轻尘一听这句话,一下子紧张起来,话也说不利索:“没,没什么……你,唉,就是没什么。” 小紫娟笑道:“小姐,我看你是用来去火的吧……” “啊?” “今天掘墓鬼抓来了一个送信的少年,跟小姐年龄相仿,长得也算英俊,小姐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个人吧,嘻嘻……你要解毒去火的茶,肯定就是让自己平心静气。” 在小紫娟看来,刚才这少女的窘态,不是因为她藏匿了沈流霜,而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沈流霜。 “哪里,去去去,小丫头,不要胡乱猜。我要修灵了。”燕轻尘几乎是把小紫娟推出去的。小紫娟刚出去,燕轻尘便背依着门,长舒了一口气。 “那茶是给你喝的。”燕轻尘用传音入密道。 沈流霜并不客气,也没有用茶碗,直接用茶壶口对着自己的嘴便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沈流霜顿时感到四肢的麻木渐渐消失,力气渐渐恢复了,就连灵力似乎也恢复了至少一半。 转眼间,这壶茶就空了。 “还要?”燕轻尘问道。 沈流霜点头,又爬到了床下。 燕轻尘无奈,只得又唤了一声小紫娟上茶,免不得又是一番纠缠。小紫娟走后,沈流霜又一次喝光了茶。 “还要?”燕轻尘纳闷儿道:“这种茶的解毒效果不至于这样差啊……” “嗯……我其实是渴了。”沈流霜道。 …… “能告诉我,小姐为什么救我吗?”沈流霜恢复了体力以后,问道。 “不用叫我小姐,我叫燕轻尘。你也看出来了,我是谷主的女儿。”燕轻尘道:“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江洪县的百姓。” “哦?” “我母亲可能已经被夕瑶说动了。估计她们很快就会发现你逃跑的事情。所以我们要马上走!” “去哪?” “江洪县!” “干什么?” “救人啊!” “就凭你……”沈流霜赶紧改口:“你一个人,能行么……” 燕轻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听说,江洪县的雪狼至少有二十头,其后的灵兽又不计其数,就算她现在是丹灵上等境界,也不能救得了偌大一个江洪县啊。 “可是,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啊。”燕轻尘道。 第三十五章夜闯毒龙潭(上) 据说百花谷是千机堡的朱家机关刺客来选址,按照九宫八卦图来,以古树为九宫,以花丛为八卦而修建的。其布局之精妙,甚至可以改变这里的光照、云气,进而改变温度、湿度,使这里极适合养花,甚至八卦的每一个具体方位就对应着三个节气,二十四节气一应俱全。因此一个小小的百花谷,一年四季的花都可以养。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在这里进出自由:百花谷的人,和千机堡的人。 千机堡的人会推演,迷宫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然而百花谷的人会闻,他们不靠眼睛记忆道路,而是靠鼻子记忆道路。一路上有什么香气,多了哪种香,或者少了哪种香,她们都能闻得出来。 从百花谷东南口到燕轻尘的卧房里,就经过六个节气,要闻七十七种花香,才能出得去。 所以燕轻尘根本不怕沈流霜是外人,会记得这里的道路。 两人一路隐秘地走,避开了许多浇花、采花的女孩子。沈流霜不禁问道:“百花谷都是女孩子?” “对。” “那……你是怎么来的?你父亲呢?” “百花谷的姑娘,到了十四岁以后,就可以随意出谷,什么时候怀了孩子,什么时候就可以回来。如果生的是男孩儿,就送掉;生的是女孩儿,就留下。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沈流霜越听越奇怪,可是知道自己与对方身份有别,于是只能不再追问。两人一路无话,一个时辰以后,终于从百花谷绕了出去,进入了一片森林。两人放松下来,说话再也不用传音入密了。 沈流霜道:“保险起见,我们不能先去江洪县,而是先去清风县,你必须要伪装成清风镖局的人,也就是说,我们要拿到清风镖局镖师的腰牌。” “为什么?”燕轻尘奇怪道。 “炎国的人不会接受刺客的帮助的……他们只接受镖局的帮助”沈流霜无奈道。 燕轻尘摇头:“都大难临头了还……算了。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说,我们去清风县。” 沈流霜不好意思道:“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往人家借他们的腰牌。”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们镖局的总镖头,有仇。” “什么仇?” “清风镖局的总镖头,杀了我全家。” “啊?”燕轻尘惊呼。 沈流霜一想到三个月以前的事情,便感到心如刀绞,可是纵然如此,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谈资甚至笑料罢了,于是便闭口不言。 燕轻尘看沈流霜的脸色,知道他有很重的心思,于是不再说话。 两人只知道一个大概方位,并不知道去清风县的具体路程。幸亏两人都是修灵之人,走直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沈流霜人生中头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从心底里想去了解的姑娘,可是他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何况家仇未报,更无心思说话。而燕轻尘从小在百花谷长大,从未接触过男人。刚才一出谷,她发现自己竟然与一男子在荒郊野外,不由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于是也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上默默无言。 两个时辰以后,他们终于穿过了森林的尽头,来到了一处水潭前。奇怪的是,现在是隆冬时节,然而这水潭却并未结冰。 水潭之上,是一道高约三十多丈的崖壁。 沈流霜重功好,走上崖壁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这水潭太宽,以目前的体力,要游过去实在是有些困难。燕轻尘轻功好,这水潭她倒是如履平地,可是崖壁太高,以目前的体力,要一口气飞上去也实在太困难。两人同时站在水潭边上出神,不一会儿,太阳迅速隐没在崖壁后边,天仿佛一下子就黑了。 “喂……你……饿不饿?”燕轻尘问道。 “嗯……有些饿。”沈流霜道:“我会游泳,下河抓些鱼上来吧。” “那我……”燕轻尘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在百花谷,她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曾为稻粱谋,所以此时不知道做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吃鱼,甚至不知道鱼这种东西能吃!她平时喝的是蜂蜜、荷花粥、木樨汤,吃的是枣花糕、玉兰酥、牡丹酪…… “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啊?” “我要下河了……” “哦!”燕轻尘脸一红,赶紧把脸转过去:“我能做些什么吗……” 只听“扑通”一声,沈流霜跳下了河。 河水刺骨寒冷,似乎比结冰的水还要冷,真是奇怪。 这附近有什么花或者蜂蜜之类的吧……燕轻尘想,她随手把袖中的一朵茉莉花瓣放在沈流霜的留在岸上的衣服里,然后施展起轻功,去找吃的去了。 天黑并不影响沈流霜捕鱼。有了上次差点死在河里的经验以后,他现在最擅长的,是用光魔眼在昏黑的水下搜寻鱼,一旦找到鱼,便一道电流击出去,一条鱼便到手了。所以,没多一会儿,沈流霜手里便捉了三五条鱼上岸。他用银冥弓随手砍了一颗小树,三下五除二,便做成了柴堆,火灵之力一激,便是一堆篝火。 修灵最重要的是不愁吃饭了。沈流霜想。 沈流霜盘腿坐着,像举着一根钓竿一样,手里举着一根细长木棍,木棍上串着一个似鱼非鱼的东西,放在篝火上烤。这个东西鱼身蛇头,又有六只腿,左右两边各三只,形状看着就奇怪 香飘出去老远,燕轻尘终于忍不住回来了——她手里空空如也,森林里冰天雪地,什么植物都没有。 然而,这条鱼,对于燕轻尘来说,根本无法下咽…… “这是冉遗鱼,吃了可以补充灵力的。”沈流霜道:“这条鱼很珍贵的,我在水下足足找了一刻钟。” “多谢……我……我带着点心,而且,我不爱吃鱼。你吃吧……”说完,燕轻尘转过身去,忽然发足狂奔。 沈流霜瞪大了眼睛。 “不用管我……”燕轻尘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呕吐…… “哦?那我不客气了……” 篝火熄了。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天地之间,万籁俱静。 “咕咕……” “什么声音!”沈流霜警觉道,银冥弓拿在手里,映着月光和雪光,闪闪发亮。 “没什么……我,我肚子叫……”燕轻尘不好意思道。 沈流霜这才知道,原来是她饿了。沈流霜挠挠头道:“你不是从家里带了点心吗?” “……” 沈流霜点点头:“明白了!” 沈流霜知道燕轻尘不爱吃鱼,于是用光魔眼四下一扫,发现东边仿佛有动物出没,于是便朝那个方向奔去。 “哎——我……”燕轻尘想制止,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灵力虽然比沈流霜高,可是却没有什么实战经验,野外生存能力恐怕不如他,于是也就任由他去了。 让沈流霜奇怪的是,这里一片桃花林,桃花开得正盛。 又有积雪,又有桃花,奇怪。 不过在百花谷,奇怪的事情早已见过无数,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于是沈流霜并不害怕,而是直往前走。 “嗦嗦——”沈流霜忽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某种声音,仿佛乱蛇疾行。 “不吃鱼肉,应该会吃蛇肉的吧?” 走了不知多远,忽然异响停了。只听得桃林里有人在喊: “何处来?何处去!” “何处来?何处去!” 沈流霜耳力不凡,从这声音里竟辨不出男女,也辨不出方位。 再往前走,便遇到一棵硕大无朋的桃树,仅树干需几人合抱。桃树冠盖如巨伞,举头不见明月。而树干上盘踞着一条褐色斑纹的巨蟒,见得沈流霜来,忽然停止了喊叫,一对黄玉一样的瞳仁,陡然朝沈流霜看过来。 沈流霜忽然觉得一股强大的灵力逼近,随着褐斑蛇的蛇信一吐一缩,灵力的变化也张弛有度。 “何处来?何处去!” 原来是这蛇在说话。 沈流霜自小便熟悉蛇的习性,但是这么大的蟒,却没见过。而且很明显——这是一个灵兽。 “这么大的蛇,肉质可能不会太好吧……不过若是能吃了它的蛇胆,对于修灵来说,可是大有裨益。”沈流霜想到,其实他想的是打一个野兽,而不是灵兽,可是既然碰到,也没必要再躲了。 “何处来?何处去!”那蛇继续问道。沈流霜通过气息判断,这蛇的灵力也只是刚刚入丹灵初等境界。 沈流霜虽然也是初等境界,可是他的灵池要比一般人多,灵力也深,所以在这方面,他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 他知道,蛇打七寸,便脚下生根,使出脚法绕树行走,寻找蛇腹。 这条巨蟒不知多长,绕树足足两周半后又如折纸一般折了回来。沈流霜绕树的过程中,蛇头如磁针对着磁石一样,紧紧地追寻着沈流霜,一直瞪着他的双眼。 沈流霜发现,在巨蟒绕树而折回来的那节蛇腹异常鼓大,便欲近看。结果沈流霜忽然闻到一阵腐臭之气,原来灵蛇忽然吐出一条猩红的舌头,直奔向沈流霜的双眼。沈流霜急忙后退。发现灵蛇刚才吐出了一团墨色的粘液,那团墨色粘液在地上如墨汁一般化开,“咔嚓嚓”几响,登时把裸露在地表的树根腐蚀而断! 沈流霜惊魂未定,站得离远了一些,直靠在另一棵树上,远远地观察那蛇。 沈流霜靠在树上喘气的功夫,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远处那蛇依然不动地看着他,但是嘴角却有了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牵扯着眼角皮肉有了一些细碎的鱼尾纹。 这蛇,在笑! 第三十六章夜闯毒龙潭(中) 沈流霜这才意识到,自己背靠的这软软的东西,不是树干,是一团冷肉。 已经来不及了。一条烂银似的白练从身后飞来,横击于胸膛,一下子把沈流霜绑在了树上! 这是另一条蛇!是一条通体亮白如银的蛇。 蛇体缠完第一圈后,紧接着又拍过来,要缠紧第二圈。而沈流霜终于反应过来,双腿一跳,堪堪躲开了这一击。 沈流霜只觉得胸膛血流上涌,赶紧动用灵气封住喉咙。 银冥弓的两端,是两个可以拆卸的尖刺,拆下来,就成了匕首。幸亏沈流霜早已把这两个匕首提在了手里。他忍着痛,右小臂倒提着匕首往上一刺,“夺!”地一声,匕首插入了树干。 匕首没有插入蛇体,只是割开了一寸蛇的皮肉。 沈流霜听到蛇皮磨动树皮的声音,感到捆在胸膛上力道越来越狠,知道这银蛇要勒死自己,便不顾一切开口啃了下去! 蛇皮又紧又硬,不是普通的牙齿能够咬得烂的。 然而,当沈流霜体内邪灵灵力逐渐弥散全身的时候,沈流霜竟然长出了吸血鬼一样的尖牙! 自从上次沈流霜和鯈(tio)鱼作战,沈流霜用牙齿咬那鱼的时候,沈流霜就发现这种尖牙的好处了。 这两根尖牙刺进了蛇身,尖牙中空,他努力吸吮着蛇身上的血液。 蛇血又冷又臭,沈流霜感到有些眩晕。 那银蛇巨大,它的血如何能一时间吸得完?那蛇越捆越紧,沈流霜知道再用灵力顶住胸膛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运灵,将火灵之力顺着筋脉传到手边,注进匕首之中。 冰霜之灵! 匕首注灵以后变得闪闪发光,被割开的往外翻卷的蛇肉忽然敷上了一层冷霜,随即便冰冻起来。沈流霜能够感觉到,银蛇的血液逐渐凝固不动,银蛇不断勒紧自己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蛇与自己半斤八两,纯靠灵力互相死撑。银蛇被伤,自己被缚,一时间谁也吃不下谁。 然而,远处那条褐斑蛇慢吞吞从树上挪下来,桃树皮被它磨成了粉末,簌簌地往下落。 沈流霜知道,这是那条褐斑蛇看到银蛇不能对付自己,打算帮它。 而此时的自己,是万万不能同时对付两条蛇的! 不过沈流霜发现,那条褐斑蛇其实动作极慢,从树上下来后,似乎是在凭着一股毅力向前策动,至沈流霜脚边便很难移动了,只是张开大口吐着红信。 沈流霜一急,便将插入树干的匕首拔出,掷向那条褐斑蛇。 没想到,此时沈流霜被银蛇紧紧缚住,手臂脱了力,匕首投偏到桃树树干后边去了。 “啪!”地一声,匕首好像投掷到了什么东西。 褐斑蛇回过头去,拼尽全力游向桃树树干,好像去追逐那刚投掷完的匕首。 缚住自己的银蛇竟忽然放开沈流霜,拼了命似的游过去。 沈流霜摔下树来,又开始不住地咳嗽。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胸闷了很久,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另一方面,他感到吸吮进胃中的血,仿佛变成了千千万万个小虫子,直奔自己的肺部而去…… 沈流霜浑身激起雷灵之力,这些小虫子便一片片地死去…… 沈流霜抬头看到,匕首刺向的雪堆里,竟然是一颗蛇蛋。褐斑蛇显然是刚刚产卵,听得有沈流霜来,便缠在桃树上,让沈流霜知难而退,谁知道沈流霜却意在取蛇胆,炼灵石。于是才有了这番争斗。 那两条蛇似乎有了人的感情,银蛇依偎在褐斑蛇旁边,久久不动,仿佛在安慰它。而沈流霜此时感慨万千,自己一时贪图灵核,竟然逼得这对蛇到如此境地。 草木中忽然发出“嘶嘶”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蛇群像瀑布一样从桃花树上奔涌下来。草丛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各式各样的蛇越聚越多,都吐出粉红色如桃花瓣一样的蛇信子,远远地看,还以为是跳动的火焰。 沈流霜这才发现,那桃花哪里是桃花,分明是蛇口里粉红颜色的蛇信子! 沈流霜不怕死,却唯独怕这种恶心难避的东西,他感到胃肠翻涌,幸亏自己的消化能力极强,否则非得把今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呕出来不可。 让他奇怪的是,这些蛇并没马上攻击,而是把褐斑蛇和银蛇围在中央,对着那最粗的树干,围城了一个巨大的扇面。树干上没有了桃花,月光洒下来,这些蛇一个个吐着信子,拼命把头昂起来,仿佛在做顶礼膜拜。 沈流霜看明白了,这褐斑蛇是一条母蛇,也可能是这些蛇的蛇王或者蛇后一类的——难道说,今天是她产卵的大日子,这些蛇都是来道喜的? 沈流霜想到这儿,整个人挣扎着站起来,忽地就扑向了那条银蛇! 银蛇一惊,便展开了战斗姿势迎战。 而沈流霜的目标不是银蛇,而是——蛇蛋。沈流霜利用蟒蛇回头速度慢的特点,一把抱住了那颗蛇蛋,拼命地往树林里边跑。 然而那些追击的蛇更快!满地的蛇仿佛密密层层的头发,在月光的照应下,闪着寒光。 沈流霜向潭水中纵身一跃,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些蛇都是陆上蛇,没有水蛇,这些蛇到了水边,便又如啼哭的婴儿,张大嘴,露出了粉嫩的口腔,岸边一片殷红,仿佛落满了桃花。 沈流霜捧着蛇胆在水下潜了好久才上岸。 燕轻尘已在篝火旁等了许久了,见到沈流霜浑身湿淋淋地上岸,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搞到了一颗蛇蛋,挺大一颗。应该够你吃的了。”沈流霜边说着边上岸。 “你没有受伤吧?”燕轻尘焦急道。 “咳咳……没有……放心吧。”沈流霜道。 可是燕轻尘明明看得出来沈流霜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上扶沈流霜坐下,又给沈流霜嘴里塞了一颗丸药,和白天时候塞的是一样的。 顿时,沈流霜觉得灵力和体力恢复了大半。 “你……去哪里搞的蛇蛋?”燕轻尘道。 “那边啊……”沈流霜遥遥一指。 燕轻尘脸色有些恐怖,道:“恐怕,我们……来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沈流霜见燕轻尘脸色微变,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我才想起来,百花谷与清风县之间,夹着一个毒龙潭,我们如今就是在毒龙潭!” 毒龙潭? 沈流霜听许丹青提起过这个地方——他的女儿,便是毒龙潭毒蛊刺客! 燕轻尘道:“炎国刺客有七:百花谷燕家,迷香刺客;锦云城白家,云剑刺客;千机堡朱家,机关刺客;大名府雷家,火雷刺客;毒龙潭毒家,毒蛊刺客;连环坞乌家,雾隐刺客;紫竹林竹家,竹镖刺客;这些刺客组织,各自有许多分舵。唯独毒蛊刺客,总舵就在大辽州境内,也就是此地!” 沈流霜一愣:我们跑别人家的地盘上来了? 燕轻尘又道:“我推测,你刚才去取蛇蛋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毒龙潭环绕的万蛇林!” “你猜的没错。”远远的,有一个声音飘过来。燕轻尘和沈流霜同时警觉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沈流霜施展出光魔眼,看到离这里一百步开外,有一个身着绿色纱衣的少女,正站在树上,眼睛正望向这里。 “她在一百步外。”沈流霜用传音入密跟燕轻尘道。 燕轻尘听到沈流霜这么说,心中越发惊奇:对方离她们有百步外,不仅能看得见她们,还能跟她们说话,这……这灵力强得没有道理啊? 在燕轻尘印象中,只有像母亲那种,灵力修为已经如化灵境界的人,才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难道说…… 燕轻尘正想着,那少女轻飘飘地来到了两人面前。 她正是刺杀了白象观观主的许婉容! “两个不过丹灵境界的小人物,竟然敢闯我毒龙潭禁地,还抢走了毒龙的蛋,真是活不耐烦了。受死吧!” 只听百步外一阵尖利地风声划过,只瞬间就能到两人身边! 沈流霜早知他两人不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对手,于是既没做抵抗,又没想逃跑,而是双手高举那颗蛇蛋:“你若敢过来,我就把它摔碎!” 这招倒是好使,对面那个少女落在了两人面前的树杈上。 燕轻尘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这龙蛋……” 许婉容冷冷打断燕轻尘道:“你是刺客,我也是刺客,我不会杀你的,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过错。只是这小子,他可是个外人,还抢了我的龙蛋,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毒龙潭穿过去。” 沈流霜没说话,他高举着龙蛋,随时准备把它摔碎。 两人就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于是燕轻尘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姐姐,我们起初并不知道这里是毒龙潭,他更不知道这颗龙蛋是私产。如果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抢的。所以,这位姐姐,他若能把龙蛋还你,你便放他一马,如何?” 许婉容冷冷道:“非刺客,擅入毒龙潭者死。这是规矩,不能在我这里废了。” 燕轻尘只好又道:“姐姐,俗话说,‘有经有权,持经达变’。世界上本没有万世不易的事情。这位公子的命值钱,还是百年一生的龙蛋值钱?我若没猜错,贵门等这一颗龙蛋,等了好久了吧?” 那少女明知燕轻尘所言不虚,可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在树梢上站着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流霜都等得不耐烦了,这少女的气性还真大…… 就在这时候,沈流霜听到了怀里的龙蛋,竟然传来一阵异响…… 第三十七章夜闯毒龙潭(下) 龙蛋开裂了。 一小片龙蛋的碎片落下,裂纹处探出一个活物的头部,是一个白里透粉的蛇头,两只黑曜石一样的圆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流霜看。 然而这只蛇不仅没有敌意,反而有一丝暧昧和讨好。 许婉容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刚刚吞了一个鹅蛋。 这是白蛇! 毒龙潭的养的那条母蛇,每一年才产一颗蛋,十年才有一颗是龙蛋。而几十颗龙蛋,也未必会有一颗产的是白蛇。这条蛇,是上百年才一遇的白蛇,如果修炼成龙,则是法力能通天彻地的白龙! 然而…… 因为沈流霜抱着这龙蛋,白蛇出生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沈流霜,所以它竟然认沈流霜为母亲了! 许婉容不知该说什么好:毒龙潭百年修得的好运,竟然全砸在了这个愣小子身上! 可是偏偏自己不能杀他! 因为一旦杀了他,那白蛇势必与自己势不两立! 那白蛇的蛇头还只有小手指那么大,全身也不过一尺。它看见沈流霜,满心欢喜地慢慢地从蛋壳里爬出来,绕在沈流霜的手指上面。 沈流霜也觉得奇怪,这蛇与以往所见的蛇不同:它并无普通蛇的那种阴森之气,反而让人生出一种亲切感。可能,是这蛇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不同吧。 对峙还在继续,可是沈流霜明显感到对面的那个少女根本没心思要他的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许婉容落下地来:“算了。事已至此,我……杀不了你了。” 沈流霜后退一步:“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许婉容道:“现在绕在你手上的,是一条有机会修成白龙的白蛇,它已经认你做了主人了。别看它小,可它现在也已经是万蛇林的少主人了。如果我此时杀了你,就是跟这条白蛇做对,也就是跟万蛇林做对。所以我不能杀你。” 那白蛇时不时用蛇信来舔舐自己的手,酥酥痒痒的,沈流霜确信,这蛇确实是将自己认作煮主了。 就在此时,身边草丛悉悉索索地响,成千上万条蛇,密密层层地流过来,燕轻尘吓得尖叫一声,抓紧了沈流霜的胳膊,跳到他身后。沈流霜赶紧安慰她道:“没关系,既然这条蛇是万蛇林的主人,那么这些蛇不敢伤害我。” 许婉容道:“这些蛇是来朝拜它们的新主人的。你们不要怕,尽管往后退,不要激怒它们。” 只见那些蛇把沈流霜、许婉容、燕轻尘三人围在中间,圈子越来越小。三人被逼到一起,成掎角之势,背靠背站着。 那些蛇直到了沈流霜脚边,才全都停下。同时张开嘴,吐出蛇信,仿佛满地跳动的桃花。 只见这些蛇,都仿佛人一样,高高地挺起上身,有的蛇几乎完全脱离了地面。这些蛇同时朝绕在沈流霜手上的这条白蛇慢慢鞠躬,一共九次。白蛇也仿佛人一样,微微点了点头,这些蛇才将上半身伏在地面上。 燕轻尘以为这就完了,结果环形的蛇阵,打开了一个通道,一条黑色巨蟒和一条银色巨蟒并行而来,这应该是这条白蛇的父母了。 沈流霜无比尴尬:生父母遇到了“养父”,这不知如何收场。 结果,那两条巨蟒,却也如人一样,高高挺起上身,向这条白蛇叩拜起来。能明显地看出来,这两条蛇站起来十分吃力,不只是因为它们庞大的身躯,更是因为银蛇受了伤,而褐蛇刚刚生产完。 许婉容解释道:“这白蛇将来会化龙的,所以本质上和那些蛇已经不是一个物种。所以即使是它的生父母,也要参拜。” 绕在沈流霜手指上的白蛇表情依然淡漠,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于是那两条巨蟒便“扑通”一声倒地,慢慢地带领其余蛇离开了。 蛇走了以后,燕轻尘一下子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吓死我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蛇……” 沈流霜安慰她道:“不要怕,它们走了……不过看来,你今晚要饿肚子了。”沈流霜打趣道。 许婉容冷冷道:“白蛇既然已认公子做主人,那么公子便也理应是毒龙潭的上宾。请二位移步,去寒舍歇息一晚,再作打算吧。” 沈流霜和燕轻尘相视一望。燕轻尘道:“以这位姑娘的功夫,取咱们的性命易如反掌,没必要对咱们说谎。” 于是三人简单地互通了姓名,准备结伴而去。沈流霜这才知道,这个少女就是师父的女儿许婉容,心中惊诧不已,不住偷眼瞧她,感觉眉宇间的确和师父有些神似。燕轻尘却只道沈流霜好色心重,心里非常不爽,一路上都没给沈流霜好脸色瞧。 沈流霜觉得带着那白蛇,有些不方便,于是将它收入了乾坤袋中。沈流霜乾坤袋中物什尚少,空间却大,因此那白蛇进了乾坤袋中,不算委屈它。 乾坤袋虽是宝物,却并非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然而沈流霜注意到,许婉容见到那乾坤袋,却皱了一下眉头,可知有些心事。 许婉容嘴上对沈流霜说是什么“上宾”,可是态度冷淡,而且近乎失礼。她说自己灵力最强,为了帮两人上崖,竟从腰间扯出一段布条,一下子将两人绑缚在一起,她一个人像拎了两只小鸡一样,施展轻功,上了崖。到了崖顶,又像扔东西一样把两人扔在了地上。沈流霜不白受辱,刚要质问,却被燕轻尘按住了,传音入密道: “毒龙潭损失了百年未必一遇的白龙,肯定心里有气。我们这次去,恐怕不是去做客,而是去赔罪。” 还真的叫燕轻尘说着了。 茶是冷茶,酒是冷酒,给燕轻尘上的几盒点心,也是冷的。显然,毒玉寒还没搞清楚,对这两位不速之客,是应该如何对待:若从白龙的角度讲,沈流霜已经是白龙的主人,对沈流霜不敬,就是对白龙不敬,因此沈流霜自然是毒蛊刺客的座上宾;可反过来说,沈流霜又是抢走白龙的人,就算他没有主观故意,也应该视为盗窃。 问题是,就算是沈流霜想把白龙奉还,也无法奉还啊:白龙一生只认主一次,现在把白龙送回来,毒龙潭也根本养不了。 两棵白烛点燃,映出了一个妇人的脸庞,这就是毒龙潭的主人毒玉寒了。沈流霜知道这是师父许丹青曾经的相好,仔细瞧了瞧她,可惜灯光太暗,看得并不清楚,沈流霜在许婉容面前又不好施展“光魔眼”的功夫,于是只能干着急。燕轻尘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传音入密道: “你看美女也就罢了,一个妇人有什么好看的!” 沈流霜这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燕轻尘没给自己好脸色看,于是解释道:“我师父,是落木山白象观的许丹青,这个毒玉寒,就是我师父曾经的相好,这个许婉容,可能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 燕轻尘也大为吃惊,缠着沈流霜让他把这段往事说与她听。 这边燕轻尘听沈流霜叙说往事,那边毒玉寒听许婉容叙述事情经过。燕轻尘和毒玉寒都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毒玉寒与两人寒暄了几句话。沈流霜趁机把江洪县的事情说与毒玉寒,希望她能为江洪县百姓助力,可是显然,她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了。 也许,在毒玉寒看来,数十万百姓的命,根本不如一条蛇的命值钱吧。 如今毒玉寒已近不惑之年,心态比以前平和了许多。只消一炷香的功夫,毒玉寒便慢慢地接受了事实,于是吩咐许婉容回卧房换衣服,自己跟两个客人说道: “沈少侠,燕女侠。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因为白龙的这一层缘故,我们毒蛊刺客也不会难为二位。不过,我还是有一事相求。” 燕轻尘传音入密跟沈流霜道:“说得倒是挺好,可是接下来就该提条件了。你慢些回答,我来告诉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沈流霜会意,于是道:“您客气了,但讲无妨。” “毒家以蛇毒和蛊虫谋生,白龙之毒,是本门梦寐以求的至毒。因此,本派不希望白龙有任何闪失。为了白龙的安全起见,我派小女跟随少侠,一直到取出它成年后的蛇毒,再回本派。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沈流霜正要答应,燕轻尘赶紧传音入密道:“不可!” 沈流霜问:“为何?” “你师父现如今和许婉容势不两立,她要是跟你走,遇到你师父,怎么办?再说了,她武功那么高,跟在咱们身边,一旦有心思谋害咱们怎么办?” 沈流霜道:“道理是这样,可是如何拒绝?我总不能跟她说,我师父就是许丹青吧?” 燕轻尘想了半天:“如果直接拒绝,很有可能激怒了他们。那样的话,说不定他们连白蛇也不要了,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嗯……你还是直接说出来吧!” “什么?跟她说,我是许丹青的徒弟?” “听我的。作为女人,我不信毒玉寒对许丹青只是单纯地利用。他们一定有真感情的。最起码,你作为许丹青的徒弟,毒玉寒不会伤害你。至于拒绝有没有效用,只有天知道了。” “有些时候,直觉往往比推理更准确。”燕轻尘补充道。 第三十八章复仇(一) 沈流霜决定信燕轻尘一次。他站起身,拱手抱拳:“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的师父,正是白象观的人。如果传言不虚的话,我师父可能容不下我的身边有一个刺客。” “你师父是……”毒玉寒听到这里,语气明显有些迟疑。 “许丹青。” 毒玉寒表情僵住了,然而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恢复了常态:“小子,你师父的往事,你肯定也都听说了?” 沈流霜点头。 “那你也知道我是谁?”毒玉寒问道。 沈流霜点头。他不说话,只是为了避免尴尬。 “很好,很好。”毒玉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往事过去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用不着你这个小娃娃来提醒。我不在乎这些事,我的女儿也不会在乎这些事。至于日后他们父女相见,如何相处,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燕轻尘和沈流霜都没想到毒玉寒竟然轻飘飘地把这件事给带过去了。 也就是说,许婉容跟两人在一起,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样也好,我们要去救江洪县,总算多了一个帮手。”沈流霜传音入密给燕轻尘道。 毒玉寒见沈流霜并未反对,于是起身道:“夜已深了,老身不便多陪,还请恕罪。一会儿两位各自回房歇息吧。” 正在沈流霜转身之际,毒玉寒忽然道:“少侠,我有一事提醒。少侠的那条白蛇,是十分珍贵的灵兽,少侠要好好对待它。如果那蛇在成长时,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就别怪老身我要你的命。” “有必要时,给它起个名字吧。”毒玉寒扔下这句话,便慢慢走了。 沈流霜的卧房中。 那白蛇在乾坤袋中早就呆腻了,一被沈流霜放出来,就兴奋不已,到处乱爬,沈流霜喂了它几块生肉以后,便不理那白蛇,自顾自地修灵。最近,他用神兵银冥弓来辅助自己修灵,感觉自己使用冰霜灵力比以前更加纯熟了。 然而,正当沈流霜专心致志的时候,那白蛇却缠上了沈流霜的脖子。沈流霜被那冰凉的触感一激,一下子感到十分恐惧,“砰!”地一声,邪灵灵力爆裂,室内的蜡烛“噗”地一下子灭了。然而,那白蛇却丝毫未受影响,依然在沈流霜的脖子上游走,显然很享受这片温热的肉体。 “这邪灵灵力的爆裂,他竟然不怕?”沈流霜略微诧异,从脖子上把那蛇拎起来,轻轻捧在手里:“你不怕邪灵的灵力爆裂,因为你的天赋属性,便是邪灵?” 邪灵亦谓之“血灵”,因灵力常与鲜血有关,有总透着一股邪性而得名。这倒是与蛇的特性挺吻合的。 “毒玉寒说,让我给你起个名字。你是龙种,又在冬季出生,不如就叫你‘龙寒’吧。” 那白蛇似乎能听懂人语,听沈流霜给它取了名字,兴奋地不得了,不住用嘴里的蛇信去 舔舐沈流霜的脸颊。 沈流霜微微一笑,道:“话说,我体内也住着一个东西,也是龙种,叫睚眦。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 龙寒听沈流霜这么说,从沈流霜的脖子上,游到了他的丹田处,似乎在谛听着什么。 “啊……”沈流霜忍不住呻吟起来,因为他感到腹内一阵火热! 睚眦似乎问道了一丝龙的气息,刚刚觉醒了! 沈流霜一边用灵力去弹压住这股火气,一边抓走了在腹部谛听的龙寒:“那里……不能随便去的,否则对你对我都不好。乖啊。” 龙寒似乎真的能听懂话,便缠上了沈流霜的手臂,安安静静地贴在那里了。 于是沈流霜接着修灵。 然而经过刚才的那次惊吓以后,沈流霜发现体内的邪灵之力发生了某种变化。邪灵灵力并不安心在灵核内呆着,而是逐渐融入了血液,顺着血液流动起来。沈流霜忽然想到了许丹青说的,丹灵境界,是将灵力凝聚在丹田,而元灵境界,则是将灵力散在全身;此时,丹灵中的邪灵之力,能够顺着血液流到全身,这是灵力更上一层楼的先兆。 也就是说,自己的邪灵灵力,有望突破丹灵中等境界了。 龙寒对邪灵灵力异常敏感,它也感受到了沈流霜体内邪灵的灵力变化,兴奋不已,竟然趁沈流霜不注意,一口咬在了沈流霜的静脉上面! 沈流霜大惊,他刚要发作,却忽然感到,体内的邪灵之力,慢慢地与龙寒体内的邪灵之力互相纠缠、交融,互相增强!沈流霜感到体内的血液流动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高,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一股浑浊的被吸出,又一股清新的血液被注入…… 沈流霜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被赵英才打了一掌,以至于喷出了许多血液。然而他喷出去这口鲜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体虽然虚弱了许多,但是神智比刚才更清醒了。那是因为吐出去的是浊血,剩下的血液越来越清澈,灵力在里面运转更自如了。 这一次的感觉,和上一次一样!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一次有新鲜血液注入,所以没有那种失血的感觉。 沈流霜低头,看到龙寒在自己的手臂上正忘我地吮吸着,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浊血,对于龙寒来说,就是清血;龙寒的浊血,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清血。两人这样做,是在交换体内的血液,也是在交换体内的邪灵之力。 可是龙寒体型毕竟还小,只与沈流霜交换了一点点血液,便不再交换了。沈流霜用冰灵把伤口凝住,不一会儿,便不再淌血了。 这次,沈流霜尝试着运行邪灵之力,发现体内的邪灵和以往不同,这些邪灵融入了血液里,使灵力周天运转的速度加快了近一倍! 这可真是事半功倍了啊。沈流霜大喜过望,把龙寒捧在手里:“没想到啊,你我共同修灵,竟然有如此效果,看来我的邪灵进入丹灵中等境界,指日可待了!” 由于昨晚沈流霜修灵一晚上,疲惫不堪,因此直到燕轻尘和许婉容都吃过了早饭,沈流霜才起床。燕轻尘见沈流霜出来以后,气哼哼地塞给他了一个食盒,让他在路上吃早饭。许婉容一直冷着脸——她是奉命来保护白龙主人的,至于这种小事,她根本懒得插嘴。 然而,听了沈流霜和燕轻尘的计划以后,这位懒得说话的许婉容,还是插了一句嘴:“要不要这么麻烦?” 许婉容道:“我们既然要救江洪县,现在去救啊!” 沈流霜道:“江洪县是朝廷,请救兵不能请刺客。” 许婉容道:“但是我和燕姑娘,就是刺客啊!” 沈流霜道:“所以,你们要伪装成清风县的镖师,这样则名正言顺。” 许婉容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清风县?” 沈流霜道:“对。” 许婉容问:“去了以后呢?直接问清风镖局的人借?” 沈流霜道:“事情就麻烦在这里。清风镖局的总镖头,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出头,肯定借不出来。” 许婉容问:“那直接抢两个腰牌来用?” 沈流霜道:“清风镖局镖师的腰牌上都刻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我们不能用。” 许婉容问:“那怎么办?伪造一个?” 沈流霜摇头道:“清风镖局不是什么大镖局,腰牌也并非什么重要的物什,伪造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时间上来不及。” 许婉容道:“那怎么办?” 沈流霜道:“我的计划是……” 许婉容听得不耐烦了。 许婉容什么都不怕,单怕麻烦,没想到要保护这白蛇的主人,这弯弯绕绕的……麻烦事情还这么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许婉容直接打断沈流霜道:“干脆直接劫持了清风镖局的总镖头,逼他做两个腰牌出来!” 沈流霜和燕轻尘眼前一亮:这个办法,两人之前就想过,可是两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因此这个计划也就是说说而已。然而,而现在,一个化灵境界的高手来帮他们做这件事情,事情就好办多了。 眼下江洪县的形势危如累卵,不能再拖沓了。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去了清风县,直奔清风镖局,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清风镖局总镖头赵兴学身边的人,劫持赵兴学! 赵兴学。 想到这个名字,便让沈流霜咬牙切齿。 燕轻尘和许婉容都注意到了沈流霜异样的表情。燕轻尘道:“你不会是想着复仇的事情吧?” 沈流霜点了点头。 沈流霜已经相好了,两枚镖师的腰牌一旦到手,自己就要手刃这个仇人! 燕轻尘问道:“你是准备杀了赵兴学本人?还是赵兴学全家?” 沈流霜略微一怔: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燕轻尘道:“不要伤及无辜,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沈流霜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他们中间,谁是无辜的,谁是有辜的,我不清楚。” 沈流霜有说道:“赵兴学是因为我伤了他儿子,才杀我全家的,他的儿子是否有辜?” “赵兴学杀我全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这些人是否有辜?” 沈流霜越说越恨,以至于他的眼睛里冒出了火! 燕轻尘和许婉容忽然同时惊呼了起来。 她们的颅内,同时响起了一声恐怖的声音,如龙吟狼啸。 第三十九章复仇(二) 清风县与江洪县一样,都在炎黄山脉东南一隅,毗邻百鬼山。然而清风县是大县,富县,江洪县却是小县,穷县。这一大一小,一穷一富的原因,一方面在于江洪县多发洪水,另一方面则在于清风镖局。 赵兴学和祖父、父亲一样,经营手腕一流,武功人品也一流,他的清风镖局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是全大辽州首屈一指的大镖局。 赵兴学的祖上赵松,是乾安道(大辽州的上级行政区划)最负盛名的几个江湖人士之一。据说赵松的功夫远在化灵之上,已经进入了“圣灵”之境。然而,赵松并不愿意为朝廷效力,而甘愿当一个狩魔猎人,以在百鬼山捉妖为生。 有了赵松这个大靠山,清风县内再无妖兽、鬼魅横行,甚至因赵松这个一流的狩魔猎人出现,这里渐渐成了乾安道最有名的妖兽买卖市场。 买卖妖兽处于灰色地带,朝廷不公开支持,却也不明令禁止。为了保险起见,赵松的后人便开起了镖局,以掩人耳目,一代一代传下来,就成了如今的清风镖局,实际上业务可不仅仅只有保镖,主要还是以买卖妖兽为主。 沈流霜等三人穿出山林,便来到了清风镖局的后边。 清风镖局是清风县内最显眼的一座宅院,位置在清风县县衙北边,雄踞北方,气势恢宏,隐隐有巡抚衙门的气派,比县衙阔气不知道多少倍。更重要的是,它虽然背靠炎黄山脉,与百鬼山很近,却因宅中神兽、高手云集,替清风县挡住了这座鬼山的煞气。因此清风县人都说,清风县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仰仗赵兴学的清风镖局。 三个月前,自己在这里做书童的时候,可没有机会到清风镖局的后边,来俯瞰清风镖局的全景。此时沈流霜居高临下,用光魔眼一扫,整个宅院便如棋盘一般,映入脑海里。随之,一个计划便在脑中生成。 这座宅院大小相当于九座县衙,横三竖三排列,足足占了清风县四个坊。宅院内三横五纵八条青石板道,最中央的路竟然是用大理石铺成的。此时虽是冬季,院落内却无一点积雪,显然是被勤快的下人们打扫干净了。宅院内道路中央无车无马,只有道两旁的仆人们匆匆路过,步履急促,秩序井然。 沈流霜发现,今天的清风镖局,与往日不同。清风镖局门口人头攒动,车马络绎不绝。每一个人到来,身后都有十几个壮汉抬着几口红漆大箱子,而且最前头的大箱子前头,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今日,是赵兴学母亲七十大寿的日子,包括县令、县丞、县尉在内,整个江洪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参加了,就连大辽州刺史潘振、团练使曹炎彬,都派人送了一份厚礼来。 此时正是隅中,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一股凛冽的甜香气味,是清风镖局内的酒窖飘出来的香味。 清风镖局的酒窖,里面可不是一个个酒坛子。 而是一个个酒池子。 赵兴学嗜酒如命,可是他宁愿平时喝老白干,也不愿意取酒池子里的酒喝。 因为这些酒是好酒,只有在儿子娶亲、母亲庆寿这样的大日子,与宾客一起痛饮,才算是痛快。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沈流霜忍不住说出来,嘴角显出一丝上翘的弧度。 “什么好日子?”燕轻尘不解地问道。 “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许婉容冷冷道。 燕轻尘道:“今天的日子,你们想杀人?” 许婉容道:“就在今天这种日子,我才想杀人!” 燕轻尘道:“为什么?” 许婉容道:“岂不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人,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才有了如今这种穷奢极欲的生活。然而他们却不管百姓的死活,难道不该杀?” 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这件事情,赵兴学也知道。 他知道自己做事多,赚钱多,养人多,所以树敌也多。 他的清风镖局,说是铜墙铁壁,一点都不为过。 当然,不是说他的镖局是真的城墙——那东西只能挡住普通士兵。而是说,他的清风镖局,几乎每十步就有一个哨子:明哨,暗哨,流动哨,他们都是前线退伍的老兵和亡命天涯的盗贼,作战能力未必很强,可是侦查与反侦察能力却是一流的。 另外,他本人的宅子、母亲的宅子还有儿子赵英才的宅子,都有至少两个丹灵境界的人一起守卫着。 “可惜,千机堡的机关刺客没在这里,否则,赵兴学家人的宅子,这些破墙烂瓦,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开。”许婉容道。 “若有哨兵之王的后代雾隐刺客帮忙,也许更加容易。”燕轻尘补充道。 只可惜,这些刺客平时联系不多,又互相瞧不起对方,单打独斗的时候更多,因此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大业绩来。 不过如今,迷香刺客和毒蛊刺客也总算是联手了。 她们在一起,如何能破得了这铜墙铁壁呢? 食时,隅中,一直到日跌,宾客从大辽州各地赶来,纷纷道喜。一直到脯时,太阳行将落山,县丞兼司仪引领着大家替赵兴学的母亲祝寿,礼毕,赵兴学七十岁的母亲早已经受不住这番折腾,于是早早地被掺着回房休息。于是宴席这才开始。 清风镖局的酒闻名遐迩,若不是冲着这酒,有多少人愿意等这么久?有几个嗜酒如命的,也不顾什么礼仪风俗,借口上厕所,直奔院落中一口磐石压的井旁边。 几个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院落中一口井上的磐石,又拍碎了下面的泥封。忽然,一阵凛冽的酒香从那口井中飘上来,围观的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壮汉们打上了酒,先给这些围观的人分了一桶,然后一桶接着一桶,把这池子陈年佳酿打上来,再由几个妙龄少女倒在琉璃容器中,进堂厅,分与众宾客。一时间,整个清风镖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然而,就在此时,几个壮汉打上来新的一桶酒之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摇井绳的手瞬间失了力气,酒桶“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怎么回事儿!”远处有几个喝得正在兴头上的酒鬼大声质问。 壮汉们不知道如何回话,面面相觑:难道刚才我们看走了眼? 一个胆子大的壮汉向井下一看,直接呕吐在了井里 这口井里,现在泡着一具尸体……或者说是碎尸。这具尸体被残忍地切分开来,头颅、手脚碎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尸块,漂浮在酒水里。 那人的脸朝井口上看,仿佛正在朝众人诡异地笑。月光把她的脸照得仿佛一张白纸。 “是……是死人!”其中一个壮汉嘶喊道。 赵兴学不信,他要亲自去看。 能在自己府上无形杀人的,还有谁? 赵兴学立刻下令把尸体打捞上来。这些尸体碎块,被盛放在一个个铜盘里,又放在三座巨大的香案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仿佛献给太阴幽荧的祭品。 众人一想到刚才自己喝的酒水,是浸泡过这些个尸块的,就感到恶心至极,全都呕吐起来。整个寿礼的气氛被破坏殆尽。 赵兴学捧起一个个尸块,慢慢检查,好像在端详一个个古玩。 躯干处被捅了十几处伤,有剑伤,匕首伤,枪伤,暗器伤,处处致命,内脏处微微有些发黑,也可能是中毒……凶手这样做,很明显是不愿让人看出来她是因何而死的。 这座酒井,全府内有十几处可以通向它的暗门。凶手可从任意一道暗门中把尸块投入进去。 这座酒井,全府内有十几处可以通向它的暗门。凶手可从任意一道暗门中把尸块投入进去。 赵兴学一招手,清风县捕头刘老刀便大踏步上前。 赵兴学凄怆道:“你看看吧。” 刘老刀仔细看了看,道:“如此残忍,恐怕是仇杀。”可他接下来话锋一转:“可据我所知,和贵镖局有仇又有实力杀死雷老爷子的,只有郭半城。” 赵兴学道:“好多人都这么猜。” 刘老刀摇头道:“所以绝不是郭半城。” 赵兴学道:“为何?” 刘老刀道:“如果那么容易就能猜到凶手是郭半城派来的,他就没有必要用费这么大的力气伪装手段了。”刘老刀又叹息道:“能这样做的,很可能是个刺客。” 听到“刺客”这个词,周围人无不色变! 有些人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便开溜了。连刘老刀都不愿意惹祸上身:“赵老爷,刺客此次来清风县作案,要立即禀告上级。我先走一步,告辞!” 眨眼间,偌大的清风镖局,竟然一个闲散人都没留下。 只有一个人朗声道:“都走了,没人留下来捉凶手?” 赵兴学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面目英俊的少年。 众人无人理这个少年,只道他是痴了。 那少年朗声道:“奈何奈何,自称江湖中人,却规避江湖恩怨,好!好!好!” 赵兴学见众人走得干净了,回头对那少年道:“赵家十分感激火少侠仗义,可这里实在危险……” 那少年摇头道:“赵老爷所言差矣,我平生最看不惯偷鸡摸狗的勾当,见了这种事,我比捕快还热心呢。”说完,朝刘老刀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悄悄对赵兴学道:“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仆役,被我抓着了,现藏在后厅。” 赵兴学近些年做的全是太平生意,从来没出过这种杀人见血的事情,脑子里有些混,竟然信了这少年的话,于是急匆匆地跟他往后厅赶去…… 第四十章复仇(三) 赵兴学踏入后厅的那一刻,忽然有些狐疑地回头:“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喝酒,怎么可能抓到那个仆役?” 那个少年冷笑了一声:“赵老爷果然贵人多忘事,连我是谁都给忘了?” 赵兴学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却难以想起来。 他的清风镖局能有今日,仰仗的是他的人情练达;若没有个识人认人的本领,怎么可能稳居清风镖局总镖头之位这么多年?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人,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少年人道:“赵老爷不记得三个月以前,您杀了一家三口人?” 赵兴学一下子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睚眦!”说完,赵兴学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你还敢回来找我!” 沈流霜扯下了那张令他感到不舒服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当然敢。”沈流霜道:“我猜得没错,你杀了我的全家,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果然,奴才的人命在你面前,如同草芥。”沈流霜冷冷道。 “哈哈,哈哈哈哈……”赵兴学不怒反笑。 “你笑什么?” “你竟然敢回来复仇?”赵兴学道:“就凭你的功夫?” 沈流霜道:“那又如何?” 赵兴学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后厅里,埋伏了多少人?我这镖局里,到处都是高手,光丹灵境界的,就不止有十个人。就凭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来找我复仇?笑话!” 沈流霜道:“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当然不敢来复仇!” 赵兴学道:“你还有帮手?” 沈流霜道:“不止一个。” 赵兴学忽然想明白了:凭沈流霜自己,是绝对不能够杀人抛尸的! 赵兴学脸色一变,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哨子。 这是呼叫救兵的哨子! 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两个人影瞬间落在赵兴学身后。 可这两个人影,他并不熟悉。 这是许婉容和燕轻尘! “你们……”赵兴学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们是……刺客!” “正是。”沈流霜道。 赵兴学明白了:难怪沈流霜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宅院里,因为他有刺客帮忙! 刺客的武功未必很高,但是他们掌握的杀人技巧却比平常练武的人多得多。他们能巧妙利用环境,利用时机,利用道具,利用人的感官,来达到刺杀比自己强很多的敌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化灵下等境界的许婉容能够刺杀得了化灵巅峰的白象观观主了。一来,是因为白象观观主没有防备,二来,是因为许婉容知道那天,正是白象观观主经化灵巅峰升入圣灵的最关键阶段,武功要比平时低许多。 然而,他们是如何做到抛尸井中的? 一想到碎尸这件事情,燕轻尘就忍不住想呕吐。 可让她害怕的,却不是碎尸这件事,而是沈流霜在复仇的时候,表情竟然如此邪佞。 镖局地下的酒池有十二个,十二个酒池都互相连通,而且都有专人把守。 正巧,把守戊号地下酒池的,正是杀死沈流霜父母的刽子手。 沈流霜知道,这刽子手不是自己真正的仇人,他不过是赵兴学的爪牙罢了。 可是那刽子手脖子上挂了一排风干的左耳。 其中一只左耳上,挂了一个木质镂花耳坠! 沈流霜想起来,他答应过姐姐的:“等我攒够了半年的工钱,我要把这木质的镂花耳坠换成嵌银的,让姐姐嫁个好人家。” 那是姐姐的左耳。 沈流霜的眼睛里冒出了火。 他的手死死掐住了那刽子手的脖颈,拇指扣进了那刽子手的脖颈中。 然而鲜血并没有喷出来。 那些血液接触到他的手,便被皮肤吸了进去。 然而沈流霜的脸依旧是惨白的颜色! 燕轻尘和许婉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是邪灵……”许婉容的嘴唇微微颤动道:“是来自鬼界的灵力——他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燕轻尘也惊呆了:“这力量……太恐怖了……” 乾坤袋中有异常兴奋的“嘶嘶”的声音传出来,是龙寒。 对于杀人见血这种事情,拥有邪灵灵力的龙寒,和沈流霜一样,感到异常兴奋。 龙寒顺着那刽子手的喉咙,钻进了那人的腹中。 燕轻尘和许婉容看到这一幕,不禁弯腰呕吐起来。 然而,他们却半丝血迹都看不到。 他们只看到,那刽子手的尸体逐渐变小变皱,变白变干,完完全全成了一具干尸。 只听“砰!”地一声,尸体四分五裂!只剩下一个完整的头颅留在原地。 龙寒从那人的眼睛里钻出来的时候,比原先大了一倍,显然,这是吸人精血的结果。 沈流霜找到了那碎尸上的钥匙,打开了酒窖的门。把跟干柴一样的尸体碎块都抛了进去。 尸体又如海绵,浸到了酒里,便迅速丰满*胀大起来。 随着仆人们把一桶一桶的酒水打上来,那尸体自然漂到了最中央的那口水井下面!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 “这法子虽然恶心,但是有效。”许婉容安慰燕轻尘道:“闲杂人等都被这酒驱散了,避免了更多不必要的流血,不是么?” 沈流霜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了赵兴学。 他想欣赏赵兴学好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然而赵兴学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吃惊。 赵兴学竟然笑了。 “竟然栽在你这狗奴才手里,也真是我的命到头了。” “不过,你记住了,狗奴才。天下万事万物,离不开一个‘理’字。什么叫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这就是理。你从未想过你的爹娘为什么死?因为你不认这个理,因为你忤逆主子,所以你该死,生出你这种狗奴才的爹娘更应该死……” “够了!”沈流霜大吼一声,他的皮肤表面有如岩浆滚动,变得异常滚烫。比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全身都着起火来! 沈流霜的眼睛没有了眼瞳,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龙吟狼啸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在每个人的颅中。 沈流霜的又一次出现了那个殷红半透明的影子,那是睚眦! 它等了三个月,就是为了此刻的复仇! “住手!沈流霜!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许婉容道。 沈流霜回头看了许婉容一眼,眼神狰狞可怖,把许婉容和燕轻尘都吓了一跳。 “哦,你们是有求于我?”赵兴学忽然明白过来了:“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一直也没杀我,倒是跟我讲起故事来了……原来如此。” “话说,你们这些刺客,跟奴才又有什么分别。你们无非也是不认同这天地之间的这个‘理’字!我跟你们讲……” “住嘴!”许婉容斥道。旋即,许婉容一伸手,一条赤练蛇从她的袖口中飞出,一下子缠上了赵兴学的脖子! “你是……化灵……”赵兴学脖子上的蛇越缠越紧,终于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流霜,这人该死,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许婉容也不顾沈流霜皮肤滚烫,伸出手放在了沈流霜胸膛上,慢慢地抚摸着,仿佛在平息他的怒气。 许婉容回头对燕轻尘道:“愣着干嘛!配香!” 燕轻尘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掏出手中的迷香筒,又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倒出了一些黄连,赤芍,冰片,一齐放入迷香筒中,用灵力催熟。一按迷香筒上的玉蝴蝶,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迷香喷出,这是使人心平气和的清心散。睚眦的影子闻了几下这些迷香,身上的火气渐渐淡了,旋即,影子也暗淡下去。沈流霜的眼睛也逐渐恢复了常态。 许婉容这才像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显然是刚才烫得不轻。 “冷静了?”许婉容问沈流霜。 沈流霜点头道:“刚才我都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许婉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被缠着脖子,面堂黑紫的赵兴学道:“赵老爷想必看出来了,我是化灵境界。想要制住沈公子,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跟你做笔交易,你若答应,我便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什么……交……易……”赵兴学使出全身的力量,才突破了一些那蛇紧缚的力量。 “我要两个刻着我们名字的清风腰牌。”许婉容一伸手,那赤练蛇“嗖”地一声钻进了她的衣袖。赵兴学这才喘过气来,不住地趴在地上咳嗽。 “恕不能答应。”赵兴学道:“腰牌虽然不值钱,但是这东西关系到清风镖局的信誉……” 许婉容一伸手,那赤练蛇延长身体,这次不仅缠到了赵兴学的脖子上,还紧紧地缚住了他的四肢。 “我就是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祖上的事情……”赵兴学道。 许婉容摇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公子,接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呢?” 沈流霜一脚踹开了前厅后边的屏风。 屏风后边,赫然跪着三个人。他们被抹布塞了嘴,又被绳索绑缚住了手脚。因此既动弹不得,又无法出声。 赵兴学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儿子、夫人和母亲! 第四十一章复仇(四) 赵兴学大叫:“他们……是无辜的……放过他们……冲我一个人来!” “他们无辜?”沈流霜冷笑。 “大将军在民间搜刮灵石的时候,是尊夫人的兄弟们,在中饱私囊吧?你说,尊夫人无辜?” “令郎不过跟落木山的高人学了几招功夫,便打死打伤好几个仆人。你说,令郎无辜?” “令堂今天在厅堂之上,受那么多人礼拜,说她慈眉善目,菩萨心肠。可就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却只因自己的丫鬟给她梳头的时候多弄掉了几根头发,就赐人毒酒。你说,令堂无辜?” “姓赵的,你对我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你。” 沈流霜的手摸向了赵兴学的母亲。那老太太年轻时温文尔雅,到老了,平日里显得慈眉善目,临死前却破口大骂:“赵兴学!我白养了你!人家不过是要几块镖局的腰牌而已,你宁可拿我的命做赌注,也不给他们……” 赵兴学大喊道:“母亲,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给了他们腰牌,他们也会杀了你的!他是来复仇的!再说,我祖父、父亲创业那么艰难,谁知道他们拿了这腰牌要去做什么败坏我镖局名声的事情?” 赵兴学还未说完,就发现自己母亲的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她的全身都已经变干,僵硬,成了一具干尸! 这是邪灵! “赵兴学,你若还想给母亲留一个全尸的话,乖乖把两个腰牌叫出来。”许婉容冷冷道。 赵兴学早已满面泪痕,然而却摇头道:“我母亲的命……也不及清风镖局的名声重要!我的命,我儿子的命!也不及我清风镖局的名声重要!你们枉费心机!” 沈流霜没耐心听他废话,只听“砰!”地一声,赵兴学母亲的身体被沈流霜一掌击得四分五裂! 沈流霜不再询问赵兴学的意见,转身朝向赵兴学的夫人道:“有什么遗言对你丈夫说的?” 那妇人不怒反笑,看着赵兴学,只是一口吐沫喷了上去。 沈流霜对赵兴学道:“这种人已经对你死心,还是留着比较好。”转身对那妇人道:“你可以走了。” 妇人愣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指着赵兴学的鼻子便骂:“告诉你,老娘虽然已经四十多了,可是别忘了我娘家兄弟是做什么的!想娶我的人还多得很!我这就带着我全部的家当,投奔郭半城去。你信不信,到了郭家,我还是正房?” 赵兴学脸色骤变:“你切莫要干出出格的事情来!”赵英才这些年和夫人有太多秘密,若是被自己的老对手郭半城知道了,那还得了? 谁知那妇人转身又是一啐,一口唾沫喷到了赵兴学的脸上。 “慢着!”沈流霜忽然道。 那妇人一惊,回头看了眼沈流霜。 沈流霜一伸手,撕下了她的左耳! “走吧!” 那妇人又惊又急:“那是……那是我的左耳啊!” 沈流霜道:“如果你的兄弟们真的不嫌弃你,就算没了左耳,他们也会一样好好对你。不是么?” 赵兴学却忽然乐得直不起腰来:“好啊,你个臭婆娘,你知道,整个大辽州,只有我这里能买卖左耳……你没了左耳,看你那些兄弟怎么对待你!哈哈哈,姓沈的,真有你的……”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沈流霜接着道:“再不走,你的命也会丢。” 只剩下了跪在地上的赵英才了。 时隔三个月,沈流霜的容貌发生了极大变化,然而赵英才却还是老样子,只是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现在变了,变得低三下四,畏畏缩缩。 沈流霜像拎小鸡仔一样把赵英才拎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赵公子,别来无恙啊。” 此时沈流霜的邪灵之气还没有消散,他的眼睛黑中带红,好像流出了鲜血一样,令人见之胆丧魂消。赵英才见到他的眼神,便像小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求求你,别杀我……”赵英才哀求道。 “那你给我跪下。”沈流霜冷冷道。 赵英才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磕头!” “咣!咣!咣……”赵英才的额头上鲜血直流。 赵兴学破口大骂:“赵英才你个废物!我平时怎么教你来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个不肖子……” “真正的不孝子,是你吧?赵老爷?”沈流霜回问了一句。 沈流霜快意地看着赵英才不断磕头,心中却涌上一丝苦涩。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为了父母活命,给赵氏父子磕头的事情来了。 如今,大仇得报,为什么自己一点快活不起来? 燕轻尘轻轻扯动了沈流霜的衣角:“我觉得算了吧……他毕竟还是知错了……” 沈流霜冷冷地看向燕轻尘道:“他不是知错了,他是害怕了。” 许婉容悄悄把燕轻尘拉到一边去:“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懂的。今天,且由着他的性子来吧。” 燕轻尘道:“可是我觉得他做得已经过火了……” 许婉容正色道:“记住,复仇,就是要比对方更卑鄙,更无耻,更凶残,否则就是失败的。你没有被伤害过,你不懂。” 燕轻尘道:“可是这样就能治愈好自己受过的伤吗?” 许婉容道:“不能。复仇的目的不是治愈受伤,而是不再受伤。只有你不惜一切代价复仇,才能得到尊敬。你若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但是不要阻止。” …… 沈流霜麻木地看着赵英才,许久才道:“够了。” 赵英才这才停止了磕头,近似哀求地看着沈流霜。 沈流霜道:“你走吧。” 赵英才欣喜若狂,连忙站起身来。沈流霜一把拽住了他:“可是,你得先做一件事情。” 赵英才一愣:“什么事情? 沈流霜一指赵兴学:“把他杀了。” 赵英才眼睛瞪大。 沈流霜没说话,他让赵英才的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他掰断了赵英才左手食指! 赵英才惨叫一声,又立刻跪了下来:“我不敢了,爷爷!祖宗!我不敢了!” 沈流霜趴在他耳边轻轻问道:“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赵英才道:“是,是。” 沈流霜塞给了赵英才一把匕首。 赵英才提着匕首,慢慢走近。 赵兴学眼睛瞪大:“逆子!” 赵英才似乎被震撼住了,一时间竟下不去手。 “咔嚓”一声,赵英才的另一根手指被折断! 这一次,不是在关节处折断的,而是在指骨中间被折断的,其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赵英才不再犹豫了,他手中的匕首向赵兴学喉咙直刺下去! 可笑的是,赵英才武艺本就不精,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竟然刺歪了,刺到了赵兴学的眼睛里! 匕首拔出,连同血淋淋的眼球一齐带出来! 沈流霜道:“再来!” 既然第一次下得了手,第二次就也能下得了手。 匕首刺向的是赵兴学人中,匕首深深插入,拔出来时,红的血、白的脑浆全都流了出来。空气中全是血腥的气味。 赵英才哇哇大哭起来。 沈流霜拍了拍乾坤袋,龙寒钻了出来。它见到鲜血,兴奋不已,蛇信子犹如磁石吸铁般,把流出来的鲜血全都吸走了。许婉容的那条赤练蛇,本绑缚在赵兴学身上,见到龙寒,顿时浑身一颤,整个蛇身陡然立起,向龙寒拜了三拜。龙寒看了它一眼,冲它点点头,算是回礼。那赤练蛇仿佛一下子有了人的表情一样,变得很古怪,慢悠悠地钻回了许婉容的袖口。 大仇得报了。 沈流霜却怅然若失。 赵英才的哭声仿佛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哦,自己也曾这样无助地苦过。 那时候,自己脸上流的是泪水,心里却全是恨意。 赵英才对自己有多少恨呢? 沈流霜开口了:“接下来还要你做一件事。” 果然,沈流霜从赵英才的眼神中看出了恨意。 赵英才道:“什么事情?” 沈流霜道:“我需要你搞到两个清风镖局的腰牌。” 赵英才道:“我……真的做不来。” “做不来?” 赵英才道:“我是家中最小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关于家里这些秘密的事情,都是父亲和哥哥才知道的。” “你还有哥哥?” “有。在雷泽战场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沈流霜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没用了。”说完,他提起匕首捅向赵英才的心窝处。” “叮!”地一声,一个精通所铸的圆筒挡住了那个匕首。 这是燕轻尘炼制迷香所用的玉蝴蝶。 燕轻尘道:“你已经答应了他,要放他一条生路。” 沈流霜安静地看了燕轻尘好久,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燕轻尘道:“因为赵兴学杀了你全家,我知道。” 沈流霜摇头:“是因为赵兴学让我活了下来。如果赵兴学当时斩草除根,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杀掉,便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情。” 燕轻尘道:“所以你要杀他?” 沈流霜道:“我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我。” 燕轻尘道:“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燕轻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已有了泪水。 她为什么会有泪水? 不忍心看到沈流霜堕落下去? 静。 沈流霜道:“我听说,燕家有一种迷香,可以让人永久地丧失修习灵力的可能性。” 燕轻尘终于舒了一口气道:“我早就配制好了。” 沈流霜呼唤龙寒回乾坤袋,转身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灿烂,地上有些湿漉漉的。积雪不知何时,开始融化了。 汤池铁城(一) 夜。 一豆火光燃起,火光下,一根棉线穿过针眼。 沈流霜才发现,尽管自己有了丹灵境界,可是穿针引线这种事情,没有了姐姐以后,自己还是做不好。 衣服补好了以后,沈流霜把大氅盖在自己身前,背靠着一颗树,面对着冰封的江面,怔怔地出神。 握在手里的,是一把玄铁打造的弓。这是赵兴学所用的弓,一个月以前,他曾经用这把弓来攻击过自己。 然而,此时这弓已经易主了。 自己拉不开银冥弓,可是这把玄铁弓,自己用着正趁手。 自己大仇得报,也得了一件趁手的兵器,可是为什么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身后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尽管那人没有用轻功,听起来却依然很轻,很慢。 “沈公子。”一个声音响起,是燕轻尘。 沈流霜回头,冲她勉强一笑:“燕姑娘,今天多谢你和许姑娘帮忙,否则我这仇,不知还能不能报了。” 燕轻尘道:“沈公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沈流霜疑惑道:“哦?” 燕轻尘道:“我……今天说你变成一个恶魔……” 沈流霜没说话,他抓起一把积雪,过了一会儿,那积雪已经被血液渗透,变成了血红色,如红糖一般。只有空气中飘散的淡淡的血腥味,提醒他这是血液:“燕姑娘是怕这个么……这是我天生的灵力,如果是因为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妥的。不过,就算我有其他的灵力,今天改杀的人,我也一定会杀。这一点燕姑娘倒是不用劝我。” 燕轻尘连忙摇头:“不不,沈公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真心来道歉的……我们燕家人从来不杀人,所以我总觉得杀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可是跟许姑娘聊天,我发现,有些事情,杀人要比不杀人要好。何况,沈公子能够不顾个人安危,来找刺客拯救江洪县百姓,是心中装着天下百姓的人,我之前是小看了。” 沈流霜摇头道:“言重了。我心中没有什么天下,更没有什么百姓。” 燕轻尘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若不是为了百姓,沈公子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 沈流霜道:“江洪县有我必须要保护的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不回来此。” 燕轻尘正欲问是谁,可是又止住了,毕竟沈流霜这个人,仿佛有太多过去,自己不好唐突。 “不管怎么说,沈公子这是为生民立命,正是我刺客的宗旨所在。我燕某人,感激不尽。”燕轻尘觉得有些尴尬,准备转身走。 沈流霜忽然回过头来,问燕轻尘:“燕姑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燕姑娘为我解惑。” 燕轻尘连忙道:“请讲。” “刚才你说,我这是为了百姓做事。我师父也说,我们名门正派要为生民立命。就连朝廷的林如海林大人,也是时时刻刻把百姓挂在嘴边。无论是朝廷,刺客,还是江湖门派,都是为了百姓做事,为什么百姓过得还是那么苦?为什么朝廷和刺客彼此视若仇雠?” “这……”燕轻尘犹豫了一下:“我说不明白……” 沈流霜和燕轻尘的年纪还小,他们想不通这许许多多的事情…… 沈流霜失望地转过脸去,又是一个人在树下发呆。 …… 三人在林中露宿一夜,第二天早上匆匆赶路,终于傍晚时分到了江洪县城。其时正是夜幕降临,城头上人头攒动,有多少人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想见的是,这仅仅几百个士兵经过这些天与灵兽的相持,已经疲惫不堪了。 城头上的娄宁看到了城外人影攒动,有些激动,他知道那个方向来的人影必是救兵,于是赶紧命人放下吊桥,迎接他们三人进城。可是等到三人走近,娄宁激动的心情又黯淡下去:一共才来了三个人,而且是两个姑娘!这能有什么用? 失望归失望娄宁还是叫了一辆马车,把这三人快速拉到县衙。 一进到县衙,三人先听到了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师父!”,紧接着,一个穿红夹袄的小姑娘跑了出来,直扑到沈流霜怀里,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师父,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 许婉容和燕轻尘见到这副场景,都一副吃惊的神情,只是尴尬地冲两人笑笑:“这是林县令的千金,非认我做师父。我没法子,只能收了她……” 许婉容和燕轻尘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哪里是拿沈流霜当师父,这分明是把他当哥哥了。她们这么小的时候,也是渴望着有一个哥哥来照顾自己。 紧接着,从屋子里跑出一个妇人,正是林县令的夫人,见到沈流霜也不顾礼仪,拉着沈流霜的衣服不放,嘴里还念叨着:“哎呦,你可回来了,把我和老头子急得……唉……”林夫人忽然看到两个姑娘正站在沈流霜身后,自知有些失礼,于是赶紧与她们二人寒暄去了。 沈流霜看那妇人着急的神色,忽然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感动。自从全家被杀,只有在这里,沈流霜才能感到一丝家的温馨了。 林如海最后才出来,他出来的时候身穿着官服,显然,这是考虑好的,不论这救兵是多是少,都是雪中送炭,这点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 由于这次救兵的身份特殊 ,林如海把两人请进屋子里以后,就屏退了众人,独自接见这两位姑娘。 沈流霜介绍这两个人,没有介绍身份,只是说一个人是丹灵中等境界,一个是化灵境界。林如海起初见到两人还有些失望,一听还有一位化灵境界的高手,便喜上眉梢。一位化灵境界的高手,在战场上,可以抵得上几百人,这一个人来了,自己的兵力相当于平添一倍,如何不叫自己高兴? 然而沈流霜当头一瓢冷水泼了下来:“林大人,还有一件事……” 林如海道:“但讲无妨。” 沈流霜道:“清风镖局的腰牌,没有要得到。” 林如海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然而过了一会儿,又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林如海死了,也没什么足惜……只要能救得这江洪县的百姓,死也值了!” 燕轻尘和许婉容不明白这里的利害,沈流霜简要道:“朝廷不让林大人出城击杀灵兽,也不调救兵来救,所以林大人只能求救兵。可是如此一来,朝廷便知道了林大人勾结刺客……所以,林大人这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林如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转身,到长几下面拿了一个盒子,打开,有两个木盘,上乘五百两纹银:“这是我说好的,请救兵用的银子,是全县百姓和我一起凑的银子,不多,就是个心思,请两位笑纳。” 燕轻尘一听,立刻起立,抱拳拱手道:“林大人连命都不要,我等岂可贪财?这钱我不能收。” 许婉容却道:“这钱我收下了。”接过了上面的那个盘子,直接收入自己的乾坤袋中。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也忽然道:“林大人,我也是救兵,这银子,我能要吗?” 燕轻尘和许婉容同时疑惑地看了一眼沈流霜。 林如海一怔,他一直把沈流霜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来看,一直没给他准备钱。不过,沈流霜才是真正立了大功的人呢! 于是林如海笑道:“只要县城还在,这银子迟早会有的。你尽管拿去。” “林大人,并不是我贪财。实在是有急用。这二百两银子,算是我借的,若有机会,我一定奉还。”沈流霜说完,便从那托盘中取了二百两银子,留下了五十两银子放在那里。 林如海接着道:“按理说,应该给二位接风洗尘,可是事出紧急,我现在就和两位说一下守城的事情。” 林如海出门叫了弓兵队长娄宁进来,又娄宁来讲解一下目前的情势。娄宁拿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岩浆石,就在地上草草画了一下江洪县的地图。 “江洪县东西是山地,南北是平原,在沈公子离开的这段时间,这几十头雪狼又来进攻了三次,都是凌晨时候,从城南进攻。都被守军用床子弩击退,可是守城的士兵也伤亡将近一半。然而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有百姓发现,城北的平地中,竟然发现了许多灯笼。我已经派人去看了,探探是妖族还是救兵,可是那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想,如果是妖族,南北一夹攻,那可就糟了。” “林大人已招募了一千乡勇,比原先预想的要多一些。其余的老弱病残,也动员起来参与守城。可是由于不知道这次南北夹攻,哪边才是妖族的主力,哪边是佯攻,所以这兵力不好分配。” 沈流霜对于作战部署的事情并不熟悉,但是他懂得现在最紧迫的,就是探清楚敌人的虚实,于是主动请缨道:“城北那边,我再去打探一下。” 燕轻尘也立刻说道:“我和沈公子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许婉容道:“我留在城内。毕竟我是灵力最高的人,我留在这里,你们也好安心。” 沈流霜看得出来,许婉容并不是想推脱。毕竟,沈流霜和燕轻尘两人的灵力不低,就算不能打探敌人虚实,全身而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沈流霜立刻起身道:“事不宜迟。城内就拜托许姑娘了!”说罢,转身便走。 汤池铁城(二) 沈流霜和燕轻尘匆匆吃了几口干粮,便一路朝城北奔去。在暮色中,两人远远地看到有许许多多的小灯笼,明明灭灭,两人都心存疑虑,想要去探个究竟。 然而,两人只走了不到半里路,便发现,这些所谓的灯笼,根本不是什么灯笼,而是……眼睛! 雪地里,一个个浑身上下都是白色毛发的人形怪物正缓慢地前行,这些怪物足足有数百个之多,眼睛里闪着黄色的光,从城头上看,他们皮毛的白色与雪地的白色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只有眼睛发出的亮光可以被哨兵看见,可不就是一盏盏小灯笼嘛。 以这些怪物行进的速度来看,从第一个派出去的人出去到现在,大概已有半个时辰,可是他们行进的路程,可能还不到一里。 沈流霜二话没说,从包袱中拿出玄铁弓,就要射杀这些白毛怪物:不管这些东西是敌是友,总之肯定不是人。 沈流霜刚举起银冥弓,就被燕轻尘伸手拉了过去:“别动,这些怪物,不知是妖是鬼。” 沈流霜道:“无论是妖是鬼,都可尽诛,有何区别?” 燕轻尘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姑且告诉你吧。刺客和鬼界有来往。” “什么?”沈流霜吃惊道:“你们怎么会和鬼界有交情?” 燕轻尘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作为刺客,不能伤害鬼。” 沈流霜想起来了,自己去百花谷的时候,是被一个掘墓鬼带着许多僵尸给扛过去的。那时候自己就应该明白,掘墓鬼和迷香刺客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唉,自己怎么这么笨! 可是,鬼界为什么要和刺客搞到一起?难道说,鬼界也想颠覆大将军的统治? 沈流霜道:“那你可有办法确认好了?无论他们是妖是鬼,我都不能然他们靠近县城。” “我上前去问问。”燕轻尘说完,便飞身上前,到走得最前面的那个白毛怪身前,向他出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蝴蝶:“在下迷香刺客,不知阁下是哪一路的鬼怪?” 那白毛怪仿佛没有看到燕轻尘似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一步两步,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燕轻尘又去询问其他白毛怪,发现这些精怪,竟然也没有什么反应。 燕轻尘回到沈流霜身边:“它们似乎听不懂我的话……或者说,它们根本救没有自主意识!” 沈流霜道:“那就好办了。我这就杀光他们!”说完,沈流霜第二次举起玄铁弓,“嗖”地一箭,就射到了头排那个白毛怪物的额头上。 鲜红的血液和乳白色的脑浆迸出,那白毛怪瞬间倒在地上,眼睛中的“灯光”也渐渐熄灭了。其他白毛怪似乎没有见到那个白毛怪倒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这是做什么?”燕轻尘大惑不解:“前来送死吗?” 沈流霜没理,又是“嗖,嗖,嗖”几箭,射死了几个白毛怪。 燕轻尘发现,这些白毛怪倒地以后,竟然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只不过一个个躯体早已腐臭发黑,肯定是活不成了。 不管怎样,先把这些白毛怪消灭了再说,于是燕轻尘也掏出背后的峨眉刺,然后奔入白毛怪阵中,一个个将它们割喉。 然而,这些白毛怪发现有人入了它们中间,就仿佛苍蝇见了鲜血一样一拥而上,将燕轻尘围在中间,一齐扑向她。燕轻尘慌忙向后退,却发现四周都是白毛怪。忽然,燕轻尘眼前一片蓝光闪过,身后的五只白毛怪一齐倒下,燕轻尘这才急忙后退,退回到了沈流霜身边。 燕轻尘惊魂未定,却发现沈流霜依旧镇定自若,与那些白毛怪保持着不远不近整好一百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一箭一箭射去。 “刚才……是你救了我?”燕轻尘有些惊讶:“那是什么灵力?” “雷灵。” “什么?”燕轻尘惊讶道:“你为什么不用邪灵灵力?” 沈流霜道:“如果对方是鬼,我用邪灵,效果可能不会那么明显。” “这个人有两种灵力……”燕轻尘在心里想着:恐怕他不仅仅是个奴隶那么简单吧…… 经过刚才那件事,燕轻尘发现了,这些白毛怪,只要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可以不被他们发觉,一旦与之近战,则会被围攻,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燕轻尘不敢再冒进,拿起峨眉刺,在远处与那些白毛怪群周旋,燕轻尘发现,只要自己靠近那白毛怪十步以内,那些白毛怪便会攻击自己,否则便不会。为了配合沈流霜的弓箭,燕轻尘施展灵活的轻功,一边寻找机会将白毛怪一击必杀,一边不断地闪转腾挪,让白毛怪挤在一起。这样,沈流霜有时候一箭,便可洞穿两个白毛怪。 只消一盏茶的功夫,这几百只白毛怪便被清理干净,倒伏在地,变成了一具具焦黑腐臭的尸体。 最后一只白毛怪倒地,沈流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向前走。 燕轻尘忽然叫住沈流霜:“你……不累吗?” “有些累,不过没关系,一边走,一边可以恢复。” “还要继续走?不回去报告吗?”燕轻尘问道。 沈流霜道:“这种邪性的事情,如果连刺客都不知道,那么江洪县的人,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再往前走,探探虚实吧。” 然而,燕轻尘是真的有些累了,她刚才施展轻功,已经把身体中大半灵力都用得差不多了,此时正需要恢复,可是她想不通,沈流霜只是丹灵初等境界,为什么比自己出的力多,却看起来没有自己这样疲惫? 燕轻尘没想清楚这些问题,就发现,沈流霜已经在往前走了。 然而,两人仅仅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眼前又是一片黄澄澄的灯笼! 燕轻尘可没有沈流霜那么强悍的恢复力,不再上前缠斗,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却不知道做些什么,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幸好沈流霜道:“燕姑娘,你若是累了,可以原地打坐休息。看他们的速度,没有一刻钟是冲不上来的。你放心好了。” 燕轻尘于是不好意思地坐下了,任凭沈流霜一个人拿箭去射。 沈流霜在军营时,总是射固定的靶,虽说自己在百步内已经能够做到百发百中,可毕竟固定靶和移动靶是有区别的。此时遇到了这群白毛怪,正是沈流霜练手的好靶子,沈流霜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杀敌,而是在练习,不停在练习中找到射箭的感觉。 射箭这种事情,本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越练越熟。沈流霜杀完第二波白毛怪,已经过去了两刻钟。没有燕轻尘的帮助,自己杀完第二波白毛怪比第一波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这时候,燕轻尘的灵力也恢复了一小半了,令她惊奇的是,沈流霜竟然依然没有筋疲力竭…… 这是怎样恐怖的耐力……燕轻尘不禁在心里惊叹。她偷眼瞄了一眼沈流霜,只见沈流霜线条明朗的下颌已经流下了一行汗水,再看沈流霜的太阳穴,还是鼓鼓的,说明他还存有灵力! 两人就这样往前走,直到一刻钟之后,遇到了第三波白毛怪。 燕轻尘回头向城头望去,竟然还能看到城头上的灯火! 两人走了仅仅这么远? “嗖,嗖”地射箭声音又响起来了,燕轻尘眼见着这些白毛怪一个个倒了下去,自己也准备上前助战,没想到沈流霜一把拉住了她:“别去,我杀不了了。” 燕轻尘心想:你也有累的时候啊。 没想到沈流霜却说:“我乾坤袋里存的羽箭用光了……” 燕轻尘眼见着这些白毛怪向前涌来,对沈流霜道:“我看,咱们就这样,根本无法去探听虚实。我们还是守城要紧,先回城吧。我觉得可以让弓兵出来接着拼杀。” 沈流霜摇头道:“朝廷有令,不得出城击杀妖灵。他们是不能出来的。” 燕轻尘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沈流霜表示他也不知道,他看这些缓慢移动的白毛怪,道:“你回城吧,我把这一波白毛怪干掉,你回去通知县令,让铸造厂加紧铸造羽箭。这些白毛怪,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可是数量太大,不容小觑。” 燕轻尘脸上浮现出了担忧的神色:“可是,你已经没有力气杀敌了啊……” 沈流霜面目中露出了一丝不解:“谁说我没有力气了啊……你赶紧回去吧,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燕轻尘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看得出来,沈流霜虽然力气所剩不多,但是这里也算不得十分危险,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城了。 只飞奔出去几十步远,燕轻尘便听到一声“咔嚓”一声闪电的响声,还纳罕冬天怎么会有雷声,一回头,发现沈流霜面前,一下子倒下了七八具焦黑的尸体…… “这到底是什么灵力?他又有多少灵力?”燕轻尘感叹道:难道说,他的丹灵初等境界,只是一个假象? 汤池铁城(三) 林如海听到燕轻尘回来禀报的情况之后,脸色凝重起来:“清风县南,是一小片平原,散落着十几个自然村落,最远的与这里相距也不过二十里。如果这里都能出现这些来历不明的怪物,那么那些自然村落恐怕早已沦陷了! 林如海想派一百弓兵去城北增援沈流霜,然而城内的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如果此时增援,明早势必没了战斗力。林如海当即决定,自己和娄宁两人去城北看看。 林如海提着一杆比身高还要长两倍的红樱长枪,和娄宁去城北勘查情况。燕轻尘也想要去,被林如海止住:“燕姑娘,如今情况并不十分危急,还需要你保存体力,等到必要时,自然需要燕姑娘出力!” 没等燕轻尘回话,香蕊便拿了一件宽松的内衣和毛巾出现了:“燕姑娘眼下最重要的是休息,请跟我来。” 林如海和娄宁赶到城北时候,只见沈流霜正靠在女墙上闭目养神休息,他的身边有一具焦黑腐臭的尸体。娄宁走过去看了那尸体一眼,惊呼道:“这是贾大山!” 娄宁是根据贾大山身上的刺青判定的,即使贾大山的五官已经焦糊,面目全非。 贾大山,就是派出去勘察情况的侦察兵,如今竟然已经变成了这种模样,真是不可思议。 沈流霜告诉娄宁,所有的白毛怪物被击杀之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显出人形。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白毛怪物,不是什么妖,而是人! 娄宁和林如海相视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怖的神色来。 那些成千上万的白毛怪物,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傀儡罢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散落在江洪县北面数十个村落里的村民变成的。 “这等怪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娄宁感到不寒而栗:“我们应该怎么办?” 林如海道:“我们先得搞清楚敌人的来历。这种事情,只有先禀报朝廷!或许朝廷……” 娄宁道:“林大人不要再寄希望与朝廷了!先前大人已经打发了三波人马去大辽州禀报,可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回个准话。我看,朝廷根本就不想管咱们了!” 林如海还想说什么,沈流霜忽然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也许我能搞得清楚。” 两人同时看向沈流霜。 沈流霜道:“请林大人给我一天时间,我去一趟百鬼山!” “不行!”娄宁道:“百鬼山要比这里凶险地多,再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能照顾好自己,”沈流霜:“我去过百鬼山,不止一次。” “什么?”娄宁瞪大了眼睛:“百鬼山可是……可是……”他说不下去了,他所听说的人,没一个能够从百鬼山活着回来! 林如海怔怔地看向沈流霜,许久,终于道:“去之前,先去睡一觉吧。” 沈流霜站起身来,跟两人抱拳拱手,便起身走了。 沈流霜一回到县衙,便看到倚在门口望眼欲穿的香蕊。香蕊一见到沈流霜,二话不说就上前拥抱,湿热的舌头直接探进了沈流霜的口中。沈流霜没防备,一下子有些懵了,没想到香蕊又一下子咬破了沈流霜的唇:“小冤家,你这一趟出去,竟然带了两个漂亮姑娘回来!” “我……”沈流霜想要解释,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哼,”香蕊道:“我什么我,你是不是怕刚才被她们看见?” 沈流霜一时语塞,脸也变得有些红了。 香蕊道:“哼,放心吧你。许姑娘去了城南,燕姑娘都被我安排在西厢房,早就睡下了。东厢房一直空着,就等你这死鬼回来。” 没等沈流霜开口,香蕊便把沈流霜推进了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房间正中放了一个白云铜的大火盆,里面堆满了的寸长银炭,整个屋子暖意融融。房中的圆桌上还摆了一个食盒,一壶酒。打开食盒,里面有几样热菜,几样点心,都是沈流霜喜欢吃的。香蕊从没问过沈流霜喜欢吃什么,只是观察他到这里常常去夹什么菜,这份心思,实在细腻。 沈流霜吃完饭,便在床上躺下了,可是许久都没有睡着,他盼着那只小妖精能像往常一样钻进他的被窝里,可是这次她没有,估计是怕浪费了自己太多精力吧。 沈流霜醒来时,正是夜半,他起身穿衣,感到精神百倍。三个时辰以前因为使弓箭太多而酸痛的胳膊,此时充满了力气。 忽然,门开了,沈流霜以为是香蕊,也没顾忌,上半身依旧赤裸着,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小姑娘——林紫陌!沈流霜使了一招光魔眼,眼睛里放出极强的白光。“哎呀!”林紫陌被强光晃了一下,赶紧捂住了眼睛,沈流霜趁这时赶紧披上了衣服。 林紫陌把手拿开,沈流霜才发现林紫陌早已是满面泪痕。 “嗯……你怎么了?”沈流霜爱怜地问道,他想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却觉得有些不合适,于是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林紫陌却没管那么多,一头钻进沈流霜怀里,大叫起来:“师父!呜呜呜呜……” 沈流霜拍了拍林紫陌的脑袋:“怎么了?” 林紫陌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嗯……” 林紫陌道:“早知道,我不应该告诉你雪狼伤人的事情。” “为什么?” “那样你就不会走了……我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啊……” 沈流霜觉得哄得差不多了,把林紫陌推开:“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我告诉你哦,为师可是很严格的,我教给你的,你要好好联系。” 林紫陌道:“香蕊姐姐和你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啊?” 沈流霜只感到心跳突然加速,皮肤上的汗毛都炸起来,脸也一下子涨红了:“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香蕊姐姐把嘴对着你……” 沈流霜捂住了林紫陌的嘴:“这件事……嗯,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不要再问了。” 可是林紫陌还是十分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许再问!” “你不问我就说出去!” “……”沈流霜的脸越来越红了。 “我真的会说出去!” “嘘——我是在帮你香蕊姐姐疗伤……” “哦……怪不得今天香蕊姐姐下面流了好多血……” …… 接近凌晨的时候,沈流霜终于到了百鬼山。在鬼门关门口,沈流霜正准备进山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腰中乾坤袋一阵异响,原来是龙寒从袋子里钻了出来。 百鬼山是人、鬼、妖三界交接之处,妖气、邪气弥漫,这怎能不让身为妖兽的龙寒不兴奋?它甫一出来,便在沈流霜身上上下游走。沈流霜现在已经完全不怕龙寒这条蛇给自己皮肤带来的特殊触感了,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进入酆都以后,沈流霜先在城门口找市舶司拿银子换了冥银,再奔酆都客栈而去。到了客栈以后,老板一看沈流霜便没有好脸色,沈流霜连忙把换来的冥银的一部分给了老板,付清了房钱,然后便问玉儿的住处。老板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玉儿已经好多了,还在原来的房间住着。 沈流霜没等老板说完,便急匆匆上楼,去看玉儿去了。 玉儿知道沈流霜可能随时来看她,因此一直保持人形,终于见到了沈流霜,当真是又惊又喜,高兴地竟然落下泪来。可是自己身上的伤还很重,躺在床上还不能起来。 沈流霜一见照顾玉儿的那个婢女,便把工钱也付清了。玉儿一边惭愧,说自己拖累了流霜哥哥,一边询问沈流霜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沈流霜便把两人自分别以来至今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 正在两人叙旧的时候,龙寒不安分,从沈流霜的怀里爬了出来,溜溜地爬上了桌子,缠住了一个琉璃瓶。婢女见到这条蛇,忽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竟然跪了下去。玉儿见到这条蛇,也想起身跪下。沈流霜连忙制止玉儿,道:“我是它的主人,你不用跪。” 那婢女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浑身战战兢兢,等着那白蛇的惩罚降临。结果她只见那白蛇只是缠着那琉璃瓶玩耍,好像没听见沈流霜说话似的。便知道,沈流霜刚才说的,竟然是真的! 那婢女连忙转向沈流霜下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冥银,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沈流霜奇道:“你既已经替我好好照顾了玉儿姑娘,这钱有什么不能收的?” 那婢女道:“奴才不知您是白龙之主……刚才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沈流霜见到这婢女战战兢兢的样子,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厌恶之情:“不许跪,也不许称自己为奴才,赶紧站起来说话。” 那婢女一听这话,更是不能敢站起来了,沈流霜只好伸手去扶,强行将她扶起。可站起来以后,那婢女似乎已经吓得不会动弹了。 沈流霜知道这是龙寒给她吓得,赶紧唤龙寒:“看你把人家姑娘吓得,赶紧回袋子里去!” 龙寒听到沈流霜呵斥它,竟然露出了一丝愧疚,灰溜溜地钻回了沈流霜腰间的乾坤袋。 玉儿和婢女见到这副场景,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沈流霜腰间的袋子,又看看沈流霜,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汤池铁城(四) 沈流霜也奇怪道:“这条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玉儿道:“对流霜哥哥你来说,这不过是一条蛇,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妖兽中的贵族,地位仅次于妖界之主!” “妖界之主?女娲大人?”沈流霜奇怪道:“不过是一条白蛇而已,至于么?” 玉儿道:“妖灵中,除了女娲大人地位最尊以外,还有三十六*大诸侯,七十二小诸侯,其中白蛇为大诸侯中最尊贵的一支。因此无论灵力大小,对于妖灵来说,都是地位仅次于女娲娘娘的。” 沈流霜略一点头,表示明白了:人族和妖灵在地位尊卑上其实没什么特别不同,都是以出身来定尊卑。只有灵力达到一定高度,才可以改变自身命运,否则只能安心待在社会底层,任人宰割。可是底层百姓,又有什么资格和机遇去修习灵力呢?只能一辈子当牛做马罢了。 说完白蛇的事情,沈流霜终于切入正题,把最近在江洪县发生的妖灵入侵的事情说与二人。已经昏迷了两个月的玉儿自然是不知,玉儿转头向婢女道:“白月,你见多识广,你来跟流霜哥哥说说。” 这婢女原来叫白月,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也确实配得上这名字。 白月道:“上个月,我来伺候玉儿小姐的时候,看到鬼界有好多带着手铐脚镣的人,看他们的魂魄,都是薄薄淡淡的,也就是人间来的人。这些人都带着特制的工具,不知是做什么的。我问店里掌柜,掌柜的说,他们都是炎国人,偷偷由酆都进入妖界,去开采灵石的。因为被妖界的人发现,将它们遣送回人间。” “那妖界对他们还算是仁义!”沈流霜道。 白月道:“可是这些人正是利用了妖界的仁义,冒着风险也要来我们妖界开采灵石,着实可恨!由于妖界灵鼬国灵石最丰,因此灵鼬国的主人便去信给炎国的大将军,警告炎国的人不要再偷渡开采灵石了。然而据说——大将军竟没有回信。” “也就是说,大将军默认这些人去妖界盗窃灵石了?” 白月道:“所以,灵鼬国的主人便下令,以后抓到人间来偷偷开采灵石的人,一律就地正法!这条法令实行之后的第一天,被就地正法的人便多达上千人。” “然而,即使这样,却依然没有阻止这些偷渡来采灵石的人。他们仿佛不怕死一样,数量不减反增。每一天,被就地正法的人都在增多。可是这些灵石,就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地被偷没了。” 沈流霜忽然有些明白了:“难道说……是大将军逼他们做的?” 只有这一种可能! 大将军既然承诺炎帝,要建造金银台,那么就需要许多灵石。然而,炎国境内的灵石根本不够,大将军只能让手下人去妖界偷。 民岂能不畏死?若不是大将军以死相胁,他们又怎会来这里做亡命之徒? 这个大将军……沈流霜觉得他着实有些可恨。刺客要刺杀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流霜又问:“那灵鼬国的主人,为什么不把情况禀报女娲大人呢?” 白月道:“据说禀报了,可是……” “可是什么?” 白月道:“女娲大人手下的白蛇郎君下令,要求灵鼬国主人不得杀戮这些开采灵石的人!” “什么?”沈流霜听到这里,浑身都为之一颤: 这条命令,和大辽州下给江洪县的命令如出一辙! 大将军驱赶百姓去妖界开采灵石,妖界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妖界的人(现在看应该是灵鼬国的人)出兵袭扰江洪县,朝廷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可怪也欤? 白月接着说道:“我推测,沈大人所说的那些白毛怪物,不是妖灵,就是人族自身!” “何以见得?”沈流霜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还是想听白月的推理。 白月道:“妖灵界,从来就没有什么白毛怪物。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雪狼了。可是沈大人不可能连雪狼都认不出来吧?此其一。” “沈大人可知道为什么妖界、鬼界、人界往往能和平相处,没有太大的摩擦?那是因为结界的存在。任何人到了不属于他的世界,灵力境界会下降一重。一个人,若是丹灵境界,到了鬼界或者妖界之后,灵力便会消失,反之亦然。所以,妖界若想入侵人界,必须要付出极大代价。况且这成千上万的白毛怪物,绝不是一个小小的灵鼬国能够组织地起来的。因此这些白毛怪物绝不是鬼,或者是人。” “那是……?” 白月道:“是‘制尸术’!” “制尸术?”听名字,沈流霜便明白它的意思了。 白月道:“妖界虽然不能直接入侵,但是它们可以通过操纵尸体,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那些来妖界盗取灵石的这些人,尸体就留在百鬼山上,是制尸术的绝佳道具!” 沈流霜明白了,这是妖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杀的那些白毛怪,不过是被妖灵用灵力操纵的傀儡罢了! 沈流霜终于搞明白这些白毛怪物的来历了,可是他却有些不开心。 因为他觉得妖灵这样做,并没有错误! 如果人族不先去偷窃妖族的灵石,妖族便不会反击。 可是,自己难道就因为此而对江洪县的百姓坐视不理吗? 沈流霜越想越头痛,干脆不想了。于是他起身,对白月和玉儿抱拳拱手道:“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一步。” “等等!”白月忽然叫住了沈流霜。 “什么事情?”沈流霜问道。 白月道:“沈大人,不知你回到人界,将会如何处理这冲突?” 沈流霜道:“毕竟江洪县的百姓是无辜的,我必须守护他们,何况那里还有许许多多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玉儿听到这里,联想到沈流霜在这两个月交的朋友,不禁有些失落,眼神也暗淡下去。 白月道:“沈大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这次回去,就不要救他们了吧!” 沈流霜一愣:“为何?” 白月道:“人族、妖族、鬼族,三界之间由于灵力结界的存在,谁也吃不下谁,因此这三界,一千年来,都未爆发过大规模战争。这次妖界的进攻,也绝不是什么大规模的进攻,而只是给炎国的一次警告。如果江洪县沦陷,妖族也再无实力进攻一步。两族就可能就此罢兵。倘若江洪县守住了,妖族为了保住颜面,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江洪县将成为人间炼狱! 沈流霜听明白了:妖族这次进攻江洪县的目的不在于夺取那个地方,而在于震慑! 既然是为了震慑,妖族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因此,江洪县这个地方,是势必守不住的。 沈流霜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流霜却没有相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沈流霜知道,自己在这里浪费一分时间,江洪县便多一分危机。不能再等了,自己一定要走了。 “唰——”地一声,只见寒光一闪,一把细长柔软的银剑抵住了沈流霜的咽喉! “白月!你这是做什么!咳咳……”玉儿大惊:“快把剑放下……咳咳……”玉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竟然咳出了一丝鲜血。 白月痛惜地看了一眼玉儿,手中的剑却没有放开:“玉儿小姐,这个沈流霜如果回了人间,势必要保卫江洪县,那么妖族将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小姐,不要忘了,我们两个都是妖!所以,无论如何,今天我也要杀了他。” “你不是他对手……”玉儿说完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哼!”白月道:“我刚才说过了,丹灵境界的人,到了外界,灵力就消失了。沈大人,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请在这里呆着,不要回去了吧。” 白月这是想软禁沈流霜,等到江洪县城破,再放走他不迟。 沈流霜道:“白月姑娘,刚才玉儿也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请你放下手中的剑吧,免得我们斗起来伤了你。” 白月道:“沈大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沈大人,因为此刻,你已经是我妖界的敌人。如果你依旧要走,就别怪我出手伤人了。” 沈流霜摇头叹息:“如果你杀了我,那玉儿醒来,你该如何解释?” 白月道:“我自会瞒着她。” 沈流霜道:“总有瞒不住的那一天。” 白月道:“等她病好了,我自会自杀谢罪。” 沈流霜叹道:“妖兽也值得我佩服。”说完,沈流霜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剑刃! 白月一惊:沈流霜的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这分明就是有丹灵境界的人的速度!不是听玉儿说,他不过刚刚到达丹灵境界吗? 让玉儿更加想不到的是,沈流霜虽伸手抓住了剑刃,手上却没有流血! 沈流霜的淬皮功夫随着灵力的增长,早已过了第四重,这种刀剑的划、砍,早已对他无法构成任何伤害。 更让白月惊讶的是,她的手臂忽然感到一阵酥麻,长剑瞬间脱手! 汤池铁城(五) 沈流霜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月惊讶道:“你……你为什么没有受结界的影响?” 沈流霜道:“我身上有邪灵。” 邪灵,是专属于鬼界的一种灵力。而酆都就是鬼界,因此,沈流霜并不受到灵力结界的影响。 然而白月没有善罢甘休,她的长剑跌落,可是她还有短刀!只见她“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短刀,沈流霜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这次,白月的短刀却没有进攻,而是——抵住了玉儿的胸膛! 沈流霜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白月道:“沈公子,如果不出我所料,你的人生至爱,便是我刀下的这位玉儿姑娘了吧?” 沈流霜道:“我警告你,如果你动她一根汗毛,我要你的命。” 白月道:“沈公子,好气派。不过,我也警告你,你若回到人界,敢帮江洪县百姓守城,我就敢杀了她!”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白月真是一个亡命之徒! 白月接着道:“沈公子,你若真的不想救援江洪县,那就乖乖地呆在这里。等到江洪县城破,我自然会放了玉儿小姐。” 沈流霜道:“难道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对峙下去?” 白月嗤笑了一下:“自然不是。”说完,白月忽然托起了玉儿的腰,好像捧起了一块海绵,竟轻飘飘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沈流霜二话没说,匆匆赶上。 白月一落地,便向沈流霜喊道:“沈公子,你可以跟来,但是要跟我保持十步的距离,否则我就杀了她。” 沈流霜道“好,你不要伤害她。我跟你走。” 酆都客栈的后边,是一片破败的断壁残垣。白月抱着玉儿,慢慢地向后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一座大山前面,那大山中有一个山洞,高十几丈,宽七八丈,洞门好像被一道结界封住了,上面泛着淡紫色的光晕。 沈流霜已经猜到了:这是妖界和酆都的交界处!从这里进去,便是妖界了! 这是阳谋。白月算准了自己不会不跟来,会跟她一起进入妖界! 白月目视着沈流霜,慢慢地倒退着进入了妖界。妖界那边的白月,脸色一下子变得嫣红,显得十分妩媚动人。然而,此时她看沈流霜的眼睛,确实冰冷的,仿佛在问他:你敢过来吗? 沈流霜抬头看了一眼这结界处,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一片漆黑。 这里空气很润,也十分安静,只听见有水滴在潭中的声音,这里是一处溶洞。忽然只见,他感到一阵微风,一群怪叫着的蝙蝠呼啦啦朝他飞来。沈流霜一惊吓之间,“砰” 地一声,灵力爆裂,七八只蝙蝠被罡风推开,摔在溶洞光滑的壁上。 沈流霜也奇怪,不是说妖界、人界、鬼界之间有结界吗?自己为什么来到妖界,也丝毫没有受结界影响呢? 沈流霜仔细感受这里的灵力,发现,妖界的灵力和鬼界也不相同,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一种灵力。 又是一阵微风,脑后依然是一片蝙蝠飞来,沈流霜转过身来,将雷灵击出,只听“滋啦啦”一声,他面前的蝙蝠全部被沈流霜面前的耀眼闪电所击落。 光魔眼,开! 这一开不要紧,沈流霜直接惊呆了。 哪里有什么蝙蝠,哪里是什么溶洞? 四周一片白色,一片亮光。 这是什么地方? 沈流霜试着朝前走,前方是一片耀眼的白。他转身向后看,身后也是一片耀眼的白。 朝天上看,也是一片耀眼的白。 他甚至没有“前后左右”的概念了。 因为自己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沈流霜伸出手来,可是自己的手,胳膊,身体,全都浸在这一片白色中! 过度的光明将自己的身体都吞噬了。 沈流霜终于明白,原来“伸手不见五指”不仅仅是指绝对的黑暗,也可能指的是绝对的光明! 那么,光明和黑暗有什么区别呢? 沈流霜赶紧收回光魔眼。 他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中。 不知道为什么,在绝对的黑暗中,和绝对的光明中,都是看不到东西的,可是前者让自己安心一些。 回到了这片黑暗中,沈流霜忽然发现,那中溶洞的湿气,那种气流,也没有了。 只剩下了,完全的、无尽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声音呢? “啊——”沈流霜大喊了一声,却发现没有任何回音! 在这里,他完全失去了视觉,完全失去了听觉,甚至触觉,甚至味觉和嗅觉! 五感全然无用了! 这是……死了吗? 可是人死了,怎么会有意识呢? 不过,拥有永恒的意识,却失去了所有感官……这才是最可怕的。 从失去了所有感官到现在,不过一瞬的时间,可是沈流霜却忽然感到了地老天荒。 失去了五感,同时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力,那种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 沈流霜忽然好想去死,他实在是太痛苦了。 死亡的意识逐渐占据了自己的头脑…… 死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忽然,沈流霜感到了一丝痛感。 来自腹中! 沈流霜又惊又喜!因为疼痛意味着有了感觉!而有了感觉,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才能不再受“无限时间”的折磨。 接着,沈流霜又听到了来自颅内的一声怒吼:龙吟狼啸! 他睁开眼,看到漆黑一团中,有一团火焰!那团火焰中,站着的,正是睚眦! 五感竟然恢复了! 沈流霜又惊又喜,他忍着痛,忽然激动地想哭。 刚才他很想死,可是现在又忽然无比珍惜生命。 慢慢地,一切的一切,都看清楚了。 暖阁里红罗软帐,灯光柔和,熏着淡淡的香。 这是酆都客栈? “当啷”一声,白月的那柄软剑跌落下去。 玉儿没有晕过去,她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 白月道:“沈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玉儿小姐说,我斗不过你,果然如此。” 沈流霜明白了。 刚才那一切,全都是幻觉。 白月与自己的交谈,是在幻觉中进行的。她拿玉儿逼自己放弃救援江洪县,也是幻觉。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一切愤怒、恐惧、担忧的情绪都随之烟消云散。此时,沈流霜甚至想笑。他觉得,自己在梦中想要死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可是他再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恐惧的了。 “制造幻觉,是你们妖兽特有的能力?” 白月点点头道:“不错。” “一般修灵者,是没有天赋灵力的。无论是人、鬼,还是妖,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天赋能力的。如果有天赋灵力,那也是根据自身种族决定的。人族的最常见的天赋灵力是火灵,反向可以击出冰灵,沈大人,听说你的天赋灵力便是火灵;鬼族最常见的天赋灵力是邪灵,反向可以击出光灵,奇怪的是,沈大人,你是人,却也有邪灵,实在让人不思其解;妖族最常见的天赋灵力则是幻灵,反向可以击出真灵。” 沈流霜不禁微笑:“所谓亦真亦幻,便是如此。” 白月点头道:“所谓幻灵,就是使敌人陷入施术者的幻境中去,所谓真灵,则是施术者让意识进入敌人的头脑中去。” 沈流霜回忆起刚才“梦”中的场景,无论是一片通明的白,还是一片深沉的黑,都是这个世界中不存在的,也就是幻觉。在那种幻觉中,人十分容易产生恐惧情绪,而一旦人有了恐惧情绪以后,施术者便可以趁虚而入:反向击出“真灵”,将施术者自己的意识植入到对方的头脑中去。刚才自己在那种恐惧中,有了死的想法,便是白月“让”他这样想的。 沈流霜忽然道:“这么说,那些被操控的白毛怪物,也是让妖施了“真灵”,才变成了那些行尸走肉!” 白月点头。 白月道:“不过,沈大人,你的意识实在过于强大,我只不过是把一点小小的意识投入到你的头脑中去,便遭到了反击,甚至直接将我设下的幻境给破了,真不愧是玉儿小姐喜欢的人。”白月说完,便看向玉儿,玉儿的脸明显红了一下。 白月又道:“可是,沈大人,在幻境中,我对你说的话,是我真实的想法,我依然请沈大人不要去救援江洪县。” 沈流霜道:“如果我一定要救援呢?” 白月道:“在幻境中我尚且无法阻止沈大人,在现实中,我更是无法阻止您了。只是……大人,您体内也流着妖族的血,也算是半个妖,希望您不要让人族、妖族两族白白流血。” 自己体内流着妖的血!沈流霜忽然想到,这也确实是事实:自己与玉儿来百鬼山煮身子的时候,两个人完成了交*合,体内有了妖血,才得以生还的。 沈流霜道:“玉儿,白月姑娘。你们放心,我会想出两全之策的。如果最终不能倒载干戈,我也会尽量减少两族伤亡。”说完,沈流霜站起身子,握住了玉儿的手:“玉儿,此事干系重大,我不能在此久留。不过我承诺,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到师父身边。” “嗯,”玉儿此时眼睛里已闪出了泪花:“流霜哥哥,你去吧,不要挂念我,也不要挂念百姓,不要挂念……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汤池铁城(六) 白毛怪已经不知疲倦地在城南冲了一天,守城的一百弓兵已经疲惫不堪了,幸亏城南有许婉容坐镇,否则县令林如海也不敢叫五十奇门兵和五十刀盾兵去锻造厂帮忙造箭。 弓箭已经不够用了。这不是人手的问题,而是造箭的铁和木材已经用光了。铁还好说,大不了让百姓砸锅炼铁,可是关键的木材也紧缺。林如海不得已,亲自带着娄宁和县尉三个人出去冲杀了一阵,命乡勇出城把尸体上的箭镞收回来。 到现在为之,江洪县北城城头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后来的白毛怪物只需要踏着同伴的尸体向上爬就可以了。 夕阳西下,累累尸体映着红光,仿佛尸山血海。 沈流霜也是踏着尸体登上城头的,看见林如海,便把打听到的情况跟他说了:只要找到背后操纵尸体的妖,便可解除这次危机,否则这些尸体成千上万,永远也杀不完。 然而眼下,城北的白毛怪物马上就要攻进来,如何能守得住? 这时候,县尉忽然道:“有一个方法,可以为沈公子争取一些时间。” 林如海问道:“什么方法?” 县尉道:“用火。” 林如海望城下累累尸体,道:“燃料可供烧多久的?” 县尉道:“城一旦破,谁也活不了,把所有人家的油收集起来,我估计怎么也能够烧整整一天。” 林如海转头问沈流霜道:“沈公子,你知道怎么去找那个施法术的妖?” 沈流霜道:“这些白毛怪物从何处来,那妖便可能在何方。当然,这只是推测,但是我们必须赌这一次。” 林如海点头:“尽人事,知天命。这件事,还需要你去做。沈公子,江洪县百姓欠你太多了……” 沈流霜道:“这次必须要和燕姑娘一起去。” 燕轻尘早在一旁等不及了,直点头道:“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二话没说,一起翻过城墙,便朝原来的方向去了。 两人刚到城下,便看到远远又是一群白毛怪物蹒跚着走过来。两人知道,这次的任务不是杀白毛怪物,而是找到操纵尸体的那个妖,于是爬上了东侧的山腰,顺着白毛怪物来的方向,一路向北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了,江洪县内却一片火红,无数士兵从城头上泼下焦油,随即,几十支火箭齐发,射到那些泼满了油的尸体上,顿时火光冲天,已经在十几里外的沈流霜和燕轻尘都能看得到。 两人一路向北,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冷,沈流霜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因为她们两个谁也不确定这次去到底能不能找到那个操纵尸体的妖,就算找得到,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妖,她们能不能对付得来,还真是未知数。 沈流霜和燕轻尘,一个在地上疾奔,一个在树枝之间跳跃。沈流霜有许多心事,终于忍不住也飞身上树,与燕轻尘并排而行。 “燕姑娘,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燕轻尘道:“我一猜你便有心事瞒着大家,可是你瞒得了他们,瞒不过我。” 沈流霜苦笑了一下,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请燕姑娘解惑。” 燕轻尘道:“请说。” 沈流霜道:“燕姑娘说,百香谷与鬼界有交情,因此你作为刺客,不能伤害鬼。那么在燕姑娘看来,鬼与人,谁的命更贵一些呢?” 燕轻尘想了想道:“人。毕竟,我也是人。” 沈流霜道:“恶人与善鬼,谁的命更贵一些?” 燕轻尘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你问这个,是有心事?” “有。”沈流霜不知道为什么,天然地信任燕轻尘,便把到百鬼山所听到的事情跟燕轻尘说了。 “如果牺牲江洪县百姓的话,便能止息这次无谓的争斗,燕姑娘以为如何?” “我……不知道。”燕轻尘道:“我母亲常教导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人生在世,谁能完全做明利害,知进退呢?总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洪县的百姓去死……” 沈流霜不知道的是,燕轻尘在江洪县仅仅呆了一天,百姓便箪食壶浆来慰问燕轻尘和许婉容两人。燕轻尘是个极易激动的人,她在百姓面前立过重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会抛下百姓不管。因此她才这样说。 沈流霜沉默了。 忽然,峰回路转,山腰前是一片断崖。断崖之下,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周围,是壁立千仞。 燕轻尘正要下山,沈流霜却拦住了她。他总觉得此地有些怪异,于是用光魔眼大概查看山下的情况,发现这片空地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圆,仿佛一块铁饼,硬生生在群山万壑中把这里给砸进去一口井。 然而沈流霜想细看的时候,发现这片圆形的上方,被一片氤氲的云气遮挡住了,下面看不清是什么。沈流霜再次集中灵力发动光魔眼,只隐约看到一处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墙。旋即,那里便被一片云遮挡住了。 “难道说,我的光魔眼已经到了极限?”沈流霜心里嘀咕:按理说,这层云,我应该能看得穿的啊。 沈流霜只好对燕轻尘说了情况。 “城墙?”燕轻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应该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山野,怎么可能有城墙?再说,这里离边境虽然也近,可毕竟是炎国腹地,炎国怎么可能在这里修建城墙?” “不知道,我们小心行事。”沈流霜道。于是两人不再飞奔,而是一步一步移向那座云下的城墙。 两人走到山底下,果然发现有一道城墙,高约五丈,五丈之上,是一片云,不知多高。沈流霜让燕轻尘留在地面,自己施展重功,脚下如磁铁一般吸附在城墙上,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然而,沈流霜却发现一个十分奇怪的事情,明明自己已经走了十几步,却发现那片云离自己不近不远,一直保持这五丈的距离。 奇怪! 沈流霜转身向下看,发现自己其实刚才完全没有走动一步! 这是为什么? 沈流霜赶紧下了城墙。这时候,燕轻尘却奇怪地问道:“沈公子,你……为什么不上去?” 沈流霜一时语塞:自己明明向上走了,却走不到! 也许是重功的问题? 燕轻尘见沈流霜脸色变得恐怖,于是道:“我来试试。” 燕轻尘不会“重功”,于是她只是脚尖轻轻点在了墙头上,一步一步向上飞。然而,她计算好了本应该到云层之上的时候,也发现自己竟然始终没有向上走一步! 沈流霜见到的燕轻尘,只是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城墙,便落了下来。 燕轻尘落下来以后,忽然笑了。 此时,城头上的乌云散开一个缝,惨白的月光照下来,让燕轻尘的笑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笑什么……”沈流霜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燕轻尘又是诡异一笑:“这是我的家啊……” 沈流霜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弓:“你是谁?” “我当然是燕轻尘。”燕轻尘道:“我的意思是,这里和我家一样。” “啊?” 燕轻尘道:“还记得百香谷吗?” “哦,”沈流霜恍然大悟:“这里的布局,和百香谷是一样的。” 百花谷是按照九宫八卦图,以古树为九宫,以花丛为八卦而修建的,不仅可以改变那里的光照、云气,还可以改变温度、湿度,使百香谷极适合养花。 沈流霜曾经想过,如果一个轻功高手,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不也有可能误打误撞地撞到百香谷内部么?后来,燕轻尘告诉他多虑了,却没告诉他为什么,如今看到这座城的城墙,沈流霜终于明白了。 这座城的云气之所以一直笼罩在它的上方,肯定与百香谷是同一类地方。 燕轻尘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地,便是千机堡。” “千机堡?” “千机堡,朱家,机关刺客。”燕轻尘难掩兴奋之情:“若说七大刺客中,关系最好的,莫过于朱家机关刺客和燕家迷香刺客了。” “为什么?” 燕轻尘和沈流霜边走边说:“因为迷香刺客和机关刺客都有一个原则:不杀人。” 沈流霜想起来了,燕家迷香刺客的确是有这样的一条原则的。 只见燕轻尘带着沈流霜向前走了几十步,又忽然后退了几步,又向前走了几十步,见到一颗柳树,燕轻尘带着沈流霜绕柳树三圈,又原路返回,看到一个石桌,石桌上刻有一副围棋盘,石桌两边各有一个棋盘两边各有一个石墩,令人奇怪的是,这上面竟然没有雪,而且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也没有。 燕轻尘见到这棋盘,便对沈流霜道:“我们到地方了。下一局棋吧。” 沈流霜道:“我不会下棋。” 沈流霜自小便是赵英才的书童,随他读了些书,认得几个字,可是对于围棋,自己却一窍不通。 燕轻尘道:“没关系,我教你。” 沈流霜发现,今天所见到的事情实在是有悖于常理,可是燕轻尘却如此轻车熟路,便只好听燕轻尘的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汤池铁城(七) 围棋规则至简,无非黑白两色,交替行棋,气多者存,气绝者亡。只要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就都算会下围棋。然而,围棋至理,却极难触碰到。据说,发明围棋的人叫“尧”,是黄帝之后。此人绝顶聪明,根据灵力运行的道理,发明了围棋。 灵力周天运行一次,需要经过三百六十个穴道。然而据说尧天赋异禀,比旁人多一个穴道,自称“天元”穴。然而,正是因为这个穴道的存在,尧的灵力周天运行,比旁人顺畅地多。旁人的灵力,需要按顺序走完这三百六十个穴道,尧却不用,他的天元穴,居所有穴道的正中,连接所有穴道,以至于灵力运行极为顺畅。因此尧八岁时候,便已突破了圣灵境界,是自古以来最快突破圣灵的人,因此也被成为第一圣人。 根据自身三百六十一个穴道,尧将棋盘做成十九横十九纵,共三百六十一个节点,以帮助后人用来观想。 沈流霜曾观想过太极图,他的悟性奇高,在一日只见便将太极图观想出阴阳相对的道理,于是根据自身的天赋邪灵反向激出了光灵,根据天赋火灵反向激出了冰灵。然而,雷灵,他却一直未想出来相对的灵力,一直不知如何运用。 太极图与围棋盘,一圆一方,然而道理却隐然想通。聚灵中说,天地万物,无非阴阳二字,在围棋盘中的表现,即一黑一白。 然而,围棋盘中有一个地方沈流霜不明白:太极图,是半阴半阳,按理说,到了围棋盘中,也应该是半阴半阳,可是棋盘有三百六十一个节点,是奇数,多出来那个节点,即“天元”,难道不是破坏阴阳平衡么? 沈流霜忽然想到,自己有三种灵力,按照阴阳对立的道理,应该能激出六种灵力,可是唯独有一种灵力——雷灵,一直找不到它的对立灵力,难道说,这雷灵,就相当于围棋盘中天元的位置? 燕轻尘见沈流霜迟迟不肯落子,便提醒了一句:“围棋之道,在于取地。” 沈流霜忽然抬头,回闻一句:“如何取地?” “以势取地。” 沈流霜第一手棋,“啪!”地落在了天元的位置上。 燕轻尘看了许久,道:“初学棋的人,常常把棋子下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据说尧与人对弈,第一手必下在天元。”说完,燕轻尘便落了一子。 沈流霜是初学,然而悟性极强,他以天元为心,落在白子的对面。 三五招过后,燕轻尘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沈流霜是在学她下棋! 燕轻尘也是初学围棋,并不懂沈流霜这种“模仿棋”的破解之法,于是只是按照平时所学棋谱来走。然而沈流霜由于走模仿棋,燕轻尘那些围棋定式,沈流霜全都学了去。以至于最终,两人的棋,竟然以天元为心,完全对称。 此时,沈流霜占据天元位置才显示出了功效,它连接南北,沟通东西,竟然把两片死棋连成一片活棋,而燕轻尘的白棋却被完全逼死。 胜负已定,黑棋大胜,燕轻尘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下法,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一柱月光从云间照下来,整个棋盘一片通明。 城墙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来:高不过五丈,宽不过百步,不过是一段很普通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城墙罢了。 城墙上有一个两丈多高的城门,城门洞开着,两边一个人也没有,往里望去,阴森森地看不清楚。燕轻尘见如此,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是允许他们进去了,于是回头唤沈流霜。 然而沈流霜竟没有动! 他没有在考虑怎么赢的,他还在考虑天元这个位置的作用。 天元这个位置,是没有对立面的,它的作用,不过是沟通四面八方。 那么雷灵之力,自己一直找不到对立的灵力,是否就是因为它便是自己灵力棋盘上的“天元”呢? 沈流霜顿悟,他的眼睛忽然放射出一道白光——光魔眼! 然而这次的光魔眼却和以往不一样,这道光柱中间,有一道蓝色的闪电也随着光柱一同击出去,只见“砰!”地一声,棋盘顿时被这道闪电击打地四分五裂! 燕轻尘惊呆了:一个仅仅是丹灵之力的沈流霜,爆发力竟然这么强? 沈流霜自己却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这次自己同时将光灵、雷灵一同激出,威力更加强大了。 “哈哈哈……”不知为何,此时忽然从城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在修习多年,一直不明白棋盘之上天元的妙用。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搞明白了。厉害厉害!” 沈流霜正奇怪,只感到地面一阵晃动,眼前的这道城墙拔地而起,向上不断生长,高逾百丈,直至底部变成了一道白墙。沈流霜身后、左右两边也不知道何时多了一道白墙,四道白墙把沈流霜围在中间——这竟然是一间中堂! 直到这墙稳定下来了好久,沈流霜才发现,不是城墙长高了,而是这里的地面下陷了,这是一间地下房屋。 上面是一座迷宫一样的城,而真正的住宅却在地下,真是不得不佩服这里主人的巧思。 中堂之上,一对中年夫妇笑盈盈地看着一脸惊愕的沈流霜和燕轻尘:“二位受惊了,赶紧坐下来喝杯茶,压压惊吧。”说完,从旁边房间走进来一个仆役,轻轻地在堂下上首位的两把座椅中间的木桌上放下了两个茶碗,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朱伯伯!”燕轻尘见到那中年男子,又惊又喜。 那穿绸衫的中年男子,便是这千机堡的主人朱千机了。朱千机年轻时,与燕轻尘的母亲是至交,后来机关刺客与迷香刺客经常合作,两人越来越熟悉。所以燕轻尘也很熟悉眼前的这个人。 朱千机笑盈盈地看她:“一个时辰前,我就知道有人来这里了。我当时还在诧异,千机堡在这荒郊野岭中的,有谁会来呢?原来是贤侄你啊,是不是你母亲告诉你破解这道机关的方法的?” 燕轻尘道:“百香谷的机关也是朱伯伯设计的,我当然懂得破解这迷宫的道理啦。不过这里的机关可比百香谷复杂多了,那盘围棋的作用,我其实也不太明白。 朱千机呵呵笑道:“我平生三大愿望,其中之一便是穷尽围棋至理。我想,一个凭本事破了我机关的人,一定是个术数高手,围棋造诣也一定很深。他若来此地,见到一副棋盘,会如何?肯定会明白我的用心,下一盘围棋。如果他下得精彩,我便会开门延请。” “这么说,朱伯伯,你觉得我们下得精彩?” 朱千机道:“当然!我平生研究棋谱,却未见有第一手下在天元的,更未见过第一手下天元然后模仿的。光凭这两点,便足够了。”朱千机说完,赶紧道:“两位贵客,快坐!”朱千机招呼两人落座的同时,对自己的夫人介绍道:“这位燕姑娘是迷香刺客百香谷谷主的女儿。”然后忽然探过去大半个身子对夫人道:“就是咱们一直想跟燕谷主提亲,想让咱儿子娶的那个姑娘。” 朱夫人“噢——”了一声,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燕轻尘,发现这姑娘虽然风尘仆仆,但是模样清丽,甚是招人喜爱。一想到这姑娘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那妇人便满眼笑意。 朱千机介绍完燕轻尘,又看了一眼沈流霜,眼睛里多了一丝疑虑:“燕姑娘,这位是……” 燕轻尘一时间不好介绍,于是看了一眼沈流霜。 沈流霜抱拳拱手,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接着便对两人叙说了他们来这里的经过,最后还不忘问一句:“我们一路顺着那些白毛怪物的行踪追过来,一直追到此地。不知大人能否为我们提供有关这些白毛怪物的信息?” 沈流霜说完这些,发现朱千机和朱夫人的脸色有些阴沉,自忖道:难道我刚才说错话了? 其实不是,朱千机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头脑灵活,相貌英俊,气质从容不迫,最关键的是胸怀天下。实话说,他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是朱千机发现,这个叫沈流霜的年轻人跟燕轻尘很明显是那么般配。这就没自己儿子什么事儿了啊! “不知道晚辈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妥,如有冒犯,还请尊长原谅……”沈流霜见眼前这两位久久没有回话,赶紧提醒道。 “啊……”朱千机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道歉:“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往事,还要贤侄见谅……”朱千机道:“刚才贤侄所说……白毛怪物和妖灵作怪?” “是的。” 朱千机道:“你说的那个作怪的妖灵,就在这里啊。” “啊?”沈流霜和燕轻尘同时惊呼出来。 朱千机转头对燕轻尘道:“你说妖灵要攻占江洪县,这关我们刺客什么事呢?” 燕轻尘道:“可是,江洪县城内有百姓……” 朱千机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妖灵会将城内百姓屠戮殆尽?” 燕轻尘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那些妖灵已经在城外杀了许多人。” 朱千机道:“在城外村中居住的人,都是奴才,他们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听朱千机说“奴才”一词,沈流霜忽然抬起了头。 “可是……”燕轻尘还想辩驳。 朱千机道:“算了算了,我跟你直说了吧。这次妖界入侵,不是没有原因的。你知道那些白毛怪物的来历吗?它们都是大将军派去妖界偷挖灵石的!是人族不义在先,妖族才反击的。” 燕轻尘有些激动,打断了朱千机的话:“难道说,我们就对江洪县的百姓坐视不理吗?” 朱千机点点头:“对。” 说完这句话,朱千机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病?这是未来的儿媳妇!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让她开始讨厌起来自己了呢?如果自己这个公公当不好,岂不是给自己儿子耽误大事!唉!糊涂啊糊涂!想到这里,朱千机却又一拍自己脑门。沈流霜和燕轻尘见到他如此举动,都有些不解。 汤池铁城(八) 朱千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当然不能不管啦……” 燕轻尘和沈流霜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朱千机为什么又临时改口。 其实,机关刺客是最不像刺客的刺客。朱千机的父亲叫朱百机,祖父叫朱十机,曾祖父叫朱机。据说朱机曾经是朝廷的百工,在雷泽战场上为炎国设计了一座坚固耐用的城堡。然而朱机本人的武功却不高,总是受到长官排挤甚至取笑。朱机一怒之下离开了雷泽战场,靠着他自己设计的机关,深入炎国腹地,筑造了一个可以移动的“朱机堡”,从此不问世事。后来,刺客蜂拥而起,朝廷开始清算所有不愿与朝廷合作的势力。朱机虽然只是一个人带了一批家眷而已,可是据说他的朱机堡号称天下第二坚固的城堡(第一坚固的是雷泽战场上的城堡),因此朝廷所列八大刺客组织,朱机和他的朱机堡也赫然在列。 朱机娶妻生子,生下了朱十机,朱十机生朱百机,朱百机生朱千机,就这样一脉单传下去了。 朱千机的儿子,自然就叫做朱万机。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从小便喜欢机关设计,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朱千机其实并不关心什么百姓,什么朝廷。他的千机堡是一个独立王国,根本不受外界干扰,怎么可能去关心那种事情?朱千机平生三大愿望,第一是穷尽围棋至理,第二是娶燕轻尘的母亲为妻,为此他替百香谷设计了然而时过境迁,愿望依然落空,因此他平生第三大愿望,便是让自己的儿子娶燕轻尘。 不过,对她的夫人却只是说,自己平生只有两个愿望,第二个愿望绝口不提。 百姓可以不管,但是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可以不管,本来朱千机还在想下次去百香谷的时候跟燕轻尘母亲提亲来着,没想到燕轻尘主动上门来了。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燕轻尘思来想去,觉得即使今天撕破了脸皮,也要把这个藏在千机堡里的妖揪出来,于是跟朱千计重申了一遍情状,希望这个朱伯伯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而燕轻尘并不懂得朱千机的心思:因为朱千机根本不想把那个妖交出来。 因为朱千机和那个妖是生意关系:他给妖提供保护,妖给他钱。 朱千机家里家丁丫鬟上百人,要养活这么多人,没有收入怎么行?千机堡就凭给各色人等提供保护来赚取保护费,不仅靠的是千机堡的坚固,更靠的是千机堡的绝无反悔的口碑。这次一旦把这妖给出卖了,以后谁还敢和自己做生意? 这妖,是交不得的。 朱千机毕竟是生意人,一边与燕轻尘虚与委蛇,一边差人去叫自己儿子,告诉他们好好服侍朱万机熏香沐浴更衣,好来厅堂见客。 可是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燕轻尘终于忍不住了,于是直奔主题:“朱伯伯,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阻止那妖兽。还请朱伯伯成全!” 朱千机满脸愁容,思忖道:“这样,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叫那妖兽,如果它愿意见你们,那还好说,如果不愿意见你们,我也没有办法。你看如何?” 燕轻尘和沈流霜对视一眼,同时做声道:“好!” 朱千机踱着步走了。 朱千机当然没有去找那灵兽,他是去找他那宝贝儿子去了。 朱万机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喜欢机簧巧制的玩意儿,甚至比他父亲更加迷恋这些。他经常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整天都不出门。朱千机对这个宝贝儿子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那聪明劲,比自己年轻时候可厉害得多,颇得他曾祖父朱机的真传。恨的是他那静如王八的气质,一点功夫都不愿意学。千机堡里,可有不少高人异士,朱千机找了好多人来教他这个宝贝儿子功夫。可是朱万机就是懒得动弹,一直到现在,功夫还仅仅是丹灵初等境界,实在让他这个老爹头疼。 朱千机来到朱万机的卧房,发现他已经沐浴完毕。他旁边的两个小丫鬟正往他身上套绸衫,然而朱万机却依然盯着一副围棋棋盘,正忘我地端详着。朱千机走过去一看:这正是刚才沈流霜和燕轻尘两人的棋盘。 朱千机也是个玩心极重的人,他见朱万机端详着那副棋,竟然忘了比棋更重要的事情,也参详起来那盘棋来了。 “儿子,看出什么了没?” 朱万机道:“白棋蠢。” “哦?”朱千机疑惑道:“白棋失了先手,处处被模仿,怎么就蠢了?” 朱万机随手拿过来几个棋子,围着天元顺手摆下:“这样,占据天元的黑棋自绝一气,就被围杀了。” 朱千机道:“这我也能看得出来,还有吗?” 朱万机道:“白棋虽然蠢,但是如果我是白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朱千机道:“为什么?” 朱万机道:“因为我刚才那么走,也蠢。黑棋随时可以变招!” 两人对着围棋一言一语聊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直到朱万机的衣服完全换好了,朱千机才忽然想到正事。 “儿子,你转一圈,让我看看。”朱千机道。 朱万机这身衣服很合身,基本遮掩了他那微胖的身材,可是朱千机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皱着眉头:怎么看,也不如那姓沈的,怎么办? 朱千机告诉朱万机,燕轻尘就在客厅,让他好好表现,朱万机却心不在焉,他的心思还在那盘棋上面。 到了门口,朱千机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要去办正事了,于是赶紧去找前几天来到千机堡的那个妖兽。 这个世界上,除了朱千机、朱万机两人,谁也不知道千机堡到底多大,有多少个房间,具体位置在哪里,就连朱千机的夫人,也只是知道该去的地方怎么走,至于不该去的地方,她是不知道怎么走的。当然,这不是朱千机、朱万机父子两人不告诉她,而是即使告诉了她,她根本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占地大小随时变化、房间数量随时变化、具体位置也随时变化的城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有朱万机和朱千机两人清楚这座城堡里的全部机关。只要他们想,甚至可以让这座城堡在外界看来只有一个校场那么大,也可以让这座城堡瞬间变出一千个房间来,甚至这座城堡可以在地下移动…… 朱万机前脚进了正厅,朱千机随后走进了同一扇门,却走进了一个巨大空旷的空地。 这个地方是一片平原,只有在白天,极远处,才能看得见有绵延不绝的山。 此时正是晚上,朱千机随手一掐,手掌里托起一团火焰,权当照明,慢慢地往前走。 只见前方河面上一阵嘈杂之声,走进了,发现这里主要是两种妖怪,一种其状如龟,从水中驼尸体出来,一种其状如牛,即蜚,把这些尸体一个个抗到指定位置。 所谓“指定位置”,即一片石块围成的圈,每一块石头前都有一根如婴儿臂粗细的红蜡烛,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一个赤着上身,肌肉黝黑的男子,正对着面前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在念叨着什么。忽然,那赤身男子喝到“起!”上百具尸体便仿佛活了一般,站起来了,慢慢地朝远方走去。 那赤身男子见此,便回身,往身后的座椅上一躺,仿佛要小憩一会。 这时候,朱千机走上前去了。 尽管朱千机与妖界经常打交道,可是每次见到这名男子,心里面还是有些发毛。 因为这赤身男子根本没有脸!从前面看,是一片头发,从后面看,也是一片头发。 他的身体是不分正面反面的,两面都是正面。 那妖怪见朱千机来了,也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丝浑浊的声音:“钱不是给够了么?” 朱千机略一拱手,道:“不是钱的事情。按理说,您给够钱了,我也不该前来打扰,只不过……”朱千机顿了一下,道:“我有件事,想求先生。” “哦?” 朱千机道:“如果猜的不错,你们要用这些尸体来攻打江洪县?” 无脸妖道:“这不是秘密。” 朱千机道:“我有个宝贝儿子,要去防守江洪县。” 无脸妖道:“你要跟我们做对?” 朱千机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和无脸妖说了: 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非要守住江洪县。至于守不守得住,自己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能不能给人家姑娘留一个好印象。 无脸妖听朱千机这么说,沉默良久,闷声闷气地感叹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无脸妖没有表情,朱千机也不知道他是出言讥讽还是真有感触。 无脸妖又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 朱千机点头道:“先生大德!如果这件事做成了,这钱,我也不要了。” 无脸妖道:“你去搞一根你儿子的头发来,我施法的时候,告诉这些尸体,不要攻击你儿子罢了。” 朱千机道:“可是我那儿媳……” “唉,都说你们朱家人聪明,我看未必见得”无脸妖道:“你让你儿子拼命保护那姑娘,这事情不就成了么!” 朱千机恍然大悟:“谢谢先生指点。”说完,便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汤池铁城(九) 朱千机回到正厅之前,先在门外偷眼看了一眼屋子里面的情况。只见宾主分开落座,这边沈流霜和燕轻尘是一脸的疲惫和风尘,那边自己的夫人和宝贝儿子确实衣着华贵,怎么看,自己的儿子也不像是和燕轻尘一对的。于是朱千机兀自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样的效果,不如就让儿子打扮成得朴素一些。 朱千机吩咐婢女,让她把朱万机带回来,重新换一套衣服。 眼见着朱万机刚进大厅没说几句话,就被婢女叫走了,燕轻尘和沈流霜多少都有些迷惑,可是他们最关心的,却是:朱千机与那妖谈没谈妥? 朱万机一出门,朱千机就问道:“儿子,那姑娘如何?喜欢么?” 朱万机点头道:“好是好,可是,一看人家两人是一对儿。而且,他们是来做正事的,不是专门来拜访我们的。我看我这是没戏了。” 朱千机也正愁这件事,缓了口气,提了提精神,道:“没关系,你有你爹我呢。这样,你回头去换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和他们一起走。” 朱万机睁大了眼睛:“啊?去哪儿?” 朱千机道:“燕姑娘要做什么,你就帮着做什么。管他呢。总之,我当年追求燕轻尘她娘的时候,就这么做的。” 朱万机道:“那你不是失败了么?” 朱千机挠了挠头:“那是……机缘不巧。总之,你爹我可是情场高手,否则怎么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娶了你娘这样好的女人?” 朱万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朱万机又嘱咐了许多事情,都是他总结的情场经验,一一教给儿子:“最后一条,你记住了。女人,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她这一去,凶多吉少,你要好好保护她。”说完,朱千机悄悄地把和那妖怪做的约定说给了朱万机:“你放心大胆地去,这一次,那些什么白毛怪物可伤不到你。” 朱万机将信将疑,挠了挠头,问:“我从小到大没出过门,爹,你说我行么?” 朱千机看朱万机这么问,忽然鼻子有些酸楚:这宝贝儿子从小没离开过千机堡,这忽然把他扔出去,自己确实有点儿不放心。可是哪个英雄好汉是在家憋出来的?再聪明的脑袋,也得出去历练历练。于是朱千机狠心道:“你也大了,不能光靠爹罩着。不过,记住一条,这个世界上,有钱,什么都不怕。你放心,你的乾坤袋里我给放了五千两银子,出去呆十天半个月的,不成问题。实在不行,你就亮出咱们家的名号,恁谁也不敢欺负你。” 朱千机说完这些,还是有些不放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去摸腰间,摸出了一个乾坤袋,交给朱万机:“这里面,有咱们家设计机关的那些基本工具和材料,还有一瓶造化丸,一瓶灵芝粉。” 给完这些东西,朱千机看着朱万机换了衣服,又跟朱万机耳语了一番。朱万机狐疑地看了他爹一眼,不置可否。 朱千机一见沈流霜、燕轻尘两个人,便愁眉苦脸:“哎呦,二位,真不巧,我是好说歹说,那妖怪就是不同意,连见你们一面也不行。唉,我真是爱莫能助啊。” 燕轻尘传音入密给沈流霜:“我看,他压根就没去找那妖怪。” 沈流霜也道:“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走吧。” 于是燕轻尘向朱千机做了一揖:“晚辈知道朱前辈有难言之隐,时间刻不容缓,晚辈先行告辞!” “且慢!”一个颇具江湖气的声音传来,竟是朱万机。此时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倒也显得不那么胖。 朱千机道:“不是说,让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了嘛!” 朱万机道:“父亲,孩儿听燕姑娘说,江洪县百姓危在旦夕。父亲既教孩儿视民如子的道理,此时此刻,就不能再坐视不理。我也要追随他们两个,一同去守卫江洪县的百姓!” 朱千机暗自给朱万机使了个“厉害”的眼色,然而厉声道:“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凶险?难道你不怕死?” 朱万机拱手道:“父亲曾经说过:‘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缱倦温柔乡’,孩儿愿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生死之事,早已置之度外。”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连沈流霜和燕轻尘都忍不住为他叫起好来。只是朱万机的母亲一脸惶恐地看向他的丈夫:“你怎么会跟咱们孩子说这些话……” 朱千机没理他的夫人,于是拍了拍朱万机肩膀道:“好!有志气!没有愧对我朱家的门风!” 朱千机说完,转头对两个晚辈说:“那我的孩子,就托付给两位了……” 沈流霜和燕轻尘对视一眼:“事不宜迟,我们三个马上就要走了。 朱万机一人当先走了出去,两人紧随其后。 整个厅堂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朱夫人和心里惴惴不安的朱千机。 “怎么回事!”朱夫人忽然站起身来,质问朱千机。 “宝贝儿,乖……”朱千机把朱夫人抱在怀里:“这事情,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怪也怪,朱万机带着两人,一出正厅的门,便来到了城堡门口。沈流霜和燕轻尘转身一看,那座千变万化的千机堡,竟然消失了。不过两人顾不得多啰嗦,直接使轻功往回疾奔。 朱万机虽然有些胖,但毕竟也是丹灵初等境界,他又有意在燕轻尘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轻功,于是尽管有些吃力,但是并不落在后面。三人就这样沉默着奔袭了一会儿,燕轻尘觉得这样有些尴尬,然后开口跟朱万机搭话。朱万机表面冷漠,少言寡语地应和着,心中却暗自欢喜。 “我觉得,他们父子俩有些怪……”燕轻尘传音入密给沈流霜:“你看这个朱万机,一言不发,好像不信任咱们似的。” 同作为少年,沈流霜多少已经猜出了父子两人的想法,不过他却没说透,只是道:“也许,他跟咱们还不熟悉,等熟悉了,估计会好一些。” “要么,你跟他试着说说话?”燕轻尘道:“毕竟,咱们去做的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彼此间熟悉一下,也有利于配合。” 沈流霜会意,便大声跟朱万机搭话:“朱兄弟,听令堂说,你五岁的时候,便做出了四门蛇锁,连机簧巧制天下第一的令尊都打不开,真是令人佩服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言得之。何况沈流霜并不仅仅是在拍马屁,其实,他也是真的佩服这位微胖的少年,因此刚才的话,听起来格外真诚。 朱万机平时不与人来往,哪里有人拍他马屁,更何况,这马屁是潜在的情敌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面前拍的,因此心里格外受用,脸上浮起一丝愉悦的笑容:“兄台见笑了,我那蛇锁功夫,本是末流小技,于真正的机关之道,还差得远呢。” 沈流霜就势说下去,几句话便让朱万机心花怒放。两人越聊越投机,沈流霜就有意将话题把围棋上面引,于是,燕轻尘便也很快接上了话头。三人年纪相仿,(沈流霜十六周岁,燕轻尘和朱万机都是十五周岁)因此聊起来也越来越投机,三人走了两个时辰,期间话题竟不断,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意。 然而,等三人出了密林,才忽然都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一阵风吹过来,三人都欲作呕。 这是一股焦糊的尸体和腐臭的尸体的味道。 江洪县城北的原野之上,密密层层地,堆满了人的尸体。 一队不到六十个手持刀盾的士兵,就站在这尸体堆的最高处,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刚结束一场险恶的战斗。 没有箭,弓兵还要休息,奇门兵要配合着许婉容守南门。所以,该轮到这些刀盾兵上场了。 这些刀盾兵手持圆盾,呈半环形列阵,中间围着的,是刀盾兵的百夫长,脚下踩的,除了那些已经化成黑色腐尸的白毛怪物,还有自己的战友们。 城门已经关闭,他们没有退路,连收尸都不顾了!他们这是要背水一战! 这些刀盾兵上战场,就意味江洪县已经连最后的筹码也压上来了! 就连从不知百姓疾苦的朱万机,此时心中也莫名涌起一种强烈的悲壮感。于是三人几个起落,便奔至这些刀盾兵前面来。 这些刀盾兵见到三人飞临而至,无不睁大了眼睛。为首的百夫长,拨开两侧的人群,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流霜:“那些白毛怪物,没了?” 沈流霜多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然而…… 百夫长见沈流霜沉默,略微低下了头,道:“反正我们也早就准备战死沙场的。”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向身后一指:“不过,我带了救兵来。” 那些士兵眼前一亮,看向沈流霜身后的那个微胖的少年——朱万机! 朱万机此时胸中也燃起了一股豪气。毕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种场景若是有人见到,必定会心生感慨,那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缱倦温柔乡”,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朱万机向前踏了一步,拱手抱拳道:“我会竭尽所能的!” 汤池铁城(十) 几十个刀盾兵的目光投向朱万机,其中一个见朱万机年纪轻轻,又面皮白净,一看便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更不是军旅出身,便心生鄙夷,一个胆大的士兵当即就问:“你还是老实进城躲着吧,这可不是你这种人呆的地方,一会儿来敌人了,知道有多凶险么!” 朱万机听那士兵这么说,兀自低下头,惭愧起来,他确实没经历过沙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在家里,他连杀鸡都没见过,更别提刀刀见血的战场了。 刀盾兵的百夫长看朱万机一下子没了斗志,踹了那多嘴的士兵一脚:“叫你胡说八道!沈公子找来的两个姑娘,看起来都比你柔弱,哪个不比你强?要不是有许姑娘在城南击退了刚才那一波进攻,你现在还有命?” 其余士兵听百夫长这么一说,又都满怀期待,看向朱万机:这个世界上,真正有实力的人,未必要在外表上看出来。这眼前的小胖子,说不定也是一位高手呢? 百夫长回头命令道:“原地休息!我来站岗!”于是这六十多个刀盾兵,将盾牌覆在地上,拄着钢刀,一屁股坐了下去,不一会儿,这些人中间,竟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流霜听刀盾兵百夫长说城南那波进攻的事,迫不及待地问:“请问战况怎么样?” 那刀盾兵百夫长道:“刚才二十头雪狼全都上了城墙,咬死了上百乡勇。幸亏许姑娘一个人引开了十多头雪狼,我们这些兵才把雪狼击退。林县令又说城北的弓兵兄弟们支持不住了,我们这才来城北支援。” “许姑娘回来了没?” “没有。” 许婉容虽然功夫最强,可是一个人,对付十几头丹灵之境的雪狼,恐怕也凶多吉少。何况她此时正在城外,地形不熟,没有外援,恐怕凶多吉少…… 沈流霜问道:“你们还能支持多久?” 百夫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将士:“不知道。这些白毛怪物越来越多了。刚才那一波,来了将近五百个!”百夫长还没说完话,燕轻尘忽然说了一声: “来了!” 燕轻尘的是迷香刺客,鼻子比所有人都灵,她闻到了从远处飘来的腐臭气息。 沈流霜施了“光魔眼”,极目远眺 百夫长迫不及待地问:“有多少人?” 沈流霜:“四百吧。” 百夫长:“离这里多远?” 沈流霜道:“大概二里,以他们的速度,估计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到了。” “妈的!来得越来越快了。”百夫长正要回头整队,沈流霜按住了他的胳膊,眼睛盯着百夫长的眼睛:“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吧。这一次,咱们几个挺一会儿。” 沈流霜一方面是想让战士们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这朱万机到底什么本事。 朱万机见还有一段时间,这些白毛怪物才能到,竟然从乾坤袋中掏出了四块三尺见方的木板,分与其余三人,这三人把木板拿在手里不知何用。只见朱万机把那木条从中间轻轻一掰,那木板竟然神奇般地变化出了一个结构极为复杂的躺椅! 三人眼见着这精妙绝伦的设计,都目瞪口呆起来,那百夫长反复把这木板拆成躺椅又折叠回去,仿佛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的惊奇。 此时朱万机已经躺下了,又告诉其余三人:“坐下谈,节省体力,一会儿还要打一大仗呢。” 其余三人这才坐下。 只有四个人,根本无所谓部署。刀盾兵的百夫长自然是提着刀盾便冲上去,可是面对五百个白毛怪,就是让他提着刀一个个砍,刀刃不卷,自己也得累死了。沈流霜有银冥弓,可惜没有箭,也只能用弓弦杀人,燕轻尘的本命武器是释放迷香的玉蝴蝶,可是这些尸体根本没有嗅觉,这玉蝴蝶完全没用。这三人,若是单打独斗,估计都是好手,但是面对茫茫多的白毛怪物,也是力不从心。 朱万机听沈流霜说没有箭,忽然道:“沈兄弟的力量,比之于床子弩,如何?” “床子弩?”那刀盾兵的百夫长问道:“是一百年前,雷泽战场上,朱机前辈发明的武器么?” 朱机,便是朱万机的爷爷的爷爷。 “是的,”朱万机道:“又名三弓床弩,可射长杆箭,也可射弋。不过一般人拉不开弓,要用绞盘,几个人合力才能拉开。” 沈流霜说:“我不知道。” 朱机一听,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几根木条,几根牛筋,三下五除二,没用得上几分钟时间,便造了一个简易的三弓床弩,指着沈流霜,道:“拉得开吗?” 沈流霜没用灵力,只凭臂力去拉,发现着实费劲,但是用上灵力了以后,便发现很容易拉得动。 朱机见如此,道:“沈公子有此神力,可以不用箭,用‘弋’,也就是带绳的箭。这种箭带绳,所以没有力气的人射不远,不过既然沈公子有这个力量,那么当然可以用了。” 沈流霜一下子明白了:有一根弋,射出去,再拽回来,就相当于有无数的箭可用了。 不过,用弋也有坏处:为了拔出来方便,弋的尾端没有羽毛,射击难度大大增加,另外,弋要收回,射速也难以保证。 朱机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锥子,看了看,摇摇头,又放下了,再掏出几根大小不一的凿子,又摇摇头,放下了,最终,他掏出来的,是一根小指粗细的撬棍。 朱机又不知掏出了什么工具,在撬棍后边缠了一圈丝线,拽一拽,十分结实。 朱万机道:“沈公子,你试试这个……” 把撬棍当箭射?燕轻尘和那百夫长都一脸惊奇。 沈流霜也是没想过还能这么射箭,于是把那撬棍往银冥弓上面搭,没想到朱万机将那撬棍的重量、长度拿捏地恰到好处,沈流霜很轻易地便把那根铁棍便搭上了弓,对准一里开外的白毛怪的脑袋。只听弓弦“砰!”地一响,伴随着“呜呜”的风声,撬棍便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那白毛怪被这钝器击中了脑袋,脑浆顿时崩裂,身体直接倒下了。 这些人没有光魔眼,只是见到那铁棍飞了出去,不知道效果如何,等沈流霜一拽丝绳,那铁棍回来的时候,三人都问道一股腐臭的味道,这才明白,沈流霜这是击中了。 沈流霜也很兴奋:平时他用的箭都是木杆和竹竿,又有羽毛,所以总是射不远,这次的铁棍很重,配合银冥弓的巨大拉力,竟然比平时用的箭都好用,真是不可思议。而且因为这铁棍是钝器,所以抽回铁棍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实在是个好东西。沈流霜回头看了一眼朱万机,眼神中露出一丝钦佩。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流霜想:“不如现在就开始吧。”于是,在那些白毛怪物离这里尚且有一里地的时候,沈流霜便开始用铁棍击杀这些白毛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沈流霜已经来来回回击杀了将近两百多个白毛怪物。终于,这四个人都能看到这些白毛怪物了。 此前,沈流霜、燕轻尘两人,就对付了将近三百白毛怪,此时他们有四个人,害怕对付不了这些?于是四个人平添了自信,都纷纷亮起兵刃,朝那些白毛怪中厮杀过去。 燕轻尘虽然说自己从不杀人,可是她手中的峨眉刺却也不是吃素的,一眨眼的功夫,燕轻尘便刺穿了几个白毛怪物的喉咙。而那刀盾兵的百夫长一手执刀,一手持盾,用刀大砍大劈,也用盾牌横冲直撞。沈流霜也放下那铁棍,倒持着银冥弓厮杀去了。 只剩下朱万机还在原地,他不是不想去杀敌,他是被这场景震撼住了! 那些崩裂出来的脑浆和污血,那些断肢残臂,那些白毛怪物喉咙里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腐臭味道……他十分害怕,两股战战,无法动弹一步。要知道,从小到大,他连杀鸡都没见过,更何况如此大规模地杀人! 这也难怪,炎国战场上的将领都知道,一个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只要能握紧武器,不逃跑,就是好兵。沈流霜和那百夫长自不必说,燕轻尘虽然没杀过人,可是作为刺客,见过无数人杀人。他们三个算是战场上的老兵了,可是下了战场以后,却也是心有余悸。 终于,那三人累得气喘吁吁。就连燕轻尘这种看似柔弱的姑娘,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一身的血污,一身的臭汗。朱万机却还在兀自筛糠似的发抖。 “笨蛋。爹怎么教你的!不是去保护燕姑娘么!你看你刚才,怎么被吓得跟个小媳妇似的?”等朱万机冷静下来,他骂自己。 “一看便是新兵。”那刀盾兵的百夫长道:“还需要历练啊。” 朱万机听到这话,脸羞得通红,看到燕轻尘,这个样子,恨不得找个白毛怪的尸体把自己盖起来。 “一会儿……你们不要动,我来……”朱万机说话说得也不利索了,可是其余三人却能听出,他这是心里有气! 汤池铁城(十一) “你怎么来?”那百夫长道:“小兄弟,我看你机械制造玩得倒是挺溜。你还是进城,去锻造厂帮忙吧。”说完,那百夫长掏出了一块腰牌,递给朱万机。 “不用。”朱万机的眼神变得坚毅:“我能行。你们……休息吧。” 忽然,城门开了,一个骑马的传令兵奔来,对刀盾兵百夫长道:“林县令说了,妖灵要发动总攻!” “怎么知道的?”百夫长问道。 传令兵道:“城南那边,除了有二十头雪狼,还来了六只蜚,六只飞蛇,还有一公一母两个虚耗!现在在城南聚集。” “这是些什么东西?”刀盾兵百夫长懵了:除了雪狼,其他的妖,他听都没听过。 沈流霜倒是对这些妖物有所耳闻,他经常和玉儿在一起聊天。玉儿跟他说,妖也分为好多种,有的以敏捷迅猛著称,比如雪狼,有的凭借身形庞大在战场上效力,比如虽是人形,却比人要大很多倍的凿齿,有的能施展妖术,令天象异变,如虚耗。 “许姑娘回来了吗?”沈流霜问道。 那传令兵道:“怪就怪在这儿,许姑娘一直不见人影。那二十头雪狼,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跑了?”燕轻尘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沈流霜赶紧去捂住她的嘴,传音入密道: “不要说出来,否则军心涣散。” 然而,沈流霜也纳闷儿:许婉容是化灵上等境界,比许丹青的灵力修为还要高上一层,要说她打不过这二十头雪狼,沈流霜信。要说她未伤及这二十头雪狼一根毫毛,沈流霜却是不信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许婉容逃跑了! 传令兵道:“林老爷听说沈公子回来了,叫他马上去南门。” 沈流霜看向燕轻尘和朱万机:“南门更危险,你和朱公子留在这里吧。” 燕轻尘却道:“南门若是守不住,这里也会沦陷,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危险,我同你一道去南门!” 朱万机一听如此,也想去南门,然而沈流霜却道:“朱公子,你擅长的是机关,然而用机关毕竟不适合对付那些灵活的雪狼。你还是留在这里,帮忙守北门吧。” 朱万机又想要分辨,燕轻尘也道:“如果是妖兽的总攻,那么接下来的那一波怪物,一定是数量最多的。这些士兵本就疲惫不堪,如果没有你,恐怕难守得住。” 道理当然是这样的道理,可是这个建议从这两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朱万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在他看来,燕姑娘又跟着这小子跑了! 见朱万机没有什么异议,燕轻尘和沈流霜便进了城。 半个时辰以后。 浩浩荡荡的白毛怪物群出现在朱万机前边,比之前的要多得多。 不能守在这里了,百夫长回望了一眼已经烧得差不多的怪物尸体,下了命令:“回到城墙上,召集乡勇,一同御敌!” 江洪县城城北,两山之间,有一个极窄的收口,相距不过二里,因此易守难攻地很,因此林如海只派了这些只适合近战,不适合与妖兽作战的刀盾兵来守此门。不过正因为此,筑城的时候,城高不过两丈,连护城河都没有,这些刀盾兵,要有一番苦战了。 城门打开了,这些刀盾兵回到城墙上,和乡勇聚集在一起。按照百夫长之前的命令,每一个刀盾兵,带八九个乡勇,组成一个小队,一共六十个小队,分散守在城墙各处。百夫长自己算一个小队,守在最重要的地方。 那些乡勇此时已经是精力充沛,他们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武器:柴刀、斧头,穿戴着家人给他们制作的简易铠甲,站在城墙上,准备御敌。就连妇女儿童、老弱病残,都手里拿着农具和木棍,站在城下,随时准备捕杀那些漏网之鱼。 “长官,那我呢?”朱万机见百夫长安排好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自己的位置,着急问道。 百夫长道:“你能做什么?” 朱万机道:“我……能出城作战。” 百夫长道:“不要逞强,你到城下去吧,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的这番安排,哪怕这次来一千个白毛怪物,也能守得住。” 朱万机的眼神黯淡下去。 太阳从东方的山上跳了出来,红光遍野,把远处的雪地映得直晃人眼。 刀盾兵百夫长的眼睛却瞪大了。 这一次来的怪物,已经铺满了整个城下的开阔平原,密密麻麻,不见尽头,至少有两千个。 “上投石机!”百夫长命令道。 只见朱万机身后,城墙下面,有十几个乡勇,正拽着一条拇指粗细的绳子来拉动绞盘,绞盘带着缆绳,将投石机前端的重物吊起来。朱万机望去,城墙下有五个这样的投石机。 投石机本是攻城武器,用于守城,也确实是出于无奈。至于砸得到砸不到,也是看天意了。 “放!”百夫长一声令下,那些乡勇用匕首割破了投石机的缆绳,投石机前端的重物重重落下,后端斗大的石头随着风声抛了出去。 这些投石机都是为了今天这一仗临时制作的,因此质量参差不齐,最远的石头打出去了几十丈远,最近的,却只打出去不到十丈。 五个投石机抛出去的石头,仅仅砸中了一个白毛怪物的身子——就这样,还算是老天眷顾。 守在城门上的乡勇和刀盾兵,见此情景,不禁大失所望——原本指望这些投石机能消灭至少三分之一的敌人呢。 百夫长咬了咬牙,又一次命令道:“上投石机!” 又是一阵绞盘吃力吱吱呀呀的声音,百夫长抬起了手,准备命令放石头。朱万机见如此,忽然大叫道:“不要放!等一等,不要放!” 几百乡勇和几十个士兵的眼睛都集中在了朱万机的身上。 “谁在扰乱军心!”百夫长回头吼道,却发现正是那个微胖的少年——朱万机。 朱万机赶紧上了城楼台阶:“不要放了,这样没用!” 百夫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这机器已经做了,不能不用吧?” 朱万机道:“能用,不能这么用?” 百夫长:“你什么意思?” 朱万机道:“长官若是信我,下面这些乡勇,我来指挥!” 百夫长愣了一愣:“你……” 朱万机忽然趴在百夫长耳朵边上道:“我是千机堡来的人!” 百夫长的眼睛瞪得比刚才看见白毛怪物的时候还要大:“刺——”后面的字一下子变成了气声:“客……” 朱万机点点头。 百夫长抬头看了一眼如白色潮水一般的白毛怪物,回身面对城下面的乡勇道:“你们,都听他的!”说完,便把朱万机推到了前面。 朱万机忽然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气。 一个再自卑的人,只要他对自己的专业足够自信,在这个领域内,他也会变成一个骄傲的人。 朱万机飞身下了城楼,简单地向这些乡勇们展示自己的轻功。这些乡勇平时没见过世面,需要一下子把他们唬住——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 朱万机马上到一个投石机前面,扫了一眼上面的重物,又看了看投石机的大小、杆臂的高度,又摸了摸筋腱绞索的材质,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朱万机发了命令: “卸下来两块重石!” “把杆臂往后拽!——好!停!” “往右调整方向!” 朱万机又奔向下一个投石机,指挥那些人将这投石机改装。 一刻钟过后,五个投石机全部调试完了。 朱万机飞身又上了城头。 那些白毛怪物到了城墙根,双手仿佛吸盘一样吸在了城墙上面,然后便蹲下了,身后的白毛怪物踩着同伴的肩膀,双手也吸在城墙上面,又蹲下了。就这样,一层摞一层,只有不到两丈高的城墙,七八个白毛怪便可以搭上一个人梯!随后,白毛怪便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城头来。 历来攻城战最为艰险,所以头一个登上城墙的勇士,能极大提振后方将士的勇气,功劳最大,被称为先登死士。而脚下这些白毛怪物,他们没有恐惧心理,个个都是先登死士!这给了守城的乡勇以极大震撼,幸亏这些乡勇已经被编了队,否则就是看到这种恐怖的景象,也要马上逃跑。 “上投石机!”朱万机等到这些白毛怪物的人梯快要搭到尽头的时候,才发出命令道。 “放!”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些被抛出去的石头,竟然不是朝前放砸的,而几乎是朝天上抛出去的!这些滚石高高地掠过了城墙,好像要砸到城墙上的自己人! 百夫长也是吓得一愣,有几个反应快的乡勇已经叫喊着四散逃开了。 正在大家恐惧之际,那几颗高高抛起来的滚圆石头,正好擦着城墙边落了下去,从上到下,碾着那“人梯”滚了下去,还能滚出去好远,又压倒了几个。 这时候大家才终于定住了心神,在百夫长的指挥下,所有人又都回到了战斗位置。百忙之中,百夫长给了朱万机一个赞许的眼神。 “上弦!”朱万机又飞身向下,去挨个检查这些投石机。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天空中坠落下一颗又一颗石头,把那些白毛怪物砸得血肉模糊。同时,那些刀盾兵守在城堞的矮处,与爬上来的白毛怪物搏斗。而他麾下的那些乡勇,在那刀盾兵周围围了半个圈,将爬上来的白毛怪物乱棍打死。 在百夫长的部署下,面对这些没有智力的傀儡怪物,这座城成了一个杀人机器。 汤池铁城(十二) 阳光越来越炽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靠着刀盾兵百夫长的得当安排和朱万机的投石机,伤亡并不多,然而,这次守城已经用了能动员的全部力量,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城下的乡勇一个接一个地累得晕倒了,上投石机的速度越来越慢,因此城墙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忽然,一个白毛怪物从城墙上摔了下来,把朱万机吓得一跳。 “看来已经撑不住了。”朱万机飞身上了墙头,只见两个白毛怪物向他扑过来。 这些白毛怪物,离得远的时候,行动极慢,可是当他离得近了,攻击却十分迅猛。 然而朱万机毕竟也是丹灵境界,他一闪身,脚下一绊,两个白毛怪物被绊倒了。朱万机整个人向后仰倒,两只胳膊肘重重地砸下去,登时将两个白毛怪物砸死了。 那百夫长也已经力不从心了,他的刀口已经钝了,只能靠盾牌一个个将爬上来的白毛怪物撞下去。 “长官,放我出门吧。”朱万机道。 百夫长看了一眼朱万机,道:“拜托了。”和之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毕竟,朱万机是刺客,刺客死了,百夫长也不心疼。 朱万机飞身下了城楼。 城下那些白毛怪物见朱万机飞身下来,便一拥而上,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起扑了上去! “砰!”“砰!”“砰!”只听接连几声钝响,那些白毛怪物竟然扑到的是一个一人多高,木制的圆柱盒子上面! 百夫长朝城下一看,也不禁疑惑起来:朱万机哪里去了? 忽然,那木制的圆柱盒子中间,伸出一个刀片—— 不是一个,是三个。圆柱盒子中间,三个方向,各伸出一个略带弧度的刀片。 然后那三个刀片,竟然顺着刀刃的方向转了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割肉的机器。 从它身边走过的白毛怪物,都被它的刀刃所伤。离得近的,直接被刀片割成了两截! 那些白毛怪物并不是傻子,他们见到这样一个奇怪的木制圆柱,都不再上前去,而是继续攻城。 然而,那木质圆柱还能移动,只见,它在尸群中左奔右突,如狼入羊群。顿时,断臂残肢如同秋叶一样,围绕着那割肉机器飞舞起来,场面好不骇人! 这时候,他们才看到城墙下那个直挺着腰站立的少年,他一直在用灵力操控那个傀儡——原来,他是一个傀儡师! 朱万机最得意的发明,便是眼前这个木质的圆柱——那是他的傀儡。 城上的士兵见到这一幕,精神都为之一振,把那些已经爬上来的白毛怪物都一一清理掉。 城墙上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众士兵都长舒一口气。 城南。 墙头上,县令林如海、县尉、弓兵营百夫长娄宁、奇门兵百夫长齐云、沈流霜、燕轻尘这六个有丹灵力量的人,分别带了十几个乡勇,守在关键位置上。其余地方,被奇门兵和弓兵拉成一字长蛇阵填充。 弓兵的箭所剩不多了,每人只配发了十支箭,因此,每一支箭,都需要安稳的环境的射击。幸亏有奇门兵在旁策应,否则这些弓兵,根本无法安心瞄准放箭。 所谓奇门兵,武器并不固定,他们大都并不负责杀敌,而是携带了缚网、烟雾弹这些干扰敌人的装备,是辅助兵种。 这道防线是如此地稀薄,看起来可以从任何地方戳进去一个缺口。 沈流霜和燕轻尘在城墙东面,两人相距两百步。 沈流霜开启了光魔眼,一边观察,一边传音入密给燕轻尘: “告诉传令兵,敌人距此地有一里。” “最前方是四个凿齿,持戈盾。” “凿齿?”燕轻尘问道。 “人形兽,齿长三尺,其状如凿,下彻颔下,因而得名。”沈流霜道:“一般是丹灵境界,只有特别厉害的,才是元灵境界,智力不高,不用怕。” “你觉得,这四只凿齿,是什么境界?”燕轻尘问道。 “在妖界,应该是元灵境界,来到了人界,由于灵力结界的存在,应该只是丹灵境界。”沈流霜道:“我也只是听玉儿说,她说的对不对,我也不知道。” “那也不好对付啊……”燕轻尘道。 “的确。” “凿齿后面,是四头蜚,身上捆着绳子,好像拉着……一辆车,估计那车上坐着的,就是它们的主帅吧。”沈流霜道:“蜚和牛差不多,比牛角长,它打喷嚏的时候躲远点儿,能传染瘟疫。战斗力,估计不大。” 听得燕轻尘又是一阵寒颤。 “再后面呢?” “二十头雪狼。” “一头没死?”燕轻尘问道。 “一头没死。”沈流霜道。 两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想法:那许婉容,该不会是逃了吧?否则,说她引开了十多头雪狼,竟然没有杀死任意一个? “还有吗?”燕轻尘问道。 “最后面跟了两个人,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人是妖。”沈流霜道:“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四个凿齿、四头蜚,二十头雪狼,还有后面两个不知名的怪物,都至少是丹灵境界。否则,他们来这么少的人,毫无胜算。” 燕轻尘有些担心道:“你觉得……我们能赢么。” 沈流霜道:“如果许婉容在,有胜算。可惜她不在……” “我们靠自己吧。”燕轻尘道:“沈公子,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太危险,你就走吧。这里不值得你战死。毕竟你还是个刺客。” 燕轻尘道:“刺客宗旨便是为了天下苍生谋福,如果我连江洪县的百姓都不能救,还说什么天下苍生?沈公子,我不会退缩。” 沈流霜听完这话,默默地朝两百步开外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发现,燕轻尘的眼睛,其实一直在看向自己这个方向,眼神是那样地坚定。 沈流霜心头一热,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和你一同战死便是。” 妖兽到了城下,城上的士兵,甚至能看得见那比他们高将近一倍的凿齿妖兽的巨大牙齿。 沈流霜连这些妖兽最后面那两个人形妖怪也看得清楚了:那是两个人形的妖兽,只不过浑身赤红,脸上长得确实牛鼻子,一只脚穿鞋着地,腰里竟然别着一个血红色的腰鼓。——这是虚耗。 “咚咚咚!” 虚耗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鼓锤,敲了敲腰间的腰鼓。 不知为何,城墙上的所有士兵,听到了这一声腰鼓,都心惊胆战起来! 沈流霜顿时明白了:虚耗,是用声音,来影响人的心智的! “邦邦邦!”另一个虚耗,也敲起了腰鼓,他敲的是腰鼓的边缘,响声清脆。这一次,城墙上的士兵,没有刚才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然而,听到这一声鼓缘响,那些妖兽却都起了变化:凿齿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上滴下了一滴滴涎水;蜚的胸腔中发出了浑浊的声音,鼻子里喷吐着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雪狼的毛抖开了,仿佛一根根针一样向外扎着,两只眼睛,逐渐变成了血红色…… 城上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心底的恐惧慢慢升腾起来…… 原来,这两个虚耗,一个削弱了敌人的战斗意志,一个加强了己方的战斗意志。 “咚咚咚!” “邦邦邦!” “咚咚咚……” “邦邦邦……” 此起彼伏的鼓声响起来,城墙下,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威压,慢慢地侵蚀着城墙上的战士的意志。 一个乡勇的腿开始发抖,紧接着,无数个乡勇的腿都开始发抖。 空气中传来了尿骚*味…… 忽然,空中传来了林如海一声长啸!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一怒吼声,将已经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了起来。 紧接着,两个百夫长也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无数个士兵都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首战歌,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把城墙上的人的意志力凝聚到了一起。每个唱这首战歌的人,似乎都不再害怕那凿齿的獠牙、雪狼的红眼,甚至不怕那令人心惊肉跳的鼓声了。 “咚咚咚!” “邦邦邦!” 两鼓齐敲!这是妖兽进攻的总指令! 妖兽的进攻,并不像那些白毛怪物一样拖拖拉拉,它们的进攻快如闪电! 二十头雪狼忽然如狂风一般奔跑而来,很快,便超过了在它们前面的蜚。 “放箭!”弓兵百夫长娄宁下令道。 不到一百个弓兵射出的箭,竟然如飞蝗一般密集! 按照娄宁的想法:城头上的弓兵太少,并不分散射箭,而是集中到一个地方,向同一个方向射去。这样,在小范围内,这样密集的箭,更有可能杀伤敌人。 果然,一头雪狼看到如飞蝗般密集的箭,根本无法闪躲,身上中了四支箭。然而,这头雪狼毕竟是丹灵境界,这点儿伤根本不能伤了它的性命。只见那头狼在雪地里就地一滚,几只箭就这样被拔掉了! 然而,它没想到的是,在这一轮箭之后,还有一轮箭,依然是射向它! 汤池铁城(十三) 那头狼滚在地上的时候,把最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两支箭正好刺入了它的肚皮!那头狼挣扎了几下,却也没死,而是伸出爪子将那支箭拔了出来。再想跑时,发现已经失了力气,跑不动了。 弓兵的目的不是赶尽杀绝,因此,两轮箭射出去后,目标便转向了其他狼。 从妖兽进攻的地方,到城墙处,不到三百步的距离,弓兵只射出去五轮箭,击伤了两头雪狼,还有一头雪狼,被沈流霜一箭击毙。然而,剩下十七头雪狼已经奔到了城门下,它们扑到了光滑的城墙壁上,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很快便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候,奇门兵出手了——一张张巨大的缚网洒下来,试图去盖住了这些雪狼的身体!然而,这些雪狼何其灵活,转身一跃,便跳下了墙,那些缚网便捕了个空。只有两头雪狼被缚住。娄宁一声令下,弓兵又是一轮齐射,这些被缚网罩住的雪狼,当时便被击毙。 这些雪狼已有四只登上了城头,其中一条,离沈流霜仅有十步之远。 燕轻尘见沈流霜有危险,便想过来救。沈流霜忽然传音入密道:“别动!守住你的位置!” 燕轻尘听到这话,便没有动,只是焦急地看向沈流霜那里。 那雪狼十分聪明,翻上了城墙,先咬死了离它最近的一个壮汉,将它的尸体抛下城去。其余乡勇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都骇然失色,纷纷向后退。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那头雪狼不知道沈流霜的本命武器是弓箭,就怕射出去的箭误伤到其他人。 “嗖!”地一声,沈流霜的弋瞄准雪狼,射了出去。 燕轻尘眼睛一花:怎么沈流霜一下子射出去了三支箭?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那三支箭,又变成了一支箭! 原来,沈流霜曾经学过光影拳:光影拳的原理,便是一个实体,无数虚影。沈流霜将这原理运用到射箭上,一箭也击出了几个虚影。 然而,将灵力灌注到四肢百骸容易,灌注到弋上却不容易,因此,这一下子,只击出了两个虚影。 然而,这也足够达到目的了。那雪狼见有三个箭影飞来,竟然愣了下,不知朝哪个方向躲闪。等到虚影变成了实影,却已经躲闪不及,于是就地一滚,躲开了那弋的攻击。那弋“砰!”地一声,竟然入城墙石头里半尺深! 正是由于这就地一滚,那雪狼露出了雪白的肚皮,这是一个绝佳的破绽!沈流霜收回弋再射出去,已经来不及,于是他随手抽走了旁边一个弓兵箭袋中的箭,又是一箭射了出去,那雪狼又就地一滚,堪堪躲避。沈流霜哪里肯放松机会?连续五箭,竟将那雪狼逼至燕轻尘身边。 “刺它左前方!”沈流霜忽然传音入密给燕轻尘。 燕轻尘早就全神贯注,盯着着雪狼看了,反手一刺,刺向了那雪狼的左前方。 这一刺本应该刺空的,然而沈流霜紧跟的这一箭把那雪狼逼退到了死角位,这一刺,整好刺穿了那雪狼柔软的腹部! 鲜血喷溅而出!燕轻尘半边衣服都被血染红了。 然而,那雪狼临死前,集中了全部力量喷出了一团雾气!那团雾气实际上是一团小型的龙卷风,龙卷风疾速转动,从中形成了钢铁一般的气刃。 风刃! “快闪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燕轻尘没有躲过去,风刃在燕轻尘的腰部割了一个深曰一寸的口子,然后飞向天空。 沈流霜急忙奔过去。 此时燕轻尘却忽然传音入密道:“你别过来,守住自己的位置!” 沈流霜的脚步停住了。然而他犹豫了一下,又飞奔过去。 沈流霜一把扶住了即将要倒下去的燕轻尘。 “沈公子,不要管我。我能行。” 沈流霜把银冥弓上面的匕首拔下来,把自己的衣服割掉了一块布条:“绑上!” 然而,又是一头雪狼,从城下吼叫着冲了上来,直接扑向了沈流霜。 沈流霜本能地将匕首一横,割破了那雪狼的肚皮! 然而,那雪狼的爪子却也将沈流霜胸前的皮甲划破了,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檩子。 幸亏沈流霜的皮肉经过淬炼,否则,这一击,能把他的皮肉扣下来一大块! 光魔眼!沈流霜瞅准机会,将雷灵与光灵一齐激出,一道耀眼的光柱从沈流霜的眼睛里爆射出去。这道光柱中间,有一道蓝色的闪电也随着光柱一同击出去! 那雪狼猝不及防,直接被这闪电一样的光柱击中了,“砰!”地一声,浑身焦糊,死掉了。 “守住位置,不要管我……”燕轻尘道:“你那里位置上又来敌人了……” 沈流霜一抬头,发现,除了燕轻尘的这个位置,其余位置上,早已失守了。 一时间,城墙上成了雪狼的屠宰场。那些雪狼无比迅捷,靠着牙齿和爪子疯狂地屠杀城墙上的乡勇们。它们的爪牙无比锋利,只需仅仅一钩,这些没有经过淬体的人的肢体便被割开了! 然而,似乎是受刚才那战歌的影响,这些乡勇们并不畏死,而是一个个上前与这些雪狼周旋!他们知道,如果城破,自己的妻子儿女便全会死掉,与其这样,还不如战死。 那些涌上来的乡勇们,拿着手里的锄头、叉子,指向这些雪狼。这也为沈流霜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他连忙从乾坤袋中掏出止血粉,洒在燕轻尘的伤口处,又扯下衣服上的布条,将燕轻尘的身体扶起,绕着她的腰部开始一圈圈地缠。 “沈流霜……”燕轻尘忽然道。 沈流霜忽然一愣,停下了动作——这是燕轻尘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燕轻尘道:“谢谢你……” 沈流霜继续为燕轻尘的伤口包扎着。 “咚!” 整个城墙忽然颤了一下。 这是四头凿齿在攻打城门! 这四头凿齿身形巨大,每一个都有一丈高!它们浑身的肌肉呈青黑色,线条异常明朗,一看便是攻城的好手。 “咚!”又是一声闷响。 林如海亲自在城门上指挥,滚木礌石一个个地砸下去。 可是这些东西,砸到凿齿的身上,却根本没有作用。 这城,恐怕要守不住了! “咚!——咔嚓!”这声闷响过后,紧接着便是城门被撞破的声音。那四个凿齿,竟然毫发无伤地进城来了! 城上的士兵们看到城门已破,士气大跌,纷纷败退。那些雪狼在城墙上也不急着进攻,而是慢慢逡巡着,逼着这些人后退。仿佛要借此机会恢复一些体力。 沈流霜将燕轻尘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在人群中逐渐后退。 此时,林如海却站在城头上,绝望地朝天空看去,一动不动,状如雕塑。 娄宁到了林如海身后:“大人!快退,城门已经失守了!” 林如海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出神。 娄宁不由分说,一把架起了林如海身体,便狂奔而去。 “我不退!我是县令!是父母官!我若逃了,谁还来守城?”林如海去推娄宁的肩膀,却发现推空了。 林如海看向娄宁,心猛地揪了一下:“你的胳膊……断了?” 娄宁道:“没关系,拉不了弓,我还可以用刀!” 林如海道:“我亲眼见到齐云和一头雪狼同归于尽。”声音带着哭腔。 城门已破,城下的百姓四散而逃,城上的乡勇也已逃窜大半。 这没有战略纵深的一字长蛇阵转瞬之间就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众人本能地在雪狼的步步紧逼下,往城门楼上聚拢而去。 剩下的十三头雪狼,竟然把这将近一百个人,逼到了中央。双方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进攻一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个凿齿,挥舞着手中七尺长的狼牙棒,沿着中轴线,一路向城北而去。 厮杀声逐渐息止,四周变得很静,耳旁只有“咚咚咚、邦邦邦”的战鼓声,还有那辚辚的牛车声。——四头牛状的蜚兽,拉着一辆车,进了城门。 这牛车的车厢不大,但是密封地很严实,这里面的人,应该是妖兽的头领了。 两个虚耗,敲击着腰鼓,随着牛车一起,进了城门。 忽然,那两个虚耗停止了敲击,他们把头凑到那车厢旁边,仿佛在聆听者什么。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是其中一个虚耗:“我们将军说了,刺客、妖兽、鬼怪都可以离开,他不杀。” 其他人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有娄宁、县尉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燕轻尘和沈流霜两人。 听到这个消息,沈流霜对燕轻尘道:“燕姑娘,城破了,你再反抗也没有用,你是刺客,他们不会杀你,你还是走吧。” 燕轻尘抬起星眸,盯着沈流霜问:“沈公子,你……要留在这里吗?” 沈流霜抬眼看了看那四个渐行渐远的凿齿——他们是往县衙方向去的:“我不能走。城里还有很重要的人,我要去保护。” 燕轻尘道:“那我也不走。” “不行!你是刺客,没必要把命搭在这里!” 燕轻尘道:“城里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能走。” “谁?”燕轻尘问道。 燕轻尘刚问完这句话,便听得城楼下一个尖利的声音,是另一个虚耗发出的:“将军说了,他已经闻到了你们中间,有妖兽身上的气味。那个妖兽竟然帮着人族,如果你此时还不悔悟,就只能将你一起杀掉了!” 这话说完,城头上的人都大哗:“我们中间,竟然有妖界的人?” “怎么可能?而且还帮着我们杀敌?” “不会是内应吧?” “蠢猪!内应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现身?” “那他是谁呢?” 汤池铁城(十四) 沈流霜忽然心揪了一下。 因为他明白,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因为与玉儿交*合,沈流霜血脉中有了妖灵。沈流霜刚才被雪狼一爪子撕破了皮肉,流出了鲜血,这带有妖灵气息的血腥味被人闻到了,沈流霜这才被怀疑。 “我们将军说了,如果你最终还不现身,那么我们可要屠城了!” 沈流霜忽然站了出来:“你们说的,是我吧?” 所有人见到沈流霜站了出来,都大吃一惊! 这个拼了命从各处拉外援守城的,竟然是一个妖兽? 那虚耗道:“请这位公子来车厢内叙话!” 沈流霜左右看了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只是传音入密给燕轻尘:“一旦有机会,你一定要自己突围!” 然而,燕轻尘却没有回话。 沈流霜看了一眼燕轻尘,她正震惊地看着沈流霜。 沈流霜又道:“有些事情,我将来再跟你解释。不过他们既然认定了我是妖,就不可能伤害我。你一定要找机会突围!” 燕轻尘还是没有说话。 看样子,燕轻尘是彻底不信任自己了。 沈流霜神情严肃,缓步走向那车厢。 奇怪的是,那车厢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马车,可是沈流霜一进去,便瞬间惊呆了: 这是一间大殿。 地面全铺着人界少见的光滑的青金石,可以影影绰绰地照出人影。从沈流霜这个位置朝里看去,有两排需三人合抱的六个朱红漆巨大石柱,每根柱子中间都按照某种特制的形状来镂空,从里面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顶上确实黑乎乎地看不清楚,仿佛夜晚深邃的苍穹。 这么大的一间大殿,竟然只摆了一张光滑的紫檀木座椅,连扶手都没有。 “又是幻觉?”沈流霜想到之前自己被白月摆了一道,得知了妖界最常见的灵力,便是幻灵。 “猜得不错,是幻觉。”空荡荡的大殿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沈流霜循声望去,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人。 “请坐。”那个声音道。 这里除了那张紫檀木椅子,没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于是沈流霜便径直走向那木椅上,坐了下来。 “少年人,你既然明知道这是幻觉,为什么不堪破?” “因为你没有敌意。”沈流霜回答。 一个人有没有敌意,从幻觉给人的紧张感可以判断地出来。沈流霜在这轩敞的大殿中,并未感受到任何敌意。 那中年人道:“不错,我有些问题问你。” 沈流霜道:“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那中年人道:“既然我们彼此都有问题要问对方,你说,谁先来问,比较好呢?” 沈流霜道:“你是主人,我是客人,自然是你来问。” “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十分爽朗:“原来你不仅聪明,还很有教养。想必一定是个贵族家的孩子。” 沈流霜道:“就在三个月以前,我还是个奴才。” “哦?那有意思了。”那人道:“想必你有个很好的师父?” 沈流霜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不仅教我功夫,还教我做人的道理。” “嗯……”那人赞许道:“这样的师父,才配称得上‘师父’两个字!” “的确。” “既然是我先问你,那你听好了:你不是妖,可是血脉中的灵力是怎么来的?” 沈流霜道:“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沈流霜道:“它涉及到一个人的秘密。” “什么人?”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为她献出生命?” “可以。” “为什么?” “因为她为了我,也差点献出生命。” 那人道:“好,第一个问题,你虽然没有回答我,可是我很满意。” “我知道。”沈流霜道。 “你知道?” “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满意?”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灵鼬。”沈流霜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女儿,我应该认识。” 那人道:“你表面上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可是心机深的,像六十岁。” 沈流霜道:“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想的就很多,这个跟年龄没有关系。” 那人道:“不错,我是玉儿的父亲。你血脉中有玉儿的血液,我能闻得出来。” “既然你知道我身体里的灵力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沈流霜问道。 那人道:“因为我要知道,我未来的女婿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话说得沈流霜心头一热:女婿。这个词,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紧密地粘合到了一起。 “据我观察,你这个人很不错。诚实,聪明,有担当,最重要的是,把我女儿放在心上。” 沈流霜听完这话,忽然心中有所感触,他想要告诉那人,自己心中已经有人了,可是,那人并不是玉儿。 然而,那人却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 “哦?” “我还要感谢你一件事。”那人道:“你把赵兴学杀了。” “那是我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那人道:“你知道,我早就想杀掉那个赵兴学了。” “为什么?”沈流霜疑惑道:“难道他与你也有仇?” 那人道:“他与我没仇,他的祖上与我有仇。” “你是说——赵松?” “不错。”那人道:“十六年前,就是赵松把玉儿掳走的。我做梦都想杀了赵松。” “那为什么没有杀他?” “赵松是圣灵境界,再加上灵力结界的影响,我哪里能杀得了他?” “不过,你杀了赵松的后人,这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那人道:“我没有别的可以表示的,就送你一样东西吧。” 沈流霜忽然发现,他的正前方,蓦然出现了一个长几,几案上放了一个紫檀木盒。 当面拆开礼物并不礼貌,沈流霜只是把这木盒收入了乾坤袋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人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沈流霜听到那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悲怆,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不忍心将小鱼儿的真实境况说与那人,只是道:“她很好。” “我很想见见她……可是,我见不了她。”那人道:“我若是见她,赵松就会杀了她!” 沈流霜一惊:“玉儿若回妖界,赵松如何找得到?” 那人道:“赵松给玉儿下了诅咒:玉儿一旦回妖界,就会死!——这也是我多年来不去找玉儿的原因。” 沈流霜骇然:“赵松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人道:“我不知道……也许跟十几年前清风岭上那场恶战有关。” “清风岭?”沈流霜十分熟悉这个地方。 那人道:“十六年前,清风岭上爆发过一场恶战……据说是上古神兽睚眦作乱人间,后被赵松和另外一个人合力收服。” 这里面又有赵松的事情! 还有睚眦的事情…… 沈流霜忽然觉得,十六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否则难以解释,那作乱人间的睚眦,竟然被封印在了他的体内! 然而,沈流霜并没有将睚眦的事情说出来。 …… “你问完我的问题了,该我问你了。”沈流霜道。 “的确是的。”那人道。 沈流霜问道:“你攻破了江洪县城以后,准备做什么。” 那人道:“你以诚待我,我也不会欺瞒你——我会屠城。” “为什么?”沈流霜骇然。 “我攻破江洪县城的目的,就是屠城。炎帝手下的什么所谓大将军,竟然三番五次地组织奴隶去妖界盗挖灵石,我无力阻止……既然如此,不如通过屠城这个法子,来给炎国一个教训!”那人道。 沈流霜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沈流霜曾经答应白月,说此事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然而,他想不出。 或者,并不是他想不出,而是他不愿想,不敢想。 如果说,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杀掉大将军! 可是,这不就和刺客的行径一样了么? 许丹青的告诫言犹在耳!他说什么?一戒背叛朝廷;二戒同门相残。如果刺杀大将军,岂不是要犯这五戒! 何况,自己武功低微,刺杀大将军的事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了的? 沈流霜沉默了。 “屠城这件事……如果能换来妖界和人界的和平,我觉得尚可接受。”沈流霜道。 “这就对了,”那人十分赞许沈流霜的理智:“死一个县城的人,能拯救更多的人,这值得。” “然而,我有个请求。”沈流霜道:“有几个人,你能不能留下。” 那人道:“你说说。” “有两个人是刺客,一个叫燕轻尘,一个叫朱万机。” “没问题。我本就说过,刺客的目的是刺杀大将军,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大将军。我们本是战友。”那人道。 “还有大概十多个人……,”沈流霜道:“是县令林如海一家……还有百夫长娄宁……” “你觉得呢?”那人的语气十分不悦:“是不是,只要这个县城里,你认识的人,就都要放过?” 沈流霜沉默,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不可能。 “你是个俗人,”那人道:“小人考虑自己,圣人考虑百姓,俗人考虑熟人。” “按你的说法,我是个俗人。” “我只给你一个名额来选择——你可以保住一个人。”那人道。 汤池铁城(十五) 只能保住一个人?沈流霜闭上了眼睛,无数人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然而最终让他放不下的,只有两个:“徒弟”林紫陌,和丫头香蕊。 县令林如海是不能独自苟活的——以他的个性来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自己保他也没有用。 他想起了一个人的话:“没什么选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话是白流锦说的。 白流锦是他的结拜兄弟,他总是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怎样去做,不像他一样,总是有许多羁绊和牵挂。 如果他在,会如何选择? “你好像有很多人选?”那人道。 “你若再不选,我可就要全杀了。” “林紫陌!”沈流霜忽然睁开了眼睛:“这是县令林如海的千金。你不要伤害她。” “好,”那人道:“那我们算是谈好了:你保证和那个燕轻尘不要再管我们的事情,我就不会动那个林紫陌。”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好。” 忽然之间,那幽黑的轩敞大殿不见了,紫檀木椅、漆红大柱、氤氲香炉,都不见了。 只有一个紫檀木盒,在乾坤袋中,沈流霜能感受得到。 阳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沈流霜飞身上了城。 “谈完了?”林如海问道。 “完了。”沈流霜道。这话听起来那么像双关。 “如何?” “他们要屠城。” 周围人无不骇然! 屠城的话提前说出口,这是逼这些人死战! 然而,这些人已经筋疲力竭,弓兵早已用光了箭,奇门兵也已经死伤大半。 “死战到底!”娄宁忽然大喊道,他举起佩刀,带着手下的士兵突围!只见雪狼们兔起鹘落,一阵撕咬,娄宁和士兵们都倒下了。 被包围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 林如海不知何时,掏出了三颗灵核,吞食了下去。 平常人吞食一颗灵核,便有极大风险会死,吞食三颗,那是必死无疑! 林如海的瞳仁变成了血红色!须发飘扬,官袍被体内游走的灵气鼓荡得飘飘生风。 雪狼们感受到这股灵力逼近,都有些惊慌地后退了一步。 林如海扭头看向沈流霜,表情和声音都变得异常恐怖:“沈公子,我已经无所牵挂了。我的女儿林紫陌,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沈流霜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只见林如海忽然脚下生风,像火蛇一样射了出去,一道剑光飞过,刺进了一头雪狼的喉咙里。 那雪狼的眼睛里满是惊疑:一个只是丹灵境界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 其余雪狼见势不妙,纷纷上前与林如海搏斗。 林如海此时身体无比迅捷,他左冲右突,虽然没有杀伤,却接连用身体撞飞了好几头雪狼。 以林如海为轴心,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形势瞬息万变,其他人根本无法去帮他。 只见林如海离城下那辆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流霜看出来了,他的目的是妖兽的头目! 果然,林如海整个人都忽然飞起,扑向那辆停在城下的马车! 雪狼以快著称,可是他们没想到林如海更快! 等那些雪狼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如海差不多已经到了马车上! 他要用身体撞碎这辆车! 一个虚耗见势不妙,忽然横挡在他身前,却被他一下子撞飞了。林如海宛如狂怒的老虎一般,再次扑向那辆车。 只听一声闷响,林如海被一头蜚兽撞出去十几丈远。 那蜚兽却因为这一撞,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上面,自己也撞死了。 然而,林如海没有死。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辆车。 他举起了剑,剑尖指向那辆马车! “我乃朝廷命官,是江洪县百姓的父母!你若想屠城,先杀了我!” 有七八头雪狼终于反应过来了,纷纷跳下城墙,隔在了林如海和那辆马车中间,眼睛警惕地瞪着这个缓缓前行的人,一时间,被他的凛然气势震慑住了,竟然忘了向他吐出风刃! “邦邦邦!”战鼓声想起来了,那些雪狼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向林如海吐出了风刃。 只听“乒乒乓乓”,一连串金石相击的声音,那些风刃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纷纷失了劲力,消失了。 林如海脸上、身上,被这些风刃割得血肉模糊,鲜血不住地渗了出来,根本无法辨认出他的脸。 他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 可是他手里的剑,依然指向那辆车。他的人,还在向前走着! 那些雪狼第二次向他吐出风刃! 那些风刃夹杂在一起,仿佛无数道凌空旋转的刀片! 只听“砰!”地一声,一道火焰墙挡住了那风刃的刀片! 沈流霜将身体里最后的灵力逼出来,释放出了这道火焰墙! “给他留个全尸吧。”沈流霜对对面的那些妖兽说道。 众人发现,林如海倒下了。 永远地倒下了…… 深深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心中。 一个士兵已经放下武器,跪下了。 “我们投降……请不要杀我们的家人……” “求求各位神仙,饶命……” 所有士兵都跪下了。 一头雪狼慢慢地走到一个士兵面前,轻轻吐了吐舌头,那人的面皮就没了! 只剩下一张骷髅脸! 燕轻尘大骇,强忍着腰部的疼痛,想要去阻止,却被沈流霜一把按住: “妖兽的主人说了,你是刺客,只要你不碍事,就不杀你。” “这就是你谈判的结果?”燕轻尘反问道:“这些……这些百姓们,这些士兵们,都是无辜的……他们……”燕轻尘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因为哽咽而说不出话。 沈流霜把燕轻尘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慰她。 “谁知,到最后,都是无用功。我们白白地忙活一场……” “不算白忙活,他们还答应,不杀林如海的女儿。林大人是好官,不能让他绝了后人……” 燕轻尘忽然抬头道:“那我们要好好对她,照顾她长大。” 沈流霜道:“好。”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着…… 又是一头雪狼,慢慢走向那跪着的士兵,仿佛死神降临。 忽然,一把长剑刺穿了那雪浪的咽喉! 好快的剑! 那剑仿佛有灵性一般,瞬间又抽回了。 那群雪狼如临大敌,向后退了十余步,来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沈流霜和燕轻尘同时回头,发现凌空飞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毒玉寒。 另外一个,沈流霜长大了嘴巴:白流锦! 两人落在了城墙上,许婉容因见到沈流霜和燕轻尘刚刚相拥的场景,有些不自在,半偏过去了一张脸。 “大哥!”沈流霜上前抱拳拱手。 白流锦哈哈大笑:“好小子,这么快就有意中人了,啊?” 沈流霜和燕轻尘的脸都红了一下。 白流锦又道:“现在事情太急,不跟你扯淡了,咱们抓紧把这些雪狼都清理了。” 沈流霜怔怔地看白流锦,白流锦一皱眉:“小子,这么不禁打,灵力用光了?那就好好在后面看着我吧,顺便也教你几招剑法。” 白流锦和许婉容仿佛十分有默契一样,两人如一蝉两翼一样纷飞左右,一人持一长剑,掠过那群雪狼的上空。 过了好长一会儿,有两头雪狼的颈部,喷出了鲜血! 沈流霜又一次赞叹道:“好快的剑!” 燕轻尘在一旁道:“这是云剑!” “云剑?” “云剑刺客!”燕轻尘笃定地说道:“这剑法,我母亲跟我讲过。” “云剑刺客用的是最普通的剑,可是云剑刺客却一点都不普通。他们不像其他刺客一样以家族为门派,云剑刺客无所谓家族,所有纳投名状的,都可以成为云剑刺客。” “什么投名状?”沈流霜问道,忽然他想起来了,几乎和燕轻尘一起说出: “割掉左耳!” 沈流霜说完,自己不自觉地看向了白流锦。 那些雪狼,之前对付林如海,也早已疲惫不堪了,现在又来了这两个高深莫测的人物,自然有些招架不住。 白流锦和许婉容,两人持剑,进入狼群,一路冲杀下来,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四五头狼被杀死。 只剩下四头雪狼,还在苟延残喘了。 “慢着!”车厢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沈流霜知道,这是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 白流锦似乎也有些累了,他将长剑插入剑鞘,抱着臂向车厢道:“什么事儿啊老头?” 车厢里的人却没理白流锦,道:“沈流霜,这两位,可是你的朋友?” 沈流霜道:“是。” 那人问道:“也是刺客?” 沈流霜道:“是。” 那人道:“那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应该让他们住手。”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他们说道:“大哥,许姑娘,两位还请住手吧。” 白流锦抱着臂,斜眼看沈流霜:“怎么了,有难言之隐?” 沈流霜低下了头:“是。” 白流锦道:“说说。” 沈流霜疑惑地抬起头:白流锦既然知道是难言之隐,为何还要让自己说? 白流锦道:“既然是难言之隐,就必然怀有私心,我猜得有没有错?” 沈流霜点点头,苦笑:“的确。” 白流锦道:“是谁?” 白流锦不问是什么,而是问是谁,显然,他已经猜出了沈流霜的难言之隐是什么。 沈流霜道:“江洪县的这一任县令林如海,是个好官。” 白流锦道:“我当然知道。” 沈流霜道:“我要给这个县令,留个后人。” 白流锦一皱眉:“那个丫头?” 沈流霜道:“对。” 白流锦道:“不过,我也想救一个人。” 沈流霜问:“谁?” 白流锦道:“林大人有个丫头,叫香蕊。” 汤池铁城(十六) 如果说,能保得住两个人的话,沈流霜一定会加上香蕊。 可是只能保住一个人。 更何况,自己已经答应了县令林如海:要照顾好林紫陌! 白流锦道:“我要救她,只因她是我的亲妹妹。” 沈流霜蓦然抬头。 白流锦道:“否则我也不会大老远,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说动,来到这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来。” 白流锦所说的“毫不相干的人”,即许婉容,这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即江洪县。 “看来你们有分歧了。”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正从那车厢里传来。 白流锦侧过头去乜了一眼:“阁下行将就木之人,有何高论?” 那妖对白流锦的讽刺毫不在意,只是道:“我是否行将就木,尚未可知。不过,你们兄弟二人的嫌隙,恐怕要从此生根了。” 那妖说完这话,众人便感到脚下一阵震颤,仿佛地震一般。只见那四个巨大的人性凿齿,在十丈宽的南北大道上奔跑,前两个凿齿,带着两个人:林紫陌和香蕊! 比他们身体大一倍的凿齿一手托着这两人的下肢,另一只手用虎口紧紧卡住这两个人的脖子,随时可以掐死他们。 “流霜哥哥!”那女孩儿一见到沈流霜,便梨花带雨地哭道。那凿齿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仅仅一只手指头,便按住了林紫陌的小嘴。 然而,另一个人——香蕊,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沈流霜身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流锦! 两人十年未见,可香蕊却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同胞哥哥! 十年前,白秋实因忤逆大将军而被诛九族,林如海为白秋实求情,却也被贬到江洪县。 白秋实全家都被杀了,只有白流锦和香蕊,前者在奴仆的帮助下逃出生天,后者被林如海收养,一直伪装成奴仆,苟活至今。 那妖对白、沈二人道:“整个江洪县城百姓的命,对你们来说,恐怕都不及这两个人的性命更重要吧?” 香蕊和林紫陌分别被那凿齿用粗壮的肱二头肌箍住了身体,连呼吸都困难,只是用无尽哀怜的目光看向城头上这两个人。 那人继续说道:“这两个人,我只能保一个,你们两个选吧。”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二桃杀三士,其计之歹毒,不过如此。 沈流霜想起了赵兴学家里豢养的猴子,为了一只香蕉而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他和白流锦,都是那只猴子。 但,香蕊和林紫陌,谁是那只幸运的香蕉呢? 这几乎已成一个死局:香蕊和林紫陌,只能保住一个。而要保住香蕊的白流锦和要保住林紫陌的沈流霜,又都势在必得。 两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两个的笑话。 可是,这一刻,谁都不能退让。 林紫陌和香蕊都紧张地看着城楼上的两个人。林紫陌早已泪如泉涌,而香蕊却因喉咙干涩而说不出话来。 白流锦面色凝重,问道:“小子,叫你放弃林紫陌,有多难?” “比让我去死还难,”沈流霜道:“我师父教导过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林如海,就不能食言而肥。” 白流锦道:“好,是条汉子。我白流锦没有拜错兄弟。”说完,他“刷”地掏出长剑,剑尖虚点沈流霜的胸膛:“你要不要与我斗一斗?” 沈流霜刚刚见过白流锦的剑法,那是与许婉容不相上下的剑法——沈流霜根本赢不了。更何况,沈流霜现在已经筋疲力竭,而白流锦却精力充沛,这一战,自己半分把握都没有。 沈流霜却迎向白流锦的目光道:“好。” 白流锦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你根本斗不过我?” 沈流霜道:“知道。” 白流锦道:“知道还要斗?” 沈流霜道:“我们是兄弟,兄弟阋墙,让人笑话。我们就点到为止吧。” 白流锦道:“不行。” 沈流霜问道:“为什么?” 白流锦道:“你看我用的是什么剑?” 沈流霜道:“你用的是云剑。” 白流锦道:“不错。我是个云剑刺客。你知道,云剑刺客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沈流霜道:“我不知道。” 白流锦道:“刺客的目的,就是刺杀,所以刺客的剑,有去无回,有放无收。刺客从来就不讲究什么‘点到为止’,只有‘杀人如芥’!” 沈流霜沉默。 白流锦道:“这样,你还要跟我吗?” 沈流霜道:“要。” “不要!”沈流霜的颅内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燕轻尘传音入密给他的。 沈流霜却道:“这件事你不要管,我死不了。”说完,沈流霜给了燕轻尘一个肯定的眼神。 白流锦道:“你还是要给那个县令一个交代,哪怕是用自己的命?” 沈流霜道:“我本是个奴才,我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白流锦道:“在你的眼里,你的命确实不值钱。可是在这姑娘的眼里呢?”白流锦长剑遥指燕轻尘:“在她的眼里,你的命比什么都要金贵。” 沈流霜略一转头,看到了燕轻尘担忧的神色,可是燕轻尘转过头去,并不看沈流霜。 白流锦摇头道:“废话实在太多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要与我斗?” 沈流霜道:“要!” 只听“刷”地一剑,白流锦的云剑便刺了过来! 沈流霜靠“光魔眼”早就看清了白流锦云剑的动作,向后一退,堪堪避开了。 白流锦的第二剑,速度更是比第一剑要迅疾无比!沈流霜身体哪有剑快,这次却被那云剑割出了一道口子! 然而,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紧随而来! 沈流霜的身上被割出了四处伤口! 沈流霜见势不妙,慌忙落下城去,双脚钉在了城墙上,开始在城墙上疾奔。 可是白流锦的剑比他的人还快! 第六剑、第七剑又在沈流霜两腿上刺出了两道口子!沈流霜已吃不住力,身体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那凿齿脚下。 “流霜哥哥!”那凿齿手掌中的女娃娃大声哭泣了起来:“流霜哥哥,你不要死啊……” 沈流霜沈流霜的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地方,几乎全是血洞……幸亏沈流霜的皮肉淬炼不错,否则这些伤口全都要贯穿! 白流锦道:“兄弟,我不想杀你,你现在放弃救林紫陌,还来得及。” 沈流霜道:“我师父教导我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流锦道:“什么狗屁的话!你还听说过一句话吧?‘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你刚才躲开了我许多致命一击,算是你命大,可是接下来,你躲不开了!我最后问你一句:还要不要跟我斗了!” “要……”沈流霜有气无力。 白流锦气道:“你简直就是个傻子,疯子!” 说完,白流锦的剑又一次刺出,直取沈流霜的胸口。 然而,这一剑在常人看来竟然比一个幼*童刺出的剑还要慢…… 难道说白流锦手下留情了? 没有!在外人看来,这一剑是慢了,却没想到,这一剑才是真的快。因为白流锦这一剑刺出,沈流霜身上多了十二个血洞! 实际上,白流锦一剑刺出了十二下! 沈流霜看起来好像一个血人,浑身都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伤口在哪里 沈流霜彻底没了气息。 死了?死了! 燕轻尘早已是满脸泪痕,她扑在了沈流霜身上,大哭起来。 其余人见到此景,无不耸然动容。 白流锦长剑收回,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对着马车道:“你把香蕊放了吧。放了她,我这就走。” 那车厢里的人道:“没想到,昔日清正廉明的白巡抚的后人,竟然落到了如此下场。我看炎国的气运,是不远了。” 香蕊浑身早已瘫软,白流锦向香蕊走了过去,扶住了她,给她喂了一颗造化丸。 香蕊逐渐幽幽醒转过来。 “哥哥……” 为了避免香蕊暴露身份,两人十多年未见。可是这两人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一见到对方,便知道自己和对方是同胞兄妹! 白流锦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毯子,让香蕊就地靠着城墙坐下休息。 车厢里传来了声音:“你还不走?” 白流锦回身望着那车厢道:“当然走——只不过,是杀了你以后,再走!” 说完这句话,白流锦的长剑脱离了他的手,直刺那车厢! 而在另一边,一个人影从地上暴起! 是沈流霜! 沈流霜手里有一把匕首,直刺向他正上方的凿齿的胸膛! 凿齿身躯庞大,可是智力却低下,他没想到一个已死之人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沈流霜不是死了吗? 在外人看来,他是死了。他浑身都是伤口。 可是他没有致命伤。 燕轻尘之所以要伏在沈流霜的“尸体”上大哭,就是为了掩盖他身体上没有致命伤的这件事。 这个计划,是沈流霜通过传音入密告诉燕轻尘,燕轻尘又通过在城墙上蘸着自己的血来写字,告诉白流锦的。 凿齿青黑色的胸肌上,流出了一丝鲜血,旋即发出一声惨痛的长啸,向后轰然倒地! 于此同时,凿齿的手也松开了,林紫陌惊呼一声,从七尺高的地方摔在了地上。 “呜呜呜……好痛啊……”林紫陌大声哭泣起来。 和林紫陌一起摔在地上的,是沈流霜。 沈流霜的这一击,用光了他最后的力气,是真的不能再起来了。 汤池铁城(十七) 众人见沈流霜和白流锦兄弟二人并未阋墙,顿时士气大振。士兵、乡勇都纷纷拿起武器,与余下的几匹雪狼对峙着。而对于化灵境界的许婉容来说,余下的这些雪狼早已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用剑全收拾了。 经此,二十头雪狼全被杀死,只剩下了三只惶恐不安的蜚兽,一个虚耗,和三头蠢笨的凿齿。妖兽进攻的主力完全没有了,不过,想要全部吃掉他们,却也并非易事。 那些妖兽不再进攻,三头蜚兽在后,三只凿齿在前,把虚耗和那车厢围在正中间,是一个防守的态势。 周围的军士、乡勇、百姓们,慢慢围了过来,把这些妖兽围在中间。 妖兽既然不进攻,而是采取这种防守的策略,他们自然也无法进攻。 只有燕轻尘没有在这人群中,她给沈流霜吃了一只造化丸,一直守在沈流霜身边。 白流锦在等,他给了燕轻尘造化丸,让她给沈流霜服下去。只要等沈流霜醒来,等燕轻尘伤好,他们便多一分胜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妖,也在等。 他终于等到了! 远远望去,江洪县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的白毛怪物! 白流锦回头望了一眼许婉容。许婉容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些来历不明的怪物。” 白流锦道:“他们不是来历不明。他们是去妖界挖掘灵石的怪物。不过被妖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婉容听完白流锦的叙说,眼神复杂了起来。 白流锦抽出长剑道:“看来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许婉容也抽出长剑道:“是的。” 那些白毛怪物一步一步逼近…… 然而,等到他们离对峙的人群大概二百步的时候,白流锦看到,这群怪物中间,竟有一个微胖的少年,正步履艰难地朝这里走来。 是朱万机! 城北刚刚破了,所有守城的军士、乡勇、百姓,全都死了。 只有朱万机没死。 这一点,连朱万机也奇怪。 他不知道的是,朱万机的父亲朱千机,曾经找妖兽的某个小头领做过一笔交易。 就是这笔交易,救了朱万机的命! 来的妖兽密密麻麻,足有五百。 就在此时,妖兽车厢中传来一声命令:“进攻!” 战鼓声响起来了!所有人都感到心慌意乱起来。 三头蜚兽气喘如牛,四蹄刨着地面,忽然疾风一样冲向人群中,顿时冲飞了好多百姓和乡勇。另外三头凿齿,也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手臂大开大合,仿佛秋风扫叶一样,扫开了人群。 很快,尸潮涌了上来,慌乱中,白流锦和许婉容已无法分得清方位,只是凭本能,在人群中厮杀。以他们的功夫,自保完全没有问题,可是那些被屠杀的百姓和士兵,他们是无暇顾及了,于是各自退到城墙的角落里,来保护燕轻尘和沈流霜,以及他们身后的林紫陌和香蕊。 与其说这是战斗,不如说,这是屠杀。 屠城,就在眼皮子底下进行着。他们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后来,他们发现,这些妖灵,已经完全不顾及他们了,只是追杀着四散奔逃的百姓…… 沈流霜终于能够睁开眼睛了。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遍野哀鸿。 此时正是午时三刻,白日当空,阳光照在雪上,江洪县明晃晃一片。传说阴气最衰,阳气最盛,据说死去的人,魂魄顿时消散,连鬼都做不成。 可是沈流霜无力阻止。 耳边传来了林紫陌的哭声:“师父,你快救救他们呀!他们都是炎国的子民,都是我们要保护的人呀!爹爹呢?爹爹说他一直在这里崖……” 这七个人,听到这话,都默不作声。 什么叫做有心无力?这就叫做有心无力。 这场屠杀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江洪县城里,已经连一条人命都不剩下了。 所有妖灵集结在一起。 那车厢里传出了声音: “在场的各位,朱公子、白公子、许姑娘、燕姑娘,都是刺客,我说过,我不杀;沈公子,是我未来的女婿,我也不杀。只剩下了这两个地地道道的江洪县人,我只答应姓沈的这小子,只留一条命。你们兄弟两个商量一下,送出谁来?” 沈流霜和白流锦的目光碰了一下,互相注视着对方,良久。 所有的一切,计谋也好,诡诈也好,在实力碾压下都是无用功!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来吧。”一个声音说道。 是香蕊。 香蕊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毕竟,我是个丫鬟。” “香蕊姐姐!”林紫陌啼哭一声:“不要……” 香蕊转过身来,把林紫陌拥入怀中:“你今后要坚强,要听师父的话,不要任性……” “可是我不要你死!”林紫陌道。 香蕊道:“姐姐不是去死,姐姐不过是有事情……”说到这里,香蕊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转身便走。 白流锦伸出剑鞘,拦住了香蕊,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柔情,刚要说什么,却被香蕊打断了:“哥哥,许多年没见,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永别。” 白流锦皱着眉,道:“你不能死。要死,也应该是那个叫林紫陌的去死!” 香蕊轻轻摇头,道:“当年,我们的父亲得罪了大将军,因此被诛九族。是林如海林大人替我们父亲求情。后来,我被林大人收养。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得当他们家唯一的丫鬟。林大人对我视如己出,我们都欠林大人一家的……如今林大人唯一的后人有难,我不能这样苟且偷生……” 白流锦听她这么说,内心更加纠结,恨恨道:“我不管……我这么多年没有见你,就是为了保护你。如今来见你,也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死了,我来便没有意义!你不能死!你等着……” 香蕊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哥哥,你是不是想杀了林紫陌?这样我便不用死了?你若敢杀了她,我愧对林大人,我也一定要死!” 这两个同胞兄妹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尽管十多年未见,却都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思。 白流锦闭上了双眼,慢慢地放下了剑鞘。 香蕊是必死无疑了。 她慢慢走向沈流霜,沈流霜见她走来,挣扎着站起身来,用银冥弓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沈公子,拜托你照顾好紫陌。”香蕊道。 沈流霜百感交集,道:“我会的。” 香蕊道:“沈公子,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哦?” 香蕊道:“你这把银冥弓,用着,并不十分顺利。” 沈流霜道:我……没注意……“ 香蕊道:“只因,这把银冥弓的主人,是我。” 众人都有些吃惊。 香蕊道:“本命武器,通常是以血为媒介的。而这把弓里流淌的着的,是我的血。过一会儿,我死了,这把弓便没了主人。那时候,你与这把弓之间,举行血祭仪式,你便是这把弓新的主人。” 沈流霜肃然道:“我会好好用这把弓的。” 香蕊:“如何用?” 沈流霜正色道:“上雷泽战场,杀敌报国!” 香蕊嫣然一笑,走上前去,双臂绕到了沈流霜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沈公子……保重!” 香蕊似乎有无数话要对沈流霜讲,却忍住了,末了,她却转头向燕轻尘,微微一笑,道:“这位,是燕姑娘吧。” 燕轻尘虽然不认识香蕊,可是见她慷慨赴义的举动,也不禁佩服,于是也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香蕊姑娘尽管放心,有什么交待,我在所不辞!” 香蕊道:“燕姑娘,我能看得出来,你……你会照顾好沈公子的,是么?” 燕轻尘听得出来她的意思,脸色略微红了一下,却也十分郑重地说道:“我会的。” 香蕊冲燕轻尘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群妖灵。 一群白毛怪物挡住了香蕊的身影,幽蓝色的眼光里,仿佛有无尽的哀伤。 车厢里的人说道:“我的事情完了。我该走了。”说完这句话,只听蜚兽的四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然后是车轮辚辚的声音,这些妖兽一瞬间失去了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了谦恭温顺的奴仆,侍奉着那辆车离去。 众人只是默默不语,目送着马车离去。 夜。 一豆火光燃起,火光下,一根棉线穿过针眼。一条拇指粗的白蛇,正出神地望着这根棉线。 “明镜高悬”的匾额逐渐显露出来,这里是县衙大堂——整个江洪县城唯一一个没有尸体的地方。 沈流霜依靠在墙壁上,见燕轻尘正笨拙地做着这手工活。 “你从来没有做过女红?”沈流霜问道。 燕轻尘眼睛依旧紧盯着线头:“当然,我在百香谷可是掌门人最得意的接班人,怎么可能想到要做这种事情。” 沈流霜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燕轻尘看了一眼坐在公堂正中央正在发愣的林紫陌,道:“这小姑娘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便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师徒就这么狼狈地走一路,至少,她也得有一件完整的衣服穿。” 沈流霜道:“那我替她谢谢你。” 燕轻尘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紫陌的衣服补好了。 “紫陌,你来呀,衣服好了。”燕轻尘笑着叫林紫陌过来。 林紫陌一见到燕轻尘招呼她的手势,一下子哭了出来。 燕轻尘以为吓到她了,便赶紧过去抱住了林紫陌:“怎么了,小妹妹?” 林紫陌哽咽着说道:“你……你刚才太像我的香蕊姐姐了……我想她了……我也怕你离开我……” 燕轻尘拍着林紫陌的后背,道:“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我不会离开你……” 同心同德(一) “白大哥回流云山庄,朱公子要回千机堡。接下来你准备去那里?”沈流霜问燕轻尘。 “百香谷是肯定回不去了,”燕轻尘道:“我这次出来,已经违背了掌门的意愿,要是让她知道,我不仅救你出来,还去帮忙守江洪县城,恐怕母亲会震怒吧……” “你母亲震怒的后果是什么?”沈流霜问道。 “不知道……大概会关禁闭吧。上次我配香,只配错了一味药,她就罚我关了五天禁闭。这次,恐怕没有十天半月,出不来了。” “那你就不准备回去了?” “不回去了,”燕轻尘道:“反正百香谷的姑娘们,十四岁便可以出谷,我这也不算是忤逆。” 沈流霜道:“那,你和我一起走吧?” 沈流霜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脸有些红。因为他知道,朱万机刚刚邀请燕轻尘去他们的千机堡来,却被燕轻尘以“不想总呆在一个地方为由”拒绝了。 燕轻尘想了想,问道:“你要去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沈流霜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有要办的事情,不在白象观,我回去也没用。我的全家也都被杀了,也无所谓家。江洪县的军营本来也算是我第二个家,可是也被毁掉了。总之,我没地方去。” 燕轻尘:“那最好,我不喜欢总在一个地方。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百香谷中,很少出谷,整天与花花草草打交道,都快要闷死了。” 这就算是同意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暖融融的,目光碰到一起,脸颊上都生了红晕,又赶紧各自移开。 “不过,百香谷的人,试炼也是有任务的,”燕轻尘道:“任务就是,找到一株百香谷从未见过的花。” “比如无影花?”沈流霜忽然想起了许多天以前,他到百香谷中,听到燕轻尘拿无影花来作比喻的事情。 “嗯,”燕轻尘傻笑道:“原来你听到了。” 朱万机坐在自己制成的躺椅上假寐,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老大不痛快,于是坐起来提笔写信: “孩儿不肖,那燕轻尘看来已经属意沈流霜,我没什么机会了。我明日便回千机堡,请父亲为我另觅佳偶。”写完,便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纸鸢,将信纸绑到了纸鸢上面,出了洞口,将它放飞了。 纸鸢速度极快,一飞冲天,没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到半个时辰,那纸鸢又飞了回来,直落在朱万机手里,里面也有一封信: “你爹我十四岁的时候,被你爷爷扔出了千机堡试炼,如今你也该历练历练了,随时写信给我就行。我看沈流霜那小子人心地不坏,你和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你就跟他走吧!毕竟咱们家,将来还得你做顶梁柱。至于女子,若能领回家来,我和你娘替你把关,若不能领回家来,我托人给你说媒,总不至于你没媳妇!” 信件后面,又附上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朱万机看完这封信,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儿,嘴里嘟囔着:“试炼,试炼,也不知道,这试炼是为了炼武功,还是消磨时间!” 正在这时候,空中又来了一只纸鸢,朱万机将纸鸢上的信拆下来,只见上面写着: “知道你对试炼这个安排有不满。其实试炼,炼的不仅仅是武功,更多的是心智。一个人只有经历了世间的爱恨情仇,才能变得成熟起来,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怎样去做。所谓试炼,便是这个意思。” 便走到沈流霜面前,道:“沈兄弟,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沈流霜对这个朱万机一向十分有好感,知道他此时估计要跟自己一起走了,于是说道:“我没有地方呆着,但是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师父有个徒弟叫玉儿,她现在百鬼山养伤,我要去接她回来。我师父现在不知所踪,等我接完玉儿,还要去找我师父。” 朱万机见沈流霜说的这两桩事情,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于是纠结再三,不知道要不要跟沈流霜一起走。结果沈流霜看出来朱万机的纠结,热情邀请他同行,朱万机这才勉强答应。 正在沈流霜叙说自己身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哒哒”的敲击地面的声音。 几人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江洪县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哪里来的这种声音? 沈流霜赶紧传音入密给燕轻尘道:“带着林紫陌到东花厅去找许婉容,她修为最高,让她来保护林紫陌!” 燕轻尘虽然知道沈流霜此举是为了让自己远离是非之地,可是她却不想做这件事情:她总觉得许婉容看她的眼神中带着许多敌意,自己并不愿意与她打交道。 “想什么呢?快去!”沈流霜的语气并不温柔。 虽然沈流霜和朱万机灵力修为不高,可是他们毕竟是两个男人,关键时刻,还得他们上。 朱万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奇怪的玩意儿,是底端用系着的棉线连起来的两个竹筒。朱万机把其中一个扣在地上,另一个扣在自己的耳朵里,凝神细听,道:“这是马蹄声。” 沈流霜和朱万机躲在大堂的角落里,朱万机又道:“来了一个马队,铁蹄子,肯定是人,不是妖——这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沈流霜奇怪道:“他们来做什么?” 朱万机正想说话,只听外面有人叫嚷起来,于是赶紧和沈流霜飞身上了房梁,静观其变。 一队十二个下马的骑兵进了大堂,领头的那个道:“这地方倒是干净,一具尸体都没有。” “头儿,兄弟们赶了一天路,今晚就在这儿睡下吧。”后面的士兵道:“这个穷地方,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咱们就只能睡在这儿了。” “行,就睡着儿吧。”领头那个道:“你去后院儿看看,有马槽没有,有的话喂喂马,再去县令的房间里看看有没有死人,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吃的。一会儿回来报告。” “是!”那个士兵听完命令便跑了。其余十一个骑兵脱下了沉重的甲胄和战靴,摆在地上,就地躺下休息了。 “等等!”那领头的骑兵忽然道。 “怎么了,头儿?”那兵回头问道。 “这儿有个纸风筝!”那领头的骑兵道。 “您看的没错,头儿!”那兵嬉皮笑脸道,仿佛在讽刺长官这根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儿。 “你见过哪家县衙,这里会放一只纸风筝?”那长官问道。 朱万机的冷汗都下来了:那是他的纸鸢! 这时候,沈流霜忽然说话了:“那是我的。”说完,便跳了下去。 众骑兵训练有素,见到有陌生人说话,赶紧起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环首刀,做出一副防备的样子。 沈流霜轻笑了一下:“诸位,妖已经走了,我们还要自相残杀?” 那领头的骑兵是个英武的汉子,听沈流霜这么说,道:“你是谁?” “我是守城的士兵。”沈流霜道。其实他这样说也不算撒谎。 “既然如此,你说说,这座县城里,守城的兵有哪些人?” “刀盾兵一百,奇门兵一百,弓兵一百零一。” “胡说,弓兵只有一百,哪里来的什么一百零一?” “我就是多出来的那个。”沈流霜道。 那骑兵接下来盘问沈流霜一些事情,沈流霜由于在军队中呆过,所以都能一一对答。 那些骑兵见他是自己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不再刀兵相向。 “原来是自己人啊!”那骑兵头子笑着去拍沈流霜的肩膀,以示友好,可是这一下却有千钧之力! 沈流霜警觉地后退一步。 “元灵之境!”沈流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来者不善! 骑兵队长忽然道:“听我命令!将此人格杀!” 其余人一下子听得懵了,几人甚至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疑惑道:“队长,您……您说什么?” 队长回头问道:“我们是谁的兵?” 其他人道:“当然是高大人的兵!” “说得对!”队长道:“既然知道如此,便替我杀了他!” “为什么啊!”其他士兵还是不理解。 队长道:“你们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其余人:“不是为了救援江洪县么……” 队长道:“对,可是江洪县城破了,我们来救援江洪县还有意义吗?” “没意义了……”几个骑兵道:“可是那也不能杀人啊……” 队长道:“我问你们,我们既然是高大人的兵,应不应该替高大人着想?” “应该!” 队长道:“高大人和大将军是死敌。这次江洪县城陷落,举朝都认为这是大将军造成的!可是江洪县若存有一兵一卒,城池就不算破;城池未破,这大将军的罪就不成立。若想把大将军的罪做实了,就必须保证这江洪县内无一兵一卒、一鸡一犬!到时候,我们高大人在朝廷上便有在炎帝面前扳倒大将军的可能,听懂了吗?” 站在那队长面前的沈流霜和在暗处的朱万机听得都是一身冷汗: 原来,那个所谓的高大人,为了坐实政治对手的罪名,不惜杀害自己人! 沈流霜此前一直以为,既然那个什么大将军是坏人,那么他的政治对手必定是好人。可如今发现,这么想实在是太幼稚了。“坏”和“好”这种简单的标签,从来就不适用于政治*斗争。 这几个骑兵这才想明白这层利害关系:怪不得队长一路上并不快马加鞭地救援,而是蜗行牛步,走马观花,等到江洪县城破才来。原来他们的任务,表面上看,是救援江洪县,实际上,是替妖兽赶尽杀绝! 这朝廷内部相互倾轧的复杂性,果然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同心同德(二) 其余十一个骑兵虽然不理解,但是这毕竟是军令,于是马上做出行动:穿好铠甲,蹬上战靴,把沈流霜围成一个圈。 沈流霜知道那领头的骑兵队长是元灵境界,他的手下人估计也至少是丹灵境界。这下子,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些骑兵没有因为沈流霜只有一个人而轻举妄动,而是逐渐缩小着包围圈:他们久经战阵,知道就算沈流霜是化灵之境,遇到这样的军阵,也不可能逃脱得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些骑兵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有些甜,让人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等到他们吸完这香气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迷香! 那骑兵队长也暗道不好:自己竟然忘了查看这小子有没有同伙! 这些骑兵,是上战场杀敌的骑兵,从来不与国内的刺客打交道,经验毕竟不足,这才会被这迷香摆了一道。 “快跑!”沈流霜颅内响起了燕轻尘的声音。 想不了那么多了,沈流霜使出最大力气,瞅准战阵之间的一个缺口,硬闯了出去。 正常情况下,那两个骑兵若见到沈流霜如此冲出去,只要把两把环首刀交叉在一起,就能挡得住。然而此时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动作却有些迟缓,两把刀还未交叉,便被沈流霜冲了出去,只是在沈流霜。身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刀口。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追!”那骑兵队长道。他这回长记性了,知道刺客人数少、实力差,可是阴谋诡计是真的多,于是让一众人等留下,自己跟着沈流霜冲了出去。 沈流霜在屋顶上急速奔跑,后面的骑兵队长紧随不舍。 那迷香还在起作用,即使是元灵境界的骑兵队长,在闻到这股迷香以后,却也感到头昏脑胀,再加上他浑身甲胄,十分沉重,因此只能勉强跟得上沈流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流霜发现,即使在迷香的作用下,自己依旧没有甩脱那骑兵队长。于是不再直线奔跑,而是以县衙为圆心,开始螺旋环形奔跑。 他的目的,在于缩短与燕轻尘的距离,好能联系得上她。 终于,沈流霜能够感到燕轻尘的灵力了,于是传音入密给她:“许婉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燕轻尘道:“这十一个人都是丹灵上等境界,且装备非常好,我们正与他们周旋,外面那个人就交给你了。” “谁来保护林紫陌?” “没有人!我们自顾不暇了。” 沈流霜听完,暗道一声不好,于是直线飞奔了出去。 他要把这个骑兵队长引离开,离林紫陌越远越好。 沈流霜飞往的方向,是城北。 沈流霜和那骑兵队长一直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迷香的作用也逐渐变小,骑兵队长的体力也逐渐恢复。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小…… 一盏茶的功夫,沈流霜便到了城北。 城北百姓和白毛怪物的尸体堆积如山,腐烂的尸体引来一堆堆苍蝇。沈流霜见此,不禁心生悲怆。然而,他却没时间感慨,只是掠过这些尸体堆,一路朝北而去。 然而那骑兵队长追至此地,却不再追了: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江洪县内没有活人,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他需要回到江洪县城内,找到沈流霜的同伙。 沈流霜看出了他的心思,出了城以后,便不再跑,而是踅了回来。 那骑兵队长见沈流霜踅了回来,又一皱眉头:这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觉得这样你追我赶十分愚蠢,于是十分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那骑兵队长在城下,沈流霜在城上。双方就在这尸体堆中互相望着,生怕对方再有什么举动。 一阵风吹来,尸体上的那些苍蝇“嗡”地散开来,飘来一阵恶臭。两个人几乎同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兄弟……我们换个地方对峙……”那骑兵队长道。 沈流霜其实也想,可是他知道,在这里,两个人都犯恶心,对他来说还更有利…… 那骑兵队长见沈流霜不答应,于是飞身上了城墙,去追赶沈流霜。 沈流霜见他追来,赶紧向北逃窜。 两人你追我赶,到了城北没有尸体的一处地方。 终于看起来不那么恶心了。 那骑兵队长一手拿刀,一手持盾,而沈流霜在离他十丈开外的地方,紧握着银冥弓,时时瞄准着那骑兵队长的脑袋。 那骑兵队长中了迷香,又呕吐了一番,早就没有了斗志。而且他虽是元灵境界,可是轻功并不是他擅长的,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追得上沈流霜。于是骑兵队长望着不远处沈流霜的身影喊道:“我看你也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的任务是确保江洪县没有人,你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 沈流霜道:“既然如此,你把我赶走就是,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骑兵队长道:“本是想杀了你更稳妥,也更省事,哪里想到你还有同伙,还能逃脱……” 沈流霜道:“你既然知道我有同伙,我跟你做笔交易,我回去带我的人走,你不要妨碍我们。” 骑兵队长道:“这个办法不错。也省得我们刀兵相见。” 沈流霜道:“可是,如何让我信得过你?” 骑兵队长道:“我还不信得过你呢!谁知道你是敌是友?我看,你就是炎国境内的刺客吧。我若是跟你回去,你能确保我不被刺杀?” 既然无法彼此信任,这笔交易便谈不成。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谁都不肯相让。 还是那骑兵队长打破了尴尬,毕竟他的任务紧——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杨公公派来的人就要到了:一定要那人把“江洪县已被屠城”的消息带回去! “我说,兄弟,我把刀收了,你这回该信得过我了吧?”那骑兵队长说完,便把刀入鞘。 沈流霜听他这么说,也把银冥弓收入了乾坤袋:“你在前边引路。” 那队长见沈流霜收了武器,于是半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在前边引路。 不一会儿,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县衙。 “兄弟们,先退出来吧。”骑兵队长站在房檐上,吹了一声哨子。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怎么回事?”那骑兵队长诧异道,又吹了一声哨子:“都出来吧!” 还是没有动静。 那骑兵队长见无人回应,冲沈流霜苦笑了一下,对沈流霜抱拳拱手道:“劳烦公子和我一起下去查看一下。” 于是沈流霜飞身上前,准备下去一探究竟。 结果就在沈流霜飞身过去的时候,那骑兵队长忽然发难,竟然从腰中掏出一个套马用的缰绳,一下子套住了沈流霜的脖子! “砰!”地一声,沈流霜重重地摔在了房顶。 “你!”沈流霜又惊又气。 那骑兵队长道:“我看你们刺客,也不是人人都懂得巧诈嘛,竟然被我这个新手算计了?” 沈流霜道:“你……非要斩尽杀绝?” 那骑兵队长道:“倒也不是。但是我已经猜到了,你们的人,已经把我的人给困住了。我得抓你回去换回他们。”说完,那骑兵队长把绳子往回一拽,沈流霜一下子被他拽到了身边接着,那骑兵队长便用随身携带的绳子,把沈流霜捆了个结结实实,只留了一个绳子头,自己死死地攥在手里。 那骑兵队长猜对了,这十一个人果然被那三个人困住了。 与其说是困住,不如说是自以为被困住了。他们和之前的沈流霜一样,都以为自己被关进了某个很黑很黑的地方,而实际上,他们依然在大堂里,只不过由于迷香的作用,暂时失去了视力而已。 朱万机用衙门大堂里的案几、桌椅、匾额等杂七杂八的物件,临时摆了一个八阵图,把那十一个人困在其中。那十一个人处处碰壁,还以为真的被关进了牢房里。 “你们三个刺客……”那骑兵队长忽然道:“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那些骑兵听到自家队长的声音,都高兴地站了起来,大声叫嚷:“队长,你没事?快来救救我们这些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小小的县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监狱!” 其余三人见到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沈流霜,都暗道不妙。燕轻尘头一个说话:“你什么条件?” 骑兵队长道:“你把他们几个放了,我把这小子给放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沈流霜是不得不救的,但是这十一个人若都放了,他们反过来对付自己,怎么办? 要知道,刚才他们在暗,这十一个人在明,他们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才把这十一个人困住的。此时一旦放虎归山,他们可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 那骑兵队长狠狠拽了一把绳子头:“快说,要不要做这笔交易!” 许婉容接话了:“我们有你手上十一条命,你却只有我们一条命,凭什么跟你换?” 那骑兵队长哈哈大笑道:“这十一个人是军人,他们随时可以去死。”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骑兵队长不耐烦了:“你们再不放了他,我可要掰断这小子的指骨了!”那骑兵队长说完,便把沈流霜的手臂拉了过来。 只听“咔嚓”一声,指骨碎裂! 然而,碎裂的不是沈流霜的指骨,而是那骑兵队长的指骨。 他的指骨是被蛇咬碎的! 白蛇! 是沈流霜的灵宠——龙寒。 原来,沈流霜被那套马的绳子套住,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能够接近这骑兵队长而不被怀疑。 其余三人趁此机会,赶紧飞身上前,一举将那骑兵队长擒拿住。 同心同德(三) 这十二个骑兵被许婉容逼着喝下了带有蛊虫的茶之后,都变得老老实实的,不敢轻举妄动——谁都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毒蛊刺客给他们下的是什么蛊虫。 只有许婉容自己知道,她给他们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蛊,只是普通的虫子罢了——真正的蛊虫哪有那么多?自己炼了这么多年的蛊,也只有三只蛊虫可用,哪里舍得放在他们身上? “怎么处理他们?”沈流霜问大家。 没想到这次许婉容倒主动说话了:“我来吧。” 其余人并没有什么异议,都主动后退了一步,算是默许了。 许婉容走到那骑兵队长面前,轻启朱唇:“我问,你答,若是有一句假话,我便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万蛊蚀心。” 骑兵队长连忙点头道:“明白,明白,保证不说假话!” 许婉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骑兵队长道:“我们兄弟十二个,本是雷泽战场上的骑兵小队,后来因朝廷有紧急的事情,我们被派来大辽州,现在在知府衙门效力。” 许婉容本想着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们,没想到这些人还是从雷泽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毕竟是为炎国立下过功劳的人,不能随便杀了,于是接着问:“什么人派你来的?” 骑兵队长道:“是大名府知府,高成河大人。” 许婉容皱了皱眉:“是接替白府台的那个高成河?” 白府台,即白承安,是白流锦和香蕊的父亲。连许婉容这种刺客都尊称他一声“府台”,可见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官。 骑兵队长道:“正是。” 许婉容听说,那高成河也算是个不错的官。一年前,几大刺客门派联合刺杀了大辽州巡抚,本可以顺便杀掉高成河的,然而组织上却决定留着他,毕竟他不是大将军的人,是朝廷的清流。 许婉容又问道:“今天你做的这件事,是高成河指使?” “不是!”骑兵队长连忙辩解:“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哪里能是高府台下的命令?是小的自己的决定。” 许婉容眼睛瞪大,做出凶恶的样子:“不要为你的上司脱罪,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谁知许婉容眼睛瞪大以后,不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恶,反而平添了几分可爱,竟然让那骑兵队长看得呆了,愣了好半天才回话:“小的不敢!这件事真的是小的自己要这么干的!” “哼,”许婉容道:“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骑兵队长道:“不瞒各位大侠,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除掉赵奢!” 赵奢,即大将军。那骑兵队长直呼其名,可见对其不屑。 许婉容没想到炎国内部竟然也有想除掉大将军的力量,于是道:“为什么要除他?” 骑兵队长:“赵奢之所以横行官场上百年,关键在于他深得炎帝信任。然而,这次妖族入侵,江洪县被屠城,这件事一旦传到炎帝的耳朵里,炎帝势必问责于赵奢!如此一来,赵奢便不能独揽大权,是时候还我炎国一片朗朗乾坤了!” 这番话,之前燕轻尘母亲的心腹夕瑶也曾说过。可是夕瑶毕竟是站在刺客的立场上说这番话的,然而,朝廷之内却也有人这样想,真是怪哉。这么说,刺客的目的,和朝中有些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然而接下来这番话,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前些天,我们被接连突破了两条防线,现在,炎黄两国只剩下一个雷泽!敌人随时都能越过雷泽打过来!” “现在全军在战场上苦苦支撑,说白了,不是为了战胜敌人,都是在等!等赵奢死!他一死,就无人主战了!他不主战,我们就能与黄国停战!” 听起来似乎荒唐,炎国处于下风,干嘛说停战,就能停战? 沈流霜问出这个疑问,骑兵队长道:“因为,炎国、黄国两国的战争,就是因为赵奢而起。赵奢为了到黄国境内搜刮灵石,逼着奴隶去黄国那里去偷,黄国屡次警告,赵奢都不理,黄国这才发动了战争!如果赵奢死掉,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这…… 难道说,朝廷中,也有不少人希望赵奢去死?和刺客一样? 不光许婉容,就连燕轻尘、沈流霜等人听完这番话,都耸然动容:这些骑兵所作所为虽然过分,可是他们毕竟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天下谋。这份心志,着实令人佩服。 “你们说怎么处理?”许婉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杀人如麻不假,可是作为一个刺客,杀人总要有理由。这些人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可是因此杀了他们,总觉得有些过分。 可是不杀他们,这些人的错误难道就不需要惩罚么? 燕轻尘发话了:“俗话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杀你们,可是你们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骑兵队长一脸茫然:“请问姑娘,什么代价……” 燕轻尘道:“把你们的乾坤袋都拿出来!” 周围这几个人也都明白了:原来,燕轻尘准备当一把强盗啊。 平时,这些刺客都是杀人的好手,可是从来没有谁想过当强盗。而燕轻尘自称是从不杀人的刺客,却有这样的心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里许婉容的灵力最高,因此让她来查看这些骑兵的乾坤袋再好不过了。 十二个人的乾坤袋都搜了,发现每个人的袋子里除了那些衣物、家书还有些战利品之外,都装着十几两银子,总共不到二百两。燕轻尘代表众人,全部“笑纳”。于是将这二百两银子分给众人,许婉容天生不爱钱财,她也不觉得钱有什么用,于是拒绝了。朱万机根本看不上这些钱,也拒绝了。于是燕轻尘和沈流霜把这二百两瓜分掉。 那些骑兵身上的装备也都是雷泽战场上常用的装备,谈不上多好,但是也都不赖。经过江洪县的保卫战,沈流霜甚至装备的重要性,兴奋地挨个去看每个人的装备: 不过,朱万机、燕轻尘、许婉容加上自己一共四个人,总不好自己一个人去挑装备,于是沈流霜回头看了看其他三人。 许婉容和燕轻尘表示没兴趣:她们是刺客,穿得要以轻便为主,这种笨重的盔甲可穿不惯。再说了,她们是女的,根本穿不下这男人的装备。 沈流霜回头再看朱万机,没想到这小子开口就是一句:“你快些挑吧,这些破铜烂铁,在我们家里到处都是。” 朱万机倒不是有意在燕轻尘面前表现自己,而是他们家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那领头的骑兵队长身上的甲胄,是百炼钢锁子甲,虽然说比身上的这身雪狼皮袄要笨重些,可是防护性能却很好,于是“笑纳”。他的战靴是赤铁打造,质地十分坚硬,防护性能应该不错,只是看起来有些笨重——怪不得这个元灵境界的人刚才追自己的时候还差点儿没追上。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也笑纳了。 关键是,这领头的骑兵队长有一个很漂亮的头盔,不知什么材质制造,通体紫黑色,还略微散着光芒,煞是漂亮。头盔护额上有饕餮图案:那饕餮正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咬什么东西。 带上这头盔,沈流霜感到精神为之一振,这跟头盔的材质有关么? 那骑兵队长自知这宝贝反正要被人家拿走,倒也不心疼,反而介绍道:“这头盔是我最好的东西了,是用昆仑紫鸦乌打造的,本身就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它头顶上有一个镶嵌口,可以镶嵌灵核。” 听他这么说,沈流霜连忙把乾坤袋中的灵核拿出来——这还是香蕊送给自己的。 沈流霜这时候才仔细端详起这枚灵核:这是一枚小拇指甲大小的菱形宝石,通体呈暗红色,摸上去滑滑腻腻的。 这时候,燕轻尘走过来,道:“这是鸡血核,可以镶嵌在这头盔上的。” 沈流霜将信将疑,把那鸡血核往那饕餮的嘴上面一放,只听“叮!”地一声,青铜的头盔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那鸡血核竟严丝合缝地镶嵌到了头盔里了! 这时候,沈流霜带上了头盔,忽然感到一股热流环绕全身,仿佛血液流动地更顺畅了,自己的精力也充沛起来。 “民间说打了鸡血,是不是这个意思……”沈流霜自言自语道。 这是丹灵鸡血核,镶嵌在有特定镶嵌口的装备上,可以提升人的生命力。 一堆装备扒下来,沈流霜发现自己拿的全是那骑兵队长的装备。换上这一身行头以后,自己竟然看起来也俨然是个年轻的将领。 “师父要是去战场上的话,肯定能当将军!”一个声音道。 众人回头,发现是林紫陌这个小鬼头出现了。原来,燕轻尘一直让她躲在角落里不要出声,可这时候她也已经发现没有什么危险了,还是出来说了句话。 “不过,这个将军,还缺一匹马。”林紫陌道。 “哦?”四个人一齐看向林紫陌。 马? 有了马,就不用耗费灵力,长途跋涉了呀。 众人于是赶紧出门去看。 只见十二匹威风凛凛的马正排成一排站在衙门门口。 不愧是军马,训练有素,即使没拴缰绳,没有食吃,也没有跑掉,更没有嘶鸣。 其中有一头通体枣红色的马,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是一匹上等的好马。 有了这些马,无论是去哪里,估计要快上许多了。 同心同德(四) 可是面对这四匹马,众人犯了难:接下来要去哪里? 燕轻尘虽说要找到一株百香谷没有的花,可是那种事情要看机遇的,不能立刻去找,而且,她已经明确表示会和沈流霜一起走,于是她不会拿主意。朱万机,他是被爹逼着出来“试炼”,至于试炼的目的是什么,他爹不说,他也不知道,此时他算是一个“无业游民”。至于许婉容,她是奉命来保护白蛇的,等到白蛇长大到丹灵境,不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她才可以离开。 其余三人都不拿主意,那接下来就该沈流霜拿主意了。 沈流霜此时最关心的,莫过于玉儿的身体。上次匆匆到鬼界看了一眼玉儿以后,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可是毕竟还是需要调养,自己去一趟鬼界,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于是,沈流霜将玉儿和自己的事情一并说了,只是省去了两人在鬼城酆都所做的那香艳的事情。 “而且,百鬼山毕竟是人、鬼、妖三界交界之处,若想找一些奇异的花草,去那里再合适不过了。” 听沈流霜这么说,燕轻尘自然是同意。朱万机依然没有表示,也就是表明了“你爱去哪去哪,我只是等我爸叫我回家”这样一个态度。许婉容这次出乎意料地表态:“鬼界是邪灵灵力充沛的地方,到了那里,不要忘了让白蛇多活动活动,等它成年,我取了它的蛇毒,我就走。” “既然没有异议,便出发吧。”沈流霜道。 “我有异议。”一个声音道。 众人这才看向刚才在一旁不说话的小姑娘——林紫陌。 “师父,既然我们是白象观的人,为什么不回白象观?” “因为……”沈流霜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他想说这三个人都是刺客,如果让许丹青看到自己竟然跟刺客在一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幺蛾子。然而,沈流霜没有这么说,只是道:“你的师爷不在,白象观回去了也没有人,所以就不回去了。” “可是,我们回去,不就是人吗?”林紫陌道:“正因为没有人,我们才要回去。师父,你不是说,白象观要重整旗鼓,必须要招好多人么?你还说,要给我招几个小伙伴,让我们一起学武功呢!” “我有这么说过么……”沈流霜抓狂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啊! 不过,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林紫陌又说道:“师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交往了这些刺客,会让师爷骂你不守门规啊……” 沈流霜又想起了他根本不愿意想的事情:五戒第二:不得勾结刺客! 沈流霜大惭:白象观的“五戒”可是自己亲口告诉林紫陌让她遵守的!如今自己却在她面前公然违背,以后这师父还怎么当啊…… 林紫陌:“可是师父,燕姐姐、许姐姐,还有朱哥哥,对我都很好。他们虽然是刺客,可是他们为了保住江洪县的百姓,都出了不少力。我的命,就是他们救的——所以,白象观的门规,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许胡说!”沈流霜道:“门规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的。这门规……这门规没有问题!”沈流霜不知道如何辩解,只能这样尴尬地搪塞过去。 燕轻尘摸了摸林紫陌的小脑袋:“有句话叫做‘凡事有经必有权,有法必有化’。大凡处理事情,有一成不变的经典戒律,就肯定有灵活变通的处理方式;有必须遵行的规章制度,就肯定有随机应变的解决办法。” “其实白象观的门规是没有问题的。白象观的五戒,怎么说来的?一戒背叛朝廷。二戒勾结刺客。三戒滥杀无辜。四戒欺师灭祖。五戒同门相残。可是,这五条戒律若是互相矛盾,怎么办?你就要知道,这五戒中,前一条若是经,后一条就是权。比如你的师弟,要谋害你的师父,这时候你要不要阻止他?这时候,你要知道,第四条戒律“不得欺师灭祖”是经,第五条戒律“不得同门相残”是权。这次刺客们联合起来对抗妖族,保卫朝廷。你师父为了朝廷,与刺客合作,这就叫有经有权。明白了吗?” 林紫陌本就聪明,听完这番话,不住地点头:“明白了。” 其实这番困惑何止是林紫陌有?沈流霜有,朱万机有,许婉容也有。如今听完燕轻尘这一番议论,众人都又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尤其是沈流霜,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有所不妥,可是听完这番话以后,他也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至少遇到许丹青,他有了三分底气。沈流霜甚至觉得,在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自己便亲自去找许丹青说透这件事。 可是转眼,林紫陌又有疑问了:“燕姐姐既然知道这番道理,为什么不跟我师爷说,让你们也入白象观呢?” 燕轻尘想了想,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理。许道长也许有他的考虑,至于如何去做,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眼前,还是玉儿姑娘的病要紧,是不是?” 林紫陌道:“嗯。我明白了。” 于是四个人上路。可能是刚才那一番话的作用,林紫陌更加亲近燕轻尘了,非要和她乘同一匹马。 “她都快成你的徒弟了。”沈流霜传音入密给燕轻尘。 燕轻尘道:“嫉妒啦?” “不是嫉妒,是佩服。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听了以后都受益匪浅,跟别提林紫陌了。她喜欢你也正常。” “她明显喜欢你更多一些,可能我只是她的导师,而你是她的榜样。”燕轻尘道:“人其实分为两种的,有的人能说大道理,却未必能做。有的人能践行大道理,却未必会说。” “过奖了。”沈流霜微微一笑道。 谁知燕轻尘正色道:“这不是过奖。说句难听的,你出身卑微,又遭遇如此大的身世变故,本应该成为一个悖逆狂徒,或者成为一个卑鄙小人,可是你却都没有。而是处事处处从大处着眼,这是天生的栋梁之材。” 经燕轻尘这么一说,沈流霜不禁感叹:其实,自己这样性格的养成,是跟许丹青和玉儿分不开的。 这四人都不会骑马,可是毕竟灵力修为高,用灵力辅助,使身体牢牢站在马背上,便算是会了一大半了。再加上那四匹军马十分聪明,也很快就领悟了主人的意图,没用得上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骑着马向南飞驰而去。 然而,马在走平路的时候,的确是一把好手,众人骑着这四匹马,很快便到了落木山脚下。然而一旦到了山上,这几匹马的行动便迟缓起来:马的膝盖在两只后腿上,前脚弯曲的是趾关节,因此这几匹马行进十分困难,朱万机的马在上山的过程中,甚至差点儿摔了一跤。不过,沈流霜所骑的那匹枣红大马,却不似其余人的坐骑一样蹩脚,走陡坡如履平地。 于是四人下马步行,沈流霜牵着那匹枣红大马,让林紫陌坐在上面。其余三匹马已经没有用了,于是燕轻尘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脑袋:“回到你们主人身边吧。”只见那三匹马一溜烟地跑掉了。 三个时辰以后,五人众终于到了百鬼山。然而此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百鬼山的山门早已关闭,因此五人众需要在此安歇一天,等待夜晚的到来。 按理说,风餐露宿本是一件苦差,众人已经打算好在此搭一个简陋的临时窝点了。然而朱万机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竟然搞出了一间房子! 朱万机虽然是丹灵境界,他的乾坤袋只能存少数几样东西,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朱万机带了根本不是一个乾坤袋。 而是二十多个! 乾坤袋的容量跟主人的灵力修为有关,对于未入丹灵之境的人,这布袋仅仅就是个布袋而已。对于入了丹灵境界的人来说,这布袋能装得下一麻袋的东西;对于元灵境界的人来说,这布袋装得下斗室之内的东西。总之,灵力越大,这布袋装的东西就越多。 朱万机的乾坤袋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别的乾坤袋。 乾坤袋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宝物,可是毕竟价格不菲,即使平价买卖,也要五百两银子。若不是机遇巧合,沈流霜到现在都未必有一个乾坤袋。而朱万机一下子掏出了二十多个乾坤袋,还是让众人无比震惊。 朱万机的乾坤袋,第一个用来装衣物,第二个用来装傀儡,其余的,要么用来装机关巧制的零件,要么用来装锯子斧子等工具,简直是个百宝箱。更重要的,是朱万机竟然随身携带着一些简易房间的基础材料。因此,没多一会儿,他便用这些基础材料鼓捣出了一间斗室。 更神奇的是,这间斗室,还有一把长几,几把椅子……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机关刺客从不与朝廷做对,却被朝廷列为七大刺客势力之一了。”沈流霜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们机关刺客有这么强的实力,竟然不与朝廷合作……这对于朝廷来说,就是最大的罪过!” 同心同德(五) 到了晚上,百鬼山邪灵充盈,所有人都感到有一丝不适,只有沈流霜例外——他的体内有邪灵之力,因此并不受此灵力干扰。 按照沈流霜的意思,众人不宜全部进入鬼界:毕竟,有灵力结界在,除了沈流霜,其他人进入鬼界,灵力会下降一个档次。沈流霜觉得,既然这是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完成。而燕轻尘,她想去鬼界打听关于奇花异草的事情,因此也想和沈流霜一同前往。 林紫陌十分怕鬼界,自然是不能让她去的,然而,林紫陌却也舍不得沈流霜。沈流霜见林紫陌泪眼汪汪的样子,便道:“拜托二位,照顾一下她……” 许婉容不置可否,朱万机见没有人应承,便拱手抱拳道:“去吧,我们……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完,朱万机从乾坤袋中掏出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林紫陌毕竟是孩子心性,很快就迷恋上了这些玩具。 于是沈流霜和燕轻尘进入鬼界。 燕轻尘作为迷香刺客,本来就跟鬼族有过合作,因此见到酆都街上那些面色青黑,一脸阴气的鬼魂并不特别害怕。沈流霜先去了那间煮人皮的小店,叫小二把自己的人皮给煮了,并询问燕轻尘要不要一起。燕轻尘见那些煮人的大锅着实有些怕人,于是拒绝了。 沈流霜昨日一战中,获得了不少白毛怪物的左耳,粗粗一算,有几百个,沈流霜给了十个左耳,一方面算是今晚煮人的报酬,另一方面算是作为对以前照顾的感谢。 离开了那间主人皮的小店,沈流霜便直奔客栈而去。 到了客栈以后,沈流霜先将身上的银子兑换了冥银,付清了这几天的房费,才奔楼上而去。 见到玉儿的那一刻,燕轻尘心里是不痛快的。 在沈流霜口中,玉儿姑娘是一个小丫鬟而已,然而这玉儿虽然此时看起来依旧十分虚弱,可是面容娇好清秀,竟隐隐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玉儿见有客人来到,便知道眼前这位头顶有两个小螺髻、眼瞳如秋水一般的女孩儿,便是沈流霜口中的燕轻尘了,于是在白月的搀扶下下床,给燕轻尘行了一礼。 不痛快归不痛快,可是礼数还是要到的,燕轻尘也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沈流霜将两人互相介绍一番,然后便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跟玉儿说了,尤其着重说了自己和玉儿的父亲想见的事情。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玉儿被掳掠去的时候太小,玉儿听到自己父亲的事情,记不得事,只是低眉顺眼,并未显示出十分悲痛的样子。倒是燕轻尘,听到这种事,不免要唏嘘感叹一番。 沈流霜这次来,是来接玉儿回白象观的。 燕轻尘这才知道,为什么沈流霜一定要让玉儿在这里治病。 玉儿是妖,对于她来说,回到妖界养病是最好的。可是玉儿被赵松下了诅咒,不能回到妖界,因此只能在这三界交接之处养伤。 玉儿在鬼界待的时间太长了,由于冥银和阳银的兑换比例太高,已经白白耗费了他不少银子。 临走前,燕轻尘问玉儿,关于鬼界中奇花异草的事情。玉儿说,酆都是三界交接之处,因此也是三界中奇货流通之处。有一个地方,叫做会市,三界珍奇,皆所积集。去那里,说不定能找到。 听到这个消息,燕轻尘自然不会放过,可是转眼间她就犯了难:“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啊……,只有一百多两,换成冥银,只有十几两,这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啊?” 沈流霜却问白月:“一只左耳能卖多少钱?” 白月道:“一两冥银吧——这是官家定价,但是左耳很珍贵,往往有价无市,在黑市上据说可以卖到二两冥银一只。” 不过鬼界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敢去黑市做买卖,还是走正常渠道吧。 沈流霜打开乾坤袋数了数,自己那天在江洪县割下来的左耳,大概…… 有三百多个! 换成冥银,可就是三百两啊! 沈流霜一下子感觉到自己好有钱……这些钱,除了可以给燕轻尘买奇花异草,还可以买些装备用来防身吧?沈流霜默默盘算着。 可是燕轻尘并不兴奋,毕竟那是沈流霜的钱。她有些后悔了——若是知道左耳在鬼界是硬通货,自己倒是也存一些啊。不过一想到割去人的左耳有些残忍,便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白月照顾玉儿的任务虽已完成,可是她与玉儿的感情却很浓,眼见玉儿要被接走了,自己有些舍不得,便主动请缨,愿意为众人带路,一起去会市。 沈流霜和白月一起,把左耳兑换成冥银以后,沈流霜感到一下子有了不少底气,破天荒地叫了雇了一辆马车,把众人拉到了会市。 果然是三界会市之处,这里十分热闹。正中一条大道足有十丈宽,两侧店铺和几排纵横的地摊都铺排开来,卖剑的、卖弓的、卖灵核的、卖灵石的、卖甲胄的、卖矿石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人、鬼、妖,杂七杂八、三教九流就在这市场里来回转悠。放眼望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热闹得很。 沈流霜虽然谈不上身经百战,可是战斗经验也算充足了。他深知打仗时候装备的重要性,便颇有心思找几家店铺买些趁手的装备。自己现在有一个紫黑色的头盔,那个骑兵队长都说这是个化灵境界级别的宝物,想要淘到比它更好的宝物,估计是不可能了,就算可能,估计这三千两银子也不够用。其余部分,平时穿的,是一件保护胸膛的雪狼皮制的冬衣,虽然是冬衣,可是却很透气,堪称冬暖夏凉,也无需更换。看下来,自己再需要一条裤子,一双鞋,便足够了。 于是沈流霜到了一家极为气派的店里,准备买一双鞋。无论在人界,还是在鬼界、妖界,但凡大一点的店铺,伙计总是有一身看人下菜碟的本事。那伙计见沈流霜外面穿得普通,并不耐烦他,只是随口应答着。不过接着进来三个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而且都好像是跟着沈流霜来的。伙计不敢怠慢,赶紧上去招呼。 这小店里经营的鞋,不是凡品,大都是有特殊功用的鞋子。沈流霜匆匆看了一眼,选定了一双看起来和普通公子王孙穿的流云履。店伙计眉开眼笑地介绍道:“公子好眼力,这流云履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十分特别,其实穿上去,可以提升轻功,可以说是大侠们最爱的装备了。” 沈流霜穿上去试了试,果然,行走时,这鞋里仿佛有一种力量托着自己,使行动更加轻便了。沈流霜反过来施展重功,却也发现,这鞋仿佛与双脚融为一体,帮助自己吸得更牢。 “这鞋,多少钱?” 伙计嘿嘿笑道:“不讲价,冥银一百两。” 沈流霜道:“那好,我买了。” 冥银一百两的鞋,说买就买,今天真是遇到财神爷了。那伙计赶紧把这四人请到一张八仙桌旁,给每人上了一杯表面上浮着一层碎肉的人血茶。 除了燕轻尘,其余三人很自然地把茶饮了。沈流霜劝她,她也只是摇头,并不敢喝。 伙计问沈流霜还缺什么,沈流霜道:“关于弓箭的物件,你们有什么?” “呦,客官,您可来对了,我们这店的铁匠,是退伍的老弓兵,打造弓箭那是天下一流……”沈流霜知道,这种话都是假的,若自己问的是关于剑的物件,这伙计又该编造这店里的铁匠是个不世出的大侠了。 沈流霜有一把玄铁弓,可是却缺少箭。朱万机给他设计了一种缴,可以循环使用,可是速度毕竟太慢,而且那缴还容易卡在敌人体内,拔不出来。不过,根据伙计的介绍,它们卖的不是箭,而是箭袋。那箭袋可以用弓箭主人的灵力,自动变成箭,这样,只要箭主人的灵力够用,箭就够用。 几十个不同属性、档次的箭袋呈现在沈流霜面前。 有玄冰箭,虽然伤害不高,可是就算射不死敌人,也能瞬间冰冻住敌人的血液,让其减慢速度。 有流火箭,火焰伤害奇高,这自然不必多言。 有毒蛛箭。毒箭的类型比较多,有的毒箭,可以让敌人产生幻觉,有的可以让敌人肢体麻痹,有的可以在短时间内致人死亡…… …… 沈流霜考虑良久,也不知道那种箭更好,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有火灵灵核,也可以反向激出冰灵,因此若想实现这两种效果,并不难,而想实现毒箭的效果却难,于是决定,就毒蛛箭了。 然而选哪一类比较好呢? “选那个能够麻痹敌人肢体的吧。”燕轻尘传音入密道:“毕竟,一旦你遇到特别强大的敌人,这支箭也许能自保。我可不希望你死了。” 既然燕轻尘这么说,便选定这支能麻痹敌人的毒蛛箭袋了。 箭袋到手的一瞬间,沈流霜便感到这箭袋里虽然只有支箭,却十分重,仿佛里面装了几十支精钢铁箭一样。那两支箭的箭身明显与普通的箭不一样,尾羽整齐细密,箭身光滑笔直,三棱箭头上,更是每一面都印有一只如米粒大小、碧绿色的蜘蛛。 “好东西。”沈流霜不禁赞叹道:“多少钱?” “嘿嘿,冥银两百两。” “两百两!?”沈流霜倒吸一口气:“太贵了。” 那伙计道:“客官,本店可是明码实价,并不能讨价还价的。” 沈流霜道:“我不是在讨价还价,我是不要了。” 旁边燕轻尘问:“为什么?” 沈流霜道:“我答应你的,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有什么奇花异草,寻到一种你们百香谷的没有的花回去交差——那花肯定很贵,我要留着这笔钱。” “不要,”燕轻尘斩钉截铁道:“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沈流霜道:“什么你的钱我的钱,若是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能杀得了那么多怪物,也获得不了那么多的左耳……” 燕轻尘刚要反驳,忽然,玉儿发话了:“流霜哥哥,燕姐姐的花,可以以后再找,但是这种神兵,却不是平时就能遇到的,你还是买下吧。” “就是就是,这神兵相当抢手啊。”那伙计不忘在旁边劝道。 这玉儿是怎么了?沈流霜有些纳闷儿:这不是她性格啊…… 同心同德(六) 在玉儿的强烈要求下,沈流霜花光了身上的二百两冥银,买下了这个毒蛛箭袋。 沈流霜只是搞不懂,为什么玉儿这次有这么强的主意,以前她都是听自己的啊…… 四人再往前逛,沈流霜本是和燕轻尘并肩而行的,可是这次沈流霜却有意与玉儿并肩而行,抽了个空,悄悄问玉儿:“为什么啊?” 玉儿和沈流霜有默契,知道沈流霜问“为什么”,指的是让沈流霜买毒蛛箭这件事,便道:“燕姐姐有意想留在你身边。” 沈流霜这才想通了这一层关系:原来,玉儿是相让燕轻尘多多留在沈流霜身边。待会儿,一旦燕轻尘找到了那奇花异草,那她试炼的任务便算是顺利完成了,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呆在沈流霜身边了。只有让燕轻尘不能轻易完成任务,才能让她长久地陪着自己。 这玉儿的心思,真是细腻。亏玉儿能看得出来这一点。 四人再往前逛,发现前方有更大更好的店铺,里面的装备更是新奇,只是没有燕轻尘所说的奇花异草。这也难怪,百香谷本就以搜罗世间奇花异草为业,大千世界中该有的花花草草,百香谷里都有。——这试炼的任务,不仅考验搜罗信息的本领,更考验的是耐心和运气啊。 四人就这样逛了一个时辰,终于把会市逛得差不多了。临出会市门口的时候,发现一个算卦的老道士立在路旁,见到沈流霜便脸色一变:“哎呀,少侠,骨骼清奇,不得了啊。” 道士? 自己在白象观中修灵,也算是个道士。可是自己学的不是怎么算命,而是怎么害命。难道说这两种道士有所不同? 只见这道士花白头发,面容有些猥琐,若不是那件脏兮兮的道袍,沈流霜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是个道士。不过——这个形象有点儿让自己想起了温玉候。 白月倒是认识那道士,回头跟沈流霜道:“这大师算命很准的,你们要不要看看?” 沈流霜早就见过这种云游的方术之士,他们算命的本事不多,骗人的本事倒是不少。曾有一次,赵兴学请了一个算命的高人来家里坐镇,那高人说赵兴学的儿子赵英才是个练武奇才,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功业不减当年赵松。这给赵兴学可高兴坏了,给了那高人无数银钱。结果呢?赵英才差点儿被自己杀了,幸亏燕轻尘求情,才放他一马,最终被燕轻尘的迷香废了武功。 于是沈流霜很干脆地摆手拒绝了。 不过燕轻尘从未见过这种算命的,兴趣盎然,拦着那老道士给她算一卦。 那老道士却一挥手,道:“这少侠的命连着你的命,先得算他的命,再算你的命。” 沈流霜为了打发那老道士:“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道士道:“谁说的,你乾坤袋里还有十二两冥银,否则我也不会拦住你。” 沈流霜心里咯噔一下,查看乾坤袋,发现果然有十二两,发现这个道士还真有两下子,于是也来了兴趣,便停下来,把自己的生辰抱了过去。 那道士掐指一算,道:“这位少侠,十六岁了啊。” “谁说的?我十五岁。”沈流霜道。 那道士却道:“那是去年了。” “哦?”沈流霜转念一想,哦,原来除夕过去了!除夕夜,就是江洪县城被屠城的那天晚上。 想到这,沈流霜不禁有些辛酸。 老道士接着道:“这命不好。劳碌命,奔波命,孤独命。” 前两个评价,几个人算是勉强接受了,最后两个——孤独命?白月望着沈流霜身边的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儿,悄悄对那老道低语:“我听您说过,算命三分靠本事,七分看眼色,你看他身后那两个女孩儿——您是不是看错了?” 那老道说:“我铁板神算子在这儿待了上百年了,我会看错?看错的话,那些人还不回来找我?告诉你,这命错不了。幼儿丧父之谓孤,老而无子之谓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哦……”白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啊……” “切。”那老道不屑地看了白月一眼。 其实那老道说得基本都对。总之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一直都是在劳碌,从丧父到现在,自己一直在奔波,而且估计会一直奔波下去。至于幼年丧父,说得实在是太对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老而无子。 “我还没说完呢,”那道士说道:“你听好了。长寿命,帝王命,神仙命。” 听完这几个字,众人有种感觉——这老道疯了。 长寿命,众人勉强接受。 帝王命? 什么帝王? 妖界帝王是女娲,鬼界帝王是蚩尤,人界帝王有二:一个炎帝,一个黄帝。沈流霜到哪里去当帝王? 神仙命? 更扯了吧。 什么是神仙? 所有人都听过有神仙,可是有谁见过神仙? 连沈流霜也觉得这马屁拍得实在有些过分了,于是草草作了一揖,就准备走。 那道士却拦住:“这位少侠,我说了,不准不要钱。” 沈流霜想了想:“你说得确实有准的地方。”于是掏出了一两冥银,准备付给那老道士。 老道士却一摆手,道:“算过去的事情,算什么本事?我也不靠这个发财。我算的是未来,今日我算你是长寿命,帝王命,神仙命。你若能活一百岁,便算是长寿。届时,你来此地,与我一万两冥银,如何?你若真有一天,当上帝王。届时,你来此地,与我十万两冥银,如何?你若真有一天,当上神仙。届时,你来此地,与我一百万两冥银,如何?我叫柳长风,我若是死了,可以找我儿子,我儿子死了,可以找我孙子。” 这番话说完,连白月也觉得这柳长风实在太离谱,跟往日那形象完全不同,于是道:“道长,您看,就这样吧……” 谁知那柳长风面色极为严肃,一挥手:“我在这儿等了上百年,就为了等这一个发财的机会。小子不要扰我!” 沈流霜见柳长风说得严重,有心调侃:“你这做的可是无本生意,是不是每遇到一个人,你都信口胡说,等真能实现,你便能捞一笔?” 柳长风非但没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贫道这并非是无本生意,而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今日我不要你的钱,却要送你一份礼物。” 柳长风引几人到一间路旁的不起眼的小房子里——那是柳长风的住处了。 看来,柳长风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柳长风打开那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张黄纸,上面有一道用朱砂笔写成的符箓。 “这是……” “附魔符箓!”白月瞪大了眼睛,可是她仿佛有什么秘密似的,只是发出了气声。 正待沈流霜问,白月抢先说道:“这……这便是极为稀有的附魔师!” “附魔师?”沈流霜有些纳闷儿。 白月道:“就是用有法力的符箓印在装备上,以此实现更加强大的功能。这附魔师,可是极为稀有。我以前只是听说酆都有一个附魔师,可是据说那人行事诡秘,从不透露自己是附魔师。没想到就是……就是这个柳道长!” 柳长风道:“她说得没错,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可以试试。” 沈流霜将信将疑,便把自己外套里面的那副雪狼皮甲拿了出来,对柳长风道:“就是这件皮甲了——你来附魔吧。” 柳长风二话没说,把拿到黄色符箓“啪”地贴在了皮甲的后面。一道金光闪出,黄纸消失不见,皮甲上倒是留下了那黄纸上符箓的内容。 柳长风道:“附魔完成了,少侠穿上,试试有什么效果吧。” 沈流霜穿上以后,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 柳长风道:“少侠,不用灵力的时候,光凭力气,能够举起多重的石锁?” 石锁这种东西沈流霜练过,许丹青曾经说过,修灵虽然重要,但是肉身的力气也不能忽视。许多修灵的高手在战至最后一刻的时候,灵力没有了,肉身力量强大的,就能活下来,肉身力量弱小的,就被消灭了。 “五十斤的石锁,能拎起来。”沈流霜道。 柳长风道:“我这里有一对二十斤的石锁,少侠可以试着耍耍看。” 毕竟五十斤的石锁也能拎起来,二十斤肯定不在话下,结果沈流霜一上手,发现,这二十斤的石锁竟然拎不动了! “啊呀!”沈流霜不信这个邪,一使劲,这两个二十斤的石锁才算是拎起来。 但是已经明显感觉到吃力了。 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自己穿上这附了魔的雪狼皮甲以后,力气比以前还要差? 那要穿这身皮甲还有什么作用啊! 柳长风这才道:“少侠,这石锁里面是灌了炼银的,它不是二十斤,是二百斤。” 二百斤! 原来如此。 柳长风道:“这道附魔的作用,便是将你肉身的力量增加三倍。不过,人的肉身力量本来就小,所以,这道附魔,在我这里,属于最差的附魔类型之一。” “这还算最差?最好的呢?” 柳长风道:“少侠等以后有了钱,可以常来我这里做生意。我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附魔。不过不要声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这里的主顾都互相不认识。” 沈流霜这才看清楚这个柳长风:此人虽然精通算命和附魔,可算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他今天送自己这个附魔,就是在推销自己的附魔手艺。而且更绝的是,他不让自己声张,意味着定价权在柳长风手里,无论是多少钱,自己都无从货比三家——真是个奸商啊。 不过,奸商也有个好处,他们做跟回头客说的话,肯定不假。 这是不是意味着,柳长风对自己是“长寿命,帝王命,神仙命”有绝对的信心? 自己真的能成为帝王? 沈流霜摇了摇头,真是笑话。 可是……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想。 同心同德(七) 第二天一早,三人与白月告别,沈流霜一行三人便离开了鬼界,回到百鬼山中。 然而三人一到百鬼山,沈流霜便傻了眼: 许丹青竟然也在!他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坐着,正对着林紫陌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看样子,是来了许多时候了。 玉儿适时说话了:“师父,您怎么也在这里?” 许丹青冷哼一声:“我如果再不来,你们是不是就该把白象观的门规给忘了?是不是——沈流霜?” 沈流霜尴尬至极,脸一阵红一阵白,吞吞吐吐道:“弟子没敢忘,只不过……” 许丹青:“只不过什么?你把白象观的五条戒律都背出来,我听听!” 沈流霜眼见掩饰不下去,便道:“弟子确实有触犯戒律……” 许丹青道:“你触犯了哪一条戒律?” 沈流霜道:“结交刺客……” 许丹青怒道:“勾结便是勾结,什么结交?刺客之间还算得上是结交?重新说!” 沈流霜道:“勾结刺客……” 许丹青道:“告诉我,勾结的刺客都有谁?” 沈流霜道:“有……云剑刺客、毒蛊刺客、机关刺客、迷香刺客。” 许丹青道:“你勾结的对象还不少啊!” 玉儿见状,连忙为沈流霜解围:“师父,流霜哥哥是为了救援江洪县,才出此下策的……” 许丹青看了一眼玉儿,道:“正是因为此,我现在才留着他的命。否则,你以为我会对勾结刺客的人有什么好讲的?” 玉儿听闻此言,便不再说话,只是心里纳罕,之前许丹青也不怎么强调五戒,如今怎么专门要调教起沈流霜来?于是道:“师父,您刚刚外出回来,此时一定身体没有恢复好,不如让徒儿回白象观,服侍你休息,然后再申饬门规不迟。” 再许丹青看来,这话有出言顶撞的意思了,可见这玉儿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见不得沈流霜受一点儿委屈。不过许丹青也要考虑沈流霜的颜面问题,沈流霜身后的那个陌生姑娘(燕轻尘),看起来对沈流霜颇具好感,见自己这么训斥沈流霜,眼神又愤怒,又同情。 为了徒弟的面子,也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许丹青道:“也罢,你和你师妹先走,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可是……”沈流霜回头忘了一眼燕轻尘,忽然觉得,就这样走了,心里十分不舍。 “可是什么?”许丹青道:“你难道要带着刺客去白象观吗?” 沈流霜道:“师父,这两个人都是帮助守卫江洪县的人,徒儿请师父不要难为他们。” 许丹青道:“放心,我不会动他们一根手指。不过,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了。你先走吧。” 沈流霜听许丹青如此说,心中十分不舍,但是却无任何办法,于是只能默默地和玉儿走了。 “后会有期……”沈流霜传音入密给燕轻尘道。 “两位便是迷香刺客和机关刺客吧?”许丹青道。 许丹青故意说“二位”,却不把许婉容算作在内,只当她是透明人。许婉容却也不参与这谈话,而是静静地退到一旁,仿佛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 两人从许丹青的语气中听不出善意还是恶意,不知此人是敌是友,而且对他贸然带走沈流霜的行为十分厌恶,因此都不说话。 许丹青道:“二位不用误会,我虽说与刺客势不两立,可是你们二位,我却杀不得。” “为什么?”朱万机问道。 许丹青道:“朝廷有消息放出来,机关刺客、毒蛊刺客、迷香刺客,这三家刺客,可能全都不再被列为刺客组织了。” 许丹青道:“朝廷有消息放出来,机关刺客、毒蛊刺客、迷香刺客、雾隐刺客,可能全都不再被列为刺客组织了。” 这个消息简直石破天惊! “为什么?”燕轻尘惊呼。 许丹青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朝廷要变天了。” “现在,炎国和黄国之间,只剩下一个方圆五百里的雷泽,炎国随时有可能覆灭。若炎国还像以前一样将主要精力用于对付刺客,则恐怕国祚不久。此其一。” “据我那个团练使朋友曹炎彬曹大人讲,赵奢把持朝政的局面,或可有所转变。雷泽战场上失利、江洪县被屠城的消息已经递到内阁了,估计炎帝也会马上知道。如果赵奢因此得罪炎帝,那么赵奢可能不再把持朝政——这样的话,刺客也无存在必要了。此其二。”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们的。”许丹青道:“三家刺客救援江洪县的事情,已经被大辽州刺史写入了奏章,可能你们的名字都在其中。估计很快就能上到内阁,甚至直达天听——估计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大将军,也不敢把奏章给淹了。这件事情看起来虽小,但是影响力很大。它直接告诉了朝廷中的某些人,有些刺客不是敌人,而是战友。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此其三。” 许丹青道:“正因为以上三条原因,朝廷中有清流提议,赦免一些刺客组织。” “赦免?”燕轻尘的语气有些鄙薄。在她看来,朝廷不是赦免,而是不想在追查刺客上花费更多的精力了。 或者说,朝廷根本没有能力既要追杀刺客,又要对黄国作战,又要挡住妖族的进攻。抓大放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机关刺客、毒蛊刺客、迷香刺客、雾隐刺客这些对朝廷来说威胁不大的刺客组织,便不再追查了。 “那,阁下什么意思?”燕轻尘问道,语气并不十分友好。 许丹青道:“两位都是聪明人,我话说的明白一些。如今的炎国,已经危如累卵,外有黄国步步紧逼,旁有妖灵兴风作浪。曾经对于炎国来说,最大的威胁是刺客,而此时,最大的威胁,却是黄国了。阁下听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也知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的道理,因此,怎么去做,希望两位能考虑明白。” 许丹青的意思,两人都听明白了:原来的刺客,不过是想杀了大将军,却没想着颠覆炎国政权。如今,外敌打来了,一旦炎国被黄国彻底打败,那么什么刺客,什么朝廷,都是覆巢之下的破卵。 燕轻尘道:“难道,阁下是想和我们合作?” 许丹青道:“正是。” 燕轻尘和朱万机面面相觑,他们与沈流霜一起保卫江洪县,却从未想过竟然以这种方式来与朝廷合作。 “兹事体大。”燕轻尘道:“我需要好好考虑。” 许婉容一直冷眼旁观。此时,面对着她的父亲,却道:“许道长。” 许丹青听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称呼自己,有些不适应,却不是礼貌:“请问姑娘何事?” 许婉容道:“请问,邀我们去白象观,是您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许丹青早知有此一问,道:“是我的意思,也算是朝廷的意思。” “什么叫‘算是’?” 许丹青道:“这是大辽州团练使曹炎彬曹大人的意思。” 许婉容冷言冷语:“那么,也就是说,您不打算杀我了?” 众人一下子看向许丹青。 “这件事我不讳言。”许丹青淡然道:“你母亲曾计划杀白象观观主,不过她没杀成,你却杀成了。所以,我会记住这仇,随时找你报仇。” “不过,”许丹青道:“一国之事重于一派之事,更重于一家之事,所以我要以国事为重。至于贵派和我派的恩怨,以后再谈。” 许婉容道:“我自然是要去白象观的。不过,我不是为了什么国事去的,我是为了保护白蛇才去的。另外,我有话要对另两位说。”许婉容回头,冲燕轻尘和朱万机道:“两位是敌是友,全凭朝廷一张嘴。现在那个所谓的团练使说你们是友,你们便要拼命。改日又是什么官说你们是敌,你们便要送命!是去是留,想清楚了。” 许婉容的这番话说完,燕轻尘和朱万机两人都心存了一丝戒备。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你们到底走不走呀。师爷说晚上要给我炖肉吃呢!”林紫陌忽然说话了。 “走,当然走!”许丹青看着这眼前的小妮子,眉开眼笑:“爷爷给你炖肉!” 许丹青说完,便对两人道:“希望两位慎重考虑,在下随时在白象观恭候。” 说完,许丹青便带着林紫陌走了。许婉容也早早地跟上了沈流霜的脚步。 只留下留燕轻尘和朱万机在原地发呆。 “我们怎么办?”朱万机有些迷茫。 燕轻尘此时思绪很乱,这件事情,她没有机会和任何人商量:她是因为与母亲看问题的方式不同而独自逃出来的,此时再回去找母亲商量事情,像话么?眼前这个朱万机,看起来什么都听他父亲的,也没有一个是非判断。燕轻尘虽然思路很清楚,可是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情况,也有些发懵了。 同心同德(八) 许丹青正盘膝坐在四尺多高的炕上,面色严峻冰冷,眼眉低垂。沈流霜就站在他的面前。 许丹青知道沈流霜个性倔强,不喜跪拜,因此师徒之间,除了拜师礼那天,从来都是“平起平坐。”因此从今天这场景来看,是十分严肃的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不服,”许丹青先开口道:“说说吧。” 沈流霜只道:“弟子不敢。” 许丹青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虽然没有温玉候那种看穿人心思的本事,可是我也不傻。你说说吧。” 沈流霜还是不说。 “好,你不说,我说。”许丹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不要你与刺客来往,就应该以身作则,洁身自好,也不与刺客来往?” 沈流霜不置可否,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许丹青道:“你这样想,是对的。我确实不洁身自好。年轻时候,我不仅勾结刺客,还带着刺客来到白象观,甚至妄想着与她结为夫妇。结果呢,那刺客却背着我刺杀观主!” “那个刺客,你知道的,便是许婉容的母亲,毒玉寒。” “幸亏那刺客修为不够,没有成功。可如此一来,观主却身受重伤,只能在本派禁地静养。即使这样,观主也没有放弃对我的信任,他让我来代观主行事。甚至,观主因为我的缘故,把那个刺客给放了。” 许丹青道:“因为这件事情,我非常惭愧。以至于我立志要杀了毒玉寒雪恨。” “然而,我被毒玉寒下了毒蛊,功夫修为永远锁定在了化灵中等境界。想找她报仇?不可能了。以我的实力,最多是去送死。” 沈流霜一想到许丹青在青年时代便到达了丹灵境界,便不禁唏嘘感叹:这可是世间少有的天才!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取出我体内蛊虫的方法。可是我找了十六年,却始终没有找到。然而,在三个月前,我找到了。你知道,那个方法是什么?” 沈流霜不知道。 许丹青道:“是你。” “我?”沈流霜震惊了。 许丹青道:“你体内有睚眦之魂。睚眦是神兽,借助睚眦的力量,我便可杀死体内的蛊虫,我的灵力修为便有机会提高。我才能杀死毒玉寒!来报仇雪恨!” 沈流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丹青要收自己为徒。他本以为,许丹青是一个贪婪的人,没想到,他只是想用睚眦之魂为自己解开毒蛊。 许丹青道:“我本想着,等你报了仇,我便杀了你,取走你体内的睚眦之魂,来为我解开毒蛊。可是……我低估了自己的狠心。我下不去手。” “何况,你是我见过天资最聪颖的修灵胚子。甚至比当年的我要强很多……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天才去死。” “说白了,你是一把利剑。若是能效忠朝廷,可比我杀了你报仇有用得多。”许丹青道。 许丹青将一国之事看得比一派之事重要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许丹青明明可以现在就杀死许婉容,却不杀了:因为许婉容作为毒蛊刺客,已经被朝廷赦免了。 “我对刺客信任的结果,便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许丹青苦笑道:“现在,我最恨的仇人,是我的女儿,和我女儿的母亲。我恨她们,却永远没有机会杀死她们了……” “所以,你记住了。”许丹青的脸色无比严峻:“现在朝廷有令赦免那些刺客,倒还罢了。若是朝廷不再赦免这些刺客。或者,这些刺客做出什么背叛朝廷的事情,你便记住,格杀勿论!此事关涉到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大关节,我白象观五戒,首戒背叛朝廷,二戒勾结刺客。这两戒实为一体!决不可含糊。” 沈流霜忽然想到了许多事情,他想到了燕轻尘与自己的感情。她虽然是刺客,可是她心系百姓,甚至愿意为了百姓,逃出百香谷,舍下性命来救援江洪县。这样的人,一旦朝廷不在赦免,自己就要格杀?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沈流霜只希望,朝廷千万不要再重新将百香谷重新列为刺客组织。然而,他却有一点预感——这不可能…… 沈流霜想到的第二个人,是白流锦。 白流锦是自己的兄弟,他是云剑刺客。 云剑刺客,这次没有被朝廷赦免! 也难怪,云剑刺客是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刺客组织,朝廷中大将军的手下,死在他们手里的,不计其数! 沈流霜回想白流锦与自己结交之时的场景,自己的兄弟怎么能轻易杀害?更何况,白流锦也并不是坏人。他为了林紫陌,甚至放弃了救香蕊!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难道说,以后遇到这些刺客,就要格杀? 许丹青见沈流霜脸色犹豫,显然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又问:“流霜,此事不仅仅是白象观的门规戒律,更关系到炎国的国祚兴衰,关系到你一生的安危荣辱,你不可对我有丝毫隐瞒。我只问你,今后见到刺客,是否能够做到格杀勿论?” 沈流霜怔怔地瞧着师父,一直闭口不言。 许丹青注视他良久,见他始终不答,长叹一声,说道:“你我虽是师徒,可是毕竟时间太短了些。也罢,我不强求你。你若有心认我这个师父,明日便到藏经阁中去,一个人面壁思过。藏经阁中有一处山洞,洞内刻着八门心法。你一门一门地修习,等全部修习完毕,到达元灵境界,到时候,你再下来。” 沈流霜此时思绪纷乱,也正想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于是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 许丹青道:“你到那里修习心法,不可贪多,不可求快。须知道,那八部心法,即使当年白象观初祖白象尊者也是三年才全部参透。你初习那八部心法,肯定会有所不解,但你切不可用心过度,凡是遇到疑难之处,不要急于求成,当慢慢理解。时时按照《聚灵》的心法来运转灵力,这样,你的功夫才可踏实精进。” 沈流霜有疑问:“为何师父不将这些心法的关窍讲与我听?” 许丹青道:“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以,学不如悟,悟不如练。这种事情,我教你,不如你自己悟;你自己悟到了,不如你悟不到。” 沈流霜道:“弟子还有一事,请师父明示。” 许丹青道:“说吧。” 沈流霜将乾坤袋内中的银冥弓掏了出来,给许丹青看。许丹青一搭手,便道:“好兵器!” 沈流霜道:“这是江洪县县令林如海赐予我的兵器,我想将其作为本命武器,不知师父以为如何?” 许丹青慢慢地抚摸这把弓:“你好福气!这制作精巧,上下弓臂、弓梢处,各有一个镶嵌孔,握手处有三个镶嵌孔,一共七个镶嵌孔。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宝物了。” “师父,请问镶嵌孔是用来做什么的?” 许丹青道:“镶嵌孔可以用来镶嵌灵石或者灵核,兵器上若能镶嵌灵石灵核,便可大大增强它的威力。但是具体效果,还需要你自己去体悟。” 许丹青接着说道:“血祭仪式的目的是让兵器与人建立联系。然而,没有灵媒,是无法进行血祭仪式的。” “灵媒?” “灵媒即魂器。也就是说,先将自己的血液涂在这把弓射出的箭上,再用涂了你血液的箭,杀死一只强大的生命。这样,这生命的灵魂便被封印在弓体里面了。这样,你和这把弓,就建立了灵魂上的联系。它才能成为你的本命武器。” 沈流霜道:“徒儿明白。” 第二日一早,沈流霜便拜别了师父,与玉儿作别,一个人,腰间别着乾坤袋,算是带上了一切物什,自行到了山后的那座崖壁上。 几个月以前,自己还仅仅能在这崖壁上进行简单地行走。而如今,沈流霜的轻功与重功有了长足进步。不仅仅是灵力修为增加了,轻功重功的转换也更加自如了,更何况,有那双新买的流云履帮助,自己竟然很轻松地向上走了十多丈高,始终不觉得累。 就这样,轻功重功交叠运用几次,沈流霜足足上了将近五十丈,穿越崖壁上的一重云彩,终于来到了峰顶。 崖顶的风光与崖下大为不同。 崖下面由于云彩的遮挡,总感到阳光不够足,而崖顶上,阳光极为充足。却由于高度和云彩的原因,这里却一点都不热,反而湿润凉爽。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此前,沈流霜经历了太多太多不平凡的事情,思绪早已纷乱不堪,如今见到如此美景,由此感到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可是又有一些黯然神伤:与燕轻尘分别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和她再见面。如果她在身边,能与自己一起欣赏这美景,该有多好! 这崖顶很宽阔,却并不十分平坦,显然是另一座山的山麓。沈流霜向前慢慢地走,才看到不远处有个山洞。按照许丹青的说法,那里便是藏经阁了。 所谓藏经阁,里面并没有什么“经”。因为此地是白象观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禁受罚之所,因此这里不可能藏有什么绝世武功,更多的,是白象观的一些基本武功心法。曾经观主说“连贼人都看不起咱们的秘籍了。”其实并不是看不起,而是这崖太难爬,来了以后,也不可能窥到什么绝世武功的秘籍,因此这里常年没人光顾。 沈流霜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那山洞中。只见洞壁上刻着白象观修灵的武功心法。 其实修灵自古一条路,只能从气灵到丹灵,从丹灵到元灵这样一步一步突破。而之所以会有这些派别之分,主要在于两个不同: 第一不同在于修行之法。白象观的修行讲究的是阴阳对立修行,修行轻功则必同时修行重功;修行外功必同时修行内功;修行天赋灵力,必须同时修行与天赋灵力相反的灵力。 第二不同在于武器,百香谷善用迷香,毒龙潭善用蛊虫,锦云城善用长剑。白象观则不重视武器的专精,许丹青用铁胆和剑,沈流霜用匕首和弓。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弟子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修灵而不是钻研武器的使用技巧。坏处就是,由于不重视武器使用,白象观弟子没有什么特色武器,因此在低层次对决中,往往因为武器使用不熟练而落败。 沈流霜走到洞里,发现这洞中壁上刻着许丹青所说的心法,却鲜有武器的使用技巧。即使有,也大都是用剑,却没有用弓的。因此沈流霜便杀下心来,专心修灵。 可是修灵,讲究的必是“平心静气”,不过沈流霜此时却有心事在心里。一坐下来,脑海中燕轻尘的形象便挥之不去。沈流霜索性不修灵,找了一块两丈长的光滑石头躺了下来,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燕轻尘如何。 “喂,你在吗?” 沈流霜忽然拿起胸前的那片茉莉花瓣,传音入密给燕轻尘。可他知道,这茉莉花瓣虽然可以用来传音入密,可是自己灵力修为不够,丹灵境界的传音入密至多能传出十步远。所以这一下问候,也只是自娱自乐罢了。 想到这里,沈流霜不仅苦笑,索性站起身来,往洞里走。 同心同德(九) 这个山洞似乎深不见底,越走越黑。幸亏沈流霜修过光魔眼,因此并不觉得这洞内黑暗。 “谁!”沈流霜全身的灵力都集中起来。在黑暗中,沈流霜看到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流霜哥哥,是我!我来给你送饭来啦!” 竟然是玉儿。 只见玉儿正挎着一只菜篮子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俊俏的小村姑。说完,便往洞内走去。 然而这洞里又湿又滑,玉儿往前走的时候,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仰倒,眼看就要倒下,沈流霜眼疾手快,猿臂轻舒,一下子将玉儿拦腰抱住。 此时两人的脸庞相距不过一尺,玉儿的呼出的热气轻轻抚在沈流霜脸上,酥酥痒痒的。沈流霜虽然和玉儿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二人分别已有几个月之久,沈流霜仿佛一下子抱住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沈流霜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此之时,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去慢慢贴近玉儿的脸。 玉儿的菜篮子也掉在了地上,嘤咛一声,双手搂住了沈流霜的狼腰。 当沈流霜的唇几乎要碰触到玉儿的那一刻,沈流霜忽然停住了动作,把玉儿放直了,菜篮拎在手里。 “流霜哥哥……”玉儿脸色绯红,呢喃着说道。 沈流霜道:“这里黑,我们去洞口吧……” 玉儿好像一个小媳妇一样,轻声慢步地跟在沈流霜身后。两人回到洞,沈流霜坐在那块光滑的巨石上,玉儿却站在他的侧前方。 “流霜哥哥,是玉儿不好吗?”玉儿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低垂着眼帘道。 沈流霜不能回答。 虽然早已和玉儿有过这种事情,可是此时他却不想再沾玉儿。不是因为玉儿不好,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见沈流霜一直沉默着,玉儿慢慢地脱下了外面那层罩衫。只剩下了一层单薄的红肚兜。 “流霜哥哥,要了玉儿吧……玉儿愿意……”玉儿的手颤抖着去摸沈流霜的脸。 沈流霜好像触电式地把玉儿推开,道:“玉儿……不要这样……” 玉儿的眼睛已经有了泪水:“流霜哥哥……玉儿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我不求什么,只希望流霜哥哥快乐……燕姐姐走了,我见流霜哥哥闷闷不乐的样子,很心疼……所以,所以才这个样子。流霜哥哥,你会因此讨厌玉儿么……” 沈流霜见玉儿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忍不住去伸手为她拭泪:“我不讨厌玉儿,我很喜欢玉儿……” 玉儿道:“如果燕姐姐来了,流霜哥哥随时都可以让玉儿走。如果她没来,玉儿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流霜哥哥……” 沈流霜见玉儿如此表白心迹,不禁感慨万分,于是将玉儿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流霜哥哥,如果你想,便要了玉儿吧……” …… 一个时辰后。 玉儿将菜篮子打开,只见里面有几盘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饭,都是他平时爱吃的。本来师父让自己上藏经阁来面壁思过,说这里有些飞禽走兽,自己打来吃。没想到玉儿却如此贴心,为他准备了这些可口的食物。沈流霜当下觉得,如果没有燕轻尘,他真的希望和玉儿这样过上一辈子。 等沈流霜吃完晚饭,太阳已然落山了。玉儿问沈流霜要不要去鬼界“煮皮”,沈流霜却道不要:“我已经有许多事情隐瞒了师父,如今若连这种小事都瞒着师父,那实在太大逆不道了。我就在此睡下,玉儿你不用担心我。” 玉儿知道沈流霜不肯,便带着菜篮下山了。 玉儿一走,沈流霜便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心里十分空虚。虽然他明知道玉儿明日一定会来,可是这漫漫长夜,自己该如何度过? 夜晚的空气很湿润,云彩却少,只见当头一轮朗月照在沈流霜身上。沈流霜顿时想起了刚入白象观时候,玉儿让自己在月光下修灵,使自己迅速平心静气的事情来。于是沈流霜便不再等待,又一次进入了灵力的修炼中。 然而仅仅过了几个时辰,玉儿竟然又来到了这里。 “玉儿!”沈流霜又惊又喜,可是又有些疑惑:“你怎么又来了?” 玉儿本不想打搅沈流霜修灵,于是小声道:“我来给你送被褥。” 原来玉儿见沈流霜在藏经阁中,并无任何家具,只有一个大石板来躺着,因此心里十分舍不得。于是到山下,给师父做好了饭,便把沈流霜的铺盖给背在了身上,上了崖来。 玉儿是没有乾坤袋的,因此她只能背着铺盖往崖上运。更何况,玉儿大病初愈,现在却要做如此重的活计,沈流霜实在不忍。 沈流霜玉儿身后背着铺盖卷,脑门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心里一下子变得很软:“玉儿,真是辛苦你了……” 玉儿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道:“流霜哥哥,你做你的事情,我给你收拾一下这里。” 沈流霜哪里肯,于是站起身和她一起收拾。 沈流霜一边做事,一边问:“玉儿,你来的时候,师父知道吗?” 玉儿道:“我给师父做了饭,本想等他来吃。可是师父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连饭都没吃,便出了观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沈流霜思忖道:对师父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说还是跟刺客有关?于是沈流霜又问道:“那许姑娘呢?” 玉儿道:“许姐姐自从来了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于是当晚,玉儿便和沈流霜在那张大石床上睡下。玉儿由于十分疲惫,睡得十分沉。然而沈流霜却睡不着:一来太过兴奋,一个这样贤惠、俊俏的姑娘睡在自己身边,谁会不兴奋?二来,沈流霜本就有不睡觉的习惯。因此沈流霜便不再睡觉,只是用胳膊拄着头,怔怔地看玉儿。 沈流霜怕她着凉,便将全部被褥给玉儿盖,自己光着上身在月光中修灵。然而洞外月光照进来,把玉儿的脸照得雪白,好像给她的皮肤上敷上了一层银粉,煞是可爱。沈流霜心中默念着玉儿的好,对燕轻尘的思念却渐渐淡了。 沈流霜望着玉儿的脸庞,正出身。忽听得玉儿轻轻叫了一声:“流霜哥哥,你真的记不得吗?我们约好了的……”沈流霜听她这么说,便问道:“约好什么了?”玉儿却不说话了。沈流霜见她眼睛依然闭着,只是眉头微蹙,便知道她刚才是说梦话,只是梦中有许多心事,这才微蹙着眉头。 沈流霜想到,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玉儿便跟自己很熟悉了。然而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自己却忘了。只是朦朦胧胧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早就认识她了。玉儿从小便对自己很好,爱屋及乌,对自己的家人也很好。她虽是赵英才的丫头,却常常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为沈家行方便。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玉儿天生喜欢自己?沈流霜一直也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一次自己问了玉儿,玉儿却拿那只浣花笺的小鸟问沈流霜:“流霜哥哥,你还记得吗?” 可是自己记得什么呢?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沈流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玉儿已经走了。沈流霜一下子有了强烈的不安情绪,总觉得玉儿似乎遭了危险。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人家玉儿每天要缝补浆洗,又要生火做饭,哪里像他这样清闲?于是开始安心修灵。 修灵没多时,玉儿便上山来。沈流霜当即问玉儿哪里去了。玉儿却说:“流霜哥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流霜问道:“什么好消息?” 玉儿道:“流霜哥哥,你朝思暮想的人来啦!” 沈流霜听玉儿如此说,便问道:“是燕姑娘吗?”问完,有兀自后悔,心里默默地惭愧:自己还算胸有城府,然而一想到燕轻尘,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玉儿道:“正是燕姐姐。昨日我说师父有事情,出观门去了。原来不是。而是燕姑娘和朱公子来了白象观,在这里住下啦!” 还有朱万机?虽然沈流霜对朱万机没有敌意,可是在他和燕轻尘之间,夹了这样一个人,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快。于是问道:“朱公子又来做什么?” 玉儿这却不知道了,于是道:“只是和燕姑娘一起来的。” 沈流霜听完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了,一心想要到山下去找燕轻尘。可如今自己是被罚在藏经阁上思过,是无法下崖去的。于是心急如焚,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涌上心头:燕姑娘是不是来找我的?如果是来找我的,我在藏经阁中面壁思过,她会不会跟上来?可是,师父会让她跟上来吗? 然而就这样想了一天,也终究是没有什么用。于是沈流霜便回到洞中,对着洞壁上的心法,仔细参详起来。 同心同德(十) 这洞内的心法一共六条,上面分别写了巽、震、坎、离、艮,兑六个字。分别在洞内的六个方位。山洞的正南、正北两个方位却由于是洞口,没有心法。正南是向外的洞口,正北是向内的洞口。 沈流霜知道,这六个字,是八卦中的六个字,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然而这乾、坤却哪里去了?自己不得而知。 然而沈流霜并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开始依次修习这些心法。 头一个修习的心法,是巽。 巽为风。 风势柔而又柔,前风往而后风复兴,相随不息,柔和如春风,随风而顺。此心法意在使灵力运转如风之绵柔。 丹田之内。 沈流霜背诵心法之时,散落在丹田之内的一个个小小的灵力粒子便开始有规律地浮动起来,好像一阵旋风,在丹田之内运转,将火灵灵核、邪灵灵核中的灵力粒子都搅动起来,围绕雷灵灵核做周天运转。 然而这几种灵力本质上虽然不相克制,却也不能调和,因此沈流霜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灵力混同一气。然而再做周天运转,确实不易。 然而这些灵力运转起来以后,沈流霜却觉得浑身都有异样的感觉,胸口发闷,唇焦口燥。只因之前,三颗灵核,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然而经过这股丹田之内的灵力旋风一搅合。这些灵力不得已掺在了一起,因此彼此之间都很陌生,不能融合。 然而,随着沈流霜慢慢地调节气息,这些灵力慢慢地,彼此熟悉了。于是沈流霜便不满足于这些灵力在丹田之内运转,而使其在全身血脉中运转。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时间,沈流霜已经能够熟练地在体内同时运转这三种灵力了。 这半个月以来,玉儿每天都会到崖顶来送饭,偶尔会带来一些灵兽的肉。沈流霜因为修习心法,灵力消耗惊人,幸好有这些灵兽的肉可以吃来补充灵力,因此进境十分迅猛惊人。 这些天,沈流霜一直在向玉儿询问燕轻尘和朱万机的事情。玉儿说,两人来到了白象观以后,便每天忙于自己的事情。燕轻尘偶尔会出门采摘一些奇花异草,然后在房中养花、磨粉、配香。而朱万机做得最多的事情,竟然是带着从山下找来的几百仆役,将白象观从里到外都装修了一遍。 “他为什么……要搞装修?”沈流霜问道。 “玉儿也不知道。不过朱公子自己说,他纯是出于爱好,才对白象观进行装修的。朱公子说他原来在千机堡中,家里所有的设施摆件,全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来搞的。这一次他说服了师父,自己出钱,装修白象观,条件是,除了太极宫规制不变化,其余全按照朱万机的设想来做。” 沈流霜倒是知道这个朱万机:只要是跟机械、建筑相关的事情,他比谁都来劲。他来做这件事情,双方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说实在的,若不是自己被罚思过,因云彩遮挡看不见下面的情况,他还真想现在就下去看看装修成了什么样子。 “要我说,他们这样搞下去,是好事情。”沈流霜道:“这说明他们把白象观当成自己的家了。” 又过了几日,沈流霜自忖已经将“巽”字心法融会贯通,于是开始修习“坎”字心法。 坎为水。 坎卦为二坎相重,阳陷阴中,险陷之意,险上加险,险阳失道,渊深不测。沈流霜本以为,巽心法和坎心法应该是相辅相成的,然而极平静,而坎极惊险。沈流霜将这千字心法默默背诵,却始终想不通,不解其意,因此不敢随便按照心法上所说来运转灵力。 修灵之事就此耽搁了,这让沈流霜心境有些焦躁。虽然大仇早已报了,可是沈流霜深知只有拥有强大的修为,才能做更大的事情,因此对修灵这件事,一点不比以前散漫。 然而沈流霜不知道的是,这八卦暗含着天道至理,他以为自己是随便挑了一个心法来修,实际上是在这随便的过程中给自己卜了一卦。第一卦是巽卦,卦象平和,因此他修灵也十分顺利。然而,正是因为顺利,沈流霜才以为修灵之事不过尔尔,便起了贪婪之心,以为其余卦象都能像巽卦一样勇猛精进,而第二卦坎卦,则告诫沈流霜,如此精进,是没有好处的,还是将巽卦心法踏踏实实地练好,才能练下一心法。 这也是许丹青不直接指导沈流霜灵力修为的一个原因:修灵者暗合天道,是最佳的修灵方式。而什么和天道最为接近?莫过于这八卦了。天道来指导沈流霜修灵,要远比许丹青来指导有效地多。 沈流霜也想起了许丹青的告诫:凡是遇到疑难之处,不要急于求成,当慢慢理解。于是沈流霜便不再立刻修习“坎”卦的心法,而专心于“巽”的修习上。 一个月之后,沈流霜无论是在丹田之内,还是在全身血脉中,都能够将体内的灵力运转如风了。火灵、邪灵两股灵力在体内如流风一般运动,彼此不会造成干扰。这时候,沈流霜才再去修炼“巽”的心法。 然而,似乎正应了坎卦的卦象:二坎相重,阳陷阴中,险陷之意,险上加险,险阳失道,渊深不测。沈流霜正待修灵,却遇到了一件事情: 朱万机上山来找他来了。 原来,朱万机一直陪着燕轻尘在山下,为了让燕轻尘更好地配制迷香,自己还专门为她造了一间“迷香阁”,里面是一个小型的百香谷,可以栽种适应各种光照、水分、空气条件的花花草草。然而,燕轻尘却一直在挂念沈流霜,时时恳求许丹青,允许她来藏经阁探望一次。然而每次许丹青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于是燕轻尘心情一直都不好,整天闷闷不乐,甚至还因此感染了风寒。 朱万机见献殷勤根本无用,于是恼羞成怒,也没经过许丹青的允许,一个人操纵着傀儡,让它背着自己到了崖顶。 沈流霜初见朱万机,又惊又喜,以为燕轻尘也随他一起来了,然而却没等到燕轻尘,只等到了朱万机一番挑战宣言: “沈公子,我本与你无冤无仇。可是我喜欢的姑娘却喜欢你。所以,我不得不到这里来。” 沈流霜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朱万机口中“喜欢的姑娘”,自然指的是燕轻尘,从朱万机口中得知,燕轻尘也喜欢着自己,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就因为此事,致使两人失和,真的值得吗? 沈流霜还在寻求和平解决的方法:“朱兄弟,这件事情,你来找我,却也没有用啊。关键,你要去找燕姑娘……” 朱万机听了,心里有些惭愧:遇到再强的敌人,他也不怕。可是他偏偏怕这个燕轻尘,生怕她一时恼了自己。然而朱万机也知道,燕轻尘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因此对他只是尊重,根本不会在他面前流露情绪。 然而,朱万机脑子里却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要想赢得燕轻尘,必须让沈流霜败在自己手下! “我是来挑战你的!”朱万机道。 沈流霜道:“朱兄弟,我们二人,没必要因此伤了和气……” 朱万机心意已决,根本不管沈流霜说了什么,便道:“我向你挑战,不管你想不想接,都要接!我一定要打败你!” 沈流霜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朱万机虽是少年模样,却是孩子心性,果然是个未经世事的膏粱子弟:“朱兄弟,我若不接,你待如何?” 朱万机道:“那你必须答应我,去跟燕轻尘说,你……你对她没有半点儿意思。” 沈流霜觉得更好笑了:“我在藏经阁思过,无法下山,怎么去跟她说?”沈流霜转念一想,忽然问道:“你能让她上崖来?” “不能。”朱万机摇头道:“她倒是想上崖来,可是你师父不允许,她便不敢越了规矩。” 原来,这朱万机从小是个纨绔子弟,“规矩”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并无震慑力。而燕轻尘虽是百香谷谷主的女儿,却从小与众师姐师妹生活在一起,平等相处,却有了规矩的观念。两人行事不同,可见一斑。 朱万机想着,让沈流霜去跟燕轻尘当面说明的计划行不通,于是道:“那你跟我保证也好,保证你与燕姑娘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跟她说话。我信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既然说到,就能做到。” 沈流霜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可是既然说到,也能做到。问题是,我不会说这话。” 朱万机道:“那你便接受我的挑战了?” 沈流霜道:“也不接受。” 朱万机一时间愣在那里。 沈流霜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朱兄弟若无事,我先回避了。改日若是有别的事情,朱兄弟尽管来找我。” 朱万机有些恼了,却对这沈流霜的“不接受、不承诺、不接触”的三不原则无可奈何。于是上前一步道:“朱某对沈兄并无敌意,原不想得罪你。只是既然来了,总要把事情做个了解。” 朱万机这话一说完,只见洞门之处,竟摆了一个木桶。沈流霜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是朱万机的傀儡。 看来,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同心同德(十一) 朱万机和沈流霜都是丹灵境界,两人灵力不相上下。因此这场比试,结果算是扑朔迷离。 沈流霜虽不愿与朱万机打斗,却也不想活生生被朱万机打一顿。于是也从腰间掏出银冥弓来,准备作战。然而,这时候,沈流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对这把弓进行血祭仪式,因此它还不是自己的本命武器。只能当作普通的弓来用。于是把银冥弓收起来,掏出那把玄铁弓。 沈流霜仅仅犹疑了一会儿,对面那只木桶便动作起来:只见那木桶下伸出了两条木“腿”,用于移动;身侧伸出了两条木“胳膊”,左手握刀,右手持盾;木桶上面伸出了一个刻着五官的木头“脑袋”,嘴里伸出一把苦无,好像随时都要发射出去。 这根本就是一个傀儡人。 沈流霜发现,这个傀儡人,要比一个月前在江洪县看到的那个进化了许多。可见,朱万机对自己的傀儡一直在改造中。 实际上,以朱万机的傀儡制造的本领,足够造出比这个要复杂百倍千倍的傀儡。然而,这个傀儡是以朱万机灵力驱动的。而他的灵力尚不足以控制更强大更复杂的傀儡,因此只能暂时做一个这样的傀儡。 那傀儡好像螃蟹一样动着两条腿,转瞬之间,便跑到了朱万机身前。意在保护朱万机。 弓这种武器,必须拉开距离才有优势。因此沈流霜忽然一个飞身向后,却不是逃回洞中,而是施展重功,使身体紧紧吸附在了山洞上边的崖壁上。以便来开距离。 朱万机早就料到这一点。只见他操纵的傀儡一跃而上,挥动着手里的刀便砍下来。 沈流霜以铁弓当铁棍,只听“砰!”地一声,格挡开了那刀的进攻。 那傀儡虽不是人,却比人更灵活,一刀被隔开,第二刀旋至。沈流霜招架无力,便忽然变重功为轻功,向崖上跃起。然后轻重功交替,没多一会儿,便蹿上了十几丈高,朱万机在他眼里,不过一个绿豆大小了。这时候,沈流霜终于从箭袋里掏出了箭来瞄准。 然而,沈流霜却不想伤朱万机性命,于是手上一使劲,震断了那支箭的箭头。 然而,就在沈流霜犹豫的这一刹,那傀儡竟爬了上来! 之间那傀儡的脚上伸出两个锋利的匕首,插入在岩石缝隙中,就这样一步一步交替着向上,追上了沈流霜。 沈流霜大惊,又往上蹿了十几丈高。然而,再次瞄准的时候,沈流霜却没有十足把握射中朱万机了。 沈流霜接连把箭袋中的两只毒蛛箭射了出去。然而,那两只毒蛛箭去被掉了箭头,不仅影响了威力,更影响了准确度。只听“噗!噗!”两声,两支箭都射在了朱万机身后,掀起了一片泥土。 两支箭射完,那傀儡又追至。 沈流霜又一次向上腾跃,与傀儡拉开一定距离后,他用灵力在箭袋中生出两只毒蛛箭来,又弯弓搭箭,只听“嗖!”一声,两支箭射向那傀儡。 傀儡十分灵活,在岩壁上向一侧翻滚着躲开。 沈流霜瞅准他躲去的方向,又是一箭。 “夺!”地一声,毒蛛箭终于射进了傀儡身子里。 那傀儡表面是木质,内里却有金属所做的机簧。这一箭射进那木桶里,只听见傀儡体内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沈流霜甚至能看到里面有金黄色的火花迸溅出来。过了一会儿,那支毒蛛箭射进傀儡体内的的箭头被去掉了,另一半箭身却掉了下去。 那傀儡继续向上爬。 沈流霜也继续向上腾跃。 沈流霜向上望了一眼:这山崖到底多高啊?根本没有尽头啊…… 此时,沈流霜紧紧贴在崖壁上,望着离自己近五十丈的地面,有些发懵。如果此时一个不留神,掉下去便是一滩肉泥。 沈流霜忽然想到“坎”字心法之前的一副卦辞:二坎相重,阳陷阴中,险陷之意,险上加险,险阳失道,渊深不测。 果然是险之又险,渊深不测。 幸亏,傀儡追到离沈流霜有五丈远的地方,竟不追了。 原来,这傀儡离主人不能太远,若太远,主人的灵力便不能灵活地操控傀儡了。 一人一傀儡,就这样对峙着。 这时候,那傀儡内部竟然闷声闷气地传来一阵声音 “沈兄弟,我不想杀你。你认输吧。” 原来,这傀儡可以代主人说话。 沈流霜道:“我认输可以,但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 那傀儡愣了一会儿,道:“看来还是没把你逼至绝境。”傀儡说完,嘴巴张开,一只苦无对准了沈流霜。 沈流霜见势不妙,想躲开,却不敢随便挪动身子,于是也拉弓瞄准了傀儡。 两人几乎同时发射! 然而,那苦无自然被打下去了,那箭却也射偏了,跌到底下。 傀儡口中的苦无射完,便又生出来一支,又朝沈流霜射去。 沈流霜也将箭射了出去 接连十几次交锋之后,那傀儡腹中的苦无已经用光,而沈流霜也已经气喘吁吁了。 毕竟,毒蛛箭是用灵力生成的,而用毒蛛箭这么好的东西来消耗对方的暗器,实在是太亏了。 沈流霜此时有些后悔,如果这支箭不是毒蛛箭,而是火箭,该多好?一支火箭射到那傀儡上,立刻便把它烧得灰飞烟灭! 幸亏沈流霜体内火灵灵力,于是他将剩余所有的火灵灵力都集中到毒蛛箭上,将这支毒蛛箭烧得通红,然后便射了出去。 虽然这支毒蛛箭没有火,却因温度过高,一下子把那桶身点燃了。 火焰很大,甚至燎到了沈流霜衣服的下摆。直到那傀儡的腿部烧断,那木桶跌落下去,沈流霜轻重功交替,慢慢地下去了。 地面上,沈流霜发现那木桶虽然已经烧光,然而内置的铁质骨架还在,里面似乎还有十几种机簧没有用。 “朱兄弟,这场比试就到此为止吧……我没力气再斗了……”沈流霜道。 朱万机本来就胖,此时已满头大汗,也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等我回去把这傀儡好好改进一下,再与你斗不迟!” 于是沈流霜暂且回到洞中,朱万机也带着傀儡下崖去了。 这天傍晚,玉儿又上崖来给沈流霜送饭,却见沈流霜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流霜哥哥,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沈流霜是心思深沉的人,不喜欢对人吐露心声,然而玉儿与自己关系十分亲近,便把今天与朱万机比武的事情说与了玉儿。玉儿听完,便道:“怪不得朱公子今天脸色一直不好看,把那些个装修的仆役都骂了一通。” 沈流霜于是问道:“朱公子回去了以后,做什么了?” 玉儿道:“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出来。” 沈流霜便知道,朱万机肯定是一直在房间里鼓捣他那个傀儡了。朱万机何等聪明,一晚上便能把傀儡修好,说不定还能搞出些新花样。今天自己与朱万机战了个平手,明日却未必,毕竟武功进步要比傀儡进步慢得多。 玉儿知道沈流霜心情沉重,便道:“流霜哥哥,你今天之所以与他战了平手,是因为兵器不顺手。如果今晚上你能完成血祭仪式,明天用银冥弓与他作战,一定能胜!” 沈流霜这才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妙招,可转念一想,道:“然而血祭仪式需要灵媒,也就是要用涂了我的血的箭来杀死一个生命,那个生命便是灵媒。然而……我实在不想杀无辜的人。更何况,现在我无法下山,去哪里伤人性命?” 沈流霜想起半年以前,自己为了救玉儿,取人左耳,杀伤人命的事情。那孩子的哭声,依然让自己内心隐隐作痛。 玉儿微微一笑道:“流霜哥哥,如果你信得过我,这把弓,我替你去找灵媒。” “你?”沈流霜疑惑道。 玉儿道:“你只管把血涂在这箭上,我带着这把弓,去杀死一个生命,回来带给你。你便有了灵媒,这样做,如何?” 沈流霜道:“可是……你怎么伤人性命……” 沈流霜又想到一件事情:据酆都的煮皮的伙计说,之前自己煮人皮,玉儿一共给了三十多只左耳。 想到这里,沈流霜不禁打了个寒战。 眼前的玉儿,真的是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玉儿见沈流霜眼神里有些怀疑,便道:“流霜哥哥,你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卖卖人命么?” 沈流霜道:“竟然有这样的地方?”说完,自己便也想通了: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真正的死亡,人死成鬼,鬼死成妖,妖死成人。死了又如何?如果今生过得不顺利,为什么不能选择去死? 更何况,连左耳都有买卖,人命为何不能买卖? 沈流霜道:“买卖人命的地方,是否也在酆都?” 玉儿道:“正是。” 于是沈流霜便不再犹豫,当即用匕首割伤了手腕,将血涂在弓上和箭上。然后将银冥弓交给了玉儿,让她跑一趟酆都。而自己,转身进了山洞,继续修灵去了。 同心同德(十二) 第二天一早,沈流霜还在修灵的时候,忽然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很熟悉的东西在靠近……沈流霜“唰”地睁开眼睛,见到玉儿正拿着那把银冥弓站在他面前。 沈流霜接过银冥弓,顿时浑身都一颤。 银冥弓里蕴藏的强大灵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沈流霜的手臂传导到他的身体里来! 以前沈流霜拿这把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见,这是人和弓经过血祭仪式而导致灵魂相通的现象。 玉儿见沈流霜神色严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流霜赶紧盘膝而坐,将那把银冥弓放在膝上,好好端详。 那股强大的灵力流,仿佛水流一样,慢慢地流到他的身体里面来。 仔细感受,这灵力,是却是冰灵灵力。 这些冰灵灵力从手中的筋脉中流入,在周天三百六十穴道中运转一周之后,都汇聚到丹田。 然而,丹田之内,火灵灵核——睚眦之魂觉醒了。 面对着源源不断涌入的冰冷灵力,睚眦焦躁不堪,不断翻转、腾跃…… “吼嚎……”一声龙吟狼啸响彻沈流霜的颅骨中!把他的头皮震地发麻。 随之而来的,是沈流霜丹田内火热的灼烧感,以及皮肤表皮冰凉的触感。 和几个月前第一次踏入丹灵境界之时是一样的:沈流霜感到身体可能会因为这种温度上的反差而撕裂至死! “吼嚎……” 又是一声龙吟狼啸! 然而,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颅内响起: “快停下……” 这是什么? “快停下!把弓放下!” 沈流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意识,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生命! “你是谁?”沈流霜问,他强忍着这种身体上的巨大痛苦,问道。 “我是睚眦……你快放下!” 沈流霜明白了,这睚眦受不了这把银冥弓传导来的冰灵之力。 于是沈流霜赶紧放开了那把银冥弓。 过了一会儿,沈流霜听到了睚眦传来的一声疲惫的低吼…… 沈流霜试着与它对话:“你是睚眦?为什么会在我的体内?” 睚眦道:“你个小娃娃,跟我说话,你应该放尊重些。毕竟我是神。” 沈流霜奇怪道:“你是神兽?我只听说有灵兽,却未曾听说过有神兽。” “哼!”睚眦轻蔑道:“灵兽不过是妖族,岂能与我神族相提并论?” “什么?神族?”沈流霜奇怪道:“我只知道这世界上有妖族,有人族,有鬼族,却没听说过有神族。” 睚眦道:“我再说一遍,你跟我说话应该放尊重些。否则我不会跟你说话的。” 沈流霜道:“我已经够尊重你的了,如何能够再尊重?” 睚眦道:“跟我对话之前,需焚香沐浴,言必称‘睚眦大人’。明白了?贱奴!” 沈流霜不知道神族为何物,自然不觉得自己应该对神兽睚眦这样卑躬屈膝,但听到对方竟然叫自己“贱奴”,十分愤怒:“我不管你是谁,来自于哪里,你若是这样与我说话,我也不可能尊重你,听懂了?畜生!” 对方说自己是贱奴,自己回应对方畜生。在沈流霜看来,这是自己以直报怨,两相抵消,谁也不欠谁的。 然而,这睚眦听此狂言,愤怒不已,于是道:“好,你这样不尊重我,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说完,沈流霜的神识中,出现了火灵灵池: 那火灵灵池仿佛一只碗,碗里到处燃烧着火焰,而在火灵灵池中间的那个灵兽,便是睚眦了。睚眦龙首狼身,耽耽虎视,浑身都着着火,赤铁一般的鳞片被烧得通红。 睚眦双爪在丹田的“地上”一挠,丹田立刻出现了一片血红的爪印! “啊!……”沈流霜惨叫起来! “贱奴!还对我无礼吗?”睚眦道。 沈流霜知道,睚眦既然选择了自己作为宿主,就必然一直与自己相依相随,如果此时向它俯首称臣,则一辈子都要受其摆布,因此,此时绝对不能认输! “畜生!”沈流霜喊了一声:“你有种再来!” 那睚眦听到“畜生”这两个字,怒气更盛,身上的火光更加炽烈,整个身体都撞到了火灵灵池的墙壁上! 沈流霜的火灵灵池本就不够坚固,被这睚眦一撞,偌大的碗壁,竟然被撞出了一道裂纹! 沈流霜登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贱奴,你还对我无礼?”那睚眦一边吼着,一边在沈流霜灵池内折腾。 沈流霜马上又握起了银冥弓。 一道冰冷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流遍了全身,然后直扑沈流霜的丹田。 这股灵力如冰冷的洪水一般冲进了火灵灵池!睚眦面对着这滔天的洪水,用尽身上的火灵之力,为自己撑起一个保护圈。然而,这冰灵之力源源不断,睚眦慢慢地有些体力不支了。 “是你逼我的!”睚眦的后臀一抖,柔软的尾巴,变成了一根坚硬无比的倒刺! “噗!”地一声,那倒刺*插进了火灵灵池。 这一次,沈流霜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识。银冥弓也脱手了。 “贱奴!” “贱奴!” “贱奴!” “哈哈哈哈哈……”睚眦放声大笑:“就凭你这点灵力,还想跟我斗……” 一个时辰之后。 “贱奴,你醒醒!”那睚眦道。 然而,这一次,这睚眦有些怕了:如果沈流霜死掉,它便没有了宿主。没了宿主,自己也要死掉! “你不会真的死了吧……不可能,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还没死……” 正在这时候,睚眦听到了一个声音: “畜生,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那睚眦听罢大怒,准备一爪子抓下去,可是却忍住了:沈流霜这个状态,再被自己折腾一次,恐怕要毙命,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畜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贱奴!你不要太张狂。别以为你的命值钱,老子不敢伤你。是老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留你这条贱命!” “哼,你也不要太张狂,别以为你在我体内,我便没有办法治你。”说完,沈流霜又把银冥弓抓在手里。 “又是这招!贱奴,你不要命了!” 沈流霜没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今天不征服睚眦,那么从此便要成为这睚眦的傀儡。——要不要命的结果,都是一样! 睚眦受了一次洪水冲击,再无法受第二次冲击,连忙道:“不要再来了!” 沈流霜适时放开银冥弓:“你叫我什么?” “贱……”睚眦顿住了:“你不许叫我畜生,我也不叫你贱奴。” 沈流霜这才道:“那便好了。我叫沈流霜。” “我当然知道。我是睚眦。” “我当然也知道。”沈流霜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睚眦,就应该感到荣幸!”睚眦道。 “我为什么要感到荣幸?” “因为我是神兽!” “神兽算什么……咳,咳……”沈流霜道,说完这句话,终于因体力不支,说不下去了。 “喂,我说,你……你现在吞一颗造化丸,还来得及。”睚眦道。 沈流霜从乾坤袋中掏出造化丸,吞下去之前,道:“应该说,为了保你不死,我才吃的这颗造化丸。咳,咳……咳……” 造化丸下肚,顿时变为一股柔和之力,汇入丹田,不一会儿,沈流霜的火灵灵池,便开始了自我修复。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睚眦见沈流霜已无大碍,便道:“神族,你难道不知道?” 沈流霜道:“不知道。” 睚眦轻蔑道:“真是孤陋寡闻。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存在四个种族,神族,人族,妖族,鬼族。神族高高在上,其余种族是被神族统治的。小子,之前说你是贱奴,嗯……是我们习惯的说法。对于神族来说,人族,妖族,鬼族,都是奴隶而已。” 沈流霜道:“既然我们是奴隶,我们自己怎么却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们很多人连神族是谁都不知道。” 睚眦想了想,道:“也难怪,毕竟这件事情过去了一万年了,你们这些种族,早就忘了……” “你什么意思?”沈流霜道。 睚眦道:“罢了罢了,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没用。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总之,你记住,我的身份很尊贵。” 沈流霜一听它又要强调自己的特殊地位,便道:“可是在我这里,你地位尊贵,也没有用。如果你不尊重我,我肯定也不会尊重你的。” 睚眦本是神龙之子,有一股天生傲气在,然而之前与沈流霜打架,已大伤元气,又知道它和沈流霜目前本是一体,于是对沈流霜的说法,也不那么抵触了:“总之,应该你先尊重我,然后我可以适当地尊重你一下……” 沈流霜连这点让步都不做:“不行,尊重必须是相互的,平等的。” 睚眦又怒道:“老子活了上万年!你小子才活十几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作为长辈,你不应该尊重我一下吗!” 沈流霜道:“那……倒是可以。但你记住,尊重你是因为你年长,不是因为你身份高贵。” 睚眦这才平息了愤怒。 沈流霜道:“可是,你在我体内做什么啊?” 睚眦道:“你当老子愿意在你体内啊。老子是被封印的。” “封印?”沈流霜奇道:“什么叫封印?” 同心同德(十三) 正当睚眦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流霜忽然听到洞外一声叫喊: “沈流霜,你出来与我分个胜负!” 睚眦也听到了:“这小子是谁?” 沈流霜将两人的关系告诉了睚眦,然后向睚眦请求道:“他有一个木质傀儡,十分厉害,我必须用火烧才行。可是我虽有火灵之力,却没有办法将其威力发挥出来。你能教我一招么?” 睚眦道:“这还不简单?我会的何止百招千招?但是——教你功夫,这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睚眦道:“封印在你体内并非我本意。而是借你的身体来养病。我教你这招,等打败了那小子以后,你给我找十株鬼火草来。” 沈流霜道:“没问题。” 睚眦道:“你小子莫要耍诈,否则我还要在你丹田之内搅个天翻地覆!” 沈流霜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给你找鬼火草,就一定能做到。” 睚眦道:“先教你一招最基础的,炎龙决。” 说完,睚眦便将这口诀一字不落地在沈流霜的丹田之内用笔写了下来。 沈流霜看着这口诀,为难起来:这口诀洋洋洒洒近千言,光背下来就要近半天时间,更别提使出来了。 睚眦道:“既然是应付他那傀儡,你也不用全背会。只需要大致理解。” 沈流霜扫了一眼这口诀,试着按照其方式运转灵力,忽然伸出手掌,掌风所至,竟喷出了一道一尺多长的火焰。 沈流霜正准备再度演练,没想到洞外又传过来朱万机的叫声: “沈流霜!你若不出来,我可就要进去了!” 沈流霜想到,洞内空间狭小,而那傀儡浑身机关无数,自己一旦躲闪不及,肯定要落败,不如出洞与之较量。 然而朱万机自从昨天前落败,回去肯定将傀儡演练过无数次,机关更胜从前,自己这样出去,能不能打得过,还真是个未知数。 沈流霜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抱拳拱手:“朱兄弟。” 朱万机道:“昨天我们打了平手,未分胜负。今日我们再来比过。”说完,眼前便幻化出一个傀儡——和昨日的那个傀儡差不多。 沈流霜这次没有废话,向后退了一步,严阵以待。 沈流霜忽然飞身向后,想将身体贴在山壁上,故技重施。 然而,这一次朱万机却没有给他机会。因为沈流霜背后,竟多了一个傀儡。 “唰”地一下,只见白光一闪,一柄钢刀竟从自己脑袋顶上削了下来! 沈流霜一下子慌了神,用重功吸地面,“砰!”地一声,最终落了地。 沈流霜这才得空向上看:原来为了防止沈流霜故技重施,这一次朱万机竟然将另一个小傀儡安排在了山壁之上! 没等沈流霜反应过来,眼前的那个傀儡,挥舞着手里的钢刀便扑了过来。 沈流霜知道用弓是不行了(否则睚眦会要了他的命),于是情急之下,便使出了那一招半生不熟的“炎龙决”! 只见一道烈焰从沈流霜掌中喷出,眼前的那个傀儡遇到这猛烈的火焰,表面的木头一下子被烧了个精光! 沈流霜使完这一招之后,向后疾退,仔细观察情况。 然而,朱万机早防备了这一点,他昨日已经吃过了火的亏,回去将傀儡改进了一下,将傀儡的木质骨架,全部换成了精钢骨架。因此这一次,那傀儡的表面被烧光了,可是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完了。沈流霜想到:难道要认输? 只见那傀儡挥舞着钢刀步步紧逼,沈流霜却只能辗转腾挪,左闪右躲。 这山崖上的空间很大,然而沈流霜只在这山洞附近活动,并不知道这山崖尽头是什么。然而,今日被这傀儡逼得紧,只能不断后退,以至于到最后,他发足狂奔起来。 朱万机见他逃跑,带着傀儡紧追不舍。 按理说,沈流霜的轻功要比朱万机强,再加上流云履的辅助,自己很轻松地就能甩脱朱万机。然而今日自己已经和睚眦折腾了许久,即使吃了造化丸,身体也未痊愈。因此他的奔跑速度并不是很快。 两人奔跑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流霜只见前方有一道山壁阻挡,然而山壁中却隐隐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情急之下,沈流霜没有多考虑,使出了最后力气,奔上了那座山壁。 这山壁之上,竟然是一个山上湖。只见湖水极为清澈,再加上阳光直射的原因,十几丈深水底有许多长了青苔的鹅卵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湖水狭长,两旁野花、树木倒映在镜子一般的水里,端的是人间仙境。 然而沈流霜无暇欣赏美景,而是一头扎进了这湖水里。 朱万机也随后赶来,他见到此景,却先震撼了一会儿,然后再寻找沈流霜的位置。 然而潭水清可见底。朱万机一低头,便看到了沈流霜竟潜在水底,一点一点向前游着。 朱万机这下子没辙了。 朱万机的傀儡是钢制的,一旦下水,便浮不上来。沈流霜从水底逃跑的用意便是如此。 然而,朱万机却没有因此停下追逐的脚部,而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木制的小船放在了湖面上,朱万机和傀儡都坐了上去。 沈流霜在下面潜水,朱万机在上面观察沈流霜的一举一动。 沈流霜抬头看到了朱万机的船,于是慢慢上浅,运劲用后背一拱,一下子把那船拱了起来! 那船在空中掉了个个头,只见朱万机和傀儡都落入了水中。 傀儡是钢制的,落水以后,便再也浮不上来了。 朱万机有些虚胖,更容易漂浮上来,因此挣扎了一会儿,脑袋就探出了水面。 另一个脑袋也探出了水面。 两只脑袋相距不过五丈。 “朱兄弟,今日到此为止吧?”沈流霜道。 朱万机却不干了:“你总逃跑,这样怎么能算作是比试?” 沈流霜道:“我没有逃,只是换个地方较量罢了。” 朱万机道:“那不行,今天的比试继续。” 原来,朱万机想着,沈流霜既然施展了火灵之力,那么在这水中,肯定会被限制住,这样一来,自己的胜算便大大增加了。 沈流霜道:“朱兄弟,不瞒你说,你在水里,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朱万机道:“谁说的?”说完,朱万机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根空心管叼在嘴里,自己整个人急速下沉,那根空心管的另一端却探出了水面。这样一来,朱万机在水下可以尽情呼吸了。 沈流霜见朱万机竟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露给自己,便扑腾了几下,去夺那根空心管。 然而,正当沈流霜要夺到那空心管的时候,他的身体却被拦腰抱住了。 是朱万机!他将那空心管当作诱饵,骗沈流霜过来,自己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其实朱万机这时候才将准备好的另一根空心管叼在嘴里。这样一来,两人都在水下,而朱万机却能呼吸,胜负已分。 沈流霜自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却心有不甘:难道说,自己真的与燕轻尘无缘了?” 想到这里,沈流霜逼出了自己的灵力:雷灵! 只见朱万机浑身忽然抽搐了一下,四肢便松开了。趁此机会,沈流霜终于挣脱了朱万机的怀抱。 两只脑袋又一次同时探出了水面。 沈流霜道:“你无法制服我,我身上却还存有灵力,你认输吧。” 谁知朱万机忽然将手中的匕首举了起来,这样的动作导致他呛了一口水:“刚才我就能用它把你杀了,认输的该是你。” “我若存了杀心,你一下水,我就能杀你。”沈流霜道。 …… 两人觉得这样斗嘴颇没意思,尴尬地对望着。 “算了吧。今日到此为止。”沈流霜道。 当沈流霜带着一身疲惫,一身湿衣回洞穴的时候,只听脑袋里传来睚眦的一声棒喝:“蠢才!作为我的宿主,你连这小子都没打过!给我丢人!” 沈流霜无奈道:“谁知道他那傀儡里面是金属,否则我能打得过他。” 睚眦道:“你这还是学艺不精,记住了,那炎龙决若是学到一定境界,别说是烧几块烂木头,就算是石头,也能烧成石灰!” 沈流霜听完,忽然有燃起了斗志:既然如此,赶紧将这炎龙决修习完吧。 接下来一个月里,沈流霜几乎每一天都要与朱万机缠斗,然而两人都未存杀心,因此到了最后,都是各自斗嘴,自以为取胜,却各自不服。估计用不上几招,便使沈流霜动弹不得,乖乖认输。然而,两人实力接近,谁都无法靠实力让对方完全屈服。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沈流霜一边靠着睚眦的指点,修习“炎龙诀”,一边参八卦心法,不可谓不辛苦。 此时,沈流霜的炎龙决已修炼到一定境界了:一次出掌,可以将掌中火焰喷射出一丈之远。而且不仅限于手掌,用那把玄铁弓,也能随意将铁箭点燃。 然而,再想更进一步,还需提升灵力修为。毕竟灵力修为还是基础。 这时候,沈流霜又想起了之前的“坎”字心法。 其实心法上说得很清楚,修习坎字心法,必须“二坎相重”,其中一坎,自是沈流霜身体中的坎,还有一坎,必须借助外力。然而这外力——银冥弓再合适不过了。 “睚眦,我……”沈流霜对睚眦道:“我若想突破坎字心法,需要借助银冥弓的力量。” 睚眦一听到这件事,就头大,终于忍不住道:“你何不试试与灵媒沟通一下?” “灵媒可以说话的?”沈流霜不禁问。 睚眦道:“灵媒被封印在了武器中,有许多怨气,你若跟她沟通不好,很有可能遭到反噬。不过你放心好了,有我在。” 沈流霜接了一句:“有你在,出了岔子,你来镇住它?” 睚眦道:“我现在实力尚弱,有我在,你可以报上我的名字,吓唬吓唬他……” …… 沈流霜将血液滴到了银冥弓上面。 同心同德(十四) “好冷……” “好冷啊……” 沈流霜的颅内传来凄惨的叫声。 “好冷啊……谁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沈流霜明白了,这个声音,便是银冥弓成为自己本命武器的灵媒了。然而,这个声音却有些熟悉…… “你是谁?”沈流霜尝试着与她沟通。 “我忘记了……我不知道我是谁……” 沈流霜皱了皱眉头:“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我……我是怎么来的?……我是被人杀了……对,被人杀了……” “被谁杀了?” “我被人杀了……” 很显然,这个灵媒有些神志不清。 另一个声音传来,是睚眦的: “这银冥弓里蕴含着很强的冰灵之力,灵媒已经被压迫地神志不清了。” 沈流霜疑惑道:“那怎么办?难道我能将他放出来?” 睚眦道:“放她出来不可能,不过你可以尝试暂时将银冥弓里的冰灵之力封锁住。” “怎么封锁住?” “自然是用火灵之力——我可以帮你做这件事情。不过我目前的力量尚浅,不能维持太久,你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把事情办完。” “明白。”沈流霜道。 接着,沈流霜将银冥弓拿起,瞬时间,银冥弓内的冰灵之力顺着筋脉流向丹田。 这时,丹田中也有一股暖流流泻而出,将寒流抵住了。 渐渐地,这股暖流把那道寒流顶了回去。银冥弓也不再那样冰手了,而是回归到了正常温度。 “啊……好多了……”灵媒道。 “你到底是谁?”沈流霜问道。 “我只记得……我叫白……” “白?”沈流霜的头脑飞速旋转……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一定是自己认识的人,而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姓白的…… 白流锦? 不是。 白月! “是白月么?” “是的!”那灵媒欢喜道:“我是白月。我想起来了,我叫白月!我叫白月……” 沈流霜也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正是白月的! 沈流霜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是谁,把你封印到银冥弓里的?” 白月道:“哦,原来这个地方叫银冥弓……我是银冥弓宿主,银冥弓是我的囚牢……哦,主人……你是我的主人么?” 沈流霜不好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听她讲话。 白月道:“我的主人叫沈流霜……你是我的主人么?” “我是你的主人,”沈流霜道:“现在,我问你,是谁把你封印到这里面来的?” 白月道:“是小姐……是我原来的主人……” 沈流霜不能接着问了。 因为他知道,白月原来的主人,便是玉儿。 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道说,玉儿……杀人…… 沈流霜苦笑道:废话,难道说,玉儿的左耳是捡来的么?当然也是杀人夺来的! 这时候,睚眦忽然放话了:“我拼了命帮你顶住这股寒流,不是让你他妈的唧唧歪歪的,赶紧说正事儿!” 沈流霜赶紧道:“白月,你现在是银冥弓的宿主,你知道如何控制银冥弓的冰灵之力么?” 白月道:“我知道……这里太冷了,所以我要把这里的寒气都驱走……” 原来如此。沈流霜一接触银冥弓,便感到源源不断的寒意袭来,正是白月所驱逐的寒气。 沈流霜道:“以后我拿起这把弓,你不要再这样驱逐寒气了。” 白月道:“是的。主人……白月不会再这样了……” 沈流霜忽然感到,那边睚眦忽然收了灵力,于是自己也不得不中断与白月的谈话。 睚眦道:“没想到这个灵媒还挺好说话。一般的灵媒,都怨气冲天的。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得折磨他一阵子才行。” 沈流霜听完睚眦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兀自皱着眉头,在那里思索着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沈流霜自言自语道。 然而,这话在睚眦看来,仿佛是在问他。于是睚眦说道:“灵媒死前越冤屈,怨气就越大。若是死的时候心甘情愿,怨气就小。我看你这个灵媒找的不错——这是谁啊?” 沈流霜听完睚眦的话,心里更不舒服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次与灵媒沟通,竟然比想象中地顺利地多。沈流霜又一次拿起银冥弓,却发现没有之前那样冰手了。睚眦也道:“这灵媒不错,还算是说话算话。” 于是,沈流霜用银冥弓辅助自己修灵。 按照“坎”字心法,必须“二坎相重”,其中一坎,自是沈流霜身体中的坎,还有一坎,必须借助外力。此时的外力已经找到了。这次,沈流霜不再是被动地接受银冥弓里的灵力,而是主动去尝试引到其中的灵力。最终,“二坎相重”终于达到。沈流霜发现,自己血脉中的灵力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混同一气,变成了一股强大的水流。灵力比之前更进一步了。 “坎”字心法,终于完全修成。 沈流霜扫了一眼墙壁,除了乾、坤这两种心法不见了之外,还剩下震、离,艮、兑四种心法。 按照许丹青所说,八字心法,除了乾、坤两心法,每精通两种,灵力便上一层。如今,沈流霜只在几个月内,便精通了坎、巽两心法,灵力终于升入了丹灵中等境界。 然而,丹灵中等境界和丹灵初等境界并无质的区别,沈流霜只是感到灵力运转比之前更加自如,灵力修为比之前更加深厚了而已。 接下来是震。 震即雷,雷即电。重雷交叠,相与往来,震而动起出。 沈流霜大致上扫了一眼震字心法,虽然不曾记住,却总感到十分熟悉。随手挥了一掌出去,竟然听到“咔嚓”一声,洞内霎时间有一片白光一闪而过,手掌击出去的地方尘土飞扬。沈流霜这才发现自己竟一下子掌握了极强的功夫,只是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 然而这一下子威力虽然不大,却把睚眦给吓得不轻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 沈流霜倒有些奇怪:“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难道说你也和灵媒一样,神志不清了?” 睚眦大吼一声:“你体内怎么会有雷灵之力!” 这一声吼可把沈流霜给吓蒙了,老老实实:“我不知道啊……人家一直说我有三种灵力……”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睚眦在沈流霜体内来回踱步,时而抬头紧紧盯着它头顶的那个幽蓝色的球状闪电,时而低头思考。按理说见多识广,然而,他见到这雷灵之力的反应,却比之前许多人要激烈地多。 沈流霜道:“你冷静下来……你在我体内这样走来走去,我心慌……” “难道说,妈的,我出不去了?”睚眦自言自语道,言语间颇有些失望。 “什么意思啊……”沈流霜道。 睚眦道:“你爹是谁?” 沈流霜道:“……我爹叫沈十三,本在清风岭是个樵夫……” “不!可!能!”睚眦怒吼道:“说!你爹是他妈的雷首宫还是他妈的烛九阴!” “谁?”沈流霜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睚眦瞪着眼睛:“你他妈的撒谎!” “啊?”沈流霜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睚眦见沈流霜的表情根本不像是骗他,而是真的不知道,又有些困惑了。 难道说…… 这小子认错爹了? 睚眦道:“小子,我告诉你个事情,你可别伤心。” 沈流霜心想你总算正常点儿了,于是道:“你说吧……” 睚眦道:“这件事儿,按理说我没想跟你说的……不过眼下我出不去了,咱们俩两心一体,所以还是告诉你吧。” 睚眦道:“我原本是神,一万年前,私自来到人间,想要……想要找一个人。” “找谁?”沈流霜道。 睚眦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说了等于没说。 沈流霜撇撇嘴道:“好吧。您接着说。” 睚眦道:“我来到人间的这件事儿,被我爸知道了……”、 沈流霜道:“你爸又是谁?” 睚眦这回可怒了:“我爸是谁?还用说吗!我是睚眦!我爸是龙!是神龙!是昊天上帝的坐骑!” 沈流霜道:“那昊天上帝又是谁……” …… 睚眦道:“你还是别问了。你再问我想掐死你。” 睚眦接着道:“我爸知道了以后,就想找人把我抓回去。找的这个人,我不太清楚是谁,可能是烛九阴,也可能是雷神。因为他们一找到我,就把我打倒了。” “哦……”沈流霜道:“原来你也有被打倒的时候……” 睚眦又怒道:“我是神不假,可人家那是古神!何况,人家还有一个带路的,一个叫赵松的向导,在那里埋伏着。我一到,他们就把我打晕了。” 沈流霜插嘴道:“这个赵松我知道。大名鼎鼎的狩魔猎人,是赵兴学的祖宗。” 睚眦鄙夷道:“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亏你也记得住——总之,被那家伙打倒以后,我便封印在了你的体内。” 沈流霜道:“就是赵松把你封印在我的体内的?” 睚眦道:“赵松有那么大本事?是那古神给封印的。” 沈流霜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往事:“怪不得我爹说,我一出生,他脑子里便有一声特恐怖的龙吟狼啸的声音……原来是你……” 睚眦道:“我爸是神龙,我妈是狼,我天生就这个声……” 睚眦道:“然而我记得,你出生之前,我就在你体内了。所以,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甚至可能是你娘刚刚怀孕。” 沈流霜道:“你什么意思?” 睚眦道:“我的意思是,你爹可能不是你爹。” 同心同德(十五) 沈流霜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睚眦道:“你身上的灵力是雷灵之力。这种灵力人间罕有,除非是雷神或者烛九阴的直系后裔才有。此其一。在人间,只有雷神和烛九阴能封印住我。而把我封印在你的体内,这绝不是巧合。此其二。你修灵的速度异于常人,这根本不能用你是天才来解释。我可是活了一万年了,你比我见到的任何天才的天赋都要高。此其三。所以我推断,你是雷神或者烛九阴的儿子。” 沈流霜一时间呆在那里。 如果按照睚眦所说,自己是雷神或烛九阴之子,那么……关于自己身上有雷灵之力的这件事便解释通了。 难道说自己不是沈十三的儿子? 关于自己的身世,难道说爹有隐瞒? 这件事想要去证实,只有一个办法:去找当年的当事人。 赵松! 睚眦见沈流霜忽然间没了反应,便喝了他一声,道:“小子,你在这儿瞎琢磨也不能琢磨出来个什么。还是好好修灵,将来有机会面见这两个古神,不就全结了? 沈流霜对于烛九阴和雷神知道的并不太多,然而却一心想见到赵松,来盘问当年的事情。然而,自己却杀了赵松的子孙,若是没有一点功夫防身,自己将来怎么好去问他?于是心下更加坚定:一定要好好修灵。 沈流霜不再犹豫,看向八卦心法中的“震”字心法,发现自己对于震的理解十分通畅,没多久,自己变胸有成竹了。于是紧接着看向八卦心法中的“离”字心法。 离者,火也。睚眦作为沈流霜的火灵灵核,自忖无法立刻从沈流霜体内脱身出去,于是闲来无事,便指导沈流霜修灵。因此,也只在半个月之内时间,沈流霜便精通离字心法了。 这八卦心法,除了乾、坤,每精通两心法,灵力便上一层。如今,沈流霜已精通巽、坎、离、震四字心法。还剩下乾、坤、兑、艮,四字心法。因此灵力竟然一下子便升入了丹灵上等境界。 沈流霜随心用炎龙诀击出一掌,只见手掌前的火焰已长达两丈,持续时间也更加长了。更重要的是,这条火焰,竟然隐隐有火龙的形状,似乎要有脱离手掌飞身而去的迹象。 这一条火龙喷出去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沈流霜才感到略微疲惫,看来,这耐力也比之前提升了许多。 剩下这四种心法:乾、坤、泽、兑,沈流霜扫了一眼,却发现,这四种心法下面只剩下了一句话: 兑泽乾坤,玉汝于成。 沈流霜忽然觉得奇怪,然而马上便悟了。 一个人之所以被成为天才,不仅要有聪明,还要有“悟性”。沈流霜修习灵力进境迅速,靠的是聪明。然而修灵之路上,遇到关键节点时候,不仅要靠聪明,更要靠悟性。 这个洞穴奇就奇在,每个人看到的八卦心法,都是不同的。沈流霜天赋奇佳,因此看到了四种心法:巽、震、离、坎,剩下的四种心法:乾、坤、艮、兑,则统统变成了这八字箴言; 之所以说沈流霜悟到了,便是他明白了:这八卦心法,前四种,是心法,后四种,则是卦象。他必要先后经历艮、兑、乾、坤四件事情,才能精通这八卦心法。 有许多人,在看到这些卦象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有那一闪灵光,而是靠着一股蛮力,拼命去钻研,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甚至几年、十几年。若沈流霜是个没有悟性,只有聪明的人,那这八个字他参得越多,则离大道越远。 正在沈流霜看心法的时候,只听得洞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沈流霜仔细一听,又是朱万机,于是出门迎接:“朱兄弟,今日我们又来比过?” 然而朱万机却摆了摆手道:“今日不比啦。今日倒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沈流霜道。 朱万机悠悠道:“你们这白象观,有两个掌门么?” 沈流霜略微诧异:虽说许丹青是白象观内资格最老的人了,然而许丹青却从不以掌门自况。再说,这白象观只剩下了师徒四人:许丹青、玉儿、沈流霜、林紫陌。有什么必要再挑个掌门出来? 于是沈流霜道:“掌门早就死了。若说白象观有一个掌门,那可能就是我师父许丹青了。” 朱万机却道:“不过,刚来了一个人,带了十几个衙门的兵,说自己曾经是白象观的掌门,现在是要收编白象观。还说如果一会儿他与许道长的事情,我们不插手,他这话什么意思?” 沈霜眉头一皱:自称曾经白象观的掌门?温玉侯? 可是,以温玉侯的性格,断然不会做这件事的。再说了,据许丹青说,温玉侯可是离开了白象观的。以他的性格,会来争掌门之位? 沈流霜忽然想到一个人: 王重楼! 可是,以王重楼的实力,会来挑战许丹青?更何况,这白象观里,可是有许婉容在的呀! 沈流霜道:“那许婉容如何表现?” 朱万机道:“那姓王的来到白象观以后便去找的许婉容,十几个官兵把她围住了,说什么毒蛊刺客已经被下令赦免,希望不要在此时惹是生非云云。许婉容却说自己根本不关心掌门之位,绝不会像上次一样插手——他们难道认识?许婉容还曾经插手过这件事? 沈流霜一下子便想明白了:上次许婉容出手,是为了取得许丹青的信任,卸掉他的心防,最终目的是杀掉上一代掌门。而此时毒蛊刺客已经被朝廷赦免,以许婉容的性格,会管这件事么?还真不好说。 沈流霜道:“一时半会说不明白,看来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下崖去了。” 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姓王的,玉儿差点儿被杀。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姓王的! 于是沈流霜和朱万机从崖上下来,和上次一样,沈流霜先是和朱万机趴在墙头观望情况。只见王重楼带着十几个朝廷的亲兵站在白象观大坪上。这十几个兵,看起来和上次来的刘捕头装束相差无几,可见在朝廷的地位也差不多。估计要论武功境界的话,这十几个人的实力,不在上次来的刘捕头之下,至少都是元灵境界。 只听王重楼道:“无论如何,我作为白象观的旧人,总算是对师兄你仁至义尽了。若师兄你不听,便别怪朝廷动粗。” 许丹青道:“师弟你口口声声说朝廷,可是你仅仅是一个参军而已,是否有权力替朝廷下这个命令来收编白象观?何况,朝廷向来恩怨分明,我们这些江湖门派于朝廷有功无过,下令收编江湖门派之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想来其中必有很大蹊跷。恕许某到朝廷查问明白,再做应答。” 王重楼道:“如此说来,许师兄毕竟是信不过王某所说的了?” 许丹青道:“兹事体大,朝廷不可能没有明文政令。若王师弟拿得出,某这就跟你走。” 只听那王重楼对许丹青道:“许师兄,这次朝廷不仅仅是对白象观,而是对大辽州三十三个门派一视同仁,全都进行收编,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再说了,你现在作为白象观的掌门,到了衙门也不是没有饭吃,你和其他掌门一起,都是朝廷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藩司衙门,你能做一个库大使,正八品的官呐!每天只需要看管好库藏账籍,便可到月领钱,这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肥差啊。” 王重楼说完这话,兀自笑了。沈流霜虽然不明白这“正八品”还是“库大使”到底是什么官,不过王重楼向来都是刻薄之人,再加上王重楼面色鄙夷,便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的师父。于是心下对王重楼极为厌恶。 然而,面对王重楼的冷嘲热讽,许丹青倒是面色如常,只是冷笑:“王师弟,许某没你那么大的本事,到了朝廷便可讨口饭吃。许某只是个山野村夫,惟愿呆在这穷山恶水之中。” 王重楼没理会许丹青的自我表白,倒就着许丹青所说的话头说了下去“白象观名声在外,王某只是借了这个招牌,在五军都督府下面,混了个参军,不过正七品而已。” 王重楼故意将“正七品”这个字咬得特别准,显然是想把给许丹青安排的那个正八品的库大使给压下去。 “什么正七品,正八品。我师父做官,怎么也得在你上面!”沈流霜忽然大喝一声,出现在许丹青旁边。 这一次与上一次情形不同。上一次沈流霜草率行事,使得他们师徒陷入被动,玉儿差点儿被杀。要不是许婉容另有目的,将王重楼逼走,可能许丹青的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不过这一次,对方带了这么多人来,却没有直接动手,显然是碍于“朝廷”的身份,不能硬逼。 王重楼朝这边一看,原来是沈流霜在说话。见到沈流霜,王重楼便十分气恼,毕竟上一次自己夺得掌门之位的计划失落,有很大原因便是这沈流霜搅局。 “又是你个孽徒!哼!”王重楼怒道,可是转眼之间,便转怒为笑:“没想到你师父倒真是怜惜你,不仅把他的手臂砍了,还把他女人的宝贝给抢了,你师父竟然还能收留你。真是爱子心切啊。” 王重楼这番话颇为毒辣,不仅揭了睚眦扯断许丹青手臂的旧伤疤,又顺便讽刺了许丹青和毒玉寒的关系,甚至连带把沈流霜抢了毒玉寒的宝贝这件事也一并说了,算作是一箭三雕。 连许丹青也纳闷儿,回头问沈流霜:“怎么,你抢了毒玉寒的宝贝?” 沈流霜知道许丹青和毒玉寒的关系,一听这话,心里面十足难为情,于是道:“徒儿……不小心拿了毒龙潭的白蛇。” “白蛇!”除了王重楼,其余朝廷的兵听到这两个字,都吓了一跳:毒龙潭取毒,一靠养毒蛇,取蛇毒,二靠制虫蛊。而那条百年一遇的白蛇,正是毒龙潭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叫这小子给拿到了? 有的人露出了艳羡之色。因为他们知道,白蛇一旦认主,不仅可以大大增强主人灵力修为,还可能在主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护救主人。若有一天白蛇成长为白龙,那就算是主因仆贵,风光无限了。 沈流霜一位许丹青会很尴尬,然而许丹青却微微一笑,赞叹道:“好!不愧是我的徒儿。你抢她宝贝的时候,毒玉寒还是朝廷不赦的刺客。你抢了刺客的东西,算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只可惜,你没什么功利心,否则表了这件功,我看,你也能做个参军。” 许丹青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重楼:“不知道王师弟已在朝廷为官,愿不愿意替你师侄表功?” 王重楼一下子有些尴尬,只是冷冷道:“无非运气使然罢了。这功有什么可表的。” 燕轻尘忽然适时地补了一句:“有功不能赏,庸才居上头。这是我炎国的朝廷么?” 这一句话其实大逆不道,然而这句话却是一直远远观望而不发话的燕轻尘说的。看起来,虽然这燕轻尘对于白象观来说是客,不过今日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朱万机本来不想掺手这件事,然而燕轻尘既然已经表态,自己也不好退缩,于是跟着附和道:“就是。亏得你还是他的师叔!” 然而,王重楼却被燕轻尘这句话激怒了:“小丫头,你说谁是庸才?” 同心同德(十六) 沈流霜本不想燕轻尘搅合到这件事情中,于是道:“她不是白象观的人,你没必要冲她来!” 王重楼“唰”地拔出长剑:“既然不是白象观的人,那我便料理了这个辱骂朝廷命官的草民!” 谁知燕轻尘不慌不忙:“既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还这样好勇私斗?” 燕轻尘这一句倒是提醒了王重楼。王重楼见到自己身后的十几个亲兵,想起了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不好直接动手。可是剑已拔出,不好再收回,于是道:“王某毕竟也是白象观的人,不过是见你们几个小娃无礼,替你师父来教训教训你罢了。”王重楼并不知道这燕轻尘的底细,只是见他维护许丹青,便以为她也是许丹青新收的徒弟罢了。 这话还没说完,王重楼便挺长剑疾刺。沈流霜和燕轻尘都感到他的剑速迅捷无比,剑锋凌厉之极。然而在许丹青看来,这个师弟可能最近在官场待得久了,整天纸醉金迷、花天酒地,恐怕早已疏于练剑。这剑的速度比之于前,已经是大大不及了。更何况,王重楼今日是着官服来的。官服本是斯文人所穿,宽袍大袖,处处掣肘,不便于施展武功。再加上许丹青其实早就暗中有所防备,见到燕轻尘出言讥讽王重楼,便站在燕轻尘斜侧方的位置上,来保护燕轻尘,于是在王重楼的剑尖差点抵住燕轻尘的胸膛的时候,执行“叮”地一声,把燕轻尘耳朵震得嗡嗡直响。原来是许丹青的铁胆击中了王重楼的铁剑。 那铁剑被一击之下,竟然刺歪了,从燕轻尘的左腋下穿了过,将她的衣衫刺破了一个洞。长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刃上却带着血迹。 沈流霜见燕轻尘受伤,大为心疼,大步向前,将燕轻尘拦到身后:“不要小瞧了他,他毕竟也是化灵之境!” 燕轻尘没想到那人武功这么高,更没想到一个朝廷命官竟然会公然与百姓斗勇。这才站出来帮沈流霜说话的。然而那人剑术了得,若不是许丹青出手相救,自己现在还有命么?想想还是心有余悸,连身上的伤都忘了疼了。 王重楼这一剑刺出被许丹青所破,便血气上涌,与许丹青缠斗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并不是许丹青的对手,却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许丹青不敢伤害他,于是每一招剑都往许丹青要害上招呼,完全不做防守。为了防止许丹青暴起伤人,嘴上还在提醒:“许师兄,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朝廷的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你若是伤了我,便是和朝廷作对,便是和火尸军作对!” 炎国的军队分四类:与炎国打仗的军队,叫火尸军;各州、府、县所办的团练,叫乡兵;由江湖人士和义勇(比如招安的刺客)组成的临时军队,叫藩兵;还有一些老弱病残,平时不打仗,只管承担杂役,尤其是炎帝金银台的建造,叫厢兵。王重楼提醒许丹青自己是火尸军,也就是正规军,意在让许丹青下手有些分寸,不要伤了他。 王重楼的意图,就连他手下的十几个亲兵也都看懂了,心里十分不耻:朝廷命官私斗,不要脸;私斗的同时,还要拉上火尸军来一起背黑锅,很不要脸。打架归打架,只许自己伤别人,不许别人伤自己,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这十几个亲兵站在王重楼的身后,都有些脸红。 许丹青虽然素知王重楼人品低劣,却不知道竟然用身份来当挡箭牌——这样,自己还怎么还击,不还击,难道挨打么?许丹青的攻势,白重楼完全不理,许丹青却最终只能收势;而白重楼却招招致命,许丹青却不能不理,于是终究因为束手束脚而渐渐败下阵来。 王重楼见许丹青不能招架,并未收手,而是一招疾似一招,许丹青只能勉强招架。 沈流霜见此情景,不得不出手了。然而两人在空中有如两条游龙一般缠斗,罡风将周围的人逼远,只能在很远的地方观战。这时候卷入战场中心,不受伤已是万幸,何谈救自己的师父? 正在沈流霜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心生一妙计,大声喊道:“许姑娘,他们两个人斗,我师父一定会赢的,就不劳你插手啦!”沈流霜说这话时,言语甚是欢喜,就真的好像许婉容要插手一般。然而今日之事,与许婉容并不相干,她又如何会插手?沈流霜这一声喊,是给王重楼听的。 王重楼一听沈流霜如此喊,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她被许婉容打败过,心有余悸。这姑娘不仅武功甚高,而且心思毒辣,更没有什么朝廷、江湖的成见,自己那一套根本吓不住她。如果此时她在这里,还真不好说…… 王重楼一边想着,一边出剑,心神分散,剑法登时大乱。许丹青瞅准机会,连发三发铁胆,将王重楼的铁剑斩断。 等王重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铁剑已断,自己身形未闻,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险些跌倒。王重楼身后的亲兵见他如此窘态,也不禁笑出声来。王重楼回头怒视,那几个亲兵才不再笑了。 王重楼的长剑被击断,颜面扫地,于是恼羞成怒,对沈流霜大怒道:“小子,就是你坏我的事!”于是不再管许丹青,而是冲沈流霜来。 “霜儿小心!”许丹青大喊。 沈流霜虽然与王重楼共事不多,却也深知他的卑鄙为人,其实早有所准备,早就拿着银冥弓弯弓搭箭等着王重楼了。等王重楼向这边袭来,沈流霜便“嗖”地一箭射了出去。 自从血祭仪式以来,这是沈流霜第一次用银冥弓实战。却没想到这银冥弓果然是宝物,射出去的箭的速度,要比原来所用的玄铁弓快了一倍不止。纵使王重楼是化灵境界,遇到这一支快箭袭来,再加上自己没有防备,也是陡然一惊,连忙闪开。 没成想,这毒蛛箭的效用不仅仅在这个“毒”字,更在于这个“蛛”字,射出去的箭表面上看起来是箭,实际上到敌人身边时,却能根据主人心意自动化成一副蛛网。王重楼刚才闪躲,以为自己躲开,没想到这毒蛛箭到了半空中不再是一支普通的箭,而是幻化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一下子将王重楼全身都罩住了。 沈流霜知道,自己不是王重楼的对手,即使早有准备,也无法一击必中,索性将这毒蛛箭变成蛛网,就算不能至王重楼于死地,也让王重楼狼狈不堪。 王重楼活了这么久,熟悉各种各样的武器,却唯独没与持弓之人交手过。更没想到弓射出来的箭还能随心变化,因此没防备,一下子被一张又粘又臭的蛛网束缚住了。王重楼兀自在那里扑腾了一会儿,也没有摆脱蛛网的缠绕,倒显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 其实这蛛网对于普通人来说,便一下子能束缚住行动,然而对于王重楼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基本不影响他的动作。然而,王重楼武功要比沈流霜高出两个境界,又是对方师叔,更何况,自己穿着官服,代表了朝廷的颜面。就算自己把对方打到,可是这种形象,让自己以后颜面何存?于是他也不再进攻沈流霜,索性运用灵力,将全身的蛛网烧了个干干净净。 王重楼并非有火灵之力,然而他已经到了化灵境界,能将体内的灵力随心化为任意一种灵力,这才能激发出火灵之力。只不过,相对于拥有火灵灵力天赋的人来说,这样转化,其实是很浪费灵力的。 许丹青毕竟担心爱徒受伤,于是在王重楼清理自身污垢的时候,便已经护在了沈流霜前面。 然而,王重楼却道:“许丹青闪开!” 许丹青皱了眉:王重楼已经不再叫自己许师兄,而是直呼其名,可见其已经嚣张到了极点,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作为回敬,许丹青也不再客气:“王重楼,你屡次来找我挑衅,我都手下留情。这一次,却连刚入山门不到一年的孩子也要为难。就算你不是他的师叔,作为长辈,难道你觉得这样很妥当么?” 王重楼道:“告诉你,许丹青。这孩子是谁,你不知道么?他本是奴才!是清风县清风镖局赵兴学的家奴!然而,这奴才却不顾主仆之分,杀了赵兴学。就凭这,我也可以将他捉拿归案!” 许丹青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王重楼竟然拿沈流霜的身份做抓他的理由。 然而,按照炎国法律,仆人杀主人,应该处以极刑。王重楼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江湖是江湖,江湖门派向来游离于炎国法令之外。入了江湖门派,基本等于告别了世俗规矩。然而,若真有朝廷官员较真,炎国法律却是能管得到沈流霜的。 见许丹青还在发愣,王重楼继续逼问道:“许丹青!你口口声声说效忠朝廷,然而你数次包庇罪犯沈流霜,不如你也跟我到朝廷走一趟吧!” 许丹青沉默了一会儿,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想捉拿沈流霜,需朝廷海捕文书,你有吗?” 同心同德(十七) 这一下子把王重楼问住了:沈流霜杀了清风镖局的总镖头,搁整个大辽州都算是数得着的一件大事,怎么官府就没下海捕文书呢! 王重楼不知道的是,清风县有两座山,一座山叫做赵兴学,已经被沈流霜所杀。另一座山,叫郭半城,却已经屡次上山来延请沈流霜,不过被许丹青婉拒了…… 王重楼却道:“朝廷未下海捕文书,那是因为朝廷还不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好事。若是知道,必定要将他凌迟处死!我是朝廷命官,更是火尸军的参军,有权先斩后奏!奉劝你们这些人,不要阻拦我捉拿案犯!” 说完,王重楼又朝沈流霜冷冷看去。 许丹青眉头一皱,正要插手,沈流霜道:“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因为我而毁了白象观的清誉。谅他把我带走,也不敢立刻杀我。而是要按照朝廷律法办事。师父你在朝中广有人脉,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沈流霜将银冥弓对准了王重楼。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燕轻尘上前一步道:“许道长是白象观的,可我不是,你要带走他,先问问我。” 朱万机这时候也向前挺进一步,还将自己的傀儡召唤了出来。 “你不许伤我师父!”就连林紫陌,此时也站了出来。 沈流霜见众人都愿意为他挺身而出,胸中一阵激动,回身向燕轻尘、朱万机抱拳拱手道:“两位相信我,今日我自和王重楼决斗,不必麻烦二位。”说完,沈流霜又向林紫陌道:“乖,去师爷那里去,不要乱跑。” 林紫陌泪眼汪汪:“师父……” 沈流霜道:“师父不会有事的。” 王重楼哈哈大笑:“可笑,可笑。三个丹灵境界的小娃娃,就想敌过我,真是笑话。你们三个就算一起上,又有何妨?看招!” 王重楼持长剑扑将上去。 这一次,沈流霜的两箭射出去,王重楼早已有了防备,因此并未射中。王重楼只闪躲了两下,便近了身。 这时候一个声音飘来:“你若伤他,我定不相饶。” 这声音以灵力传输,由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大坪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和平时谈话无有分别,可见其灵力修为之高!众人听此声音,无不肃然,王重楼听到这个声音,更是惊慌失措,——这是许婉容的声音! 原来许婉容一直在远处冷眼旁观,然而,她对这件事情如何收场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要保证白蛇主人的安全。只有保证白蛇主人的安全,才能确保白蛇长大,白蛇长大以后,才能确保取到白蛇的蛇毒。因此,适才许丹青与王重楼缠斗之时,她并未出手,然而一旦沈流霜有了危险,她立即出言劝告。 自从王重楼被打败后,他一直对这个阴骘的少女有所忌惮,此时又听到她这么说,手里动作慢了下来,一对鼠眼左右探看,终于发现,那许婉容,正站在太极宫旁的一块巨石之上。她的皓腕上缠着一条碧绿色的小蛇,许婉容正将自己的手指给那小蛇吮吸着,似乎在交换着灵力。等王重楼向沈流霜袭来之时,她的一双鹿眼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王重楼见许婉容离自己不过百步,以她的武功修为,随时可以插手,何况自己却是被许婉容打败过,因此所有对沈流霜的杀招都变得绵软无力。沈流霜之所以敢说自己不会有事的,就是因为已经算到了许婉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于是,王重楼欺身近前,对沈流霜的招法,不再是杀招,而都是试图以剑光封堵住沈流霜的身位,渐渐缩小他的行动范围,最后一击擒拿。 若以之前沈流霜的灵力修为,这个计划实属可行。然而近一年以来,沈流霜的灵力修为突飞猛进,哪里是那么轻易地就束手就擒的? 原来王重楼以身份来威胁许丹青,使其不能出全力对付自己,却没想到现如今许婉容也威胁王重楼,使其不能出全力对付沈流霜。 沈流霜与王重楼拆了十余招,沈流霜发觉王重楼并不敢对自己下死手,于是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不停地进攻,招招逼至要害,竟然能逼得王重楼不得不回护。 王重楼本想要就这样耗尽沈流霜的体力,然而转念一想:就算我耗尽了他的体力,将他捉走,别说许丹青,许婉容也不会饶我。这许丹青算是个守规矩的,可是许婉容呢?却未必。然而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若放弃捉走沈流霜,自己带来的那些亲兵如何看待自己,以后如何在这些人中立威? 王重楼忽然有些怨恨自己竟然做了这样一个草率的决定,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许婉容是奉命来保护白蛇主人的,以至于如今功亏一篑。 于是再斗了十几招之后,王重楼便收了手:“沈师侄,既然有人存心保你,我也不便多说什么,等回去我向朝廷禀报你杀主之事,再做定夺! 说完,便回身冲十几个亲兵一挥手:“走!”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王重楼走后,许丹青神色稍缓,起身回到自己卧房中,却也把沈流霜叫了进去。 许丹青没有纠结于沈流霜私自下山的问题,而是道:“炎国法令,奴隶杀主人,可是要凌迟处死的。你的奴籍在清风县衙门有备案,因此我对于此事无能为力。然而,你却有一条活命之路。” 不过此时沈流霜却没着急问那活命之路是什么,而是问许丹青道:“师父说不能背叛朝廷,可是徒儿已经触犯炎国法律,这……若不受罚,如何算作是忠于朝廷呢?” 许丹青缓缓道:“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奴籍、贱籍之存废,朝廷中有清流和大将军两派在争。清流以为,黄国无有奴隶,因而许多奴隶逃亡到黄国去,为了天下安定,应该废除奴籍。而大将军却不这样看。他的火尸军里有许多便是奴籍,立有战功才能脱离奴籍,因此这些奴隶才在战场上勇于效命,炎国因此屹立不倒。何况朝廷朝令夕改,你过去是奴隶,未来未必是。” 沈流霜道:“容徒儿再问一句。” 许丹青道:“问吧。” 沈流霜道:“若今日王重楼以此炎国法律,将徒儿捉走,师父会不会制止?” 许丹青默然。 沈流霜见许丹青沉默的样子,以为惹恼了许丹青,于是赶紧跪下:“师父,请恕徒儿无礼。” 许丹青连忙道“起来”,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未到关键时刻,自己真正的选择也未可知。现在为师告诉你了,不代表将来会这样做。这无异于说了谎话。因此,不如不说的好。” “徒儿明白。”沈流霜道:“请师父指明我所说的活命之路。” 许丹青接着道:“你明日和朱万机下山,他有些事情要做,你陪他去吧。” 沈流霜有些纳闷儿:“这……便是活命之路?” 许丹青道:“是或者不是,全在一念之间。” 沈流霜于是拜别许丹青,出门。 沈流霜刚出门,便见到了暗夜之中,仿佛有一双很好看的鹿眼。 是许婉容。 “沈流霜,”许婉容直称他姓名:“你跟我来一下。”说完,便转身走。 沈流霜不明就里,跟在许婉容身后。 两人来到藏经阁那处山崖下面,这里没有人。 许婉容道:“沈公子,我奉家母之命来保护你,是为了取走蛇毒。这白蛇成年之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产一次蛇毒。今日月圆,是取蛇毒的最好时机。” 沈流霜明白了,点点头道:“当然。”于是将龙寒从乾坤袋里唤了出来。 龙寒长得很快,原来不过沈流霜小拇指粗细,最近跟沈流霜在山上,竟然招了一帮毒蛇小弟,替它找肉来吃,不到半年,竟变成了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小蟒蛇,从乾坤袋里出来,将近一丈长短了。 许婉容看着沈流霜,道:“还请你跟它说说,要取它蛇毒的事情。” 沈流霜有些纳闷儿:“你自己跟它说不行么?” 许婉容道:“不行。你是毒蛇主人,它听你的。” 沈流霜道:“那我怎么跟它说?” 许婉容忽然抖了抖手腕,变戏法一样皓腕上竟生出了两条蛇,一条青碧蛇,一条赤练蛇。两条蛇都是中指粗细。 许婉容道:“沈公子,你和它说,这两条蛇,让它选一条,然后……与之交*配……”说完这话,许婉容的脸刷地就红了。 沈流霜也不敢多说话,悄悄将许婉容的话转述给了龙寒。 龙寒的眼睛直视着沈流霜,沈流霜仿佛一下子魔怔了一般,一人一蛇就这样互相看着。 “爹!”龙寒道。 “啊?你能说话?” “不是啊,爹,我是在用神识跟你说话。”这龙寒看来有些自来熟,头一次跟沈流霜讲话,竟然显得他们很熟一样。 沈流霜有些尴尬:“你别叫我爹……行不……” “那叫你什么啊,爹?” “你……随你了。” 龙寒道:“那叫你老大吧,亲切些。” 沈流霜道:“行……” 龙寒道:“老大,那有两个姑娘,你是不是要我上其中一个啊。” 沈流霜看着碧青蛇和赤练蛇道:“是……” 龙寒:“可是我两个都想上啊!” 沈流霜尴尬道:“可是人家就让你……一个啊……” 龙寒道:“那你跟人家说说呗。” 沈流霜尴尬道:“这不好吧……” 龙寒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看这个姑娘也很喜欢老大你啊。” 沈流霜道:“你别乱讲话,我跟她说就是。” 许婉容见沈流霜和那白蛇对视,便知道他们在交流,于是问:“它如何说?” 沈流霜道:“它……它想和两条蛇都交*配。”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 许婉容问:“都怎么样?” 沈流霜道:“交*配……” 许婉容尴尬地扬了扬眉毛:“那由它吧……顺便告诉它,事情完了,把蛇毒留给那两条蛇。” 沈流霜将许婉容的话转告给龙寒,龙寒愉快地答应了一声:“好嘞!”然后便直奔那两条蛇去了。那赤练蛇和碧青蛇一左一右随着龙寒钻入了草丛中。沈流霜看着龙寒的身体几乎是人家姑娘的两倍还多,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 草丛里想起了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沈流霜和许婉容都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不约而同地朝远处走去。 起初,沈流霜和许婉容都无话,直到沈流霜觉得实在太尴尬,于是问道:“许姑娘取完蛇毒,便要回毒龙潭么?” 许婉容道:“这蛇毒十分珍贵,必须马上送回。” 沈流霜问:“不回来了?” 许婉容道:“那还要听家母的吩咐。” 沈流霜:“哦……”然后叹息了一声 许婉容从这声叹息中似乎听出了什么,于是道:“我还希望能来……可是我不能像沈公子这样自由啊。” 沈流霜很惊诧许婉容为什么这么说,更惊诧于许婉容竟然换了口气,以前她可是直呼自己名字的。于是沈流霜问道:“许姑娘在家很不自由么?” 许婉容道:“我一生下来,家母就教育我要做一个刺客。然后便给我分配各种各样的任务,起初是跟踪,侦查这样的小任务,后来是护送、偷窃这样的事情,直到现在,几乎所有任务,都离不开两个字:杀人!” 沈流霜也有些动容:“确实没什么自由可言。” 许婉容道:“其实,在你身边的这半年来,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只需要跟在你身边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做。我有好久没有杀人了。现在想想,不杀人的生活,才真的叫做生活啊。” 沈流霜心里默默想:原来刺客也并不是都喜欢杀人的啊。 “你想过自己为什么成为刺客么?”沈流霜问道。 许婉容道:“因为母亲是刺客吧。” 沈流霜道:“可是你父亲不是刺客啊。” 许婉容道:“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许丹青,可是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他和那些我要保护或者要杀死的对象,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吧。” 许婉容想接下来说“可是你和其他我要保护的人不一样”,可是想了想,自己终究没能说出口。 许婉容不爱说话,今日所说的话,已经是她最近半年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过,虽不说话,两人却因刚才的一席交心之言,消除了尴尬。 圆月之下,两人就这样久久地坐着,一语不发。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要说:“其实,这蛇毒早就可以取了。可这一次,我却不想早早复命。” …… 同心同德(十八) 第二天,沈流霜便奉许丹青的命令去找朱万机。 原来,这些日子,朱万机与沈流霜斗智斗勇,一直没有占上风,心中一直着急,于是想买一些机簧枢纽来改造一下自己的傀儡。却一直不敢自己下山。原来朱万机从未独自去过人的聚居区,自己去有些害怕,便想着让人陪他一起。他自知离这里最近的鬼城酆都有些好东西,可是自己又不敢独自去鬼界,便有心思想找人陪着。在白象观中,敢去鬼界的,除了沈流霜便是玉儿。可是玉儿每天需要缝补浆洗、又要生火做饭,实在太忙。自然,这陪他买东西的任务,就落在了沈流霜身上了。 然而这天朱万机刚要去找沈流霜,却听玉儿说沈流霜早早地就和燕轻尘出门了。这让朱万机心头又烧起了一把妒火,脸色异常难看。 俗话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白象观在半山腰中,此时正是落木山中百花盛开的时节。沈流霜和燕轻尘两人不到卯时便出了门,按照燕轻尘的说法,是要沈流霜和她一起去找些奇花异草。可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沈流霜因为思过的原因,有好一阵没有见到燕轻尘,两人相思之情日笃,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好好出来玩耍一番。 落木山北面是江洪县,东面是清风县。这两个县城的地界,两人早已熟悉。然而,这次两人却想着一路向西走,看看有什么收获。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沈流霜是无法走这条路的。然而,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沈流霜的灵力有了极大提升,进入了丹灵中等境界。随着这次境界的提升,沈流霜的轻功比以前要强很多了,再加上流云履的缘故,以前跟不上燕轻尘脚部的沈流霜,竟然时时需要停下来等她。遇到一些激流险滩,沈流霜便去扶燕轻尘。燕轻尘此时也不忸怩,而是很自然地将手臂伸给沈流霜,让他带自己飞身过去。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可是这一次近乎肌肤之亲,却让两人内心都有了悸动。 燕轻尘对花香草味特别敏感,一路上顺手采集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收入到乾坤袋中去,因此走得并不快。不知不觉,两人竟来到了一处瀑布前。 那瀑布水流不大,可是崖壁极高,被云遮挡住,不知瀑布水从何而来。沈流霜这才想到,原来两人已经绕到了落木山的背面来了,这个瀑布的上面,便是沈流霜那日与朱万机决斗的山上湖了。 在隆隆的瀑布下,湿润的水雾随风一阵阵扑面而来,两人瞬间觉得十分清爽,于是并排分别坐在两块巨石上面。两人此时都心旷神怡,偶尔互相望着,却并不说话。就这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到了辰时,沈流霜才想起自己的“活命之路”,要去找朱万机。 然而,正在沈流霜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一回头,便见到了脸色铁青的朱万机。 沈流霜还以为师父告诉了朱万机自己要陪他下山,正惭愧间,只见朱万机黑着脸对燕轻尘道:“燕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沈流霜一下子猜到了一些什么,转过头去看燕轻尘,恰好与燕轻尘的目光对上。 沈流霜回头又看了看朱万机,知趣道:“还是我走吧。”于是几个起落,离开了这瀑布。 燕轻尘其实对朱万机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整好借此机会将一些事情说开,于是等沈流霜走远,便对朱万机道:“朱公子,我们到了,你有什么事情便说吧!” 朱万机听着这隆隆的瀑布声,心想就算沈流霜想偷听也听不到,于是道道:“我父亲常说,燕家迷香刺客和朱家机关刺客,是刺客里面关系最好的,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这个我知道,”燕轻尘道:“不过,现在朝廷已经颁布法令,无论是迷香刺客还是机关刺客,都不再列为刺客组织了。所以,我们也没必要以刺客自居。” 朱万机说完刺客的事情本还有下文,没想到燕轻尘刚才那句话把自己准备接下来说的话全都堵在嘴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朱公子,说话呀!”燕轻尘道。 朱万机眉头略微一皱:“你不要叫我朱公子了!” 燕轻尘略微显出吃惊的样子。 朱万机道:“你叫沈流霜怎么叫的?你叫他沈公子吗?” 燕轻尘脸色略微一红,她想到朱万机要说什么,可是没想到他醋意这么浓。 朱万机也有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语气软了三分:“你就叫我本名吧。” “好……朱公……朱万机。” 朱万机捋了捋思绪,接着道:“毕竟,我们曾经是刺客。对吧。” 燕轻尘道:“对。” 朱万机又道:“朝廷和刺客是什么关系,你也应该知道。” 燕轻尘道:“当然是对立的关系——可是,我们已经不是刺客了。”燕轻尘再次强调。 “问题就出在这里!”朱万机道:“朝廷与刺客的关系不是对立,是利用!朝廷要利用刺客来对付炎国!” 燕轻尘一怔,默默道:“说得其实也不错。” “我父亲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炎国有难,我们刺客是座上宾,如果炎国与黄国和好以后,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 燕轻尘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阶下囚?” 朱万机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越是不说,越有力量。有些恐怖的事情,还是让燕轻尘自己去想比较好。 燕轻尘猛然想到,沈流霜出身奴隶,可毕竟是朝廷的人,可是自己和朱万机出身刺客,这是怎么也洗不掉的烙印,若将来朝廷一旦翻脸,自己……真的没有底。 朱万机今日跟她说的这些,其实她都明白,可是她却似乎忘记了。 朱万机道:“说到底,沈流霜的出身清白,他不必担心这件事。” 话题终于引到沈流霜身上去了。这是在燕轻尘的意料之内的事情。 “我不怕被你说是挑拨离间。”朱万机道:“我也该说明我的意思了。我不希望你和沈流霜走得太近。”朱万机发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是根本无法说假话的。自己之前准备的一切说辞,此时全都忘了,只剩下最纯粹的表达: “我……我就是想娶你,燕轻尘!” 虽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的时候,燕轻尘还是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对不起,”燕轻尘果断道:“我心里有别人了。”她仿佛早有心里准备,回答这番话的时候,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朱万机垂下头,半晌才说话:“其实我知道。” 朱万机又道:“我也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 沉默。 幸亏还有隆隆的瀑布声,替两人掩饰了这一层尴尬。 “不过,我发现,把心里话说出来,舒坦多了。”朱万机忽然猛地抬起了头:“既然我和你做不成夫妻,总还能做朋友吧。” 燕轻尘嫣然一笑:“当然!” 朱万机道:“我发现,我对那家伙也没那么恨了。” 燕轻尘道:“若没有我,你和沈流霜本应该是一对好朋友的。” 朱万机道:“有了你,我们也是好朋友。” “好啦,”朱万机道:“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和他去玩吧。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腾出空来,陪我去一趟鬼界,我要买些东西。” “没问题。” 燕轻尘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可慢慢地走了几步,燕轻尘又转过身来,想对朱万机说什么。 然而,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燕轻尘独自对着瀑布道:“其实,如果没有见到沈流霜的话,我可能喜欢的人,就是你。你至少有一点让我很喜欢,就是你真诚、勇敢,坦荡。” 下午,沈流霜便和朱万机两人去了鬼界。燕轻尘说她也想凑个热闹,于是也去了。林紫陌本来想沈流霜下山来和她玩,却发现沈流霜根本没有时间陪她,也央求着下山。许丹青却说沈流霜此行凶险,不宜带小孩子。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朱万机要买的东西千奇百怪,沈流霜都看得眼花缭乱,有各种各样的绳子,麻绳、草绳、伸缩绳,各种大小的铁片、铁钉、弹簧。逛了一圈,沈流霜发现,这些东西在山下江洪县就有卖的,价格只是鬼界的十分之一。原来朱万机这家伙,脑子里根本没有“价格”这个概念,只是听说鬼界有个会市,便来了这里。 虽然花的不是沈流霜的钱,可是沈流霜毕竟还是穷人家孩子出身,好歹把朱万机劝住了。隔了一天,沈流霜带着朱万机到山下清风县去买这些东西。 清风县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清风县了。 自从上次沈流霜在许婉容、燕轻尘的帮助下杀了赵兴学,这赵兴学的镖局生意便一落千丈,没多久,树倒猢狲散,一个响当当的清风镖局,就这样倒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曾经清风镖局的死对头,郭半城的浊风镖局。 浊风对清风,郭半城就是在名字上也要与清风镖局做对。 曾经,清风县内,郭半城有钱,赵兴学有势。两家谁也看不起谁,却谁也吃不下谁。然而自从清风镖局被沈流霜等几个人一锅端了以后,郭半城很快将赵兴学的产业蚕食鲸吞。如今的清风县,可以算是郭半城一家独大。 也正因为此,沈流霜、朱万机、燕轻尘三人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路旁一些行人,对他们俩指指点点。 一个人道:“他就是杀了赵兴学的那小子?” 另一个人道:“对对!他原来是赵兴学的奴才,后来弑了主。 那人道:“呸!什么狗东西,不要脸,连主子都敢杀!” 另一个人道:“你小点儿声!叫他听见了,你可要死无葬身之地!” 沈流霜听着这番话,心里不是滋味,问燕轻尘:“她们说的,你听见了?” 燕轻尘淡淡一笑:“我心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奴才,什么是主子。” 沈流霜也冲着燕轻尘一笑,转过头问朱万机: “你说,若是奴才杀了主子,你怎么看?” 朱万机一路上都在瞧清风县城的各种格局的建筑,谁说话,说什么,他一律没有听清,乍一被沈流霜这么问,便道:“那要看为什么杀。” “这话怎么说?” “若是谋财害命,那就该死。”朱万机道:“若是有别的原因,还尚可原谅。” “若是为了复仇呢?” 朱万机根本不知道沈流霜的过去,也不知道这是在说沈流霜自己,于是道:“那要看多大仇。” “主人杀了奴才全家,奴才复了仇。”沈流霜道。 “那主人是该死。”朱万机道:“不过要我复仇,我可不仅仅要杀死那主人。” “还要怎么复仇?”沈流霜来了兴趣。 “我还要把他的所有奴才都放了。”朱万机道:“这个天下,根本就不应该有奴才。” 沈流霜听完,心里忽然莫名涌出一阵激动。他握住了朱万机的手:“好兄弟!” 同心同德(十九) 三人在城里逛了逛,沈流霜带着朱万机去了清风县最繁华的街道上。 这条街道曾经有一半店铺都是郭半城的铺面,如今几乎已经全部都是郭半城的店了。垄断自然带来高价。因此朱万机所买的麻绳、草绳、伸缩绳,以及各种形制的铁片、铁钉、弹簧都要比平时贵上许多。即使这样,也要比鬼界的东西便宜不少了。买了这些东西,竟然只花了不到十两银子。朱万机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手里的两万两银子还真是一笔不小的钱,于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要自己出来“试炼”,毕竟,有些事情不是父母能够教授的,必须要亲身体验。 买完这些,朱万机忽然心血来潮,又找人问了问各种各样的矿石的价格。他在家里常用这些矿石来打造各种各样的兵器和机关。如今在外面漂泊了许多时间,一时感到技痒难耐,想打个铁,寻个乐子。 虽然不知道价格,朱万机却非常明白哪种矿石适合锻造哪种兵器。比较低级的锻造材料是金属类:赤铁、黄铜、百炼钢等。更高级一点的锻造材料是宝石类:黑曜石、田黄、蜜蜡等。而真正的好材料是晶类:紫晶、云晶、魂晶、霜露晶、昆仑紫鸦乌等。 光从材料上看,沈流霜从骑兵队长手里得到的那个头盔,便是上好材料打造的。不过在朱万机看来,用这么好的材料却打造出了这么差劲的一个头盔,真是暴殄天物。 凡夫俗子只会炼金属,大师巨匠能炼宝石,只有像朱万机这种天生的锻造奇才,才能将晶类材料发挥至极致。 不过,这小小的县城里哪有什么晶类材料?朱万机连逛了几家店,都表示对这些锻造材料不满意。好不容易被老板带到了一个很私密的地方,终于看到了两块还算像样的黑曜石。不过价格也够感人。这两块黑曜石,要价都在一千两。 朱万机拿今天买的那些破铜烂铁一比较,就知道这东西实在是贵了。沈流霜厚着脸皮跟老板讲价,最终还是以八百两一块的价格买了下来。 接着,朱万机又买了许多上好的金属材料,准备回到白象观,为每个人都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掌柜的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更何况还是三个少年人——做完了买卖,却一定要留三位吃个下午茶。盛情难却,三人便在店里坐了下来。 然而,这掌柜的可不仅仅是要回馈顾客。而是上面有任务下来了——要伺候好这三个少年! 主人带着笑,陪着三人慢慢吃早茶。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低头走进来,递给掌柜的一张信封。那掌柜的似乎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地将信封转交给了沈流霜。沈流霜和朱万机面面相觑,带着疑问将信封打开了,从中抽出一张质地很好的八行笺,原来是一张请帖,上面竟然都是雕版印刷的字: 沈少侠、朱少侠、燕女侠: 欲今日午间具饭于太白楼,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道员郭半城谨呈 请帖上说,要沈流霜和朱万机中午到清风县最大的酒楼太白楼吃饭,言语间甚是客气。这哪里像是坐拥清风县一半(现在是一大半了)财富的人说话的口气? 另外,落款是道员? 沈流霜有耳闻,道员即道台,权力不及总督、巡抚,却比知府要大。可以说,沈流霜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团练使曹炎彬了,可是跟曹炎彬比起来,这个道员,可能还要更加炙手可热一些。 更让沈流霜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富甲一方的郭半城,还是个官身? 正在两人疑惑的时候,三人看见,小小的会客厅外面,已经停了三个轿子。 太白楼坐落在清风县县衙北边,与原来的清风镖局是对门。太白楼与县衙背靠背,却比县衙还要高大一些。与其说这是清风县的酒楼,不如说是郭半城的宴客厅。郭半城宴请各路豪杰,或者操办大事的时候,都在太白楼。 如今,太白楼上大白天的张灯结彩,酒香从几里远的地方飘出来,这让沈流霜想到了半年前,赵兴学为母亲祝寿、却被自己杀了的那一天。 只不过,这酒宴的主人已经换了。 朱万机和沈流霜的轿子一到,外面竟然鸣鞭放炮。三人一下轿子,一个穿着粗布长衫,脚蹬平底布鞋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三位委屈了。” 朱万机见此人粗布衣裳打扮,以为他不过是个接引的仆人,便问:“你们家老爷呢?” 那中年人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如果这位少侠问的是郭半城,那便是鄙人了。” “啊?”沈流霜和朱万机同时惊呼一声。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坐拥大辽州最富庶县的财富的人,大辽州的首富,一个道台,竟然是如此朴素的衣着打扮。 沈流霜连忙道:“见谅,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郭半城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三个少年人接引了进去。 太白楼分上下两层,一楼、二楼多是散客,三楼是宴会厅。可今天,一楼的散客却早已被清干净了,只剩下两排侍立的美貌少女,一直排到楼梯口。沈流霜、朱万机在郭半城的接引下,走上了三楼。 说是三楼,可是这三楼要比寻常的六七楼还要高。只因这座太白楼气势恢宏,每一层都是平常酒楼两个半那么高。 三楼之上,正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梨花木桌子,圆径足有两丈。那桌子两旁,本坐了许多人,看衣着打扮,要么,是腰缠万贯的商人,要么,是有头有脸的官员,还有几个衣衫飘飘的江湖人士。这些人身份悬殊,本不应该在一起,可今天怎么全都在一起了? 郭半城道:“三位,请落座吧。” 三人一看,他们的座位,竟然在最里面的位置上。 朱万机虽然不谙世事,可是也隐隐感觉到这位子是最尊贵的位子,自己是万万没有资格去坐的。 然而,经过三番几次的推让之后,终于还是坐在了那个位子上。 落座以后,郭半城便吩咐下人上酒菜。 每上一样菜,郭半城便像三人介绍一番。这些菜品,在吃过许多山珍海味的朱万机看来,都十分难得,每一样素菜,都不是人间所有。每一样荤菜,竟都是些灵兽。 这饭,是下了血本的。 朱万机有些沉不出气了。 他不明白,他和沈流霜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能耐被这种大人物这么招待?于是朱万机道:“郭……道台,请问,您有何吩咐?对我们,不必……不必这样的啊……” 郭半城却是笑了笑:“朱公子多虑了。我今日请三位来,不过是为了感谢,哪敢有什么请求?请三位放心,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如果三位还是不放心,甚至担心酒菜里下了毒什么的,现在就可以放心地走,我绝不阻拦。” 下毒?肯定是没有必要。以郭半城的实力,杀了他们,虽说不容易,却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为了感谢? 沈流霜也搞不明白,感谢什么? 郭半城说完这番话,便站起身来,亲自走到两人身旁,各自斟了一杯酒:“三位少侠,这杯酒敬你们。我先干为敬!” 说完,郭半城一饮而尽。 沈流霜和朱万机无奈,只能也将酒喝尽了。 郭半城回到座位上,道:“三位,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感谢。我要感谢的,是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沈公子三个月前所做的一件大事。” 沈流霜心里咯噔一下,三个月以前,自己做的事情太多了,可究竟跟郭半城有什么关系呢? 郭半城对众人道:“众所周知,我和清风镖局是死对头。然而,三个月前,我面前的这位少年英雄,却以一己之力,杀掉了清风镖局的总镖头,为我除了一心头大患,为江洪县百姓除了一害。你们说,这是不是英雄?” 其他人众口一词,赞叹道:“当然是!” 沈流霜注意到,说这话的,还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难道说,自己杀了人,而且是以奴才的身份,杀了主人,这官员也不追究? 郭半城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事,是三位少年英雄,凭借着强大的灵力修为,挡住了妖灵在邻县清风县的攻势。你们说,这是不是英雄?” 众人又是纷纷赞扬:“当然是!”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这后面说得有些离谱,可是三人听完这番话,依然受用,至于刚才对郭半城的怀疑,却有些淡忘了。 郭半城道:“众位不要以为,这江洪县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其中关系可大了。各位试想,江洪县与清风县唇亡齿寒,如果江洪县轻易地被妖界拿了去,那么妖界的胃口可就大了。江洪县没了,清风县还会远吗?姑且不拿大义说话。有人说,我郭半城,坐拥清风县一半以上的财富,是整个大辽府最有钱的人——当然,这是胡话。可是我在县里也有田,有宅。清风县若是被妖族攻占了,我还当什么首富了?是不是?” 众人道:“那是当然!” 席间,众人对三人的大义之举不住赞叹。两人听着自然是飘飘然。 果然,正如郭半城所说,席间,他并未请三人做任何事情。酒过三巡,待众人吃饱喝足,郭半城又请三人留下。这里比白象观吃得好多了,朱万机本就不想走,燕轻尘只是想看沈流霜的意思。沈流霜想到师父说下山来是自己唯一的活路,恐怕这郭半城就是自己的活命稻草了,于是也决定不走。当晚,这三人便被郭半城安排在郭半城的宅院中住下。 同心同德(二十) 下午,郭半城又带三人去逛了逛自己在县城内的铺面,送了许多东西给几个人做见面礼。三人却之不恭,于是收下了。郭半城又将那个收了朱万机钱的掌柜带到了三人面前,三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就当场给他废了两条胳膊,说算是给朱万机和沈流霜赔罪。买东西的钱,也一并奉还。燕轻尘不断提醒沈流霜此人摆明了在收买人心,此地不宜久留云云。然而沈流霜却一直想着许丹青所说“唯一的活路”,也没听燕轻尘的劝告。 自从赵兴学死后,郭半城便将赵府旧宅盘了下来,命家眷住了进去。而给沈流霜三人准备的房间,自然也在赵府旧宅。 不知是郭半城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沈流霜的轿子一落,便发现:这间宅子,不是赵英才的宅院么? 没想到,一年后,自己竟然以这样的姿态回到了这里。 沈流霜下轿以后,并未直接进屋,而是在宅子四周转了一圈。从宅前的荷花池,转到宅后的紫竹林。沈流霜忽然心生无限感慨,却不知与何人诉说。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光了,偌大的宅院中只有沈流霜一个人了。 宅院里却还灯火通明,好像是在等候它的主人大驾光临。 “沈少爷……”一个声音嗫嚅着在身后响起 沈流霜忽然浑身一激灵,这声音他很熟悉,即使语气再卑微,也总能让自己心惊肉跳。 因为说这话的人,正是赵英才! 沈流霜复仇的时候,逼赵英才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却因燕轻尘的阻止,没有杀死赵英才。 沈流霜回头去看他。赵英才却弓着身子,头低低地垂下,浑身哆哆嗦嗦,不敢直视沈流霜。 “抬起头来。”沈流霜道。 赵英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沈流霜要看看他眼里有没有恨意。 没有。 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年而已,赵英才不可一世的神情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皮包骨头的身板和低三下四的怂包模样。一看便是饱受虐待和欺凌。 原来,郭半城买了这座宅院以后,连带着所有仆人也一并买下了。而赵英才,却直接打入了奴籍,和其他奴才同吃同住。 见沈流霜就这样一直端详着自己,赵英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少爷再不进屋,他们……” 沈流霜道:“他们便怎样?” 赵英才道:“他们便要把屎屙在我的床铺上……” 沈流霜看着赵英才的模样,心里面又恨又可怜,于是问道:“当初,我没把你杀了,你后不后悔?” 赵英才不住地磕头:“沈少爷没杀我,恩同再造!奴才就算给沈少爷当牛做马,也报不完沈少爷这天大的恩情!” 沈流霜不知为什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便弯下腰呕吐,将今日在酒宴上所吃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正吐在跪着的赵英才的后脑上。赵英才不敢去擦,只是不住磕头。 沈流霜没理赵英才,独自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那座形制如殿宇一般的宅子。 沈流霜一进宅子,便感到这屋里十分亮堂,根本不像是晚上: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摆着灯,大放光明!上等木材刷着油亮红漆的家具一应俱全:桌子,椅子,屏风,镜台,长案,高几,无一不是新的。六个穿着贴身锦缎的细腰侍女站在两旁,好像迎接王侯一样迎接沈流霜。 一个穿着绸缎的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沈公子,您看还缺什么,属下这就着人去拿来。” 沈流霜仔细看着这管家,发现这人也面熟,是原来赵家的管家,左右看看那些侍女,也面熟,是原来赵家那些奴才。 沈流霜见到这些,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恶之情,道:“让她们走!” 管家有些慌了:“沈公子,这些姑娘,全都是……” 沈流霜吼道: “滚!” “是……”管家连忙吩咐那些姑娘下去,却又不敢问沈流霜话,也悻悻地下去了。 沈流霜当奴才的时候,从没有机会进这宅子里,进来了以后,却发现,这赵英才远比自己想的要会享受。 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琉璃盏,胎质细腻、釉面光润的上等细瓷,又有一百两一匹的棉布做面帕,连出恭的恭桶都他妈的是玉做的。 沈流霜没来由一种愤怒之情。想伸手摔什么东西,可是什么又都不舍得。 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沈流霜知道自己这是动了怒,惊动了睚眦了,于是赶紧默背了几遍《聚灵》心法,这才平静下来。 入了卧房,却发现,床上懒懒地躺着一个穿软红缎子睡衣的少妇,看模样和身段,甚是风韵。 “你是谁?”沈流霜没有客气。 少妇道:“看来沈公子已经把我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沈流霜打量了她一眼,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那少妇咯咯笑着:“你那样看人家……那里……干嘛,难道还想干些别的?” 沈流霜看的是她的左耳。 她的左耳没了! 沈流霜想起来了:自己找赵兴学复仇的时候,自己亲手撕下了她的左耳,然后才放她走的。 沈流霜道:“你是赵兴学的婆娘。” 那少妇眼波流转:“莫要提那杀千刀的名字,沈公子若是想,今晚奴家就是你的婆娘。” 沈流霜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你儿子在外面跪着呢。” “呸!”那少妇啐了一口:“他可不是我儿子。你看我的年龄能当他娘?他是过继给我的儿子。赵兴学死了,我巴不得他这笨蛋儿子也死去!” 沈流霜道:“原来如此。” 那少妇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的风骚模样,娇嗔着:“沈公子,人人都说赵兴学是命好,可是奴家虽是猫女,可是却从来没想在床上伺候好他。但是沈公子好福气……” 那少妇自称“猫女”,想必也是一个妖。 沈流霜兀自坐在床前的桌子上,见桌上有一壶酒,便自斟自酌起来:“郭半城让你来的?” 那少妇见沈流霜不吃她这一套,便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边,给沈流霜斟酒:“是郭半城让我来的。” 沈流霜道:“他让你来与我谈条件。” 少妇道:“他说,让我伺候好你,然后在与你谈条件。”说完,一双纤纤玉手便搭在了沈流霜的手背上。 沈流霜把那少妇的手推了回去:“难得郭半城一片苦心。” 少妇道:“那还不是他有求于沈少侠你。” 沈流霜道:“他为什么不能当面跟我说?” 少妇道:“他本以为你是个孩子,直接跟你谈,容易让你起戒心。再说,这种事情,由女人出面最好。何况,整个郭家,只有你知道我的底细。” 沈流霜:“我知道你什么底细?” 少妇道:“你知道我没有左耳。”少妇将头发一撩:“这是你亲手撕下来的。” 沈流霜问:“你不恨我?” 少妇道:“当然不恨。你让我看清楚了赵兴学的本来面目,我感谢还来不及。再说,你很快便会把左耳还给我的。” 沈流霜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心里有愧。”少妇道:“你杀了赵兴学报仇,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软的人。” 沈流霜没有否认。 少妇眼波流转,挺起了她丰满的胸膛:“所以你也在抗拒我,不是么?” 眼见着少妇又要把话题往与正事无关的地方引,沈流霜道:“我们说说正事吧——郭半城到底要我做什么?” 少妇道:“郭半城是个商人,他给你的好处,一定要从你这里加倍捞回来。” “你知道你身上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沈流霜没有作答,他隐隐猜到了:自己的修为稀松平常,身份也低微,更没什么人脉,唯一有利用价值的,便是体内的睚眦之力。 少妇的眼睛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沈流霜看,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似的:“你体内的睚眦之力!” 少妇接着道:“赵兴学是个草包。我跟他说过,你体内的睚眦之力可是好东西。让他骗你回清风镖局,然后找机会利用你。可是他不听。不过郭半城倒是个识货的。郭半城听说你身上有睚眦之力,便一直写信央求你师父,想接你来他府上住。” 沈流霜道:“以郭半城的实力,若想找我,简直易如反掌,何必要写信给我师父?” 少妇道:“这是我最佩服他的一点。他是个商人,可是却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商人。能不用蛮力搞定的,就不会用蛮力。” 沈流霜道:“他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如果他用蛮力,事情可能会搅得一锅粥。” 少妇道:“他想让你心甘情愿地来找他。这样,他的计划才万无一失。” 沈流霜道:“可是,我在白象观中修灵,只要我师父拒绝,他便一直不可得逞。” 少妇笑道:“你觉得白重楼的官,是谁给买的?” 沈流霜变了脸色:“是郭半城给白重楼买了官,让白重楼带走我!” 少妇道:“你是奴籍,白重楼若是能带走你,到时候郭半城便出手搭救,你会不感激?难道不会对他效命?白重楼若带不走你,你师父多半也会告诉你,只有清风县的郭半城能救你。” 沈流霜道暗自叹道:这郭半城,真是厉害!算计到骨子里去了。 沈流霜道:“可是现在你把他的计划都告诉我了,我还会实心用命?” 少妇道:“我最喜欢郭半城这个人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他做事情喜欢用阳谋,不喜欢用阴谋。这是个君子。这些话,实现他就让我告诉你。——你能拒绝吗?” 沈流霜道:“我不能拒绝。毕竟,我还是奴籍,他若看不惯我,可以把我关到县大牢里面去。” 少妇摇头道:“你也把郭半城看得太低了——跟你交个实底吧。郭半城说了,就算你不合作,他也会保你,让你的那个死对头赵英才顶替你的奴籍。至于你,他是真心希望和你合作。” 沈流霜忽然对这个商人有了很复杂的看法:这个人做事,从不强迫,也不威胁,可是自己却好像处处被他摆布……或许说不上摆布,而是被他的人情套牢了。 同心同德(二十一) “说吧,”沈流霜道:“郭半城是让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那少妇道:“郭半城是做什么生意的,沈公子知不知道?” 沈流霜道:“我听说,这大辽州有三分之一的赌坊、妓院和酒楼,都是他的。” 那少妇微微一笑,道:“大辽州上上下下那么多州县,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官,有的喜欢逛窑子,就去郭半城的妓院;有的喜欢赌钱,就去郭半城的赌坊;有的喜欢喝酒,就去郭半城的酒楼。可是他们却不花一分钱。这些钱,都是郭半城在出。光是养活这些蠹虫每年要耗费的银子就上百万两。郭半城的家产就是金山银山,也该被这些人掏空了。” 沈流霜道:“你的意思是,郭半城不是靠这些生意活着的?” 少妇道:“你说的这些生意都是赔钱的买卖。” 沈流霜道:“那为什么还要做?” “这些买卖赔钱,却不赔本。”少妇道:“他下了血本让这些蠹虫们舒服,这些人也给了郭半城机会。” “什么机会?” “发财的机会!”那少妇道:“我来了郭家以后才知道,原来表面上看,这郭半城与清风镖局能在这清风县分庭抗礼,实际上郭半城的产业能甩清风镖局十个不止!” 少妇道:“郭半城,靠的是做灵石的生意发财的!” 沈流霜一下子怔住了: 灵石! 百姓生灵涂炭,全是因为这个玩意儿! 就是因为大将军要开采灵石,才让百姓去妖界开采灵石。也正是因为此,妖界才大举进攻,江洪县才被屠城! 少妇道:“最近几十年来,朝廷要灵石要得愈发急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沈流霜道:“炎帝要修建金银台。”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那少妇点头:“前线打仗要用;后边炎帝要修金银台要用;对付刺客要用;恩赏大臣也要用;灵石就那么一点儿,能够用么?所以灵石价格飞涨,郭半城就是靠开采灵石,熔炼成修金银台的灵石料子,再倒卖给宫里,这才发的财!” “他的生意不赖嘛!应该会越来越好。”沈流霜道。 “按理说是这样。可是摊子铺开了以后,郭半城才发现,这灵石,不多了。” 沈流霜没接言,静静地听她说。 少妇道:“地面上的灵石越来越少,要开采,只能去地下,可是难度却很大。朝廷要灵石要得急,这边郭半城的灵石供应不上,这才着急了。” 沈流霜点点头:“那为什么把我也找来了?” 那少妇道:“郭半城听说,十几年前,睚眦曾经来过这里。在清风岭上,藏了一大批灵石。若是能把它找到,今年朝廷跟他要的灵石便有着落了!” 沈流霜沉吟道:“我不过是睚眦的宿主,又不是睚眦本人,我怎么知道那些灵石藏在哪里?” 那少妇歪着头看沈流霜,仿佛在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沈流霜眼睛直视着那少妇,并不躲闪。 少妇道:“沈公子还是慢慢想想。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郭半城能不能发财,还关系到郭半城能不能活命。” 说完,那妇人冲沈流霜使了个媚眼,却并不多做停留,而是扭着腰慢慢地走了。 沈流霜见她走了,在房间周围又探查了一圈,发现没有人之后,便开始打坐。 神识之中。 “我怎么知道什么灵石的事儿!”睚眦道:“什么灵石灵核的,对我这种神明来说,就是一堆破石头!我怎么会私藏那些破铜烂铁。” 沈流霜道:“你再好好想想。这事儿关系到你的性命。” 睚眦圆眼一瞪:“怎么,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沈流霜道:“这个郭半城不简单,先礼后兵。如果我能帮他找到灵石所在,他就可以帮我脱离奴籍,至于我杀了原主人的那件事儿,朝廷便不会再追究。若是我不能帮他找到那灵石所在,他就可能让王重楼下令把我捉走,然后判死罪!我死了,你何处安身?” 同心同德(二十二) 睚眦听他这么一说,也严肃起来,慢慢地思忖: “几十年前的事情,我倒也有一些记得。”睚眦道:“我来人界以后,便想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盘踞在清风岭上。结果,有个叫赵松的,竟然伙同了十几个人来捉!我堂堂一个从天界来的神,还能被他们这些小玩意儿捉了?当即杀了几个人,其余人见杀我不得,便跑。我追至他们的巢穴,一口火把里面的东西烧了,然后占了他们的巢穴。那巢穴里面倒是有些俗物,至于是什么,我也没有兴趣看。你们要找的,就是那些破铜烂铁?” “有可能!”沈流霜道:“不过,那些人为什么要捉你?” 睚眦道:“他们自诩狩魔猎人,专门是捉妖界来的妖兽卖给别人。他妈的,赵松那小子修为还不低。我把所有人都杀了,竟然让这小子跑了!” “后来,赵松还带人来把你封印在我的体内?” “不错。”睚眦气哼哼的:“被一个凡人摆了一道,真是窝囊。” 沈流霜好像明白了自己出生前,清风岭上的事情了。 “现在他们让我带路,去寻找当年的那个洞穴,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睚眦道:“这么多年,谁还记得具体位置,只记得是在清风岭南坡。” 清风岭并不大,既然知道是南坡,凭郭半城的人手,应该很好找的。 沈流霜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若有什么线索,你跟我说。” 睚眦道:“没问题。” 第二日早起的时候,有两个侍女忙着给沈流霜穿衣,一个给他净面,一个给他揉搓身子,沈流霜也不再像昨日一样受宠若惊了,而是坦然接受。 郭半城一早就在会客厅等着了。沈流霜、朱万机、燕轻尘一到,郭半城便叫人上早饭,三人大快朵颐了一番。郭半城还是没有谈正事的意思,这时候沈流霜终于发话了: “承蒙郭老爷优待,找灵石的这件事情,沈某愿效犬马之劳!” 朱万机和燕轻尘在旁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十分惊讶。他们也明白,郭半城是有求于他们,只是没想到是找灵石这种事情。 郭半城听完,也不十分惊讶,而是笑吟吟的:“沈公子能赏脸来在郭某的寒舍里住一晚上,已经是给郭某面子了。而又要麻烦沈公子替我做苦差事,真是让郭某无地自容了。” 沈流霜道:“不过,沈某倒是有一个请求。不知郭先生肯答应否?” 郭半城道:“请讲。” 沈流霜道:“沈某还是个奴籍……” “唉——”郭半城一摆手:“沈公子此言差矣,沈公子可以亲自去县衙查一查,奴籍里可没有一个姓沈的。” 沈流霜暗自惊诧了一声:“这么快!”,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烦郭老爷费心了。” 郭半城:“还有么?” 沈流霜道:“郭老爷准备派多少人去找灵石?” “十人。”郭半城道:“不过沈公子不要觉得人少。这灵石是好东西,多少人都想得到,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到时候灵石找到了,祸事也找上门来了。所以人不能多,也不能太强。所以这些人里面全都是元灵境界。不过这几位都身经百战,实战经验很强,全凭阁下调遣。” 沈流霜点点头道:“这些人肯定是够了。不过……我倒是希望自己带两个帮手。” 郭半城道:“应该就是燕女侠、朱少侠吧?” 沈流霜没直接回答郭半城,而是眼睛望向了燕轻尘和朱万机。 燕轻尘道:“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我当然要跟你去。” 朱万机道:“我也一样!” 沈流霜感激地看向两人,回头对郭半城道:“他们修为虽然不深,不过都有各自的本事在身,希望郭老爷能准许。” 郭半城道:“这有什么准不准的!燕女侠、朱少侠能帮我,是莫大的荣幸!” 沈流霜道:“事成之后,我沈某就不要什么东西了。不过燕姑娘倒是有一件事情,希望郭老爷能成全。” 郭半城问:“请讲。” 沈流霜:“燕姑娘遍寻天下奇花异草,只为找到一种百香谷都没有的,事成之后,希望郭老爷能帮她留意。” 郭半城沉吟道:“百香谷都没有的,恐怕我这里也没有——不过某自当尽心竭力!” 沈流霜微笑,又道:“朱少爷也有一件事情。沈某厚着脸皮还要求郭老爷。只因这种事情,如果做朋友的不来帮着,他自己是万万开不了口的。” “哦?”郭半城来了兴趣。 沈流霜道:“郭老爷朋友遍布大辽州,若能替我这朋友寻得一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来做妻子,那才算我尽到了朋友的本分。” “哈哈哈哈……”郭半城笑道:“这件事情包在郭某身上。” 郭半城听沈流霜说这话,登时羞得面红耳赤:“你不用……”“多事”两个字想说出口,却又生生憋住了。毕竟沈流霜替郭半城求的,正是自己想要的。不过自己是万万开不了这个口的。 沈流霜以为交代完这些,便可以动身了。没想到郭半城以其余十人未到为由,又生生拖了一整天,把三人伺候地舒舒服服,一路上准备好了许多东西,这才让这十三人的队伍出发。 临行前,郭半城已经告诉好这些人,让他们听沈流霜调遣。 这十人的穿着打扮,酷似前几日随王重楼去白象观来捉走自己的朝廷亲兵。不过燕轻尘记人面孔很厉害,告诉沈流霜这些人并不是那些人,沈流霜这才心里放心。不过,这郭半城竟然能够手眼通天,让衙门里的人给他服务,可见此人并不仅仅是个商人那么简单。 眼下,这十人听到郭半城向这十人引荐沈流霜,都并不正眼瞧他,各自擦拭着兵刃,有的兀自坐在那里看天空,还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竟然在笑着聊天。 郭半城名义上只是他们的老板,却不是他们的领头。毕竟这些人虽然被钱驱使,却心里不服有钱人,只服修为高的人。 这十个精壮的亲兵里,并不是像普通士兵一样手持刀盾,而是各自有奇门兵刃。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每人手里各拿一柄短戟,号称兄弟戟。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拿一把蛇鞭;还有一人,背后背一把宽刃巨剑,看样子十分重,估计有四五十斤,可那人背上却行动自如。 那身扛巨剑的人,身材魁梧,姿容雄伟,气场也很足,看起来是其余人的头目。那人向沈流霜走来,郭半城便将其引荐给沈流霜:“这人是吴飞翼。虽然只是元灵境界,但有的化灵境界的高手,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郭半城介绍完两人之后,便找了个借口走了,毕竟他不能久留,否则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吴飞翼见郭半城走远,便适时地向沈流霜作揖:“在下吴飞翼,请多指教。” 沈流霜敬佩地看着他,只见吴飞翼肩宽近四尺,从胸膛到腰呈倒三角削下来,透着黑衣都能感觉他里面是一身隆起如铁块的腱子肉,再加上他一脸逼人的英气,一看便是常年带兵打仗的好手。 “不敢,”沈流霜道:“这次行动虽说听我调遣,不过对于清风岭的地形,还是你更熟悉一些,小事情你拿主意便是。” 吴飞翼毫不客气:“既然沈少侠这么说了,吴某便也不客气了。”回头厉声喝到:“整队!” 只见其余九人如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来,立时便排成一排。 “都站好了!”吴飞翼道:“把本事亮出来,给沈少侠看看!” 沈流霜皱了皱眉:这吴飞翼什么意思?给我一个下马威? 吴飞翼正有此意。 其实,按照郭半城的计划,如果这件事情没有沈流霜参与,直接负责人便是吴飞翼。然而沈流霜最终是来了,相当于抢了吴飞翼的头功。至于功劳还是奖赏,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头等大事,头等大事是他们这些元灵境界的人,竟然要听一个丹灵境界的毛头小子的指挥,简直是让人难以接受。郭半城是个商人,只想着这次行动,沈流霜最重要,便让他指挥,其实是不了解带兵打仗的道理。 只见这十余人中走出来一个蒙面人,看身材并不高,却十分干练:“沈少爷,这十个人里我本事最差,不如沈少爷来检验检验我的功夫?” 三人一听这声音:这是个女子! 这女子是本事最差的,让她来给沈流霜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服软,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反客为主了。 沈流霜还没回话,那女子便咯咯笑道:“怎么,沈少爷,不会是昨晚上被那个猫女迷得七荤八素,今天打不起精神来了吧?” 这一调笑可非同小可。沈流霜立时把脸转过去看燕轻尘,做出了无辜的表情。燕轻尘听那女子说“昨晚猫女和沈流霜如何如何,先是一脸惊讶,然后看了一眼沈流霜,眼神里尽是寒意。” “我没有……”沈流霜传音入密给燕轻尘道。 燕轻尘仿佛挂了一脸的眼霜,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懒得正眼去看他。 “我真没有……”沈流霜急了,脸涨红了:“她来了就是跟我谈正事,说完了便完了!没别的事儿!” 燕轻尘终于道:“你们之间有没有别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那女人见沈流霜的脸色难看,以为是不敢接自己的挑战,于是冷笑一声:“沈少爷若真是被那猫女榨干了骨髓,我便让你半只手,如何?” 同心同德(二十三) 沈流霜终于觉得这蒙面女人实在难缠,于是道:“我修为低微,不敢检验姑娘的功夫。” 这话本是以退为进,沈流霜觉得自己已经承认功夫低微,对方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没想到那蒙面女却说:“沈少侠何必谦虚。如果你的修为低于我们,何以郭老爷会让我们听你的?必定是沈少侠你有过人之处啊。”说完,那蒙面女咯咯笑了起来。 旁边几个亲兵听到这话,也一起起哄:“沈少侠,就露一手吧!” 其中一个亲兵说:“你们可不要把这位少爷逼急了,人家一着急,逼出来体内的什么睚眦,能把主人家的东西都吃咯!哈哈……” 这亲兵表面上言辞是在夸赞,实际上是在讽刺自己的出身。沈流霜确实被他激怒了,于是上前一步道:“那姑娘请出招吧。” 那蒙面女又是咯咯地笑,忽地从背后抽出两把鸳鸯短刀来,一长一短,长的,刀刃上呈墨绿色,是为毒刃;短的,刀刃上呈绯红色,是为火刃。 沈流霜将银霜弓拿了出来,握在手里。 众人看他用的是弓,而不是江湖人士常用的兵刃,先是一怔,然后便是大笑不止: “这家伙竟然倒着拿弓……哈哈哈……” “这弓看着漂亮,却不知道落在这个外行手里,究竟能不能发挥出来威力。” 沈流霜没理他们,只是将弓弦冲外,握住弓身,凝神望着对面的这位蒙面女。 “慢着!”燕轻尘忽然说话了。 对面那些士兵们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燕轻尘:“怎么,要两个打一个么?” 燕轻尘微微一笑:“论修为,这沈公子比我强太多了。不过,杀鸡焉用牛刀,何况对面还是个姑娘。沈公子来欺负你们也太过分了。不如让我来,诸位意下如何?” 几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这把可有好戏看了,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原来燕轻尘还以为沈流霜一直是丹灵初等境界,以他的境界,去挑战这样一位元灵境界的人,未免太难了。于是这才决定挺身而出。 沈流霜见燕轻尘丝毫不以为那女子的谗言为意,于是传音入密道:“轻尘,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 燕轻尘冷漠地看了一眼沈流霜:“我是怕你丢人现眼!”说完,也抽出自己的随身兵刃:两把峨眉刺。 那蒙面女道:“那也好,领教完姑娘的功夫,再来领教沈少侠的,不迟!”只见蒙面女说完,便挺刀而进。 只听“叮叮当当”几下,两把鸳鸯短刀与两把峨眉刺短兵相接。那蒙面女使的鸳鸯短刀如两道虹光,一道虹光是大片的墨绿,一道虹光是小片的胭红。那墨绿色的虹光是大鸳鸯所发出的,大鸳鸯刀从上到下猛砍,势大力沉,不像是一个女子能爆发出的力量。燕轻尘每格开一次,都十分耗费体力。而那小鸳鸯刀却不频出,可每一次出击,都直击要害。燕轻尘知道,这小鸳鸯刀虽然出刀不多,可是每次出刀,速度都迅捷无比,更需要集中精力来应付。 两人斗了三四十个回合,燕轻尘慢慢地有些招架不住,身体频频向后退,那蒙面女的打鸳鸯刀更是变得迅疾无比,燕轻尘直拼得力气尽失。 只听“砯!砯!砯!”三声,那大鸳鸯刀连砍三刀,燕轻尘感到自己的虎口被震得失去了知觉,旋即,峨眉刺被震脱了手。眼看第四刀就要落在燕轻尘脑袋上面。 “住手!”沈流霜大叫一声,一个飞身过去,想一把将燕轻尘推开。那蒙面女见沈流霜扑来,没有再砍下这一刀,却一脚踹在了燕轻尘的小腹上。燕轻尘惨叫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被踹出去了两丈远!沈流霜和朱万机大惊,一起飞奔过去,去试燕轻尘的鼻息。只见燕轻面色惨白,呼吸时断时续,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蒙面女收了刀,故作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别看了,她死不了,顶多就是难受一会罢了。沈公子,接下来到你了,你不会像她这样不禁打吧?” 沈流霜没理那蒙面女,只是从乾坤袋中赶紧掏出造化丸,却发现这造化丸在上次与睚眦搏斗的时候用完了。于是赶紧又掏出些仅存的止血草,准备让她服下去。 “止血草是外用的!”旁边朱万机急道,赶紧掏出了自己乾坤袋中的造化丸给燕轻尘服了下去。 “帮我好好照顾她,”沈流霜对朱万机道。这时候沈流霜才抬起了头看那蒙面女,满眼都是怒意:“刚才你明明可以手下留情的,为什么还要补上那一脚!” “呦呵!”那蒙面女冷笑一声道:“倒是我的不是咯?是她自己修为不够,非要逞能。我手下留情没砍下那一刀,给她留了一条命,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沈流霜蓦地站起来,目光中满是怒意。 “看,他生气了耶!我们好怕呀!”那蒙面女后面的两个双胞胎兄弟的兄长说道。 “好怕他变成睚眦,把我们咬死,哎呀,那可怎么办呢?师姐,你可闯大祸了耶!”那双胞胎弟弟说道。其他人听到他们两个的话也都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流霜对这些人的笑声并不回应,只是恨恨地盯着那蒙面女:“你准备好了么?” “容我好好准备一下……咯咯……”蒙面女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我笑完了,也准备好了。沈少侠,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呵呵呵呵……” 只听“叮!”的一声,一只利箭飞过,打在了那柄碧绿的鸳鸯刀上面! 蒙面女只感到虎口一震,兵刃差点儿没有握住。 又是“叮!”地一声,这一回,那柄碧绿鸳鸯刀终于落在了地上! 蒙面女知道这位沈流霜是要玩真的了。于是脚尖一戳地面,向上一勾,准备将那碧绿鸳鸯刀稳稳地抓在手里。然而,蒙面女又是感到虎口剧痛,那柄鸳鸯刀又一次被打飞了! 远远地,沈流霜道:“刚才打的是你的刀,如果打得是你,你该死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弓虽笨,却因为它蓄力久,一旦发射出去,其速度要比一般暗器快得多,力量也大得多。再加上沈流霜正抓住了蒙面女的轻敌的心态,这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蒙面女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却没有认输的意思:一来毕竟自己没有倒下;二来刚才是对方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算什么正大光明的招式。 那蒙面女知道那柄墨绿鸳鸯刀已经成为了沈流霜钓鱼的诱饵,自己不能再去捡,否则肯定会陷入被动,于是只提着一柄刀欺身上前。 沈流霜深知弓是远程兵器,离得越远便越占优势,于是面朝那蒙面女来的方向,拔腿就跑。 沈流霜的轻功按理说比不上这蒙面女,可是沈流霜脚蹬流云履,身体比之前轻盈许多,因此他在前跑,那蒙面女在后面追,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变化。沈流霜竟然还能偶尔回头放一箭。 其余人见两人跑远,也追了过去,毕竟他们要亲眼看到沈流霜的失败,这样他们才能在接下来的寻宝之旅不听这个少年郎的摆布。 于是此地只有朱万机留了下来,给燕轻尘调理筋脉气血。 那蒙面女以为自己灵力更胜一筹,尽管沈流霜有流云履,也势必会因灵力不济而减缓速度。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沈流霜的速度减缓下来,与蒙面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直到那蒙面女手持的短刀能抵上沈流霜的衣襟。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一处山崖,沈流霜拼命一路狂奔,向上飞起。而那蒙面女却也不甘落后,紧随沈流霜向上飞起。 然而这时候,沈流霜向上飞起的余力未消,忽然使出重功,双脚如钉子一般钉在了山崖上。那蒙面女却无法使出重功,飞得比沈流霜要高出一丈多。 沈流霜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向上射了出去。那蒙面女连忙闪开,却因无法掌握平衡,直接从十丈高的地方向下摔去。 眼见那蒙面女就要摔死,吴飞翼大踏步上前,用厚实的大手接住了那蒙面女子,然后慢慢地将她放了下来。 沈流霜虽没想杀那蒙面女子,却对吴飞翼救人很不爽。于是转过身,面朝地面,对崖壁下的人喊道:“问问她,服不服?” 那女子听沈流霜这么说,顿时羞愧难当。其实若不是靠沈流霜手下留情再加上吴飞翼出手相救在沈流霜手下,她早已死了两次了。于是对吴飞翼道:“我认输了。” 吴飞翼默默地看了那蒙面女子一眼:“看来此人不简单,之前我们太小瞧这个人了。这人修为未必比你高,可是头脑极为灵活。你修为高于他,可毕竟还是不如他。”说完,吴飞翼自己也笑了:“我的修为,也比不上很多人,可是我能胜过一些化灵境界的人,靠的也是这个。” 吴飞翼抬头看了沈流霜一眼,觉得此人虽然稚气未脱,却很想和他交手,试一试两人谁更厉害。 吴飞翼向沈流霜大喊道:“沈少侠!你下来吧。她认输了!” 沈流霜道:“不行!让她道歉!” 吴飞翼有些摸不着头脑:输了就是输了,道歉干什么?于是大声问道:“沈少侠!不知你说的道歉,是向何人道歉啊?” 沈流霜道:“向燕轻尘道歉!不仅要道歉,还要把她的伤医治好!否则,我们不能处罚!” 吴飞翼转头对那蒙面女道:“你道歉么?” 蒙面女道:“愿赌服输。我道歉。” 同心同德(二十四) 通过这一战,众人不敢再小瞧沈流霜了。不过,众人一路上还是唯吴飞翼马首是瞻,并不认为沈流霜是他们的首领。 众人都有轻功底子,因此脚程很快,不到两天时间,便从清风县城,走到了清风岭。 清风县北边是平原,南边只有一道清风岭,因此得名。然而这座清风岭既不传奇,也不神秘,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山岭。据说炎国有不少郁郁不得志的官员隐居在此,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清官”,于是把这座岭叫做“清风岭”,取其两袖清风之意。 十七年前,也就是沈流霜母亲怀孕的那一年,清风岭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可是后来,据说那里发生了一场恶战。上古神兽睚眦吐了一口火,将清风岭上的山林烧得干干净净。现如今,这山上的林木又长了起来,可是却很稀疏,有的光照不足的沟塘,除了石头和枯木,什么都没有。 因此众人进了树林以后,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是按照沈流霜所说的,翻过了山,进入了清风岭南边。 众人一路上只遇到了一些老虎、野猪、熊罴什么的,其中那个熊罴还是灵兽,这些野兽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还想来吃他们,却没想到倒成了这些人的磨刀石。 不过,若是说有难处,便是这无处不在的蚊虫了。尤其是此时,山里刚刚下过一阵大雨,树林里雾气蒸腾,浑身都粘粘的,蚊虫一落在皮肤上,便感到瘙痒难耐。沈流霜和这些朝廷的士兵们天生能吃苦耐劳,并不怕这些蚊虫叮咬,燕轻尘虽然养尊处优,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很怪异的香味,没有蚊虫敢近身。只有朱万机,他的那些机关什么的对这些蚊虫无计可施,一路上埋天怨地,有几次忍不住唤出傀儡来去与那些蚊虫搏斗,却收效甚微。朱万机第二次深刻地感受到了父亲让自己出来“试炼”的目的是折磨自己。 众人没有求快,走了几个时辰以后,才到了清风岭的顶上。在山腰时,沈流霜便靠着光魔眼,远远地看到山顶有一座小凉亭。只是构筑颇为简陋,不像是官家修的。然而却也断无个人修建的道理。沈流霜将此事说与燕轻尘,燕轻尘也觉得惊奇,刚想回话,心里却总是对那蒙面女的话心存芥蒂,于是一直也没有与沈流霜交流。 过了一会儿,众人终于来到这岭上,见到这山顶上的凉亭也都大为惊奇,于是都坐下来休息。这才发现,这凉亭视野极佳:山岭以南由于光照和雨水较为充足,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山岭顶上也总是清风徐来,于是大家都停下来休息。沈流霜也顿感神清气爽,站在山顶之上,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有种千古之感。 沈流霜见燕轻尘无意理自己,便绕着凉亭看风景。却无意中发现了凉亭其中一根柱子上刻了一行字,有的字迹已随朽木枯烂而漫灭,不可辨识: 雪夜……蝴蝶……人间……笑春风 沈流霜曾是给赵英才做伴读的,因此虽然不能算是才高八斗,也能算是粗通文墨。这两句话,看起来,像是一句诗。 这回沈流霜终于叫燕轻尘来了,燕轻尘来了以后,便顺畅地读出了这两句诗: 雪夜化做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 “这是定情诗。”燕轻尘道:“把这句诗刻在上面的,一定是个痴情的人。这座亭子,恐怕也是他为了爱人所建的吧。” 沈流霜点头:此处风景虽好,可是谁会把亭子建在这种荒山野岭上呢? 吴飞翼让大家在此休整一下,一会儿进发。 众人将各自带的干粮吃完,便下了亭子,去寻找洞穴去了。 大家在一起找洞穴,效率实在太低。而且经过一路上的探查,发现这岭上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吴飞翼把众人分为几个小队,分头去找当年睚眦藏灵石的洞穴。 于是吴飞翼和蒙面女一队,那对双胞胎兄弟一队,沈流霜、朱万机、燕轻尘三人修为较低,编为一队。找到以后,大家发射信号火箭以便联络。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沈流霜觉得此时分开并不妥当。然而自己人微言轻,若是持反对意见,则显得自己太胆小。前几天刚刚被人家瞧不起,自己好不容易才挽回一点面子,若是在因为这种事情被人看轻,那之前可真是白忙活了。何况,对于这个分组,他还是很满意的,毕竟自己最熟悉的三个人还在一起。于是沈流霜三人从山上直接向下探查,其余人各自散开。 等其余人各自走散,沈流霜这才和燕轻尘、朱万机动身。然而走了几个时辰以后,竟然发现了一条河。沈流霜开启“光魔眼”,顺着河望去,发现山下有几处亮光,原来是一处村落。显然,他们已经走到山底了。 于是三人在河边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便换了一条路线,往山上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三人在山岭上转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瞧见,早就疲乏不堪。于是在凉亭里睡了一觉,准备第二天再去探查。 朱万机却早已怠惰,想在山顶等待其他人探查的结果。然而燕轻尘以为,昨天夜里光线太暗,所以什么都没看清,因此还要去仔细探查一次。于是朱万机耐着性子陪着两人第二次下山查探。 这一次,三人探查地十分仔细,朱万机用傀儡开道,傀儡身上的刀片十分锋利,所遇到的树木尽皆砍倒,无数禽鸟都失了巢穴。燕轻尘毕竟于心不忍,制止了朱万机,而是充分发挥自己的嗅觉,一路上注意去闻异常的味道,却也一无所获。 三人又是仔细地探查了一天,并未有所收获。正待往回返的时候,沈流霜忽然惊道:“你们注意没有?咱们来过这里。” “嗨,这有什么震惊的。吓我一跳。”朱万机道:“还是赶紧回去吧,我看这洞穴压根就不在咱们这儿。” 燕轻尘听到了沈流霜的话让,却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栗起来: “昨晚,那些……是鬼!” 朱万机这才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人是鬼?” 燕轻尘道:“那个村子……是个鬼村。” 朱万机忽然想起来昨晚河对岸的那村子了。 而现在,河对岸,哪里还有什么村子! 村子消失了! 这不是鬼村,是什么? 朱万机脸色也变了:“妈呀,洞穴没找到,却撞鬼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到了晚上,那些鬼又出来了……” 沈流霜却微笑道:“朱公子,你没去过鬼界,自然觉得鬼很恐怖。我和燕姑娘都去过鬼界,可以告诉你:鬼和人一样,不过是不同的生命罢了。” 燕轻尘道:“朱公子,你忘了,迷香刺客和你们机关刺客,也常常与鬼族打交道的。” 朱万机听他们这么说,也壮了壮胆,于是道:“那倒是,不过我们与他们无冤无仇,还是不要招惹他们,我们还是走吧……” 燕轻尘却道:“我们不走,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为什么?”朱万机其实心里还是怕的。 燕轻尘道:“他们既然在这里有村落,肯定是常年居住在这里。如果说有什么洞穴,他们一定是知道的。” “好吧……”朱万机终于被燕轻尘说服了。 于是三人便在河岸的这一边等着。太阳落山以后很久,三人见河对岸的灯光逐次亮了出来。于是三人便施展轻功,过了河。 这里虽然是人界,可是鬼多,阳气衰,阴气盛。朱万机来到这里,一下子便感到有些不适应。燕轻尘虽然去过鬼界,可是这一次,她的肉身是“人”,因此也感到有些微微不适。只有沈流霜,一切如常,只因他身上有“邪灵”灵力,对这里的气氛感到十分亲和。 三人发现,这村庄和大多数村庄一样,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却几乎家家户户都掌灯,可见还算是个富裕的村庄。三人不愿就这样打搅这些“鬼”,于是一直往前走,终于发现一家灯光炽盛的高大房屋。房屋的大门上,竟挂着一颗呲牙咧嘴、鲜血淋漓的野猪脑袋。 那房屋里面有喧嚣声,还有象牙、骨头之类的东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沈流霜走上前去,侧着耳朵去听,只听见“押大”“庄家”“豹子”之类的话,他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猜出来了,这是一家赌坊。 沈流霜回头叫两人远远走开,说:“如果这里面的人没有恶意,你们便可进来。若是有恶意,便赶紧走。我轻功不差,又有流云履,不用担心我。” 于是沈流霜敲了敲门。里面的牌声、吆喝声顿时停了。过了一会儿,连灯也灭了。 沈流霜又敲了敲门,道:“我不是鬼,是人,不过没有恶意。只是有事情路过此地,想来讨口水喝。” 过了一会儿,屋子的门开了,却只露出了一条缝。一张一半烧得焦糊、一半没有了肉的脸出现了:是一个典型的被烧死的鬼的脸。 那鬼问道:“你是谁?” 沈流霜道:“在下沈流霜,来打听一件事情。” 那鬼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流霜:“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流霜道:“阁下是鬼,我看出来了。” 那鬼皱了皱“眉”:“你不怕?” 沈流霜道:“在下去过鬼界,因此不怕。” 那鬼惊奇道:“你去过鬼界!你怎么去的?那里怎么样?” 沈流霜也皱了皱眉:难道说,这鬼,竟连鬼界都没去过?” 只见那鬼回头大喊:“老三!掌灯吧!你出来看看这个人。” 门缝拉大了一些,那个长相和眼前这个鬼差不多的鬼出现了,也就是那鬼嘴里的“老三”。 老三道:“阁下来做什么?” 沈流霜:“路过此地,想打听一个地方。” 同心同德(二十五) 老三道:“这清风岭上除了树,就是毒虫猛兽,有什么可找的。” 沈流霜道:“在下听说,这里曾经有一个洞穴,是睚眦曾经藏身过的。” 沈流霜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要如何对这些鬼解释自己找洞穴的事情,然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说明来意比较好。毕竟鬼族对灵石什么的没什么兴趣,自己去找灵石与他们并不冲突。 老三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找那洞穴做什么?” 沈流霜道:“想必阁下也应该知道,人族一直在找灵石。有人说 那洞穴里藏了很多灵石。” 老三看沈流霜不像是个傻子,然而他却对别人没有一点防备,真是怪哉。过了半晌,老三道:“你跟我来。” 于是沈流霜便跟着老三走。 这个村落不大,老三把沈流霜从村北领到了村南。村南地面上有一个略微凸起的四方井,上面盖了一块几乎快腐烂的木板。老三一指:“这就是了。” 沈流霜疑惑了:难道说,找到这藏金洞这么容易? 老三把这口四方井上的木板拿开,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这就是那个洞穴。我们都叫它藏金洞。” 沈流霜问道:“你……这里面的东西,是你们的?” 老三道:“曾经是我们的。现在也是。不过这里的东西可以送你。” 沈流霜道:“这里面可是灵石?” 老三道:“什么灵石,不过是些破铜烂铁罢了。” 沈流霜更加不安了:“你就这样送我了?” 老三道:“你以诚待我,我为何不能以诚待你?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是鬼了,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没用了。不如留给你。” 沈流霜这才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一步,探头去看那井窖。 忽然,沈流霜的腰部被人踹了一脚,自己没有掌握住平衡,一下子跌了进去! “快跑!”沈流霜跳下去之前,喊出了这一声。他这是在通知燕轻尘和朱万机赶紧逃跑,不要为了救自己而搭上了性命。 “噗通!”一声,沈流霜好像掉进了水里。 这水不断翻滚着,还冒着热气,是很热的水。不过沈流霜并不感到很烫。 然而这水粘在身上,却有些涩……还有一股腥甜味…… 光魔眼!开! 沈流霜惊呆了! 这哪里是水井,这里面全都是血!自己全身都泡在了血水里!这些血水上面还煮着人的躯干、四肢和头颅…… 沈流霜猛地向上一跳,准备跳出去。只听“咚!”的一声,自己撞到了那块木板上。可是那木板上面好像被许多重物压住了,根本撞不动。 “噗通”一声沈流霜又跌回了血池里。 好恶心…… 沈流霜不禁想呕吐。 沈流霜赶紧施展轻功,身体一下子漂浮在水面上。然后再施展重功,将两脚牢牢钉在了石壁上。这样,自己便能够离开血池了。 “放我走!”沈流霜大吼。 “我没有恶意!你们这是为什么!” ……伴随沈流霜的怒吼声的,只有“咕嘟咕嘟”的血水翻滚的声音。 沈流霜往上“走”,使用了许多方法,终究还是打不开这出口。 “但愿他们两个……逃走了……能回来救我……” 石壁本滑不可立,沈流霜在石壁上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又一次跌落在血里。 血水表面震荡着,许多尸体的躯干、四肢时不时地触碰到沈流霜的身体。让他一阵阵反胃、恶心。 “我感觉有些晕……”沈流霜的颅内传来了睚眦的声音:“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还能听到自己人的声音,真是福音啊。 沈流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睚眦说了,睚眦沉吟了一下: “这个地方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啊?” 睚眦接着道:“我说过,十七年前,我杀了几个人,然后占了他们的巢穴。恐怕就是这儿了。” 沈流霜道:“就是这个地窖?” 睚眦道:“恐怕是。” 沈流霜这才明白了: 十七年前,睚眦屠了这个村庄,占了这间地窖。 所有村民都变为了鬼,然而由于某种原因,这些鬼不愿离去,就因此没有入鬼界,而是依旧盘踞在这里做孤魂野鬼。 不过,这些村民为什么不愿离去呢?难道说,这里有他们留在这里的宝贝? 难道是灵石? “别瞎猜了,”睚眦道:“这些村民大都是狩魔猎人,这间地窖就是他们藏宝贝的地方。我把他们的巢穴占了以后,还时不时有人来骚扰,企图把这地窖夺回去。其中有一个叫赵松的,还算有两把刷子,他把我引走了。可是你想想,我可是神兽,早知道他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哪能让这些家伙得逞。于是我就在这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再出去追杀赵松去了。” “可是……灵石是烧不坏的啊……”沈流霜问道。 “你懂个屁!我放的火,能是普通的火?我可是神兽!本命属性便是火属性!否则又怎能做你的火灵灵核?”睚眦道:“我放的火,可是神火。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扑灭它。否则它就这样一直烧下去。” “什么东西?” “血,”睚眦道:“只有血才能扑灭神火。” 沈流霜一下子明白了: 这血窖里的血,就是为了扑灭这神火的! 然而,这神火实在厉害,血水已经这么多,竟然还没有被扑灭。 “哼,他们得把血灌到顶。”睚眦道:“这么看,他们还任重而道远啊。” “那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出去?”沈流霜问道。 睚眦道:“明天,估计他们还会送不少新鲜的血进来,你到时候瞅准机会吧。” 沈流霜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要在这里呆上一天一夜了。 第二天傍晚,沈流霜听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走到这里的脚步声。沈流霜赶紧悄悄地施展轻功,双脚钉在岩壁上。 一道微光从窖顶透进来,沈流霜瞅准机会向上一跃,冷不防一个巨大的黑影落下来,正砸在沈流霜身上! “噗通!噗通!”接连三声,一共有三具尸体掉进来了。 紧接着是一阵喧哗之声:“昨天那小子没死!” 沈流霜二话不说,向上猛地一跃,准备跃出洞口,脑袋又撞到了那木板上! 只听外面传来几个人的声音: “你们听!那小子是不是没死!”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谁能在这儿泡一天一夜还不死?你是不是听错了!” 沈流霜这回不再忍了,或者说他忍够了,用足力气朝上面大声喊道:“我去你姥姥的!我在这儿呆了一天一夜!你们快放我出去!” 这时候,上面的几个“人”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果然没死!老三,你说,怎么回事儿?” 沈流霜听到了老三说话:“那小子跟其他来这儿寻宝的愣头青没什么区别啊,我就是把他踹到井底,结果还没死。匪夷所思。” “要不然,再关一晚上,看看吧?”几个人提议道。 “要么我们下去个人,把他杀了?” “谁敢下去?实在不行让他活活饿死吧。”一个人提议道。 “饿死?他可以喝血。”另一人道:“天天都有血,有肉,还能饿死?” 上面几个人争论不休,沈流霜听得心烦意燥。然而,过了一会儿,沈流霜便觉得不烦躁了,他只觉得恐怖…… 被抛下来的尸体,慢慢地被血水浸没,一会儿,便被肢解成了躯体、四肢、头颅几部分,其余的地方,慢慢变成了血水。 只见其中一颗头颅慢慢地转过脸来,惨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沈流霜确定,这是那个几天前还用鸳鸯刀与他切磋的那个女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凉到天灵盖。 “燕轻尘!”沈流霜也不管这血水是否恶心,只是没命地扑腾过去。 那尸体也只剩下了四肢和躯干,只是越来越小,过一会儿,便慢慢消失了。 沈流霜确定了,另外两具尸体,不是燕轻尘的,也不是朱万机的。这他才略微放心了。 亲眼目睹了这些尸体是如何变成血水的,沈流霜有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自己没有被血水肢解? 就像那些鬼所说的: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而且,自己在这血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竟然一点疲乏、困倦、饥饿的感觉也没有。甚至皮肤也没有因为浸泡而便皱……这是为什么? 沈流霜还是不明白。 接下来几天,那些鬼每天都会扔下几具尸体,有些是人的,有些是妖的,除了有两具尸体是士兵的,其余的自己都不认识。 然而,沈流霜拼命冲上去杀出重围的计划也屡屡挫败。就这样,他竟然在这里呆了十天。 每天看着不同的尸体落下来,沈流霜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难道说,燕轻尘他们两个把我忘了么……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来救我。 在这每天极度的孤独中,沈流霜只剩下修灵一件让他不那么无聊的事情来做了。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沈流霜发现,自己的邪灵灵核,总是有些躁动不安。那只猩红色的邪眼,一天天以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地变大,而且似乎在邪眼中央,慢慢地凝成了一道眼瞳…… 同心同德(二十六)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这一日,并没有尸体扔下来。 沈流霜只听见上面的鬼在说:“这几天血窖里越来越热了,感觉到了没?” 另一个鬼在说:“那是因为现在是初夏,每一天都在变热。里面热难道不正常?” 一个鬼道:“放你的屁,以前血窖可不这么热。” 另一个鬼道:“你打开看看不就清楚了?” “火!”其中一个鬼尖叫起来。 “血窖里着火了!”另一个鬼也尖叫起来,叫来了许多鬼。 只听见一群鬼的脚步声,伴随着许多嘈杂声: “血窖里全是血,怎么会着火?” “这里没有血,就会着火!这里曾经是睚眦的巢穴,它的火可是神火!” “不可能啊,最近我们每天都会扔尸体进去,血应该越来越多,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叫老三来!” 老三来了,他望向井里,只见井壁上零零星星地燃着无根的火焰。 他没看到的是,这无根的火焰下面,还有一双比火焰更红的眼睛,那是沈流霜的双眼。 老三回头吩咐道:“拿竹竿来!” 竹竿来了,老三亲手把五丈多长的竹竿往井下放,一直插到了底。 沈流霜没有插手,他在看这老三在搞什么名堂。 过了一会儿,那竹竿便被抽了回去。 老三盯着竹竿看。 “血少了!”老三指着竹竿道:“只剩下一丈了!” “什么!”众鬼哗然。 他们仅仅攒了两丈深的血,如今竟少了一丈! 他们攒了十七年的血!如今竟然少了一半! 沈流霜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他赶紧用光魔眼朝下看,发现这血水,的确比三天以前要少了一丈。 这是怎么回事…… 沈流霜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字: 兑。兑即泽。如今自己不正处于泽中而不得出? 而泽中水渐渐变小,不正预示着自己有出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沈流霜一下子顿悟了。 他的丹田内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丹田内那只邪眼正以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着,邪眼的中间,正慢慢地形成一个眼瞳。那眼瞳向四肢百骸吸食着灵力。 沈流霜只感到,除了丹田十分充实,四肢已经绵绵无力了。 这血池,慢慢淹没了他…… 这洞穴里的火更大了。 上面的鬼当真是“鬼哭神嚎”,一片哀嚎之声。 “十七年的血汗!全都没了!这火又重新着起来了!” “什么时候,我们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这血怎么没的!老三,你给个解释!给个解释啊!” 当沈流霜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似乎躺在一块坚硬的石板上面。他醒来以后,便四处张望着。 这里的空间似乎很大,然而,到处都燃烧着火焰。 是无根的火焰,你看不到它的根在哪里,只是觉得,这洞穴里,处处是火。 沈流霜此时,就在这一片火海中,可是他却不觉得热。 他只觉得,这里很温暖,很有归属感。 睚眦也苏醒了。 “这是我放的火。”睚眦道。 沈流霜道:“这就是只有血能浇灭的神火?” “不错。”睚眦道:“为了报复这些王八蛋,我用神火把这里占了下来。他们不敢下来,一旦下来,就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睚眦道:“因为你是我的宿主!笨蛋!” 沈流霜慢慢地在这石板上踱着步,要找到这地下的边缘:“这里原来有血,哪里去了?” 睚眦道:“被你喝光了。” 沈流霜皱眉:“别开玩笑。” 睚眦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就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把这些血全都吸到身体里去了。” 沈流霜一惊,赶紧闭眼去查看自己的丹田。 丹田之内。那颗邪眼的眼瞳终于形成了。 睚眦道:“你有三颗灵核。之前,我以为我是最强的那一颗。现在发现,我错了。你的雷灵世间罕有,也十分强大,我不如。然而,我今天才发现,你的邪灵灵核才是最强的。实话说,我作为你的火灵灵核,不如它。” 沈流霜凝视那一只邪眼。正如那只邪眼在凝视他一样。 他看到了无尽的鲜血,无尽的生命。 “我不该死……” “我怎么能死!” “我死得惨啊……” “还我命来!” …… 沈流霜在这颗眼瞳里看到了无数的冤魂! 睚眦道:“里面的东西太恐怖……我都不敢直视它了。你的这颗邪灵灵核里,少说也装了几万人的性命!” 这几万人,便是那一窖鲜血的主人。 沈流霜再次凝视那双邪眼。 这一次,这邪眼逐渐消散,变成了无数散落的邪灵灵力充满在四肢百骸中。 沈流霜一下子感到身体前所未有地强壮。 沈流霜一拳击向地面! “砰!”地一声,地面上的那一整块青石板碎成了粉末!整个血窖竟然猛然一震,簌簌地往下落灰尘。 “这是元灵之力!”沈流霜自己叫出声来了。 他这一次击打青石板,手上没有受一点点伤,显然自己虽然未经淬体,可是骨头却硬如钢铁。 “不错啊。你进步比我想得还要快。”睚眦道:“元灵境界的时候,你的灵核可以散落在四肢百骸,这样,可以大大提高你淬体的速度。你的力量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沈流霜重重地点头,刚想要再测试一下自己脚上的力量,却被睚眦制止了: “这洞穴虽然结实,可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悠着点儿啊……” 沈流霜在这地窖里转了转,发现这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睚眦道:“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些金银细软、古玩字画之类的玩意儿,可惜被我的火烧光了。” 真是暴殄天物,沈流霜一撇嘴:“既然烧光了,他们要张罗着灭火干什么?” 睚眦道:“肯定还有比那些金银细软更值钱的东西呗。” 沈流霜想了想,什么东西比金银更值钱? 灵石和灵核! 这些鬼,曾经是狩魔猎人。除了金银珠宝,肯定积攒了不少灵石灵核。这一次郭半城派自己来找的,就是这些灵石灵核! 沈流霜赶紧在周围找了一圈,果然发现这地下东南角一隅有一扇巨大的石门。 这石门的材质十分特殊,通体黑色,却如宝石一般晶莹发亮。沈流霜上手去摸,甫一接触,便感到从石头里面有源源不断地灵力在涌动。——这座石门,便是用灵石做成的! 沈流霜问睚眦:“你在这里呆着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石门?” 睚眦道:“我是神,要这些破石头做什么?” 沈流霜问道:“那你也没有打开过咯?” 睚眦道:“我在强调一遍,我是神,人间破铜烂铁,我没有兴趣。” 沈流霜向后退了退,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两扇门各自宽两丈,高六丈,即使厚度只有一寸,也是一块不小的灵石了!估计仅仅凭这块灵石,就能够解郭半城的燃眉之急。更别提,这扇门之后,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沈流霜对于钱财没有太大的兴趣。然而他想到,自己帮郭半城,就是在帮朝廷。自己能为朝廷做这些事情,也不枉自己这次跑一趟了。 沈流霜用力地推开这扇门。 然而,这扇门却纹丝不动。 “砰!”地一声,沈流霜伸出拳头打在这扇门上面! “哎呦!”沈流霜惨叫一声,他感到自己的骨头都差点儿裂开了。 “哈哈哈哈……”睚眦看到沈流霜这个惨样,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你快笨死了……哈哈哈哈……” 沈流霜恨恨地看着睚眦。 睚眦道:“灵石哪里有这么好就碎了?何况还是这么大一块灵石?如果叫你这样打就能把这扇门打开,那还要它做门?干脆用纸糊一个好了!哈哈哈哈……” 沈流霜黑着脸道:“那你倒是说怎么办?” 睚眦道:“笨蛋,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来么?” 沈流霜不解。 睚眦道:“那是因为这扇门被我封印住了。只有我才能解开。” 沈流霜道:“你不是刚说过,你对人间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么?怎么又……” 睚眦道:“我的确对人间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不过,我对捉弄人很感兴趣。尤其是对捉弄你很感兴趣。” 同心同德(二十七) 沈流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臂一抖,双掌齐出,两道火焰从他的手掌中喷射而出。是炎龙决! “哈哈,好小子,终于知道用我的力量了。”睚眦道。 那道火焰遇到这扇灵石做的大门以后,便漫过了它表面。 只听“轰隆隆”一声,整个血窖都震颤起来。 两扇大门向里打开了。 沈流霜向里面看去,只见到一排排落满了灰尘的货架,上面却没有任何物品摆放。 为什么? 沈流霜正准备往里走的时候,只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叫喊声: “沈流霜!”是燕轻尘和朱万机的声音。 “小子!”这是吴飞翼的声音。 “我在这里!”沈流霜喊道。 众人一听,都赶紧过来帮忙,过了一会儿,沈流霜看到井上的石头被挪开了。只见上面亮起了一豆火光,是朱万机打着了灯笼。 沈流霜见到那灯笼,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便奋力向上一跳,跳出了井口。 燕轻尘、朱万机还有七八个士兵都在这里等着他呢。 然而,到了井上面,沈流霜才发现:这……这个出口不是入口。 这里也是一个空间很大的地方,然而很明显,这里依旧是地下。沈流霜四顾看了一圈,刚想要问些什么。朱万机说话了:“这是个地宫。” 地宫,是安放死者棺椁的地方。 “这是坟墓?”沈流霜问道。 朱万机道:“是。不过,这个坟墓里面没有死人。” “什么意思?: “这是赵松的坟。”朱万机道:“我们本想晚上来的,结果奇怪的是,那些鬼竟然杀不死。后来吴大哥说,‘鬼都是晚上出没,我们白天来’,可是白天来以后,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找了好久,才发现这里有个地下墓群。于是找过来了。你果然在这里。” 沈流霜环顾左右,发现这个地宫很大,足够埋葬上百个人了,这应该便是前几天看到的鬼的坟墓群。 沈流霜道:“我听说赵松已经是圣灵境界,一千年都死不了,这里怎么会有他的坟?” 朱万机道:“奇怪就奇怪在这儿,我们都看到了赵松本人的墓穴,也看到了她的墓碑,就是没看到他的棺椁。” 吴飞翼道:“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赵松虽然没死,但是他在为死后修坟。” 众人一起瞧向吴飞翼,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 炎帝。 炎帝搜刮灵石的目的,便是建造金银台。 金银台上,是炎帝的宫殿,而金银台下,则是炎帝的坟墓。 未死而修坟,这是帝王所为,赵松虽然不是帝王,却也是众多狩魔猎人的首领,有这样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沈少侠已经救出,那么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找灵石。”吴飞翼道。 “我找到了,”沈流霜道:“灵石就在这口井下面。” 众人一听这个消息,都露出欣喜的神色,赶紧问道:“有多少灵石?” 沈流霜一时间也不好回答,只是道:“各位下去看看便知道了。” 这时候众人却犹豫了,生怕下面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着他们。毕竟这里是地宫,多少有些恐怖。 沈流霜没法子,头一个跳了下去,随后是吴飞翼,然后众人才一起下去了。 众人到了下面才发现,原来上面那层地宫跟下面想比较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这里才是地宫的正殿,四周空间宏大,大小形制和总督衙门似的。 众人正惊诧于这赵松为什么要把坟修成这个样子,只听见前面一个人喊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喊话的正是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个人。另一个也露出了极大的失望神色:“全是他妈的货架子,别说灵石了,连铜板都没有一个!” 众人依次进了那间密室,把每个地方都搜了一遍,都发出了哀叹之声。 吴飞翼也是摇摇头:“地方是找到了,可惜什么都没有。我看咱们还是收工吧。” “等等!”那双胞胎兄弟道:“赵松是咱们大辽州狩魔猎人的头儿,他经手的灵石、灵核有多少?他给自己修的坟里面,一点儿灵石都没有?肯定不可能。要我说,头儿,这灵石,多半是被这姓沈的拿走了 !” 沈流霜道:“诸位好好看看这门。” 有一个士兵过去看了看,将手放在门上,仔细试了试,叫道:“这扇门,是灵石做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扇门,这两扇门各自宽两丈,高六丈,厚度有两寸,当真是一块非常大的灵石。 那双胞胎哥哥却道:“这扇门后面的东西呢?连这扇门都是用灵石做成的,那里面的东西呢!定是你小子私吞!” 沈流霜气极反笑:“你们凭什么这么认定?” “那还用说?”双胞胎哥哥道:“这些人里面,只有你知道这灵石的下落。你不隐瞒,怎么可能?” 双胞胎弟弟道:“你在这里呆了足足有三天时间,按理说早就应该饿的萎靡不振,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却不像是饿了三天的样子。莫不是你用了这里的灵石、灵核,提高了自己的修为?” 那双胞胎弟弟这样一说,连燕轻尘和朱万机也看向了沈流霜:沈流霜非但没有精神萎靡,反而看起来面色红润,说话也中气十足,这……明显不正常嘛! 沈流霜也知道,此时把那血窖的事情说与众人,估计没有人会相信,于是也绝口不提,只是道:“我若是知道这地方藏着灵石,我自己来就好了,干嘛要带上你们?” “这就是你的阴险之处了。你又想独吞这些灵石,又想给我们郭半城郭老爷报恩,就只能一边装无辜,一边侵吞灵石了。双胞胎哥哥道:“我们郭老爷对你可是信任到了极点,你却这样对他,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损大节吗?” 双胞胎弟弟道:“我看你还是乖乖把灵石交出来吧。否则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沈流霜觉得与他们纠缠不清,只是道:“灵石我并没有拿。” 双胞胎哥哥道:“你拿没拿,把乾坤袋交给我们便是,我们自然能看出来你拿没拿。” 沈流霜冷笑道:“东西我没拿,乾坤袋我也不交。你若是想拿,凭本事。” 双胞胎哥哥看向吴飞翼道:“大哥,这小子冥顽不灵,干脆我们代替大哥来教训教训他吧。” 吴飞翼略一沉吟,道:“沈公子,只要你把藏匿的灵石交出来,我们兄弟几个肯定不会在郭老爷面前提起这件事情的,也算是给你一个面子。” 沈流霜道:“吴千户,你是朝廷的千户,吃朝廷的俸禄,要明白凡事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私吞了这些灵石?” 吴飞翼道:“沈公子,你若是不嫌弃,把乾坤袋拿出来,让众兄弟看看,便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嘛。” 那双胞胎哥哥道:“大哥!何必跟这小子这么啰嗦。你等着,我把他打趴下,然后把他的乾坤袋抢过来,让大哥看看便是!” 沈流霜一听这人要抢,立刻后退一步,摆了个防守的姿势。 那双胞胎哥哥微微一笑,道:“哼,一个丹灵境界的小娃娃,就算你靠耍小聪明能偶尔取胜,却也没法赢过我!” 只见那人掏出两把六尺长的大锏,立于胸前,然而却用的是剑招。 “看招!”那人举起锏便刺。 锏本就极重,这人的锏却比一般的锏要大一倍,而且还是一手持一个锏,可见此人膂力惊人。 沈流霜用银冥弓格挡了几下,震得虎口发麻,再也不敢正面硬碰,只是一味躲闪。那双锏本就是靠势大取胜,如此一来,势越发大,速度越发快。只听风声呼呼,沈流霜的行动范围逐渐被锁死。 “叮!”地一声,银冥弓和大锏忽然相撞。银冥弓一下子被震脱了手,沈流霜的虎口崩裂,整个手掌血肉模糊。 然而那双胞胎哥哥却也将大锏扔了出去! 只见他眼睛瞪得极大,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是如何被震麻的。 众人疑惑不已,很明显,那大锏势大力沉,以横扫千军之势打在银冥弓上,怎么也能将沈流霜连人带弓一起打飞,然而却没有,这是为什么? 原来就在刚刚那一刹那,沈流霜将雷灵之力激发出来,通过兵器送了过去! 不过,那人还有另一把大锏,这一次,沈流霜可没有兵器可用了。 沈流霜直奔向了朱万机! 若是沈流霜奔向其他人,其他人一定会躲开,然而朱万机知道沈流霜奔向自己一定没有恶意,于是便动也不动,只等着他奔过来。 沈流霜奔过来以后,只见他手里喷出了一片淡蓝色的雾气,紧接着朱万机手里的灯笼……灭了。 地宫里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 朱万机一下子懂了,原来这沈流霜知道,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能激发出光魔眼,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便是明眼人打瞎子,占尽了便宜。 过了许久,众人才明白过来,连忙要打着火把或者灯笼。却发现竟然都点不着——原来这些临时的火把和灯笼都是朱万机做的:他有办法让这些东西失灵。 同心同德(二十八) “噗”地一声,火光亮起,众人一看,是吴飞翼伸出手,用火灵之力,将整个洞穴都照亮了。 吴飞翼冷眼朝前看,发现沈方生早已捡起了银冥弓,后退至安全范围,朱万机、燕轻尘两人各持武器左右分立。 吴飞翼带人向前逼近,沈方生三人只能不断后退。 直退至灵石大门以内。 吴飞翼一声下令:“上!”只见他身边六人,每两人一组,如猎豹一般分别扑向沈方生三人。 “炎龙诀!”沈方生忽然伸出双手,掌心内喷射出了强烈的火焰! 然而这火焰却不是喷向这六人的,而是喷向了两扇灵石做的大门! “砰!”地一声,两扇灵石做得大门合上了,紧紧封闭在了一起! 这六人没想到这厚重的石门竟然说关就关,一个个撞得眼冒金星,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一齐回头望向吴飞翼。 没想到吴飞翼却笑了:这小子,武力不够,智力来凑,倒是像自己。 不过他也没搞明白,这扇门为什么说关就关。 吴飞翼慢慢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那道石门,道:“沈小兄弟,我们几个本是一起来的,现如今却要自相残杀,真是莫大的遗憾啊。”吴飞翼边说话,边不动声色地双掌齐出,也使出和沈方生一模一样的“炎龙诀”,却发现这扇石门纹丝不动。 “该死!”吴飞翼低声骂了一句,他想不通自己的灵力要比沈方生高得多,却为什么打不开这扇门。 吴飞翼又道:“沈小兄弟,不管怎么说,这次我们的任务也已经算是完成了,现在我们回去,向郭老爷交差,如何?” 这灵石门十分厚重,因此那边听吴飞翼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于是沈方生大声喊道:“我们不是郭老爷的人,既然任务业已完成,你们就请回吧,我们三个呆在这里挺好的。” 吴飞翼道:“沈小兄弟,我们就这样回去交差,恐怕郭半城郭老爷不高兴啊。” 沈方生道:“这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两扇灵石做的大门,足够交差了吧。“ 吴飞翼道:“沈公子有所不知,郭老爷除了让我们找到灵石,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分配给我们。” 沈方生忍不住问,却又止住了:对方已经明说是秘密任务,如果想告诉他,一定会开口的,用不着自己去问;若是不想告诉他,问也没用。 吴飞翼道:“小兄弟,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啊,郭老爷派给我们的秘密任务我就直说了吧:就是要杀死你。” 沈方生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我明白。只不过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下手了。” 吴飞翼道:“不瞒小兄弟,这种事情,我替郭老爷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沈方生道:“那我就更不能出来了。” 吴飞翼道:“不,小兄弟,因此你必须出来。” “哦?” 吴飞翼道:“我现在就着人去找郭老爷,说灵石已经找到,他一定会派人进山来取。别说这扇石门,就是这座山他也能运走。到时候,你们就已经是瓮中之鳖,再也没机会逃走了。” 沈方生道:“我们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吴飞翼道:“小兄弟所言差矣,我吴飞翼和小兄弟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害你?不过是郭老爷让我取你身上一样东西罢了,为此,杀了你也不足惜。不过,小兄弟你若是现在出来,只需把这件东西交给我,我便放了你,这样,我交了差,你也活了命,岂不美哉?” 沈方生道:“你要什么东西?” 吴飞翼道:“阁下您是知道的,是毒龙潭的宝物——白蛇。” 白蛇,即龙寒。 沈方生沉默了。他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搜查他的乾坤袋,目的就是找龙寒! 这么说来,这些人虽然目的不纯,倒也不算是心狠手辣,否则刚才趁他不注意,就该杀死他。 吴飞翼接着道:“小兄弟头一次下山,我就明说了吧,多少人垂涎这条白蛇,你把它带在身上,那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沈方生问道:“那白蛇已经认主,你们将我杀了,白蛇也不会效力于你们,你们要它做什么?” 吴飞翼道:“自然让它去死。” 沈方生惊道:“为什么?” 吴飞翼道:“小兄弟这还不懂?白蛇终究是毒龙潭的东西,白蛇终有一天会变成白龙,到那时候,毒龙潭的实力会大大增强,就不是朝廷所能钳制的了。” 沈方生明白了:虽然眼下毒龙潭毒蛊刺客已经被朝廷招安,但是朝廷还是在防备着这些刺客,不让它们势力做大。郭半城作为朝廷的红顶商人,杀了白蛇,替朝廷分忧,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吴飞翼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惜才,不忍杀你,可是上司的差事我还是要办的,你还是出来吧。否则我在门外守着,守到你们活活饿死,那岂不是太惨无人道了?” 沈方生明白,吴飞翼说的是实话,他们却是没有马上动杀心,从这一点上来看,沈方生还是很感激他们的。然而,龙寒是万万不能交给他们的,自己再怎么说也是龙寒的老大,老大随随便便就将小弟出卖了,这还是大丈夫所为么?想到这里,沈方生便道:“吴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白蛇毕竟是毒龙潭的宝物,自己不过暂为保管而已,因此不能轻易送人。” 吴飞翼见事已至此,道:“小兄弟,对不住了。”回头吩咐其余六人:“取柴,点火。” 沈方生知道,吴飞翼是准备把他们活活热死。毕竟,这石门再坚固,也挡不住热浪的侵袭。 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沈方生是不怕火的。 火焰燃起来了,只听到外面毕毕剥剥地响,洞内温度本来就低,热量传过来的速度也慢,想把他们热死,还要等许久。然而沈方生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两个人呢,他们可是怕热的! 见燕轻尘和朱万机一言不发的样子,沈方生又自责又感动,于是喊道:“吴大哥,朱公子和燕姑娘都是无辜的,请你放过他们吧。” 吴飞翼道:“放过他们可以,让白蛇也出来。” 沈方生一拳砸向石门,却连一声闷响都没打出来。 沈方生愧疚地看着朱万机和燕轻尘,皱着眉头不断地想。过了一会儿,沈方生还是把乾坤袋解开,唤龙寒出来了。 龙寒其实早已听到沈方生和吴飞翼的对话,出来以后,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方生。 “老大,你是要我出去死么?”龙寒问道。 龙寒与沈方生的对话发生在神识中,因此燕轻尘和朱万机并无察觉,他们只是看到白蛇和沈方生互相凝神对视。 沈方生面对龙寒这样的提问,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道:“我对不起你。” 龙寒却笑了:“老大,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是我的老大,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 沈方生长叹一口气,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龙寒想了想:“老大,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不过……上次你向蝉衣要来的那两个姑娘,那真是……好嫩啊……如果再让那两个姑娘来陪我一下……”龙寒说着说着,眼神飘忽,涎水都流了出来,一副猪哥的模样。又过了一会儿,龙寒忽然回过神来:“我就是想一下,哈哈。” 沈方生见龙寒这个样子,感觉又可笑又可悲,于是道:“我会想办法照顾你的父母的。——不过……别那么悲观。现在外面的温度还不高,我会想办法的!” 朱万机和燕轻尘虽然不知道龙寒与沈方生说了什么,却也知道沈方生的最终决定了,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外面几个人脚步声越发急促,三人听到许多木柴撞击石门的声音,又听到许多木柴毕毕剥剥燃烧的声音。夏天木柴湿润,烧得并不快,可架不住吴飞翼在一旁用火灵催动木柴燃烧,不一会儿便烟气缭绕。石门外有许多人开始咳嗽。一个时辰过后,烟气也弥漫到这里面来了。 眼见温度越来越高,沈方生不再犹豫,大声喊道:“吴大哥,我想好了,这白蛇交给你,你放了我们三个。” 然而,外面却没有了吴飞翼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吗?”这一次沈方生用上了元灵之力。 沈方生刚想要吼第二声,燕轻尘忽然一把拉住了他,面露喜色:“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同心同德(二十九) 沈方生正摸不着头脑,只见燕轻尘神秘兮兮地说:“你还记得那些鬼吗?” 沈方生瞬间明白了:现在已经入夜,那些鬼也开始活动起来了,他们见到血窖闹得天翻地覆,肯定会和吴飞翼他们打起来,此时外面估计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朱万机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掏出一个传音筒,一个按在了石壁之上,一个放到了自己的耳朵旁边,仔细听了一会儿,道:“外面确实是在激战。”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于是沈方生使出炎龙诀,将灵石大门打开,一股浓烟扑了进来。燕轻尘给了两人一人一块沾了水的棉帕,悄悄地离开了。 三人一路没有停歇,直奔到清风岭顶峰。 回到那处凉亭处,三人才短暂地歇了脚。沈方生将自己吸食血液、凝成邪灵灵核的事情对两人说了。然后三人却不知道何处去。朱万机的意思是回白象观:按道理来说,沈方生此次下山,目的便是解除自己的奴籍,来清风岭找灵石,不过是替郭半城还个人情罢了。然而燕轻尘却不同意:“郭半城对沈公子花了大力气笼络,却转过头来让吴飞翼杀死沈公子。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依我看,要杀死我们,是吴飞翼一个人的主意,他想自己独占这份功劳。” 沈方生以为燕轻尘说得有道理,也说道:“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毕竟郭半城待我不薄,在我寸功未立的时候就解除了我的奴籍。然而我的人情还未还完,一走了之,恐怕非君子所为,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回清风县城,再做打算。” 于是三人当晚便回了清风县,第二天一早,风尘仆仆地去见郭半城。郭半城一听是三个人提前回来了,连衣服都没穿好,便招待三人在会客厅吃早餐。三人见郭半城虽然富可敌国,却丝毫没有架子,吃得虽精致,却不铺张,于是都心生好感。 沈方生不敢耽误,于是单刀直入地将所有事情说与郭半城,除了将自己吸干了血窖里的血这件事情以外,都一五一十地向郭半城汇报。郭半城听完,叹了口气道:“唉,幸亏沈公子信任我,知道我不会乱杀人。否则,我郭半城的名声岂不是被吴飞翼那小子给坏了!” 朱万机问道:“那郭老爷准备如何处置吴飞翼?” 郭半城道:“唉,三位少侠赎罪。吴飞翼那小子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做了这样事情我也不好怎么办。只能等他回来,我把他打一顿,给三位少侠谢罪了。” 听到这里,沈方生站起身,抱拳拱手道:“郭老爷有度量,也有难处,我们岂能不识趣,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郭半城道:“多谢沈公子雅量。”接着拍了拍手,屏风内走出三个丫鬟来,一人用托盒托了一封银子,用红布盖着:“毕竟沈公子找到了那两扇灵石做的门,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请三位少侠不要嫌弃。” 沈方生再三推脱不过,于是收了。郭半城道:“三位少侠,我刚才听沈公子说,那两扇灵石大门,各六尺长,九尺高,两寸厚,分量不小,不过……恕在下直言,这些灵石,不够。” 不够? 灵石是什么东西?一两灵石就是一两银子!然而灵石可比银子重得多,因此同样大小的银子比同样大小的灵石大得多。现在沈方生帮郭半城找到了这么大一块灵石,居然还是不够!难道说,郭半城真的是贪心不足吗? 郭半城见三人狐疑的样子,慢慢道:“实不相瞒,这些灵石,搁以前,足够三年之用,然而现如今,不够了。” “此话怎讲?” 郭半城略一沉吟,向身后一挥手,屏退了随从,堂内只剩下郭半城、沈方生、燕轻尘和朱万机四人。 郭半城道:“炎国开国八百年,炎帝从开国那天起,便开始修建金银台,年年都要各地进贡灵石。天下九道,每道九州,共八十一州,每州每年要进献灵石十石。然而朝廷设转运使、漕运使等各路监司,名为检查、运输各路灵石,实为各州府县的虫蠹!除了按照三一分成上缴所谓“火耗”,还有每年的冰敬、炭敬、别敬,加上各级官员层层盘剥,实际上各州要上缴的灵石何止十石?现如今,三十石五十石也不止!如今火尸军进驻大辽府,名为防备妖族进攻,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在这些灵石里面分一杯羹罢了。这些灵石就是用来孝敬火尸军,也是万万不够的。” 郭半城所说端的是骇人听闻!三个少年无不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儿,沈方生道:“那郭老爷,你现下还有什么办法?” 郭半城道:“三位少侠是聪明人,我骗不了你们。眼下有上中下三策。” 朱万机忍不住问:“敢问上策?” 郭半城沉吟了一会儿,抿了一口茶:“上策,便是请刺客刺杀火尸军头目——金眼雕!” 三人无不瞪大了眼睛。 郭半城可是官商!替官家做事,赚官家的钱,如今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郭半城道:“郭某一介商贾,身份微贱,若三位少侠认为郭某的话大逆不道,就抓了郭某,报官吧。” 沈方生道:“郭老爷未免看清了我们。我们年纪虽小,却识大体,这种事情我们不会做的。” 郭半城微微一笑:“郭某素来知人,三位少侠不是见利忘义之徒。有些话直说了好。郭某当朝廷的走狗已经有数十年,深知我大炎国官司陈弊:炎国所占不过天下一隅,却凭雷泽天下,可以苟安。倘若朝廷不修金银台,节用爱民,使民以时,何至于今日妖族、刺客之乱?火尸军乃朝廷唯一精锐,不思外御其侮,反倒借势作恶,为虎作伥!如今火尸军进驻大名府,不过几个月,沈某业已入不敷出,若再不想办法,沈某不出半年,便山穷水尽了!” 沈方生敛容道:“敢问中策?” 郭半城道:“中策便是郭某直言禀报,只奉上十石灵石,无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还是转运使,都不再孝敬。届时上面追查下来,沈某还有一个天灵盖在,不过抄家、凌迟、诛九族罢了。” 燕轻尘问:“敢问下策?” 郭半城道:“去百姓家收购灵石。” 三人都明白,所谓“收购”,其实就是明抢! 上、中、下策均已说明。沈方生内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三人实力低微,却能得到郭半城礼遇:郭半城看中的是燕轻尘和朱万机两人的刺客身份,以及他们身后强大的刺客组织的力量。 这是阳谋。 郭半城道:“郭某知道,沈少侠是白象观的嫡系传人,朱少侠、燕女侠也已经被朝廷赦免,如今三位过的都是太平日子。让三位为郭某卖命,哪有这样的脸面?郭某另外备了三件薄礼,若三位不嫌弃——” “不必了,郭大人,”燕轻尘站起身,向郭半城行了礼:“这不仅是为郭大人考虑,也是为了大名府百姓考虑。这件事情,我去做!”说完,燕轻尘回头望向了另外两人。 “这件事,我也愿意去做!”朱万机见燕轻尘既然已明确表态,于是也站起身来。 两人同时回头看沈方生,只见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 “兹事体大,请容沈某来日回复郭大人。”沈方生答道。 同心同德(三十) 这是一座小楼。 小楼上三层是一座明堂,明堂前远处群山环绕,近处众水朝谒,风月无边,生气聚合,一副好景色。 沈方生斜躺在一副梨花木榻上,手里端着一杯琥珀酒杯,里面装得却是茉莉花茶。 沈方生不敢喝酒,他要保持清醒,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两个婢女不远不近地在他的榻后面站着,一直偷眼瞧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的侧脸。 忽然,一个婢女走近前来,在沈方生耳边轻声说:“少爷,燕姑娘来了。” 沈方生微微点头。 燕轻尘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听她慢慢地上楼来了。 沈方生晃了晃杯子里的茶,对两个婢女道:“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婢女面露不舍之色,显然,她们很乐意在这里陪着沈方生。 然而,此时坐在沈方生面前的,却是燕轻尘。 燕轻尘的手里也有一杯茶,她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坐下以后,慢慢品茶。 “据说,这是大名府最好的花茶了,”沈方生道:“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坐在这么好的楼上,喝上这么好的茶,” 燕轻尘道:“这花茶,比百花谷的还要差一些。” 沈方生道:“可惜没喝得上你们那里的茶。” 燕轻尘道:“恐怕我也没有机会再喝得上了。” 沈方生一下子想到,燕轻尘背弃了家人和门派,和他一起出来,已经有半年了。 沈方生道:“据我所知,只要你准备好回百花谷的礼物,就可以回家了。” 燕轻尘道:“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沈方生道:“郭老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燕轻尘忽然明白,郭半城所说的“略备薄礼”是什么意思了。 沈方生从袖子里掏出一簇花来,递给燕轻尘。 这是一簇很普通的花,和茉莉花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乳白色的锥形花瓣,淡绿色的花骨朵,对生的水滴形叶子,芳香无比。燕轻尘却一眼看出了它的特别之处:“它没有根。” 沈方生道:“这种花不需要土壤,也能生长。” 燕轻尘问道:“它叫什么花?” 沈方生道:“世上绝无仅有的花,怎么会有名字。不过,我叫它吸血花。” 燕轻尘道:“我以为你会叫它无根茉莉。” 沈方生没说话,只是将这簇花握在手里,沈方生略一使力,手掌处的血管变得清晰可见,那“茉莉花”仿佛焕发了生机一般,花叶中生长出新的花骨朵,花骨朵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开了,强烈的芬芳散发出去,让人如痴如醉。 “快停下!”燕轻尘惊道:“它吸了你的血?” 沈方生道:“我有血灵,也即邪灵,用这一点血来滋养它,举手之劳罢了。”沈方生伸手过去,将这一簇吸血花递给了燕轻尘。 燕轻尘接过花,沉吟道:“这花的名字,我想好了。” 沈方生望着她。 燕轻尘道:“叫方生花。” “方生花?” 燕轻尘坚定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方出生的同时另一方也在死灭,一方在死灭的同时,另一方也在出生。 沈方生给赵兴学的儿子做过伴读,秉性又聪明,很快明白了燕轻尘的意思:这种花生命力的萌发来自于另一种生命力的枯萎,正所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沈方生接着说道:“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燕轻尘也望着他。 沈方生道:“你的意思是……” 燕轻尘道:“没有绝对的错误或者绝对的正确,绝对的错误也伴随着绝对的正确,绝对的正确也伴随着绝对的错误。这种问题,思考再久,也是这个结果。” 沈方生长叹一口气:“天下的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沈方生又道:“如果我们选中策呢?” 燕轻尘道:“所谓中策,就是下策。” 沈方生疑惑道:“为何?” 燕轻尘道:“姑且不说郭半城是否真的会拿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冒险,就算他真的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他被处死以后,会怎样?朝廷需要走狗,愿意当走狗的人也需要朝廷。郭半城死了,会有张半城,李半城,会有无数的走狗替朝廷卖命。到时候,就没有什么上中下策了,只有下策!只有去抢百姓的灵石。百姓哪里有灵石?到时候,只有拿百姓的天灵盖来炼了。这种事情,炎国最近几十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如果想阻止,只能刺杀火尸军的头目。” 沈方生道:“也不知道这些人要灵石做什么?” 燕轻尘道:“灵石价格暴涨,已然比金银还要珍贵。人心不足,这些人发国难财,不需要什么理由。” 燕轻尘道:“我知道,背叛朝廷是错,勾结刺客是错,可是拯救数万百姓,却是最正确的事情!还望沈公子三思!” 燕轻尘不再称呼他名字,而是叫他沈公子,可见其决心。 暮色渐浓,明堂已经暗淡下来,晚风吹来了花香。 “我答应你。”沈方生道。“不过,燕姑娘,我……我跟你说一件事。”沈方生说到这里,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泪水。 燕轻尘递过去一方白色丝巾。 沈方生道:“半年前,在江洪县城,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燕轻尘静静地听着。 沈方生道:“我杀他,是为了拿他的左耳,来救另外一个人。可是,自从杀了他以后,我每天都很难入睡,还经常做噩梦。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把自己的左耳割下来,那个人便不用死。可是……”说到后来,沈方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竟抽噎起来。 燕轻尘望着泪眼婆娑的沈方生,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圆筒,圆筒上有一只玉蝴蝶。燕轻尘按下玉蝴蝶,圆通中“噗”地冒出了一团淡烟,沈方生闻到它,不一会,便感到深深的困意,睡着了。 沈方生醒来以后,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星星。 原来他已经在这榻上睡了两个时辰,此时正是夜半。 两个婢女一人在卧榻的一旁,早已睡着,此时发现沈方生站起身来,也忽然惊醒,连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请求恕罪。 沈方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退下吧,回房间睡吧。”两位婢女便战战兢兢地走了。 沈方生拿出了银冥弓仔细地瞧。这弓上面有七个镶嵌孔,是镶嵌灵核,用以增加力量的。 今日郭半城送他的,是一颗聚灵核。灵核难得,聚灵核更加难得,只有灵兽心甘情愿为主任去死,才能得到一颗珍贵的聚灵核。这可灵核通彻透明,发出淡淡的幽蓝色,是一颗元灵蓝金聚灵核! “啪!”地一声,沈方生将这颗灵核镶嵌到银冥弓上面,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从弓体中传来,沈方生忽然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灵力和这股灵力一下子融合到了一起,灵力一下子增强了将近一半! 自己的灵力本来就是其他人的三倍,这下子增加的灵力可非同小可!足可见这宝物的效用。 同心同德(三十一) 第二日一大早,沈方生、燕轻尘、朱万机三人便来求见郭半城。依然在会客厅,情形如同昨日,只不过会客厅中央,跪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 是吴飞翼! 这时候的郭半城,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面若冷霜,厉声斥问吴飞翼:“孽子,在三位少侠的面前,你要如实回话,否则别怪我不顾咱们的舅甥之情。” “是,舅舅!”吴飞翼回到。 “胡说!”郭半城厉声道:“谁是你舅舅!” “是,郭大人!” 郭半城问道:“你为何要与沈公子为难?” 吴飞翼道:“都是小人一时糊涂,以为更多灵石在沈少侠身上。” “呸!你个小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沈少侠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像你所说的那般行径?更何况沈少侠对郭某有恩,你怎可如此对待恩公?”郭半城又问道:“说,你为何后来又要烧死三位少侠?” 吴飞翼道:“郭大人,吴某自幼而孤,无人抚养,是舅舅将我一手带大,又不惜代价,从落木山求高人教我武功。这些年来,我无一日不思报答舅舅!本想这次上山寻得灵石,立下头功。没想到沈少侠艺高人胆大,率先闯入了鬼村,找到灵石。我一时糊涂,怕沈少侠夺了自己的头功,便图谋将他们害死,这样,事情的真相便不会有人知道——我就能立功了……” 郭半城道:“不分好歹,恩将仇报,我看你真是不可救药了!如今三位恩公在上,如何处置你,还看他们的发落吧。”说完,郭半城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吴飞翼。 吴飞翼听完这话,转过身面对沈方生。沈方生不喜别人跪向自己,于是连忙侧身,转向另一边了。 吴飞翼的身材高大,即使跪下,也如半座铁塔一般,脑袋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沈公子,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恩公在上,请将我这罪人杀了吧!” 沈方生默默地瞧了瞧郭半城,发现他面无表情,于是站起身来道:“吴大哥也是报恩心切,这正是忠义之士,我岂能杀你?快快请起!” 吴飞翼听完,面露感激之色,刚准备站起身来,只听“啪!”地一声,吴飞翼的脊背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檩子! “孽子,给我跪着!”郭半城厉声道。 原来刚才是郭半城瞬间出手,打了吴飞翼一鞭子!这一鞭子势大力沉,在吴飞翼百炼之躯上竟然也能带出一大片血肉来,让沈、燕、朱三人都为之一惊:原来郭半城也是深藏不露之人,武功也至少是元灵之境! 郭半城转过脸来看沈方生,面色稍缓:“此狼子野心之徒,哪配得上恩公叫他他哥,但呼其贱名即可。恩公宅心仁厚,不忍处罚他,可他也没有脸面在恩公面前站着。” 吴飞翼挨了这一鞭子,闷哼一声,终究没有站起来。 沈方生虽然厌恶别人跪在他面前,可如此境地,却只能挺着,于是赶紧切入正题:“郭大人,我昨日想了一夜,今日可将决定告知你。”沈方生环顾四周,道:“愿少闻。” 郭半城面色一凛,拍了拍手,除了吴飞翼,其余人都退下了。 郭半城道:“若恩公不嫌弃,无论恩公作何决定,都请将吴飞翼带在身边,严加管教,让他当牛做马,听恩公使唤,如何?” 沈方生皱了皱眉,心想“我并不需要什么仆人”,但转念一想,反正这吴飞翼也算是郭半城的人,不好驳他面子,于是默认了。 沈方生道:“我思前想后,觉得眼下只有刺杀火尸军头目一条路。” 郭半城似乎早已料到沈方生作此决定,却也纳头便拜,口中直念道:“沈公子能拯救郭某全家于水火之中,大恩不言谢,郭某今后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 虽然郭半城今日种种行为有作秀的嫌疑,可是仔细一想,整个大名府,恐怕真的只有他们这几个能接触得到的刺客能救他了。 沈方生接着道:“不过,此事并非我主事,还是要听两位专业的刺客的意见。” 朱万机和燕轻尘面面相觑。两人都是刺客,可是刺杀这件事情——他们从来没做过呀。 然而,朱万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气:没做过也要做一次嘛!毕竟自己还位列七大刺客之一呢!于是立刻站起身,拱手抱拳道:“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好!”郭半城先喝彩一声:“不知朱公子有何计划?” 这一下子把朱万机给问蒙了。 他只是觉得杀个人而已,易如反掌,需要什么计划么? 沈方生见朱万机愣神的样子,连忙接话道:“我虽然没有暗杀过人,不过也有一些想法,正想向朱公子讨教,还请朱公子指点。” 朱万机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连忙点头道:“好,好!”说完,向沈方生投向感激的目光。 沈方生道:“暗杀和搏杀并不一样,暗杀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所谓天时,便是找准机会,要等到目标精神懈怠、警备力量不足的时候下手。” “所谓地利,便是提前占据有利地形,至少也是提前得知未知地形。” “所谓人和,便是暗杀者要能够互相配合,彼此照应,这样才能进退有据。” “啪啪啪!”郭半城率先鼓起掌来。 其实沈方生所说的,对于真正的刺客来说,不值一提。真正让郭半城佩服的,是沈方生并不是一个刺客,却能举一反三,随口说出这些关于刺杀的理论,实属不易。即使是燕轻尘,也觉得沈方生总结得很到位。 “我没有说完,”沈方生微微一笑:“天时地利人和,是第一层。这第二层,是知己知彼。所谓知己知彼,就是既知道对方的实力,又知道己方的实力,既知道对方的弱点,也知道己方的弱点。” “说穿了,刺杀行动,最重要的就一个字——知。也就是情报。” “有了情报,就能知道什么时候下手,在什么地点下手,用什么人下手,如何规避风险,又如何利用敌人的弱点。”沈方生话锋一转:“郭大人,若要做到这个‘知’字,还需要郭大人的情报呀!” 这个时候,郭半城对沈方生不仅是赞同,而是欣赏了。他没想到一个奴才出身的人,看事情竟然如此有见地!于是问道:“沈少侠,请问你上过私塾么?” 沈方生摇头道:“没有,不过从小家父便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自行读书。长大以后做过赵兴学儿子的伴读。” 郭半城点头道:“沈少侠的事迹,某早有耳闻。沈少侠果然是少年英雄,天才不必有名师指点。” 这个时候,郭半城无意间看向了吴飞翼,他发现吴飞翼也是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方生。郭半城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侄子,虚长沈方生几岁,心智水平却未必赶得上人家。可见沈方生能够躲得过吴飞翼的火并,也不无道理。 沈方生看郭半城有些愣神,以为他自己的话还不够透彻,于是又接了一句:“我们三个自然可以为郭大人赴汤蹈火,然而这刺杀前的准备必不可少。还请郭大人搞到关于金眼雕的一切情报。我们才能制定计划,即日准备刺杀!” 郭半城这才回过神来,郑重道:“少侠好魄力。这情报我早已准备好,就等少侠这句话了。”说完,郭半城拍了拍吴飞翼的肩膀:“取地图来。” 同心同德(三十二) 吴飞翼将地图取来,放在了几案上面,平铺开。 这地图足有六尺长,上面却仅仅是一个清风县衙,因此这张图记录的也十分详细,就连三堂后到花园有几座假山,有多少鱼池,从鱼池到假山之间有多少青砖铺就而成也看得一清二楚。沈方生看得有些呆了,抬头惊愕道:“这图,如此详尽,废了郭大人不少力气吧。” 郭半城微微一笑,道:“事关生死存亡,不敢不含糊。”郭半城说完,用手指着地图中的大门处,道:“诸位请看。” “清风县衙的规制和炎国各处县衙的规制完全相同,从大门进去是仪门,仪门后面是大堂、二堂、三堂。一共五进。每一进都有至少四名警卫把守。共二十人。如果各位决定晚上行刺,那么,金眼雕将在三堂就寝。若是白天行刺,金眼雕可能会在大堂处理公务。” 沈方生沉吟道:“金眼雕来来多久了?” “三个月。”郭半城道。 沈方生道:“他一直都在这县衙里,不出来?” 郭半城道:“他的任务就是驻守清风县,不要让妖族作乱。因此没有什么战事,他就不出来。” 沈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五道门的警卫都是什么境界?” 郭半城道:“至少是丹灵境界。” 这意味着,正面强攻,完全没可能。 沈方生问道:“那金眼雕本人呢?” 郭半城道:“他是千夫长,朝廷有规定,当千夫长,至少也得是元灵境界。” 沈方生又详细打听了地图上各处岗哨的情况,他发现郭半城了解得十分详细,连每一个岗哨的位置、换班时间、使用武器和习性都掌握地特别清楚。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沈方生道:“这种事情如此隐蔽。” 郭半城毫不讳言:“县衙有我的人。” 沈方生眼睛亮了:“可以为内应。” 没想到郭半城摇头道:“不可。” “为何?”沈方生道。 郭半城道:“有些话也该跟各位说明白了。这次刺杀行动,若成了,我必有重谢。若失败了,郭某却不能暴露。——郭某身上系着成千上万条的人名,必须留好退路。若是各位落在金眼雕手里,我还有洗刷嫌疑的可能。若是连内应都被抓了,就算是我不想牵连进此事,也不行了。” 沈方生明白了:说白了,郭半城还是在做生意,他们三个,包括吴飞翼,都是投资罢了。若是投资成功,大家共享好处,若是投资失败,郭半城要尽力不把本钱折进去。 对于郭半城这种做法,沈方生直言道:“郭大人坦荡。” 郭半城也笑道:“果然识时务。” 沈方生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不明白,一个千夫长而已,怎么给他当警卫的有二十多个人?” “这二十多人是明面上的,”燕轻尘忽然插话补充道:“金眼雕的身边,肯定还有暗中保护他的人。” “你怎么知道?”沈方生问道。 燕轻尘道:“从前刺客多,刺杀事件也多,光大辽州,每年死在刺客手里的千夫长就数以百计。朝廷不得不重视,于是增派警卫,以至于现在相杀一个千夫长都十分不容易了。” 沈方生沉默了。他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无论是刺杀还是防止被刺杀,都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刺客为了不让朝廷横征暴敛,刺杀军官,朝廷为了这些军官的安全,就得增派警卫,就更要横征暴敛,才能支撑起这样规模的警卫队伍。 然而眼下,这金眼雕难道不要刺杀吗? 如果金眼雕不死,郭半城就要去搜罗灵石,就算不是郭半城去搜罗,也会有别人去搜罗,若搜不到,便去找百姓的麻烦,逼百姓去妖界,偷,或者抢,而这样又会引发与妖界的战争。 这个恶性循环是个巨大的死结。杀了金眼雕可能解燃眉之急,然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燕轻尘看出了沈方生的脸色有些异常,于是传音入密给沈方生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许多刺客都看出来这是一个死结,所以最近隐居世外的刺客越来越多了。” 沈方生问道:“包括 你们百花谷迷香刺客?” 燕轻尘想了想,点了点头。 沈方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你的母亲并不是不关心百姓,是因为她早就看出了这种事情是个死结,于是不想做了,是么?” 燕轻尘又点了点头。 沈方生道:“那你为何要做?” 燕轻尘道:“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情。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去死!” 沈方生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在江洪县的事情。 为了救援江洪县,他出生入死,找了燕轻尘,找了蝉衣,找了朱万机,这些人浴血奋战——然而有用么?阖城百姓,全死光了。只剩下了林如海的女儿林紫陌。 燕轻尘所说的“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去死”,又能怎样呢?难道他们最终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了么! 这是个死结! 燕轻尘见沈方生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赶紧接过话头,问了一些关于地图上面信息的问题。 交代完所有必要信息,郭半城道:“各位,说来惭愧,我号称是大辽州首富,然而却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是我头一次接触刺客。对于刺杀的事情,我不懂,因此具体计划还需要各位来定。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诉我。” 沈方生知道,郭半城是不准备参与这次计划的制定了。 在座的,只有燕轻尘有一些关于做刺客的经验,自然这件事情要听燕轻尘的。 燕轻尘道:“按照沈公子的说法,刺杀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想,晚上最好,毕竟这个时候他们最松懈。” 沈方生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于是追问道:“哪天晚上?” 燕轻尘皱了皱眉:“哪天晚上不一样。” 沈方生摇头道:“当然不一样,晴天和雨天不一样,旬假日还是非旬假日也不一样。” 燕轻尘感到有些难堪,她这还是头一次被沈方生诘问,心里感觉十分不爽。 “那你说。”燕轻尘说话的口气有些埋怨。 沈方生没看出来燕轻尘的口风有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雨天最好,我们走动的声音可以被雨声盖过。” 朱万机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句:“说得好。” 燕轻尘看了一眼朱万机,不说话。 沈方生又道:“旬假日最好,据我所知,旬假日的官员比较放松,晚上睡得比较沉。” 沈方生转头问郭半城:“郭大人,金眼雕晚上正常就寝吗?” 郭半城点头道:“二更睡,五更起。” 沈方生道:“那四更时,便是他睡得最熟的时候,我们挑这个时候下手。” 燕轻尘冷冰冰地提醒沈方生道:“告诉你,以前刺客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很容易得手,现在这些人都学精了,这个时候未必好,说不定人家正精神着呢。” 沈方生想了想,又问郭半城道:“金眼雕只是二更灭灯,却未必是二更睡,对吧?” 郭半城道:“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睡。” 忽然道:“既然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睡了,干脆,就叫所有人都起来!” “什么意思?”燕轻尘和朱万机有些懵。 沈方生略一沉吟,忽然灵机一动:“朱兄弟!” 朱万机一愣:“如何?” 沈方生道:“听说你会制作霹雳弹。” 朱万机道:“会,怎么啦?” 沈方生面露笑容,手指着地图上假山的位置:“朱兄弟,这县衙后面是一座山,今晚,我们不用进县衙里面,只需要在县衙后面放两颗霹雳弹就好。” 朱万机有些楞:“这样所有人就都醒了!” 沈方生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醒来,到时候,我们能趁机杀几个人,最好,不能的话,就溜。” 朱万机道:“这是为什么?” 沈方生道:“反正,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来。” 郭半城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么,这张地图,是否就没有用了?” 沈方生道:“郭大人,这张地图有大用,不过不是现在。麻烦郭大人画一张县衙大堂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县衙大堂?”郭半城有些费解,这县衙大堂不过几丈地方,有什么可画的?不过郭半城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答应了。 “那我们今晚就行动吧,”沈方生对朱万机道。 “喂,搞什么名堂啊?”燕轻尘道:“刺杀计划呢?” 沈方生道:“我听说,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朱万机一时间有些发蒙,刚想问什么意思,却又止住了,因为他发现燕轻尘虽然看起来也不是很懂,却也没有问。 只有郭半城拍了拍手掌,道:“好,好,沈少侠,在下佩服。” 沈方生道:“那么今晚我便和朱兄弟一起去了。” 燕轻尘道:“不用我去?” 沈方生道:“此行完全没有危险,燕姑娘今晚歇息吧。” “既然如此,计划就你来定吧。”燕轻尘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方生有些惊愕,转过头问三人:“她……她怎么了?” 朱万机、吴飞翼、郭半城,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同心同德(三十三) “有哨子。”沈方生懊恼道,“今晚计划失败了,我们改日再来吧。” 原来,沈方生是想摸到县衙后面的山崖上面,然而快到崖顶了,沈方生才忽然发现,山顶上面竟然有个哨兵。那哨兵穿着黑色衣服,在树木丛生的山崖上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幸亏沈方生提前开了光魔眼,否则还真容易被对方发现。 这山崖顶上距离县衙不过几百丈远,而且地势很高,在上面可以看到县衙内外的一切动静。正因为此地位置实在太过于重要,因此这里是金眼雕警备的重点。 “不用。” 沈方生忽然听到颅内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传音入密。 “燕轻尘,是你!”沈方生猛然回头,发现燕轻尘就跟在自己和朱万机的身后,离自己仅有十步远。 沈方生吓出一身冷汗:若这不是燕轻尘,而是朝廷的人,恐怕自己和朱万机早就身首异处了。百花谷迷香刺客号称轻功第一,这果然不是吹的。 “你们俩果然还是不够警觉啊,”燕轻尘道:“我一直大摇大摆地跟在你们身后,你们都没发觉?” 沈方生惭愧地笑笑:“这……这是我头一次刺杀,没经验。” 燕轻尘敛容道:“刺杀这种事情,靠的绝不是经验,是直觉,想积累经验的刺客,都死了。”这话说得不客气,好像存心让沈方生难堪一样。 沈方生只得苦笑一声,道:“你刚才说不用走,可见你有妙招?” 燕轻尘掏出了玉蝴蝶,道:“我有迷香。” 沈方生大喜,道:“直接把他迷倒,就可以了。” “不能冒险。”燕轻尘道:“我们要等机会。” “等什么机会?” 燕轻尘道:“现在刚入夜,那哨子警觉地很,等他慢慢疲惫了以后,我再放迷香。” “要等多久?”沈方生道。 燕轻尘道:“现在是一更,再等三个时辰,到四更。” “这么久?!”朱万机沉不住气了:他本想做完这件事就回去睡觉的。 “小点儿声!”燕轻尘抬头看了一眼百步之外的穿黑衣的哨子,道:“记住了,做刺客,哪怕能提高一丁点儿的生存概率,也要尽全力去争取。” “可是……”朱万机看了一眼那哨子,又看了一眼沈方生道:“沈方生,你有光魔眼,看一眼对方的修为嘛!” 光魔眼,开! 沈方生聚精会神,发现那个哨子的体内气息微弱,只有丹田处有一个灵核,却无法散为元气,可见对方仅仅是丹灵境界,以现在三人的实力,若是偷袭,有七成把握一击必中,若是燕轻尘远距离释放迷香,几乎可以说有十成把握。 “对方是丹灵境界。”沈方生道:“我们可以下手。” “不行,”燕轻尘道:“我们要等机会。” 看到燕轻尘这么坚持,沈方生和朱万机只能陪着燕轻尘一起等。谁让玉蝴蝶在她手里呢? 燕轻尘又道:“万机,你用你的传声筒,来听一听吧。” “有什么可听的?”朱万机本是很尊重燕轻尘的,这时候却也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燕轻尘道:“听他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瞌睡,什么时候走动。” 朱万机无奈,只好把传声筒拿了出来,一边斜着眼看燕轻尘,一边装模作样地听。 燕轻尘无奈摇摇头,道:“传声筒给我,我来吧。我虽然没杀过人,可是做过很多这样的任务,比较有耐性,今晚你们好好学学。” 沈方生和朱万机不置可否,各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休息。在这样的月光下,沈方生正好可以修灵。 自从几天以前,自己吸干了血窖里所有血水,邪灵(或者说血灵)灵核先于其他灵核升入元灵之境以后,沈方生发现自己的精力比以前更胜一筹,以至于每天只需要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可以保持旺盛的精力。沈方生终于明白,原来血灵灵力最重要的,便是超强的精力和恢复能力。 至于八卦心法,沈方生已经精通巽、坎、离、震,还剩下乾、坤、兑、艮四字心法。如今血灵灵核瞬间突破元灵境界,这对于其他心法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银粉一般的月光洒在了沈方生的皮肤上,这使得他修灵时可以集中精力。然而这时候,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沈方生所盘坐的地方,四周草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仿佛有人吸食了它们的生命力一般。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圆一丈内的灌木全都枯萎成了灰烬!离沈方生远处的树木,树叶也都飘零殆尽,以至于看起来好像一株朽烂多年的枯树! “燕、燕姑娘,你……你快看!”燕轻尘正仔细地听,一回头,看到了极其惨烈的景象:无数透明的蚂蚁,从已经板结、开裂的地下涌上来,疯狂地从沈方生四周逃窜开,逃往其他地方,然而这些蚂蚁却宛如瞬间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变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尸体。一阵风拂过,这些蚂蚁的尸体轻飘飘地随风飘走。 “这是怎么回事!”燕轻尘也有些诧异:“这……这就是沈方生的能力吗?!” 燕轻尘想要马上阻止沈方生,却发现以沈方生为圆心的“枯萎圆环”迅速扩张,已经到了自己的脚下! 燕轻尘忽然感到体力正在迅速流失,她马上用灵力封住了身体所有穴道,才避免了因脚软而瘫倒下去。 朱万机和燕轻尘同时意识到:“这是元灵之力!” 他怎么会进境如此之快! 两人脑子里面刚刚闪过这种想法,燕轻尘忽然传音入密给沈方生:“停下!快停下!” 然而,沈方生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只感到有源源不断地灵力从四周补充到自己身体里来,附着在自己的血灵灵核上面,使它变得更加饱满、充实。听到燕轻尘这一声吼,才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 沈方生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燕轻尘发现沈方生的眼睛里没有眼瞳,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骨白色!不过,在沈方生说话的那一刻,这种情况又一下子消失了。 沈方生睁开眼的那一刻,自己也有些吓坏了:这……周围是什么情况? 以前修灵,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啊。 沈方生不知道的是,在这种生命力旺盛、又没有光的地方,是他修灵快的地方。这也是他可以在血窖里几天就吸干那些鲜血的原因:因为那地方没有光,而且,鲜血,永远是最旺盛的生命力。 沈方生悟性也十分高,他自己也瞬间悟到了:原来所谓的邪灵灵力,或者说血灵灵力,其实就是生命力!而他修灵最快的方法,便是吸食其他生命的生命力! 三人面面相觑。 正当沈方生要解释的时候,崖顶那人忽然移动了位置。 燕轻尘十分机灵,马上拿起了听筒去听,却只听到一阵水浇在地面的声音。 朱万机也拿起听筒,奇怪道:“这什么声音?” 燕轻尘不说话,只是将听筒放下了。 朱万机又追问,燕轻尘一脸无奈,道:“你别问了,人之常情。” 哦,原来是尿尿。 三人一下子泄了气。 “你说,咱们都在这儿守了三个月了,崖下面还有人戒严,哪儿能上来人啊!妈的,一天天在这儿无聊死了。” 那哨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只听到另一个声音道:“你别抱怨了行不?你就不怕被头儿看见?一会儿头儿过来摸哨怎么办?” 沈方生和朱万机一下子明白了,这里有两个哨子!一个明哨,一个暗哨! 如果刚才三人贸然上去,把明哨杀了,这个暗哨也会报信! 沈方生和朱万机这才明白,燕轻尘为什么要让他们等着,原来,这么等着,就是为了等暗哨暴露位置! 幸亏这两个哨子并不是很警觉,否则明哨和暗哨之间是绝对不会互相说话的! 这时候,沈方生和朱万机才开始佩服起燕轻尘了,从可能性上来说,燕轻尘刚才恐怕救了两人一命。 “幸亏听你的话,否则这是要坏大事。”沈方生和朱万机道。 燕轻尘摇摇头道:“我知道在这里等很辛苦,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刺杀小级别的军官,只要耐心等待,对方的破绽和己方的机会总是会出现的。不过——这还是浪费时间,如果有雾隐刺客在,我们用不着这么费劲。” 燕轻尘所说的雾隐刺客,连环坞乌家,传说中的哨兵之王,对于这种明暗哨,他们再熟悉不过,端掉这两个哨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燕轻尘知道,这时候可以上去了,于是道:“方生,你准备好弓,一会儿射杀那个暗哨,万机,你也准备好傀儡,把暗哨引过来。” 燕轻尘交代完毕,便一个人慢慢地往崖上面靠过去。 虽然在制定策略上,沈方生略胜一筹,然而关于暗杀的细节和经验,沈方生却远远不如燕轻尘。朱万机和沈方生今日可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周遭一片寂静,只听见“噗”地一声响动,那明哨似乎闻到了特别好闻的味道,深吸了几口气。 “好酒……” 说完这句话,明哨便软绵绵地躺倒在了地上。 同心同德(三十四) 明哨倒在地上以后,那暗哨却没有动。 燕轻尘对朱万机道:“傀儡上前。” 朱万机道:“那暗哨没动,我们是不是要等?” 沈方生却也明白过来了:“现在暗哨已然被惊动,再等没有意义,动手吧!” 朱万机于是暗中使灵力,催动傀儡慢慢向前。 这次朱万机学精了,他的傀儡不像是一块木头疙瘩,而是被他用衣服包裹起来,走路也尽量模仿人的姿势,在一片黑暗中,真的像一个人在小心翼翼地潜行。 那傀儡几乎行进至崖顶的时候,忽然仰头栽倒,原来那傀儡被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很明显,这一次正是暗哨所为。 然而,就在傀儡被放倒的一瞬间,只见一阵淡漠的血雾飘散开,(沈方生闻到献血的味道竟然有些兴奋)。原来那傀儡的四肢百骸无不藏着锋利的刀刃,若是有人敢与这傀儡近身,就会被傀儡身上随时携带的刀片切成肉末! 明哨暗哨均已被干掉,三人这才如释重负,慢慢地向山顶行进。不过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让沈方生和朱万机都十分震撼,因此两人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能看出疑点来。 到了崖顶,三人看到了已经倒伏下去的那哨子的尸体,沈方生掏出匕首要结果了他,被燕轻尘拦住:“能不杀生,就尽量不要杀生。” 沈方生这才想到,燕轻尘虽然是刺客,却从未杀过人,于是收起了匕首。 这崖顶果然是战略要地,从这里,直接能看到山崖下面的清风县县衙。此时是二更天,县衙内一片漆黑,估计金眼雕此时早已睡着了。不过在这黑暗之中,有多少潜伏的眼睛,却说不准了。 燕轻尘和朱万机一起看向沈方生:他们的工作已经做完,该执行沈方生的计划了,难道要从这崖顶跳下去,刺杀金眼雕? 没想到沈方生道:“朱兄弟,拿你的霹雳弹来。” 朱万机将两枚鸡蛋大小的铜丸拿在手里:“接下来呢?” 只见沈方生拿出一支箭来,上面涂满了树脂,树脂粘性很大,可以把铜丸牢牢粘在箭头上面。 朱万机和燕轻尘都看明白了:这本来是火箭,现在箭头上面沾了树脂,就成了火雷箭! 眼见沈方生就要点火,朱万机忽然按下了那支箭:“方生,这霹雳弹炸起来倒是挺响的,但是威力跟爆竹差不多,这么射下去,估计连一只鸡都炸不死。”朱万机说到这里,有喃喃自语道:“若说霹雳弹,还是大名府雷家,火雷刺客比较擅长——他们家的霹雳弹,要想炸死人,说不定有戏。” 沈方生道:“我们今晚又不刺杀,不过是把这霹雳弹射过去,吓他们一跳而已。” “那有什么用?”朱万机不明白:“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就是要打草惊蛇。”沈方生微笑道,说完,沈方生手腕一抖,树脂便燃烧起来!只听“嗖——”地一声,火箭曳着火光,射入了县衙三堂。 “砰!”地一声,霹雳弹碰到了青砖,瞬间爆炸,火星四溅。然而只一会儿,那火便灭了。 紧接着,沈方生又朝大堂、二堂、各射了两箭,又是“砰!砰!”两声,火箭也是磕到了青砖上面,转眼便熄灭。 “若是茅草屋还好,可是这青砖砌的房子,怎么可能点得着!”朱万机懊恼道。 沈方生没理朱万机,只是静静地观察,几个弹指过后,逐渐有灯依次亮起,院内的人都大呼小叫:“有刺客,有刺客!警备!” 沈方生点点头,回头冲两人道:“走吧!” “这是怎么说来的!”朱万机气恼道:“废了这么大劲,竟然前功尽弃!” 沈方生没说话,一路狂奔,转眼便来到山下。三人专挑僻静的山路走,很快便绕回到了浊风镖局,翻墙进去,发现郭半城和几个亲信,早就在鱼池旁的小亭子里等候了。 郭半城看几个人已经回来,便起身道:“几位少侠辛苦,快吃些东西吧。”说完,郭半城身边的一个女眷托出一个茶盘,上面放着新鲜果蔬和各种小点心,还有三万莲子粥。沈方生没有客气,坐在凳子上,便开始大快朵颐,燕轻尘也不说什么,只是吃。朱万机气不过,竟一口没有动。 “朱兄弟,吃啊。”沈方生道。 “不吃!”朱万机少有地发了火。 郭半城乐呵呵地说:“朱少侠,令堂说了,让郭某照顾好你,否则我这颗项上人头可不保啊。” “你找到我娘了?”朱万机听郭半城这么说,一下子有些懵。 “不是郭某找得令堂,是令堂找的郭某。”郭半城道:“令尊差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说让我好好历练朱少侠,不一会儿,令堂又给我送了一封信,说让我好好照顾少侠。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不过,这让郭某可为难了。郭某是听令尊的,还是令堂的呢?” 朱万机听郭半城这么说,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妈宝一样,不由得有些难堪,于是没说话,只得去吃东西了。 等沈方生吃完,郭半城才开口问:“少侠此去,发现什么没有?” 沈方生道:“金眼雕来这几个月,都没有人刺杀,警备十分松懈,然而即使这样,金眼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刺杀的——他的警备是在太多了。” 郭半城点头。 沈方生接着道:“不过,最难对付的不是他那些警备力量,而是金眼雕本人。” “一个能在雷泽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一个元灵境界的人,肯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今日我放霹雳弹的时候,发现三堂——也就是金眼雕的卧室,是最先亮灯的。然而金眼雕本人却没有冲出来,很明显,金眼雕知道只有他的卧室是最安全的——这人很狡猾。” 郭半城微笑点头,见三人吃完了,便将果蔬都撤了下去,又吩咐人安排三人各自回房间睡觉了。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不过沈方生每天晚上都和燕轻尘一起出去,从远处观察清风县衙的动静。 很明显,自从上次雷声大雨点儿小的突然袭击以后,金眼雕增加了警备力量。这一点,从郭半城的眼线那里也能得到佐证。因此这些天燕轻尘和沈方生一直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三日以后,金眼雕旬假,有人报告在清风县境内发现妖族雪狼活动——这是金眼雕来清风县以来头一次听说有妖族作乱的事情,大为兴奋,以为立功的时候到了,派了几支小股部队出去探查。沈方生本以为这样一来,金眼雕的警备力量会削弱,没想到晚上到崖下一看,发现影影绰绰地还有几个巡逻的士兵,于是没有选择上崖,而是朝崖顶射了两枚霹雳弹,便跑了。 金眼雕探查的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于是第一个报告雪狼活动的樵夫,被金眼雕一气之下杀了。不过几天以后,雪狼杀人的消息却传来,有许多人在野外被杀雪狼咬死,金眼雕不得已,独自出去了几次探查,却也一无所获。 这种事情多了以后,金眼雕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发现眼下的局面要比雷泽战场上还要复杂。也许雷泽战场上,黄国的士兵更加凶残,可毕竟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敌人。然而在这里,作乱的妖族、隐藏的刺客,他们似乎根本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很快,金眼雕便感到身心俱疲。 十天以后,又有人报官,说这一次又有人被雪狼所杀。这一次,金眼雕终于有些怀疑了,于是没有让仵作去验尸,而是着手下的一个军官去验尸。然而那个军官下午带着几个士兵进了验尸房以后,直到午夜也没有出来,几个胆子大的士兵进了验尸房以后,才发现,尸体不见了,去验尸的那个军官却死了。那军官身上有十几处致命伤,每一处伤口大小、深浅、形状都不一样,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就是为了让仵作看不出来他是如何死的。 这件事情,让金眼雕气得发疯,却丝毫没有办法。 直到有一天晚上,金眼雕的手下,找到了郭半城。 按理说,金眼雕这种雷泽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是不会瞧得起郭半城这种商人的。然而眼下,要想揪出最近与他作对的人,就必须跟郭半城合作。 这也是郭半城和沈方生头一次亲眼看到金眼雕的模样。在郭半城的宴会上,他装作是传菜的人,匆匆跑过来看了金眼雕一眼。 金眼雕并没有一只金眼,长得也并不像一只雕。他身材不高,有些微胖,面皮白净,乍一看好像和郭半城是同一种人。他之所以叫金眼雕,是因为金眼雕的肩膀上,站着一只身长约两尺的黑雕,目光锐利,犹如在眼睛上镀了一层金。 金眼雕身穿便服,面对满桌山珍海味,却并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屏退了众人,把最近发生的种种怪事说与郭半城听。 金眼雕所说的怪事,自然都是郭半城和沈方生所做的。然而郭半城却装作头一次听说。 “金爷,您放心,我郭半城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找人把这个刺客给挖出来。” 金眼雕听完这话,长舒一口气,然而紧锁的眉头还未展开。 “金爷,不知道您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这里有几个刚从妖界买来的猫女,不知金爷感兴趣么?” 金眼雕狐疑地看了一眼郭半城:“谁知道你给的猫女是不是刺客?” 郭半城谄媚地笑着:“金爷说笑了。” 金眼雕道:“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比我的命还要紧!” 同心同德(三十五) 郭半城知道,金眼雕所说的要紧事,就是灵石。 金眼雕道:“据说,金银台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估计再有个十几年,就竣工了。” 郭半城道:“金银台建成了,圣上也就了了心愿,我等自然也安心了。” 金眼雕摇头道:“郭大人真是这么想的?” 郭半城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是问道:“大人有何高见?” 金眼雕道:“郭大人,你是如何发迹的,还用我说么?” 郭半城道:“自然是圣上圣明,将士用命,最关键的,还是靠大人在朝廷的帮扶。” 金眼雕道:“别说那些虚的了,跟你说,最近有个机会。” 郭半城不解,问道:“什么机会?” 金眼雕道:“朝廷在大辽州收缴的灵石,有一半数量都在你这里,对不对。” 郭半城不敢含糊:“的确是。另外的一半,在大成府王家手里。我们两家,每家收购灵石五石,共十石,送到宫里面去。” 金眼雕道:“众人都以为,你经商有一套,所以摊子越支越大,财越来越多。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经商有个屁的一套,你发财,就靠两个字——孝顺!” 郭半城不敢反驳,金眼雕所言不虚。郭半城起初与朝廷做买卖,就知道不图一时之利,宁可暂时割利,也要保证与朝廷的关系。如今,大辽州上下掌握实权的官员,半数以上与郭半城有联系。 然而郭半城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心中一惊:金眼雕这是要亮刀子了。 金眼雕道:“我干爹,你知道吧?” 郭半城道:“这哪里能不知道,大辽州团练副使,苏大人。” 金眼雕道:“我干爹,说,你这个孩子孝顺,有个机会给你,不知道你要不要。” “哪里哪里,苏大人赏给小人的机会,小人岂敢不要。” 金眼雕微微一笑,道:“大辽州下辖两府一十三县,其中大名府的灵石生意是你在做,大成府的灵石生意,是王家在做。不过有消息,昨日,在大成府做灵石生意的王家,被抄了。” 郭半城眼睛突然瞪大。 金眼雕道:“我干爹给州长官带话,说这王家的生意,你来做。” 这宛如晴天霹雳!这哪里是给他生意,这分明是要把王家落下的灵石亏空,让他承担! 然而郭半城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颤着嘴唇道:“多谢苏大人、金大人从中斡旋,郭某才得以……得以独自做大辽州灵石的生意。他日,郭某一定好好孝敬两位大人。” 金眼雕道:“不用谢啦,只要你实心用事,不要让这件事情出岔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 然而这句话郭半城好像没听进去似的,过了一会儿,郭半城又问道:“能否容小人问一下,大成府王家,是为何被抄?” 金眼雕道:“哎,这王家,说来真是比你差得远。今年,王家竟然只凑了五石灵石上缴,实在是荒唐。” 郭半城想了半天,鼓起勇气道:“大辽州每年进献朝廷十石灵石,王家五石,我五石,不知王家有何罪过?” “嗷呜!——”一声凄厉的长啸。金眼雕肩上的雕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金眼雕本人的脸色也变了。 郭半城笑道:“必定是王家人忘了本,做事以做人为先,做人以孝顺为先。忘了本的人,被抄家不奇怪。” 然而,刚才那番话,已经把金眼雕本人激怒了。金眼雕道:“收缴灵石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还有一个月,你好自为之。另外,王家的那摊子,你马上派人去接过来。到时候自有与你交接的人。行了,我走了!” “大人留步!”郭半城道:“有样东西,请大人笑纳。”郭半城拍手,内堂中快步走来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郭半城悄悄地在金眼雕耳边道:“这是雪狼的宝贝。” 金眼雕明白了,这是狼鞭,用来提高性能力的。 这两样东西不便让下人看到,于是金眼雕把木盒揣在怀里。 郭半城又命人拖了一个锦布袋来,里面似乎有什么活物。郭半城悄声道:“大人,这是最近得的猫女。” 金眼雕的嘴角微微上扬。 金眼雕走了以后,沈方生三人便从堂后走了出来。郭半城此时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瘫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郭半城才恍惚道:“看来,仅仅杀一个金眼雕,可解决不了问题。” “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沈方生道:“大人,容晚辈冒昧一句:金眼雕所说的什么干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郭半城叹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都是小人罢了。——算了,三位少侠,都准备好了吧?” 沈方生道:“都准备妥当了。” 郭半城道:“那今晚我们就出发吧。” 刚刚入夜,路上的火把便已经亮成一片,从清风岭到清风县,火尸军沿着山路迤逦前行。此时全清风县都戒严,好像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这支火尸军运送的东西,正是灵石。 那两扇在清风岭上发现的石门,已经被切割成了十个整块,共十石。灵石很重,因此分别用了十辆马车装载着。 直到两更天的时候,运送灵石的队伍才到达县衙后门。 金眼雕本人正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郭半城此时一身平民的衣服,见到金眼雕,便趋步向前,对金眼雕道:“大人,犒劳火尸军的东西已经送到,是不是要运送到库房里去。” 金眼雕打着哈欠道:“快些,一会儿我去验货。” 郭半城道:“好嘞。”一摆手,这些士兵便把马车上的大箱子抬了出来,以此送入库房。 金眼雕屏退了其余人,和郭半城并排进入库房。一路上,金眼雕不停地打哈欠。郭半城问道:“大人,是在下送的那猫女没伺候好大人么?” 金眼雕摆摆手道:“你赶紧把那些个刺客给我解决了。妈的,这些人,一到晚上就过来打搅老子的好事。就在刚才,他妈的又死了两个哨子。气死我了。” 郭半城道:“将士们确实辛苦,怪不得他们晚上放松警惕。” 郭半城听金眼雕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沈方生的计划差不多奏效了。 库房里。 县衙有两个库房,一个在地上,用来放银钱、卷宗、刑具、兵器什么的。另一个在地下,专门用来放机密且重要的东西。灵石这种贵重的东西,自然放在了地下库房里。 此时库房里只有两个人,郭半城和金眼雕。 郭半城轻轻把库房门关上,便准备点着火把,用来照亮。金眼雕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团火便从他的手掌上冒了出来。 “大人好手段,”郭半城赞了一句,紧接着走到一口木箱旁边,用小钥匙打开,里面是一块黄色锦缎的布,再打开布,才能看见那有些透明又有些黑的灵石。 金眼雕一只手掌抚在了灵石上面,抚摸起来,感觉触感冰凉,又滑又腻。他稍一用力,那黑色灵石顿时发出了蜂鸣一般的响声,整块黑灵石变得流光溢彩,一下子把库房照得通亮! 金眼雕终于露出了笑,转过头来对郭半城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亲自验货了?这灵石灰不溜秋的,太容易造假了。几十年前,就有人想拿假灵石来骗我,被我抓住了,宰了。不过你小子倒还不错。” 郭半城道:“这哪里能瞒得住大人您。” 金眼雕于是一口箱子一口箱子验货,直到验到第六口箱子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感到十分疲惫,一来是最近休息实在太差,刺客时不时地来打搅——到现在,来打搅他的是不是刺客都不知道;二来今天跟那个敲骨吸髓的猫女激战了几次,太耗精力;三来是验货也太耗费灵力。 “大人若是挺不住,接下来的几口箱子,咱们就别验了吧。”郭半城道。 金眼雕看了一眼郭半城:“哼,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累到。毕竟我也是个元灵上等境界。告诉你,若是我在这里立了功,没几年,我就能升到化灵境界!” 说完,金眼雕便打开了第七口箱子。 然而,当他的手刚触碰到这箱子的时候,这箱子便忽然仿佛被弹簧一样的东西支起来了,只听只听见“噗嗤”一声,箱子里释放出来了一团若隐若现的烟雾。旋即,他闻到了一股又甜又腻的味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刚吸进去,他才发现,自己的骨头一下子变得酥麻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迷香。 这口箱子是燕轻尘和朱万机的杰作。燕轻尘负责调配迷香,朱万机负责制造这箱子上的机关。最初,朱万机没想让这口箱子射迷香,而是射箭,这样可以一击毙命。然而沈方生否决了这个做法,他以为,金眼雕再疲惫,也是元灵上等境界,反应能力超出常人,一般的机关肯定不能置他于死地。若释放的是迷香,那么金眼雕却一定会吸入。 金眼雕此时终于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同心同德(三十六) 库房里。 县衙有两个库房,一个在地上,用来放银钱、卷宗、刑具、兵器什么的。另一个在地下,专门用来放机密且重要的东西。灵石这种贵重的东西,自然放在了地下库房里。 这间地下库房虽小,可是结构复杂,两个人拐了三个弯,连开三道门,才进入真正的库房。这间库房是江湖中有名的工匠主持修筑的,有些地方布置了机关。因为江湖中不仅有刺客,更有飞贼,他们总是要来朝廷的库房里偷些东西。这个小地方,有任何一步走错,就会死于非命。 然而,这种小伎俩,朱万机只看了一眼郭半城提供的地图,便一目了然了。 此时库房里只有两个人,郭半城和金眼雕。 郭半城轻轻把库房门关上,便准备点着火把,用来照亮。金眼雕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团火便从他的手掌上冒了出来。 “大人好手段,”郭半城赞了一句,紧接着走到一口木箱旁边,用小钥匙打开,里面是一块黄色锦缎的布,再打开布,才能看见那有些透明又有些黑的灵石。 金眼雕一只手掌抚在了灵石上面,抚摸起来,感觉触感冰凉,又滑又腻。他稍一用力,那黑色灵石顿时发出了蜂鸣一般的响声,整块黑灵石变得流光溢彩,一下子把库房照得通亮! 金眼雕终于露出了笑,转过头来对郭半城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亲自验货了?这灵石灰不溜秋的,太容易造假了。几十年前,就有人想拿假灵石来骗我,被我抓住了,宰了。不过你小子倒还不错。” 郭半城道:“这哪里能瞒得住大人您。” 金眼雕于是一口箱子一口箱子验货,直到验到第六口箱子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感到十分疲惫,一来是最近休息实在太差,刺客时不时地来打搅——到现在,来打搅他的是不是刺客都不知道;二来今天跟那个敲骨吸髓的猫女激战了几次,太耗精力;三来是验货也太耗费灵力。 “大人若是挺不住,接下来的几口箱子,咱们就别验了吧。”郭半城道。 金眼雕看了一眼郭半城:“哼,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累到。毕竟我也是个元灵上等境界。告诉你,若是我在这里立了功,没几年,我就能升到化灵境界!” 说完,金眼雕便打开了第七口箱子。 然而,当他的手刚触碰到这箱子的时候,这箱子便忽然仿佛被弹簧一样的东西支起来了,只听只听见“噗嗤”一声,箱子里释放出来了一团若隐若现的烟雾。旋即,他闻到了一股又甜又腻的味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刚吸进去,他才发现,自己的骨头一下子变得酥麻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迷香。 这口箱子是燕轻尘和朱万机的杰作。燕轻尘负责调配迷香,朱万机负责制造这箱子上的机关。 最初,朱万机没想让这口箱子射迷香,而是射箭,这样可以一击毙命。然而沈方生否决了这个做法,他以为,金眼雕再疲惫,也是元灵上等境界,反应能力超出常人,一般的机关肯定不能置他于死地。若释放的是迷香,那么金眼雕却一定会吸入。 金眼雕此时终于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妈的有刺客!”金眼雕大吼一声,却发现自己因吸入迷香以后,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绝对不能穿透石门,传到外面去! 金眼雕正慌张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风袭来,凭借本能,他知道这是一支箭,于是一歪头,堪堪躲过。 然而最致命的箭在后面! 第二支箭旋即飞来,正中金眼雕的胸膛! 只听“嗤”地一声,箭头插进了金眼雕的胸衣。 可是金眼雕没有动!这支力量足有千钧的箭,竟然只插进去了半寸。 原来金眼雕自从被沈方生用霹雳弹吓到那一刻起,便一直内穿着软甲,连与猫女云雨的时候都不曾脱下,就是为了躲避刺客的攻击! 然而躲过了这一箭,金眼雕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射箭的人! 原来沈方生要到了库房的地图,早就在此做好了埋伏:一击不中便迅速换位置:刚才沈方生是在梁上攻击的,如今他已经迅速闪躲至旁边的一间内室之中。 金眼雕环顾四周,发现郭半城也不见了。 “郭半城,你个王八蛋!老子恨不得生啖你肉!”金眼雕骂道。 金眼雕把手上的火也熄了。他知道,此时斗室之内只有他一处光源,点着了就是活靶子! 他也不敢冲向大门,既然郭半城能轻车熟路地进来,说明他早已把这里的地形摸了个通透,说不定门口已经埋伏了什么机关。 这些刺客早就计划好了,就是要在这里瓮中捉鳖。 可金眼雕毕竟是在雷泽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关键时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去吧。”金眼雕轻声说道。 这时候,金眼雕肩膀上那只金雕忽然展翅,在这斗室之内盘旋。 “告诉你郭半城!雕的眼睛可敏锐着呢!你小心着点儿。” 金眼雕骂完,迅速身体蜷缩起来,后背靠着灵石箱子:就算对方的箭威力再大,也不可能穿透这箱子吧。 金雕盘旋着,忽然发出叫声! 金眼雕知道,这是金雕给自己传递地方的信号:他已经知道对方的位置了。于是金眼雕忽然站起身来,朝室内的一个角落投掷过去了一把飞斧! “砰!”地一声,飞斧似乎砸到了什么金属上面。 金眼雕一愣,发现自己上当了。 刚才金雕发现的,根本不是刺客,而是朱万机的傀儡。那傀儡放在了金雕最容易观察到的地方。而刚才金眼雕投掷飞斧,正好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只听“嗖——”地一声,弩箭破空之声尖利刺耳,金眼雕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弩箭刺到了他的胳膊上面。 幸亏金眼雕是雷泽战场上的人,他的淬体要比他的灵力更强!虽然没有软甲保护,可是这一箭仅仅刺进去一寸。不过他的胳膊已然失力了。 同心同德(三十七) “各位,刺杀的事情已成。我欠三位少侠一个人情,也替大辽州的百姓谢谢三位。”郭半城道:“按照事先的约定,郭某要把刺客杀人、夺走灵石的事情禀报给刺史大人。不过这样一来,诸位少侠就危险了。我已给诸位找好了藏身之所,只要这阵风头过去,诸位便可出来。” 说完,郭半城轻轻拍了一下仓库的墙壁,那墙壁骤然一分为二,中间露出一条甬道。 “三位少侠沿着甬道一直走,我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朱万机道:“那你要留下来?” 郭半城道:“我要留下来做人证。我跟他们说‘有刺客想杀我,被我装死躲了过去,然后我听到有人杀了金大人,又抢走了灵石。’” 朱万机道:“可是你说刺客杀你,你装死——这样谁能信呢?” 郭半城微微一笑,忽然抄起一把短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三人大骇,连忙要救郭半城。郭半城却道:“我没插到要害,诸位快去。我要喊人来了……” 沈方生知道三人耽误一份,郭半城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于是从囊中掏出一枚红色丹药,递给郭半城:“这是我师父亲自炼制的造化丸,你若感到快不行了,便服用。” 郭半城面色惨白,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有了许师傅的造化丸,我定然没有问题。” 沈方生不敢逗留,带着朱万机、燕轻尘进了甬道。 只听“砰!”地一声,石门关上了。三人又听到郭半城喊道:“有刺客!” 甬道里一片漆黑,沈方生一抖手腕,手上便有了火光。 三人发现,这条甬道是往下走的,不一会儿,出了甬道,三人发现,这里竟然是一条地下河,地下河上有小舟,舟上还站着一个大汉——正是吴飞翼。 吴飞翼一改往日不可一世的神色,变得恭恭敬敬:“沈大人、朱少侠、燕女侠,吴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沈方生注意到,吴飞翼对他的称呼,由“少侠”变成了“大人”,显然,这是郭半城的吩咐。现在,吴飞翼已经算是自己的小弟了。 沈方生略一点头,便上了船。 这条船不大,三人不能并排,只能依次坐着。吴飞翼在前方撑篙。 三人这才看明白,原来这清风县地下,竟然有这样密密麻麻的河网,比之于地上的街道还要宽阔! “清风县被刺杀的人应该有不少吧。”沈方生道。 吴飞翼道:“沈大人有眼力,清风县下面河网密布,很适合刺客藏身和逃离。不仅如此,这里还有不少江洋大盗的巢穴。不过也正因为此,清风镖局的生意才会红火。” 沈方生暗自吃惊,自己是在清风县长大,然而这地下有如此细密的河网这件事,自己却是头一次知道。 “你刚说,这清风县有许多江洋大盗。” 吴飞翼道:“从这里往西,有一条地下暗河,穿过炎黄山脉,直通西海,许多江洋大盗,劫掠沿海百姓,财宝便放在这地下。” 沈方生道:“朝廷知道吗?” 吴飞翼道:“朝廷知道。” 沈方生问道:“那为何朝廷不派兵剿灭?” 吴飞翼道:“这些江洋大盗在清风县地下,很守规矩。朝廷没有派兵剿灭的理由。” 沈方生又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这些江洋大盗劫掠百姓么?” 吴飞翼道:“他们劫掠的是黄国的百姓,不干我们事。朝廷甚至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情。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大盗们还答应炎国,替炎国把守何道,不让黄国的军队从这里偷袭。” 燕轻尘忍不住道:“可是天下百姓都是一般苦,难道炎国就默许这些江洋大盗为非作歹?” 沈方生若有所思:“你能不能搞到清风县城地下河网的地图?” 吴飞翼道:“沈大人,实不相瞒,我能搞到,不过我不能给大人。” “为什么?”沈方生问道。 吴飞翼道:“因为我就是江洋大盗。” “什么!”沈方生、朱万机、燕轻尘同时惊呼。 吴飞翼道:“我父母在我刚出生便死了。母亲把我放入木盆中,顺河流漂下,没想到,竟然漂到了这地下河网中,后来被一对夫妻抚养。也就是诸位口中的‘江洋大盗’。他们待我如子女,我待他们如父母。我就是在这地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后来,地下这些大盗为了争抢底盘火并,我养父母差点身亡。幸亏郭大人出手搭救,他们才得以逃生。我为了报恩,便成了郭大人的手下。” 三人听到吴飞翼口述身世,都有些吃惊:原来这吴飞翼的身世这样复杂且离奇!也怪不得他对郭半城如此忠诚,一心想着给他立功。 行船在密致复杂的河网中穿梭,三人不知到了哪里,吴飞翼在河流中央停了下来,吹了一声口哨。只见头顶上便放下来一个吊桶,原来,从这里便可以上地上了。 “沈大人,这里便是郭大人给诸位安排的藏身之所了。”说完,吴飞翼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没有怀疑,依次被吊了上去。 上去之后,三人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口井。吊他们上来的,是一个瞎子。 这是一间很朴素的农家院,只有三间草屋,四下里都是人家。此时正是四更天,农户们都睡熟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吴飞翼最后上来:“诸位委屈了。这里很寒酸,不过很安全。四野都是农户,而且有不少是郭老爷的眼线,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会通知诸位。” 沈方生不禁佩服起郭半城来:发生了刺杀千夫长这种事情,郭半城的宅子已经不再安全。把他们送到这里来,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吴飞翼跟那瞎子说了几句话,瞎子便点头会意,带三人去了这三间草房。 草房无非是小了些,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陈设都有,而且很干净。吴飞翼说饭食随时有人来送,不用自己开伙,不过这里不敢有太多佣人,只能自己打扫房间。三人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于是便打发吴飞翼走了。 同心同德(三十八) 三个人睡下的时候,正是鸡鸣平旦时分。沈方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消除了一身的疲惫。起床时候,正好是吃早饭的时候。只见草屋内的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一个饭盒,打开饭盒,里面有饭有菜还有酒,沈方生摆好酒菜,独自一个人吃起来。等吃完饭,沈方生这才发现,饭盒下面,竟然有一株鬼火草,想来是郭半城知道沈方生身上有睚眦之魂,必定有火灵之力,于是送来这鬼火草,权当是一点小小的谢礼。 于是沈方生将那鬼火草吞食下去,便回屋里修灵了。 如今,沈方生的血灵之力已经率先突破了元灵境界,而雷灵和火灵之力,却依然停留在丹灵境界,这不禁让他有些着急。于是他盘膝而坐,开始利用鬼火草的功力,修习火灵之力。 在旁人看来,沈方生是个修灵的废物。然而沈方生的体质特异,天性聪明,再加上努力修行,速度竟然比平常人要快许多。许丹青号称是白象观几十年年一遇的天才,还要三年一个台阶。以沈方生的速度,只要不出意外,超过他的师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就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修灵。这里除了有送饭菜和做洒扫的人以外,没有别人。期间吴飞翼来过一次,给朱万机送了些机簧用的零件,给燕轻尘送来些不知名的花,以及带给自己的鬼火草。沈方生顺便打听了一下最近清风县城的动静。吴飞翼说现在清风县城正在挨家挨户地查刺客,凡有窝藏刺客嫌疑的人家,尽数充作奴隶。沈方生听完这话心里十分不舒服。吴飞翼却道:朝廷要建造金银台,要让百姓服徭役。各地总要想办法搞些人手。清风县每年要运一千人到京城,专门服劳役。于是法律越来越严苛,犯罪的名目也越来越多,而惩罚的方式,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割去左耳,充作奴隶。一来这样震慑了百姓,二来,也少些强制服劳役的事情,算是两全其美。 然而沈方生却不这样想,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刺客,虽然他未曾住宿在别人家,可是他们刺杀金眼雕,却连累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于是当晚,沈方生一夜未睡,只是伤心。正伤心的时候,只见屋里的油灯“噗”地一下又灭掉了,沈方生正奇怪,忽然想到一年以前,自己刚刚进白象观修习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这种灵力爆裂的现象。然而,那次是因为愤怒过度,这次却是因为伤心过度。沈方生忽然意识到,原来火灵之力与自己的愤怒有关,而火灵之力的反向——冰霜灵力,却与自己的悲伤有关。想到这一层,沈方生便不再修习火灵,而是反向修习冰霜灵力,忽然觉得似有所悟。 龙寒与睚眦,是完全不同的物种,龙寒主冰灵,睚眦主火灵。从前,自己修习火灵灵力的时候,从不敢让龙寒出来,怕他干扰自己的修灵。尤其是睚眦,特别害怕冰霜灵力。然而沈方生转念一想:若是将龙寒的冰霜灵力转换为火灵灵力,输送到体内,给睚眦,再将睚眦的火灵灵力转换为冰霜灵力,输送到体外,给龙寒。这样,不仅自己得到了修习,龙寒也会因此成长。更何况,灵活地转换灵力,是白象观一贯所追求的,这对自己理解心法也有好处。 于是沈方生便与龙寒商量,龙寒自然是痛快地答应了。然而睚眦却死活不愿意。最终沈方生以不再吃鬼火草相威胁,也迫使睚眦勉强同意了。 于是,沈方生便盘膝而坐,脊直肩张,双足跏趺,双手结印。而龙寒,便盘在沈方生腰上,不断地向丹田之内输送冰霜灵力。随着源源不断地冰霜灵力的注入,沈方生马上将其转换为火灵灵力,运送给睚眦。同时,睚眦也将自己的火灵之力向沈方生体外输送,沈方生再将其转换为冰霜灵力,送给龙寒。如此一来,龙寒、睚眦和沈方生的灵力迅速得到提升。在神识中,沈方生感到睚眦以飞快地速度成长着,火灵灵池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然而就这样,仅仅过了几天,龙寒便叫苦不迭,原来毕竟沈方生的灵核是火灵灵力,因此龙寒先于睚眦受不住了。这时候沈方生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件宝贝可用——阴冥弓!这弓本身便能够从自然界中源源不断地吸取冰霜灵力,再加上弓里面住着灵媒,弓中蕴含的冰霜灵力也不可小觑。 十多天过去,外面风声还没有放松,朱万机开始变得百无聊赖起来。他本是最能耐得住寂寞的人,然而自从被爹赶出来“历练”以后,他变得心思不那么专一了。他把自己的傀儡改进了一番之后,便没有事情做,便想去找沈方生,然而每次去找他的时候,都发现他在打坐修灵。 沈方生的修灵方式给朱万机了很大刺激。朱万机一直不明白沈方生为什么能这么快地突破元灵境界,现在他明白了:沈方生每天只需要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修灵。这还不算,沈方生本身悟性好,再加上有神兵和神兽加持,想慢下来都难。朱万机看到这,便不再执意去找沈方生修灵,而是也回房修灵去了。 就这样住了一个月有余,沈方生感到自己的火灵灵力似乎到了某种瓶颈,丝毫不见进步。这种情况他从未见过,便想着赶紧回白象观,请教许丹青。碰巧,吴飞翼又一次前来,给几人各自带了一千两银子的盘缠,说危险已经解除。然而郭半城伤重,不能亲自来接他们回去,很遗憾,希望他们三个能回郭府小住一番。 然而沈方生知道,一直叨扰并不礼貌,于是谢绝了郭半城和吴飞翼的好意,说自己要回白象观了。 吴飞翼听完这话并不意外,也未强求,却说了一句让沈方生震惊的话: “沈少侠若不嫌弃,吴某愿意追随左右。” 沈方生忽然想起了郭半城曾经安排吴飞翼到自己身边的事情。然而吴飞翼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这人心思并不单纯,留在身边恐怕是个隐患,于是婉言谢绝。 就这样,三人便回白象观了。 进退维谷(一) 两个月过去,由暮春到盛夏,白象观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像闺中少妇一样,安安静静地在落木山中等待丈夫的归来。 “师父!”见到沈方生的一瞬间,林紫陌便从太极宫中跑了出来,直扑入沈方生怀里。沈方生把林紫陌推开,蹲下身子来看她:只见林紫陌早已是满面泪痕,一副受委屈的小样。 “跟师父说实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又没有听太师父话?” “我很乖的,太师父常常夸我聪明。”林紫陌还要说什么,只见许丹青从太极宫中慢慢踱步出来,便不再说话了。 沈方生连忙跪了下去:“师父,徒儿此次下山,帮郭半城找到了灵石,他也帮我消除了奴籍。白重楼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 许丹青点点头,只是道:“起来吧,回屋再说。” 进了屋子以后,沈方生久久不见玉儿,正怀疑间,林紫陌悄声道:“师父,师娘在悄悄流眼泪呢,她说等一会儿再出来,怕你看出来。” “什么师娘!”沈方生训斥了林紫陌一句:“这是师姑!”沈方生于是直接进了玉儿房间,只见玉儿正对着铜镜梳妆,只是眼睛似乎有些肿了。沈方生也不说话,悄悄走到玉儿身后,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玉儿吓了一跳,忽然发现是沈方生,于是扭转过身子来,抱住沈方生,头埋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玉儿把沈方生抱紧了。 “怎么会!”沈方生道:“清风县的高手里面,可没有几个能伤得到我。” 玉儿道:“我只是听说有刺客刺杀了金眼雕,后来郭半城废了好大力气,将那三个刺客擒获,我当时以为就是你……” 沈方生听玉儿这么说,心里明白了大半:原来郭半城这是找人李代桃僵了。 安慰好玉儿,沈方生便回到了许丹青房间。当晚晚上,许丹青又是亲自下厨。这次来不及搞上好的食材,于是许丹青亲自去森林里打了一头野猪,下午,师徒二人便把这头野猪杀了,猪头、猪手,用火烤熟了,加上佐料,各算是一道菜,再把猪排骨剔出来,拳头那么大的肉块,直接扔进三足大鼎里面,加上水,一瓶酱油,盖上盖子,炖了四个时辰,直到鼎里面的肉粘稠地像调羹。师徒二人才叫众人来吃饭。 这次就连蝉衣也被燕轻尘邀请来了。许丹青坐正座,其余人:沈方生、朱万机、燕轻尘、蝉衣、林紫陌、玉儿共七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案几,围坐一圈,等待开饭。 沈方生也不顾那大鼎的边缘很烫手,激出冰灵之力敷在手掌上,两手端起那大鼎的耳朵,便架在了屋子中央。 掀开鼎的盖子,一阵浓烈的肉香顿时弥散开来。林紫陌闻到这股肉香,喉咙里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沈方生早在林紫陌面前放了一个案几,先拿了一个大瓦罐,往里面盛了一大块排骨,红红的酱油汤顺着骨头缝流下来。林紫陌迫不及待地去抓,张嘴就啃,也不顾得吃得满嘴都是油。 这个时候,龙寒也闻到肉香,忍不住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沈方生这才想起来它,于是喂了它几块肉。 席间,许丹青问起了此次下山的境况。沈方生除了将刺杀金眼雕的事情隐瞒下来,其余都如实禀报。许丹青又问,帮助郭半城找到灵石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这一个月去哪里了?沈方生道:“当年在江洪县,是我求燕姑娘去守城,我欠她一个人情。这一个月里,我和燕姑娘去了一趟百鬼山,将那里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一株很奇特的花,算是还她的人情。” 许丹青听完这话,略微一怔,总感觉这话似乎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于是只得低头吃饭。倒是林紫陌和朱万机两人似乎很合得来,一直在说说笑笑。 当晚,众人皆回到各自房间了。沈方生却识趣地留了下来,他知道师父一定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 这一次,许丹青却没有上一次独自面对自己时候那种威严了,并没有让沈方生跪着,而是与他促膝交谈。沈方生看许丹青的样子,似乎也有些心事,忽然也有些可怜许丹青:许丹青不像自己,他身上背负了太沉重的枷锁,有太多解不开的心结。他不像自己,有许多朋友。那些压力,就只能一个人承受。 “沈方生,我问你话,你便如实回答我吧。”许丹青道:“有些事情我已有耳闻。” 沈方生道:“弟子……弟子确实有许多瞒着师父的事情。” 许丹青道:“是你杀了金眼雕?” 沈方生迟疑了一下道:“不是我下手……不过……我算是帮凶。” 许丹青点点头道:“还好,你能跟我说实话。” 沈方生忽然跪了下来:“师父,五戒第一条便是不能背叛朝廷,我……弟子甘领责罚!” 许丹青却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这五戒,我看也该破一破了。” “什么?”沈方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破不立,先破后立。”许丹青道:“这也是师祖告诉我的话,起初我不明白,如今,渐渐有点懂了。” 沈方生皱眉:“还请师父示下。” 许丹青道:“还记得曹炎斌么?” 沈方生道:“是团练使曹大人,弟子记得他。” 许丹青道:“两个月以前,曹炎斌对我说,这次江洪县被妖族屠城,起因是大将军逼迫百姓去妖界盗窃灵石。这个消息一旦上达天听,大将军一定会被革职查办!然而……他们失策了。” “奏章被大将军淹了?”沈方生问道。 “若是那样,事情便好办了。”许丹青道:“据说炎帝连这封奏章看都没看,就一把火烧了!” “什么?”沈方生忍不住喊了出来。 “哎——”许丹青叹了一口气道:“炎帝明明知道这奏章里面是弹劾大将军的铁证,可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这说明炎帝对大将军还是信任的呀。” “那……是不是意味着曹大人危险了?”沈方生道:“曹大人没有扳倒大将军,大将军一定会想办法报复曹大人!”。他对朝廷内部的明争暗斗不是很明白,只是凭自己的猜测,这样想的。 “曹大人非但不危险,却被大将军以‘忠正耿介’的贤名提拔了,现在的曹炎斌,便是大辽州刺史!” “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许丹青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将军摆明了要把曹大人放到火里烤啊!” “为什么这么说?” 每年大辽州都要向宫里进贡十石灵石,原本,大辽州就指着两个商人:一个是大名府郭半城,一个是大成府王家。听说王家已经因为交不上灵石而被抄家,剩下的担子,恐怕全是郭半城的了。 沈方生道:“郭半城已经把交不上灵石的罪过推给刺客了!” 许丹青道:“在朝廷看来,罪过是谁的,重要的是,最终一定要到朝廷的口袋里。” 沈方生道:“……这是个死局!” 许丹青道:“这不是死局,看你敢不敢弃车保帅。” “什么意思?” 许丹青道:“曹炎斌的意思是,只要郭半城交不上这十石灵石,就要抄郭半城的家!” “什么!”沈方生忍不住激动起来:“师父,据徒儿所知,郭半城虽然并非什么君子,可也绝不是只图利益,不顾大义的奸恶之徒,怎么能随便抄他的家呢?更何况,朝廷每年都要灵石,只有郭半城有办法搞到这些灵石,抄了他的家,岂不是杀鸡取卵?” 许丹青道:“道理连你都懂,朝廷怎么会不懂。可是天意难违啊。”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沈方生道:“郭半城待徒儿不薄,徒儿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坐以待毙。” 许丹青道:“倒是有一种方法,只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你愿意,我也要阻止。” “什么方法?” 许丹青道:“拿百姓的天灵盖来炼。” 许丹青道:“灵石是集天地造化的神物,自然界中本就不可多得。若要强求,必须付出代价。人族是万物灵长,顶骨又是人的灵气聚集之地。所以敲碎百姓的天灵盖去炼化灵石,也是可行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原来郭半城所说“只有拿百姓的天灵盖来炼了”不是比喻,是确有其事! “这郭半城,你是帮他不得的。”许丹青道:“顺其自然吧。” 许丹青见沈方生坐在那里,久久不语,于是问道:“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沈方生抬头道:“师父,徒儿知道,可以去哪里再搞些灵石来。” “哦?” 沈方生道:“清风县城下,水网密布,有许多江洋大盗聚集于此。那些盗贼是黄国的盗贼,也是炎国的良民。然而若徒儿以刺客的身份去端掉这些盗贼的老巢,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进退维谷(二) 许丹青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些江洋大盗各个武功高强,你要想从他们那里拿到些灵石,无异于虎口拔牙。我看还是算了吧。” 沈方生道:“可是百姓……” 许丹青道:“百姓的事情,我再想办法。我已经决定,明日便去找曹炎彬,商量这件事的对策。” 沈方生见师父既然心意已决,便不再询问。而是把最近修习灵力的问题抛了出来:“弟子前一段时间修习火灵灵力,辅之以鬼火草,进步神速,然而最近一个月,却感到火灵灵力不再增长,即使吃了鬼火草也没有丝毫用处。请师父指教。” 许丹青早就想对沈方生指教一二,于是也不说话,把手放在了沈方生脖子上面,轻轻一摸。把眼睛骤然瞪大: “你已经入了元灵之境?” 沈方生赶紧答道:“弟子只是血灵灵力进入了元灵之境,火灵和雷灵却都没有。” 许丹青点头道:“你进步神速,为师竟然也有些看不懂了。不过,据我所知,一个人的武学修为有三种:外功,内功,和拳脚功夫。内功进步神速,外功也应该跟上才是,若是内外功不能齐头并进,便很容易出现外功掣肘内功的情况,反之亦然。我原本以为,你的悟性再高,也要一年之后到达元灵之境,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早知道,教你一套淬体功夫了。 沈方生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注重修习灵力,却很久没有淬体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淬体的训练。只是曾经在这里,常常和玉儿去百鬼山煮皮。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没有煮皮,因此淬体进境便慢了。 许丹青道:“之前我告诉你的淬体之法,实际上都是小儿科。那是因为当时你的灵力修为尚浅,连丹灵境界都没有突破,我怕淬体把你的身子搞坏了。如今,我可以教你真正的淬体之法了。” “淬体境界和和灵力境界是两位一体的。淬皮、淬肌、淬骨分别对应丹灵、元灵、化灵。”许丹青把沈方生手臂抬起来,随意地用指甲在他的肌肤上面一割,那皮肤登时开绽,仿佛婴儿的嘴唇。沈方生忍不住哼哼地叫起来,却并没有把手臂收回。 许丹青赞许地看了一眼沈方生:“ 你现在还处于淬皮阶段,而且修为还尚浅。恐怕是不行。我教你一套拳法,你每天早上,对着照壁打一套,循序渐进,慢慢地,皮肉便能淬炼地坚硬了。” 接着,许丹青忽然双袖鼓荡生风,脸膛青紫,慢慢地打出一套拳法来。 这套拳十分简单,沈方生只看了一遍,便记住了。当下便打给许丹青看。许丹青随意纠正了几个动作,沈方生便完全学会了。于是沈方生告辞,却没有回房间,而是到了院子里,对着照壁开始练习了。 沈方生想起一年前,自己在这里打拳的时候,山下的孩童还在嘲笑他,转眼一年过去,自己的修为提高了不少,若是那些孩子还在,恐怕要十分佩服自己吧。 当下月华如练,沈方生将三个灵池全部激活,浑身筋脉都舒展开,对着照壁打了一套拳。自己打完一套,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累,反而精力更加充沛,血液流通也畅快了许多,真是不可思议。 于是沈方生紧接着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七遍的时候,沈方生感到灵池里的灵力全部被激活了,灌注到血液里面来,端的是无比舒服,然而这时候,沈方生浑身一动,竟不自觉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沈方生有些疑惑,他吐出这些血,却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痛苦。甚至正因为吐出这些血来,沈方生感到灵力运转更加自如了。沈方生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吐出的是浊血,顺带着将自己体内的污浊之气吐出去了,因此灵力才能运转地更加自如。 然而正在沈方生吐出鲜血的那一刹,他听到了两声惊呼,一个是燕轻尘的,一个是玉儿的。不过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却只看见了玉儿。 玉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问沈方生身体有何大碍。沈方生表示没关系,玉儿这才不放心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说:“方生哥哥,你好久都没有去百鬼山淬体了。若是累了,便和我一起去吧。” 沈方生和玉儿亲密无间,早已不需要客套。于是沈方生道:“我需要的时候就会去找你。我这次下山,得了郭半城给的一千两银子,若是到了鬼界,换成冥银,我想去给当年救你的店主人和掌柜的做谢礼。”玉儿连忙道:“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是兑换成冥银,实在是太浪费了。其实他们……他们对我也没什么功劳,只是……”玉儿见沈方生不再理自己,只是自顾自打拳,于是也不说话了,静静地在远处坐下,拄着腮看。 沈方生足足炼了两个时辰,吐了几口鲜血以后,感到身体十分痛快。丹田之处,灵力越发活跃,尤其是火灵灵池,里面的火焰挥舞跳跃,让自己十分舒服。果然不出师父所料,自己的灵力修为,正是被淬体不够给耽误了。 打完这套拳法以后,沈方生感到皮肤绷得紧紧的,十分舒服,然而肌肉和关节处却都酸痛无比,沈方生知道这是自己太过疲惫了。接下来练习也没有什么效果,不如索性不练了,去找玉儿,去鬼界煮皮,这样自己既能休息,又能顺便修行血灵。 当沈方生走到玉儿旁边的时候,却发现,这丫头,已经拄着腮,睡着了…… 沈方生发现,仅仅几个月没见,玉儿的身体发育地更加成熟了,似乎由女孩儿变成了姑娘,有了些许风韵。今天玉儿特意打扮了,耳后斜插着一朵茉莉,脸庞被月光一照,更显得妩媚动人。沈方生看得有些发呆,不禁在玉儿水嫩的小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玉儿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原来玉儿根本就没睡。 进退维谷(三) 沈方生和玉儿走到鬼城酆都的街市上。 拿着刚刚兑换的一百两冥银,沈方生准备先去煮皮的地方给人家道谢,然而和玉儿去了那家店,却发现,那店不见了——变成了一间药材铺。 “店家,请问——原来的……”沈方生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对面那店里来的人一脸嫌弃地冲他喊道:“走走走,哪来的叫花子!” 经那人一提醒,沈方生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为了躲避官府追查刺客,身上穿的是一件农户的衣服。这几天风尘仆仆,一直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再加上刚才刚刚打了几套淬皮的拳法,浑身都是汗水,看起来倒真是一个或叫花子。 沈方生被人欺侮了,也并没有不高兴,而是叫玉儿上前去说。 那店家见了玉儿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再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才知道,原来这穿得破烂流丟的少年是一位正主。于是赶紧延请进来。 沈方生见那伙计这样一幅嘴脸,心生厌恶,却不愿意进去了,只是问道:“请问,原来在这里的那家煮皮的店,哪里去了?” 那伙计一听是问这个的,脸色一下子变暗了:“不知道!” 沈方生见他一副小人嘴脸,不愿意与他纠缠,于是带着玉儿走了。 紧接着,两人便来到了酆都客栈。 客栈老板姓何,见到沈方生和玉儿也都认识,便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沈方生与他寒暄一番,接着,掏出三十两冥银要给何老板。何老板见到这些冥银,先是一愣,然后坚决推辞: “少侠是人界的,这三十两冥银,实际上是三百两,这么大的谢礼,我可不敢不收。” 沈方生道:“玉儿姑娘受伤的时候,那时候我没有钱,承蒙何老板照顾,如今有了一些钱,来报答何老板,望不要嫌弃。” “哪里话!我怎么敢嫌弃少侠!是像少侠这样的人,几个月过去,便出手如此阔绰,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之所以不要少侠的钱,是想交少侠这个人呐!”何老板道:“再说,照顾玉儿姑娘的可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叫做白月姑娘的,她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沈方生听他说“白月”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现在白月已死,成了阴冥弓里的灵媒,难道说,何老板还不知道? 不过沈方生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道:“那就多谢何老板了,日后若有机会,沈某一定报答。”说完,沈方生便起身告辞。 然而何老板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沈方生:“少侠且慢。不怕少侠瞧我不起,何某还真有一事相求。” 沈方生于是坐了下来:“但讲无妨。” 何老板道:“这件事是跟香水行有关的。” 所谓香水行,便是沈方生煮皮的店。 沈方生道:“我来时,路过香水行原来的那片地,可是已经换了地方,成了一家药铺,请问是为什么?” 何老板道:“酆都这地方,本属鬼界,然而因位置处于三界交接,所以商贾云集。鬼界为了收税敛财,也就允许其他三界人来。这样一来,这里便渐渐鱼龙混杂起来。没钱的雇打手看家护院,有钱的强行买卖地皮地契。前一阵子行情不景气,我兄弟开的香水行就被人家占了。” 沈方生道:“若要您这么说,这里应该高手云集才对,圣灵境界的人多如牛毛,您却偏偏找我?” 何老板道:“少侠有所不知,蚩尤大帝明令禁止鬼与鬼之间私斗,谁要是敢在酆都闹事儿,回去可是剥皮实草!所以我们只能找外界的妖族和人族。不瞒你说,上次那白月姑娘,其实就是我找来镇场子的。可是要雇一个打手要多少钱呐!上次在人界江洪县雇的元灵境高手,来了这儿就变成了丹灵境,武功变低了不说,给他的钱是阳银一百两,但是官府他得抽成啊!也就是我得拿出来冥银一千两,才能雇一个丹灵境界的打手。实在是太贵了。” 沈方生明白了:“您这是要我给您当打手?” “明人不说暗话,是这么回事儿。”何老板道:“我知道当打手有失少侠身份,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我那兄弟的香水行如今被人家强占了,估计我这客栈也快了。我刚才算了笔账。少侠看起来也应该是丹灵境界,要是雇你,还得冥银一千两。不如卖您个人情,您帮帮我得了。” 沈方生一下子明白了,这何老板够狡猾的,没收三十两冥银,反而赚他好大一个人情!不过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说“一定报答”呢!于是沈方生略一沉吟:“我从来不愿给人当打手,不过既然我刚才说要想办法报答,就应该说到做到。” 何老板大喜,于是赶紧吩咐人上酒菜,沈方生这次也没有推辞,和玉儿一起喝酒吃菜。席间,何老板将具体情况说与沈方生: “酆都分内外两城。内城主要做买卖的地方,叫会市,有金家、王家两家做生意把持着,外城都是散户,与金家、药家两家的争斗没什么大干系。不过最近两个月,药家的生意慢慢被金家蚕食,药家不想着怎么找场子,反而要把生意向外扩张。就这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药家靠着巧取豪夺,把我兄弟的香水行给侵占了。” “不瞒少侠说,这样的事情,几十年就有一次。每一次,都是外城这些散户凑些钱来请人来找回场子。刚才我们几个散户还商量着上哪里去找人。结果少侠您就来了。” 沈方生一摆手道:“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您说吧,在哪个地方,去做什么。我听您吩咐。” 何老板道:“咳咳,少侠只需要,三日以后来这里,到我这小店里坐一会儿,就成。不用打杀,您往这儿一坐,这金家就知道这儿有高手坐镇,不敢来找我的麻烦了。” “就这么简单?”沈方生道。 何老板道:“蚩尤大帝禁止私斗,要是真到了不打不成的份儿上,我这店可就离关张不远了。” 进退维谷(四) 沈方生见着要求如此简单,便没有推辞,直接应承了下来。何老板大喜,命人腾出一间上等客房给沈方生住。这上等客房中本就配有浴室,于是沈方生便着人将自己的四肢、五脏、皮肉、筋脉一一拆卸,放入热水中去煮了。 这一煮不要紧,只见四肢百骸中竟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把一整缸水都染成了青黑色。沈方生连忙叫玉儿来,玉儿来看,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飞速下楼,将这奇怪的事情说与何老板。何老板上楼来,也不知其所以然,一边着人叫郎中,一边吩咐小二换水。这时候沈方生才忽然想到:不会是自己在血窖中吸了别人的精血,此时全都放出来了吧? 想到这一点,沈方生忽然叫停。叫人把这四肢百骸都装回去。然而这四肢只是在源源不断地冒血,哪里能够装得回去?沈方生看着着急,却毫无办法。就这样折腾了一天,沈方生所放的血足足有一个浴缸,才不再冒血了。 然而,出了鬼界,沈方生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虽然自己的身体流失了一个浴缸的血,可是自己却比以前要精神得多! 沈方生又想起自己曾经背过的《聚灵》心法:血流为精,气流为灵。精以养生,灵以伤生……沈方生终于悟到了:怪不得他这次练拳法,每次吐出献血都有一丝轻松之感,原来修灵讲究吐故纳新,吸收别人的血,也要把浊血逼出来,这才能够让灵力运转自如。自己今日打了一套师父所教给的淬体拳法,这才能逼出体内的浊血。不过若无今日来鬼界,等那些浊血慢慢排空,可要有些时日了,却不像今日效率这样高。 接下来两日,沈方生每天都来客栈放血煮皮,淬皮境界趋近于完满,一般的刀剑砍在皮肤上连划痕都不会留下了。 到了第三日,到了何老板所说的大日子。这一天,何老板和周围六个店铺的老板聚集在一起,准备等着药家来找何老板的麻烦。这些老板们,每都要雇一个丹灵境界的高手,一共是六个高手坐镇。 今日客栈不营业,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摆了两大张桌子,一张小的,在外面,给这些老板们做的,酒菜都很一般。一张大的,在里面,是留给这些坐镇高手的,酒菜却极丰盛。这些老板也都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这些坐镇高手的。众位老板平时吃的喝的也不见如此寒碜,只是为了让这些坐镇高手感到礼遇。 沈方生坐在里面那张大桌子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说话。 “呦呵!”沈方生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人的叫唤声:“你这毛头小子,竟然也成了高手了?” 沈方生此时正在聚灵,本不知道这话是冲他来的,因此只是略一分神,便没理。然而紧接着,说那话的人一个巴掌打在了沈方生后脑勺上,“跟你说话呢!装什么死猪?” 沈方生后脑勺挨了这一下,有些懵了,睁眼看着这饭桌旁边的六个坐镇高手:每一个人他都不认识。只有其中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人,他眼熟——这是白象观的袍子! 自从化灵之战,观主被蝉衣杀了以后,白象观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徒子徒孙们早就作鸟兽散了。如今能见到白象观的人,沈方生还真有些亲切。 然而这种亲切感马上就变了:原来刚才打他后脑勺的人,正是这个穿着灰色白象观道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白净面皮,身材颀长,颇有点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感觉。 沈方生此时的脾气和秉性不像一年前刚来白象观的时候任人宰割,眼见着此人对自己这般无力,立时站起身来,怒视对方:“你说谁是死猪?” 这时候,玉儿竟然也出现了,她在远处,想帮忙却不敢上前,毕竟她是妖,因为灵力结界的原因,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道士道:“呦呵,原来这婊子也在——你们在白象观快活不够,专门跑来鬼界来风流?” 沈方生二话不说,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横在那道士的脖颈前面:“你若不收回这句话,别怪我杀了你!” 沈方生的速度迅猛,那道士竟然没躲开。 然而那道士却以为自己只是一时疏于防备才导致如今的被动,于是大声道:“几位老板。我是白象观白重楼的弟子竺星津。这个叫沈方生的人,诸位不熟悉,可是我见过。——这个人,一年前,还是个奴才,进白象观之前,连丹灵境都没有突破。就算他进境神速,突破了丹灵境界,由于灵力结界的原因,他现在的修为,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这种人,竟然敢和我们这些原本就是元灵境界的人同一桌吃饭,诸位不感到耻辱么?”说完,竺星津先是扫了一眼同桌吃饭的坐镇高手,然后又望向何老板。 同桌吃饭的这些坐镇高手都先是一愣,然后便都愤怒了,有两个精壮大汉,“咣”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朗声道:“把我们和这种人安排在一桌吃饭,掌柜的,你是瞧不起我们?” 何老板这时候有些不知所措,脑门上也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今天这种事情安排不当,可是比被人家强买了店铺还要可怕!自己怎么能出这么大的差错来?可是……何老板也冤啊:那个叫白月的姑娘,明明说沈方生要比她强来着! 周围的几个掌柜的一听这话,也立刻炸锅了,其中一个掌柜道:“好啊,老何,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大伙信任你,让你把各位高手聚集起来。没想到你自个儿倒是找了个滥竽充数的,是糊弄我们啊,想浑水摸鱼!你是不是想着,今天反正也打不起来,就靠着这几个人在这儿撑撑场面便行了?” 何老板真的着急了,一脸无奈地对沈方生道:“沈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说、你说……你是骗我的!说呀!” 沈方生万没想到何老板居然会这样说,于是冷言冷语道:“何老板,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便不能顾全大区了。先与这个叫竺星津的人计较完,再来帮你吧。” 这些人一愣:敢情你这时候还装呢! 沈方生这时候不理其他人的眼光,只是对着竺星津道:“收回你那句话,给玉儿道歉。” 竺星津道:“别他妈虚张声势了!就你这两下子我还不知道?”说完,竺星津忽然化掌为爪,使出小擒拿手去捉沈方生的手腕。 然而捉空了。 竺星津本以为,沈方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怎么可能躲得掉自己的小擒拿手?然而眼瞎沈方生却的确是躲掉了,这让竺星津有些懵,一时间愣在那里。 接下来这一幕谁都没想到。 只听“砰!”地一声,竺星津的身子飞出了客栈大门,直落到了街市上!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沈方生是如何出手的!他们甚至没有弄明白是否是沈方生出手了——他们以为沈方生是个普通人! 眼见着街市上倒下了一个口吐鲜血的年轻道士,众人都知道今日这里要有大麻烦,忙不迭地跑回家里去,不一会儿。街市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沈方生没有停下,而是飞身过去,像拎小鸡仔似的,把竺星津从地上拎起来了。竺星津刚刚被打那一下子,胸中疼痛,气血翻涌,无比难受,此时被人拎起来,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大脑一片空白。 沈方生此时一句话都没说,照着他的脸,一拳砸了下去! 只见那竺星津门牙被打得崩裂了两颗,满口鲜血。 “好汉饶……” 沈方生没等竺星津说完那个“命”字,便又是一拳,打在竺星津的鼻梁上,只听的“咔嚓”一声,鼻梁骨碎裂的声音。只见那竺星津连鼻子都歪了,浑浊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沈方生刚要再打,只听得后面有人喊“好汉手下留情!”不知是谁,只见一个身着绸缎老板似的模样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冲着沈方生直作揖。 “好汉手下留情!”那人道:“这竺少侠……竺星津是刘某雇的打手,不想着在言语上冲撞了大爷,刘某替他给大爷赔罪!赔罪!”说完,真的给他跪了下来。 沈方生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这竺星津是他雇的,若是出了岔子,这姓刘的掌柜,恐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于是心里有些软了,手上的拳头也松了。 “给我道歉!”沈方生摇晃着竺星津的身体,大声道。 竺星津此时已经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但是也还是明白事情的,双手有气无力地交叉在一起,连连作揖:“少侠恕罪……恕罪……” 沈方生忽然想起一年前自己在白象观要人道歉而对方反而偷袭的事情来,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两脚脚猛地揣在竺星津的两个膝盖骨上,只听竺星津又是两声惨叫,身体如烂泥一滩倒着跪在了地上! 所谓倒着跪,便是膝盖弯处朝内,而不是朝外跪着! 众人见这如此恐怖的景象都吓呆了,几个嘴里还塞着肉的坐镇高手,都把肉呕吐了出来。 就连见到这种惨绝景象的沈方生,此时也不禁有些心中发颤,当时心里面也软了:“你给玉儿道歉吧。” “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竺某吧……竺某知错了……知错了……”说完,竺星津忍者痛,两手交互着打在自己的脸上。 “啪!啪!啪!……” 这声音一直回荡着,却没有人来劝…… 进退维谷(五) 竺星津不敢停手,只得一下、一下,机械地扇自己嘴巴。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方生才道:“停下吧……” 倒不是沈方生心下软了,而是说,这时候,外面来人了。 “呦,何老板,别来无恙啊。为了招待我们,故意整出来这样一出戏给我们看?”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富贵男人,正是药家的大老板药丰年。药丰年紫面微须,手里一直把玩着两只核桃。他所说的“这出戏”,正是沈方生暴打竺星津的这出戏。 何老板见到前来强买自己土地、房产的药丰年,火气渐起,可一看药丰年身后站着的十几个人,便有些怂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药老板,离还款期限还有半年,总不能现在就让我们把地产让出来吧。” 药丰年斜着眼看何老板:“以你这小店的收入,就算是从现在起,天天有上好的生意,也不见得能赚几个钱,到了年底,能还得上今年贷款的利息便不错了,本钱还得上么?你以为我是来讨债来了?不不不,我是来帮你想办法来了。”药丰年道:“药某与诸位相交多年,念在昔日旧情,愿意为各位承担些风险。只要现在,各位将自己的店铺交给我。药某可以保证:你们欠朝廷的本金和利息,药某替你们还了。” 听到这话,几个老板一阵窃窃私语:虽然药老板兼并他们店铺的目的昭然若揭,可是若不按照药丰年的意思来办,恐怕年底真的还不上钱了。到时候自己的店面非但要赔出去,还要背一屁股债!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如药丰年所说,把店面白白送给药丰年? 何老板脸上一阵紫一阵青:“药老板,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何某算过了,这酆都的店面恐怕要涨价,到年底能卖出去多少钱还未可知。再说,就算不涨价,我还可以借朋友的钱来抵债,总不至于把本钱折进去。药老板,请回吧。” 药丰年似乎早就料到有此回应,便道:“何老板,咱家可是先礼后兵。你看我后面这些高手,都是来我的朋友。他们看到我被何老板欺负了,恐怕不答应啊。” 何老板知道药丰年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打眼一瞧,药丰年身后站的人,足有十个人之多。其中有一个与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却被众人围在最中间,恐怕还真是个高手。 “药丰年!你不要欺人太甚!”何老板吼道:“告诉你,你这样是触犯王法的!” 药丰年奇怪地看了何老板一眼:“触犯王法?何老板既知王法,又为什么也雇了许多打手?再说,这些人可不是鬼界的人,他们在鬼界做些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药丰年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众位,请回吧。我药丰年无非是吃了瘪而已,诸位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只见对面那十余人中,有一个身背长棍的高个子道:“今日之事与药老板无关,我们不过是见何老板欺人太甚,打抱不平而已。”说完,向前踏了一大步。其他人见状,也都向前一大步,把药丰年掩在身后。 其实何老板见到这十余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今日大事不好了。没想到药丰年竟然下了如此大的血本!对方来了十余个打手。己方只有六个,却刚刚被沈方生打残废了一个…… 这场较量,自己是输了。 沈方生左右打量了一眼身边的这些“打手”,发现没有人挺身而出。于是心里感叹一句: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绝。这些打手,都是被雇佣来的,来的时候说好了只是来“镇场子”。大不了这钱原封不动退回便是,犯不上来把命都搭进去。 沈方生于是只一个人站了出来:“众位,我是这家客栈给何老板跑堂的。诸位无论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都要到柜台那儿交钱。若不是来做买卖的,便请回吧。” 对面的人真没想到,这里竟然还真有个不怕死的。于是面面相觑。可毕竟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于是没把沈方生的话放在眼里。之间刚才领头说话的那个高个子,上前一步道:“兄弟,看你和我一样,都是个人。何苦在这儿送了性命?难道说兄弟你死了以后,想投生当鬼么?” “哈哈哈……”几人听到那领头的这么说话,都乐了。 沈方生道:“兄弟说什么,我没听懂。我只是问你一句,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高个子有些被激怒了,冷哼一声,从背后掏出长棍:“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方生也把银冥弓攥在手里:“我不过是个跑堂的,你与我为难,也不要怪我不客气。” 那人双手紧握长棍,长棍向沈方生的头上斜指上去,忽然劈头一斩——这是要开战了。 沈方生早就通过光魔眼看出对方仅仅是丹灵下等境界,自己现在则是元灵境界。就算不用血灵之力,另外的雷灵、火灵也是丹灵上等境界,对付这种人,根本无需费太多力气。 因此那人的长棍劈下来的时候,沈方生只是堪堪一避,便避开了。 那人先是一惊,却没有乱了章法,挥舞着铁棍,疾风骤雨一般攻将过来。 沈方生灵力境界仅仅比对方强上一点,还没有碾压,因此不敢怠慢,便用银冥弓慢慢招架起来,三五招过后,对面的先手优势便没有了。沈方生这时候开始反击,拿着银冥弓的一角,用另外一角攻击,只听“乒乒乓”三声脆响,那高个子握紧铁棍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当啷”一声,铁棍便掉在了地上,客栈地上的青砖被那铁棍砸得石块飞溅,可见那铁棍着实不轻。 沈方生摇头道:“这么好的客栈,不能叫你毁了。”回头问何老板:“这青砖多少钱?何老板从我这个月的工钱里面扣吧。”回头又对那人道:“被砸坏了三块青石砖,你来赔吧,拿钱来。”说完,便伸出空手向上——这是要钱的手势。 大结局(六) “方生,速速跟我回去。”徐丹青居然出现在了酒楼里。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事出紧急,你那些私人恩怨,到时候再说吧。” 许丹青一路带着沈方生回山。 屋内。 一位长髯中年坐在座椅上。 这人正是曹彦斌! “沈方生,事出紧急,我需要跟你说明白。”曹彦斌说道,“炎黄两国交战已有百年之久,然而其历史缘由是什么,你知道么?” “弟子不知。” “本来,天地一片混沌,神、人共处。不过后来,神族偷偷铸造十大神器,镇压人族,这便导致了人、神分裂。” “人族被贬谪于地下,神族则高高在上。” “人族自然不甘心,于是想重新杀回天庭,消灭神族。” “神族自然不会让人族得逞,于是将人族分化为三截,一截为人,一截为魔,一截为妖。从此,人、魔、妖三族互相争斗,无止无休,而神族,则可高枕无忧了。” “人族并未忘记反抗神族的初心,于是炎帝命人族搜刮灵石,修建金银台。这激起了天下人的反抗。其中反抗最激烈的,便是黄帝。” “随着反抗者越来越多,黄帝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而炎国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是炎帝依旧在修建他的金银台。因为金银台,是人族反抗神族的唯一希望!” “然而最近黄国已经攻破雷泽战场,炎国的命运岌岌可危!” “曹彦斌大人来找我的目的是……” “你体内有睚眦的力量,你可以助炎帝大人,完成修建金银台的最后工作!所以你现在就跟我走!” “那其他人呢?” “一起走。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一天之后,金银台。 金银台全由灵石铺就而成,日月光辉照耀其上,璀璨夺目。 “炎帝就想借此飞升嘛?”秦莫羽问道。 “对。” “他飞升以后,又如何呢?” “飞升以后,他便杀光天下神。” “那我们呢?” “我们自然要为他的飞升做准备,准备牺牲。” 此时只见炎帝于金银台上,正在祷告着什么,不一会儿,他整个身体都漂浮在了金银台上。 而金银台上,正是北极星! 炎帝要借助金银台和北极星的力量飞升! “凭什么是你?凭什么为了你的飞升,要毁灭天下人?”沈方生怒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曹彦斌大怒,“你什么意思?你……” 之间沈方生浑身冒火,发出了龙吟狼啸! 他把一把弓捏在手里,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元神射了出去! “嗖”地一声,箭撕破长空,直奔北斗星! 仅仅过了一个弹指,只见北斗星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然后整个天地之间一片惨白…… “一箭落星……”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从此,天下归于平静。” 一个老者说道,“而天下的平静,就始于那一箭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