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毒妃之殿下太难缠》 第1章 活埋 萧瑾岚意识回笼,睁开眼,入目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漆黑压抑又阴冷潮湿的环境令她微微一怔,这是…… 她还在棺材里?! 服下假死药前,那人对自己应承的话还犹在耳畔—— “你服下之后,不过是睡一觉罢了。你放心,我一定在你苏醒之前将你救出,为你改换姓名重换身份,我们便可光明正大的安稳相守了。” 句句深情,字字真意。 萧瑾岚闻之动容不已,毅然决然服下假死药,等着再次醒来光明正大地拥抱他,重获新生。 可为什么如今她醒来还是在这漆黑的棺椁之中?! 眼前的漆黑幽闭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可笑的美梦,她惊惶地呼救,伸手试图开棺逃生,却发现棺椁四周都被钉上了钢钉,她使劲全身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原来他是想要她死么? 可是究竟为何? 她萧瑾岚为他出谋划策,倾尽所有为他谋夺他想要的一切,不顾名声,不顾祖父的劝解厌弃。 一意孤行为他逼宫,她拿整个太师府来冒险,为他孤注一掷。 即便他逼宫当日临时改变计划,致使太师府背上千古骂名,全族入狱被斩,无一幸免,她也从未疑心他分毫,更不曾生出丝毫怨怼之心。 在监狱中受尽凌辱,她一改往日烈性,将这些屈辱都吞下,紧绷着一根弦,只为活着等着他寻到机会来向她解释。 他必然是有苦衷才临时改变主意的…… 萧瑾岚伤痕累累地靠在监狱的角落,当抬眸看见身着太子正服满身贵气的穆子安朝自己而来时,当他小心轻柔地将自己扶起来、眼中难掩快然之色地说出他已经受封太子印时,当他握着自己的手说出假死计划并勾勒美好未来时……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瑾岚,对不起,太师府的事我已无力回天,谋反大罪,无人敢求情。为今之计,要保你活下去便只能委屈你了,但我同你保证,我定不负你。” 他满眼深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而今浑浊稀缺的空气却令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全是笑话! 恍惚间,萧瑾岚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轻盈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穿过了厚重的棺木,如愿来到了棺材外。 荒郊野岭之中,天色暗沉得不知是什么时辰,只有瓢泼的大雨在不停地落下。 大雨穿过她的身体直直落在地上,她缓缓抬起自己透明的手,又望向不远处的坟墓,她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这就是她执着了一生,追逐了一生所得的结果么? 而就在此时,突然来了一行人,为首的那人跑得跌跌撞撞,身形不稳。他在萧瑾岚的坟墓前停下,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那棺椁一角。 随后他腿软似地半跪下来,冒着倾盆大雨,在时不时划过的闪电与雷声中,毫无顾忌地用手刨开泥土,将棺材硬生生地刨出。 他缓缓起身,后退两步,命人将棺材打开。 阴沉灰蒙到令人绝望的天空劈过一道明亮而迅猛的闪电,那刺眼的光芒伴随着震耳的雷鸣一齐为狂风骤雨助阵。 萧瑾岚借助那一瞬间的闪电看见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心中忽然感到一种沉重的痛苦。 随后她看见了躺在棺材里面色惨白的自己,看见了那不管不顾将她的尸体揽入怀中,眼神冰冷得吓人的燕昭寒。 她看进他的眼中,仿佛什么也不看见,犹如一片荒芜的原野,不见半分生机。 “燕昭寒?你这是做什么?!” 远处匆匆赶来几人,阻止着燕昭寒的步伐。 萧瑾岚认出那为首说话之人,正是穆子安的得力手下。 “此女是我南越谋反逆贼,你身为北昭二皇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以免引起两国争端,那此女的罪过就大了。” “不过一个质子而已,首领何须与他客气?他若敢插手,便是在自寻死路!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尊贵皇子吗?” “正是,二皇子,你娶了这谋逆之贼,吾皇没有牵连便是大恩了!” “可不是嘛,这女人可是十分浪荡的,二皇子不会不知道她不知羞耻地缠着六殿下……不对,太子殿下吧?这种女人还不赶快休弃?” 两相对峙,萧瑾岚心中又泛起丝丝疼痛,如蚕丝般慢慢将她的心脏缠绕收紧。 燕昭寒眉头皱起,眼中满是戾气,冰冷的目光扫向对面的一众南越人,一字一句道:“滚开!萧瑾岚是吾之妻,就算死了,也是北昭国的魂,不能葬于你南越之地。” 闻言,为首之人神色一顿,眼神迅速冷了下来。 来时主子吩咐了,这北昭质子身份虽存疑,但好歹是北昭皇的儿子,不能太过为难。 正思索间,燕昭寒已经将萧瑾岚的尸体抱上了马,扯过缰绳,夹紧马肚,不久便消失在雨幕中。 手下的人见了,当即请示:“首领,要追吗?” “不必。”不过是个翻不起大浪的质子而已,一具尸体,送他也无妨。 萧瑾岚看着燕昭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一直压抑绝望的心情忽然崩溃,她一边落泪一边自嘲地笑起来。 终究是她识人不清,为了那凉薄冷酷之人毁了太师府,而如今,真心待她之人,竟只有那个一直被她忽视不曾回头看过一眼的,她名义上的……夫君。 正当此时,“轰隆!”一声惊雷响彻云霄,这一生匆匆而去,她有万般未尽的遗憾和愧疚,可终究如云消散,再无挽回之法…… 第2章 再见 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劈过一道惊雷,随后狂风大作,几个呼吸间,竟然下起雨来。 萧瑾岚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回笼,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座凉亭,四周景色熟悉无比,。而这凉亭赫然是太师府里的后花园。 耳边嗡嗡的声音逐渐清晰,“这雨下得可真是时候,若下一晚上,冻死那下贱的坯子才好!” 这声音…… 萧瑾岚偏头看向身侧满目嫌恶之色恶毒之色的丫鬟,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自己贴身丫头翠兰吗?太师府被抄家时,她不是被当场斩杀了吗? 萧瑾岚她稍微愣了下,问道:“下贱坯子?” 翠兰没察觉萧瑾岚的异样,继续说道:“小姐你今日这招实在是妙,那质子也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居然真的中招了。老夫人认定了是他轻薄三小姐,怒不可遏必然是震怒,罚他跪在祠堂,如今又下雨,想是老天都觉得罚轻了,要好好冻一冻他!” 她自顾自说着,萧瑾岚心中却是震惊错愕。 质子……她设计了一个质子……轻薄女眷,罚跪祠堂…… 萧瑾岚紧紧抓了把翠兰的手,听到她的痛呼,萧瑾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逐渐剧烈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外面灰蒙的天空与纷扬的斜雨。 她还活着…… 她没死……而且,她居然回到了八年前吗? 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愚蠢地恋着穆子安,却对身侧真心之人视而不见反加以戏弄陷害的时候……么? 翠兰猝不及防被她狠抓了一把,又是奇怪又是委屈,正想问个明白,却见自家小姐忽然一把夺过自己手中从厨房取来的食盒,跑出凉亭冲入雨中。 翠兰她登时大惊,想要跟上去,又被大雨吓了回来,看着萧瑾岚逐渐跑远的背影,她急得直跺脚:“小姐,你做什么去!竹兰还没拿伞来呢,雨那么大,你快回来呀!” 而萧瑾岚却是充耳不闻,她凭借对太师府的熟悉程度,十分迅速地来到祠堂,却在到了正门前,与心心念念之人仅有一门之隔时,停住了脚步。 她要进去见他么? 前世自己对他所做的种种无一不是伤害,而在她被人利用殆尽后,他依然坚定地抱着她说——“她是他的妻”。 穿堂凉风吹来,越过萧瑾岚她湿润的发丝与衣袖,带着潮湿的气息拂过祠堂中人的墨发衣衫。 那人似有所感,微微偏头,看向在门边踌躇的人,眼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向来骄矜过人骄傲美丽的萧瑾岚,此时竟是满身湿透,看起来十分狼狈,身形却又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她的珠钗微斜,乌黑的发丝还在不停地滴水,雨水划过她精致白皙的面庞,余一双明媚漂亮的双眸正闪着奇异的亮光。 “燕昭寒……” 猝不及防的对视令萧瑾岚瞬间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话音未落,就见他回过头不再看自己。 萧瑾岚仓促扬起的唇角弧度僵了僵,随后又将目光落到他跪得挺直的清瘦背影上。 她捏了捏手中拎着的食盒,故作自然地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是不是还没用午饭?” 没有得到回应,萧瑾岚也不恼。她只看着他的侧颜,发现他长得这样好看,以前竟然没发现。 与前世那个阴沉可怕的燕昭寒相比,现在的他稍显青涩稚嫩,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眉眼精致,眼尾一点泪痣,莫名添了几分惑人。 “我这个……”萧瑾岚半跪在他身侧,将食盒打开,“我想着到你被罚,定然是没人给你送饭的,这个粥你先喝着垫垫肚子……” 燕昭寒余光瞥见她略显的殷勤的举动,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她这又是想做什么? “外面雨下得还挺大的,估摸着今晚不会停了,我待会儿去找祖母求求情,我……” “岚小姐四小姐这是做什么?我被罚跪不是正合你意吗?” 燕昭寒冷声开口打断,面若冰霜。 萧瑾岚闻言心下愧疚更甚,咬了咬下唇,道:“是,是我设计陷害你,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 燕昭寒惊诧地看向低下头道歉的萧瑾岚,听得她道:“我只是当时心下太过生气了,想着让你跪一跪,我没想到会下雨下雨了……我担心到了夜里你会着凉,你身子一向不好的……” 说着,她忽然抬起头,燕昭寒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故作无意的偏过头。 萧瑾岚见状,立刻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不会这么做了,我再也不会对你生气了……就算生气,我也当面告诉你,不会耍这些手段了,我发誓!” 她的语气太过真诚真挚,燕昭寒忍不住再次看向她,对上她明媚的双眸时,他愣住了,他从未奢望过她用这样真心实意的眼神看向自己……而今,为何突然…… 就在他将信将疑时,忽见萧瑾岚脸色煞白,满面惊吓之色地起身。 燕昭寒转头,顺着萧瑾岚的目光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猫站在窗口。 它摇着尾巴看向萧瑾岚的方向自己这里,像是看出了萧瑾岚的害怕一样,抖了抖身子后跳入祠堂,浅绿色的竖瞳紧盯着她,做作出攻击的模样,将萧瑾岚吓得连连不停后退,双腿颤抖。 燕昭寒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瑾岚,只觉得匪夷所思。 何况…… 在太师府这么多年,也从未听何人提过她怕猫…… 燕昭寒忍不住疑心她是不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来博取同情好让自己原谅她?可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原谅她呢……自己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而已——她怎么突然这般在意自己了? “喵——” 纵然燕昭寒他心中疑虑万千,但还是在黑猫蓄势待发之时,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黑猫它的后颈。 将黑猫其制住后,燕昭寒他抬眸看向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萧瑾岚,想说什么。 “燕昭寒!” 一声愤怒到尖利的男音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只见门外走进一个约莫七岁、身着华服的男孩,那男孩生得格外好看,脸白白净净的,只是面上的表情颇为凶恶,像是要杀人般。 “你放开球球!”他死死盯着堂中高挑少年抓着黑猫的那只手,气得双眼发红。 燕昭寒充耳不闻。他淡淡扫了眼边上的萧瑾岚后,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黑猫惊叫:“喵……!” 第3章 黑猫 男孩气急,口不择言地骂道:“燕昭寒你这个贱种,你算什么东西,快放开它,它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弄死你!” 萧瑾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见他几个大步上前不知是要去夺黑猫还是要对燕昭寒动手,骂骂咧咧的。 萧瑾岚上前阻止:“萧瑾元,你说得什么话,你是市井流氓吗?若是让祖父听到你这些话,你觉得倒霉是谁?” 萧瑾元脸颊通红,气得直跺脚,“你少拿祖父来压我,这个北昭的贱种敢伤我的球球,就算祖父在这,我也要杀了他!我不信祖父还会让我给一个贱种赔命!” 闻言,萧瑾岚眼中的神色冰冷起来,上前把燕昭寒护在身后。 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人见此,极不理解的眯起了眼。 “你这么护着这个贱种作甚?是讨好祖父还是你跟他有私情?”说着,萧瑾元一拍手,嘴里说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恶毒话,“我看你就是跟这个贱种有私情!孤男寡女共处祠堂,不知羞耻!待我说与娘听,你们两个都死定了!奸夫淫妇!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迅猛的闪电,惊得那黑猫突然发狂,不知怎的就挣脱开燕昭寒,跳了出去。 萧瑾元见此立刻伸手去抱那猫。 燕昭寒眼疾手快地将萧瑾岚拉开,黑猫就扑到了迎上来的萧瑾元身上,抓得他嗷嗷大叫,双手狂抓乱甩。 黑猫被萧瑾元摔落在地,蹦跶了一下后便跑出祠堂,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被抓伤的萧瑾元痛得哭闹起来:“贱人,你们一对狗男女教唆那个畜生这样对我,我……” 萧瑾岚忍无可忍地打断:“畜生?那畜生不是你的爱宠么?你让二皇子放开它,二皇子不是照做了吗?况且你的爱宠也向你怀里扑去了,怎么又成了旁人的不是了?” 萧瑾元气得浑身发抖:“你、好你个萧瑾岚!我要去找我娘,你等着吧!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便转身跑出了祠堂。 燕昭寒目光阴郁地盯着萧瑾元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若有所思。 旋而,见萧瑾岚蹲回食盒旁边,不由道:“他去找你嫡母了,你不担心么?” 说着,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浑身湿漉漉的萧瑾岚,忽然发现萧瑾元方才的指控还真不算是无凭无据。 “担心什么?被母亲为难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能应付得过来。”萧瑾岚将粥端出来,对他笑了笑,“你过来,先吃饱再说,你瞧你方才没能抓紧那只猫,是不是饿的?” 少女笑起来时,双眼会不自觉得眯起,眸中盛满笑意,如碧夜星空,璀璨夺目。 就在某人愣神之际,她补充了一句:“我亲手做的,很好喝的!”是她亲自遣丫鬟去厨房催嬷嬷做的,也算是她亲自做的吧? 闻言,燕昭寒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摩挲了一下方才刻意放开黑猫的那只手的指尖。 而另一边,萧瑾元一脸委屈地回到别院。 “娘——呜呜呜……那两个人欺负我……” 萧瑾元见到嫡母张氏,他便把委屈全都宣泄出来,扑到张氏怀中哭了起来。 一旁的萧氏看见萧瑾元脸上明显的血痕,出声问道:“元哥儿,你的脸怎么了?” 萧瑾元吸了吸鼻子,望向自己的二姑姑,控诉道:“是姐姐和那个燕昭寒!祖母不是罚那北昭贱种跪祠堂么,我见下雨了,好心带着球球去给他送吃的,谁知他们竟然抓了球球,还指使球球来抓伤我!我说要告诉娘,他们却说……” 张氏脸色难看起来,“说什么?” “说,就是祖父来了,也不会将他们如何!” “这话是何意?”萧氏立刻问道。 “因为我撞破了他们二人的奸情!娘,二姑姑,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快随我去看,萧瑾岚的衣服还是乱糟糟的,不成体统,两人也不知缩在祠堂多久了!”萧瑾元急着要拉起张氏。 张氏闻言果然怒道:“岂有此理!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萧氏起身附和道:“三弟妹,那个质子不过是寄住在太师府,居然敢如此嚣张!还有萧瑾岚这丫头,居然同一个质子暗通曲款,简直不知羞耻!以往不知分寸也就罢了,如今还伤了元哥儿,此次若再不给她个教训,他日必闯出祸来!” 三人各怀心思地冒雨赶到祠堂,路上已经想象过无数种萧瑾岚衣衫不整败坏门风的模样,以至于一入祠堂,还未见到人,张氏便忍不住骂道:“萧瑾岚!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此事若宣扬出去,我太师府的脸都被丢尽了!” 萧氏面上气愤不已,内心实则十分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萧瑾岚被扫地出门或乱棍打死的模样了。 可一进门,场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不堪入目。 清瘦少年还是挺直背脊跪着,满身的冰冷之气。一旁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正是萧瑾岚不错,但她却是坦坦荡荡地跪在燕昭寒身旁,此时正对着牌位磕头。 “萧瑾岚!” 萧瑾元见她居然换了衣服,当即更是嚣张道:“你以为你换了衣服就可以逃过责罚了吗!在外男面前换衣服,不知羞耻!” 萧瑾岚回过身,像是瞧不见张氏和萧氏的脸色般,乖顺的行了个礼,才道:“元儿,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能污我清白呢?我不过是受祖父之意来给二皇子送晚饭而已,换什么衣服?” 萧瑾元气恼道:“我何时污你清白了?你方才全身湿透了,鬼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娘和二姑姑都会相信我的!” “元儿说的不无道理。何况……”张氏冷声道,“瑾岚,二皇子是老夫人罚的,便是要送晚饭,也不用你亲自来送!” 萧瑾岚微微低眸,敛去眼底的嘲讽,柔声说道:“母亲莫不是忘了,在二皇子初入太师府时,祖父就曾嘱咐过,我们万不可刻薄他,他做错了事,被祖母罚跪,岚儿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外面这么大的雨,这要是跪一晚,落下病根,祖父知晓了,我们又该如何交代?” “我亲自与父亲交代又有何妨,何须你来多此一举?你们孤男寡女藏在祠堂里,被元儿发现还抓他的爱宠,伤了他,是谁给你的胆子!”萧氏向来厌恶萧瑾岚,见她张口闭口地拿太师压人,生怕她花言巧语脱了罪,便忍不住开口堵她的话。 第4章 离开 萧瑾岚眼含冰霜,张了张嘴,张氏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冷声道:“你也不必张口闭口祖父如何如何,等父亲回来,若是责怪,母亲自会承担,实在不需要你来惺惺作态。不管你是否做了什么事,为了一个外人伤害胞弟,你还想辩解什么!” 萧瑾岚垂眸,萧瑾元脸上的伤是事实,张氏将萧瑾元养在膝下照顾多年,虽非亲生,但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就此揭过。 而那位二姑萧氏则更不必说了,自从落了一个孩子再难有孕后,便处处针对她,这大好的机会被她抓住,她定然不会轻易让她逃脱开。 她虽然可以继续周旋,但若再纠缠下去,闹到老夫人跟前,就算她能抽身,只怕燕昭寒也要受牵连。 瞧见萧瑾岚不说话,张氏当即冷笑一声:“来人啊,将……” “夫人可否听我一言?” 一直背对着他们默不作声的燕昭寒忽然开口,张氏和萧氏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浓浓的惊讶。 萧瑾岚也忍不住疑惑地看向燕昭寒。 “是我让人将四小姐请来的。”他语气平稳,漆黑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那只黑猫扑过来,我以为它要伤我,就抓住了它,期间不小心伤了小元公子。” 萧瑾岚皱起眉,又听他道:“这些年,我深受太师府庇佑,如今却伤了贵府公子,我难辞其咎,即刻便会搬离太师府,未免再给太师府添麻烦。” 说着,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另外,今日之事与四小姐无关,我与她也并无私情,我希望三夫人不要因此牵连无辜,为难四小姐。” 众人都不敢置信,几年来绞尽脑汁想尽办法都没法弄出去的人,此时竟然……如此突然…… 祠堂外天色阴沉得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细雨逐渐转成瓢泼大雨,浓雾与狂风混在雨中,逐渐将天边唯一一抹亮色遮住。 太师府书房中,一白发老人正在练字,得知燕昭寒离府的消息,握着笔的手微顿,头也没抬地问道:“理由呢?” 秦管家犹豫了一下,将燕昭寒的话如实转告:“说是已经及冠,实在不忍叨扰了。” 太师取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在上面写下一个“桓”字后,道:“听说,夫人罚他了?” 秦管家为太师磨墨,斟酌半晌才道:“是,不过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应当不是这个缘由……或许是为了四小姐?” 太师摇着头叹了口气,“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罢了……”他将那个写了“桓”字的纸拿起来,“走了也好,我也没别的可赠予他的,就将这个给他吧。” 燕昭寒收拾好行装,临走时,雨已经停了。 大雨过后的天色有种朦胧的感觉,空气清新,一两阵柔和的凉风吹过,拂起燕昭寒如墨的长发,偶然间撞进他长长羽睫下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的眼眸里,萧瑾岚便有一种被吸噬灵魂的错觉。 直到他错开目光,甩甩衣袖动身离开,萧瑾岚才恍惚回神,发现自己是失态。 “啧,你在做什么?舍不得?不如冲上去抱一抱?要不要我替你去球球祖母和娘,把你许配给这个质子怎么样?” “你……”萧瑾岚眼神骤冷,偏头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萧瑾元,沉声道:“我要嫁谁,需要你求?” 萧瑾元冷笑道:“怎么不需要?虽然燕昭寒是质子,但好歹也是个皇子,你只是个庶女,按理来说,是配不上人家的!哈哈哈哈!” 看着萧瑾元的那副嘴脸,萧瑾岚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与萧瑾元一母同胞,只可惜姨娘在生萧瑾元时难产而死,之后萧瑾元就被没有生育能力的嫡母张氏抱养膝下,寄名为嫡子。 前世她一叶障目,觉得分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为何自己是庶出,他却是嫡出。心中嫉妒的同时,又鄙夷这个弟弟的不学无术。 而今重生来走一遭,却发现他可笑又可怜。人还未长成,便被张氏骄纵成了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张氏刻意为之。 “哼,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萧瑾岚抿了抿唇,心中盘算着:不论如何,得先给这个傻小子一点教训,否则日后他时不时冒出来坏事,那她可是要冤死的。 打定主意后,第二日用过早饭,萧瑾岚便端了一盘糕点到后院,寻到正在看书的老太师。 老太师听萧瑾岚说起昨日下的大雨,他便想起昨日傍晚雨停后离开的燕昭寒。太师以为萧瑾岚要谈及燕昭寒,却没想到,萧瑾岚意在萧瑾元,没谈两句,就引到了萧瑾元养猫这件事上。 “哟,他还抱着那猫玩呢?”太师原先是靠在椅子上的,说这话时,他将书放下,坐了起来,“你祖母昨日还同我说,元哥儿被猫抓伤了,怎么你母亲还让他玩儿?” 闻言,萧瑾岚面露些许无奈之色,叹道:“元儿年岁还小,贪玩也是正常,母亲又想着二皇子已离府,昨日的意外当是不会发生了,她不想让元儿不高兴,便任他玩了。” 老太师轻轻点了点头,端详着这年仅十五的孙女,缓缓道:“你母亲疼宠元儿,也是能理解。其实,你也可以提醒提醒你母亲,若是有理有据,她也不会听不进去的。” 萧瑾岚乖顺地点头,柔声道:“孙女明白,所以岚儿想出了一个法子,想先问问祖父的意见,若是祖父也觉得不错,那母亲想来也不会反对了。” 太师一听这话,后知后觉自己被小孙女套住了,不由得来了些兴趣。 “说来听听。” …… “什么?”张氏原本在院中泡花茶,听到下人来报太师要将萧瑾元送去学院的消息,当场气得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这萧瑾岚什么意思?” 一旁的萧氏立刻问下人:“你可知她是怎么说的?” 那下人一五一十地道:“当时除了老太师和四小姐,只有秦管家在,只听秦管家同老夫人说,如今元少爷年岁渐长,却不通事理颇为任性,毕竟是个男子,不可一直养在深宅之中,不如送去书院教导,这对他的前程也是大有益处。” 第5章 修书 “什么秦管家!说,父亲什么时候要来插手后院之事了?还说元哥儿不通事理颇为任性?这句话定然是萧瑾岚那个小贱人说的!”张氏咬牙切齿地道,“她萧瑾岚算什么东西?区区庶女也敢来管我院里的事,她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不行,我要与父亲说去!” 萧氏赶忙拉住她:“三弟妹千万不可冲动啊!此事父亲已经发话,你此时去说又能怎样?不过是,徒惹父亲不快罢了!” 张氏愤怒地甩开她的手,道:“那我平白任那小贱人拿捏不成?她算个什么东西!” “莫慌莫慌,你何必与她一个庶女置气?”萧氏讪讪收回被甩开的手,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安慰道,“三弟马上就要回京了,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时,萧瑾岚从院外走了进来。萧氏见到她,抓住机会,便出言讥讽:“你很得意吧?” “二姑姑这话从何说起?”萧瑾岚露出无辜的神色,“啊,原来母亲和二姑姑已经知晓了,祖父还让我来知会一声,未曾想母亲的消息这般灵通。” 张氏胸中憋了一口气却又不能当面发作,只能冷冷道,“不过是个庶女而已,我奉劝你最好识相一点,若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只能自讨苦吃!” 萧瑾岚脸上招牌式的浅笑丝毫不变,萧氏看见她这幅样子就恨的牙痒痒,忍不住讽刺道:“你得意什么?三弟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个庶出的丫头敢管嫡母院中事,等着被三弟惩治吧!趁此多得意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萧瑾岚便忽然脸色一变,眼中露出慌乱的神色,没再和萧氏二人继续打太极,迅速转身离开了。 见此,张氏与萧氏见此,对视一眼,不由得同时笑出声扑哧一声笑起来。 “到底是个庶出的,上不得台面。” “胆小如鼠,她也只敢暗中搞些小动作了,三弟若是知道这庶女这么不安分,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而她们口中胆小如鼠的萧瑾岚离开院子后,却回忆起了前世的事。 她依稀仍然记得,前世的太师府之所以会在被安按上谋反之名后,便被短时间就被内连根拔起,满门数百人口在一日之内尽数入狱,并不仅仅是因为穆子安的算计。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皇帝早已将太师府视为眼中钉,。穆子安的刻意设计不过是顺应皇帝心意并以此邀功而已。 若她没有记错,前世皇帝对太师府的猜忌就是从这次此次自己父亲萧城从战场凯旋而归,归来受封将军开始的。 萧城是萧瑾岚的父亲,年少当年从军,投在当朝战功赫赫的东奇郡王永安郡王麾下,此战中二人一同深入敌营,为助郡王攻破敌军突出重围,萧城还因此身受重伤,差点无力回天。 永安前世,郡王为报救命之恩,便在班师回朝面见圣上时替萧城讨了一个军衔。 永安郡王本是一番好意,怎知却被当做是文武大臣勾结。 此后,太师府就成了帝王眼中一根碍眼的刺。 如今,既然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萧瑾岚必然不会她便要改变太师府的命运,决不能让前世灭门之祸重演。 而此劫的关键,就是不能让郡王再为自己的父亲请功了。 正当萧瑾岚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之时,忽见不远处急匆匆跑来的一个小小人影。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才不去那个什么狗屁书院读书呢!你们再敢瞎说我就让娘打死你们!” “小公子慎言啊!那可是皇家的书院!不能出言诋毁的!” 萧瑾岚趁他没发现自己,立刻往旁边躲了躲,看着萧瑾元满脸怒色地跑进院子,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 “小姐,这几日四爷都在家的。”翠竹小跑过来,禀报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咱们老爷三爷近日不是要回来了么,他专程留下来迎老三爷的!” 说完,她看见萧瑾岚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抬步走向举步走向迎面而来的四爷,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四叔,可用过早饭了?” 老四萧回今年二十有二,长相英俊,性情温和。年纪轻轻便任职钦天监,行事风格颇有老太师当年风范,深受当今器重,前途一片光明。 “用过了。”萧回对萧瑾岚突如其来的示好略感惊讶,“怎么了?” 萧瑾岚笑了笑道:“没怎么啊,路遇四叔便问声好。” 萧回瞧见她眼中的狡黠,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有何事,直说便说吧。” “四叔还真是了解我。”萧瑾岚眨了眨眼,颇显灵动可爱,“四叔答应我,我就说了。” 萧回见她这情态,忍俊不禁地道:“你这丫头,我若不答应,你就不说了?” “四叔取笑我!?”萧瑾岚哼了一声,正色道:“但我确实有事要求四叔。” 萧回挑眉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起来,道:“好,你说。” “四叔当是知晓元儿今日要去书院的,只是你也知道,元儿比较贪玩,十分抗拒去书院这件事,我知道四叔向来最会哄人,岚儿便斗胆来求四叔,希望四叔能送元儿去学院,只要送第一日,他去了之后,第二日也许就不抗拒了。” 萧回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便一口应了下来。 可才与萧瑾岚到了张氏的院前,就听见里面传来萧瑾元抓狂的声音:“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们闭嘴啊!” 萧回无奈摇了摇头,才欲举步进去,又听到萧瑾元他道:“烦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等爹爹当了大将军,我要把你们统统杀掉!” 萧回闻言,当即面色一变,忽然想起此次萧城便是大捷归京的,声势浩大,至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瑾岚见他脸色突变,脚步顿了顿后才僵木着脸踏步进去。 她微微低眸,掩去眼底的微光诡光。 是夜 太师府书房。 “父亲,有一事我未曾与您说,今日偶然间听到府中人提起,我才想起此事或许不容许我们忽视。” 老太师放下茶盏,拧起眉:“什么事情?” 萧回一脸严肃地道:“前些日子在宫中,我与同僚们一同占卜出一件奇事——太师府将出将星之才。此事当时我们只当戏事笑过一番便罢了。如今却恰逢三哥凯旋回京,如今外面又议论纷纷,说……三哥会获封军衔?连府中七岁稚儿都拿此来扬言夸耀……” 闻言,老太师心中警铃大作,抬眼看了眼秦管家,示意他过来磨墨。 “如你所言,圣上必然是也是知晓的。”老太师提笔道,“我太师府世代从文,万不可与武将扯上干系。老秦,磨墨。” 老太师一边写信,一边道:“待我修书一封提醒你三哥,明日你记得亲自去找你两个嫂嫂和姐姐,告诉他们要管好府中院内,不论是下人还是公子小姐,都要嘱咐谨言慎行,不可将太师府置于风波之下。” 第6章 归来 黎明时分天亮,清晨的阳光落在军营之上,为行军的身上增添几许暖意温暖之气。 萧城起身洗漱完毕,却见手下士兵呈上一封家书信,见竟是老太师的亲笔信,他不禁疑惑起来。 眼下已经快到京都了,按理说父亲不会不知晓,怎会突然传信。 确认这封信没藏暗器迷药后,萧城他才安心地打开,上面的内容却让他越读越困惑。 老太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有理有据地言明了许多事的利弊,总结下来便是,但总结来说就只有一句话——切不可借此功邀赏。 萧城颇感诧异,他凯旋而归要赏赐是应该的,皇上又岂会不满? 何况,他自己都还没收到封赏的消息,父亲他们怎就操心起来了? 正想着,一魁梧男子东奇郡王大步走进萧城的营帐,正是永安郡王。 进来:“萧城兄身体可还有碍?准备好了吗?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便能抵达京都了!” 萧城立刻迎上,道:“劳郡王挂心了,这些那些小伤早就好了,不碍事。” “萧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为救我受的伤!”郡王哈哈大笑:“你可是不知啊,此番入京陛下皇上大摆宴席,便是为了咱们庆功,萧城兄舍命相救,本王我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你放心!” 萧城想起刚读过信,得了老太师的提醒,不由此时便警惕起来:“王爷什么意思怎么?” “你此番出征,战功赫赫军功实在显赫,到陛下皇上论功行赏时,本王必然会向皇上讨个恩典!” 萧城闻言,想起父亲信中的告诫,连忙便道:“郡王好意大恩,末将心领了!末将我上战场本就是为报南越,所行,皆是救您也是分内之事,若是无郡王,此战能否大捷还两说呢,这恩典末将我是愧不敢当的。” 郡王一听这话,心情更是舒畅,但还是谦虚道:“乱讲,我南越诸多猛士,若无他们,本王我一人也难挡千军万马啊!” 萧城点点头,顺应着永安郡王他的话说下去,心中却愈发抗拒他的盛情,于是寻个由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三日后,太师府。 “娘——” 颇显尖利的哭声骤然响起,院中昏昏欲睡的鹦鹉被吓得一个激灵,有灵性般地扭头看了眼声音来源处。 只见一个衣服松松垮垮、紧皱着小脸的男孩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哭声之下仿佛憋着一股极重的怒气。 原本正在剪花的张氏闻声回头,当即脸色一变,连忙迎了上去。 “元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在书院里吗,谁欺负你了?” “我再也不要去了!”萧瑾元扑进张氏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腰,“娘,那儿简直就是地狱!他们都欺负我!全都欺负我!” 张氏本想开口问个清楚,萧瑾元却抢先一步开始哭诉在书院如何如何受苦,她听得心疼不已,连他是未经允许私逃出来的也不顾了,道:“这劳什子书院咱不去了!母亲在呢!你就在母亲院子里待着,我看谁敢逼你去那鬼地方!何况你父亲不日就要回来,待他授封将军,到时候谁也不能欺负你!” 萧瑾元狠狠地点了下头。 看着张氏去找嬷嬷们为自己忙活的背影,不禁想起在书院里那些富家子弟对自己的嘲笑戏弄,他便忍不住低声诅咒道:“书院里的狗杂们,等爹爹回来升了大官,我一定会要你们好看!还有萧瑾岚,我绝不会放过你!” “元儿想要怎么不放过我?”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少女悦耳的轻笑声。 萧瑾元下意识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察觉自己方才的心虚,登时羞恼地看向那款款踱步而来的萧瑾岚,“你将我害得这么惨,还敢来这?!” “我给母亲请安,为何不能来?”萧瑾岚笑眯眯地打量了下狼狈跳脚的萧瑾元,道,“倒是元儿,不是应该在宫中的书院吗?” “哼,你费尽心思害我被送去那鬼地方,我怎么能让你如愿?”说着,萧瑾元心中得意起来,“我就是被送去了也有法子回来,若是你,就只能被困在那个鬼地方,做个书呆子!” 萧瑾岚微微颔首,轻声“啊”了一下,道:“有理,那不如你再试着逃一次?” 说罢,眼神骤冷,高声道:“来人,将公子送回书院,若有疏怠,定不轻饶!” 话音一落,事先被翠竹喊来的几个家丁便立刻走向萧瑾元。 萧瑾元脸色大变,瞪向萧瑾岚:“你敢!”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眼含讥诮,“你说呢?” 萧瑾元后退几步,看着逐渐逼近的几个壮汉家丁,心中又惊又怒:“狗奴才,你们敢动我?她不过区区一介庶女,我可是尊贵的嫡子!你们居然听她的不听我的?!” 壮汉家丁恍若未闻地朝他走来,脚步未因威胁而有丝毫停顿。 他们之前都是在燕昭寒院中的,燕昭寒离开太师府后,萧瑾岚便向将这些人收入自己院中。 虽然他们是太师府买来的,但燕昭寒对待下人向来宽厚,多年相处下来,他们的心自然偏向燕昭寒,对于太师府其他人,可以说是毫无感情。既然被收到萧瑾岚院中,他们就老实地认定这一个主子。 而萧瑾岚听着萧瑾元张口闭口的嫡庶,眼神却阴沉了下去。 “你们这些狗奴才……娘——” 一个家丁将萧瑾元强行抱起来后,萧瑾元嘴里的怒骂瞬间变了调。 他疯狂挣扎起来,嘴里哇哇地哭闹,宛如三岁小儿。 张氏闻声赶来,一见这情形,立刻冲去要夺回萧瑾元。 “娘亲救救我!娘亲——”萧瑾元看见救星,噙着泪的双眼又亮起光芒。 当即有两个家丁上前,阻止了张氏的靠近。 张氏看着眼前两个高大的壮汉,气得整个人都差点晕过去,她伸出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向一旁面色淡漠的萧瑾岚:“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了!还有,你这是哪找来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你是要气死我吗!” 萧瑾岚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母亲知道元儿私逃出书院的事儿啊,我还以为元儿这是刚回来,还没见到母亲呢。为防母亲和家中诸位长辈担心,岚儿打算着人将元儿悄悄送回去。” 送回去?! 那怎么行! 第7章 送药 “你——”张氏咬牙切齿地盯着萧瑾岚道:“元儿年纪还小,他……” 萧瑾岚却不想听她瞎扯,直接打断道:“不论是母亲帮他逃出来的,还是他自己逃出来的,都是私逃之罪,母亲只因一时心疼便任他肆意妄为,可有想过此事若被书院掌事知晓上报陛下,到时不止母亲你会被问责,就连祖父也会被牵连。” 张氏顿时哑声,萧瑾元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察觉到张氏的情绪变化,当下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娘!娘你不要听她乱说!你一定要救孩儿啊!” “元哥儿,不要怕,我……”张氏猛地想起什么,恨恨地瞪向萧瑾岚,“你就一定要这么狠心么?他怎么说也是你弟弟!” 萧瑾岚面色不变:“母亲这是什么话,若是母亲实在不肯,那便去找祖父,由他来决定,总不失公允吧?” 找老太师?这怎么可能!若是让老太师知晓她要包庇私逃出学院的萧瑾元,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自己! 张氏咬牙切齿,却又实在没别的招了,只能转身哄萧瑾元:“元儿,你先乖乖回去,待你父亲回来,我定让他将你带出来。” 萧瑾元当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娘!娘!你不能放弃我啊!我不要回去!萧瑾岚!!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娘你不能让孩儿回那个鬼地方,你说了我在你这儿没人敢来的呜呜呜……” 任他如何哭闹挣扎,也挣不开家丁的钳制,更无法让家丁的步伐慢下来。 听着萧瑾元渐远的声音,萧瑾岚忽然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苦命的亲母子呢,而她就是那个拆散他们的恶人? 这一口一个娘,喊得可真是……亲热啊。 张氏瞧见萧瑾岚脸上若有似无的讥讽,胸中的怒火几乎压不住,恨不能立刻将她碎尸万段,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 三日后 “父亲回来了?” “是,这个时辰应当已经从太师书房出来,回房中歇息了吧。”竹兰瞧见自家小姐拿出前两日准备好的治疗腿疾的药物,有些困惑,只觉得这些时日的小姐有些奇怪,“小姐是要去找老爷吗?夫人这时应该也在。” “不碍事。” 而此时,刚听过老太师教诲的萧城才出太师的书房,就被请来听张氏的控诉,他心中感觉不到丝毫心疼,只觉得无比厌烦。 纵使疲惫不堪,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随后才道:“岚儿不敬你,确实不该。只不过她初衷却是好的,那可是皇家书院,元儿私逃之事若被揭发,往重了说就是我太师府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你平日纵着他也就罢了,此事怎还没岚儿看得明白?” 张氏未曾想自己说了一堆,竟是遭到一番数落,委屈道:“我也是心疼元儿嘛……” 萧城冷哼一声:“妇人之仁!我太师府的儿郎不求学富五车,但也不能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你此刻纵容他,无异于是害他!” “我……”张氏下意识要反驳,却又不敢真同他起争执,只得闭上嘴,恶狠狠地咽下这口气。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也不是气这个,只是岚姐儿到底与我不亲,她……”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两孩子都是归你管的,哪个亲哪个不亲,你自己也是有数,不必在我面前解释什么。”萧城不耐烦地打断,对她挥了挥手,“你也别再哭哭啼啼了,先下去吧,让我安静会儿。” 张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居然在赶她走?! 为什么? 因为萧瑾岚还是元哥儿? 萧瑾岚来到萧城房门口,才抬手欲敲门,恰好就撞见了打开门出来的张氏。 值得稀罕的是,张氏一个分明已年近四十的女人,此时却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眼眶泛红,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张氏迎面遇见萧瑾岚,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般径直离开。 萧瑾岚也没多关注她,只顺势走进房中,一眼便瞧见了案桌后低头翻阅书籍的萧城—— 他皮肤黝黑,脸部线条硬朗,剑眉下一双眼睛在不经意间微微眯起时,给人一种如冷刃般锋利冰凉的错觉。 前世萧瑾岚为了穆子安与他大声争执时,这双眼中无边的冷意令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她当时想,他一定恨死她了。 于是吵过后,她便从此断了与萧城的联系。直至他战死沙场英勇殉国的消息传来,她才再一次得知了他的情况——这个对南越国绝对忠诚的将士,为了保护南越军机秘事,被敌军残忍杀害,最终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此事令南越大为震动,这位令南越人人敬仰的将军生前事迹被编成了茶馆戏文里的故事,说书人将只言片语串成完整而圆满的情节,供活着的人赏玩取乐。 而现实中,故事里的将军已魂归九泉,青史无名,几年后甚至不大有人记得起他的真实姓名,连作为女儿的萧瑾岚最后想要去拜一拜,却也只是见到了一个长满荒草的衣冠冢而已。 “岚儿?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一道略带疑惑的低沉声线响起,将陷入回忆的萧瑾岚拉了回来。她回过神,对上萧城不解的目光,她悄悄稳稳了心神,坦然地走进去,将手中药盅放上他的案桌。 “父亲大人平安归来,岚儿心中欢喜。”萧瑾岚道,“曾偶然间听到母亲提起父亲腿曾受过伤,父亲在战场保家卫国,岚儿一介女流,也做不了什么,便为父亲准备了这调理腿疾的药物。” 她记得萧城前世因常年征战,腿部患有严重旧疾,于是得知他要回来后,她便立刻备下了这些东西。 萧城听到萧瑾岚的话,微微一愣,心中十分纳罕。他是个内敛之人,对家中子女小辈都鲜少亲近,元儿喜欢粘着他,他才多露几分笑容,而这女儿自小与他不亲近,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第8章 讨巧 萧瑾岚看出萧城的心思,当即便歪了歪头:“父亲怎么不夸我?平日里我瞧见元儿给母亲送一些东西,母亲都会夸他的。” 萧城闻言又是一愣,随后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原来是来讨夸的?” “哪有?我是关心父亲的。”萧瑾岚不开心般地道,“自从知晓父亲要回来,我便喊翠竹和竹兰一起备下这些,准备了好久呢,也没向祖母和母亲她们讨乖呀!” “那我夸夸你?” 话音一落,便见少女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双眼弯弯,亮晶晶的,似盛了满天星辰。 他一时有些愣神,仿佛透过这张少女稚嫩的脸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遗失在时光中、温婉娴雅的女子。 “以往我还以为你与你姨娘性子相似,都是安静温柔的,如今看来倒是差得很大。” 萧瑾岚低眉间眸光微闪,随后她又扬起脸一脸天真地凑上前。 “我不安静温柔吗?” 萧城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个小滑头,哪个安静温柔的人专程来讨夸的?” 萧瑾岚撅起嘴重重地哼了一声:“父亲好讨厌,我都说了不是了!” “好好好,岚儿说不是就不是。” 萧城眼含笑意地哄着女儿,以往怎么没发现,自己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呢? 不过嬉笑之后,他咳了两声,道:“我常年不在家,你要多与你母亲亲近,多关心关心她,她也定不会吝啬夸奖的。” 萧瑾岚闻言,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我知道的,只是前些日子我惹母亲不快,她与弟弟想来都没有消气,我已经打定主意过些日子当众向母亲道歉了。” “当众道歉倒也不必,你弟弟那件事我已经听四弟说过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元儿自幼在你母亲膝下长大,你母亲偏爱些也是正常,不过你是个懂事的,想来也不需我多说。” 萧瑾岚抿了抿唇,低下头:“当时瞧见元儿私自回来,我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萧城见她低着头乖顺的样子,倒是有了那温柔娴静的样子,不禁感叹道:“时间真快啊,眨眼间,你竟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颇似湘儿年轻时的模样……我初见她时,她年纪不大,遇事虽无有主见,但十分懂事。” 湘儿…… 这是萧瑾岚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生母的名字。 看着似乎陷入某种回忆的萧城,萧瑾岚忍不住想,他是在怀念她么? 可是为什么呢? 他对那个为他产子而送命的薄命女子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不是么? 当年他在产房外抱着刚出生的萧瑾元逗乐,听到下人来报他口中的“湘儿”去了时,只不过是淡了些喜色,轻轻颔首了下,轻描淡写地叹了句:“终究是她福薄了。” 当时未见多少伤感之色,如今又在感慨什么? 哦,或许是为了追忆当时年轻的自己。萧瑾岚冷漠地想。 …… “对了,你也快及笄了吧?”他的思绪不知何时回归,落在萧瑾岚的身上。 萧瑾岚乖顺应道:“是的。”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色中看不见月光,众人便拿出烛火来点亮前路。 太师府的前厅当中,却亮得不见一丝夜色的影子。 “可有去叫老爷?” 张氏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桌饭菜,心想着待会儿要如何示弱,以缓和与萧城的关系。 毕竟不谈萧瑾岚之事,她还希望萧城能将萧瑾元带出皇家书院呢。 “已经让丫头去叫了,老爷过来瞧见夫人亲手准备的饭菜,那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李嬷嬷含笑回答。 张氏闻言,掩唇笑了起来。 只不过着笑意在脸上停留得不久。 当她看到萧城带着萧瑾岚出现,说出“岚儿与我们一同用膳”这句话时,张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死死盯着萧瑾岚入座的背影,恨不能用目光在她背上戳出个洞来。 一旁的李嬷嬷生怕被萧城瞧出端倪,暗中拉了拉张氏的袖子,用眼神提醒她后,她才收敛脸上明显的不悦之色。 “这是,你亲手做的?” 萧城来时便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张氏亲自下厨之事,这会儿亲眼见到这一桌子精美的饭菜,还是有些惊讶,心中对她的不满顿时消了。 看见张氏迟迟不落座,不由得开口寻话说。 萧城主动开口,张氏脸上才露出笑容,她坐下来,道:“是,边塞艰苦,战场凶险,如今回来了,我亲手做些饭菜也算不得什么,老爷你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是不错,只不过这些事往后还是交给下人做吧。” 张氏瞧见他似乎没有执着于下午的事,更没有因此生气,不由得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萧瑾岚在他们二人都吃了第一口后,才动筷夹了一块肉。 只不过尝了一口后,她就僵住了,用余光瞥向萧城,见他面色淡漠,看不出情绪。 她便忍不住腹诽,看来父亲也不是个只会打仗的莽汉,这么难吃的都能嚼得面不改色。 张氏注意到萧瑾岚偷偷望向萧城的眼神,以为她是不满萧城对自己的好态度,便勾起唇角,道:“说起来岚儿也未曾吃过我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萧瑾岚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眸对上张氏得意挑衅的目光,心中啼笑皆非。 “母亲亲手做的,岚儿自然喜爱。” 张氏瞧见她面上柔柔的笑意,冷不丁想起几日前她将萧瑾元强送回书院时,脸上露出的笑容,顿时便觉可恶至极。 “喜欢就多吃些。”她面色僵硬地说完,又顿了顿,瞥了眼萧城,状似忧愁地叹道,“说起来,连岚儿都吃过我做的饭菜了,元哥儿却还没尝过呢。” 萧城面不改色,没有接话。 张氏见萧城没顺着自己的话开口,不死心地继续道:“老爷好不容易回来,本该一家人团聚的,可元哥儿却一个人在书院受苦。” 萧城却忽然皱起眉,责怪道:“慈母多败儿,在书院算是受苦吗?外头多少人想把孩子送进去,这莫大的荣耀怎么在你看来却是洪水猛兽?若不是你一直惯着他,他怎么敢不知天高地厚地逃学?” 第9章 及笄 张氏当着萧瑾岚和一屋子下人的面受了斥责,心中羞愤难当,却又没别的法子,只好闭嘴不语,低下头委屈地拿帕子擦拭眼角。 “你,哎……”萧城见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心软。 他看了眼一旁默默用饭的萧瑾岚,道,“我们有两个孩子,你也不要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元哥儿身上,多关心关心岚儿。” 张氏微愣,第一反应就是,这死丫头向他瞎告状了? “岚儿不是要行及笄之礼了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氏闻言,猛然想起萧瑾岚确实半月之后就要行及笄之礼了。 “这……” 萧城看向她:“怎么了?” “自然是准备了。” 萧城抿起唇,道:“那便好。” 末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勿要草率。” 张氏心中虽不满自己夫君这么萧瑾岚着想,听他补充的这句更是心中不满,但却还是强笑道:“只是有一件事难有定论,不知到岚姐儿的及笄之礼,是按照府里小姑子的来,还是按照三姑娘的来?毕竟嫡庶有别,再怎么精心准备,还是会有所差别的。” 萧城闻言脸色一沉,冷冷的道:“嫡女如何,庶女又如何?都是我萧城的儿女,该有的一分都不会少,你待人接物与那些夫人小姐往来时,切不可因嫡庶之分而待人有别。” 张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什么叫“都是我萧城的儿女,该有的一分都不会少”? “你可记下了?” 张氏强压下不满,咬牙道:“记下了。” 他们这边讨论着萧瑾岚的事,这边萧瑾岚本人的思绪却飘向了前世的及笄礼上,前世她的及笄礼虽不算隆重,但也算顺利完成了,只不过…… 中间出了些小插曲。 思及此,她目光扫向了对面的张氏,棕褐色的眼中闪过幽幽的光芒。 母亲,那份大礼,您这次还会送上么? 翌日一大早,张氏借着找萧氏协助她为女主操办及笄礼的由头,去了萧氏的院子。 萧氏起身来迎,瞧见她面色不是很好,又瞥见了她身后李嬷嬷的神情,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屋子的下人闻言,纷纷退了出去。 闲杂人等一离开,张氏就迫不及待道:“我院子里那个丫头真是成了精了,小小年纪,心眼比谁都多,二姐姐,我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萧氏一听是萧瑾岚,当即来了干劲,问道:“她又做什么蠢事了?” 张氏不停地绞着帕子,愤愤然道:“你是知道的呀,她先是去父亲那里耍手段,将元儿送到皇家书院。元儿虽不是我的亲身骨肉,可我膝下除了他再无子嗣,对他怎能不疼不爱?” 萧氏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这是自然,我与你都无法孕育子嗣,若我家那个也能有个小房,生下了儿子,我也是要养在膝下疼爱的,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张氏眼神微变,原本在口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不是你因着人家是赘婿,便各种欺压不准二姐夫纳妾么? 别说小房了,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肯给,哪儿来的儿子? 腹诽一番后,张氏轻咳一声,继续说着自己的事:“哎,对元哥儿我是实打实地疼到大的,他受了苦跑回来,我自然要帮衬,那庶出的丫头却要狠心将元儿送回去,拆散我们母子。如今又跑去我夫君面前惺惺作态,说得像是我亏待了她一样,害的夫君几次都同我生气,觉得我苛责了这个庶女!” 萧氏闻言,愤愤道:“实在太不像话了!弟妹,我能理解你。这死丫头就是专门来克我们太师府的!当年若不是她的命格与有孕在身的我相冲,我也不会失去那个孩子,从此都无法孕育子嗣!”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角逐渐变红,眼中盛满了仇恨。 她与张氏不同,她当初是怀过一个孩子的。 当时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为她有孕之事开怀不已。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孩儿出世之后的光景,也想过日后相夫教子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这一切,都被萧瑾岚这个小贱种给破坏了! 当算命老者摸着花白的胡子拧眉说出“命格相克,即便出世,幼子命亦休矣”时,她初闻此言又惊又怒,命人将那算命老头打了出去。 事后却又心惊胆战,老者虽未明说是何人与她腹中胎儿命格相克,但显而易见的,他所指的东南院子中住的便唯萧瑾岚一人。 于是她想方设法想将萧瑾岚送出去,送哪里都好,就是别在太师府中克她的孩子。 谁知老太师说什么都不应允,非要留下那贱种。 最后果然如老者所言,她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被那灾星贱种克死了。 不仅如此,还被诊出“伤及内里,再难有孕”的病症…… 每每想到此事,她都恨不能将那贱种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如今听到张氏的哭诉,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心中顿时愤怒不已。 “当初她克我孩儿,害我再难有孕,如今竟又这般欺你辱你……”她仿佛是自己受到了侮辱般,眼中的恨意比张氏还要强烈,“我此番非得给她个教训,好叫她明白什么是长幼尊卑!” 不过对方既然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她也乐见其成,立刻附和:“二姐姐说的正是!” 半月很快过去,一转眼便到了萧瑾岚及笄之日。 这日艳阳高照,照在所有来宾身上。院中花香四溢,引来无数小姐观赏。 太师府所有人都到场,无论心中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无一例外,面上都是露出笑容的。 “小姐,你在找哪位小姐么?”竹兰见萧瑾岚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起目光,似乎在搜寻什么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萧瑾岚把玩着自己胸前垂下的辫子,百无聊赖地开口:“你说,燕桓哥哥会来吗?” 竹兰闻言愣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燕桓哥哥”是谁。 而此时,翠竹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呢,快去换上礼服吧,要迟了!” 要开始了么?可他还没来呢…… 萧瑾岚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前还忍不住回头扫视了一圈。 没见到人,她死心地回去换上采衣采履,坐在东房内,听着外面奏起音乐,她便搓了搓自己白嫩的双手,吁了口气。 …… 第10章 礼物 及笄的流程萧瑾岚前世便已走过一遍,如今重来一次,她每一步都不慌不忙,淡定自若,没有一般女儿家及笄之时的紧张之感。 当赞者唱到“笄礼开始,请笄者出东房”时,她便稳步自如地走出东房,瞧见坐上位的张氏正望着下面,不用想也知道是在与萧氏对视,不知这二人在眼神交流些什么呢? 不过这样一来,估计前世的戏码还是会重演吧? 到了盥手环节,本应是由同年已行过及笄之礼、萧瑾岚的五姑姑来的。 谁知张氏竟然提前起身,接过了那盆水,亲自端去让萧瑾岚净手。 众人见此纷纷讶然。 “岚儿,来。” 那盆水才靠近,萧瑾岚就闻到水中隐约的桂花香。 还真是明目张胆呢。 萧瑾岚微微翘起唇角,如她所料——这盆水如前世一般被做了手脚,知道她对桂花粉过敏,便在里面掺杂了不少桂花粉…… 不知是张氏真就这么蠢,还是……。萧氏有意为之呢? 张氏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禁催促道:“岚儿磨蹭什么呢,快些净手,莫要误了吉时。” 她们一点也不担心被萧瑾岚察觉,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嫡母亲自端来让一个庶女净手,已然是莫大的恩赐。若她敢当众拆穿,只怕第二日太师府就要沦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了。 这死丫头当日既然能通过萧瑾元私逃一事掰扯成藐视皇室牵连老太师这样的罪名,那么今日这样明晃晃的局面,萧瑾岚不可能想不到。 她们二人兵行险招,就赌萧瑾岚为了太师府,没有胆子拆穿,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萧瑾岚看了眼面前难掩激动紧张之色的张氏,微微弯了下唇,坦然将手放入水中。 张氏当即脸都笑开了花。 又见她不急不缓地拿起一旁的白布,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张氏忍不住和萧氏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仿佛已经看见萧瑾岚出现红疹当众出丑了。 谁知,随着整个及笄仪式的完成,都未曾见萧瑾岚有半点异样,反而进退有宜谦逊有礼得恰到好处,惹来不少夫人太太的喜爱。 “二姐姐,你是不是放错了?”张氏笑容僵硬地问道。 萧氏本就脸色难看,如今又被质疑,下意识地就要张嘴骂人,回头看见张氏这张脸,那些怒骂的话才硬生生憋了回去,面色极臭地挤出三个字—— “不可能。” …… 待到笄仪式结束,宾客全都移至后堂大厅,萧瑾岚正欲转身回院,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匆匆赶来,她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府邸来迟的人,便转了脚步面向那人,正提起精力要来应付,冷不丁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他…… 少年一袭水色蓝衣,墨发尽数用白玉发冠高高束起,清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垂落的发尾轻扬,显出一丝出尘飘逸。他披着阳光赶来,素来隐于黑暗略显病态苍白的精致面容,此时在灿烂的光芒下,也呈现一种奇异的明媚之感。 萧瑾岚就这么愣在原地,痴痴然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及至他走到自己跟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她才回神,瞧见他似乎是被自己方才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禁心下有些想笑。 “你来得怎么这样迟?都已礼毕了。”萧瑾岚假意不悦地说道,“你如今来有什么用?” 燕昭寒面色不改,显然早已习惯她的刁难,因此避而不答,只淡淡地道:“临时有事需要处理。” 萧瑾岚见他对自己的不满没有丝毫反应,心下叹了口气。 “既知自己来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她换了一种语气,脸上也露出笑容,这话说出便有一种嗔怪的撒娇意味。 燕昭寒闻言,当下便移开了视线,他抬手掩唇轻咳一声:“梓奇。”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梓奇上前一步,将手中礼盒呈至萧瑾岚面前,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殿下送给四小姐的礼物。” 萧瑾岚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抬眸望向那偏过脸不肯看自己的少年,然后挑了挑眉接过礼盒,当面打开来。 ……。 礼盒中的首饰被狠狠摔在地上,霎时便破碎四散。 那身着吉服的美丽女子,摔了礼物犹不解气,还要伸出手指向他,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利变形:“我不稀罕你的礼物!” 面前送出礼物的少年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面颊上洒下一小片阴影,阴影笼罩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冲出牢笼。 他薄唇张了张,最终一言未发地拂袖离去。 逐渐有浓雾笼罩他的单薄背影,那被羞辱的少年便消失在朦胧大雾中,消失在时光的另一处。 那一幕犹如昨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而待朦胧迷雾消散,目光落到这再次到达手中的礼盒,她又有恍如隔世之感。 礼盒被掀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精美的金凤步摇。步摇上有极多的点缀,大多以纯金为主,精致的凤嘴中有四条流苏垂下,其上还缀有星星点点的蜜花色珠子。 一旁的翠竹见了这只花哨夸张的步摇,心中不满地想着:“这质子真是的,怎么在小姐及笄之日送这样的东西?看起来就重的要死,还这么多珠子,那凤头可真大……也太俗气了吧,小姐怎么戴得出去?” 而萧瑾岚见到这步摇,却有些忍俊不禁,心想,这人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致”。 燕昭寒余光瞥到她神色不明,不由得有些忐忑,面上却仍是一片疏离冷漠:“我来得匆忙,为防迟了,才在路上随意挑了一支,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梓奇闻言当即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主子,随后又恨铁不成钢地偏过头去,心中憋闷至极。 萧瑾岚眼中漾开点点笑意,故意问道:“我扔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你不……”燕昭寒下意识要开口说什么,最后憋了下去,作不在意状,说道,“当然不会,不过是路边随意挑选的罢了。” 第11章 误伤 萧瑾岚忍不住腹诽,这步摇虽然因过分花哨奢华而显得无比俗气,但这上面的金银珠玉也是实打实的真货,做工之精细,除了她最喜欢的麟饰楼,她想不出有第二家能做出这样的步摇。 麟饰楼在城东,离太师府十分远,若他不是专程赶去了麟饰楼买这步摇,应当也不会迟来。 萧瑾岚舔了一下嘴唇,看向他紧抿的唇线,这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口是心非呢?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扬起明媚的笑容,笑眯眯地道:“随意挑选的吗?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呀。” 燕昭寒闻言,终于忍不住偏头看向她,这一看,便撞进了少女满含笑意的眸中。 四目相对时,萧瑾岚笑意盈盈地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燕桓哥哥有心了。” 话音才落,燕昭寒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猛然侧过身不再看她,徒余如鼓的心跳声不停地响在心中。 他不禁心虚,担心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听到,却没看见少女清澈的棕色眼中潜藏在浅笑之下的复杂情绪。 “你喜欢便好……” 半晌,燕昭寒才开口,“我就先去给找老太师了,你先忙吧。” 萧瑾岚见他未看自己一眼就匆匆朝外走去,不禁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对了。” 少年清冷悦耳的声线传来,萧瑾岚抬起头,恰好见他回头,白玉般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笑意,“今日是你的及笄之日,往后便成人了,不再附属于任何人……要时时谨记这一点。” 萧瑾岚怔然,及至凉风吹进衣领,她冷得一个激灵,才回过神。 眼前却浮现前世她舍身相护穆子安,差点命丧黄泉的那夜,他风尘仆仆地抓着神医赶到岐江大营。 那双盛满森寒冷意的漆黑眼眸紧盯着当时奄奄一息的她,一字一顿地警告着,语气冰冷而危险—— “若非有神医在,今日便是你命丧黄泉之日,你早就成人了,不附属于任何人,谁也不值得你舍命。你须时时谨记这一点,否则,下次我不会再来。” “小姐,你怎么把这东西放这啊!” 萧瑾岚一回到房中,就命兰竹去端盆干净的水来,自己则直奔房中暗格所在之处,打开暗格,将其中一个精美的盒子拿出来,把方才燕昭寒送的步摇用帕子包起来放进盒子中。 翠竹见此登时忍不住开口制止:“这可是放姨娘留下的遗物的,怎么能……” 萧瑾岚却冷漠地打断,道:“能不能放,放哪,怎么放,都是我的事。” 说着,她冷眼看向那缩了缩脖子的翠竹,见她似乎搞不懂为何自己突然对她冷语相待,委屈又茫然。 “翠竹,你比兰竹的优势是什么?” 翠竹不知萧瑾岚此言何意,下意识道:“我对小姐更忠诚!” 萧瑾岚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这是我之前告诉你的吧?” 翠竹忐忑地应道:“是,小姐说更欢喜我,因为我比兰竹更忠心……。” “不错,我说一句话你便记住了。”萧瑾岚将盒子放入暗格之中,头也不回地道,“那我再教你一件事。” 翠竹立刻点头称是,还以为小姐又要说什么夸奖的话,怎知她竟然说道:“往后不论在哪,都不允许置喙主子的决定,这些话若是兰竹说的,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翠竹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丫头。” 翠竹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从她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给人一种冷然的感觉。 “是。” 恰好此时,竹兰端着一盆清水进来,萧瑾岚便不再管她,走上前,将手放入水中。 不消片刻,盆中原本清澈见底的净水逐渐变成暗红色的浑浊液体。 两个丫头见此都震惊地捂住嘴,又怒又怕:“这,这是什么?!” “这是毒?!”翠兰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向萧瑾岚。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盆暗红色的水,随后又看了看自己微微泛红的手,心中讥诮不已。 “这不是毒。” 前世在及笄之礼上,张氏同萧氏二人在净手时所用的那盆水上做手脚,想让她大庭广众地在及笄时出丑。同样的招数,前世的她中过一次就够了。 前些日子她也是被萧城提醒了,才记起自己的及笄之事,故而提前做了准备。 及笄当日,她在双手上涂抹了一种能隔绝桂花粉的透明药膏,避免肌肤直接与桂花粉接触。 此时这盆水中的暗红色,恰恰是这透明的凝固药物已溶于水中的证明。 说起来,这药膏还是燕昭寒留给她的。 只不过他一直没提,她也没机会知道。 萧瑾岚前世得知这玩意儿是燕昭寒专门搞来给她防止过敏的,还是在他回北昭之后。 “不要声张,将这水悄悄倒掉就是了。”萧瑾岚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湿润的手指,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下人请安而发出的一声声“夫人”。 她眼神微沉,示意刚端起水盆的竹兰放下水盆,竹兰才后退到翠竹身侧,张氏就推门而入。 “母亲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没能去迎接是岚儿的不是。” 萧瑾岚将她请进来,显得十分乖巧温顺。 张氏却狐疑地瞅着她,心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动了什么手脚,怎么会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瞅着瞅着,忽然瞥见她泛红的双手,当即双眼放光,“岚儿,你这手怎么红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哦,我方才在做一些护肤的药膏,刚刚在试验药性。”说着,她抬起自己泛红的手,“这是正常的反应,母亲不必担心。” 张氏却皱起眉:“护肤的药膏?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怎么不同我说?试验药性这种事,让下人来就是了。” 说着,走上前要拉起她的手仔细查看一番,萧瑾岚推拒着后退,两人拉扯间,却不知怎地竟退到了那盆水所在之处,一个不慎,那盆水果然尽数倒在了张氏身上。 张氏惊叫一声站起身,看见自己新喊绣娘赶制出来的新衣华服被红水浸湿,顿时气得抓狂。 “哎呀,母亲,我不是故意的……”萧瑾岚抓过一旁的抹布就要往她身上擦,看起来着急又害怕,像是十分担心张氏会重罚她。 第12章 祸起(上) 张氏见她凑上前来,当即后退几步,一方面是嫌弃那抹布,一边又担心萧瑾岚趁此机会对她动手脚,于是便离萧瑾岚远远地,连连摆手,留下一句“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抄写女戒十遍,不抄完不准起来”后,便慌乱地离开了。 盯着她离开渐远的背影,萧瑾岚脸上焦急的神色褪去,眼中闪过些许微光。 这凝固药物与桂花粉相融后,无色无味,十分不易被察觉,若是被人不小心碰到了,哪怕是寻常人,也会有过敏现象。但这东西看似厉害,实则只需用光林药膏擦拭一番,便会无事。 至于她这位母亲嘛…… “小姐,你有没有瞧见夫人方才的神色?不过是衣服湿了而已,怎么像是被烫水浇了一般。”竹兰送着张氏出去之后,便忍不住进来道,“奇怪。” 萧瑾岚微微一笑,道:“母亲体质特殊你又不是不知,想来是旧疾复发了。” 张氏每至春秋时分,都会有较为严重的过敏症状,一旦发作,都会让她见不了人,如今被这药性强烈的一盆水给浇了个透心凉…… 那可真是,少不了苦头吃了。 想到这儿,萧瑾岚忍不住浅笑,若是大夫来诊治,也只能说“是夫人自带的病根”。 总不能说是来她院中被淋湿了后染的风寒吧? 翠竹和竹兰两个丫头看着自家小姐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何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如萧瑾岚所料,当天夜里,张氏突然惊声呼叫,将原本昏昏欲睡的丫鬟嬷嬷们都吵醒。 随后便有丫头匆匆跑出去,不多时便拉回一个大夫。 那大夫原本在家中睡的正香,却被寂夜中忽然响起的剧烈拍门声惊醒,他不明所以地一边穿衣一边赶过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他惊得忙要抽回手,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 “张大夫,是我!” 那张大夫抬头,见到果然是熟人面孔,这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到她脸上的焦急之色,关切道:“橙月,这么晚了,你……” “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在太师府当差么!才被派去伺候我们夫人第一日,她就出事了,李嬷嬷派我出来叫大夫,我人生地不熟地也不知去哪找,自然便想起了你,张大夫,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张大夫被她的急切感染,立刻道:“好,我随你去,只不过你家夫人是何病症?我好拿上相应的药材,对症下药。” “来不及细说了,全拿上吧!” 张大夫闻言,便听话地全都装进药箱,背着两个大药箱随她赶到太师府。 那夫人的房中灯火通明,装饰华丽典雅,让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的张鸣心中有些忐忑,不过一转头对上橙月的目光,他深吸一口,镇定地走上前去隔着三层轻纱为她口中的夫人诊治。 期间他听到那轻纱之后的夫人强忍着身上的痛苦,问道:“怎么不是吴大夫?这位大夫我怎么从未见过。” 李嬷嬷闻言顿时将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橙月,橙月连忙道:“这,这是张大夫,他就在太师府对面的那条西街上,夫人事发突然,我担心来不及,才,才……” 李嬷嬷听不下去了,直接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说话都说不利索,在这丢人现眼什么?退下吧。” 橙月眼眶一红,低头应道:“是。” 张鸣趁着从药箱拿布包时,悄悄用余光看了眼橙月离开的背影。 “那丫头叫什么,怎么冒冒失失的,还让她去请大夫?”张氏忍不住瞪向李嬷嬷。 她已经疼得快要发疯,如今又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请来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大夫,她气得牙痒痒,但苦于痛得都没力气骂人,只能用眼神瞪她。 李嬷嬷心下一惊,连忙解释道:“都是老奴的错。那丫头叫橙月,方才太过匆忙了,我瞧她平日里做事还算机灵,才便让她去找大夫,却没说清楚是找吴大夫,那丫头想来也是担心夫人,才就近找了这个张大夫。” 张氏疼得直冒冷汗,但也没别的法子了,只目光扫向那层层轻纱那边的年轻大夫,道:“你行医多久了?” 张鸣闻言,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夫人,约莫三年了。” 李嬷嬷皱起眉,张氏也有些不满,才短短三年的后生,也配来给她医治?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倒也不必舍近求远,且先让他试试。 谁知,这年轻大夫诊治后,道:“夫人往日可是每到春秋时分就会有过敏症状?” “不错,怎么了?你快说说,我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奇怪的毒?” 张鸣闻言一愣,随后道:“夫人多虑了,夫人体质特殊,如今又处换季之时,有这症状是十分正常的现象,我为夫人开服药,以缓解疼痛之感,过几日应当就会没事了。” 张氏听闻此言却不喜反怒,尖声道:“不可能!我以往也不曾如此,顶多是起一些红疹罢了,但此时我可是全身都红肿了,奇痒无比,怎么可能是正常现象?!” 张鸣被突然发怒的张氏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又听到那原本该是雍容华贵的妇人恶狠狠地道:“分明是萧瑾岚那个小贱人害得我!你居然敢睁眼胡说,你说,是不是那个恶毒的贱人派你来的!” 张鸣慌乱地睁大了眼睛,才欲辩解,就听到她下令道:“来人,将这庸医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还有,去请吴大夫来!” 祸从天降,张鸣只觉得自己倒霉极了,被拖下去在夜风中按在地上打,才一板子,他就全身发麻,感觉双腿都不属于自己了。 张氏听着院外打板子的声音,仍不解气,咬牙切齿地道:“还有刚刚把这庸医找来的丫头,也赏她二十大板!” 李嬷嬷脸色一变:“夫人,那丫头是……” 张氏毫不客气地打断:“李嬷嬷,我知道那丫头是你的远方亲戚,只是你也不要心疼,她办砸了差事,便要受罚!” “……”李嬷嬷神情一僵,随后咬牙道,“是,受点教训,也好让她长长记性。” 张氏这才稍稍满意,开始安心地等着吴大夫的到来。 第13章 祸起(下) 吴大夫一直负责张氏的换季过敏病症,靠着为张氏调理身体赚了不少银子,便在城东买了个宅子,以往每每都是算着日子提前来的,如今这夜里突然要去把人找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待吴大夫到太师府,已经天亮了。 张氏疼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容易等到吴大夫,还以为痛苦就要结束。 怎知吴大夫前来诊治后,竟然得出与方才的“庸医”张鸣一模一样的结论。 “这怎么可能!”张氏不敢置信地吼道,“不可能!吴大夫,我素来最信任的便是你,你可不要胡言。昨日我去了那小贱人的住处,被泼了一身奇怪的红水,回来便开始痛痒,若说与她毫无干系,我绝不相信!” 而此时,门外走进一个窈窕身影。 她一身月白色纱裙配淡粉披帛,衬得原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加白皙,面容精致秀丽,棕褐色双眸清澈得恍如山涧溪流,清明澄澈。乌发如墨,头戴两支银簪,素净雅致,缓步而入,让人不禁以为是踏清露而来的花间仙子。 吴大夫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何处来的美人?除了老夫人的那位五姑娘,太师府何时来了这样标致的女子? “听闻母亲昨夜身子不适,连夜叫了大夫来看诊。”她面带柔柔微笑,语气温和,“不知如今可有大好了?” 张氏见到来人,眼神变得愤恨,又听闻此言,冷冷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么一大早赶来做什么?还想看你母亲的笑话不成?让你抄写的女戒抄好了吗?” 萧瑾岚面色不变,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道:“母亲说笑了。女儿自然是抄好的,不然也不敢出祠堂了。我将女戒亲自送来给母亲过目,路上得知母亲的情况,心中便十分担心。” 说罢,她看了眼兰竹,兰竹立刻会意,将准备好的草膏递给李嬷嬷。 “女儿知道母亲一直深受过皮肤病痛的困扰,特此带来这草膏,希望能为母亲缓解痛楚。” 李嬷嬷将信将疑地接过那草膏,呈到张氏面前。 张氏双目赤红地盯着这草膏,猛地一抬手将那草膏甩到地上,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直接走出层层掩盖遮挡着的轻纱。 “你个小毒妇,胆大包天,竟敢公然毒害嫡母!”她走到萧瑾岚面前,伸出手指向她,恨恨道:“来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翠兰和竹兰脸色齐齐一变,立刻张开双臂护在萧瑾岚周身,警惕地看向四周已然蠢蠢欲动要上前抓萧瑾岚的嬷嬷丫头们。 “你们两个死丫头,还不快滚开!”李嬷嬷斥责道,“敢违背夫人的命令,信不信将你们一并打死!” 兰竹不服气道:“夫人,我们两个丫头的贱命不算什么,但小姐一片孝心,您怎么能看也不看,就胡乱定罪呢!” 翠竹也咬牙道:“即便是小姐有什么错,好歹也是太师府正儿八经的女儿,怎么能是你说打死就打死的呢!” “反了反了!”张氏看向那几个犹豫着没动手的下人,只觉得心里的怒气盖过了身上的疼痛,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痒,但理智却被怒火疯狂燃烧,“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立刻便有人上前要将翠兰和兰竹拉开。还有几个不规矩地想要去动萧瑾岚。 萧瑾岚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冷眼看着面前暴跳如雷近乎失去理智的张氏,心中纳罕,这人究竟是被疼痛刺激得没了理智,还是本就如此愚蠢? 那吴大夫也被这全然无一丝贵妇形象的张氏给惊到了。见那仙子一样的美人温声软语地送来草膏以表孝心,而这做母亲的却突然如同疯妇一般要将人家打死,实在是…… 他忍不住心下反感,但在此处却又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就在此时,又有一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匆匆赶来,想来是早已知晓发生了何事,见到这混乱的场面,立刻走到张氏身旁,张口便道:“弟妹你莫气,实在是造孽,太师府竟然出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罢,转头看向萧瑾岚,道:“萧瑾岚,你身为一介庶女,竟敢谋害嫡母,即便是老夫人在此,也不会轻易饶了你。还不快跪下认罪,以求得你母亲的原谅,念你年幼无知,也好从轻发落。” 萧氏不像张氏,她明白没有实质性证据,张氏也没有大碍的话,单凭这样一个推测指责,根本不可能打死萧瑾岚。 别说老太师了,就是老夫人都不准。 她得知那大夫诊断不出张氏是被毒所害才疼痛一夜时,便知晓若想重罚萧瑾岚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但若能趁着混乱之际、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逼着萧瑾岚认罪,只要她一承认,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谋害嫡母的罪名,届时,萧瑾岚便是想甩,也甩不掉。 萧氏这边盘算得不错,但萧瑾岚却没能如她所想的那般失了冷静。 “认错?敢问二姑姑,我何罪之有?” 萧瑾岚不慌不忙地开口,眼底一片冷漠之色:“母亲因着在病中,胡言乱语疑心我,我也能理解。只不过二姑姑,您身为长辈,刚来就给岚儿扣这么一顶大帽子,丝毫不问缘由,不觉得太过草率了么?” 萧氏冷笑道:“我来时便已听下人说过了,自然明白发生了何事。既知我为长辈,那么长辈行事自然有长辈的道理,岂容你个小辈置喙?” 萧瑾岚轻扯唇角,转眸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吴大夫,“二姑姑说的正是。这样吧,大夫人也还在这,既然母亲疑心我拿来的草膏中有毒,那不妨请这位大夫验一验。” 张氏闻言,立刻道:“好!吴大夫,你去验验!” 吴大夫突然被点名,当即吓得放下了摸着胡子的手,转脸又对上萧氏含有警告的眼神,心中震惊。 这夫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他…… 第14章 登门(上) 萧瑾岚看见这二人的眼神交汇,心中微沉。 不过她既然敢说,就是察觉到方才那吴大夫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当看到吴大夫拿起那草膏时,她忽然开口道:“若是真有毒,那女儿也无颜苟活于世,定会向祖父自请死罪。” 吴大夫的手微微一顿,眼前又浮现少女初入房中时那恍如仙子般的模样。 屋内安静了下来,都在等着吴大夫查验的结果。 萧氏与张氏丝毫不担心,十分悠然地等着吴大夫说出那个她们心里的结果,然后逼萧瑾岚就范,即便不能将她彻底除去,也能重重罚她一次,以出前几日憋屈的恶气。 “哎……”吴大夫放下草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张氏二人期待的目光下,道,“夫人,这草膏无毒,并且其中还有十几种珍贵药材,对夫人治疗此症大有益处。” 说着,看向萧瑾岚,双眼微眯,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姐实在是有心了。” 翠兰与兰竹两个丫头当即松了一口气。 萧瑾岚对他回报以一笑,心中却有些恶寒他的眼神。 张氏闻言登时不敢置信,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无语。 萧氏却不肯轻易放过萧瑾岚,恨恨地瞪了眼那老大夫,继续说道:“吴大夫,你不会是验错了吧?” 吴大夫还来不及说什么,张氏却下意识道:“不会的,吴大夫专门调理我的病症多年,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萧氏被反驳,气得快要吐血,这个蠢货,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氏也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咬住下唇,后悔极了。 “那好,此事就此翻过。”萧氏咬牙道,“只不过岚姐儿,你平日月例比府里的其他小姐都要多么?若不然,是从何处取得如此珍贵的药物的?” 萧瑾岚心中冷笑,这是在暗指自己手脚不干净么? 张氏立刻附和道:“不错,岚儿,我知你一片孝心,但太师府家规甚严,对于这种败坏门风之事,是半点也容不得的!若是你不将草膏来历讲明,我这个做母亲的,用得也不安心。” 萧瑾岚闻言,才欲开口,就听到外面下人来报—— “老夫人来了”。 她微微侧身,见老夫人进门,便先无声地福身请安。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心中颇为满意。 而萧氏与张氏则沉浸在如何扳倒萧瑾岚的思绪中,见老夫人来了,一时竟记不起礼数。 “娘,太师府若有人犯了偷窃之罪,该如何惩治?”萧氏先发制人,直接开口。 老夫人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来时下人说岚姐儿意欲毒害嫡母,张氏的整个院子都鸡飞狗跳、不成体统,她才亲自前来走这一趟。 怎么忽然又有盗窃之罪了? 萧瑾岚上前一步,解释道:“都是岚儿的错,因着不愿见母亲每到春秋之际都饱受皮肤病痛折磨,故而用浅薄的医术研制了一个草膏,想为母亲缓解红疹之状。不曾想惹来母亲和二姑姑的误会。” 张氏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多言,只能在心中将萧瑾岚骂个狗血淋头。 萧氏抓住萧瑾岚的话口,道:“岚姐儿说这是自己研制的,我便信你。但其中的珍贵药材又是从何而来?” 萧瑾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药材是师傅离开太师府时遗留在药庐的。” 老夫人闻言,这才想起萧瑾岚曾拜于天下名医古月的门下。 古月乃为太师故友,早年来太师府时,看中了萧瑾岚在医术方面的天赋,便主动将其收于门下,传授医术。但不久后,古月名医就离开了太师府云游四方。 多年过去,她都快将此事给忘了,如今萧瑾岚提起,她才回想起来,这丫头确实会些医术,研制出草膏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老夫人正想着,又听到萧瑾岚道:“若祖母与二姑姑不信,大可差人前去药庐一看。” “不必了。”说完,老夫人转向张氏,淡淡道,“你身子不好,岚姐儿一片孝心,你好生收着就是,老老实实养病,不要胡思乱想,辜负小辈的一片心意。” 张氏心下不悦,却不敢多言。方才逐渐没有了痛感的背上,此时又火辣辣地疼起来。 萧氏见此,想要开口帮张氏说话,却对上了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她顿时将话头给憋了回去。 为什么连娘也帮着这个小贱人?难道她忘了当年就是这个小贱人害死我腹中孩儿的吗! 萧氏心中愤懑至极,忍不住有些怨恨自己的亲娘。 老夫人见事已了结,转身便走。踏出房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偏头看了眼张氏,提点道:“对了,岚姐儿怎么说也是城儿的女儿,我知你与她不亲厚,但她待你的一片孝心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之前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日后还需对她多上点心,毕竟就算是血亲骨肉,在面对母亲卧于病榻之时,行事也未必能比她妥帖。” 此言一出,张氏与萧氏二人同时被踩了痛脚,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嘭——” 待屋中人都离开后,张氏便开始撒气,将一旁的凳子狠狠踢翻,嘴里骂个不停。 萧氏见此,连忙上去劝慰,并承诺:“弟妹放心,这次且让她先逃过一劫,下次我必然要她好看!” 张氏却瞪向一旁的老大夫,怒道:“吴大夫!” 吴大夫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 第二日 质子府中。 “殿下,那几位都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燕昭寒头也没抬,只继续在桌案前写着未写完的信,待写完后,才放下笔,将那封信交给眼前来报的下属,道:“让金凛在三日内送回北昭。” 银华立刻应道:“是。” 收了信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燕昭寒也起身走出来,直奔前厅,却未曾想在去前厅的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斗笠垂下的轻纱遮住了上半身,亦能看出身形纤细,她立于正院中的一棵大树下,腰间玫色腰封坠下几条绣着柳叶的丝带,柔风拂过她的轻纱与衣袂,看起来清爽而明朗。 燕昭寒近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待走近,才确定真的是那个人。 而这一确定,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怎么会来? 第15章 登门(下) 那人似有所感,回过头,四目相对的刹那,燕昭寒明显地感觉到你斗笠轻纱之下的面上露出了明艳的笑容。 她举步朝他走来,每一步都似走在他的心上。 燕昭寒又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了。 “燕桓哥哥。”少女取下斗笠,眉眼弯起,满面笑意地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 燕昭寒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头上那支颇为花哨招摇的步摇。 没有得到回应,萧瑾岚也不恼,继续笑嘻嘻地道:“方才你府上的下人说去找你,未曾想他人还未回来,我便先遇见了你。” 燕昭寒见她越凑越近,于是刻意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又担心她继续口无遮拦,像之前几次那般语出轻佻地说什么缘分什么心有灵犀,便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来了?” “我啊……”萧瑾岚注意到他后退的脚步,便也没有继续靠近,只轻笑一声,将手中拎着的食盒举到他面前,“你专程赶来送了我及笄礼,我心中十分感激,便亲自下厨做了一些点心,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尝一尝?” 听她喊自己殿下,颇有几分揶揄在其中,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嘴上却满不在乎地开口:“不过是随意挑拣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没成想还真入了你的眼。” 说完,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眼她头戴自己送的那支步摇的模样,心中有些自得: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挑选的这支步摇与她十分相配,不枉我亲自跑去麟饰楼,挑选了好一阵。 萧瑾岚扬起脸,笑道:“我一贯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燕桓哥哥觉得好看么?” 燕昭寒闻言,正大光明地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十分冷酷地道:“丑。” 萧瑾岚:“……” 若不是为了与这支步摇相配,她也不会打扮得如此艳丽,比平日里都要艳俗几分。 丑么?那要不然她下次不戴这玩意儿了? 燕昭寒不知她心中腹诽不断,只觉得她最近像是转了性子一般,脾性比以往乖顺了不知多少。 正想着,忽然见她走向一旁的石桌,将食盒放在上面,取出里面的甜食递到燕昭寒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回礼,燕桓哥哥若是喜欢,那便当作谢你送的步摇了。” 哦,原来是为了不欠人情么? 燕昭寒神色冷淡地接过甜食,浅尝了一口。 萧瑾岚见此,喜笑颜开:“怎么样?好吃么?若是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做了给你送来。” 燕昭寒没将她最后一句话当真,在她无比期待的目光下,淡淡地道:“尚可。” 其实这糕点甜度适中,十分合他的口味。 只不过这话他却不可能说出口。 他回味着口中甜腻的香气,忍不住有些疑惑,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师府小姐,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的厨艺了? 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萧瑾岚听他说了句“尚可”后就再无他言,顿时有些无语:分明他最爱吃甜食,所以自己做糕点时才用了后厨大半罐糖,没想到就得到这两个字? 她记得前世为了让穆子安高兴,她可是苦练厨艺,所有尝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一句好吃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到,前世她嫁与燕桓后,仍旧心心念念着穆子安,练出好的厨艺后,竟从未为他洗手做过羹汤,哪怕一次。 燕昭寒发觉她神色变得低落,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让她失落,不禁别过脸,补充了句:“若这是你第一次下厨,能做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萧瑾岚闻言,知他有心试探自己,心中不由发笑,没有接话,只岔开话头,说道:“燕桓哥哥喜欢就好。” 她笑得可真好看,燕昭寒想,以往很少见她笑,如今她却时时对自己露出这样好看的笑容,仿佛一汪春水,将那些年的冷漠都融化了。 银华找了大半个质子府,没曾想要找的主子就在正厅前院,他有些崩溃,但看见自家主子正跟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子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又犹豫起来。 到底该不该上去呢?那几位可都在前厅等了好久了!我的主子啊!你怎么能见了美色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呢! 值得庆幸的是,他过来没多久,燕昭寒就注意到了他,也立刻想起了前厅的正事,不禁正色道:“此处离太师府有些距离,你出来也不久了,早些回去吧。” 萧瑾岚余光瞥了眼角落那边的银华,乖巧地应下:“好,那我先走了。” 想来他是有正事,前世的燕桓不是什么混吃等死毫无脑子的软弱质子,现在的燕昭寒自然也不可能是。 她戴上斗笠离开质子府,带着在府外候着的兰竹原路返回,却在经过一深巷时,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二姑夫? 萧瑾岚看见他神色匆忙地从深巷一户隐蔽的院落中走出,四处张望确认没有人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她忽然就想起前世在一月后祖母的寿宴上,她这位二姑父可是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将太师府搅得鸡犬不宁。 思及此,萧瑾岚缓缓勾唇,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兰竹,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兰竹立刻精神振奋,附耳过去听完萧瑾岚的吩咐,转身便去办差了。 萧瑾岚独身一人继续往太师府走去,途中却被一个侍卫拦下。 看见这侍卫,萧瑾岚眼前便浮现了前世自己凄惨死去,燕昭寒冒雨来开棺要将她带走,第一个冲过来阻止的便是此人——奇雷。 穆子安的得力手下。 萧瑾岚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四小姐,六殿下有请。” 萧瑾岚闻言,微扯唇角,道:“何处?” “不远,就在前方茶楼。” 萧瑾岚没有拒绝,随着他去了茶楼。 进了茶楼雅间,便看见一个身着紫袍,宽大袖袍上绣着鎏金花纹的颀长背影。 第16章 重见 听到有人进来,他转过身,手中折扇一开,脸上露出肆雅风流的笑意。 风度翩翩,俊雅不凡。 前世自己大概就是被他这幅样子给迷住了吧…… 毕竟燕昭寒虽然长得比他好,但周身阴郁冷漠的气质便足以让人退却。 而这人呢,逢人便是满面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又醉心诗文,儒雅风流,不贪恋争权逐利。 眼神深情款款,被那眼神看向的女子,怎能不心动呢? “岚儿,你总算来了,我还担心奇雷叫不来你呢。” 奇雷早已退出雅间,关上了门。萧瑾岚就站在门边,闻言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岚儿怎么不理我?”穆子安走到她面前,“我给你写的信可收到了?” 萧瑾岚却越过他,径自来到桌边坐下,淡淡道:“收到了。” 穆子安跟上她的脚步,来到她身侧坐下,见她面色颇显疏离冷漠,不禁道:“那你为何不给我回信?难道是因为我没去参加你的及笄礼,你生气了?” 萧瑾岚闻言敛下羽睫,掩去眼底无尽的讽刺。 她心中止不住地冷笑,只觉得此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他若是当日来了,只怕自己还要膈应好几日呢。 穆子安瞧见向来主动温柔的少女缄默不语,心中愈发肯定她是闹别扭了。 于是故作神秘地道:“也罢,你不愿说便不说,只不过我却有一样东西送你,你猜猜是什么?” 猜? 她可没兴趣。 不过让他一个人演独角戏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于是微微抬眸看向他,眼波微微流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是什么?” 穆子安微愣,只觉得她这神态与以往大不相同,隐隐有几分惑人,竟引得他有些心痒难耐。 半晌,他才回神,察觉到自己居然看萧瑾岚看得失神,不禁有些羞窘。 他调整心绪,拿出一个华贵的锦盒,颇为自得地道:“送你的及笄之礼,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萧瑾岚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嵌着金珠的玉镯。 见到这玉镯的那一刻,萧瑾岚先是微愣,随后前世汹涌的记忆冲上,令她眼中泛起强烈的恨意。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前世在女儿节上,那些人的指责与讥讽。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当初那个被狠狠羞辱、丢尽脸面的自己,看到了被穆子安几句哄骗就将委屈压下,继续愚蠢地倒贴的自己。 “岚儿?” 萧瑾岚从回忆中抽身,看见穆子安疑惑的眼神,便对他笑了笑,道:“这实在太美了,子安哥哥送我的礼物,素来是我最喜欢的,这次也不例外。” 穆子安方才看见她眼中不经意闪过的强烈情绪,还有些茫然,隐约觉得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似乎变了,如今见她露出以往一样的天真笑容,说出这样的话,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那当然,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最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呢?”穆子安笑着说道。 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对自己深信不疑。 萧瑾岚也笑了,心想,他也还是和以往一样,自以为是。 “三日后的女儿节,岚儿可愿与我一同游湖?” “这恐怕不行。”萧瑾岚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家中长辈已经有安排了,我当日会与家中姊妹一同游玩,只怕是不能陪你了。” 说完,为防他起疑,又补充了一句:“否则,若是旁人误会,那便不好了。” 穆子安笑道:“还是岚儿想的周到。”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认为这女子还是十分钟情于自己,连这都为自己想到了,倒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颇有意思。 比以前一个劲儿的贴上来不知进退,要讨喜多了。 而且她今日似乎比往常都要好看一些,是什么变了呢? 难道是她头上的那支步摇? 他仔细打量了眼那个步摇,随后又颇为嫌弃地移开目光。 也不好看啊…… 她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 看来以后自己还需多多提点她。 穆子安胡思乱想着,却怎么也想不透,总觉得今日的萧瑾岚要更吸引他的视线。 直到萧瑾岚起身告别时,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才恍然惊觉——是那份超然的淡漠气质。 想通了这一点,穆子安忽然来了兴致,心中开始盘算起来:“我要如何在女儿节好好表现一番,撕破她这淡漠的气质,让她露出倾心的神情呢?” “四小姐可算回来了,让老婆子我好等啊!” 萧瑾岚前脚踏进太师府,后脚就被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叫住了。 “林嬷嬷。”萧瑾岚回头道,“可是祖母有什么事么?” “过几日便是女儿节了,四小姐莫不是忘了?” 言罢,上下打量了下萧瑾岚的着装,道:“老夫人请了京城有名的陈裁缝,专门来为府中的小姐们量体裁衣。” 萧瑾岚恍然大悟,立刻笑道:“是我疏忽了,劳嬷嬷久等了。” 林嬷嬷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也不多说废话,便领着萧瑾岚前往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请陈裁缝来,便是为了让太师府各院的小姐挑选出中意的衣料,然后来用这衣料精心为小姐们制作衣服,让她们在女儿节上展露风采。 结果姑娘们早早到了,唯独萧瑾岚还没到,听几个丫头来报说她出府了。 老夫人不禁皱起眉,心中不满:这丫头才及笄几日,怎就瞎跑出去? 待三小姐萧瑾玥与五姑娘萧韵都挑选完了衣料,在一旁候着时,萧瑾岚才珊珊迟来。 “岚儿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微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选衣料。 只不过当看到萧瑾岚挑选了一匹质量下乘的素色布料时,老夫人那才舒展的眉又轻蹙起来。 而此时,萧瑾玥忽然出声讥讽,道:“你也还算有自知之明,不与嫡女相争。” 一旁的萧韵闻言,顿时蹙起了眉。 老夫人更加不满了。 这玥姐儿平日里都是乖巧可爱的,就算知她偶尔刁蛮,那也是无伤大雅的,今日对岚姐儿,怎么言辞如此刻薄? 不过萧瑾岚挑的那衣料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第17章 颜面 “岚姐儿,你另选一匹吧。”说着,声音微微扬起,道:“此次女儿节,你们出去,代表的是太师府,若有什么失礼之处,丢得亦是太师府的颜面,这点你们要时刻谨记在心。” 言罢,她顿了顿,道:“即便是庶女,亦是我太师府的庶女,不可过于寒酸,不然说出去倒显得太师府苛刻庶出,有失大家风范。” 萧瑾玥闻言,气鼓鼓地偏过头,似乎十分不满。 老夫人见此,眼神冷了下来,道:“无论嫡庶,都要时刻将太师府的颜面放在首位。” 萧瑾玥闻言心中一震,祖母这是在警告自己吗? 她愤愤地咬了下唇,瞪了萧瑾岚一眼,都怪她!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惹得祖母不满! 萧瑾岚对她仇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只乖顺地应着老夫人的话:“是。” 她一时失策,方才挑选这素色衣料是为了届时在女儿节上不露锋芒,却忘了这个盛会,出去她还是太师府的四小姐,行事也确实该顾着太师府。 萧韵忍不住偏眸看了眼那才及笄不久的少女,心中觉得诧异。 记忆中的萧瑾岚心高气傲颇为自满,虽然不至于像萧瑾玥这般愚蠢得不知进退,但…… 看着萧瑾岚又重新挑选了一匹华贵而不失身份的衣料交于裁缝,又瞧见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忍不住开口:“岚儿眼光真是好呢,方才我差点便选了这匹。” 萧瑾岚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般,笑道:“是么,那我和五姑姑真是心有灵犀呢。” 萧韵掩唇轻笑,正欲开口,却忽然注意到她头上的那个花哨俗气的步摇,眼中露出讥讽,不过一瞬,便消失了。 “岚儿头上这步摇是何处买来的,以前还从未见过呢。” 萧瑾岚微弯唇角,道:“这是前两日客人送的及笄礼,五姑姑觉得好看么?” 好看? 太过华丽逼人,以至有些媚俗,哪里能称得上一声好看? 萧韵心中嘲笑,面上却柔柔一笑:“岚儿生得美丽,这步摇自然也是与岚儿十分相衬的。不知是哪位夫人小姐送的?岚儿可要好好回礼感谢一番。” 萧瑾岚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道:“五姑姑提点的是,我今日便是去回礼感谢的,这才来迟了。” 老夫人听闻此言,含笑道:“这是应当的,做衣服可以缓些,回礼却不能迟,你做得很好。” 萧瑾岚笑意盈盈地应道:“是。” 老夫人见状,心下对这个四丫头的不免更加喜爱。 “你们如今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需要时时注意礼数,此次女儿节你们若能好好把握,得到一门好亲事,那便不算白准备了。” 三人纷纷应:“是”。 待老夫人走后,萧瑾玥就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才欲转身离开的萧瑾岚。 “我听说四妹妹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出去了,不知那位送礼的客人住在何处,竟这么远,你要回个礼要这么久?” 萧韵也停下脚步,她着实想知道,在女儿家及笄之时送这样的东西,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身品味就差,亏得萧瑾岚还戴着出门了。 萧瑾岚状似不经意地扫了萧韵一眼,莞尔道:“三姐姐这么想知道,不妨猜一猜?” 萧瑾玥柳眉一竖,才要发作,萧瑾岚却转脸对萧韵道:“五姑姑喜欢这个步摇么?” 萧韵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道:“当然不……” 待她惊觉自己将心中想法说出口时,当即止住声音,想重新开口,萧瑾岚却微微一笑:“也对,五姑姑喜欢的自然是顶好的。” 萧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十分奇怪,回到自己院中还忍不住想这件事,于是派自己的贴身丫头去打听萧瑾岚及笄当日究竟都有哪些人私下送过她礼。 而待丫头打听回来,说出送这步摇之人时,萧韵美丽的脸骤然变得惨白。 女儿节当日,天气正好,柳絮微扬,柔和的阳光混入充满暖意的春风中,随着其落在临湖而建的翩云阁之上,竟似九重宫阙般,吸引在场所有视线。 翩云阁前陆陆续续有马车停住,萧瑾玥自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感受到周围众人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自得之色,扫视一圈后没见到自己想见之人,便偏头命贴身侍婢彩儿去打听六皇子是否到了。 在她之后,一辆与这些华丽马车相比颇显寒酸的马车缓缓驶来,众人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哪个府邸的?” “这未免有些寒碜了吧?” 正在几人窃窃私语时,便见那马车帘子被一双白嫩的玉手掀开,露出一张淡然美丽的面容。 那女子柳眉下一双棕褐色的眼眸中盛进彩色阳光,微光划过,便似眼波流转,光芒潋滟,引得人难以移开目光。 一袭紫色长裙衬得原本美丽的面容更加白皙精致,她缓缓走下马车,面色淡漠,举手投足尽是优雅。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哪个府邸的姑娘?” “天下居然有这样标致的人儿……” “仙子下凡,不过如此了……!” 萧瑾岚下来后,又有一女子下来,那女子身着陈裁缝亲手制作的蓝色华服,本来五官也是生得美丽,只不过有萧瑾岚珠玉在前,便显得不是那么惊艳了。 “这是,太师府的萧韵小姐?” “太师府的?那为何乘坐如此寒酸的……” 话没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 “这还用说?难道你不认识?这可不是太师府老太太嫡出的。” 他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韵本就因着自己乘坐的马车与萧瑾玥相差甚大,心中卑怯,故而本应是自己先出来的,却让萧瑾岚先出去。 就是想让萧瑾岚吸引目光后,她再出去。心中本就紧张敏感,又听见这声讽刺之笑,不由得咬了咬下唇,攥紧手中的帕子。 “那方才下来的女子,也是太师府的?” “想来也是个庶出的,不然也不会与人同乘一辆了。” 第18章 嘲笑 萧韵忍不住看向前方的萧瑾岚,却见她一脸坦然地迈步走向翩云阁,淡然自若,丝毫不受旁人目光的干扰。 她正讶然间,又听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这气度风范,说是嫡出,想来也无人不信吧”。 萧韵:“……” 她加快脚步走进翩云阁,扫视了一圈后,越过萧瑾岚,径自朝萧瑾玥所在之处走去。 原本在门口等她,此时却被留在原地独自一人的萧瑾岚:“……” 淡淡扫了眼萧韵的背影,哦,这么容易就生气了么? 收回目光,才欲举步走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男音:“哟,这不是太师府那位眼高于顶的四小姐么?” 这声线干净爽朗,本应是悦耳的,却含着讽刺,无端令人反感。 萧瑾岚回头望去,便见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朝自己走来。他模样生得好看,本也可以称得上是俊朗少年郎,只是脸上满面的嘲讽之色,生生将这份俊朗给破坏了。 她微弯下唇,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不是对这少年,而是对少年身旁那身形高挑之人。 那高挑之人对早已不动声色地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瞧见她对自己扬起笑容,便悄然移开目光。 没有得到回应,萧瑾岚也不恼,只待二人走近,才俯身行礼,举止优雅,不卑不亢。 燕昭寒微微垂眸,见她今日打扮得颇为精致,不由得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透露些许冷意。 他在看自己么? 萧瑾岚抬起头,穿过缕缕阳光视线交汇,二人皆是微愣。 清风徐徐而过,耳前几缕碎发微扬,四目相望,一时无言。 那少年见萧瑾岚神色冷然,不禁想起前些时候燕昭寒搬出太师府之事,又记起以往经常听人提起这位四小姐平日里在太师府可没少刁难欺辱燕昭寒,登时气上心头。 见她落单被排斥在外,便冷笑着出言讽刺:“四小姐平日里不是前呼后拥极受欢迎么,怎么这会儿一人在外头?” 萧瑾岚抬眼瞥了他一眼,轻扯唇角:“还真是劳小侯爷了,这么关心我。” 这少年郎,若她没记错,应当是名唤顾颂——安远侯府的嫡次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尊贵,自小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是个刺头儿,称霸京都,一般世家子弟可是无人敢惹。 然而…… 这样一个人,却只与燕桓交好,甚至依照她前世的印象,这顾颂对燕桓可谓是,言听计从。 真是奇了。 顾颂在京都,除了几个身份高贵的皇子王爷,还真没人敢给他下脸子。这会儿听萧瑾岚区区一个庶女,竟敢反讽自己,不禁怒从心起,愤怒道:“谁关心你了!呸!像你这等欺软怕硬之辈,我根本不屑多看一眼!” 萧瑾岚微微一笑:“小侯爷真会说笑,不屑多看一眼,却专程上来慰问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顾颂闻言,当即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谁,谁慰问你了!我那是,那是……”来嘲笑你的! 可看着她面上的盈盈笑意,他便不可思议,激动地舌头打结,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女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萧瑾岚双眼微弯,这顾小侯爷还真是……傻的可爱。 “是什么?”她笑眯眯地道。 顾颂气结,细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你管是什么!我来慰问你?别自作多情了,你这个心肠歹毒……” 他脑中搜罗一圈的恶毒之词才要脱口而出,就被一声轻咳打断。 脸上的怒意在这一声无比熟悉的轻咳之声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顾颂忍不住偏头看向那轻咳之人,却只见他漆黑深沉的眼眸落在那笑得颇为恶劣的女子身上,待那女子看向他,他又移开视线,清冷的声线因语气冷淡显得有些冰冷:“时间不早了,该入场了。” 旁人不知,一直与他交好的顾颂却是知晓,他这语气明显是不高兴时才会有的。 不过也是,以前在太师府他就一直受此恶毒女子的刁难,如今再见,自然不愿与她有过多纠缠。 他只顾着为他出气,不曾想到这一层。 顾颂老老实实反思了一顿后,重新看向萧瑾岚,冷哼一声:“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说罢,转身追上了已迈步向翩云阁中走去的燕昭寒。 萧瑾岚看着燕昭寒的背影,眼光微转,才欲跟上,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哗然。 剧烈的马蹄声逐渐逼近,萧瑾岚不由得回头朝声源望去。 长街尘土被马蹄震起,扬在风中旋转,有女子明亮的声音响起:“让开——” 一匹黑马自远街疾来,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退避让道,甚至有不少惊慌退避而摔倒在地的。 一时间,长街之上,可谓是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那名女子却恍若未见般,她手握缰绳,红衣如火,肆意张扬地策马而来。 有人见此,忍不住发出惊呼—— “丞相府里的女魔头又出来了!” “她竟然也来参加女儿节!” 女子的面容愈发清晰,脸上明媚张扬无疑是天之骄女独有的神情。 一袭如火红衣,肌肤雪白,凌厉双眸之上的眉毛不似寻常女儿的柳叶弯眉,更显英气逼人。 萧瑾岚还记得她当年面对天子仍眼底矜傲不灭、不惧天颜的神情,如此骄傲明媚的女子,却在前世遭丞相府继夫人所害,被强迫嫁给了暴戾之名满城皆知的四皇子为妾。 当时穆子安与她讲述此事,她还道此女子或许几年后便会如同其他后宅妇人一般无二了。怎知她入府不久后,宁折不弯,难堪忍受欺辱而自杀。 那被丞相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嫡长女,那骄傲若火、明烈灿烂的女子,性子竟是如此刚烈,在面对灰暗余生时,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一生了结。 豆蔻年华,正是青春好岁月,而那一抹明亮的身影,却消失于漆黑寒冷的夜色中。 炽热的生命,终结在那个茫茫飞雪、冰冷寂静的冬夜里…… …… 第19章 虚情 萧瑾岚初得此消息时,心中难免悲凉,还对穆子安感叹道:“堂堂丞相嫡长女,却是落得如此下场,这皇室还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穆子安却轻笑着握起她的手,轻揉着,语气温然:“岚儿何必忧心,你不是叶小姐,我更不是四哥,即便皇室中危险重重,我亦会拼死护你周全。” 彼时她被这一番真挚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遇到这样一个人,便是为他去死,也是值了。 可如今看来,却是讽刺至极。 那个亲口说出要护她周全的男人,在权力面前,毫无犹豫地亲手将她送上死路。 如今想来,她与叶蔚蓝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过都是被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而已…… 叶蔚蓝不堪折辱毅然自裁,而她却是……被蠢死的…… 如此看来,她甚至不如叶蔚蓝。 …… “傻了么?” 一道毫不客气的女声响起,将萧瑾岚的思绪拉回。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萧瑾岚跟前,白皙的下巴微扬,眼含审视。 她见萧瑾岚回神看向自己,便再次倨傲地开口,道:“好狗不挡道。” 萧瑾岚眼光微转,没有立即依言让开。 叶蔚蓝有些恼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旁人见此,纷纷私语起来,只觉得这小姐可真倒霉,竟然正面撞上了女魔头。 …… “六殿下!” 一道紧张又夹杂兴奋的女声自身后响起,穆子安闻言身形一顿,回过身,见一身着鹅黄华服的少女正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 自己回头后,她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近乎是快跑般走近,道:“六殿下,好、好久不见!” 穆子安觉得此女子颇为眼熟,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见她眼中难掩的爱慕之色,他便也勾起唇角,风流一笑:“确实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萧瑾玥兴奋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激动之余却还尚存理智,只轻声羞涩道:“我很好!只是许久不见六殿下去樱花阁作诗……” 穆子安闻言,展开折扇轻笑道:“近来是有些忙,这不,忙完便来凑一凑这女儿节的热闹。” 萧瑾玥微愣,随后心中一喜,六殿下这话的意思,是专程为自己才来的么? 穆子安见眼前少女低头浅笑,脸上显出浅浅红晕,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冷色,给奇雷使了个眼色,奇雷立刻会意,上前道:“主子,景王妃还在等您呢。” 萧瑾玥脸色微变,抬头就见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心中不满,那狗奴才真是不识相,没看到她在和六殿下说话吗? 纵然心中再不快,却只能忍下去,她咬了咬下唇,放柔语气,善解人意道:“既然是王妃有事要找殿下,殿下就快去吧,还是玥儿不懂事,耽误了殿下的事。” 穆子安无视她眼中的不舍,笑道:“那我便先走了,玥小姐可快些入座,待会儿我还能瞧见你呢。” 说完,也不再管她因自己这一句话而露出的喜色,领着奇雷转身便走。 待走远后,出声询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如此主动?我瞧着也有些眼熟。” 奇雷回答道:“是太师府的嫡出三小姐,殿下不记得了么?三月前您还让下人去置办了一套名贵的首饰,命属下将其中的金钗送与那位小姐作为及笄礼,剩下的玉镯则由您前几日亲自送给了萧四小姐。” 穆子安闻言,略微挑了挑眉,语气不明:“哦……太师府嫡出的,是那个啊……我差点忘了。” 片刻后,他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岚儿可到了?仔细看看她与哪些人一道的。” 奇雷:“是。” …… “玥儿在看什么?” 萧韵的声音突然响起,将痴痴望着穆子安消失之处发呆的萧瑾玥吓了一跳,她回过头,见是萧韵,不由得暴露本性,语气不善地道:“五姑姑竟还管起我来了?” 萧韵脸色微僵,随后又露出笑容,柔声道:“玥儿想来是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出门在外,母亲曾叮嘱过,我们还是要坐在一块儿较好。” 因着方才穆子安的离开,萧瑾玥心中本就不快,此时萧韵又撞上来,她便毫不客气地道:“你不必拿祖母的话来压我,你想跟便跟着,总之,我是不可能只同你们这些庶出一起的。” 说罢,直接越过她朝那些世家小姐走去。 萧韵脸色发白,盯着萧瑾玥的背影,眼底一片阴鹜。 不过是攀附六皇子而已,人家也不见得搭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方才隐于暗处看得分明,那位六皇子对萧瑾玥突然出现的茫然与之后交谈的敷衍,她都尽收眼底,不过是伪装出来的虚情而已,也就这个蠢货看不出来了。 若非是命好,哪轮得到你嚣张? 此时,翩云阁外 萧瑾岚对其他人的议论之声充耳不闻,只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叶姑娘,好久不见。” 叶蔚蓝微愣,随后皱起眉冷哼道:“什么好久不见,我们很熟吗?快给本小姐让路!” 萧瑾岚轻笑着低了下一头,抬步走近她,迎上她狐疑警惕的目光,道:“听闻叶姑娘刚结束禁闭,此时太过张扬实在不算明智之举,否则我若是多嘴去丞相那里告告状,您又要被关在府中了。” 叶蔚蓝霎时瞪大了眼睛:“你敢!” 萧瑾岚轻描淡写地开口:“我不敢,但叶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屡次被罚关禁闭?看见你的,可不止我一人。” 叶蔚蓝心下微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不少人在对指指点点,见自己望去,那些人便躲闪目光,压低声音。 叶蔚蓝心中气结,收回目光又看见萧瑾岚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好咬牙忍下这口气。 冷冷地后退一步,与萧瑾岚拉开距离。 她方才是在提醒自己行事不要太过免得惹人非议么? 叶蔚蓝冷冷睨了她一眼,脚下转了方向绕过她,走向翩云阁。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萧瑾岚的声音:“叶姑娘!” 第20章 同行 叶蔚蓝闻言,没有回头,脚步却顿住了。 萧瑾岚赶上来,笑盈盈地道:“叶姑娘可愿与我一道进去?” 叶蔚蓝顿时蹙起眉头,不满道:“你是觉得我同你一样无人相伴吗?” 萧瑾岚闻言,并不着急反驳,只露出浅笑看着她。 而叶蔚蓝话说出口后,便有些后悔,她于京中确实没什么合得来的好友……。 可看见面前但笑不语的萧瑾岚,她就心中憋气,忍不住望向四周,用眼神示意周围的那些姑娘小姐们走过来同自己一道。 人群中,众女子接触到叶蔚蓝的目光,顿时受到惊吓般后退几步,匆匆偏过头,不再看她。 叶蔚蓝:“……” 咬了咬牙,却又不敢看萧瑾岚的目光,只怕看见她眼里的嘲笑之色。 “本小姐不稀罕!”她重重地冷哼道。 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瑾岚见她恼羞成怒,立刻便追了上去,拦在她身前,看向她的眼睛,真诚地道:“叶姑娘身份高贵,又惹人喜爱,怎会无人相伴?是我无人相陪,特来邀叶姑娘一同入场。” 叶蔚蓝猛然撞进她棕褐色澄澈的眸中,那清澈如小溪般的眼里干净得毫无一丝杂质,满满的真心实意,让人几乎不会生出怀疑的念头。 叶蔚蓝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抬脚继续朝翩云阁走去,只是唇角却悄然勾起,脸上流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先行了两步后,发现萧瑾岚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催促道:“还不快跟上来吗?” 萧瑾岚微愣,随后哑然失笑:原来京都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女魔头“这性情竟是如此率真可爱,而且这口是心非的劲儿,和某人怎么就那么像呢? 萧瑾岚忍不住笑出声,注意到叶蔚蓝不满的脸色,连忙敛了笑容跟上去。 翩云阁中,不少公子小姐都已到达。有些寻一处落座,有些则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攀谈,放眼过去,一派平和热闹之象。 正当他们其乐融融之时,忽见一红衣人影大步而入,神色倨傲地扫视了一圈场内众人。 原本纷扰嘈杂的声音忽然消失,场内几乎是在瞬间寂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红衣女子身上,心中诧异不已:这女魔头不是不久前才被丞相关禁闭了吗?怎么又出来了!还来女儿节?哪家不长眼的敢娶她? 正当众人惊异时,又见一紫衣女子小跑而入,众人不禁惊艳地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一袭浅紫衣裙,裙摆绣着鎏金花型,用重紫层层晕开,外披淡紫披帛,随着走动轻扬,显出飘逸之感,好似仙子下凡,步步踩尘,却步步生莲。 她白皙俏丽的脸上显出稍许倦色,乌发上戴着的流苏摇晃,衬得她明眸皓齿,单纯澄澈。两颊因着追赶叶蔚蓝的步伐而微微泛起薄红,嘴微微张着,有些气喘。 “这是……” “哪家的佳人,我竟从没印象?” “不知啊……这京都有名的美人我都知晓一二,未曾想还有被遗漏的……” “韩彰兄可有意愿结识?若是没有,小弟就……” “一边去!” 燕昭寒:“……” 听着周围世家公子不加掩饰的私语,他那漆黑的瞳孔中不见一丝亮光,紧盯着进来的紫衣女子,精致棱唇缓缓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等等我可行?”萧瑾岚累得蹙起眉,自然而然地朝叶蔚蓝走去,“你脚步怎么这样快?你也没比我高多少呀。” 叶蔚蓝瞥了她一眼,忍不住鄙夷,眼底却满是愉悦之色:“我若是与你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姑娘一样,还骑什么马?” 萧瑾岚闻言,深觉有理,含笑道:“那看来我需要多出去走走了。” 她这身体确实不行,前世为了帮穆子安,也是花了苦功夫才把身体的反应程度和承受能力练上去。 而如今的自己,还没有练过。 “走走?”叶蔚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下次你出来便找我,我带你去练。照你这脚步,便是走上个十年八年也没用。” 萧瑾岚方才的“走走”不过是口中之词,叶蔚蓝却真以为她是打算靠走走来提高身体素质。 萧瑾岚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好。” 众公子本是打算等那紫衣女子再走进来些,便去上前攀谈两句,谁知那天仙似的美人竟然朝“女魔头”走去,两人说说笑笑,竟是十分要好的模样,不禁熄了交谈的心思。 萧瑾玥忍不住回头与萧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萧瑾岚怎么同叶蔚蓝这样行事出格的人走到一起去了? 而且看两人有说有笑,似乎已经熟识了? 正惊诧着,便有一位姑姑前来含笑道:“诸位小姐可以进宴厅中入座了。” 后庭柳叶飞旋,有修长人影长身玉立于其侧,狭长的丹凤眸中幽光微闪,散发着莫测的气息。 “哦?她与叶姑娘一道入了宴厅?” 他似笑非笑,眼中却盛满冰冷之色。 奇雷低头应道:“是,所以厅中闺阁女子都无一靠近她们二人。” 穆子安微甩宽袖,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平静无澜的湖面。 他没有说话,眉头却拧了起来。 这叶蔚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岚儿怎么同她走到一处了?那接下来他的计划…… “还没到男子进宴厅的时候么?” “是,不过快了,如今众世家公子都在厅外聚着。” 而此时,已入宴厅内的小姐们见到叶蔚蓝进来,都往旁边退了几步。 她们有意识的退避使气氛有些尴尬,叶蔚蓝却浑然不觉,安然自若地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随后抬眸看见跟上来却站着的萧瑾岚,不由得出声道:“坐这里。” 她是真觉察不到,还是已全然不在乎了? 萧瑾岚看着她视其他人如无物的举动,不禁有些好奇。 听到她的催促,正要婉拒,此时,身后却传来一道颇显尖利的女声。 “现在的女儿节,真是什么人都能参加了?” 她眸光微闪,安然落座,随后才朝声源望去。 第21章 挑衅 只见一身着蓝紫华服,头戴金钗步摇、满身贵气的少女踱步而来。流苏坠下,衬得少女细白脸蛋更加可爱,只是面上嚣张跋扈的神情硬生生将这份可爱讨喜压了下去,让人不禁退却。 “见过五公主!” 所有人纷纷对来人行礼,心中却有些战战兢兢。 五公主与这女魔头素来不合,两人又都不是个会退让的性子,到时若发生了什么冲突,只怕到时受牵连的,又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叶蔚蓝看见那五公主,脸色一变,手下意识地就摸到腰间软鞭,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 她不满地瞪向制止自己的萧瑾岚,却见她面色淡漠,眼中却是鲜有的认真之色。 叶蔚蓝猛地回想起她之前的告诫,忍下这口气,目光移向一旁,不再理会。 五公主已经做好叶蔚蓝发飙的准备,口中的说辞都已准备好,未曾想她并未如想象中的发怒,反而将目光移开,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惊讶不已,又看见她身旁的萧瑾岚,不禁冷笑道:“老话说的不错,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可这话出口,却并未激起二人情绪。 叶蔚蓝并没有如五公主想象中的发作,在萧瑾岚凑于她耳边说句了什么话之后,竟将她逗得笑了起来。 五公主怒火中烧,眼中含恨,这二人竟敢无视自己?! 她还欲说什么,身旁侍女忽然轻轻提醒道:“公主,旁边人都看着呢,咱们还是算了吧,教训她们总有机会的。” 五公主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众人目光,她不禁咬了下唇,瞪向萧瑾岚二人。 不行,若是这二人不理会自己…… 那自己方才的行为在这她们眼中岂不成了跳梁小丑?! 思及此,她不由怒火横生,一把推开劝诫的侍女。 萧瑾玥见状,连忙上前。 “五公主息怒!” 五公主名唤穆欣恬,在宫中极受宠爱,因此养成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萧瑾玥得以与她交好,还是托了自己嫡亲姐姐萧瑾瑶的福。 萧瑾瑶在宫中位及昭仪,依附于穆欣恬的生母淑妃,自然得穆欣恬好语相待。 对于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萧瑾玥,她也不吝啬照顾。 不过此时她在盛怒之下,见萧瑾玥想要阻拦自己,当即就想冲她发火,谁知她附耳过来,轻声开口,道:“公主不必生气,她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待会儿必然是自讨苦吃。” 穆欣恬瞥了她一眼,见她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不由得道:“也是,区区庶女,我且看着她等会儿在女儿节的活动中如何丢脸!” 萧瑾玥勾起唇,转向萧瑾岚,略带警告道:“四妹妹可还记得出来前祖母是如何叮嘱的?你出来代表的可是太师府,莫要在这种场合丢人现眼。” 而此时,已到了男子入宴厅的时刻。 世家公子乃至年轻皇子纷纷入场,一进来,就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顾颂见此,不由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微微偏身同旁边那比自己微高之人叹道:“哎,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是硝烟不断。” 虽然是叹着气说的,但语气中的兴奋却难以遮掩,很明显是一副看戏的做派。 而他身旁的燕昭寒视线从一进来就落在叶蔚蓝身旁的紫衣女子身上,此时听到顾颂的话,眼底神色又冷了几分。 顾颂没有感觉到他的异样,反而举步走向萧瑾岚二人,眸光不屑地扫了眼萧瑾岚,随后对叶蔚蓝轻笑道:“真是许久不见了叶小姐,这丞相也真是的,动不动禁足这个家法可不好,京都这些日子没有叶小姐,都少了几分热闹了。” 萧瑾岚轻轻瞥了眼叶蔚蓝,眼底眸色冷了几分,这小侯爷果然如印象中一样,口无遮拦。 而叶蔚蓝听了这话,却面露疑惑地偏过头,道:“你有听见狗叫声吗?” 众人:“???” 顾颂:“???” 萧瑾岚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叶蔚蓝叹了口气,道:“你居然没听见么?也不知是哪家的看门狗没关好,跑出来乱吠,扰得我耳根子疼。你说,这该怎么呢?” “噗嗤——” 席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被顾颂恶狠狠地眼光一瞪,他立刻捂嘴低下头,不敢再发出声响。 “小侯爷知道有什么法子吗?” 叶蔚蓝笑得颇为恶劣,顾颂耳根泛红,却不能反驳什么。 若是他发作,岂不是相当于承认自己她口中乱吠的狗了么? 可若让他这么憋回去,他又办不到。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他忍着没反驳,她居然还得寸进尺地问自己?! 叶蔚蓝瞧见他死死憋着怒气,濒临爆发的模样,就心情大好。 而此时,屏风外款步而来一雍容高贵的女子,众人见到她,纷纷行礼——“参见景王妃。” “诸位不必多礼,来者皆是客,随意尽兴便是了。” 说完,她直接越过一旁的燕昭寒,直接走向顾颂,打趣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脸红成这样,莫不是我这准备的茶点不合胃口,想与我理论理论?” 顾颂脸色一僵,对景王妃道:“没有没有,景王妃多虑了,这儿的茶点正合我意。” 景王妃扫了眼萧瑾岚,目光落在叶蔚蓝身上,笑眯眯地道:“那原来是有话要与叶小姐相谈,倒是我不识趣了。” 顾颂面色瞬间红得能滴血,叶蔚蓝听到此言也坐不住了:“王妃说什么呢,这可不能乱讲!” 顾颂连忙附和:“就是啊!” 景王妃见此掩唇笑了起来:“哦,我见小侯爷迟迟不入席,还道是……” 窘迫与尴尬一起涌上心头,顾颂只好道:“我正打算入席!” 说罢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景王妃笑了几声,没再说什么,只转身让众人都入座。 作为此次女儿节的筹备者,景王妃早已将席间座位按照身份高低进行了安排,萧瑾玥跟着穆欣恬于前排落座,一直跟在萧瑾玥身后的萧韵见状,自觉得往后一排入座。 萧瑾岚见此,转身往后排走去,谁知却被拉住了手腕。 第22章 邀请 萧瑾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蔚蓝不由分说地拉到了前排。 “你坐我旁边,方才就说了,怎么还往后排走?” 她理所当然的口气让萧瑾岚一噎,而旁边的萧瑾玥见状,当即便开口:“萧瑾岚,你懂不懂规矩?叶小姐身份尊贵,你一个庶女岂配与她并坐?” 叶蔚蓝闻言,当即冷眼扫了过去,抢在萧瑾岚之前开口:“本小姐让她坐的,你有异议?” 萧瑾玥没想到叶蔚蓝居然会为她出头,脸色微僵,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怎么会呢?只是萧瑾岚她的身份实在不配与叶小姐您并坐,这……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再怎么着,也比你与皇家公主同坐要有礼数多了吧? 萧瑾岚才张嘴,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叶蔚蓝冷冷道:“本小姐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萧瑾玥顿时脸色煞白,转头求助般地看向穆欣恬,穆欣恬冷哼一声,不满地望向叶蔚蓝,才要出言教训,却冷不防对上景王妃淡漠而略含警告的眼神,她便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哑声,心中的怒火也暂时消失不见。 萧瑾玥见此,只好愤愤地忍下来。 真没用,连个叶蔚蓝都收拾不了,亏还是个公主! 心中骂着总是不解气的,她又用眼神狠狠剜了萧瑾岚一眼,萧瑾岚接触到她的目光,正要扬个笑脸气一气她,忽瞥见她发间的金钗,不禁微愣,想起前几日穆子安送自己的玉镯,眼中闪过一丝微讽,随后神色淡然地收回视线。 看来穆子安还是如前世一样…… 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改变呢?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人。 前世她不知晓他的真面目,被他甜言蜜语堆砌的虚情假意所蒙蔽,收到他送的玉镯还十分欣喜地在女儿节戴出来,哪知却被发现与萧瑾玥头上所戴金钗是一副。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便被指责偷盗嫡姐首饰。 “果然是个庶女,尽是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太师府竟是差这些首饰么?” “人家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理解呢?若是理解了,岂不也成了她这样的人?” “许是妄想效仿嫡女?” “东施效颦罢了!” 诸如此类讽刺之言声声入耳,萧瑾岚百口莫辩,当众被羞辱得丢尽了脸面,羞愤欲死。 事后穆子安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是萧瑾玥强行把金钗要走的,看在那是自己嫡姐的份上,无奈之下才将金钗舍去。 她信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定然在心中嘲笑过她无数次了吧? 如今想来,穆子安应该是将一套首饰一分为二,一个月前将金钗送给萧瑾玥,一个月后又将玉镯送与自己,真是打的好算盘。 萧瑾岚陷入回忆中,眼底的冰寒之色便浓重起来。 她思绪飘忽着逐渐回笼,眼神才重新聚焦,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那眼底不见一丝光芒,深幽莫测。 不知他注意自己多久了。 萧瑾岚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大方地颔首,对他浅浅一笑。 燕昭寒见她回过神后,在一瞬间收起所有的情绪,化作浅淡的笑意,仿佛重重伪装,隔绝了外界的所有,不禁眼眸微暗。 萧瑾岚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便扬起唇,无声地对他说了句话,瞧见他似乎读懂自己的唇语,故作淡漠地移开视线,耳根却隐隐染上薄薄的红色,她脸上的笑容便扩大。 燕昭寒余光仍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却又无可奈何。 而且她方才说的那句,若是自己没有看错,应该是——“我被欺负了,燕桓哥哥帮我报仇可好?” 真是个惹事精。 心中如此想着,唇角却不自觉得勾起一抹弧度。 萧瑾岚见他被哄好了,不禁低下头,有些心惊。 往后还要多注意点情绪收敛,方才也不知他察觉出什么没? 不过是他还好,若是被旁人察觉了,那可不是什么妙事。 …… 萧瑾岚与燕昭寒各怀心思,却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人将他们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那人死死盯着萧瑾岚面上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旭日逐渐高挂在万里无云的正空,已是午后,宴席结束,景王妃缓缓走上前,笑着宣布女儿节的娱乐活动正式开始。 不少人嬉笑着捧场询问今年飞花令如何安排。 “想玩飞花令啊?自然是可以。” 景王妃笑着起身,看向那喊得最热烈的几个世家公子,“只不过,此次女儿节既然让我来一手操办,你们也是知晓我的性子,想玩飞花令,可不如往年那般容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不敢置信地叹了起来。 “此次我专程喊我家王爷召集他手下门客,一同想出几个好玩的。众位需要参加了这些活动,获得名花,手持名花之人才能玩飞花令。”景王妃微笑着扫视在场众人脸上的神情,道:“闺中小姐比投壶,而诸位公子们则需比试射箭,小姐的名花需由观赛的公子赠予方才作数,同理,公子们所得的名花也需由小姐们所赠。” “什么?那好友相赠便不作数了么?只能由男子赠予的才作数?”有一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 景王妃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道:“不错。” 有公子哥半抱怨半打趣似的开口:“王妃这可是为难我们啊,我们平日里哪能见到小姐,她们也不认识我们,待会儿小姐们怎么肯将名花予我们呢?怕不是都给了风流倜傥的皇子殿下咯!” 景王妃闻言,掩唇轻笑:“这都是姑娘们的意愿,能不能得到名花,还得看你的本事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虽然嘴上抱怨,但心中却更是期待着一展身手,毕竟这次,只能是由对面异性来赠,看得不就是实力么? 他们仍旧记得,去年摘得头筹之人,便是如今蒙受圣恩的昭仪娘娘。 这昭仪娘娘出自太师府,乃为大房嫡长女,本身虽然确实优秀,但能引得当今圣上青睐,被迎入宫中,予母家增辉,靠的便是在女儿节上大放异彩,才能有如今的恩宠尽享。 第23章 风波 故而,不少未出阁的女子都指望在女儿节上好好表现一番,以谋得一门好亲事。 而那些还未定亲事的公子哥们,也想在女儿节上大展身手,说不定就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对自己倾心了呢? 即便没有,也能借此崭露头角,让上面的人都看到他们的实力,以博得赏识,谋个好前程。 顾颂听到这个新规则,有些跃跃欲试,心下已经开始想,到时候他会不会得名花最多的那一个? 自顾自地激动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群闺阁女儿的身上,又开始纠结起来:到时候我手中的名花要赠予谁呢? “你说,我待会儿名花给哪个姑娘好啊?”顾颂嘴里话问着燕昭寒,目光却还是在女子中搜寻着,“是给投中最多的,还是给最美的?” 燕昭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顾颂也没指望这么无聊的问题能得到他的回应,继续自语道:“不过万一最美的恰好投中最多,那可真是两全其美啊。” “嘶……可为何我觉得这些姑娘都生得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美的……”他摸了摸下巴,声音微微扬起,“你觉得哪个好看?” 一旁的公子听闻此言,下意识地就答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叶小姐身旁的那位太师府小姐……” 话音才落,顾颂与燕昭寒齐齐转过脸看向他,他也疑惑地扭过脸,看见这二人,脸色一变。 结结巴巴地开口:“顾……顾小侯爷……” 顾颂皱起眉,没有说话,他便心下更慌,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我方才听到小侯爷发问,无人回应,还以为,还以为是在问我……我……” 顾颂听着他慌里慌张的解释,忍不住瞥了眼燕昭寒,用眼神道:“你看,你总是不理回我,现在叫人误会了。” 燕昭寒抿了抿唇,淡淡移开目光,清冷眼中淡漠的情绪仿佛九天下凡的仙人,对俗世凡尘之事没有丝毫兴趣。 顾颂无奈地收回目光,看向这公子,道:“你方才说,萧瑾岚好看?” 那公子有些犹豫,不知这小霸王是喜是怒,只担心他一个不满意就蛮不讲理起来,那到时候吃亏的可是自己。 “这倒不是我说,是其他公子一块讨论出来的。”他斟酌着用词,艰难道,“今日那萧四小姐出现是极为惊艳的,大伙当时都在赞叹,虽然诸位小姐都各有千秋,但……” “哦。”顾颂冷冷打断,“可我不觉得她好看。” 公子:“……。” 他噎了一下,随后讪讪笑道:“是,顾小侯爷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 顾颂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那公子立刻转过身去,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心中暗骂自己方才为何要多嘴,真是倒霉! 随后瞥了眼顾颂身旁那神色淡漠的高挑少年,不禁想到,这顾小侯爷待人接物向来只按心意来,混不吝的性子只在皇上面前才会有所收敛,这样一个人,为何偏偏对这质子这般容忍? 哦,对了,也不知那萧四小姐何处得罪了顾小侯爷,居然被记仇上了……那待会儿是不是要提醒一下想要将名花投予萧四小姐的那几个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此处。 而另一边,闺阁女儿都已聚到一处,走上前去挑选投壶所用箭矢。 萧瑾岚瞥见箭矢旁用以投票之用的名花,不由得想到前世她来凑女儿节的热闹,也参与了投壶,只不过身手不好,一支箭矢都未曾投中,她都已经做好没有一支名花的准备,不曾想还得到了一支。 名花相赠是匿名投掷,萧瑾岚当时收到名花欣喜不已,事后穆子安又来安慰自己,她便认为那名花是穆子安所赠,还在心中默默开心了许久。 如今看着那名花,她忽然有些怀疑,穆子安当真想得到在那种情况下,赠名花给自己这个一支箭矢也未曾投中之人么? 她忍不住偏头看向不远处面色冷然的燕昭寒。 会是他么? 萧瑾岚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待到轮到她挑选箭矢时,她抬手从花筐中抽出一支名花,暗暗做了个记号,随后心情颇好地看了眼燕昭寒。 燕昭寒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 烈日当空,光线游移,叶蔚蓝挑了支箭矢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身想看看萧瑾岚选的怎么样了,却发现萧瑾岚的目光似乎并不在箭矢上,反而更加关注花筐中的名花,她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 “你做什么呢?” 萧瑾岚摸了摸手中已经做好记号的名花,笑意盈盈地抬眸,满脸无辜之色。 叶蔚蓝见状,不禁有些无语:“选好了么?” 萧瑾岚将手中名花扬在她面前,笑道:“选好了这个,箭矢还未选呢,嗯……我来看看。” 叶蔚蓝眼角微抽,看着她慢吞吞地开始选箭矢,便觉得有些崩溃。 她在做什么,当这是在逛街吗?要挑选个好看的? 叶蔚蓝不耐烦地把她拉过来,将自己的箭矢塞到她手中,开口道:“与其这会儿在这挑挑选选,还不如一会儿好好表现,真正有能力之人,自有名花无数。” 萧瑾岚低头看着手中箭矢,心中顿时有暖流划过,不禁笑眯眯地道:“叶姑娘说的正是,那我就不客气地手下了,岚儿这边先谢过了,你挑的箭矢,定然是最好的。” 叶蔚蓝闻言,顿时有些得意地想笑,却又硬生生憋住了,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不过一支箭矢而已,何必言谢?大惊小怪。” 说罢,骄傲地转身,留给萧瑾岚一个高傲的背影。 萧瑾岚不禁失笑,只觉得她虽心直口快,却格外可爱,她十分喜欢。 只不过…… 萧瑾岚看着她骄傲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前世女儿节上的场景,彼时叶蔚蓝箭无虚发,屡投屡中,但却因着嚣张可怕的声名在外,个性又张扬跋扈,到头来,竟是无一人赠花予她。 当时叶蔚蓝怒极,当场将手中箭矢折断,愤而离席。 第24章 丢脸? 如今的话…… 她正想着,忽然瞥见燕昭寒缓缓走来,她立刻笑盈盈地迎上去:“来挑名花么?那么多人都在,轮到你还不知要到何时呢,喏……” 萧瑾岚将手中做好标记的名花递给他,“我已经帮你拿好了。” 燕昭寒抿了抿唇,伸出修长的玉骨手接过那支名花,正欲道谢,又听得她含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我还真是心有……” 燕昭寒忍不住佯咳打断。 萧瑾岚瞧见他的神色,讪讪住口。 好吧,也许是她的措词不够新颖特别,这句“心有灵犀”确实说过不下一遍,难怪他不想听了。 萧瑾岚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也不知哪家女子能吸引燕桓哥哥的目光,夺得你的名花呢?” 燕昭寒闻言,微微蹙起眉,没有接话。 …… 而此时,翩云阁的前院一片如茵草地上正热闹着,众小姐们正聚在一处,准备开始投壶。 叶蔚蓝率先走出来,在众人目光之下,淡定自如地将手中箭矢全部投入壶中,无一掉落。 “不愧是丞相府的嫡长女……” 顾颂正惊讶于叶蔚蓝的准头,看见她骄傲地抬起洁白的下巴,眼中满是明媚傲然之色,像一团炽热的焰火。 他眼中不禁闪过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惊艳之色,忽听身侧的公子哥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由得瞪过去:“你说什么?” 那公子哥知晓这顾小侯爷与“女魔头”素来不合,不禁暗骂自己嘴欠,赔笑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叶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岚儿拜服。” 萧瑾岚见叶蔚蓝回来,扬起笑容称赞道。 叶蔚蓝觉得她这幅模样颇为狗腿,内心却十分受用:“你倒是会夸人。” 萧瑾岚眉眼弯弯:“我可不轻易夸人。” 叶蔚蓝闻言笑着偏过头,道:“算你有眼光。” 言毕,待快轮到萧瑾岚时,忍不住出言道:“你要好好发挥,可别丢我的脸。” 萧瑾岚对她笑了笑,随后淡然上场。 众人看见她步履稳健,淡定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屏息凝神,心道莫非此女的准头与叶小姐一般好么? 萧瑾岚微微调整了一下手势,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下将箭矢投了出去—— 没中! 再来一次—— 又是没中! 接下来每一次,竟然都是完美地避过壶口,竟然达成了一次未中的历史成绩。 在场众人纷纷讥笑起来,连景王妃脸色也有些尴尬。 这太师府的四姑娘,怎么以前没摸过箭矢么? 居然一次未中! 萧瑾玥忍不住偏头看向穆欣恬,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浓浓的嘲讽。 方才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还以为这个庶女多厉害呢。 原来只是虚张声势。 不过若是几次未中那倒还好,居然一次未中…… 简直丢尽了太师府的脸! 萧瑾岚投完后,似乎并没有因为一次未中而觉得羞愧,反而如投之前一样面色淡然,步履从容地走了回去。 众人不禁侧目,只觉得这姑娘还真是……不一般。 “叶姑娘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萧瑾岚走到叶蔚蓝身边,却发现她的眉头紧锁,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十分复杂,不由得浅浅一笑,出声问道。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叶蔚蓝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少女的脑回路。 就算丝毫不在乎投壶的输赢,但大庭广众地一支未中总是丢脸的,她倒好,非但没有丝毫感觉,还能笑得这样自然?! “为什么笑不出来?”萧瑾岚目光淡淡瞥向其他上场投壶的小姐,轻声叹道,“我是上去了才晓得,原来想要投中这么难。” 随后仰脸一笑:“你方才屡投屡中,我现在才知其中厉害,想来必定是魁首,我为你高兴,笑一笑怎么了?” 叶蔚蓝微微一愣,撇了撇嘴,道:“你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厉害?” 萧瑾岚笑眯眯地道:“以往自然听过叶小姐的厉害,可此时是亲眼所见亲自所感啊。” 叶蔚蓝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后道:“你的准头也太差了,下次得了空,我好好教教你。” 萧瑾岚立刻点头:“那就多谢叶姑娘了,到时我定然认真学习。” 叶蔚蓝觉得她惯擅长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话也油嘴滑舌的,却拿捏得住分寸,不惹人讨厌。 她反而喜欢听她说话。 正午稍显刺眼的光线洒下,萧瑾岚微微仰脸,只觉得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温热而舒适。 远眺见碧蓝如洗的澄澈天空之中,有白云轻悠,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这些日子与太师府中人周旋的闷气。 各府小姐都已投壶完毕,现如今正是匿名赠花之时。 有两个由景王妃派来防止小姐们不要偷看的姑姑,她们立于一旁,见姑娘们都是在紧张而期待的交谈着,或奉承或打趣,猜测着自己和对方届时会得到多少名花。 而萧瑾岚与叶蔚蓝二人则不同,这二人一个一支未中,一个每支都进。 前者抬起下颚远眺天空,微眯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后者下巴轻扬,满脸傲然不屑之色,似乎对名花胸有成竹,又或者压根看不起这些玩意儿。 两个姑姑对视一眼,眸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微芒。 这边顾颂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中意的,索性便罢了,随手将名花放进了手边的花筐中。想到燕昭寒必然也觉得这赠名花无聊得很,便想转身去拿过他的名花帮他放了。 谁知这一看过去,竟见他已经两手空空,方才还在的名花已不知去向。 他愣住了,下意识问道:“你的名花呢?” 那清冷少年微微偏眸,淡淡道:“随手放了。” “哦,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这人铁树开花看中了哪个姑娘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也是,这些女子自己都没一个看中的,这家伙怎么可能看得上? …… 待他们都赠花完毕,女子们才来到自己的花筐前,有人一眼望见自己花筐中放了不少名花,当即喜笑颜开地上前数着,而有人看见自己花筐中只零星一两支,眼中划过失落之色。 第25章 错付 萧瑾岚走上前,将自己花筐中唯一一支名花拿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其转了一圈,看见上面独特的记号,不禁翘起唇角。 果然是他。 旋而,她微微捏紧了手中名花。 燕桓啊燕桓,原来自这么早起,你就对我上心了么? 可我又何德何能……受你这般厚重的情意? 萧瑾岚眼眸微沉,若非天道垂怜让她得以重走这一遭,这满腔真心便随前世愚蠢的她一起埋入阴暗潮湿的地下,未得半分回报。 她自嘲前世痴心错付,今生对穆子安恨之入骨,那前世的燕桓又何尝不是满腔真情错付? 可及至她作茧自缚被封入棺,本该身处北昭的他却出现在南越,赶来救命悬一线的她……当发现来迟之时,他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今世重来,麟饰楼的步摇、女儿节的名花……这些以往她都不曾注意的细节,按照前世的轨迹再次重演,之后的一切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正如穆子安没有变一样,燕桓也没有。 他还是那个他。 阴鹜冷漠的是他,手段狠辣的是他,一心念着她萧瑾岚的,也是他…… 前世今生,两世都没有变,也不会变。 但…… 她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之前那个萧瑾岚。 萧瑾岚棕褐色的眼眸中闪过冰冷的诡光。 前世不该发生的,她都不会再让它发生。 …… 萧瑾岚正出神着,忽然感觉到身旁之人气压变得极低,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发现那红衣女子面上傲然之色消失不见,一双美丽的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花筐,像是要将它戳出几个窟窿来。 萧瑾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身前的花筐空空如也,竟是一支名花也没有。 方才她还自信满满,现在却…… 叶蔚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生疼,整张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萧瑾岚正想上前安慰,忽见一手持名花的蓝衫男子姗姗来迟。 那男子一身紫蓝长袍气质高雅,腰环白玉腰带,坠下几块玉佩,踱步而来。眉目清秀,周身一股书卷之气,看起来文质彬彬,十分温雅。 他停在叶蔚蓝和另一位小姐的花筐前,似乎在犹豫着该将名花放入哪个花筐。 叶蔚蓝见了,当即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名花夺了过来。 “诶??姑娘你!” 男子错愕地瞪大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在抢名花!? 叶蔚蓝将握着名花的手藏于身后,微扬下巴,眼神倨傲:“怎么了?你不就是要把这名花给我吗?磨蹭什么?” 男子张了张嘴,却是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从未遇到这种事的他情不自禁地眼睛连眨了好几下,目光却一刻都不曾从叶蔚蓝脸上移开,似乎很想知道她这神情是怎么做的这么理所当然的。 萧瑾岚见此,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叶蔚蓝见他这模样,又听见萧瑾岚的笑声,忽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似的,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却粗声粗气地开口:“做什么?支支吾吾的,我欺负你了?” “没有,只是……”男子飞快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声音有些颤:“这,这于礼不合……” 叶蔚蓝当即斜睨了他一眼,颇为高傲地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道:“礼?什么礼?本小姐就是礼,况且,这不是你自愿给我的吗?” 话音才落,人群中忽然就传出阵阵嘲笑声,纷杂的议论传到叶蔚蓝耳中,她不禁脸色微变,又见这男子面对自己颤巍巍的模样,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萧瑾岚听见那些嘲笑议论,眼底笑意也不由得淡了些。 乌合之众还真是有些烦人呢。 总是要时不时出来败坏心情。 她正要开口缓解一下氛围,就见叶蔚蓝将名花扔还给那男子,嘟囔道:“还你,谁稀罕!” 言罢,转身便离开。 萧瑾岚瞧着她的背影,便知她是生气了,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嚣张的叶姑娘也可以称得上别致的天真烂漫了。 也许是丞相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至养成这种直来直往不知掩饰的性子。 不过…… 颇显可爱。 …… 叶蔚蓝走后,蓝衫男子愣在原地,片刻,他微叹了一声,弯腰将名花捡起,随后望向叶蔚蓝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才收回目光。 男子将手中名花轻放在叶蔚蓝空无一物的花筐中,直起身子后,又垂眸看着那花筐怔然发笑。 萧瑾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这位公子。” 男子闻言微愣,回过头便见被众世家公子惊叹的紫衣美人朝自己走来,他立刻收了笑容,礼貌地回礼。 萧瑾岚微微一笑:“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了,叶姑娘的脾性想来公子也该有所耳闻了,性格使然,并无对公子有什么不敬之意,也并无恶意,还望公子海涵,莫与她计较才好。” “这自然不会。” 萧瑾岚打量了他一下,眸底闪过狡黠笑意。 故意说道:“这我便放心了,那名花公子若是不愿,也无需放在叶姑娘花筐中的。” “不……”蓝衫男子的脸忽然就红了。 他面红耳赤地摇头,因着急而显得有些无措,“没有,我放那,是自愿的……” 越说越奇怪,他自己也觉得说不清,又瞥见萧瑾岚眼底揶揄笑意,不禁更加羞然,直接说了句:“萧四小姐想多了,我本就是要将名花放入此花筐的。” 说完,转身离开,步履稍显匆忙。 未过多时,姑娘们甚为期待的男子射箭比试也拉开了帷幕,众人纷纷围观于此。 待萧瑾岚来到此处,已见燕昭寒换上一身骑装,正在挑选箭矢。 他因常年染病,身子骨比其他同龄之人都要削瘦不少。可此时如墨乌发高高束起,露出稍显病态的苍白面容,肌肤在稍显刺眼的阳光下,看起来竟比一般女子的还要白皙,让她不禁想到了一个词——冰肌玉骨。 他一身干脆利落的骑装,立于光芒之下,一身病气霎时消散地干干净净,显出几分潇洒凌厉。 第26章 质子 燕昭寒薄唇轻抿,那微微上挑眼尾之下的一点朱砂,竟平添几分惑人之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就此淡了些许。 众闺阁女子不自觉得便被吸引了目光,一时间竟分不出多余视线去看场上其他意气风发的俊朗儿郎。 萧瑾岚也不例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燕昭寒拿起箭矢,回身时恰好瞥见笑盈盈的萧瑾岚,不禁微顿。 而对方似乎是发现自己也看向了她,脸上笑容立刻扩大,唇角弧度加深。 他顿时移开目光回身,转瞬又再次侧头看向她,正要对她做出回应。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轻笑声,他微微侧眸,便见那男子毫无犹豫地举步朝萧瑾岚的方向走去。 他愣了愣,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是在对穆子安笑? 是了,她素来倾慕于穆子安的…… 萧瑾岚看见燕昭寒忽冷下脸色转身,还有些奇怪自己何处惹他不快了? 当看见已经走近的某人时,她才明白过来,心中顿时升起不耐烦。 那人却全无所觉,来到萧瑾岚面前,笑道:“岚儿怎来得这样迟?若再迟一点,可就看不到我的比试了。” 萧瑾岚微微敛眸,后退两步,福身轻道:“见过六殿下。” 穆子安见此,眸光闪烁,心道:她也是个知礼数的,不会大庭广众毫无分寸。 如此想到,他却微扬宽袖,伸手欲扶她,温柔道:“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何必多礼? 当她看不见萧瑾玥还有你其他爱慕者几欲杀人的目光吗? 柔情蜜语无数,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特别地亲近,还无需多礼? 真是帮她拉的一手好仇恨! 萧瑾岚心中冷笑连连,不动声色地避过他来扶的大手,自行起身,淡笑道:“礼不可废。” 穆子安轻笑一声,正欲多添话之时,忽听见场上传来阵阵喧哗之声。 他不由得侧目望去,只见场中的颀长人影手持弯弓,三支箭矢齐发,穿过风中微扬的细绒与细叶,迅猛快速直击靶心,力道刚劲猛烈至那靶子竟被硬生生射穿了! “好!” 顾小侯爷第一个走上前去夸赞,“没成想你平日里病恹恹的,比姑娘家还要容易受寒,居然能射出这样的力道!” 穆子安脸上神色微僵,转过眸又见萧瑾岚望着那质子发怔,顿时不满地重咳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见她看向自己,才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而已。” 萧瑾岚但笑不语,只低眉听着他自欺欺人之语。 恰此时,有一小厮弯腰上前道:“殿下,比试要开始了,各位公子都上前准备了。” 穆子安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他话还没说完呢……而且瞅着萧瑾岚并没有被自己说服的模样,不禁气短。 “六殿下快去吧,莫要误了。”萧瑾岚受不了他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出声提醒。 穆子安见她还是如以往一样温柔善解人意,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岚儿可要看好了,待我拔得头筹,你手中的名花可不许赠予别人。” 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弓箭,露出那信手拈来的风流笑容,眼中满是自信之色。 萧瑾岚敛眸福身,没有应答。 目光追随者穆子安来到场上,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众身着骑装的贵公子们在场中站成一排,神色或紧张或自信,还有人跨步拉弓作出射箭的架势。 在一声准备的声音响起后,他们皆齐齐拉开弯弓,对准自己正前方的木质靶子。 午风轻悠而过,远处刺眼强烈的光芒令燕昭寒双眸略微眯起,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拉开弯弓,却没有如方才一样将三支箭矢都搭上,而是与旁人那般只搭一支箭上弦。 “射——” 话音才落,所有箭矢便离弦冲出,迅猛地穿过悠然的午风,携带着凌厉之气射向木靶。 箭才射出,少数几人在看是否有中,而大多比试之人不去看中了与否,而是立刻取另一支箭矢上弦,再次射出,不留片刻喘息之机,如此往复,直至将属于自己的箭矢都射完为止。 “呼……” 午风不知怎的忽然大了起来,吹得萧瑾岚耳前碎发凌乱,她抬手轻轻将其撩于耳后,棕褐色澄澈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昭寒前方的那个木靶子。 唇角微弯,脸上扬起浅淡的笑容,与有荣焉之感油然而生。 耳畔风声太大,可她还是听到了那句—— “北昭二皇子……全中靶心!” 在场女子的视线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痴痴然地望着他清冷的背影,及至到了投名花时,恍恍惚惚走到他的花筐面前,才猛然回神。 不禁眼含不舍与失望地瞥了眼燕昭寒,心里遗憾,这般风采,为何偏偏是邻国质子? 萧韵看见那些人围着燕昭寒的花筐,咬了咬下唇,觉得独属于自己一人的被其他人觊觎了。 而当那些小姐散开,将名花都投入其他公子花筐中时,她又恨恨地绞揉手中丝帕。 若他不是质子,哪轮得到你们? 如今因质子身份却不敢投花? 胆小如鼠! 她心中骂着这些人愚昧无知目光短浅,自己却将名花跟着萧瑾玥一起投放在穆子安的花筐中。 可看着燕昭寒花筐空空,她不禁又有些生气。 而此时,忽见一紫衣少女缓步来到燕昭寒花筐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名花放入其中,随后从容地转身。 此举一出,众场哗然。 “她,居然将名花投予邻国质子!?我没看错吧!” “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会不会是投错了?”有之前惊于萧瑾岚外貌的公子出言维护道。 “怎么可能?” “她不会是脑子不好使吧?” …… 萧瑾岚对此充耳不闻,只将目光落在燕昭寒身上,心想,他必然听到动静了,为何不回头呢? 但转念想到他的性子,便又释然了。 萧韵见此,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眼中便显出难以掩饰的怨毒之色。 萧瑾岚在做什么!? 给他名花? 她也配!? 第27章 失望 萧瑾玥更是震惊,本以为萧瑾岚会投给六皇子,没想到…… 想着,她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上前道:“你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与什么样的人相配。” 此言一出,萧瑾岚还未先露出不满,萧韵脸色却先变了。 她忍不住皱起眉,心道,萧瑾岚自然不算什么,可昭寒哥哥怎么了?萧瑾岚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萧瑾岚才不管这二人心思,闻言只淡淡反驳道:“什么样的人?二皇子虽为北昭人,但寄住在太师府多年,这些年也一直是太师府教养,不知三姐姐口中的是什么人?” 萧瑾玥立刻道:“我说的是何人你会不知?若那人生来便是下贱,即使天赐皇恩,也是本性难移,受了太师府教养又如何?” “哦,可他在太师府时便受祖父照拂,即便搬出了太师府,与祖父也还有一段情义在,三姐姐还是慎言,莫在外面这般针对他才好。” 萧瑾岚反唇相讥,眼底一片冷漠。 她的这位三姐姐还真是口无遮拦,大庭广众地说一国皇子生来下贱? 萧韵见状,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岚儿此言不无道理,玥儿还是莫要与她计较了。二皇子总归是咱们太师府出去的,总归都是一家人,不要让旁人看了咱们太师府的笑话。” 萧瑾玥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谁同你们是一家人!?” 一个质子,两个庶女,也敢与她相提并论? 如今居然还像是统一战线来针对她了? 简直可恶! 萧韵脸色微白:“玥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萧瑾玥狠狠瞪向她,语气极其不善:“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待萧韵开口,她冷冷扫了眼一旁满眼冰冷的萧瑾岚,讽刺道:“如今你们这两个庶出的一个鼻孔出气,针对我来了!” 萧瑾岚讥诮地轻哼一声,不欲多过争论,转身离去。 萧韵柔和的脸色已难再维持,面色十分难看。 平日里虽然她也仗着是嫡出瞧不起自己,但好歹也是私下。众目睽睽之下张嘴便羞辱自己是庶出,今日这还是头一遭。 而周围的议论之声,令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若我没记错,那萧韵姑娘是这位萧三小姐的长辈吧?” “没错啊,那萧三小姐可是厉害了,居然如此羞辱人家……” 有一女子不满道:“庶出如何了?庶出就该被如此羞辱吗!” “那个做长辈的也没个气势,否则哪能任的小辈如此欺辱?” “区区庶出,哪里来的气势?” 议论褒贬不一,嫡庶之论争得不分上下,但对萧瑾玥这么个嚣张的嫡女,都不免心生恶感。 女子该是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不论性子是可爱活泼还是娴静少语,都是招人喜爱的。 却绝不是这个抓着嫡庶之别而不分长幼的嫡出萧三小姐。 看着她那尖酸刻薄的嘴脸,不禁皱眉退却,心道:将来若是哪家娶了她回去,想必那后宅绝计是不安宁的。 萧瑾玥脸色铁青,狠狠瞪了萧韵一眼。 投花结束,比试的众人便都转身朝自己花筐处走去。 方才投花时动静过大,他定然知晓了,于是淡淡扫了眼自己满当当的花筐后,就转脸看向了燕昭寒的那… 却见他只过来看了一眼后,没有多言,也没有用目光寻找投名花予他的萧瑾岚。 萧韵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安了下来。 也是,不过投支名花而已,昭寒哥哥才不是在乎这种小事之人。 萧瑾岚,不论你存了什么心思,还是趁早打消了才好,昭寒哥哥可不是你能痴心妄想的! 而一旁的穆子安,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 此时他走到自己花筐面前,看见其中满满当当的名花,心中却没有过多喜色,反而转脸望向了燕昭寒,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他花筐中那唯一的名花之上,目光森冷。 萧瑾岚想要做什么? 可不论做什么,她也不该不将名花投给自己,而是投给一个质子啊!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质子拔得头筹? 穆子安正不爽着,想要找萧瑾岚问个清楚,却忽然迎面走来一女子。 “六殿下!” 穆子安在一瞬间收敛了眼中冰寒森冷之色,对来人露出那信手拈来的风流清雅。 “萧三小姐。” 萧瑾玥喜笑颜开,面含薄粉,羞怯道:“方才殿下在场上英姿飒爽……” 穆子安一听到“方才”“场上”几个字眼,便忍不住回想起方才他竟是输给了那个质子!虽然只差一点,可还是……不甘心! 难道那萧瑾岚因此而转向喜欢那个质子了吗? 萧瑾玥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继续自顾自说着,还为他鸣不平:“那质子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纵使拔得头筹,也改变不了什么,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殿下,您……在玥儿心中,一直是最厉害的。” 说着,她羞涩着低下眼,含羞带怯,声音也愈发柔软。 而穆子安听见她说燕昭寒纵使拔得头筹也比不过自己,心情才稍稍舒适愉悦,但又不免想到。 萧瑾岚为什么不能向她姐姐学学? 为什么看不清自己和那质子可是云泥之别,竟敢弃自己去投那质子? 难道她就是如此肤浅之人? 那不过是个质子而已,即便赢得一场骑射之赛,又如何? 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赛事而已。 真是令他失望。 穆子安纵使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仍旧挂着那笑意,谦虚道:“萧三小姐过奖了,不过我今日确实没有发挥好,下次定拔个头筹来给萧三小姐如何?” 萧瑾玥闻言,当即两眼放光,喜不自胜:“好,那玥儿就等着了。” 穆子安淡淡一笑,转身离去时,脸上笑容却在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28章 陷害 “玥儿。” 一道轻柔声音响起,原本还在痴痴望着穆子安背影的萧瑾玥回神,扭头望见萧韵朝自己走来,顿时皱起眉转身要走。 萧韵见状,连忙跟上去。 “玥儿可还是在生气?方才你真是误会我了。” “误会!?”萧瑾玥猛地回头,声音尖利得萧韵都吓了一跳,“萧韵,你当我是傻子么?你分明张嘴闭嘴都是帮萧瑾岚的,既然那么喜欢帮她,还来找我作甚?你们两个庶女正好作伴!” “玥儿当真是误会我了,我哪里是帮她,我是在帮你啊。”她像是没有气性般,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萧瑾玥狐疑地看向她:“帮我?” “对啊。”见她终于肯停下来听自己,萧韵不禁松了口气,立刻将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出,“二皇子虽然确实是质子,但好歹也是个皇子,又居太师府多年,旁人看到他都要想起咱们太师府的,当众说他自然不好……” 见萧瑾玥面露不悦想要发作,她便加快语速,继续道:“不过这都要怨萧瑾岚,她是个不懂事的,分明是她将名花赠予北昭二皇子,玥儿你作为姐姐提点两句,本就是应当的。此事本不关乎二皇子的事,她却要将他扯进来,最后害的玥儿你落得个刻薄的声名……” 萧瑾玥脸色阴沉,冷笑道:“萧瑾岚这个贱种,我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萧韵状似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当时那处境,大家都被她误导。玥儿你想来是一时被气到了,她又狡猾得很,便引得众人都对你生出不好的印象,我开口,虽然明面上是帮她,但实际上却是打断了她的恶毒计谋。” 对上萧瑾玥略带疑虑的目光,她认真道:“否则任由她说下去,只怕玥儿你的名声都要被毁掉了。” 萧瑾玥:“……” 她承认她方才确实有些气得昏头了,现在也不是很记得起那时候与萧瑾岚一来一往都说了什么,如今听萧韵说的煞有其事,她不禁有些愣住了。 见她目光认真慎重,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她本就是个心思狡猾的……” 萧韵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这个蠢货还真是好糊弄…… “不过,你也不差啊,弯弯绕绕的想的这么多!” 萧瑾玥话锋一转,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萧韵唇边笑意顿时僵住。 “我……” 她对上萧瑾玥脸上的嘲讽之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当时玥儿被萧瑾岚气着,还要与她周旋,一时难以想到也是正常,而我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萧瑾玥冷笑一声:“是吗?” 萧韵立刻老老实实地道歉:“不过方才我所言确实欠妥,令玥儿误会,也是我的错。” 萧瑾玥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幅样子,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 不禁翻了个白眼,冷嗤出声:“本来就是你的错。” 言毕,转身便举步离开。 萧韵面色狠狠扭曲了一下,眼中的阴毒之色一闪而过。 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地讨好了,她居然还不领情? “既如此,不知玥儿可知六皇子方才说了什么?” 萧瑾玥身形一顿,眼中浮现慌乱之色。 她环顾四周,见无人关注自己这里,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柳眉一竖,瞪向萧韵。 “你什么意思?” “我方才在不远处瞧见玥儿与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在交谈,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看见了哪位大家笔下才子佳人的美丽画作呢。”萧韵淡淡一笑,缓步走上前,柔声开口。 萧瑾玥闻言,脸上露出羞赧,“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那可是六皇子。” 见她作出这幅情态,萧韵装作惊讶般笑道:“原来是六殿下?那玥儿你与六殿下站在一处,可是极为般配呢。” “哼,这还需你说?”萧瑾玥不由得意起来,觉得这萧韵还算有眼光。 “是,六殿下才华横溢,身份高贵,玥儿你满腹才情,又是我太师府嫡女,若说要配,也不是配不得的。” 萧韵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萧瑾玥的神情,见她眼含喜色,颇有些忘乎所以,不禁心中冷笑,面上却幽幽道:“只不过……” 萧瑾玥眼神微变,蹙眉看向她:“只不过什么?” “不知玥儿可曾看到,男子骑射开始之前,六殿下似乎专程到萧瑾岚面前,两人具体交谈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不过看六殿下转身上场比试,萧瑾岚那脸上的笑容可是实打实的……” 说着,她似无奈般皱起眉,“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真怕她存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萧瑾玥没有接话,眼中却满是冰寒。 因为她想起骑射比试开始前,六殿下确实众目睽睽地走到萧瑾岚面前,还要伸手扶她……可是,那又如何? 不该有的心思? 就凭萧瑾岚这样的庶女? 她敢!? 此时,投完名花走出来的贵女们经过,她们没有多注意萧韵二人,而是与身旁之人交谈着。 交谈的内容,却恰巧围绕着萧瑾岚。 “我倒觉得她好气魄!” “正是呢,有几位小姐方才还在我耳畔说她不知礼节,我只觉话不投机半句多。名花在我手中,让我投,投给魁首怎么了?” “不错,即便是质子,既然景王妃都允许他来参加,怎么旁人还不许有人给他名花吗?简直可笑!若不是我身旁丫头拦着,我便要做那投名花予魁首的第二人!” 此言一出,结伴同行的女子纷纷笑了起来。 “那位萧四小姐一身气度从容淡雅,若是无人相告,我还真难以想到她竟不是嫡出。” “我也觉着她通身气派不似庶出,更似嫡出,不像我府里那几个庶出的,整日里学着些勾栏里的手段,扭扭捏捏的。”说着,女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嫌弃,仿佛再次看到了自己家中那几个庶出的。 “正是,我以往听说太师大人偏爱三房庶女,心中还觉得奇怪,如今看来,这喜爱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太师慧眼,自然识得哪个是珍珠。” “……” 萧瑾玥立于一旁听着她们谈笑走过,白皙的小脸上满是阴霾,盯着她们的背影,只觉得胸腔中有一团火即将爆发。 萧韵面色如常,淡淡道:“这次也许不算白来,太师府倒算是在各家女眷中出尽了风头,回去祖母说不得还要夸奖呢。” 夸奖? 夸奖谁? 萧瑾岚那个庶出的贱人吗? 萧瑾玥眼底的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她、不、配!” 第29章 倾慕 待投壶与射箭比试都结束后,圆日已逐渐西移,不似刚才那般刺眼。 前正宴厅中,景王妃命人去告诉那些才投完名花的贵小姐们,翩云阁中早已为她们收拾出厢房,让她们可自行前去休息,晚些时候会再派人前去通知有关飞花令的相关事宜。 萧瑾玥得知后,便率先转身前往厢房,唯恐萧韵那个不识相地又缠上来。 她独自经过一处假山转角处,忽然迎面撞上一道人影。 发现对方是男子,她大惊,连忙后退,一个不妨,踉跄着往后摔去,眼瞅着就要狠狠摔倒在地,却不想竟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那浓烈的酒香令她精神猛地一震,立刻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将这人狠狠一推,自己则迅速推开。 “大胆!你、你竟敢!” 男子好心好意英雄救美,温香软玉入怀让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就冷不防被这娇小女子一推,竟是连连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步伐。 回过脸本是要生气,却见眼前女子娇俏白皙的面容通红,眼中的怒火不加掩饰,却显得明亮美丽。 他不由得想起方才拉她入怀时那温软的手感,与少女身上独有的芬芳…… 男子打量着眼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视线流连在她窈窕的身段之上,不禁心中微动。 “你在看什么!”萧瑾玥发现他那轻浮的眼神,登时怒不可揭,又想到方才自己干净的身子居然被这人碰到,顿时整个人都恶心坏了。 “啊……原来是萧三小姐。”男子回神,微微一笑,“韩某失礼了。” 萧瑾玥恨恨地瞪着他:“既然认得我,还敢碰我!” “萧三小姐可真是误会我了,方才只不过见小姐快要摔倒,在下情急之下这才出手拉了小姐一把……”他笑眯眯地走向萧瑾玥,“若真的有冒犯之处,还请小姐念在我也是救人心切,见谅一回如何?” 萧瑾玥见他靠近,下意识就要发作,却忽然想到此时就自己一个人,若是眼前这孟浪子想要乱来,那她可就被毁了…… 心生丝丝怯意,萧瑾玥却还是忍不住嫌恶地扫了他一眼之后,才移步,想要绕过他离开。 不想那男子却也往旁边而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 萧瑾玥强压下心中慌乱,冷冷地瞪着眼前之人,“拦我作甚?” “韩某有幸,亲眼目睹了小姐的风采,自此倾慕不已。”他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俏丽的小脸通红,眼中却有些惊吓惶然。 他心中不禁喜爱更甚,只觉得此女子多半是未曾与男子交谈过,自己突然的接近令她羞涩又紧张,乃至因不知所措而有些害怕。 这样的女子,他见多了。 不过见得再多,他还是喜欢。 尤其眼前这个,比之前的那些都要生得好看。 “如今又在此处遇上,小姐,你说,这是不是天定的缘分?” 萧瑾玥见他满脸自信,仿佛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抗拒似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轻狂放浪,不禁恶寒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此时她走也不行,留又不愿,心中又气又惧,正要闭眼发作,赌这人不敢放肆,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经过的紫衣人影,不禁微愣,复又转眸看向眼前阻拦纠缠自己之人,心下顿生一计。 “缘分?韩公子可不要这么说,这话若是让我四妹妹听见了,只怕要找我闹脾气呢。”她轻轻抬手,以袖掩面,柔声说道。 韩公子闻言一愣,脑中霎时便浮现出一袭如火红衣的叶蔚蓝身旁那淡雅娴静的紫衣女子。 “此言何意?”他隐隐有猜测,却又担心自己是自作多情,便出言问道。 嘴上虽然是这样问着,眼里却含有喜色,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萧瑾玥瞧见他眼中神色,心下不屑,面上却道:“还能是何意?韩公子这都不知?我四妹妹今日瞧见韩公子在场上的箭术,便心下折服,还对我说这就是她心中的郎君……。韩公子还需要我说的多明白?” 韩公子回想了一下,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但心下激动却难掩。 “你是说,萧四小姐对我……对我?” 那一袭紫衣恍若仙子踏光而来,国色天香的容貌,纤细窈窕的身材,淡定从容的气度…… 这样一个神仙似的美人,竟然会对他有意? 想到方才还与其他公子哥谈及这样的美人,虽是庶女,将来中意的郎君估计也不会是普通男子…… 居然是他吗? 韩彰心下忍不住得意起来,开始思嘱,那萧五小姐虽是庶出,但好歹是太师府的,身份上,当自己的妾室,想来也是配得的。 若是能将这样一个美人娶回家,那可真是要羡煞不知多少人了。 突然,他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打消了收妾的冲动念头。 萧瑾玥眼中闪过微芒,轻笑道:“自然是的,只不过她此番投壶一次未中,丢了脸,自觉配不上韩公子,正不知躲在哪哭呢。” 说着,她又问了一句:“韩公子应当是见过我四妹妹的吧?她虽无一技之长,刺绣女工也做得差,但相貌生的好,不知韩公子对我四妹妹怎么看?若是不喜,我立刻便让她打消了那痴心妄想的念头!” 韩彰闻言,连忙制止,道:“怎会不喜?令妹我自然见过,我还怕她见识了六殿下的无双箭术,瞧不上我呢。” 什么都不懂的美人? 那不是正合他意吗? 什么都不懂的,极易哄骗呢。 “她还敢瞧不上你?”萧瑾玥嘲讽的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讪讪地咳了一声,继续柔声道:“我家四妹妹自知庶出,又岂是那般肤浅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对公子您倾心了。而且,我也会多与她说说韩公子您的过人之处,她自然不会痴心他人。” 见韩彰配合着点头,她继续道:“更何况,能得到韩公子您的青睐,可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四妹妹岂是蠢人,不懂珍惜韩公子您这样的优秀儿郎?” 韩彰被她说的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 而此时,他们口中对韩彰倾心爱慕的萧四小姐寻叶蔚蓝不得,转眸看见了燕昭寒与顾颂二人,脚步一转,当即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她没有追上前,那二人也没有发现。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那顾小侯爷的嘴一张一合地说个不停,燕昭寒竟然也会时不时回应两句。 萧瑾岚心中好奇,却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扰或者偷听,只得默默追随在后面。 及至顾颂似乎有事,先行离去后,萧瑾岚正思虑着要不要此时上前打招呼,燕昭寒忽微微侧了下身,清冷的声线响起,不带一丝温度:“有事?” 第30章 贼人 萧瑾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有些摸不准他是不是生气自己跟着了? 担心他们谈论的内容被自己听到吗? 萧瑾岚微垂下羽睫掩去眼底的情绪,抬手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单纯的笑容,走上前去。 “燕桓哥哥在场上一骑绝尘拔得头筹,多少人想找你都找不见。”萧瑾岚笑盈盈地走近,“我路上恰好遇见了,怎能不跟上来道一声恭喜?” 已经开始习惯她这种态度十分好的说话方式,燕昭寒已经能够从容应对。 他淡淡扫了眼她脸上灿烂至极的笑容,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可萧瑾岚却没再开口,只微微出神地望着他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昭寒不禁凝眉,忽然想到她方才投壶一支未中之事,忍不住猜测:难道是来寻安慰的? 他讥诮地弯了下唇,方才不是还对穆子安笑得那么灿烂么?要寻安慰,怎么不去找他? 萧瑾岚正端详着他这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打扮,心中叹着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无论是五官、皮肤还是脸部轮廓,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眼前这个完整的人,显得格外俊雅。 虽然目前还是少年的模样…… 嗯,看起来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清冷少年。 她正想着,忽然发现他转身离开,一声招呼也没打。 她顿时愣在原地,待他消失在视线后,良久,她才恍惚回神。 视线落在他方才停过之处,恰好有风吹卷落叶而过,余一地寂寥。 为何要跟上来? 她不知道。 为何上前却不多与他说些话呢? 她不知道。 为何在他走时不出言拦一下呢? 她仍是不知。 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只是想见他,想多看看他,就随着心意这样做了…… 仅此而已。 萧瑾岚忍不住低头失笑。 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任性了?只不过,他似乎比她还要任性呢。 不高兴了吗? 应该不是因为她刚刚盯着他不说话这件事吧? 如此一来,应当是之前在比试活动中做了些事惹他不快了。 唔……那她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 …… 萧瑾岚心情颇为愉悦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厢房中,喝了口水后便准备先小憩片刻,哪知才走到床边,忽然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她骤然敛了神色,警惕起来,不动声色摸出一把匕首,悄然隐于隔帘之后。 而此时,一个蹑手蹑脚的瘦小身影溜进厢房中,扫视一圈后便抬脚往床的方向走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 他伸手撩开隔帘,举步踏入,却在刹那间寒光一闪,冰凉的触感便沁在了他温热的脖子上。 “饶命饶命——” 脖子上抵着的匕首微转,光线微弱的室内寒芒转入眼中,吓得他差点当场跪下。 “你来做什么?”有女子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顿时令他遍体生寒。 “我……我,我是受萧四小姐相邀前来……” 韩彰是个极为惜命的主儿,如今脖子在对方手中,他早已将之前的承诺抛到九霄云外。听得对方冷声发问,他连忙把怀中的信件拿出来,“这,这是那位小姐约我的信,还,还有……” 萧瑾岚挑了挑眉,狐疑地自他手中接过那封信,草草扫了一眼后,冷声打断道:“这真是萧四小姐给你的?” 男子微愣,低下眉嚅嗫道:“是的……” 话音未落,脖子上的冰冷刀锋一深,刺痛感瞬间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韩彰没想到此人真敢下手,顿时心下一凉,腿脚发软。 “那若是您家中那位郡主娘娘知晓,你与萧四小姐相约于女子厢房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此言一出,韩彰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回头看看这是谁,可才一动脖子,就又被锋利割破肌肤,温热的鲜血渗出。 他浑身僵直,不敢再动。 “你、你既知我的身份,还不把匕首放下?”他咬了咬牙,强装镇定道,“她知道便知道,不过一介妇人,我还能怕她不成?” 萧瑾岚闻言,轻轻一笑,手中匕首却未有丝毫放松。 “哦……原来如此么,那不知韩公子府上那名怀有公子骨肉的婢女,为何突然横死,一尸两命,贵府却命下人严守此事,甚至为此将不少知情的下人,或发卖或仗杀,不许走漏一丝风声……” 韩彰瞳孔骤缩,眼含震惊与恐惧,为了掩盖此事他连自己父母都瞒过了,知情者除了几个心腹便只有自己还有家中那位郡主,此人是如何得知的? 她究竟是谁?! 韩彰惊疑不定,又听身后之人继续开口,语含讽刺地道:“韩公子不在乎婢女也就罢了,可自己的骨肉突然没了,连查也不曾查一下,韩公子可真是铁石心肠啊。” 韩彰:“……”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心里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而此时,身后之人忽然话锋一转,含笑带讽的语气消失, “所以我再问一句,这封信是何人给你的?你若敢扯谎,我就在此处先杀了你。” 森冷的气息令韩彰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身后那神秘女子语气凉薄而危险,“韩公子认为,是你的命比较贵重,还是我的命贵重?” 此言彻底打消了韩彰心中的侥幸,他本还想着此人或许知晓自己的身份后不敢真的对自己下手,毕竟如果她真的杀了他,那么她也必然逃不掉。 可她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并且……不惧死。 听这意思,竟是要拿她自己的命来杀他吗? 不、这绝对不行。 …… 萧瑾岚满眼讽刺,这韩彰是当今皇后的远亲侄子,本身无才无德,在京中也是与一些狐朋狗友厮混,本就不是个会有大作为的人。 因着皇后的关系,有幸娶到边塞小国的郡主,抬了身价,在京中任了一闲职。哪知道那郡主的母国民风开放,她本人性子也十分凶悍,韩彰有了家室后,还是死性不改流连花丛,那郡主可不会容忍,手段很辣,甚至当着外人也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于是他只好私下拈花惹草,不敢明目张胆,却不想一次偶然将一美貌婢女弄得怀孕了,还恰巧被郡主给发现。郡主瞧见婢女那肚子,登时火冒三丈,一怒之下命人将其连同腹中胎儿一同仗杀。 此事本就是韩彰有错在先,他自然不敢声张,只好憋着火压下此事,将怒气都发泄在见到此事的下人身上。 前世萧瑾岚得知此事,还是在穆子安利用这件事来要挟韩彰为其办事之时。 “是,是萧三小姐给我的,她说……”韩彰早已慌乱地手足无措,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交代时,他耳边仿佛还响起黄衣女子轻柔的声线:“四妹妹倾心于韩公子,特写下一封信,公子若是不弃,赏脸去赴约,她定然欣喜万分。” 第31章 信物 萧瑾岚听着他复述着萧瑾玥的话,眼中掠过寒芒。 捏着信纸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而此时,院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不少人一同赶来,目标很明确,正是萧瑾岚所处的厢房。 萧瑾岚微微抬起眼,仿佛能透过墙壁看见外面得意洋洋领着一堆人前来“捉奸”的黄衣女子,她唇边溢出冷笑,眸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 而厢房外,萧瑾玥面色凝重脚步极快,她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萧瑾岚的厢房而来。 在众人都看不见之时,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快意。 而却在将要靠近厢房的门时,那门忽然被打开,有一男子慌乱地跑出,像是被推赶出来的,嘴里喊着:“我真是走错了,这位小姐你可定要相信我啊,我是来找玥儿的,对你可绝无冒犯之意啊!” 他的声音不是非常大,但却足以令随着萧瑾玥来的一行人听得清清楚楚。 萧瑾玥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后陡然厉声呵斥道:“韩公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众人只见那男子闻声回头,看见萧瑾玥后,双眼放光,惊喜道:“玥儿!你快来帮我与这小姐解释解释,我本是赴约来寻你,不曾想走错了!” 萧瑾玥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男子,尖声道:“韩公子休要胡言乱语,你赴你的约,寻我作甚!” 韩彰闻言,面露疑惑之色,问道:“玥儿你怎么了,不是你约我前来的吗?我还特意推了其他公子的邀约特意来此,你如今怎么……” 说着,他像是才发现萧瑾玥身后的一大群人似的,脸色一变,没有再说下去了,仿佛极为后悔般地转过身去,道:“诸位怎么都来这里了?” 有一人含笑开口:“怎么只许韩彰兄来幽会佳人,不许我们结伴前来参观这厢房的雅静景致?” 萧瑾玥猛地扭头瞪向那说话之人,“这位公子还请慎言!” 她当时为了将事情闹大,让萧瑾岚名声尽毁,再也寻不到好的亲事,特意还叫了几个不重视规矩的嘴碎的公子哥来此。 如今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等轻浮之语也只有这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才能大庭广众之下毫无心理负担地随意说出口。 他难道不知道这话会毁了自己吗! 萧瑾玥此言起不了多大作用,她这声呵斥反而激起了那位公子的不满,他与韩彰平日里经常一块出去游玩,相互打趣亦是常有的事。 他对韩彰的为人心知肚明,听了他那话就以为他是真勾搭上了这位萧三小姐,出言打趣,不曾想却惹来萧瑾玥这般不给面子的当众呵斥,不由得面色阴沉下来,“慎言?萧三小姐难道想说韩彰兄污蔑你不成?” “这倒不至于,这韩公子的作风咱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若真有个什么,也不会乱污蔑人啊……”有女子低声与身侧之人交谈着。 “不错,韩公子虽然行事风流,但却不做荒唐事,怎么可能做出诬陷之事?” “而且方才韩公子注意到咱们都在场时,可是立刻就收住了,没再说话,很明显是为了帮某人遮掩呀!” “就是就是,这我也瞧出来了……” 萧瑾玥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已经将她想成了那种不安分的女子,不由得气急败坏,恨恨地瞪向门边的韩彰,道:“你分明是从萧瑾岚的厢房中出来的,赴的也是她的约,明明就是你二人有私情,怎么能说是我呢!” 话音一落,厢房中传来女子柔软委屈的声音:“三姐姐可莫要冤枉妹妹。” 众人循声而看,便见一紫衣女子以帕掩面缓步走出厢房,明媚的双眸含着盈盈水雾,显得格外动人。 韩彰见她出来,立刻道:“真是非常抱歉,韩某走错而惊吓到了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说完,他眼珠一转,又道:“原来小姐与玥儿都是太师府的姊妹,既如此,我也算说得清了!” 萧瑾玥见他又如此说,气得险些呛到。 “你们不必惺惺作态,事实究竟如何,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歪曲的!” “事实?”萧瑾岚抬起眼直直看向她,“三姐姐只看见韩公子自我的厢房中出来,却听不见他几次三番地向我解释自己是走错了。三姐姐口中的事实,究竟是什么?” 她语气柔软不带攻击力,萧瑾玥撞进她的眼里,却发现她的眼神如寒冬里的冰雪,冷的刺骨,令她忍不住微微僵住。 “三姐姐可不要再说他那是刻意说与旁人听的,他被我推赶出去,从屋里到屋外都在解释致歉,那时应当不知有旁人会来吧?” 萧瑾玥咬了咬牙,道:“我们一行这么多人,也许你们一早听见动静了呢?” 哎呀,被猜对了呢…… 不过…… 萧瑾岚微微敛眉,长长羽睫洒下一片阴影,遮住眼底的一闪而过的奇异光芒。 ……没有奖励。 众人纷纷将不悦的目光投向萧瑾玥,心中已经认定是她胡搅蛮缠了。 分明自己与男人私会,却要诬陷亲妹。 萧瑾玥见众人都不信自己,气得近乎要当场晕过去。 “韩公子,你既然说你与萧瑾岚并无私情,那你可敢让人搜身?”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她,只觉得此女怕不是傻了! 韩彰闻言,满眼失望地望向萧瑾玥,道:“玥儿……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便罢了,为何硬要说我与你妹妹有私情?” 萧瑾玥对上他这眼神,顿时一阵恶寒,偏过脸,道:“事实本就如此,你就说你敢不敢吧!你身上定然藏有萧瑾岚的信件!” 韩彰余光瞥到萧瑾岚丝帕后微弯的唇角,不禁叹了口气,对萧瑾玥道:“我这有何不敢?只不过你说的信件我没有,信物倒有一件。” 萧瑾玥当即冷笑一声,心道:“居然还有信物?萧瑾岚,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萧瑾岚瞧见她面上神情,忍不住弯起眉眼。 笑? 你且继续笑罢…… 记得多笑一会儿,我的好姐姐。 妹妹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众人屏息凝神,见韩彰低头,竟然真的自怀中掏出了一物—— 第32章 反击 韩彰将手中之物呈现在众人眼下,赫然是一支精美的玉镯。 “韩公子……居然……” “这是女子之物,难道真如太师府这位三小姐所言,他们……” 萧瑾玥瞥了眼此物,觉得这颜色样式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她也没过多在意,只冷哼一声,道:“这是何物?”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这不是一品楼的那套饰品中的玉镯吗?”一贵小姐抬手掩唇,错愕道,“我之前还想买下来的,可惜迟了一步,被人买走了。怎么在……” 她没有说下去了,目光游移在萧瑾岚和韩彰身上。 萧瑾玥得意地扬起下巴,才要开口,却被萧瑾岚抢先一步。 “这位小姐说的,是哪套饰品中的玉镯?” 萧瑾玥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小姐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饰品本是一套,除了那玉镯,应该是还有一支金钗的。” 萧瑾玥尚未反应过来,韩彰却忽然开口道:“小姐真是好记性,确实,玥儿将此物送与我时说过,我怀揣玉镯,她头戴金钗,便是无须昭告天下,却也有……” “你胡说!” 女子气急败坏的尖利声音突然响起,令在场众人都不适地皱起眉,只觉得这声音太过刺耳。 他们忍不住嫌弃地看向萧瑾玥,深觉此人一丝高门贵女的风范都没有,近乎与市井泼妇别无二般。 而这一看,却正好注意到了萧瑾玥发间那漂亮的金钗。 萧瑾玥察觉到他们震惊的眼神,立刻想到什么,急忙抬手将头上金钗取下。 她死死盯着这支金钗,随后又将目光射向韩彰手中的玉镯,只恨不能用眼神将那玉镯射个灰飞烟灭。 “原来果然是这位三小姐与韩公子暗通款曲……” “方才这太师府的三小姐急匆匆领着我们来此,说什么此处有肮脏污秽之事,我看啊,倒是蹊跷得很!” “哼,这要我说呀,这是某人害怕事情暴露,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诬陷到别人身上,这样以后再出了什么,也无人怀疑到她头上了。只苦了萧四小姐,有这样阴险的姐姐。” “啊,那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这位三小姐自导自演……” 懵懂出言的女子对上萧瑾玥阴狠的眼神,立刻闭了嘴低下头,不敢再言。 毕竟这是太师府的嫡女,方才连自己府里的妹妹都能诬陷,如今丑事败露,狗急跳墙地咬上自己,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不是我的!”萧瑾玥咬牙道。 她的矢口否认,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信任。 韩彰又在此时开口,似乎非常伤心,“玥儿,你为何要这样说?我们这么久的感情,难道你全然忘了么?” 萧瑾岚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他这“玥儿”倒是越叫越顺口了,还有这语气,倒真似一个被伤透了心的痴情人。 只不过他此时戏瘾过得这么足,可有想过这风言风语传到他家郡主耳中,会是怎样一幅鸡飞狗跳的场面? 混于人群中的萧韵面色阴沉地死盯着萧瑾岚,自然没有放过她脸上的笑意。 萧瑾岚……倒是我小看你了。 而此时,忽然又有一人走出来“咦”了一声,道:“如此,我倒是想起来,不久之前我还看见三小姐的丫头与韩公子在一处交谈呢。” 萧瑾玥身后的丫鬟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这位小姐所说的,应该是她奉小姐的命令去将伪造的信件送给韩公子那时。 居然被人看见了么? 她咬了下唇,心中忐忑,悄然抬头想看看自家小姐脸上的神情,却恰好对上她愤怒至极的眼神,里面夹杂的滔天怒意让她心惊胆战,立刻害怕地收回了目光。 萧瑾玥恨得牙痒痒,却一时不知是该恨那出尔反尔的韩彰,还是恨办事不利索的丫头,或者是周围那些被自己叫来,却反而对自己指指点点的那些人…… 恨意无处安放,她美丽的面容呈现出近乎扭曲的神色,吃人般的目光在扫到厢房门外优雅而立的萧瑾岚时,停了下来。 萧瑾岚迎上她的目光,微微偏过脸,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极其恶劣地对她笑了一下。 萧瑾玥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眸光变得无比怨毒。 “萧、瑾、岚!” “嗯?”萧瑾岚睁大眼睛,满脸无辜地看向她,“三姐姐,怎么了?” “萧四小姐还是多长一点心眼吧,你这位三姐姐怕不是将此事都迁怒于你了!”方才最先出言调侃却被萧瑾玥当众呵斥的公子哥,斜眼看了眼萧瑾玥,对萧瑾岚说道。 萧瑾玥的脸登时涨红起来:“我……我才没有!” 她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已是百口莫辩。 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仿佛已经认定她与韩彰私通,并且还心肠歹毒地嫁祸给自己的庶妹。 她萧瑾玥,走到哪里不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 可偏偏此时落入这般境地,她却有口难辩! …… 人群中的萧韵见萧瑾玥近乎失去理智,担心她不管不顾地当场发作,不由得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毕竟萧瑾玥丢人是小,若是太师府女眷的名声都被毁了,那她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这本就是误会,玥儿与岚儿可莫要受了小人奸计,因此生了间隙。” 回眸望去,便见萧韵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快步走了出来。 她一身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颇显高雅。 “误会?” 眼瞅着萧瑾玥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此时突然半路杀出一人说这是误会,韩彰登时脸色有些难看,硬邦邦地道:“不知何处有误会?” 萧韵眼神微闪,走到萧瑾玥身旁,正对着那面色僵硬的韩彰,瞧见他在自己走出来后,下意识慌乱地看了眼萧瑾岚,她不禁微微颦眉,有些疑惑:此事究竟是萧瑾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还是……萧瑾岚一手设计的? 心中思虑万千,面上却道:“此事明显是有人蓄意陷害,玥儿与岚儿年纪都还小,看不透这背后阴谋,难道韩公子也看不透么?” 语气淡然,却略带锋芒,字字笃定。 第33章 替罪 萧瑾岚听她这样说,面色不变,只将目光投向萧韵,只见她也正巧看着自己,眸中神色不明。 韩彰却是有些慌乱,强忍住看向萧瑾岚求救的欲望,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韵抿了抿唇,转过脸对韩彰道:“韩公子,此事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冤枉玥儿,意图毁掉太师府的名誉。” 此言直接将事情扩大,本是萧瑾玥一人私会外男不知检点、败坏家风,还妄图嫁祸庶妹之事,忽然就变成了蓄谋已久、意欲毁掉太师府多年清誉的阴谋。 众人皆目露惊诧,议论纷纷。 “若真如她所言,那此事可不止是那么简单了。”有人低声说道。 “我瞧着事有蹊跷,太师是何等地位,府中也一直严肃家风,不曾出过逾矩之事,怎么会……” “此言有理,我瞧那萧三小姐的模样,倒真像是被冤枉后有口难辩?” 有人对萧瑾玥印象不好,闻言便忍不住道:“太师府的地位与家风自然没问题,但总也抵不过有些人生来便是那般,再好的教养也终归难移本性。” 此言颇为耳熟,正是萧瑾玥之前拿来讽刺燕昭寒的话。 萧瑾岚似笑非笑地偏眸看向萧瑾玥,果然见她面色铁青,似乎没想到这种话居然会被人拿来揣测自己。 不过纵然如此,大多数人在萧韵这一番话之后,也逐渐变得慎重起来。毕竟若是太师府多年声誉被诬陷,这不光牵涉到府中三位未出阁的小姐,连宫中那位,只怕也要受影响。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开始猜测此事是否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如此,那这两位被牵扯进来的小姐还真是…… 倒霉。 萧韵见议论声已往自己设想的方向而去,便举步直接走到韩彰面前,道:“韩公子,可否借手中玉镯一观?” “给你。”虽说给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他不知道,但韩彰心中却是下意识的抗拒,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有理由不允。 萧韵见自己接过玉镯,他也没有什么焦虑紧张,不由得微微蹙眉。 低眸将这玉镯与萧瑾玥手中的金钗仔细对比查看,随后抬起头,说道:“这玉镯与金钗确实是一对。” 萧瑾玥原本缓和的脸色骤变,震惊地看向萧韵,张嘴便要反驳,却被萧韵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 她顿时哑声,闭口不再言语。 此事不能细查,否则深究下去,势必会牵扯出六殿下。 思及此,她咬了下唇,低下眼,默认了萧韵的话。 萧韵见她老实下去,眼神稍稍缓了下来,随后忽然转眸看向萧瑾玥身后的丫鬟,语气不明:“喜儿,你方才是不是真的去找了韩公子?” 喜儿脸色一僵,下意识抬眼去望自己的主子,对上萧瑾玥警告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一下。 丫鬟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人不禁都皱起眉头,萧瑾玥更是直接开口斥责道:“你说给谁听呢?大声点!” 喜儿猛然一震,吓得眼泪都要出来,弱弱地拔高了音量,道:“我,我是去找了韩公子,但不是帮小姐传信,小姐与,与韩公子也没有……” 她还未说完,忽然就听见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小姐冷声道:“我突然记起来,你刚才突然溜走,回来后还问你去了哪里,你支支吾吾乱说一气,我同你说玉镯丢了,你敷衍我说大约是落在太师府没带出来,如今想来,却是被你偷了去!” 喜儿立刻抬头,不敢置信。 三小姐说什么?! 那金钗分明是六殿下送与她的及笄之礼,她何曾有过什么玉镯! 而且,溜走? 难道不是她以四小姐名义写了一封信,然后命自己前去交给韩彰公子的吗? 萧韵瞥了眼众人的表情,知道这些人已经理解了萧瑾玥的言外之意,于是上前一步。 原本有些凌厉的神色也收敛,恢复了往日的随和。 只听她轻叹一声:“如此便是了,我瞅着这丫头还算老实,只不过方才听着事情的经过,总觉着事有漏洞。没曾想,是出了家贼。” 喜儿立刻有些激动地开口:“不,五姑娘,我没……”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硬生生地将喜儿解释的话语都打没了。 “贱婢!”萧瑾玥当即上前甩了她一巴掌,仿佛将胸腔中憋的怒火都释放在这一巴掌上,竟然将那丫鬟硬生生打倒在地。 “你服侍我多年,我将你视为心腹事事相告,也不曾亏待过你哪怕半分!可你居然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还栽赃给我和四妹妹!”她咬牙切齿,眼神尤为狠毒,“若是今日你奸计得逞,我与四妹妹可都要被你害死!” 喜儿倒在地上,望见她眼中怨毒的恨意,犹如一条疯狂的毒蛇,顿时心下打了个寒战。 她侍奉萧瑾玥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性。 她惧她,怕她,可同样敬她,从未想过背叛。 但今日若让三小姐给自己安上这个罪名,她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恐惧包裹着她的心脏,促使她妄想开口辩解,然而嘴才张开,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听见萧瑾玥说道。 “你母亲多年前将你送入太师府,便是希望你能老实本分,未曾想竟做出偷盗主子的玉镯去私会情郎这等肮脏下作之事,如今还意图栽赃主子,你母亲若是得知此事,必定无颜见人,羞愤而死!” 不论旁人能否理解其中深意,但有一个人要听得懂,她也必须听得懂。 喜儿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干干净净,三小姐这意思,是要逼她认下此事,否则她家中年迈的老母只怕性命堪忧。 她一点也不怀疑萧瑾玥这话的可信度,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只是……她一直以为那是对外人。 至少……至少,自己伺候她那么多年,还以为,情分终归是不一样的。 喜儿忍不住抬头,逐渐西下的日头光线直射下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只好眯起双眼看向萧瑾玥,却看不清她眸中神色,只有温热的光芒落在萧瑾玥那张俏丽漂亮的脸上,莹莹光线柔和了她的面部轮廓,却温暖不了她面对自己时的冷漠与无情。 她有些恍然,原来是自己伺候人伺候出了感情,而对方仍然将她当作狗,一条随时可舍弃的狗。 但是,三小姐,失了心腹的你,还能找到忠心耿耿为你办事的人吗? 或者,再花几年功夫去培养? 她心中忍不住讽刺地想。 第34章 求情 冰冷的气息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喜儿忽然有种蜷缩起来的冲动,但现实的她却是缓慢从地上爬起来,在萧瑾玥面前跪下。 眼眶中的泪水滚落,她忙抬手拭去,道:“是,小姐,是我鬼迷了心窍。” 她这话一出,萧瑾岚脸上神情未变,眼里的最后一丝温度却消失不见。 “我,都是我的错……”丫鬟低头道,“是我爱慕韩公子风流倜傥,所以才假借小姐的名义约见韩公子,哪想到,韩公子却找错了……找错了厢房,误扰了四小姐……” 萧韵眼含深意地“哦”了一声,随后道:“那如此说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了?” 喜儿含泪点头:“是……我没想到,事情会闹的这样大……” “是我的错,害了三小姐,都是我的错……” 说着,她开始磕起头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闷响声令不少闺阁小姐都不忍心地偏过脸,移开目光。 萧瑾岚却眸色阴沉地转眸看向萧韵,只觉得自己这位五姑姑还真是好手段。 前面说什么有人刻意毁太师府声誉,让这些人都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大麻烦里,惴惴不安地想抽身,而随后她却又转脸道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春心荡漾惹出来的小事,令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下意识地对此深信不疑。 即便有疑虑又如何? 相对于那等大人物相互陷害,毁府邸多年满门清誉的事,众人更愿意凑的是这种小热闹。 毕竟,热闹大了,可是容易引火烧身的。 这萧韵先是抛出大的可能性,当这些人都下意识抗拒这个事实时,再推出喜儿顶罪,众人自然忙不迭地选择这个事实。 她的这位五姑姑……可真是,聪明啊。 …… 萧瑾玥见她认罪,这才松了一口气,瞧见她在自己脚下磕头,立刻便道:“你也知你害苦了我!你这贱婢,我也不愿你再与多置气。” 她转脸舒出一口气,冷冷道:“来人,将这不知羞耻的贱婢拖下去,直接杖毙!” 翩云阁的下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 而此时,忽听见一道女子清凌凌的声线响起——“且慢!” 他们顿时安下心,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事儿真不好办,自己的主子又不在,他们还是装死吧。 萧瑾玥与萧韵同时望向出言阻止的萧瑾岚,心下不满。看见她举步走过来,萧瑾玥当即有些不耐地道:“四妹妹,这贱婢方才引得你我相互误会生出嫌隙,我知你也恶极了她,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 萧瑾岚闻言,顿时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道:“三姐姐对妹妹的拳拳爱护之心,妹妹自然不怀疑。只是,这喜儿不过是倾慕韩公子而已,只是不小心惹了误会才将事情闹大,实则她自己,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也没存什么害人之心……” 说到这,她顿了顿,抬眼望了下一旁的韩彰,又道:“三姐姐以后对院子里的下人严加看管便是了,免得再被自己的人伤到。至于这喜儿……” “实在罪不至死。”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微讽般说道。 萧瑾玥与她视线交汇之时,不禁微愣。印象中女子棕褐色眼中是骄傲明媚的,也是清明澄澈的,她从未在她眼中见过这样眼神,分明风平浪静,却更似暴风雨前的宁静,诡谲幽暗的气息,深埋在无澜波面之下。 她无意中撞进这样的眼神中,便如被一种无机质的生物盯上,凉薄森冷的感觉自心底冒起,不觉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待她回神,立刻逃似的抽开目光,心中却愈发不安。 “不错,爱慕他人乃人之常情,何至于此?”收到萧瑾岚眼神暗示的韩彰立刻出言附和,说道,“更何况今日可是女儿节,本就是让诸人相互认识的,这小丫头虽然确实有些不知分寸,但也终归是没什么坏心思。” 萧瑾玥柳眉竖起,怒道:“没存坏心思?究竟什么是坏心思!” 韩彰几次三番被萧瑾玥这样当众撂脸子,之前对她的喜爱早已烟消云散,心里早已对她厌恶至极,不由得道:“什么是坏心思难道萧三小姐当真不知?别的且不说,你方才亲口所说,这丫头服侍你多年,你将其视为心腹,按理来说你们应当是主仆情深啊,怎么现在就这一件小事,你就非要置她于死地?” “小事!?”萧瑾玥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韩彰那张满是轻蔑鄙夷之色的脸给撕烂,“今日若非五姑姑,我早已是百口莫辩声名尽毁!这死丫头躲在后面闷不吭声,我待她如心腹,她待我如何!?” 啧,逼着喜儿为自己顶罪后,居然就当真把她当成真凶了么? 居然能说的如此振振有词,这也是一种能力呢。 萧瑾岚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萧韵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拉回来,眼看着就要解决,萧瑾玥这个蠢货怎么又弄到这个局面? 一点都憋不住情绪,居然同韩彰当众争执起来…… 韩彰闻言当即冷笑:“你们主仆如何二人我可不关心,只不过,原来太师府三小姐竟是这样一位女子,韩某甘拜下风!” 萧韵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站在萧瑾玥身边真是十分丢脸。 她缓缓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在脸上露出笑容,才欲开口,却被萧瑾玥抢先一步。 “韩公子!你既然知晓我是太师府的三小姐,怎么我要打杀自己的丫头,还要你的允许吗?”萧瑾玥很明显是憋得狠了,从踏进这里那一刻,所有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令她无所适从,并且接二连三的窝火憋气,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 此时冷不丁释放出来,怒气便收也收不住。 众人只是看着这萧瑾玥,便觉得和往日里对她的印象相去甚远。 惊奇之余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心思。 没想到来参加个女儿节,居然会看到太师府的嫡女如同凶狠泼妇的模样,真是…… 太有趣了。 第35章 消息 众人心中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明面上却也不显。 萧瑾玥那毫不客气的一句话直接令气氛陷入僵持,韩彰脸色阴沉,他那位在场的好友也不屑与女子争辩,但闻言也是有些骇然,心下不禁同情起被她纠缠上的韩彰了。 没想到这萧三小姐竟是这样的,女儿家该有的情态她半分都没有! 一个女子,在旁人的地盘上,打打杀杀,恶相尽显。 咄咄逼人自己却丝毫不觉,反还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韩彰兄作为男子,若真与她认真吵起来,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这一口气憋下去,也实在够磨人。 萧韵眼瞅着这氛围,此时也是不好开口,萧瑾玥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若她开口为她说话,只怕自己也要被当做与她一样不识礼数之人。 可若是出言提醒萧瑾玥,这正在气头上的蠢货万一将火气撒到自己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萧瑾玥也是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眼神,她竭力想要控制,扯回理智,弥补般地开口:“我太师府家风严肃,是决计不能容下这贱婢的,若不当场杖毙,如何正门风?” “哦……受教了。”萧瑾岚闻言,不紧不慢地开口,“原来,太师府的门风如今是靠杖毙一个丫鬟来正的么?” 韩彰前一秒还窝火,下一秒就被这句冷淡的讽刺之言给逗得有点想笑。 萧瑾玥死咬着下唇:“自然不是!” 萧瑾岚淡淡一笑:“祖父素来主张仁义孝悌,祖母也常年礼佛慈悲心肠,想来是不愿看见三姐姐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夺人性命的,是不是?” “祖父”二字一出,便如一桶冰水对着她当头淋下,萧瑾玥脑中那燃烧理智的焰火瞬间就熄了。 萧韵见她没有立刻反驳,周身蔫了似的气息,顿时低声劝阻道:“出来前,家中长辈都再三交代莫要惹出事端,我知你气不过,但大家都看着呢,此时万不可冲动啊。” 萧瑾玥嘴上不松口,眼里却已经有了动摇的情绪,萧韵趁热打铁,继续道:“那韩彰可是皇后娘娘的远房亲侄,与他起冲突实在是不明智,总归喜儿那丫头也是你院里的,回去怎么出气都成,现在还是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惩一番便罢了。” “……”萧瑾玥闻言,忍不住抿了抿唇,冷冷地扫了眼在场众人后,转身离开。 萧韵见此,便开始打圆场,上前先是朝韩彰福了福身,柔声道:“韩公子,玥儿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念在玥儿也才及笄不久,年少不懂事的份上多多海涵。她性子有些骄纵,但却也只是小女儿心性,没有恶意的。” “哼。”韩彰看到美人这般语气柔柔地致歉,心头的火气登时消了不少。 萧瑾岚冷眼望着她先是温柔地致歉,后又斥责喜儿,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让人不禁对她生出好感,直叹这才是太师府的小姐该有的气度风范。 她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却又瞧见了韩彰一眨不眨盯着萧韵的眼神。 萧瑾岚:“……。” 喜儿连连磕头,额头上血迹斑斑,在萧韵的斥责下,谢了萧韵让她回太师府领罚的恩。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到此结束。 众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见此事在萧韵的安排下就这么尘埃落定,他们也不准备多管闲事,于是顿感无趣,转身散了。 …… 京都闻名的清竹阁作为南越最大的情报交换阁,与翩云阁毗邻,几乎每日都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 虽然是交换情报之处,但也设有雅间供客人品茶,其中推出各国特色茶品,起初只是为了让人歇息,谁知逐渐发展成了一个隐形茶楼,之后不少公子小姐来清竹阁,都不为求什么信息,反而只想一尝那些稀有特别的茶。 何况清竹阁当中环境幽雅,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只是众人不知的是,清竹阁之后,还有一僻静之处,正与一旁的翩云阁相连。 那里竹林清雅,每隔百步就有一石桌,一条腰带似的小溪穿过其下,将这些串连起来,潺潺流水声听得人耳清目明,仿佛能闻到鸟语花香。 而此时,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清竹阁阁主却出现在这里,将常年散漫的神情收起,恭恭敬敬地朝自己面前长身玉立面色淡漠的少年禀报着什么。 若是让外人看见这一幕,必然大惊失色。 在场几人却无一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少年听着阁主将北昭目前形势一一道来。 当阁主说到北昭皇帝身染重疾,缠绵病榻时,他眸色微微一顿,又听那阁主继续说道:“如今几位皇子都蠢蠢欲动,前不久三殿下和七殿下还亲自来寻属下,让属下向他们投效。” 燕昭寒闻言,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只眼中略含讥诮之色。 正于此时,忽有一黑衣男子进来。 燕昭寒发现自己派去盯着翩云阁的手下回来,便轻轻扫了清竹阁阁主一眼,阁主会意,立刻噤声后退一步。 他不知自己会听到什么消息,也暂时不清楚自己期待听到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屏息凝神起来。 而当听见自己手下一脸正色地说到“韩彰公子遂进入了萧四小姐的厢房之中”时,燕昭寒脸色不由微白,不过他面容本就因病态而显得惨白,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几乎没有令任何人察觉。 只是那隐于宽大袖袍之下的玉手却下意识攥紧了。 “……萧四小姐将他赶了出来,韩彰公子嘴里喊着走错了……” 燕昭寒闻言,衣袖之下的手便悄然松开了。 随后淡然地听着手下禀报萧瑾玥针对萧瑾岚而设计出来的杀局,面色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期间几次皱起眉。 那手下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该闭嘴了,殿下似乎不耐烦听了…… 然而他一停下来,燕昭寒那冰冷的目光就落到自己身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将那捉奸大戏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禀报完毕后,他才欲移步退下,忽然就听见自家主子冷哼了一声,开口评价道:“倒也不蠢。” 禀报之人:“……” 清竹阁阁主立于一旁,闻言不由有些错愕。 不蠢? 谁? 那萧四小姐? 为何他似乎从中听出一丝诡异的纵容? 阁主偏头望向那手下,想从他这里得知一些信息,却发现对方也是同自己一样,匪夷所思。 第36章 背叛(上) 闹剧过后,萧瑾岚回到厢房中休息,不多时,就有下人来报,说景王妃带着下人统计好了各人的名花票数,特邀获得名花较多的公子小姐前去参加飞花令,名花较少的也可前去观看,一起玩一玩。 萧瑾岚应下后,起身前往前厅,途中又迎面遇上了几个公子哥,走在中间的那位,赫然就是方才那场“大戏”独一无二的男主人公——韩彰。 恰巧那几人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愣了愣,自然也是回想起了不久前那件事。 萧瑾岚对他们笑了笑,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了。 几个公子哥想要上前,但见她微笑点头后便转身离开,当即便拉着韩彰想要追上去,哪知韩彰却是死活不肯去追,像是被黏在了原地一样,任几个好友如何心急地拉拽,也不动分毫。 及至萧瑾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他们才放弃了拉拽,蔫了下去。 “韩彰兄,你怎么回事?”有公子哥不满地开口。 “对啊,这不就是那位萧四小姐么,你今早看见时,不是还想将她拿下么?” 他们仍旧记得萧瑾岚出现时,那惊艳至极的模样。 那时韩彰一边嚷嚷着要将她拿下,一边又直叹天底下竟有这样天仙似的女子,还是庶女…… 怎么现在,才不过几个时辰,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连他们拉着他靠近仙子美人,他都不肯? 听闻方才女子厢房那边出的事,韩彰应邀前去幽会,却误闯到她的房中,难不成是因此羞愧? 呃……依他们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这种人啊。 几位好友正奇怪着,没有发觉韩彰手脚冰冷,有些僵硬地盯着萧瑾岚消失的地方,心有余悸。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一个时辰前,他进入萧瑾岚的厢房中,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神秘女子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那神秘女子周身气质冰冷而危险,语气凉薄,令人心生胆寒。 他本以为是什么刺客,还是那种对他了如指掌、所属情报网极大组织的刺客,谁知待那太师府三小姐带人赶过来时,身后那神秘的刺客给他下达命令,并以自己府中那被自家郡主打死的、一尸两命的婢女之事为要挟,还将一只玉镯给他,叫他做出一副与萧瑾玥私通已久的模样,出去指认。 他本还惊奇,而当身后那刺客现身,他登时大惊失色:“是……是你!” 眼前之人与想象中的女刺客形象相去甚远。 这哪是什么专门组织的刺客,分明是那初见时就令自己狠狠地惊艳了一把,淡漠娴静、从容优雅的紫衣仙女。 窗外光线斜射入昏暗的厢房里,照在她棕褐色的眼眸中。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女子的温软与柔意,充满了冰冷凌厉,让他不由得想起前些年镇国将军回京时,周身那久经沙场长剑饮血、令人颤巍的冷冽肃杀之气。 可不过转瞬,那凌冽眼神消失,转而出现了寻常女子眼中那般毫无攻击力的温柔笑意。 他这才恍然惊觉这是他念念不忘许久的太师府四小姐…… 韩彰的手变得冰冷,当被她推出房门外,他踉跄而慌张地“高声解释”并拉扯萧瑾玥下水时,那一刻,他眼里的着急与担心并不是装出来的。 虽然之后被萧瑾玥当众几次三番下脸,他一时怒从心起,心里对她的惧意有些被转移成对萧瑾玥的怒意…… 但既然那件事已经了了,他是决计不愿再与这诡异而可怕的萧四小姐有过多交集的。 此女…… 绝不是他可以招惹得起的。 韩彰收回思绪,望着萧瑾岚离开之处,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稳下心绪,对身旁好友露出一抹笑,半开玩笑似的开口。 “这一般,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是危险,人亦如是,不然怎么会有蛇蝎美人一词呢?” 公子哥不知其意,有些茫然,又听他风流地笑道:“我家中已有贤妻,这萧四小姐可是太师府的,我讨来作妾是万万不能的,如此岂不委屈了她?” 一听这话,在场几个公子哥都是他的好友,哪能不知道他家那位郡主的性子,当即哈哈大笑地揶揄起来,话里话外都在笑他娶了个母老虎,如今成了个妻管严。 更有人故意怂恿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再是正常不过,韩彰兄难不成打算此生就守着那位凶悍的郡主一辈子么?” 韩彰有些不悦地拧起眉,斜眼睨了眼说话之人,道:“自然不可能,否则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见那人又要开口,韩彰知道他什么意图,一辈子只娶一人,还是那样的女人,他无法接受,但那萧四小姐,他现在也是不愿靠近的。 “京都美人何其多,又何必执着于她?”韩彰轻轻一笑,开口便是风流肆意的做派。 这一个“她”,既指萧瑾岚,也指自己家中那位正妻郡主。 …… 萧瑾岚对这飞花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何况她只得到一支名花。 她半阖着眼看着他们玩,半昏半睡间,挨到了活动结束。 待起身坐上回府的马车,如此,一年一度的女儿节便落下了帷幕。 萧瑾岚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府中,途中,同乘一马车的萧韵似乎想要与她说什么,然而她才上去,就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气。 “五姑姑,我先眯一会儿,待快到了,你叫我一声,可好?” 萧韵有些僵硬地道:“哦,好。” 复又柔和了声音,道:“岚儿今日想来是累着了,你好好休……” 一边说着一边抬眸,斟酌着如何开口从萧瑾岚嘴里套出今日那件事与她的关系,却发现她已偏头靠着闭眼沉沉睡去。 萧韵:“……” 面色狠狠扭曲了一下,咽下嘴边没说完的话。 …… 很快,老夫人的寿诞就要到了,太师府中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身影。 萧二姑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下人来来往往的身影,正百无聊赖时,典嬷嬷忽然快步进来,面色非常难看,她不由得微微拧眉。 待典嬷嬷附在她耳边禀报了打听到的事后,她猛地抬眼,扬手便甩了典嬷嬷一巴掌,眸中迸射出要杀人般怨毒的光芒:“你说什么?!” 第37章 背叛(下) 早在几月前,萧二姑发现自家夫君出去的有些勤,不免有些疑惑,早早便派了身边心腹多多留意,多月未查出什么,她都快要将此事忘却,只有在无聊间才会疑心。 毕竟单昌是入赘到太师府的,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个没什么用的穷酸秀才,娶了自己这样高贵的嫡女,本就是高攀,他怎么可能,或者说,他怎么敢不听自己的话呢? 可此时,典嬷嬷的话让她仿佛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羞耻而难堪。 而典嬷嬷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立刻跪地,道:“千真万确,老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种谎啊!” 萧二姑手中的丝帕近乎要被搅碎,滔天的愤怒将她的理智全部燃烧。 “带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居然敢把念头动到我这边!” 太师府中忙碌的下人只见萧二姑怒气冲冲地出府,身后跟着面色难看的典嬷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识相地退避,不敢撞上这本就脾气不好的主儿。 …… 深巷中,有一上着浅紫夹袄下配紫红长裙的女子行走其间,她面容姣好,乌发半挽,垂下的头发变成一粗长的麻花辫,垂于胸前,除了一支白玉簪外再无其他修饰,看起来十分美丽而温柔,属于每个男子理想中的贤妻形象。 她拎着菜篮子,脚步轻缓地来到一处隐蔽的院落,才想掏出钥匙,却陡然发现这门已经被打开过了。看着这虚掩着的大门,女子忍不住喜上眉梢。 单郎不是说今日没空来的么,怎么还是忍不住了吗? 她笑意盈盈地推门而入,脸上的笑意在看见自家正厅上座的那个华服女人时,霎时间如烟云般消失不见。 “这位夫人……你?”她犹豫地开口,似乎有些害怕的模样。 萧二姑冷冷地上下打量眼前女子,不屑地冷笑道:“我当是什么狐媚子,居然就是这样的货色?” 她这话不知是对谁说,典嬷嬷低下眉,没有言语。 那女子却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道:“这位夫人,不知我们有什么误会,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萧二姑见她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当下痛恨极了。 “你勾引我夫君,如今还敢来问我是谁?!” 那女子恍然,随后低下眼福身,软软地道:“原来是姐姐,妹妹给姐姐行礼了。” 萧二姑脑中的某根弦忽然“啪”地一声断了,猛地将手边茶盏朝女子砸去,怒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谁是你姐姐!” 女子朝旁边一躲,惊骇地看着那碎在地上的茶盏,心下不满,这可是单郎特意买来送与她的,很贵的呢! 她抬眸望向萧二姑,故意柔柔地道:“姐姐与单郎恩爱多年,一时难以接受,我也是能理解的。” “我本也不愿让姐姐不高兴,只是……。”说着,她一脸羞涩地低头,抬手搁在自己肚子上,道:“我如今已怀有身孕,即便再不愿,为了孩子,也只能……” 萧二姑暴怒地走上前,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女子一个不妨,竟被打倒在地,手里的菜篮子也倒了,里面的蔬菜瓜果都滚落出来。 “贱人!你以为你怀了个贱种就了不起了吗!” 地上女子面色惨白地蜷缩起来,捂住自己的肚子,直冒冷汗。 萧二姑冷眼看着,似乎不惧,恶毒地道:“我警告你,趁早打消了你那不切实际的念头,若是再敢痴心妄想,我便是让你一尸两命,单昌也决计不敢说什么!” 言罢,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典嬷嬷连忙跟上。 待二人离开后,便有一小丫头跑了进来,连忙将女子从地上扶起来,又转身跑出去叫来大夫。 她原是在太师府中做杂事,单昌在府中多次照顾她,她也知恩图报。一来二去,单昌便十分信任她,特派来照顾这位怀有身孕的外室。 方才她原本是在洗衣服的,突然听到大门被砸开,她当即跑到前面一看,发现竟是府上的萧二姑来了。 她当即一个激灵,转身便躲了起来。 小丫头想着,再如何,这姑娘腹中都怀着单爷的骨肉呢,没曾想她居然全然不顾地直接动手。 这外室的孩子若是保不住,那自己该如何向单爷交代啊! 小丫头焦急不已,这边大夫已经诊治完毕,说孩子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摔倒了,往后定要小心看护,否则若再来一次,只怕是要保不住。 小丫头大喜,连忙谢过。 送走大夫后,她便跑回来照顾这面色苍白的女子,却发现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蓉娘,你做什么呢?快躺下好好休息。” 蓉娘没听她的,只蹙着眉,道:“秀春,你可还记得前不久来找我的那个丫鬟么?” 小丫头微愣,随即点头:“记得,怎么了?” “她当时来找我,为我出了一个主意,助我今后平安生下孩子进入太师府。”女子说着,又忍不住问道:“此事你可有告诉单郎?” 秀春连忙摇头:“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而且你不是嘱咐我不要声张吗?” 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试探地道:“她是四小姐身边的,你难道要去找四小姐么?” 蓉娘点了点头。 “她只是个庶女,并没有什么用。”秀春眼含抗拒地说道。 蓉娘有些凄哀地瞥了她一眼,幽怨道:“刚刚那位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如今是走投无路,除了那位四小姐,你能找到别的想帮我的人么?” 秀春:“……” …… “四小姐慈悲心肠,求你救我一命呀!” 萧瑾岚正出来买了些竹兰爱吃的零嘴,领着翠竹走在回府的路上,穿过一处幽巷时,忽然迎面冲出一女子。 女子身形单薄,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楚楚可怜之色,眼中泪光盈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苦楚。 翠竹吓了一跳,下意识护在萧瑾岚身前。 秀春见了,忙跟着跪在女子身后,低下头时,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蓉娘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第38章 前夕 萧瑾岚淡淡出声:“你是蓉娘?” “是……” 萧瑾岚点了点头,道:“我那位二姑姑去找你了?” 蓉娘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随后心下一喜,这位四小姐果然不像秀春说的那般没用。 “四小姐料事如神,我今日回到家中,不知姐姐到访,一句话未说,她便用茶盏砸我,还动手打我,说要让我一尸两命,连腹中孩子都不放过,我呜呜呜,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四小姐救命啊……” 萧瑾岚挑了挑眉,只见眼前女子泪汪汪地诉说着自己方才经历的事,边说边哭得梨花带雨,倒是极容易惹人怜爱。 其实依照自己那位二姑姑的脾气,一旦发现这事,不需人说,她都能想象出二姑姑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扬言一尸两命? 这还不算什么。 萧瑾岚淡淡一笑,亲自将蓉娘扶起身,道:“我二姑姑素来就是那个性子,不过此事她确实做得过了。你腹中既然怀有二姑夫的骨肉,以后便也与我是兄弟姊妹,我定是会护着的。” …… 翌日清晨 萧韵来到萧瑾玥的院中,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萧瑾玥尖利的怒骂声。 她忍不住颦眉,女儿节回来后,萧瑾玥不知如何处置了那个名叫喜儿的丫鬟,总之她是再没见到那丫头。 萧瑾玥房中安排了新的丫鬟,然而毕竟是新来的,再如何仔细谨慎,也因不了解萧瑾玥的各种习惯而有些手忙脚乱。 萧瑾玥看这新来的丫鬟处处不如意,每日都要发个脾气,非打即骂。 一众伺候的丫鬟都瑟瑟发抖,只觉得三小姐自女儿节后,脾气愈发暴躁了。 虽然以前脾气不好,但也不如现在这样,随便一点小事就能大发雷霆。 萧韵走进来时,便见房中一片狼藉,那新来的丫鬟跌坐在地,脸上的血痕触目惊心,眼里不停有泪水滚落。 她只淡淡瞥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看向了那坐在圆桌旁满面怒容的美人。 “玥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丫鬟,做的不好教训一顿便是了,怎么还如此大动肝火?” 萧瑾玥怒气未消,冷声道:“教训?我这些天都不知教训几回了,什么都做不好,竟是连喜儿那个贱丫头都不如!若非马上就是祖母寿辰,不宜见血光,我早将这贱蹄子打死了事!” “这倒是。”萧韵眸光微闪,道,“不知玥儿将那喜儿带回来后,如何处置了?” 萧瑾玥闻言,当即面露不悦,冷冷瞥了她一眼,“与你何干?你还是管好自己,莫要多管闲事。” 萧韵闻言,顿时在心中暗骂,这萧瑾玥还是这般不知分寸,生下人的气就生下人的气,怎么还迁怒到她头上了? 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强笑点头,不过转瞬,她话锋一转,道:“对了,母亲寿宴将至,不知玥儿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萧瑾玥冷哼一声:“自然是早就备好了。” 语毕,又打量了萧韵两眼,颇为自得地道:“我可是嫡女,准备的礼物可不是一般的精贵华丽,如你们这般的庶女,便是想学也学不来,只能整些上不得台面的物品。” 萧韵面色一僵,随后赔笑道:“玥儿说得正是,瞧我,竟是问错人了,我应当去问岚儿的。” 她这话中略含讥讽,萧瑾玥却听不出来,闻言心中还觉得萧韵还算有自知之明,不像那个萧瑾岚…… 想到这,她眸色一厉,道:“你要去找萧瑾岚,便恰好问问她准备的是何物,回来告诉我。” 她这理所当然地命令式口吻令萧韵心下不爽,但面上还是笑盈盈地应下了。 转身离开萧瑾玥的院子后,萧韵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 是夜 萧瑾玥回到房中准备歇息时,萧韵院子的一个丫鬟过来报信,说是已经打探到了,萧瑾岚所准备的寿礼乃是一副当世极有名望的画师俞彬羽的名作——仙鹤蟠桃贺寿图。 萧瑾玥闻言,猛地瞪向那报信的丫鬟,咬牙切齿地道:“你确定是俞大师的那副?她一个庶女,如何能得到俞大师的名画?!” 丫鬟低下头,道:“这,我也不知。” 萧瑾玥见此,心中怨气难发,便转过身去,心道:不行,若是让萧瑾岚送出这样的寿礼,必然能得祖母欢心,若是祖母因此抬举那庶女,只怕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如今都已经同我争锋,几次三番违逆我,若是得了祖母的喜爱,来日,她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去?! 萧瑾玥深觉不能让她得意,于是来回踱步,思前想后,忽心生一计,唇边溢出冷笑。 …… 寿宴前夜,太师府中的人都忙碌地检查是否还有何处遗漏,何处不妥,一时有些杂乱。 在这混乱之中,翠竹忽然拿着一封信过来,道:“小姐,我在门口的角落发现了这封信,不知是何人所放。” 萧瑾岚微微挑眉,接过这封匿名信件,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句话——“人多眼杂,还望四小姐务必看护好寿礼,莫让一片孝心付之东流。” “小姐可知是何人送来的?” 萧瑾岚将信件烧毁,面色漠然地看着火光吞噬纸张,道:“大约是那日女儿节上爱慕韩彰公子的喜儿吧。” 翠竹闻言,不由得道:“当日三小姐要将她杖毙,小姐你出言相护,这才免了她一死,如今她来送信提醒,想来是报恩。” 竹兰哼了一声,道:“原以为她与三小姐是一样的,没成想还挺知恩图报的。” 萧瑾岚听着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已然知晓喜儿那封信的言外之意,道:“翠竹,你去药庐取几位药材过来。” 翠竹:“是。” …… 寿宴当日,太师府外已热闹非凡,无数辆华丽精致的马车驶来,停于门前。 大街上拥挤得人流难以通行,小门户的人家与普通百姓纷纷侧目,心生羡艳。 毕竟是太师府老夫人寿诞,京都几乎能喊得上名号的权贵都赶去赴宴,即便不能亲自到场,也定要派人送去名贵的寿礼以表心意。 太师府中下人早已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地接引着前来贺寿的权贵们。 距离老夫人的寿宴正式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萧瑾岚穿戴整齐后,正起身准备前往正厅,忽然见竹兰匆匆跑来。 只见她哭丧着脸,怀里抱着一副被撕毁的图。 近了一看,发现她怀抱的居然是今日即将作为寿礼呈上去的贺寿图。 “小姐!贺寿图被撕毁了!” 第39章 寿礼(上) 萧瑾岚扫了她怀中那破碎的贺寿图,收回目光,淡淡道:“放着吧,我们先去正厅。” 正举步欲走,忽瞥见这丫头抱着破画站在原地,一副要哭的模样,不禁道:“无事的,不要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竹兰闻言,眼中忽然就亮起了光。 萧瑾岚见此,有些忍俊不禁:“此事先不要声张,我已命翠竹去做事了,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嗯!”竹兰重重地点头。 …… 质子府这边,燕昭寒接到萧瑾岚准备的寿礼被撕毁的消息时,霎时停了准备启程去太师府的步伐,面色阴鹜地吩咐道:“俞彬羽是否还在上京?” 银华微愣,道:“是,昨日还在的。” 但今日就不一定了……毕竟那厮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闲得住的。 “将他找来。” 银华抿了抿唇,低头抱拳道:“是。” …… 不多时,便有一身形削瘦挎着大包的年轻男子来到质子府,他一脸苦大仇深地走进来,嘴里还在抱怨着:“什么事啊,真的是,我都到城门边了,还要把我喊回来,我可是有约在身的,迟了人家怎么看我呀……” 银华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还能怎么看,你什么货色人家不知道?” 男子当即像被踩住尾巴似的,转过脸伸手指着银华,怒道:“什么话!我这次又不是与人约酒!” 银华无语:“你看我信么?” 两人说话间,已至燕昭寒跟前。二人便停了互损,跪下行礼,随后颇为随意地起身,燕昭寒也不在意,只道:“你可还记得那幅仙鹤蟠桃贺寿图?” “啊?”俞彬羽闻言微愣,不明白燕昭寒为何突出此言。 下一刻,燕昭寒凉薄的目光就落到俞彬羽身上,俞彬羽一个激灵,顿时开始使劲回想燕昭寒口中的“仙鹤蟠桃贺寿图”,但奈何他画的太多,大多都是兴起随手画的,也极少为它们取什么名字。 燕昭寒这一问,着实将他问倒了。 银华瞥见这人的神情,当即无奈扶额,忍不住出言提醒,“就是你那次在北昭花明楼画的那幅,不是出了名么,受到许多贵女公子的追捧,之后被一位名医高价买了去。” 俞彬羽还是有些茫然,扭头看向银华,一脸“居然还有这种事”的模样。 银华眼角微抽,放弃交流。 转脸看见自家殿下的神色,他无奈,便又开口帮这人回想:“就是那个卖出十万两雪花银的那幅。” 俞彬羽闻言,顿时恍然:“是那幅啊,我记起来了!” 银华:“……” 燕昭寒:“……” 他淡淡移开目光,道:“既如此,你现在便画出来吧。” 银华将准备好的纸笔都拿出来,一脸戏谑地望向俞彬羽,十分欠揍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俞彬羽:“……?” 燕昭寒冷淡地补充了一句:“半个时辰内画完。” 俞彬羽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殿、殿下,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燕昭寒冷漠的目光看过来,俞彬羽对上这双毫无温度的漆黑眼眸,当即咽了好几下口水,低头看向银华旁边的纸笔,忍住破口大骂地冲动,咬了咬牙,讨价还价般地道:“半个时辰会不会太少了点?要不然,一……”个时辰。 “一炷香。” 话还未说完,就被燕昭寒冷冷地截了过去。 “……” “好的,半个时辰!” 俞彬羽立刻放下包,坐了下来,拿起笔按照记忆开始画。 银华见此,忍俊不禁地偏过脸。 ……。 一个时辰后,太师府 萧瑾岚正在院中听着翠竹回报已经办好了自己吩咐的事,她靠坐在石桌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称赞道:“做得好。” 随后,想到什么,又道:“那幅破了的我已经让竹兰去处理了,提前准备好备用的那幅画,你可有放好了?” 翠竹自信笑道:“小姐放心,我早已放好了。” 萧瑾岚见状,不禁也莞尔一笑,随后起身,道:“如此,我们走罢。” 而一出院子,就看见了院前一长身玉立的熟悉人影,她微怔,举步朝他走过去。 “燕桓哥哥怎么特意来找我了?” 燕昭寒发现这少女像是转了性一般,近些日子见到自己,常常未曾开口便先露出笑容,还笑得这样灿烂。 眉梢眼角都染着令人心情愉悦的笑意,弯起的眸中星星点点的光芒衬得那澄澈的双眼愈发美丽清澈。 “想提前打听一下四小姐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如今一见四小姐的表情,想来定是极好的了。”他忍不住微讽道。 她不是画被撕了么,怎么不见一丝忧愁? 还是说,她不想让自己知道,这才故意露出笑容瞒着自己? 想到这,他周身的气压便低了下去。 萧瑾岚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垂下羽睫,低低叹道:“燕桓哥哥莫要取笑我了,我原是备下了师傅赠予的一幅大师画作作为寿礼,未曾想今晨竹兰抱来那幅画,发现竟是不知被何人给撕毁了。” 燕昭寒见此,凉凉道:“这样么?” 萧瑾岚立刻委屈地点头,眼神显出些楚楚可怜,“我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事,竹兰那丫头抱着那破了的画还差点哭了呢。” 燕昭寒拧起眉,淡淡开口,语气中含有不悦之意:“往日里你不是很机敏的么?” 怎么这会儿在这样的大事上出错? 萧瑾岚闻言,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道:“她们无孔不入,我防不胜防。” 燕昭寒心下叹了口气,清冷的眸子望向银华,银华当即会意,上前一步,将怀抱的一个长盒子打开,展开里面的那卷由俞彬羽当场被殿下盯着画出来的贺寿图。 翠竹看清那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出声:“小姐,这不就是咱们被毁的那幅吗?” 萧瑾岚也惊讶地道:“居然与那幅一模一样……燕桓哥哥,这是出自哪个画坊,居然仿得如此逼真,恍若真迹!” 燕昭寒面色淡淡,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下。 “像便好。”言罢,转身离去。 银华见了,立刻将画收入长盒子中,一并交给翠竹,匆匆追上燕昭寒。 心中吐槽,来得那么急,连前厅请安都还没去,就赶来找这四小姐,结果没说几句话又要走,自家主子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捉摸不定了。 萧瑾岚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后,转身拿起那幅贺寿图看了看,翘起唇角,道:“就将这个送给祖母吧。” 翠竹有些犹豫:“可,这毕竟是赝品,若是被发现了……” 第40章 寿礼(下) 赝品? 若不是前世知晓那俞彬羽大师是燕桓的人,她估计也要认为这是赝品了。 毕竟那位俞画师可是个洒脱不羁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要短时间内找到他,并且让他作一幅他以前的画作,即便是对于皇室中位高权重之人来说,可能性也不大。 “收好吧,这即便是赝品,也要有人查得出来啊。” 萧瑾岚无意在朗日下解释那么多,只轻哼了一声,吩咐完,便抬步前去前厅。 待她来到前厅时,发现寿宴已经开始。 里面宾客满座,歌舞丝竹悠扬,灯火幽幽,众人皆眼含盈盈笑意,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面上泛起薄红,不知是烛光映衬还是薄酒熏染。 萧瑾岚于此时而进,十分不巧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面色不变,淡定上前,尚来不及向上座的祖父祖母行礼请安,并解释自己姗姗来迟的缘由,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女声响起。 “四妹妹不知今日是祖母的寿宴么,如何来得这般迟?”萧瑾玥上下打量了眼身着蓝色华服的萧瑾岚,强压下心中升起的憎恶,笑道,“莫非是去准备了什么让我等大开眼界的寿礼?” 萧瑾岚充耳不闻,只乖巧地行礼请安,说着准备好的祝词,令老太师与老夫人都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瑾玥见这个庶女居然敢当众无视自己,还在祖父祖母面前卖乖讨巧,她的脸色微微扭曲,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忍下心中怒意,才不至于当着家中长辈的面发作。 “想来是我说错了,四妹妹来得迟了,想来自有原由。”萧瑾玥扬声说道,“不知四妹妹准备了什么样的寿礼给祖母?” 萧瑾岚闻言,扭头对她微微一笑:“三姐姐急什么,妹妹准备的自然比不过三姐姐贵重,只是聊表孝心而已,若是能博得祖母一笑,便不枉我将它送出去了。” 萧瑾玥哼道:“话虽如此,可你来迟了,正好也到献礼之时,既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提前拿出来让祖母看看也好。” 萧瑾岚语气淡漠地道:“三姐姐说的正是,只是长幼有序,何况三姐姐为嫡我为庶,实在不敢逾矩。”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场中女子,只觉得甚为稀奇。 旁的庶出都恨不得不被人提起嫡庶二字,若是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出那人是庶出身份,只怕那人恨意生起也不奇怪。 怎么这女子,还自己提了出来? 而且从她进来到现在,一身气度比之嫡女都无有不及,此时一番不逾矩的话又说得极为得体。若不是亲耳所闻,他们只怕要将这二人嫡庶的身份给认错了。 萧瑾玥听着周围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发现他们讨论的都是萧瑾岚如何如何识大体有气度,甚至还有人居然说,萧瑾岚比自己更像嫡女! 她恶狠狠地将这口气咽下,憋屈地看着萧瑾岚那波澜不惊的脸,只觉得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甚为可恶,不禁暗暗磨牙。 但片刻后,她转念一想,便冷哼一声,向后一靠,不再跟她多过纠缠。 罢了,总归萧瑾岚如今的寿礼早已被自己安排的人给毁了,早出丑晚出丑,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 正值此时,宫中传来昭仪娘娘的懿旨,在场宾客纷纷起身。 那传旨的太监献上贺礼后,向老太师和老夫人解释道:“这是皇上赐予娘娘的,御赐之物如今赠献给老夫人,也是得了皇上批准的,皇恩浩荡,老夫人这寿辰可是增添了不少光彩呢。” 这言外的奉承之意,在场各个都是人精,如何听不懂? 老太师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老夫人也笑道:“托公公吉言了。” 大房林氏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在宫中的女儿将来统领后宫的模样。 一阵你来我往的寒暄后,那传旨太监离去,便到了萧瑾玥献礼之时。 萧瑾玥命下人呈上一尊南海玉观音,只见那玉观音通体细腻光滑,慈目悲悯,远远一望,似眼中含泪,一脸慈悲相。 在场宾客纷纷赞叹出声,直夸此物罕见珍贵。 萧瑾玥闻言,不禁得意地扬唇,她瞥了眼萧瑾岚,见对方容色淡漠,只觉得对方是装出来的,便又对老夫人道:“孙女特意花费了好大精力才寻来这玉观音,只为在祖母寿辰时献上,祝愿祖母寿比松龄、康乐宜年。” 老夫人笑着点头,心中十分喜爱,出言道:“玥儿向来是有孝心的。” 林氏笑眯眯地点头,只觉得自己这两个女儿都没白生,一点也不让她失望。 萧瑾玥得了夸赞,更加乐不可支,直接斜眼看了眼那丫鬟,丫鬟当即会意,立刻捧着玉观音上前去给老夫人近些观赏。 竹兰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瞧她,不就被老夫人夸了一嘴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们小姐又不是没受过老夫人的夸奖!” 翠竹看了眼竹兰,忍不住调笑道:“你拈酸个什么劲?私下随口一夸的,同这当着诸位贵人的面夸的,怎么会一样?” 竹兰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萧瑾岚听着身后两个丫头的声音,视线落在那尊玉观音上,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莫测笑意。 老夫人含笑地看着被丫鬟呈上来的寿礼,正想仔细观赏一番,偏偏此时,那莹润的玉观音眼中忽然流下猩红的液体,蜿蜒地滑过通体细腻的表面,显得格外诡异可怖。 此象一显,四面八方都惊起阵阵抽气声,众人骇然不已,议论纷纷,有几道在嘈杂混乱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都说道:“观音泣血,这、这是大凶之兆啊!” 老夫人见这玉观音泣血,眼中早已充满惊骇,此时又听见“大凶”之言,当即脸色骤变,抬手便将那玉观音当场砸了个稀碎。 玉观音被重重摔在地上,猩红诡异的液体染红了碎片,令人不禁心中瑟然。 厅中寂静无声,所有人一时都沉默无言,只眼神还忍不住去瞥那染了血迹的碎片。 第41章 赝品? 萧瑾玥心下惶恐,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这玉观音分明,分明…… 她咬了下唇,眸色一厉,望向萧瑾岚的方向,却见她面色不改,十分平静。 萧瑾玥恨恨地想要出言质问,但下一秒却猛然被上座重重地一声斥责给吓得跪地。 “放肆!” 萧瑾玥跪在地上,有些发抖,她从未见过祖母如此震怒的模样,视线悄悄移向祖父,发现他也是面色阴沉,看起来比发作的祖母还要可怕。 猝不及防间,对上老太师沉暗的眼中,她立刻瑟缩着低下头,脸色一片惨白。 林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如今回过神来,立刻出去打圆场:“母亲息怒,今日是您的寿辰,诸位宾客也特意赶来为您祝寿,万不要让这等小事扰了您的心情。” 老夫人闻言,脸色僵了僵,林氏所言不错,今日在场皆是京中权贵,她即便再气愤,也不能当众失态,让人看了笑话去。 林氏见老夫人敛了怒气,当即道:“这玉观音竟出了这样的差错,想来是那制作的工匠粗心大意。” 说着,又看了眼自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儿,道:“玥儿对您的孝心决计是不用怀疑的,只她年纪小,性情单纯,被那无良工匠哄骗,才想拿这玉观音作寿礼,不曾想惹出这样的事端。” 萧瑾玥闻言,像是找到主心骨般立刻道:“是啊祖母,我是被那个工匠给骗了,他说这是顶好的宝贝,我这才将此物献上,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见老夫人神色未有松动,她心下一颤,忍不住上前一步,面露焦急:“祖母,玥儿对您的孝心您是知晓的,我怎么可能刻意送您那样的寿礼呢!” 老夫人闻言,眸光微凛,视线落在那玉观音的碎片上,冷声道:“玥儿先起来吧,祖母自然知道你并非刻意。” 林氏将萧瑾玥拉起来,面色难看地狠盯了她一眼,萧瑾玥又愤又怒,却不敢发作,脸色扭曲地低头退下。 老夫人厌倦般地一挥手,着人将那玉观音给扔了出去。 萧韵见此,忍不住怀疑地瞥了眼萧瑾岚,不知为何,她心中竟隐隐有种预感,总觉得此事与萧瑾岚有关。 萧瑾岚像是感觉不到她的目光一般,自座位上起身,接过翠竹手中的长盒子,恭敬地将这份寿礼呈上。 老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见了,一同上前接过打开,将其中的画作展开。 一副栩栩如生的仙鹤蟠桃贺寿图便展现在众人眼前,霎时,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地抽气声。 “这不是那名满京都的俞彬羽大师的名作吗?” “是啊,竟、竟然是这幅!” “我当年也想凑热闹去观赏一下这佳作,哪知却已被一位不知名的先生买去了,还以为再无眼福,未曾想竟出现在此!” 称赞惊叹的声音落入萧瑾玥耳中,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可能! 这幅画不是被毁了么! 怎么可能会完好无损?! 她猛然回头瞪向身旁的丫鬟,那丫鬟正是被她派去撕毁萧瑾岚寿礼的那个。 丫鬟瞧见那幅画作被展示在众人面前时,便错愕不已,此时对上自家小姐愤怒的眼神,她顿时慌张地道:“小姐,我分明亲手将它撕了的……” 萧瑾玥怨毒地盯着她,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甩这没用的死丫头一巴掌。 正上座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老太师,此时见了这幅贺寿图,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老夫人看着那低眉顺眼、乖巧非常的萧瑾岚,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含笑开口:“岚儿有心了,这份寿图实在是珍贵。” 见老夫人欣慰地收下后,又愉悦地夸赞了萧瑾岚好几句,萧韵忍不住面色阴沉下去,怎么回事,萧瑾玥那个蠢货难道什么都没做么? 自己特意让丫鬟去告诉她萧瑾岚准备了什么寿礼,不就是让她能有点行动吗! 偏过头,发现萧瑾玥眼里的嫉恨与愤怒,微愣,随后收回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道,看来这蠢货不是什么都没干,只是又办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韵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柔软的帕子,听着众人对萧瑾岚呈上的贺寿图赞不绝口,连太师——自己的父亲,也露出满意的神色,她不由得紧咬牙关,心中嫉愤。 恰而此时,忽然听到一道颇显尖利的女声响起。 “四妹妹!” 萧瑾岚和萧韵闻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沉了下眸光,这声音只一听,完全不需循声而看,便已知晓是谁。 若是寿图被毁,萧瑾岚拿不出贺寿的礼物,或是拿出了破碎的寿图,那便是任萧瑾岚说得天花乱坠,萧瑾玥不必多言,在场众人也会对萧瑾岚有微词。 然而此时寿图已经献上,众人都喜气洋洋地等着下一个环节,她这个方才送上泣血观音的孙女居然还不知好歹地出来搅乱,势必会引起众人的反感。 更何况,打嘴仗…… 萧瑾玥也不是萧瑾岚的对手。 只不过是出来白白败坏自己的名声毁了自己的形象罢了。 …… 二人几乎是心有灵犀般,默默地评价了一句“蠢货”。 萧瑾玥全然不知这二人心里如何看待自己,看到众人目光都被自己吸引过来后,她微扬下颚,眸光锐利,直指萧瑾岚。 “四妹妹,我知你对祖母一片孝心,想送好的东西给祖母贺寿,可我太师府是什么地位,祖母又是什么身份,你身为太师府的女儿,怎么能送一幅赝品呢!”萧瑾玥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地说道,“你这般糊弄祖母与来客,将我们太师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上座的老太师眼眸里点点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只余一片冰寒森冷。 萧二姑听到萧瑾玥这话,当即幸灾乐祸地瞥了眼萧瑾岚,状似疑虑般地道:“玥儿,这话可不要乱说,岚儿虽然是个庶女,但也不是不懂分寸的,怎么会在母亲寿宴之上送出赝品呢?” 第42章 单昌 林氏闻言,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 萧二姑这个蠢货,内斗便内斗,这会儿京中达官显贵皆列座于此,无论是不是赝品,都不该此时说出来,平白惹人看笑话。 想要收拾萧瑾岚区区一个庶女,什么时候不行,偏偏在此时! 林氏用眼神警告自己的女儿不要再说下去,可萧瑾玥却视而不见,心中的妒忌之火近乎将她的理智吞没。 她恨萧瑾岚,恨不能让萧瑾岚遭受千人唾万人骂的羞辱。 “我原也以为四妹妹是个懂分寸之人,只是今日看到她居然献上这幅赝品,我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萧瑾玥看向萧二姑,道,“二姑姑,这画作是何等的珍贵,您应该不会不知晓。” 萧二姑闻言,立刻上前附和道:“不错,此为俞彬羽大师的传世名作,这幅画当年便被一神秘人高价买走,再无踪迹,怎会出现在岚儿的手中?” 萧瑾岚面色不变,望向上座的老太太,淡淡道:“我为祖母贺寿,专程寻了俞画师又画了一幅。” “哼!简直可笑至极!”萧二姑冷笑道,“岚儿,既然做错了事,你承认便是,又何必继续扯谎让众人都为你难堪?” 张氏事不关己地坐上观壁,完全没有丝毫出言相护的意思。 萧瑾岚微微转眸,精致的唇瓣微弯,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二姑姑觉得有何不妥?” 萧二姑当即道:“俞画师性情古怪,一作难求,你一介庶女,居然有如此能耐,说让他画他就画?”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俞彬羽画师来无影去无踪,一直游历江湖,性情古怪,向来不服从礼数,连皇室的面子也不给。 作画全凭心情,兴致来了一分不取便能作出一幅绝好的画作相赠,否则,便是出金银万两,也难请他出手作画。 萧瑾岚这话未免过于大言不惭,就是编谎话,也要编得像样点啊! 当他们都不知道俞彬羽是谁吗! 众人心中已经认定这位萧四小姐是说谎不打草稿,乱说一气,对她的印象当即就差了下去。 恰此时,有一人忽然上前开口,道:“老太师,老夫人,我之前有幸见过仙鹤蟠桃贺寿图的原画,这位小姐方才呈上的画,一眼看去,与真迹无异,实在令人诧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幅寿图上,“不知可否允我上前查验一番,若真是赝品,还想问问这位四小姐,是何处寻得这么逼真的赝品。” 萧瑾岚闻言,略略挑了挑眉,看向那出言之人。 一时觉得颇为眼熟,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前不久女儿节上投名花予叶蔚蓝的那位公子。 老夫人听到这人的话,有些犹豫,但见四下议论纷纷,不禁眸光微沉,思嘱一番,点头应允其上前查验。 然而,查验完后,这公子却神情颇显异色,另外有几个对画作方面颇有研究之人不禁起身,也上前来查验,不多时,也面露诧异之色。 众人见此,忍不住奇怪。 老夫人也有些疑惑,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怎么,这寿图真是赝品?” 那公子闻言,回身作揖,朗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这可是真真切切地出自俞画师之手的作品。”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都愣住了。 随后纷纷不敢置信地道:“什么!没验错吗?” “这,这真是俞大师的画作?” 老夫人也有些犹疑地将目光看向另外几个查验之人,发现他们眼里神情相似,她当即大喜地望向萧瑾岚:“岚儿,祖母就知道你不是那等不懂分寸之人,你这份寿礼,实在是用心至极。” 萧瑾岚也微笑道:“祖母喜爱,岚儿这一番心思便没有白费。” 那公子笑道:“此画作乃为俞画师的名作之一,乃为上上品,往日里我等耗费心力都未必能看到俞画师的真迹。如今多亏了老夫人,让我等大开眼界!” 此言一出,便有数人一齐应和。 萧二姑与萧瑾玥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打脸令她们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此时皆面色铁青。萧二姑心中怨愤萧瑾玥居然不是将萧瑾岚的寿图掉包成赝品,而是随口攀诬,害得自己也惹了一身骚。 而萧瑾玥则紧咬牙关,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无可奈何,只能熄声坐下,就此作罢。 …… 不多时,献礼的环节结束,宴会正式开始。 明亮的烛火将室内照得恍若天光,光影交错间,萧二姑缓和了心绪,拉着一直坐着默不作声的单昌起身,道:“那几位可都是朝中颇有声望的,你随我来给他们敬酒,让他们好在仕途中为你多行个方便。” 单昌心中极为反感这种行为,但他知道自己的拒绝只能引来萧二姑无理取闹的指责,于是只好压下心中的厌恶,跟在她身后,由她拉着前去与那些有权势的宾客攀谈。 他对这些官场话术不甚厌烦,平日里别说借鉴学习,就是多听一耳都觉得侮辱了自己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此时面对面迎上,不免显得手足无措,连对方抛出的问题都回答得有些结巴。 那几位在权势中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见此,面上笑意不变,眼中却不约而同闪过轻蔑与不屑之色。 萧二姑自然知道单昌的表现十分差劲,她心中嫌弃,但无奈这人是自己的丈夫,与自己荣辱与共,说什么也抛不下。 于是干脆在对方问及单昌时,她便笑着上前代他回应,这一举动登时令几位权贵有些不满。 “单大人如今位居几品了?入仕短短几年有如此成就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诶,我倒认为,比起单大人在官场上的晋升,倒是他与自家夫人这份感情羡煞旁人啊!” “人家伉俪情深,你懂什么?若是我家夫人也如单大人的夫人一般能在我的仕途之路上帮衬一二,只需一点,我都少纳几房小妾!” 单昌:“……” “哈哈哈哈哈哈!这倒是,单大人与他家夫人自然与我们不同,只不过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是无后,真是十分遗憾!” 第43章 顺遂 那笑声未落,单昌的脸色就瞬间变了,萧二姑一直勉强露在脸上的笑容,此时也有些挂不住。 无后? 此事一直是萧二姑的痛处,如今被赤裸裸地点出来,她还能恍若未闻般与他们谈笑风生的话,那才值得让人刮目相看。 几人瞧见这夫妇二人面色变了,这才淡了笑声,那说出“无后”之言的人余光瞥了瞥自己的几位同僚,笑着举起一旁的酒杯,道:“是我酒后失言,这样,我自罚三杯,还望单大人与夫人莫要往心里去啊!” 几人大笑着纷纷举起酒杯对饮,单昌见此,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萧二姑忍了又忍,终是不敢对这些人发怒,才重新整理情绪,才欲开口,就听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传来。 “诸位大人实在客气,小女无状,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老太师何出此言哪!” “老太师的千金个个都如此优秀,又有如单大人这般佳婿,我等羡慕都来不及呀!” 萧二姑微僵,回过身,“父亲。” 老太师眼里情绪明灭不定,语气冷沉:“慧儿,这是女子所处席间么?” 萧二姑闻言,顿时低下眉,勉强一笑,道:“是,女儿知错。” 言毕,对这几位老狐狸也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此处。离去前,还有些不放心地瞥了眼同样望向自己的单昌。 她心里知道自己夫君几斤几两,他自与自己成婚前考了个秀才后,便再难考中,为人颇为迂腐,一心只想再考,以博取功名。自己为他安排官位,他也不情不愿,甚至看不起这些为官的奉承之道。 此时自己不在,他一人如何能应付? 何况父亲本就不喜他,他若是在那些大人面前露怯,只怕父亲对他会愈发不满。 萧二姑心中正担心着,忽然被一个小小身影撞到,她当即火冒三丈,瞪向了那撞到自己的人影。 这一看,发现那竟是个不足自己腿高的小小幼童。 细嫩圆润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黑葡萄般晶莹湿润的圆眼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小嘴一瘪,居然就哭了起来。 萧二姑还来不及说什么,又有一妇人慌忙上前将幼童抱入怀中,连孩子都来不及安抚,便对她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冲撞惊扰了夫人,还望夫人大人大量,莫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萧二姑看着眼前这妇人脸上焦急的神色,又看到幼童伸出稚嫩的小手紧紧环抱妇人,她思绪有些恍惚,若是我的孩儿顺利出世,如今也这般高了吧…… 他应该也会莽撞地跑来跑去,撞到人了就扑到自己怀里软软地哭泣…… 可是,如今,这一切却都…… 忽然,萧二姑的眼眶泛红,眸中闪过阴狠的毒光。 这一切,都被萧瑾岚那个小贱人给毁了! 都是她,让自己沦落到如今孤独凄凉的境地,让自己无法享受这母慈子孝! 甚至,她还要忍受那些在背后冷嘲热讽,说她无法为单昌诞下后嗣! 她不会放过这个小贱人,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就永远不会! …… 宴席中,老夫人怀抱着族中刚出世不久的婴儿,虽然那婴儿闭着眼睛,淡淡的眉毛也揪在一起,但那粉嫩的小拳头却在挥舞着,乳牙还没长齐的嘴张着,发出咿呀的声音,不知在说什么。 但老夫人从始至终都眉眼带笑地哄着,满脸慈爱。 旁边围着的女眷也含笑看着这幕,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 此时,忽有人出声说道:“想到慧姐姐自从当年落了一个孩儿后,便再也无法生育,一直孤零零的,膝下无嗣……” 老夫人闻言,没有表示,依旧不紧不慢地哄着孩儿,只是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那人却没有察觉到,继续道:“不如,让慧姐姐自族中抱养一个,养在膝下,也好免受寂寞,将来待那孩子长大,也能向慧姐姐尽孝。” 老夫人闻言,忍不住偏眸看了这说话之人一眼,随后沉吟,心中觉得此举也不是不行,只是…… “不必了。” 冰冷的女声传来,打断了老夫人的思绪。 萧二姑面色微愠地走出来,冷冷睨了眼那出言之人,那人当即被她猩红眼眶中可怖的眼神吓到,低下头,讪讪住口。 老夫人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的事,还是要看你自己。” 只一句,便将对这个女儿的宠溺之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场众人方才见萧二姑同萧瑾玥那个小辈一同诬陷那个庶出小辈失败,出了那样的丑,落了个不好的名声,还以为老夫人对这个女儿已经不满到极致了呢。 如今一看,到底是亲女儿,即便再怎么样,也不容他人置喙。 萧二姑听闻老夫人的话,乖顺地点头,余光瞥见萧瑾岚在一众小辈中游刃有余地交谈着,当即握紧了衣袖中的手,心中怨恨更甚。 片刻,她抬起头,对老夫人道:“母亲,比起我的事,其实还是我们府里那几个小的更要紧些。” 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萧二姑笑道:“诸位觉得岚姐儿模样生得如何?” 女眷们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 萧二姑也无须他们应答,继续道:“我们岚姐儿的模样,放眼望去,那可是无人能出其右。我瞧着众位年轻公子看见她,都移不开目光呢。” 这话一出,众已为人妇的女眷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众小辈中的萧瑾岚。 萧二姑见此,又道:“说起来,岚姐儿如今已经及笄,眼看着就快到适婚的年纪,不知母亲和各房的诸位夫人,可有合适的儿郎引见?” 老夫人淡漠地应了一声,萧二姑便笑眯眯地道:“岚姐儿虽为庶女,但深得父亲大人喜爱,诸位想来应当有所耳闻。我呀,别的也不求,只希望下面的小辈都能得到幸福,那我也放心了。” 众人闻言,纷纷夸她一片慈心,为人善良,连一个庶女的婚事都这般在意,这个庶女还不是她自己房中的。 然而目光触及那美貌的岚姐儿,几位夫人都皱起眉,长相过于美艳,可不是宜家宜室的上等人选,更何况还是个庶女,想来也没学过如何治理后院,若是会使些狐媚手段,让自家儿子沉溺于美色,误了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 这会儿还没嫁人呢,竟然就勾得许多男子移不开目光?! 萧二姑瞧见这些人的神情,心中冷笑连连,眼底闪过幽暗的怨毒。 幸福? 萧瑾岚,你若是能得到幸福,那必然是我死了之后。 否则,你这一生,都别想顺遂。 …… 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报:“老夫人,外头有一女子,说是来为您贺寿的。” 第44章 外室 老夫人闻言,没有多想,直接道:“既如此,还不快将她请进来。” 萧二姑垂下眸光,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让掌控萧瑾岚的婚事,对那前来贺寿的女子并不关心。 不一会儿,那女子便走进了宴厅。 众人抬眼一望,只见一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而入,她面容姣好,白皙圆润的鼻梁下是一张嫣红小巧的红唇。 柔顺的乌发半挽,余一半编成一粗长的麻花辫,垂于左胸前,有淡粉丝带穿插其间,头戴一支白玉发簪,显得格外素净温柔、美丽动人。 萧二姑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不禁有些奇怪地抬眼望去,这一望,却令她脸色骤然大变。 只因来得不是旁人,而是前不久她才去找过的——单昌的外室! 老夫人察觉萧二姑神情有异,却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她不顾场合地骤然起身,狠厉的目光直射向那外室,几个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巴掌将那白衣女子扇倒在地。 四下哗然,正不明所以之际,只见男宾席中冲出一人,不管不顾地将那白衣女子扶起来,护在她身前,直直与萧二姑敌对起来。 萧二姑看清与自己对峙之人时,气得差点呕出血来。众人的目光犹如一把把利刃将她的自尊全部挑破,所有人都看见了。 看见她一直以来吹嘘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丈夫,太师府的赘婿,居然公然为了旁的女子,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单昌此举,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自己的脸。 她堂堂太师府尊贵的嫡女,这样一个入赘的软弱秀才居然也敢反抗她,简直、简直让她恨不能当场杀了此人! 可杀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她的脸已经被丢在这里了,丢在他护在那外室身前,用这样愤怒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刹那。 “这、这难道是我想的那样吗?”有人小声问道。 “不然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另一人嗤笑出声,字里行间俱是戏谑的意味。 这场面已经很清楚了,在座即便是那些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也已经明白过来。 众人纷纷抱着看好戏的心思,饶有兴味地想,太师府的这一场闹剧,该会如何收场呢? 这些人的戏谑嘲讽之语落入萧二姑的耳中,便像是岩浆一般,烫得她脸色扭曲,目光狰狞,“单昌!你居然还敢护着这贱人?!” 单昌素来熟读圣贤之书,深深认同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应以夫为纲”的理念,心中富有雄心壮志,自诩满腹才华,只是时运不济怀才不遇而已,因此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参加科考,希望能有朝一日得以高中、金榜题名。 可自从娶了萧二姑后,他抛弃了男子的尊严,被迫入赘。这便也罢了,然而这萧二姑虽为他的妻子,却丝毫不敬他,甚至看不起他胸中理想,一再妄图动摇他科考的意志。 不仅如此,她还心思恶毒,喜好一些谄媚逢迎的取巧手段,甚至利用他最不屑的裙带关系强逼他去做官,将他送入那黑暗险恶的泥潭之中。 她从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工具。 在她怀了身孕却小产、被告知再难有孕后,她更是变本加厉,经常怀疑他是否与旁人有染,甚至将他身边伺候的婢女全都调走。 即便她自己无法生育,也全然不顾他单家是否需要传承香火。 曾有人提及要是否要为他纳妾之事,这萧二姑得知,竟然不由分说地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将他大肆羞辱了一顿,从不曾予过他一丝男人该有的尊严。 私下里,他忍了也就罢了,可如今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待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京都这些人的眼里是什么形象,不然方才那些在朝中颇有名望的大人物也不会话里话外讥讽自己。 他心中一直憋着口气,只盼着考取功名证明自己,令这些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彻底扬眉吐气。在此之前,他告诉自己,需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只不过,这会儿,当看到怀有身孕的蓉娘被这泼妇毫不留情地打到在地时,他此前所有劝慰自己的话顿时便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双目猩红地瞪向眼前女子,怒道:“你休要胡言!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你为何要打她!” 萧二姑还以为自己那愤怒的警告能斥退单昌,毕竟他虽然偶有对自己发脾气的时候,但只要她更生气,他便会立刻软下态度。 何况此时,当着自己父母的面,想来他更加不敢多过放肆。 不成想,一向懦弱的单昌此时居然态度如此强硬,他非但不退让,反而还愤怒地呵斥自己?! 就为了那装可怜的狐媚子?! “我有错在先?单昌你是疯了不成!”萧二姑快要气疯了,“怎么,我今日便是要打死她,你还敢拦我吗?!” “有何不敢?我决不允许你伤她分毫!” 单昌只觉得自己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在疯狂激流,耳边仿佛又回响起方才那些人的嘲讽羞辱之言,如魔音般环绕在耳际,令他羞愤欲死。 “单郎……” 女子柔弱而低缓的委屈之声响起,似一道清流,耳边折磨的魔音霎时消散。 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眼身后这温柔安静的娇软白衣女子,见她双眸噙泪,眼含担忧。他脑中骤然涌上一股翻涌热血,方才饮下的好几杯酒,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他借着酒劲,把心一横,无所畏惧地直接出言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便直说了。蓉娘已经怀有身孕,是我的骨肉。” 话音落下,萧二姑的脸骤然变得惨白。 不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而是这个消息由自己那个一向软弱无能的夫君,当着所有达官显贵的面,直接无所顾忌地说出口。 而四下的震惊之声,更是让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单昌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莫名涌现一股疯狂而扭曲的快意之感。 察觉到其他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时,他不再是如以往一般不知所措,羞愤地想要快点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此时的他,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连音量都变得中气十足起来:“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你我和离;二,我纳蓉娘为妾。” 第45章 纳妾 单昌这话一出,登时将在场众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单昌平时什么德行,接触过的人都再清楚不过,即便没打过交道的,也能在京中听到有关太师府二房赘婿的事情。 那萧二姑又是个性格要强的,这么一对女强男弱的组合,众人早已将此当为饭后笑料,不曾想这赘婿居然有胆子敢当着太师的面,提纳妾之事。 而且让那不知偷偷养了多久的外室怀了身孕,如今还堂而皇之地登门。 简直……匪夷所思! 萧瑾岚微微挑眉,望向了单昌身后的白衣女子,恰好此时,那女子也看向了她。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白衣女子柔柔地低泣,道:“单郎,我今日来并不是为此,你莫要因此与姐姐争执了。” 说罢,又双眼含泪地抬眸看向那面色阴沉的华服老太太,说道:“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名分,只是听闻老夫人寿辰,我念及腹中孩儿也是老夫人的孙儿,便想来替孩子尽一尽孝心而已。” 萧二姑怒极反笑,就在众人诧异地之时,她猛地抬眼,一挥手便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而这次,单昌离得十分近,见她抬手,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迎了上去。 “啪——” 这一巴掌,便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的脸上! 萧二姑见自己误伤了单昌,当即吓得收回手,懊恼至极,然而心中的那一份为数不多的愧疚,在对上单昌那一双因愤怒而显得赤红可怖的双眼时,她心尖一颤,登时发了疯般地尖叫起来:“你居然瞪我?那个狐媚子哪里好,你居然为了她这样对我!” 单昌忍无可忍,下意识地抬起手就要反手打回去。 蓉娘见了,连忙拉住,急道:“单郎,万不可冲动啊……” 笑话,若是单昌当众打了这萧家的女儿,不论谁是谁非,单昌必然被太师府扫地出门,如此一来,自己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难道还要她在苦寒里等着这个一事无成的穷酸秀才靠着科考飞黄腾达么?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老太师见此,终于忍不住冷声开口:“都闹够了没有!” 阴冷低沉的嗓音在一片嘈杂混乱人声中响起,因内力加持而雄浑响亮,显得格外有震慑力。 在场宾客见老太师出声,望及他满脸阴鹜的神色,有几人对视一眼,当即出来道:“啊,既然太师府有家事需要处理,我等就先告辞了。” 这种事情居然被光明正大地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论结果如何处理,此番太师府的脸算是丢大发了! 其他人见此,纵然有留下来看好戏的意思,碍于老太师的情面,还是纷纷出言告辞。 老太师没有出言阻拦,只面色阴沉地垂着眼睫,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被怒气控制的单昌和萧二姑见此,才勉强找回为数不多的理智,渐渐冷静下来。 待宾客一一散去,太师这才开口,道:“你们几人随我来。” 说罢,目光在蓉娘身上顿了片刻,看见她瑟缩了一下,心中不悦更甚,道:“你也过来。” 待来到正厅中,单昌忽然就朝老太师跪下,率先出言讲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萧二姑自落胎后,整个人便抑郁不振,多次寻他不快。某日二人大吵一架后,他一时生气便出去借酒浇愁,由此结识了当时还是卖酒女的蓉娘。 虽然如此,但二人也一直保持着距离,并未有丝毫逾矩之举。 只前几个月因着一场意外,他多饮了些酒水,竟将蓉娘误认成萧二姑,碰了她。 此后,她便怀了孕,单昌这才动了要纳她的念头。 话音才落,萧二姑便双目猩红地尖声道:“你与这小贱人定是早就暗中苟且,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单昌脸部肌肉微微抽动,强忍下怒气,只看向老太师。 老太师对于单昌的这一番话,虽然不至于全都把握,但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是清楚的。 沉吟片刻后,道:“慧儿,你便收了这外室吧。” 蓉娘低着头,眼中抑制不住露出喜色。 萧二姑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太师:“父亲!” 太师不予理会,锐利的目光落到蓉娘身上,道:“予你名分可以,不过待你腹中孩子落地,必须抱养在慧儿名下,你可愿意?” 蓉娘在老太师如利剑般锋锐冰冷的目光下,几乎有些站不稳。 “奴家心眷单郎,尊敬姐姐,自然是愿意的。” 老夫人听到老太师那样开口,便知已无回转之机。此时听那外室这般道,不由得去拉住即将发作的萧二姑,半警告半宽慰地道。 “你父亲既已出言,想来便是最好的打算。仔细想来,这孩子毕竟是你夫君的血脉,将来生下来也是喊你一声母亲的。于其在族中抱养一个毫无血脉的孩子,倒不如好生教养这孩子,将来也有个依靠。” 萧二姑听见老夫人也这般说,心中怨愤难平,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的这些亲人竟然向着单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强压下心中杀意,恶狠狠瞪向蓉娘,道:“你这外头来的,可知做妾需要做什么?” 蓉娘温顺柔软地道:“姐姐放心,妹妹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萧二姑闻言,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冷哼道:“你倒是得偿所愿了!” 瞧见蓉娘眼中喜色,萧二姑在心里磨牙,且先让你得意着,待生下孩子后,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妾室,我便是随便打杀了又何妨? …… 翌日 斜风细雨微微扬开,萧瑾岚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灰蒙的天色,轻声道:“那蓉娘今日就搬进来了?” 竹兰道:“不错,我方才在外头见了还惊讶呢,居然这么快。” 萧瑾岚淡淡一笑:“必然是我那二姑父心中着急呢。” 正说话间,翠竹拿着一封密信进来,萧瑾岚打开一看,发现是蓉娘送来的。 里面也没写什么重要的,只不过是表达她对萧瑾岚的感谢罢了。 萧瑾岚看完后便将密信烧了,随后吩咐道:“翠竹,你将院子里拨一个信得过的丫头送到蓉娘院子里去,必要精心照看。” 翠竹微愣,抬眸见自家小姐眼中幽暗的光芒,立刻会意,勾唇应下:“是。” 第46章 贵客 寿宴过后,太师府的步调逐渐恢复到往日的轻缓。家奴们在晨光下洒扫着角角落落,让府邸添上几分暖意生机。 正厅中,声声笑语传出,来到门口的萧二姑原本还面上略含微笑,听清里面笑语的内容后,脚步微顿。 “正是呢,灵德住持是得道高僧,母亲祈福后,家中小辈的亲事,还可多向灵德住持多询问一二。”林氏轻摇手中精美团扇,笑意盈盈地对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闻言,思虑一番,含笑点头:“近些日子天气不错,我带上慧儿,一路也好散散心。” “老远便听见你们的笑声,在聊些什么,带上我?” 华丽的珠帘被撩开,萧二姑走进来,露出些许的笑意。 林氏见了,一直摇着团扇的手微顿,她笑道:“近些日子总有些糟心事,连母亲的寿宴也被这些糟心事给坏了,我便寻思着要不要前去国寺为母亲祈福呢。” 萧二姑在一旁坐下,闻言便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确实,不过府中诸事还需她和你三弟妹打理照料,便不允她们去了,我过两日亲自去邱玉山祈福,顺便一路看看外面的景色,你也与我前去吧。” “啊,我……”萧二姑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老夫人却看破了她的心思,直接截断她的话,道:“你随我出去,也一同散散心,也免得那个大着肚子的给你找不痛快,是不是?” 萧二姑闻言,当即面色微变,嗤了一声,道:“她有那个胆子?” 林氏听闻此言,以团扇掩面,微微敛眸,遮去眼底的幽幽光芒。 老夫人知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若是平日里便随她去了,只是寿宴上那蓉娘当着一众人的面在太师府表明身份,如今又把人接入了府,她担心自己这个向来强势惯了的女儿会不清醒地做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分寸便好,此番前去,为那个蓉娘腹中的孩儿求个平安吧。”老夫人沉声开口,萧二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求平安? 为那个孽种?! 还不待她发作,老夫人变脸似的,忽笑了起来,“你陪我去,再一同带上那三个丫头,也为她们求一求姻缘。” 萧二姑:“……”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的她难受至极。 但须臾,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难看脸色忽然舒缓了些。 “都听母亲的。”她顺应地道。 姻缘? 萧二姑不禁在心中冷笑,岚儿,二姑姑必会为你求一个“顶好”的姻缘。 …… 去邱玉山的消息传到萧瑾岚这边时,竹兰忍不住道:“奇了,老夫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给蓉娘肚子里的孩子求平安?” 萧瑾岚面色淡漠地将花尽数插入瓶中,漫不经心地道:“祖母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蓉娘腹中的孩儿若是出世,那便是二房的第一个孩子,生下皆大欢喜;若是流掉,反而对太师府名声有损。”翠竹蹙眉思索,试探般地开口。 萧瑾岚白皙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笑,却不予评价,只道:“二姑姑是祖母的亲女儿,总归是不会害她的。我们也不必管这些,只谨慎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两个丫头闻言,忍不住对视一眼。 近来的小姐与之前的大有不同,虽然一些行为习惯没变,但总是会做一些让她们都有些茫然的事情。 不论是她对那质子态度的巨大转变,还是女儿节上对叶小姐那样行事出格女子的亲近,都让她们感到惊愕。 尤其是她相较以往,添了一份冷沉与淡漠,偶尔眼神里流露出来的诡谲,令她们不知所措,只觉得后背冒汗。 翠竹算是脑子灵光的,之前萧瑾岚针对燕昭寒,她便积极出谋划策做萧瑾岚的得力助手。而后萧瑾岚不再针对燕昭寒,她虽诧异,却只是压入心底,不曾多言。但也偶尔会对萧瑾岚的吩咐无所适从。 毕竟她的计划极少与她们详说。 以前还会同傻乎乎的竹兰争一争在萧瑾岚心中的地位,但如今她已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翠竹望着萧瑾岚白皙秀美的侧脸,忽然觉得,但凡自己随便转一下脑筋,都能被萧瑾岚识破内心想法。 …… 两个丫头正胡思乱想着,忽有两个少年模样的人跑了进来,跪下呈上一个小盒子。 “殿下送与四小姐的,希望四小姐能收下。” 萧瑾岚瞥了眼这二人,没有犹疑地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枚银质的戒指。 她有些疑惑,其中一个娃娃脸少年见此,取出戒指,对着空处按了一下圆中小点,竟是有数根泛着森冷光芒的细小银针射出。 两个丫头当即吓得后退一步,不寒而栗地看着木质的柜子上那几根银针。 萧瑾岚见此,却微笑着接过那戒指,直接戴在了手上,笑道。 “这真是个宝贝。” “殿下亲自选的,怎么会不是宝贝?” 娃娃脸少年咧嘴一笑,大眼弯起,模样煞是可爱。 萧瑾岚见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流羽,你在你家殿下面前,也是这般么?” 娃娃脸少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四小姐可喜欢我?殿下不喜欢我,只喜欢首领。” 他口中的首领正是追随燕昭寒寸步不离的银华。 这两个少年是之前燕昭寒在外的下属,亦是在银华一手带起来的。 在老夫人寿宴当日,知晓她准备的寿礼被毁后,燕昭寒心中便十分不快,亲自来将俞彬羽的亲笔画送给她后,思来想去,便让银华拨了两个有能力的给她送过来。 萧瑾岚看到这两个人,知道他是好意,自然欣然接受。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二人同他一样冷冰冰的。 谁曾想,那流修确实是个话不多的冷清性子,但这个娃娃脸的流羽,却是惯会油嘴滑舌,但又十分讨巧,配着那张脸,显得格外可爱。 …… 邱玉山的三月不似京都外郊冰雪初融,一路前行,满眼惑人春色,盎然生机令萧瑾岚有种当场叫停马车,下去亲自走一走的冲动。 玉音寺作为南越第一国寺,寺门前的广场已被打扫干净,大门前两尊卧姿的石狮子,神态安详,显出富贵吉祥来。 “阿弥陀佛,六皇子请随小僧来。” 第47章 利用 穆子安对那悟广监寺微笑点头,待那被一年轻和尚附耳轻声说了什么悟广监寺离去后,脸上的笑意便淡去,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小沙弥,轻轻颔首,随他走向国寺后院。 前去途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小沙弥闲聊起来。 小沙弥一开始颇为拘谨,但见穆子安谈吐间颇显随性,不由暗道:传闻六皇子不慕名利随性洒脱,如今一接触,发现并非虚言。 穆子安瞥见小沙弥的神情,唇角微弯,似不经意间地开口:“寺中想来也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悟广监寺每日都是如此忙碌的么?” “六皇子有所不知,前几日太师府便着人来说这几日要来为老夫人祈福,今日正是老夫人到来的日子。” “原来如此。”穆子安微微挑眉,眸中掠过一道幽芒。 …… 太师府一行人来到玉音寺,发现来接待的并非灵德住持,而是一个监寺,顿时心中略感不满。 在悟广监寺的陪同下祈福后,老夫人出言问到住持。 “阿弥陀佛,住持正有贵客,故而无法来接待老夫人。”那监寺双手合十,面上是一成不变的和善微笑。 老夫人闻言,纵然心下略有不快,但面上却不显露,反倒是萧瑾玥闻言,不屑地开口:“贵客?什么贵客比太师府还尊贵?” 老夫人皱起眉,轻声斥道:“口出无状!” 萧瑾玥紧紧蹙起眉头,俏丽的脸蛋上满是不悦,但最终还是在老夫人警告的眼神下屈服,垂下头不再言语。 老夫人见此,这才对悟广双手合十,温声道:“家中女子无状,监寺大师见谅。” “阿弥陀佛。”悟广同样回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越过午后,萧瑾玥用过饭后,正由萧二姑领着与萧瑾岚萧韵二人前往大殿求一求姻缘,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道蓝色的身影闲步而过。 她微愣,随后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喜之色。 “玥儿?” 几人发现萧瑾玥忽然停下脚步落在后面,不免奇怪。 萧瑾玥顿时回神:“啊,我,二姑姑,我肚子有点疼,想去如厕,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了。” 说罢,有些笨拙地捂着肚子跑远了。 萧二姑没有在意,直接转身离去,萧韵却下意识望向了萧瑾岚,却恰好望见萧瑾岚正在看她,眼中颇含异色。 萧韵不由微愣,又抬眼看了下萧瑾玥跑远的背影。 …… “六皇子!” 穆子安听见身后小跑追赶的声音,便已勾起唇,不过听见这喊声,不由略显失望。 不是萧瑾岚么? 他回过头,“萧三小姐。” “六皇子,好、好巧,你怎会来此?” 萧瑾玥眼里的喜色一览无余,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抑。 穆子安见此,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才欲开口,又见萧瑾玥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一般,眼里喜色黯淡。 他不禁出声问道:“萧三小姐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萧瑾玥抿了抿唇,忍住心里突然涌上的委屈,道:“六皇子,玥儿有事想问你,希望殿下可以如实相告。” “小姐请说。” “你当日派手下给我送来的及笄礼,可有与之一套的玉镯?你……可有将其再赠予萧……我四妹妹?” 穆子安对上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眸,忽然有些哑声,但很快,他就轻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原来如此。” 萧瑾玥怔然,有些不明所以,便听他道:“我赠予你的金钗确实与一套玉镯是一对,那玉镯也确实在萧四小姐那里。” 萧瑾玥面色一白,眼眶里几乎在瞬间氤氲起薄薄雾气。 “当日我去一品楼买的时候,说是只有金钗,玉镯需拿去再刻一下你的‘萧’字,我便先将金钗赠给你,未曾告诉你。”说着,他叹了口气,“哪知得到玉镯后,却偶然间被萧四小姐看见,硬要我赠予他,我也不好拒绝,又想到她是你妹妹,便送给她了。” 萧瑾玥听他说到前面一句,脸色好转起来,但听到后面一句,不禁咬牙切齿,萧瑾岚,果然是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居然如此不要脸,强抢殿下赠予我的礼物! 不仅如此,女儿节上还故意用玉镯来设计她,让她险些与那纨绔扯上干系,毁了清誉! 穆子安将她眸中神色尽收眼底,微不可见地翘了下唇角。 这个萧瑾玥倒真有点像之前的萧瑾岚……之前的,穆子安忽然眼神沉了沉,想起女儿节那日萧瑾岚将名花投与他人的行为。 她是何时变的? 穆子安想不通,他又很想问一句,她真变了么? 若是自己开口,她还会否像以往一样…… 想到这,他不由得对萧瑾玥抱歉地笑了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让小姐生出误会了。” 萧瑾玥当即道:“不,不是殿下的错!”都是萧瑾岚的错! 穆子安淡淡一笑,随后便出言告辞,没有多过在意萧瑾玥眼里的不舍,只转身径直离开。 …… 另一边,萧瑾岚正在玉音寺的后院观赏别样的景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清冽男音。 “岚儿!” 萧瑾岚回眸,弯眉一笑:“六皇子怎么也来此了?” “我来此自是有事,听说老夫人带你们姐妹来了,便想着来找你见一面。” 穆子安走上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紧盯萧瑾岚的静美面容,不肯放过上面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萧瑾岚自然察觉他的意图,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却不知你来此了。” “不碍事。”他轻笑着靠近,眼眸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低头看向眼前少女漂亮的澄澈双眸,深情款款地道,“我一直知晓你的心意,你也是了解我的心事的。”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莹莹柔光令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不真切的温暖,穿林风刮过满山,吹到玉音寺中颀长人影身上,浅蓝衣袂与乌长墨发轻扬,远远望去便是一俊逸洒脱的翩翩少年郎。 而眼底那温柔真切的柔情,拥有让人近乎想要沉溺其中的魔力。 第48章 经书(上) 萧瑾岚略略眯起眼眸,抬手将被风吹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趁机垂下长而卷翘的羽睫,掩去眸底闪烁幽光,同时避开他那腻人的眼神。 “自然。” 她缓缓扬起一抹浅笑,仰脸望向他,眉眼微弯,眸中浅淡的复杂情绪被蔓延开的笑意荡开,染了满目。 穆子安不禁看得有些痴然,回神后,不禁微微勾唇,“那你可知我为何前来国寺?” 为何前来? 萧瑾岚轻弯唇角,“这,我实在不知道。” “哎……”穆子安拧起眉,叹了口气,“你可知《四方》这本藏书?” “有所耳闻,是天下的奇书之一呢。”萧瑾岚十分配合地轻声应着。 穆子安点点头,苦恼地开口:“正是如此,我知父皇喜欢阅读此类书籍,得知此书在国寺中,便想取得献给父皇,也算聊表作为儿子的一番心意,只是……” 他继续道:“只是这藏书珍贵,我担心灵德住持不肯相赠。” 萧瑾岚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在心里冷笑,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变。 前世她听闻此言,当即便主动送上去给他利用。 穆子安利用此机会在天子面前表现,而后他又自导自演,命人放火烧了放有藏书的偏殿,再当着天子的面冲入火场抢出藏书,博取天子好感。 “啊……”萧瑾岚也蹙起眉,像是也为他苦恼一般,咬了下唇,道:“那该怎么办?” 穆子安知道她与灵德住持颇有渊源,特找她说这些话,便是希望她能引见,那便有更大的可能性会成功。 不曾想这傻丫头居然这么不上道。 他不由得道:“我记得灵德住持似乎对你颇为照顾,不知你们是否私有交情?” 萧瑾岚:“……” 察觉措词不妥,他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复淡笑道:“我的意思,岚儿应该明白吧?” “岚儿明白了。”萧瑾岚抿唇浅浅地笑起来,“只不过有私交的并非我,而是岚儿的母亲与灵德住持,母亲与灵德主持曾是旧相识,若我为六皇子向灵德住持引见一番,总比你自己直接去寻要好些。” 说完,她取下一早就备好的玉髓交给穆子安,道:“此为信物,你将这拿给灵德住持,他必定心下了然。” 穆子安接过那玉髓,心中畅快起来,道:“还是岚儿知我心意。” 萧瑾岚见此,眼底忍不住划过些许讥诮之色。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这样的场景——俊逸高贵的六皇子找到爱慕自己的少女,提出要为天子求一份佛经藏书,只是苦恼这藏书过于珍贵,担心住持不会相予,故而前来诉苦。 少女想起曾经生母带她来过玉音寺,与住持交情匪浅,当穆子安说希望她帮一下忙时,她便一口应下,为六皇子引见灵德住持,以求得珍贵的佛经藏书。 “四小姐。”灵德住持正在讲经授义,瞧见亭亭玉立的少女,微笑着踱步上前。 少女以轻纱掩面,但仍是旧容颜,一双棕褐色澄澈的眼眸清明干净,最是好认。 而少女身后的高挑男子望见灵德住持讲经授义,又看见屏风后隐约的身影,微顿,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当即几个大步上前,言辞恳切地向灵德住持求藏书。 灵德住持面色淡然地望向眼前的高贵皇子,丝毫不因他的身份而有什么谄媚,反而眼底的情绪在移开少女落到他身上时,淡了许多。 “阿弥陀佛,不知六皇子为何如此执着于那本藏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知道父皇前几个月就一直心念着要寻《四方》这本藏书,如今既然他得到藏书在玉音国寺的消息,自然是要来求的。 何况……若是猜的不错,那屏风后的人影,应当就是当今天子了。 这般大好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灵德住持或许不知,我父皇向来喜爱翻阅佛经藏书,《四方》名扬天下,我偶然知其在此,故有这一请求。” 屏风后的天子闻言,薄唇微微一弯,颇为满意地眯了眯眼。 随后有些困顿地看了身旁立侍的太监,那太监伺候皇帝多年,一个眼神便能立刻会意。 “六皇子生母,是胡美人。” 天子轻“哦”了一声,语气不明。 他只稍微地回忆了下,便没花费过多心思。 而当火焰染红天边,藏书所在的偏殿被熊熊烈火烧灼,呛人的烧焦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时,那胡美人的儿子,他的老六不顾危险地冲入偏殿,抱着藏书奔出来,全身狼狈,却还只是关注藏书是否有损。 他不禁动容,这个老六不成正型的名声传遍京都,他自然也有耳闻,知他醉心诗文,风流成性,不曾想还有这一面。 ……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涨起,随后又退落。 思绪回笼,萧瑾岚面上含笑地与他应着,随后待他告辞离去,望着他清雅俊逸的背影,不由得心中暗道:“这样的气质,内里却是那样的心思,多么难以置信。” 可再难以置信,也无法改变。 便是认清了这一点,萧瑾岚才能坦然与他虚与委蛇。 前世的感情早已随着前世那具尸体一起封棺入椁,如今留下的记忆,她最多只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什么? 萧瑾岚微微仰脸眯眼望向远处烈日,并非是感慨多年情谊尽散,而是感慨,这人外形如此清雅,内里却是那般卑鄙。 倒是她之前没看出来。 不过没关系,逢场作戏,她并非不擅长。 穆子安,且看这一次,我们,鹿死谁手。 …… “小姐,那玉髓是什么?与姨娘有关系么?灵德大师应当不认得吧?” 竹兰瞧见穆子安走远后,便忍不住出声询问。 萧瑾岚淡淡一笑:“路上随手买的,不认得便不认得罢,总归他是达不到目的的。” 说着,声音忽然添上了些玩味,道:“流羽,你会做戏么?” “四小姐要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么?”娃娃脸少年走上前,皱着眉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眼里的兴奋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帮我引个人去偏殿。” 娃娃脸少年微微挑眉:“什么人?” “那可不是一般人。”萧瑾岚微微翘起唇角,语气有些缥缈。 第49章 经书(下) 而此时,寺庙深处有一竹林,在那葱翠竹林尽头有一处禅房。 禅房本无多少稀奇,然而禅房前数名面色冰寒的守卫持刀而立,令人望而退却。 “太师府的人到了?”禅房里阴影处有一人影,闻言微微偏眸,眸光明灭难测,“我是不是该避一下?” 灵德住持轻轻抖了一下眉毛,喟然道:“不必。” 阴影中的人闻言,低低笑了几声,转移话题道:“之前让你找那《四方》的孤本放于何处,既已寻到,为何不送上来?” “已放置于偏殿的藏书阁中。”灵德住持淡淡一笑,如是说道,“本便打算讲经回来后,就送过来的。” 那阴影中人也不在意,听到灵德的话,起身朗笑起来:“我随你去听听。” 在他们前去大殿时,忽然瞥见一小沙弥戴着帽子,鬼鬼祟祟地在跟踪什么人。 灵德住持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出声。他身旁那玄衣男子微微拧眉,却也是打算无视。只不想那鬼祟的小沙弥忽然又惊恐地退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躲到另一处去了。 玄衣男子眸光微闪,拉着灵德往一旁闪身避去。 不多时,有几个侍卫装扮的人跑了过来,四面环顾。 玄衣男子与灵德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看来方才那个小沙弥跟踪的便是这几个侍卫了。 那几个侍卫环顾未见到人影,面面相觑后,放下戒心转身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玄衣男子轻挑眉,道:“小栀子,你随灵德去吧,我先去偏殿看看。” 小栀子全程目睹,此时闻言下意识抗拒道:“使不得,陛……三爷,若是那几个侍卫有眼无珠,对您……” 玄衣男子微微弯唇,瞥了他一眼,目光凉薄而危险。 “栀公公,走吧。”灵德住持双手合十道。 小栀子的小指头颤了颤,略抬眸便对上自家三爷深幽危险的眼神,顿时不再多言了。 待他们三人兵分两路走后,方才慌张藏身的小沙弥此时探出头来,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慌乱神色早已消失不见,他瞧见跟在灵德身后的小栀子,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 穆子安来到正厅时,灵德住持正在给一些小沙弥讲经,眸光瞥见进来的人,发现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转头对那些小沙弥说了些什么后,举步朝他走去。 灵德大师一袭浅色僧袍,手挂两串佛珠,便是站在那不刻意做什么,眼中也有慈悲悯人之色,让人发自内心地崇敬。 穆子安却瞥见了那屏风后的人影,压下内心地喜悦与激动,上前一步,道:“灵德住持。” 灵德闻言,转眸看向了萧瑾岚身后的年轻人,眸底情绪微淡,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六皇子。” 国寺住持得过圣旨特许,除了面圣,无需对任何高位权贵行跪拜大礼。 穆子安也学着他双手合十,随后拿出萧瑾岚交予自己的玉髓,说明来意。 灵德住持垂下眼眸,淡淡瞥了眼那玉髓,不置一词。 然而接下来,听着穆子安一字一句,纵然言辞恳切,他却心中有些不耐,眉宇间染上淡淡的愁色,不过这情绪极浅,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为何不耐? 这六皇子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竟然想要《四方》。 不论这位皇子怀着什么心思,想来都逃不脱那几个原因。 “阿弥陀佛,不知六皇子为何如此执着于那本藏书?”听他说完,灵德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穆子安等了许久,就等他问到这个,然后他好一表心意。 “灵德住持或许不知,我父皇向来喜爱翻阅佛经藏书,《四方》名扬天下,我偶然知其在此,故有这一请求。” 灵德闻言,没有出声。 屏风后面的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穆子安见此,便继续道:“我知此藏书十分珍贵,已为孤本,然而我也是诚心相求。若住持愿相赠,我愿在此斋戒一月。” 穆子安看灵德住持一直没有回应,他心下不由得有些急了,道:“我知出家人无甚欲求,然而我自小便受教导从君从父,平日里也不及其他兄弟,便想在此事上能尽尽孝心,更何况父皇既是吾君也是吾父,不论住持想要什么,希望……” “阿弥陀佛。”灵德住持打断地开口,然而这语气极其轻淡,听不出情绪,却将穆子安一肚子表忠心的话都堵了回去。 “实在抱歉,六皇子,并非是我不愿,只是你也当知晓,这《四方》珍贵无比,您若是想要观摩,自然是可以的,可六皇子想求取,却是万万不能的。”灵德住持面不改色地说道。 穆子安脸色有些难看,但一转眸看见屏风后的身影,以及萧瑾岚一眨不眨的琥珀色双眸,他只能强压下心中怨气。 “我知住持心中难处,只是我也是真诚相求……”他眼里的神色愈发诚恳,“不知怎样才能求得,还望住持提点一二。” 灵德住持却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对他略颔首:“阿弥陀佛,老衲还需讲经,六皇子若是有意,可留下一听。” 穆子安被无视,心下略感不悦,但面上还是礼貌地笑了笑,看着灵德住持的背影,不禁有些纠结,他是该先出去看看那些人事办的怎么样了,还是…… 他余光掠过那屏风后的身影。 ……还是留下来,听这秃驴讲经授义呢? 正纠结着,忽见那屏风后的人影转身走开了,他眉头一松,不再纠结,安然地踏出大殿。 …… 而与此同时,萧瑾岚吩咐好一切后,转身往回走,却迎面被一个丫鬟撞上。 那丫鬟端着一盆水,不知要做什么,急急忙忙地,竟不偏不倚撞到了萧瑾岚身上,水便将萧瑾岚的下裙摆尽数打湿。 “四、四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丫鬟慌里慌张地跪下,萧瑾岚微微蹙眉,却不打算多过追究,刚欲抬手让她起来,却听得她道:“四、四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夫人随行多带了些衣物,要、要不我带你去换一件吧……” 萧瑾岚:“……” 不是故意的? 那怎么才算是故意? 这条路并不偏窄,一路也未有转角,怎会就这么恰好撞了上来? 第50章 入局 丫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眼去望萧瑾岚的表情,而这一望,却撞进她那琥珀般棕褐色的眼眸里,那眼里含着的情绪,不似冬天冰霜那般严寒,却带着二月飞雪的冷然。 但不过须臾,那冷然便忽然消失,双眼弯起,若小溪般澄澈的双眼里漾开层层随和笑意。 “你这丫头倒有觉悟,还不快些带路?” “哦,是是是!”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目的达到,她便立刻转身带路。 见萧瑾岚跟着自己走进竹林也未停脚步,不由心中窃喜,三小姐交代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萧瑾岚瞧见已至鲜少有人来往的寺庙后院竹林,眸色微深。 “哎呀……” 丫头忽然听到萧瑾岚一声惊呼,她诧异回头,还来不及看清,忽脖颈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哎,流修,你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呢?”萧瑾岚双眼含笑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丫鬟,又看向她身旁面无表情的少年。 被指责不懂怜香惜玉的流修:“……” 他移开目光,冷声开口:“穿过竹林前方偏僻处,有与藏书偏殿相连的柴房,那柴房中我瞧了,藏有一个男人。” 话已不需再说下去,萧瑾岚冷笑一声:“我那三姐姐就想不出别的把戏了么?” 说完,她略一偏眸,道:“你去流羽那边,看他办的怎么样了,办好后让他去把我的三姐姐带过来,这份大礼,怎能轮到我这一介庶女独享?” 她早已想到此行这位三姐姐必然不会安分,便也特意命为她准备了一样小东西。若是她料错,萧瑾玥没有设下计谋害她,那她也不会动她,只让她安睡一会儿便是了。 可若萧瑾玥存了心的话,那她也不会留情。 “……是。”流修听见她的语气,只觉得有些飘,然而却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轻淡中含有丝丝凉意,这凉意令他忍不住侧目。 …… “四小姐早已有所准备了么?” 少年抿起唇,便有梨涡显现,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可爱。 然而他望向房中倒下女子的目光,却不含丝毫温度,冰冷无比。 他进来时萧瑾玥就已经昏倒,他正略感惊异时,就闻到这厢房里不同寻常的香气。 搜寻一番,找到厢房花束中那奇异的粉末,顿时心中了然,将这被萧瑾岚做过手脚的花束给处理了。 不禁露出无奈笑容,望向门口面色冰冷的流修。 若是萧瑾岚在此,定然笑眯眯地回一句:“有备无患罢了。” 然而流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闻言只道:“搞定了?走吧。” “那这人是你扛,还是我来?” 流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已经扛过一个了。” 流羽:“……” …… 偏殿旁边的矮小柴房中,有一身材矮小的男子闭着眼靠在门边,他额头冒汗,眉头皱起,似乎在忍耐什么。 时不时睁开眼向外看,似乎在等什么人,随后又瞪了眼一旁的香炉。 怎么还不来? 这位三小姐想得可真是周到,点催情香,是怕他到时候不敢碰那位小姐吗? 既然如此,能不能准时点? 人到现在还没来! 他正不满地想着,门忽然被打开,有娇软女子被推了进来。 他双眼放光,立刻上前去抱住,温软的身体入怀,他脑中那维持理智的几根微弱的弦齐刷刷地崩断。 怀中女子闭着眼,却并未全部失去意识,像是觉得不舒服般皱着一张脸,面色呈现诡异的红润。 “动作快些。” 听到门外传来含糊的催促声,男子稍微清醒了些,复低头看向怀中软弱无骨般攀着自己的女子,这可是太师府的四小姐,金尊玉贵的,还如此貌美,而今却是落入我的手里了…… 他脸上的笑容控制不住地扩大,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这位小师傅!请等一等!”忽有一道女声响起,正在前行的小沙弥闻声回头,便见一蓝衣女子正朝自己而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事?”他双手合十,低头时,瞥见她湿透的裙摆,微微一愣。 萧瑾岚有些赧然地低下头,羞涩道:“这位小师傅可知换衣的厢房在何处?” 小沙弥回神,十分有礼地指路,然而或许因过于复杂,眼前漂亮的女施主似乎难以记清,一脸为难,小沙弥便道:“若女施主不嫌弃,就由小僧为你引路吧。” 萧瑾岚当即浅浅一笑:“好,那就多谢小师傅了。” 小沙弥常年在寺庙中,倒是从未与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施主打过交道,一时无所适从,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忐忑得面上都微染薄红,有些结巴道:“女施主不、不必客气。” 本来他是打算将萧瑾岚送到那换衣的厢房后,就离开,然而萧瑾岚却不让他走,说因为不记得来时的路,担心等会儿走不出去。 “那小僧就在外等候。”待萧瑾岚进了厢房后,他转过身,稍稍放松了些,随后,又忍不住腹诽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 路都不记。 站了好一会儿,萧瑾岚才换好衣裳出来。 他听到门开的声音,立刻便回头:“阿弥陀佛,女施……”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嘈杂喧乱的声音,其中一句落入他耳中,尤为清晰—— “走水了!走水了!” 小沙弥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是不是听错了?” 小沙弥看见少女脸上露出惊恐之色,立刻出言安抚,道:“没事,小僧先带你出去。” 萧瑾岚瞧见这小沙弥一脸凝重,却还要安慰自己的模样,心下忍俊不禁,面上却极为配合。 …… 着火的不是别处,而是放有珍贵佛经藏书的偏殿。 那被唤作三爷的玄衣男子立于阴影之中,周围跳跃的焰火犹如张牙舞爪的厉鬼,然而他岿然不动,偶尔明亮的火光照到他脸上,瘦削的面庞上满是阴沉之色。 几名暗卫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身前齐刷刷地跪下,他这才微微抬眼,在这些暗卫的护送下离开火场。 然而,他脑中却不断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一幕。 之前他跟着几名鬼祟侍卫来此,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本是打算看看这几人打算做什么,结果不多时,竟然瞧见一个极为眼熟的黑衣人走过来。 第51章 失火 那几名鬼祟的侍卫瞧见这个黑衣人,当即上前喊着首领。 被那黑衣人吩咐一通后,几人便退下。 他忍不住回忆这黑衣人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为何自己会眼熟,却不记得? 他正想着,忽然就见到一华服男子快步而来,那黑衣人看到华服男子,立刻跪下行礼。 他心中忍不住惊讶,只因这华服男子不是别人,而是那个风流肆意、光好寻欢作乐的六皇子——穆子安。 这时,他猛然记起,那黑衣人正是穆子安的得力下属兼心腹——奇雷。 从穆子安出现的那一刻,三爷心中便已然有所猜测,然而当奇雷对穆子安说出“一切准备妥当”时,怀疑都不需要了。 他面色阴沉地听着那主仆二人的交谈之声,不由得想起不久前,与灵德分开,跟着拿那几个侍卫来到偏殿时,所看见的场景。 那几个侍卫来到偏殿藏书之处,掏出一罐青玉瓶,将其中的液体绕着偏殿藏书之处撒了一圈后,便蹲在角落百无聊赖起来。 没有发现他,那时正在不远处盯着他们,悄无声息地将这一通行为尽收眼底。 思绪回笼,他唇角溢出一丝冷笑,眼里的神色愈发阴鹜可怕。 待离开偏殿后,便直接去找了灵德住持。 “老六来此做什么?” 只是为了放这把火? 小栀子看见自家三爷,立刻便从灵德的后面闪身来到玄衣男子身后,闻言,便想起了方才前殿上的事,说道:“六皇子方才来找灵德住持,想为您讨要《四方》。” “哦?”皇帝阴冷的目光扫向了一旁淡然而立的灵德。 灵德对上他的眼神,微微颔首:“正是如此,说是皇上心念此书已久,他愿借此来为父尽一些绵薄的孝心。” 皇帝闻言,瘦削的面庞上的阴沉愈发浓重,眼里的怒意若是让其他人瞧见,定是要吓得魂都飞了的。 而灵德住持面色不改,神色轻淡,仿佛不被俗事所扰,只眸底深色暴露了些许他真实的情绪。 小栀子心下颤抖,近些年,倒是鲜少见三爷如此生气。 不过这六皇子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公然跑到三爷面前做戏? 这种拙劣的把戏,便是他都能迅速识破,那六皇子究竟是哪来的自信,竟敢算计三爷? 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小栀子心里气愤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此番三爷是微服出访,六皇子应当不知晓才对,怎么会…… 想到这,他忽然眉心一跳。 而那玄衣男子很明显也想到这一点,幽暗深幽的目光陡然锐利地射向小栀子,小栀子心下漏了一拍,慌忙跪地:“此事是奴才疏忽,奴才定然严查!” “哼!” 小栀子的话并不能缓解他的怒火,他闻言,只冷哼一声,重重地甩袖离去。小栀子见此,立刻爬起来跟上。 灵德住持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眸色渐深,晦暗莫测。 …… 而此时偏殿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沿地面蔓延至顶梁柱,舔噬着柱子上雕刻着着的龙纹,愈演愈烈的黑烟像是从炼狱里爬上的恶鬼,将污浊的双爪伸向高处的佛经典籍,仿佛那是往生的捷径。 萧瑾岚跟着那小沙弥来到此处时,已见重重烈火以极其强势的姿态烧灼着。 透过窗棂可以看见烈火中珍贵的佛经藏书。 不少放置在中下层的经书已被殃及,或是被烧去了竹皮制成的封页,或是被燃尽了书页,亦或早已难现真容。 百年精粹,终究抵不过人心业火。 …… 小沙弥再顾不上萧瑾岚,跟着师兄弟们拼命救火。 不少僧人从寺里的井中用木桶取水,有人则将装满水的木桶运向走水的偏殿。 运到偏殿后,武僧们拎起木桶,将水径直自头顶冲下,把自己全身淋湿,随后拎起其余的水桶便冲进偏殿。 一片混乱之际,萧瑾岚往一旁退避,抬眸望着这一幕,滔天火光映照她琥珀色双眸晶亮,眼中倒映跳跃的光芒,却更显她眸色深幽。 而偏殿外,穆子安倚靠在一棵菩提树旁,见形势已然如计划中进行,便趁乱闪身进了偏殿。 此刻,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拦住了想要进入火场的他。 穆子安抬眼一望,正是之前的悟广监寺。 “六皇子,偏殿火势过大,本寺的弟子正在殿中救火,六皇子还是勿要进去了。” 穆子安心下烦躁的很,但想到父皇此时定在眸个暗处看着自己,便停了下来,一副担忧而急切的模样,道:“这里面的经书何等珍贵我是知晓的,万不能眼睁睁见那些藏书毁于一旦。” 语毕,见悟广监寺还要多言,他便又道:“监寺不必担心,国寺突然遭此劫祸实属南越的一大不幸,理应为国寺度难。” 说罢,不再理会悟广,将事先准备好的披风从身上解下,用水打湿,往后一披,直接冲入火场。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看着穆子安一系列的举动,心中一片冷漠。 还是如前世一模一样,只不过,穆子安,如此卖力的这场表演,你期待看见的人,却早已离开了呢。 若是事后你知道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呢? 想到这,她唇角忍不住微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到底是南越第一国寺,僧人们很快就将火势控制住,不多时,便只剩下些零星碎火。 穆子安从偏殿出来时,怀抱着一大堆经书,弯着身子冲出来。 平日里俊逸帅气的面上已蒙了一层灰,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狼狈。 悟广监寺见此,不禁心中颇为震动。 “六皇子可有受伤?你……”他才要出言加以慰问,再表示感谢,谁知才张嘴没一会儿,就有一个武僧跑过来,说:“监寺师兄,您快随我去柴房!” 悟广瞥见这武僧脸上神色极为古怪,不由得疑惑。 穆子安眸光微闪,登时想到了一件事,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道:“既是有事,大师便先去处理吧。” 第52章 秽事 悟广也不再推辞,只命两个已经闲下来的和尚带穆子安去清洗一下,再换身衣裳。 随后同步履匆匆的武僧赶往柴房。 而这一去,他却是惊愕地整个人都差点一脚踩空。 …… 柴房外已经围了好一些人,里面传来清晰而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更是让在场所有僧人都面红耳赤,他们面面相觑地盯着那一扇关闭着的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做。 悟广监寺来后,僧人们纷纷低眸让道,缄默不言。 悟广面色微青,越走近,里面的声音就越是清晰。 他听得真切一分,脸色就难看一分。 世风日下,简直岂有此理! 柴房门被猛地撞开,并不强烈的光线射入昏暗的柴房中,将里面缠绵的二人彻底惊醒。 男子慌张地抽身往后退,竟然跳窗跑了。 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其中在角落衣衫不整,雪肩外露的女子瞳孔骤缩,意识清醒地与进来的悟广监寺四目相对。 心霎时如坠冰窖,她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同时僵硬地将暴露在空气中大开的腿缩回来。 羞耻与恐慌令她的双目霎时间变得猩红,而后想到本该出现在此的萧瑾岚,那慌乱不安的羞耻感顿时被糅杂在一处,最终聚集成满眼刻骨的恨意,浓烈得仿佛从地狱中冲到现世寻仇的恶鬼一般。 …… 这一出荒唐事发生在玉音寺,还是在藏有经书的偏殿走水之时,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众人纷纷都想到一个词——“天罚”。 或许是南越第一国寺居然出现此等污浊之事,故此天降星火点燃佛经藏书,以示惩戒。 玉音寺众僧心下都有怨气,悟广监寺也不肯轻易放过此不知羞耻的女子。 灵德却道:“此事乃为太师府家事,将她送回去便是了。我们还需整理计算有多少经书被烧了。” 住持都这般发话了,其他人便是再不满,也只能憋下,但心里却对那女子恨得牙痒痒。 太师府老夫人得知此事,当即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待匆匆找来大夫将她治好,几个时辰后,她悠悠转醒,昏迷前的记忆顿时又涌入脑海,她挣扎着坐起来,就看见床边跪着的萧瑾玥,还有一旁站着的萧二姑。 萧瑾玥原本心中忐忑,知道老夫人醒来后必然大怒,可没有办法,若是不能让她消气,等回去,祖父知晓了此事,那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定要在此前让祖母消气,回去帮自己说话。 见老夫人醒了,她当即哭道:“祖母!是那贼人强迫的我!我……你是知道玥儿的,我……”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便觉得自己仿佛都能看到那时,萧瑾玥和那贼人被玉音寺的一众高僧当场撞见的模样。 当即气上心头,抬手便朝她脸上挥过去。 “我今日就让人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畜生打死了事!” 萧瑾玥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委屈地眼泪直流,只继续说道:“祖母,我是被人陷害的!你要相信我……” 说着,她忽然灵光一闪,眼中忽然涌现出刻骨的恨意,语气坚定道:“祖母,是萧瑾岚!是她害得我!她平日里就讨厌我,如今更是设下如此毒计,来陷害我!” 萧二姑闻言,当即出言附和:“对啊,母亲,我看这件事……” 她才不管此事来龙去脉,总归与她无关,不过听到萧瑾玥如此信誓旦旦,而且对象还是萧瑾岚,她当即来了精神。 只要能惩治萧瑾岚这个贱丫头,不论什么事都是好事。 “你闭嘴!” 老夫人恶狠狠地剜了萧二姑一眼,萧二姑一僵,登时没了声音。 萧瑾玥见了,又委屈又愤怒地喊道:“祖母!这就是萧瑾岚的诡计!你不要被她骗了!”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阴冷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我们太师府丢不起这个人,现在速速准备,老老实实先回太师府再教训你!” “祖母!”萧瑾玥哪肯罢休,她只要想到方才的事就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肯就此罢手! 更何况…… 她恶狠狠地咬住下唇,这件事一定是萧瑾岚害的她! 分明、分明此事不该如此的! 在那里与贼人苟合被一众和尚发现的,分明就该是萧瑾岚那个贱人! 老夫人的心腹林嬷嬷此时上前道:“老夫人放心,方才您没醒的这几个时辰内,我已封锁了消息,那些看到的和尚,我已经拿银子堵住他们的嘴。” “嗯,多派人盯着点,若是银子也堵不住的,寻个机会处理了吧。”老夫人听到林嬷嬷的话,心里的滔天怒火才稍稍消了几许,只是对眼前这个嫡亲的孙女,却是失望而怨愤。 太师府嫡女与贼人在国寺苟合……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她都不要活了! 临到老来,居然还要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这事,还是由自己的亲孙女惹出来的! …… “当然该走,不然留下来丢人现眼么?” 穆子安端坐在菩提树下的一石桌前,听闻太师府一行人匆匆离开邱玉山的事,并不惊讶,只淡淡扯了下唇角,如是评价着。 只不过眼神中,却略有复杂的神色。 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不久前,太师府的人刚到玉音寺没多久时。 他与萧瑾玥解释过那金钗之事后,本是欲去寻萧瑾岚的,然而偶然间,却在经过一处转角时,听到隐蔽处传来的两道女声。 他本无意偷听,毕竟这种十有八九是闺阁女儿家的私密事。 然而偶然间,却听到“萧瑾岚”的名字。 这三个字让他脚步一顿,转向了那二人所在之处。 “我早已安排好了人,你只需要将萧瑾岚骗过去,她就彻底完了!” 这声音的主人,穆子安前不久才与之交谈过,此时一听,就听出来了。 “啊……可是这样,不是像上前女儿节那般,差不多么?小姐,若是四小姐她躲了过去,或者那男子再帮她说话,那可怎么办啊……”丫鬟弱弱地出声问道,毕竟上次女儿节,喜儿的下场,她可没忘。 第53章 回府 喜儿身为三小姐的心腹,不过是替三小姐送了封信,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自己不过一个二等丫鬟,去骗四小姐到柴房害她失贞,此事稍有不慎……若是三小姐被发现了,自己的下场估计比喜儿还要惨。 “什么怎么办?”萧瑾玥撇了撇嘴,冷冷道,“上次是我大意,这次我不会亲自出现,谁会想到是我?” 看着这丫头还是畏畏缩缩的模样,她当即有些不耐烦,道:“你只需要将她骗过去,事后她哪里会记得你?她忙着自救都来不及!何况此事压根不需要我们出面,她一旦入了柴房,你便可以走了。” 不论萧瑾岚是否被发现,她失贞的事已成定局,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萧瑾岚隐藏的好,一直没被发现,她便可以拿这个来威胁她,以后谈婚论嫁之时,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上,萧瑾岚哪里敢嚣张? “是、是……”丫鬟无奈地应下。 发现这二人离开,穆子安往旁边避了一下,待她们走远,这才重新走回原地。 望着那主仆两人的背影,他若有所思,眸光渐深。 而此时,在高大的菩提树下,修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桌,想起传出的消息竟然是太师府小姐私会男子并与之苟合…… 他当时听到萧瑾玥与丫鬟的谈话,只以为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思及萧瑾岚之前在女儿节下了他的面子,他心中一直不快。 而在太师府寿宴当日,萧瑾岚居然能当场拿出俞彬羽那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家伙的亲笔画,简直令他……震惊。 毕竟此前,她从未与他提过一句,关于俞彬羽的事。 故而听到萧瑾玥的小计谋,只想着任由她们便是了,也可算作他给她的一点教训。 不曾想到,萧瑾玥那个在自己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这般狠毒心思。 而他,一念之差,竟是让岚儿…… 穆子安眸中神色复杂,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想到日后,或许此事会令萧瑾岚远离自己,不肯再为他所用,他便不悦地皱起眉,心里对萧瑾玥的反感更甚。 …… “你们说,这消息封得住么?” 萧瑾岚撩开马车的窗帘,望着外面后退的风景,若有所思。 竹兰摇摇头,道:“老夫人的话,应该能行吧。” 翠竹却道:“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大部分人隐约还是知道太师府小姐与人私会之事,但具体是哪位小姐,就不得而知了。” 萧瑾岚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语含称赞地道:“此番你们两个都做得不错,还有流羽流修二人,着实辛苦,待此件事了了,你们莫忘了分些零嘴给他们吃。” 翠竹还未说话,竹兰白皙圆润的小脸上登时浮现纠结的神色:“啊……要分我们自己的给他们啊……” 翠竹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点出息。” 萧瑾岚也忍俊不禁地回头,伸手捏了捏她圆乎乎的小脸,“不要小气啦,下次再给你买。” …… 待萧瑾岚这一行人回到太师府时,老太师早已得知此事,老夫人一回来看见他阴沉的面色,心下不由得对萧瑾玥更加恼恨起来。 老太师冷冷扫了她,冷哼一声:“来正厅,我倒要听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师府一干人等纷纷赶来,老夫人随着老太师居于上座首位,萧瑾玥在林氏的眼神警告下,不情不愿地跪在了正中央。 张氏坐在旁边,瞧见林氏脸上难看的神色,忍不住勾了勾唇。 她这位大嫂往日里凭着一个在宫中得宠的大女儿,惯会炫耀,如今却也是落到这个境地了。 “说罢,怎么不说了?” 老太师忽然出声,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令所有人一震。 “祖父,玥儿是被陷害的,您一定要为玥儿做主啊!”萧瑾玥心中惧怕得几欲抓狂,但还是忍不住出言道。 “陷害?”老太师扫视了在场的一众儿女子孙,“陷害你什么?” 萧瑾玥闻言,顿时欣喜起来,才欲开口,忽然就听到老太师道—— “你一个闺阁女儿无缘无故跑去柴房做什么?如今你的清白都没了,旁人要陷害你什么?” 老太师冷冷的打断,言辞中浓浓的不悦令一旁听着的张氏与萧二姑都心惊胆战。 林氏闻言,却是心下一凉。 老太师这话的意思,是要……放弃玥儿了? 一旁的老大闻言,一直沉郁的眼神愈加冰冷。 “祖父,是萧瑾岚!”萧瑾玥显然没有注意到老太师的语气,自玉音寺那时起,就无人想听她的解释,连她说是萧瑾岚害她,祖母和二姑姑都不愿听。 连她跟萧韵说起来,萧韵也只是附和两声,但若让她去帮自己解释,她又有些为难地道:“这,我当时并不在场,若是冒冒然为玥儿你作证,只怕祖母要以为我是受了你的请求来做伪证呢。” 她气得几乎跳脚,这一切分明就是萧瑾岚做的! 为什么都不信她! 萧瑾玥如今只希望有人能允她指证萧瑾岚,老太师这话一出,她立刻就不管不顾起来:“是萧瑾岚害得我!她事先收买了那个马夫,让他躲在柴房里,再给我下药,把我带到柴房里毁我清白!祖父,这等心思狠毒之人,你决不可放过她啊!” 说着,她才猛然想起来在自己已非处子,想起自己曾被一个卑贱的马夫碰过,顿时恶寒不已,升起一种立刻跑去冲澡,把自己身上被碰过之处都狠狠清洗一遍的冲动。 “是你毁了我!” 萧瑾岚一直垂着眼眸,面色淡漠地看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萧瑾玥,想着,这若是再受一点刺激,她会不会就去寻死? 听到萧瑾玥冲自己来了这么一句,当即抬眸望向她,轻声道:“三姐姐怎么这样说?什么马夫?三姐姐是说那贼人是马夫?”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落到萧瑾玥身上。 是啊,方才萧瑾玥口口声声说是被害的,若真是受害无辜者,怎会知晓那奸夫是个马夫? “萧瑾岚!你毁了我还不够吗!分明你与那贼人有私情,如今还要攀诬到我头上,毁了我的清白,还要害死我不成么!”萧瑾玥尖声怒道,眼神凶狠地恍如有实质般。 她这话说出口,其他人便将目光都望向了萧瑾岚。 玥姐儿如此笃定,看着不像口说无凭…… 第54章 陷害 萧瑾岚面色不变,淡定地抬眼望向老太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三姐姐,我知你心中难受,但也不能因此诬陷我啊。” “我诬陷你?”萧瑾玥气笑了,若不是老太师还在上面坐着,她便会直接起身冲过去,好好给这个心思狠毒的小贱人一巴掌! 一个庶女,居然敢如此对她! 这是在拿什么主子谱! 林氏忍不住开口,道:“岚儿,若是你真做错了,当着长辈们的面承认错误,我们也不会多过苛责你。” 萧瑾岚当即冷笑一声,望向林氏,讥诮道:“大伯母这话怎么说,怎么还是听信了三姐姐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了?” 林氏脸色一变,想要开口,张氏却抢先一步道:“岚儿,怎么能这样说你三姐姐呢?她只不过是一时糊涂。” 说完,又凉凉地瞥了眼林氏,轻声道:“大嫂,此事你我都不知内情,还是让她自己来说吧,否则你我插话,反而难以弄清事情原委。” 虽然她将萧瑾岚视为仇敌,但林氏这个大嫂在她心里,亦是仇敌。 此事能踩上一脚,她自然不会含糊。 林氏猛地瞪向了张氏,才要张口,萧城忽然沉吟着开口,道:“此言在理。” 林氏脸色顿时狠狠一扭曲,偏头看向自己的夫君,见他面色阴沉地不发一语。 萧二姑见此,眉头紧紧皱起,忍不住看向张氏,心中骂道:“这个蠢货是脑子被驴踢了么,怎么还帮萧瑾岚说话!” 萧瑾玥见他们都不说话,不由得伸出手指向萧瑾岚,道:“祖父,祖母,玥儿知道玥儿已经犯下大错,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萧瑾岚一手策划!” 一字一顿,铿将有力。 “岚儿,你说呢?” 沉默许久的老太师在此时出声,萧瑾岚瞥了眼萧瑾玥,淡淡道:“凡事都讲究人证物证,三姐姐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心狠手辣加害姊妹,那么敢问三姐姐,你可有何证据么?” “可笑,你既然设下如此恶毒的计谋,必然不会留下把柄!” “三姐姐确定么?既然如此,那就是你在凭空诬陷我。” “你!”萧瑾玥瞪圆了眼睛,“那你又有证据证明不是你吗?” 萧瑾岚闻言,不慌不忙地道:“有是有,但就是有些麻烦。” 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话,萧瑾玥一时僵住了,随后咬牙冷笑:“麻烦?我看你是胡扯心虚!” 老夫人此时开口道:“麻烦?发生这样的事,还怕什么麻烦?” 语气冰冷,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萧瑾岚闻言,乖顺低眸福神,“是。” 萧韵看了眼萧瑾玥,随后目光落在萧瑾岚身上,忍不住蹙起眉,心中颇为讽刺地想道:“看来果然不能指望萧瑾玥这个蠢货,萧瑾岚想必是已然有所准备了。”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眸里幽光微闪。 既如此,玥儿,你就先尝尝苦头吧。 …… “喜儿。” 不久前,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正在打水的小丫头听到这声音,全身僵硬,装满水的水桶倒下,里面的清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不一会儿,就流了个底朝天。 “怎么,不认识我了?” “茱萸姐姐。”喜儿退却半步,对这个一等丫头恭敬地道。 “你还算乖觉,”茱萸嗤了一声,随后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三小姐会怎么对你呢,看来也是手下留情了,只是降为粗使丫头,在这儿干粗活呢。” 随后又讽刺道:“三小姐让你认罪,你便认罪,怕不是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喜儿脸色微白,垂着眸,十分温顺地一言不发。 “罢了,我也不是来与你闲扯的。”茱萸瞧见她那副样子,不禁皱起眉,直接冷然地下达命令,“你母亲的事,不知你有没有忘记,不论你记得与否,姑娘可都给你记着。今日,姑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喜儿:“……什么事?” “自然是让三小姐倒霉的事儿。”茱萸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瞧见她脸色未有好转,不禁道:“还是说,你在她身边伺候着伺候着,也认人家当主子了?” 喜儿:“茱萸姐姐说笑了。” 将萧瑾玥当主子?她还没这么犯贱。 她一早便是萧韵的人,萧韵拿捏着自己的母亲,让她不得不对之言听计从。 自小便被派去萧瑾玥身边,她也无怨由,伺候哪边不是伺候? 尽心尽力地为萧瑾玥做事,成了萧瑾玥的心腹,也摸透了萧瑾玥的性子和手段。 总归萧韵给她的任务也只是定期汇报萧瑾玥的近况,她认为这与她为萧瑾玥办事并不冲突。 本想着可以两边一起做事,这么多年也是如此过来,虽然确实累些,但到底也算舒坦。 对于萧瑾玥这样的人,虽然已经摸清了她的性子,但是她或许对自己过于自信,还以为自己与其他丫鬟不同,女儿节被萧瑾玥放弃之时,她确实心如死灰。 如今萧韵命她去对付萧瑾玥,她却略感不虞。 茱萸皱起眉,冷冷道:“你不愿意?” 喜儿心下一惊,立刻跪下。 方才打翻的水桶流出的清水缓缓蜿蜒浸染她脚下,喜儿这一跪,直接就跪在了水上,瞬间打湿了她的衣服。 冰冷的感觉自膝盖沁入神经,蔓延而上,至四肢百骸。 “听凭吩咐。” …… 老太师特意派了身边暗卫赶往邱玉山,暗卫乃为一等一的高手,运用轻功前往,脚程比旁人不知快了多少。 约摸半个时辰,那暗卫就带来了一个小沙弥,正是萧瑾岚之前去让她带自己去换衣厢房的那个沙弥。 他进来时面色有些白,似乎非常累。 “阿弥陀佛,见过老太师,老夫人。”小沙弥显少下山入尘世,进入太师府见了这阵仗,心下不由得微慌,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从容淡定。 老太师容色稍稍缓和,道:“麻烦小师傅远道而来,实在是抱歉。说来惭愧,如今太师府出了这样的丑事,还要让小师傅来分辨一二。” 那小沙弥闻言,便双手合十,道:“老太师言重了,若能相助,小僧定然不会推辞。” 推辞也没用,人都已经被不由分说地带过来了。 第55章 证人 老太师点了点头,随后眸光扫向萧瑾岚。 萧瑾岚便上前一步,道:“小师傅可还记得我?” “啊,你是那位女施主。”他下意识地就开口了,毕竟当时他还觉得这位女施主颇为麻烦呢。 不过说出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与一位未出阁的女施主谈是否相熟,似乎于对方名声不妥。 萧瑾岚微微勾唇,道:“小师傅记得我便好。” 说着,她转眸望向了萧瑾玥,对上她怨毒的目光,微微一笑:“三姐姐有什么质疑的,可以问这位小师傅,想来他会一五一十地为三姐姐解惑的。” 小沙弥微愣,忍不住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跪在中央的女子,那微微扭曲的凶狠表情,令他顿时僵住了。 这位女施主怎么如此…… “你定然是早已这和尚串通,故意蒙骗我们!” 萧瑾玥自知萧瑾岚如此信誓旦旦,必然是已经笃定这小沙弥不会说出不利她的话,登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她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指甲透过丝帕掐住手心的肉,双目赤红地萧瑾岚,只恨不能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 “烦请小师傅讲讲,与我家女儿是如何相识的么?”萧城忍不住开口道。 “阿弥陀佛,小僧与这位女施主只有一面之缘。那日小姐向小僧询问换衣的厢房,小僧便带路了,随后不久,偏殿就起火,小僧便赶去救火,自此与小姐分别,再无相见。”小沙弥老老实实地回答,随后看向太师道,“不知老太师有何想问的。” 还有什么好问的? 老太师面色暗沉,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都已经想通了。 拙劣的把戏,却闹成这样,简直是丢脸至极。 而此时,忽然有一个暗卫回来,手里拎小鸡一样得拎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大步进来,将那男人随手一扔,跪下行礼后,退至一旁。 原来,老太师已然私下派暗卫去抓那奸夫了。 那身材矮小的男人起初被抓起来时还不明所以,觉得飞来横祸。而当被抓到太师府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顿时惊慌起来。 暗卫一松手,他摔到地上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朝正厅上的太师和老夫人,张嘴就喊: “老夫人!老夫人,我与四小姐是情投意合,情难自禁,你切不要因此为难她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拧起眉,什么?四小姐?不是三小姐吗? 萧瑾玥脸色煞白,恶狠狠地瞪向那人,狰狞可怖。 “贼人休要胡言!”这男人的话一出口,林氏瞬间就将来龙去脉想通了,当即开口呵斥,若再任由这人多说两句,便是查也不用查了。 而林氏能立刻想通的事,老太师与老夫人如何会想不到? 当即面色更加难看。 “对啊,你这低贱的马夫,休要污蔑三小姐……” 一道弱弱的女声忽然响起,格外突兀。 萧瑾岚微微挑眉,寻声看去,发现门边跪着的一众丫鬟中,有个丫头颤颤巍巍地抬起脸。 喜儿? 看清那说话之人的面容,萧瑾玥当即怒不可揭。 “喜儿!你这个贱婢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瑾岚忍不住低头,浅浅一笑。 “三、三小姐,我……” “跪进来!” 老太师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威严沉稳,此时夹杂着浓重的怒气,令所有人都不禁瑟缩一下。 喜儿当即躬身向前,到萧瑾玥身侧跪下,忍不住汗毛竖立。 萧瑾玥的眼神就像毒蛇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将她咬死。 “你有话要说?”老太师冷冷地道,“现在便说,不可有半句虚言,否则……” 说着,他顿了顿,眸光扫过在场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乱棍打死。” 喜儿全身一颤,老夫人又道:“我记得你是玥儿的贴身丫鬟?你只需要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便可,不可有任何隐瞒,更不可胡言乱语污蔑主子。” “是……不过,自从上次女儿节后,三小姐就把奴婢贬为了粗使丫鬟, 已不是贴身伺候的了。在玉音寺,奴婢随行时在柴房做杂物,偶然听到三小姐吩咐冬儿先去将一个男子带到柴房,后又命她引四小姐过去,说只要四小姐去了,便会受到教训。” 说着,她匍匐下去,以头抢地,似乎十分懊悔的模样,道:“奴婢不知是这种事,奴婢……三小姐,奴婢若是……” “贱婢!住嘴!你收了萧瑾岚多少好处,要这般害我!我当日就不该留你性命!”萧瑾玥恼羞成怒,暴怒地吼道。 “玥儿怎么这样糊涂?”张氏似乎十分惆怅地开口,眼里的幸灾乐祸却是难以遮掩。 那马夫有些搞不清情况,他只知道上面的人让他去抱的是四小姐,怎么这些人都在说三小姐? 但他却是认得萧瑾玥的,想起那日上面的丫鬟给自己的吩咐,便对萧瑾玥道:“小姐,既然他们都已经知晓了,不如,我们就承认了吧,说不定他们会成全我们呢!” “成全个屁!你这个低贱的畜生给本小姐滚!” 萧瑾玥近乎要崩溃,整个人都的情绪到了极点,再有一分就要爆发。 那马夫看过来的目光,让她浑身都恶心得发抖。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祖父……不该是这样的!” 赤红的双目里有泪水滚落,然而她眼里的凶狠与怨毒让人生不起丝毫怜悯,只觉得这是条穷途末路的毒蛇,需得速速避开,否则若是被这毒蛇咬了一口,那可真是……只能自认倒霉了。 “糊涂!”老夫人用拐杖重重敲了几下地,苍老浑浊的眼中满满的失望与痛心。 林氏紧咬下唇,忍不住要上前为自己的女儿求情,却被拦下,看见丈夫眼里的警告,她只能闭嘴不言。 如今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萧瑾玥故意设下毒计意图害萧瑾岚,却阴差阳错。 老太师端坐首座,满目阴沉,一言不发,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忐忑瑟缩,唯恐他突然发怒。 半晌,他才开口:“既然如此,便挑个日子办事吧。” 第56章 相配 此言一出,萧瑾玥所有的怒火忽然就飞灰湮灭,她瘫坐在地,心底蔓延起一种绝望。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连萧瑾岚也略微惊讶,不曾想祖父竟也是这般能狠得下心的。 林氏当即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萧瑾玥,“父亲,这绝对不可以!玥儿是我太师府的嫡女,金尊玉贵,怎么能嫁给一个低贱的马夫!” 张氏立刻反驳道:“大嫂这话说的,玥儿清白之身已失,在玉音寺众多僧人眼皮子底下衣衫不整,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嫁给这个马夫,那嫁给谁?” 萧二姑也忍不住嗤道:“哪家公子会要?” “二妹妹!”林氏厉声呵斥。 老大萧敬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道:“都是你平日里肆意纵容,如今她自作自受,你还怪旁人不成?!” 林氏脸色一白:“夫君!” 在场众人或是眉头紧锁,面色阴沉,或是幸灾乐祸,满眼讽刺。 萧瑾玥抬眼望见自己父亲愤怒的眼神,顿时有些绝望地抓住林氏,恐惧道:“母亲,母亲你救救我,我不要嫁给那个卑贱的马夫,母亲你救救女儿……” 那马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再怎么金贵,不还是被我压在身下? 等老太师把你嫁给了我,我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父亲!玥儿只是一时糊涂,她没有坏心思的!” 林氏有些无措地为自己的女儿求情,然而老太师未有丝毫松动,面色冷硬。 反倒是老夫人有些不郁地皱起眉,眼里闪过不忍。 林氏瞧见她眼中不忍,当即起身道:“玥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要将她送入死地,那,那我只有一死!” 说罢,忽然起身猛地朝一旁的柱子撞过去。 萧瑾岚眸光微闪,老太师的暗卫立刻闪身将她拦了下来。 她挣扎不休,还要再去寻死。 老夫人忍不住看向老太师,老太师看出她眼中的不忍与求情之意,当下也不愿再管这些荒唐事,直接起身甩袖离去,只留下一句:“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 萧瑾玥过去抱住林氏,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置一词,直到老太师离开后,这才冷冷地开口:“你们不必哭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说着,眸光忽然转向那马夫,高声道:“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马夫瞳孔骤缩,“老夫人,老太师可不是这样说的!” 瞧见这卑贱马夫居然敢拿老太师来压自己的话,当即冷笑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立刻便有几名壮汉家丁前来将他拖下去,随后,外面响起惨烈的叫声。 小沙弥眉心微跳,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喃喃地诵念着什么。 “有劳小师傅走这一趟了,今日之事,还望小师傅能帮忙,莫要宣扬出去。”她稍微缓和了语气,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扬声道:“此间事,若让我在外人口中听到一句,到时,我不会查是谁泄露了,在场所有下人,我会一律处置。” 说话间,目光特意在萧瑾岚身上停留了几秒。 “是。”一众下人纷纷应道。 萧瑾玥听到这话,原本在林氏怀里落泪哭泣着,此时心下却又欣喜起来。 只要将此事瞒下去,那她还是有机会的,六皇子……玥儿还是配得上你的。 锦绣红妆,喜字挂满太师府,华丽高贵的大红花轿为首候在府门外,余后停着数辆马车,井然有序。 萧瑾玥心里知道,这是忙碌与喜庆的一天—— 喜娘们为她点脂,披上凤冠霞帔。京都的贵夫人们都前来添些彩头,说了不少吉祥话。 拜别亲人时,父母欢喜的不行,连太师与老夫人都面含笑意,盖上红盖头,一路将她送上花轿。 而她心心念念的新郎官——穆子安,面如冠玉,俊美无双,着一身金红绣袍,满面笑容地前来太师府接她。 这是天作之合,只有他和她…… 她红盖头之下的面容露出些羞涩的浅笑。 踢轿门,跨火盆…… 热闹的炮仗和恭贺的祝福声中,他牵着他拜天地。 紧握着手里的牵红,她心想,终于,到这一天了。 她终于,和六皇子成亲,成为名正言顺的——六皇子妃。 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开,仿佛能看到未来幸福的生活,然而下一刻,在送入洞房前,忽然有一个人跑出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扬声将她在玉音寺的事公之于众。 她尚来不及解释,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而她心中恍若神明般的如意郎君六皇子更是当场扔了牵红,面色凶狠地着人把她赶了出去。 “殿下,你听我解释!” 她无措而绝望地想要辩解。 “滚出去!”穆子安向来俊逸清雅的脸上此时一片阴沉之色,眼神凶狠可怖,仿佛极其痛恨她此前的失贞。 “这太师府的嫡女居然早非处子之身!这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她居然有脸还活着!” “还恬不知耻地妄图瞒下此事,嫁给六皇子!” “久闻太师府一向家教森严,原来就是这么个森严法!” 她突然从即将嫁入皇家受人艳羡的太师府嫡女,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不知廉耻,被皇子府扫地出门的弃妇。 而太师府,一夕之间,名誉扫地,颜面尽毁。 “混账!”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太师暴怒异常,将茶杯狠狠砸向她的脚下。 太师府一众人或失望或嫌恶或幸灾乐祸,任她如何求饶都没办法。 “念你还是我们太师府的女儿,给你一个体面的选择。”他冷冷道,“你就此了断吧。” 他的眼中不见任何感情,冷漠地仿佛是处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一般。 两个粗使婆子端上两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不少颜色各异的药瓶,一看便是毒药。 还有一条白绫。 “不……”恐惧如丝线般蔓延,将她的心脏包裹,她惊惧而慌张,“不,祖父……祖母不要……母亲!母亲!您救救我!玥儿不要死!母亲您救救我!” 然而林氏再如何不忍,却终究是被拦不住。 面目凶狠的粗使婆子端着一堆颜色各异的毒药靠近她,像是一群花花绿绿、吐着信子的毒蛇,逐渐逼近。 “三小姐,快选吧!” “萧瑾玥,你做出这等丑事,父亲与母亲宽厚帮你瞒下,你却还是被外头人都知道,太师府如今颜面扫地,沦为满京都的笑柄,父亲恩赐,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你怎么还有脸拒绝!” 张氏尖酸刻薄的嘴脸出现在她面前,显得格外狰狞,仿佛要吃人般。 “对啊,只有杀了你,才能严整太师府门风,堵上外面那些人的嘴!” “正是,三小姐,您快选一样吧!” 恶仆的催促与亲人的冷漠,令她如坠深渊。 手脚被钳制,被强行灌下毒药,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绝望与痛苦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不要!不要!我不是!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是太师府的嫡女!” “啊——” 室内灯火骤然点亮,有一个丫鬟匆匆过来,满眼担忧:“小姐,你怎么了?” 萧瑾玥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瞪大的双眸里还有未褪去的恐惧。 看着室内昏暗明灭的烛火,与眼前姿态谦卑的丫鬟,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想,又是梦…… 旋即,她忍不住捏紧了被子的一角,不能,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了……若是不使些手段,将来若有一日自己失贞之事被揭发,即便嫁给了六皇子又如何……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彻底遮掩此事……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丫鬟瞧见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登时明白过来。 自从上次玉音寺回来之后,三小姐就隔三差五地做噩梦,每每都要在大半夜的,惊叫着从噩梦里醒来。 不知她每日都会梦到些什么,嘴里每次喊得也是含糊不清,只能听清“不要死呀”“知道错了”之类的。 丫鬟正胡思乱想着,不经意抬头,瞥见萧瑾玥眼里的幽冷之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 近些日子还算太平,太师府恢复了往日的安稳与平和,只不过因着萧瑾玥那事,大房似乎颇受老太师的冷落,连着萧敬这个礼部尚书都受了一顿训,说其治家不严。 大房便是心中不满,但萧瑾玥此事确实是事实,大房一众也只能低头受训。 而萧敬因此事,也是心里对林氏母女略有不满,频繁地去为自己诞下庶长子的妾室董氏房中。 林氏因此更是心情不快。 某夜,林氏特意做了一大桌饭菜,只因萧敬说会过来,结果半道竟然折去了董氏那里,当即气得将筷子都摔了。 “怎么又去她那里!不是说好了会过来么!” 众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唯恐成了那出气筒。 而此时,董氏院中,下人们端上早就备好的饭菜,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萧敬上桌,撇头看向同样坐下来的萧瑾振——自己的庶长子。 萧瑾振如今刚到弱冠之年,面貌端正,一身气度风雅颇似自家的四弟萧回,想到过些日子就要春试了,不由得语重心长地出言嘱咐:“振儿,你前些年都考过几次了,一直名落秋山,为父也从未催促过你,只要你放平心态,认真去考便足以,只是今年已及弱冠,若是再不能考中,将来或许,为父便为你另寻他路了。” 萧瑾振知晓太师府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对于祖父近些日子冷淡之事内心自然有所把握,当下便明白,父亲这是让自己借此机会重新获得老太师的关注的意思,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萧瑾振道:“父亲放心,孩儿定当全力而为,为太师府争光!” 萧敬略微眯起眼,满意地点头笑了。 第57章 春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滋润过柳叶,轻轻划下一道水痕,有纤纤玉手自凉亭中伸出,微微抬起,接过那滴下的水珠,葱白的细手微微湿润。 “伞来了,伞来了!”竹兰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有撑开的伞,匆匆赶来。 “这天可真奇怪,说下雨就下雨,一丝征兆也没有。”翠竹接过伞为萧瑾岚撑开,带着刚收回接雨玩的手的萧瑾岚回去。 “如今三月春色,小雨配柳叶,也是一副美景。” 萧瑾岚漫不经心地笑道。 “不及烟雨朦胧,小亭佳人相候。” 不远处传来男子清朗明亮的声音,萧瑾岚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有两个人影逐渐步入视线。 小厮模样的人在后面,为前面之人撑着伞,小步追着,看起来有些步履匆忙。而前面那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俊逸面容上一抹风流笑意,大步而来自有一番从容淡定。 “见过六皇子。” 萧瑾岚敛去笑意,福身行礼,不卑不亢。 “岚儿怎还与我生分了?早已说过,无外人在场时,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受了萧瑾岚这份礼。 他端详着眼前分明熟悉无比的少女面容,不知为何,那脸上的浅淡神色却让他生出一种心慌感。 最近几次与她相见,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的情绪太淡,面上神色过于冷漠,即便面上含着笑,也难以让人感觉到切实的愉悦。 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转身离去。 他即使伸手抓,似乎也抓握不住。 玉音寺一事,知晓她已失贞,他心中虽有芥蒂,但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她是否会如从前一般肯为自己所用? 穆子安现在回过头,只要听旁人提起“萧四小姐”四个字,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个满眼赤诚热烈痴恋自己的女子。 萧四小姐乃为太师府三房一脉,虽为庶出,但却自小聪慧机敏,又深得老太师看重,自小便能得老太师多方教导,眼界与手段都不是一般闺阁女儿能比的。 他以前多花心思在她身上,便也是知晓这一点,希望她能为自己所用。 得此助力,大多时候来说,比他那些不中用的门客要有用得多。 若她能在多处事情上帮到自己,日后若有可能,纳她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不过玉音寺之事既出,萧瑾玥那日的阴谋他听得清清楚楚,早先太师府老夫人带着一干人等匆忙离开,他便知萧瑾岚已经中计。 但见萧瑾岚如今的神情,他不禁有些疑虑:若她当真中计失贞,怎么如此平静淡然,不见丝毫颓然悲戚之色? 然而不论她中计与否,他注重的还是那个忠于自己痴迷自己的萧四小姐,那个在旁人面前冷然机敏,在自己面前却事事坦诚对自己可以说得上是唯命是从的萧瑾岚。 最近几次相见,接触的萧瑾岚虽然与以往并无不同,但他总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虽然有些说不准,但既然她失贞了,他亲自来安慰她一番,想来不管她心里有再多诸虑,总会被自己一番关怀而感动。 毕竟若说萧瑾岚是如同女儿家一般,是偶尔闹闹脾气,欲情故纵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想着,他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少女,向她提出邀请。 但说完后,她面上并未有过多欣喜之色,只是有些面色淡淡地道: “盈华阁?” “不错,三日后盈华阁有一场诗会,我以往就常去。”穆子安笑着道,“我知你遭遇国寺那件事,定然心情郁郁,你若愿意,我带你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出乎意料,萧瑾岚却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只道:“多谢六皇子美意,但这邀约,岚儿还是不去了。”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平淡至极,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漠,却让穆子安有些不敢置信。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明显想不到自己如此主动的邀约,居然被这个本该追着自己跑的女人给拒绝了!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一句话脱口而出:“为何?” 此言一出,萧瑾岚棕褐色如琥珀般澄澈清透的眸子忽然显现出些许讥诮的神色来,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六皇子贵为皇室子弟,岚儿不过是一介庶女,不便与六皇子同行。” 穆子安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又听得面前的少女道:“六皇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岚儿,我知你心中定然不好受,但此事我没有与旁人说,今日提起也只是……” 他正说着,不想被眼前之人冷淡打断:“六皇子果然是误会了,国寺之事确实于太师府名誉有碍,但与我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我虽也忧心太师府,但说来说去,这主要还是长辈们该操心的事,我一介小辈,能做的也只有管好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 穆子安拧起眉,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太师府确实有小姐在国寺出事,此事于太师府名誉有碍,然而失贞的却不是她…… 瞅着穆子安逐渐舒展眉头,眸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色,萧瑾岚眼中讥诮更甚。 “如此说来,那岚儿,你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了。 若是以往的萧瑾岚必然会十分顺应心意地回答自己没有失贞,并含蓄地表白。 然而—— 第58章 分寸 “六皇子往后还是莫要唤我岚儿了,若是被旁人听去,岂不徒惹非议?”萧瑾岚后退一步,与穆子安拉开更大的距离,望着他木然的神情,道: “还有一件事想要提醒六皇子,往后还望六皇子在与闺阁女子说话时注意些分寸,好歹我也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六皇子一口一个岚儿,让旁人听了去,那些个存了坏心思的,说不准还要倒打一耙说我们暗通款曲,早有私情呢。” 她语气冰冷,眼神极其冷漠。 这一次,穆子安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冷漠是直接指向自己的,从之前那个痴恋自己的女子眼中。 萧瑾岚嘲讽地弯了弯唇:“若是六皇子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竹兰与翠竹面面相觑,迅速打伞跟上。 春雨淅沥沥地落下,原本还算明朗的蓝空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阴云,变得灰蒙。 “六皇子……”小厮见那萧四小姐居然敢对自己主子如此不客气,心中惊愕的同时又有些不满,然而偏头看见自家主子正愣怔着望着那萧四小姐,便忍不住颤颤巍巍地出声道。 穆子安微愣着,仿佛入定般盯着萧瑾岚离开的背影。 良久,忽然像是被刺到眼睛一般,他猛地将双眼闭上,再次睁开,望向那已空无一人的空地时,已是满目阴沉。 疏离,冷漠…… 早已察觉,却是今日才感受得如此真切。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竟然已经与他疏离到了这份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连萧瑾岚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与他渐行渐远? 他咬了咬牙,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心慌,没着没落的,令他烦躁地想杀人。 听到身后小厮不识相的一句颤抖的轻唤,他不由得收敛那奇怪的情绪,微微偏头用余光扫了眼小厮,忽然重重拂袖,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 穆子安这一回,可谓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怀着十分不爽的心情转身就离开太师府,心中还想着:自己这辛辛苦苦来这一趟,却是白来了! 他大步离开太师府,却在门前遇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着鹅黄华服明眸皓齿的少女,看见穆子安的那一刻,她双眼放光,毫无犹豫地就朝他走过来。 此人正是萧瑾玥。 “六皇子怎么来太师府了?”她脸颊红扑扑的,显得小脸格外美丽动人。 穆子安心中却正是烦闷之时,无意欣赏眼前少女的美,只道:“我来此有事。” 语气冷淡而疏离,萧瑾玥面上笑意微僵,复又道:“那六皇子的要事可办好了?若是有何需要,玥儿定会……” “不必了。”穆子安心情烦躁至极,只想快些回到自己府里,不欲与之多过纠缠。他心中有一团不停燃烧胀大的鬼火,十分想要发泄出来。 萧瑾玥从未受过他如此冷遇,下意识就以为是他知晓自己已然不洁之事,当即脸色煞白,慌忙地解释道:“六、六皇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萧瑾玥这般脸色,他才稍稍反应过来,抬手轻咳一声,缓和了神色,道:“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萧瑾玥见他如此反问,且语气并没有再如之前那般冷漠,不禁下意识地开始隐瞒。 然而穆子安平息下情绪,看着眼前这华服少女的神情,已约莫能猜到个几分了。 方才萧瑾岚否认国寺失贞之事,如今萧瑾玥又如此心虚,他也不再做第二人想了。 萧瑾玥不知眼前之人已然看破自己的心事,只自顾自心慌,随后令起话头:“对了,三日后的盈华阁诗会,不知六皇子可知晓么?” 穆子安闻言,又想起自己之前邀约萧瑾岚却被冷言讽刺之事,当即便道:“怎么了?” “若是,若是六皇子得了空,前去盈华阁,不知六皇子可愿与玥儿一同前往?” 萧瑾玥低下头,面露羞涩,却又忍不住抬眸偷望穆子安的神色,含羞带怯的模样,怎能不令人动容? 穆子安见状,心道:“此女子心悦于我,就像之前的岚儿一样。” 想着,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萧瑾岚那张美丽而冷漠的面容,心中有些愤恨。 萧瑾玥见穆子安没有立刻答应,一副犹豫的模样,在那若有所思,当即善解人意地道:“若是不愿,也无碍的,玥儿自己……” 不愿? 为何不愿? 萧瑾岚不过一介庶女,萧瑾玥却是太师府的嫡女。 他为何要因与一个庶女置气,而冷落眼前美丽动人的女子呢? 穆子安微微弯唇,眸光幽光莫测。 “萧三小姐相邀,我自然愿意的。” 而另一边,萧瑾岚才回到自己房中坐下歇息,拿起水杯打算喝一口,流修忽然拿着一封信进来,说是丞相府的人送来的。 萧瑾岚微微挑眉,接过信打开,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 “三日后,来盈华阁。” 竹兰有些奇怪,“咦,这怎么没有名字呢?” 萧瑾岚却微微一笑,心中已了然此信出自何人之手。 她本无意这种无聊的诗会,不过既然叶大小姐相邀,那她便去好了。 “咱们三日后便去盈华阁瞧瞧吧。” 流修看着萧瑾岚面上淡淡的笑容,不禁抿了抿唇,心中默默道:“这位四小姐还真是,难以捉摸。” 三日后,诗会当天,有不少人早早到了现场。 盈华阁初设时便是为了给读书人交流切磋时用的,任后来如何转变,也还是没能逃过与诗文相配。 如今的盈华阁,也算是京都最有名的一处,不少王公贵族附庸风雅,常好来此。许多满腹才华之人,也好来此,不因其他,只此处书香气息浓厚,诗文氛围萦绕,令人容易沉浸其中。 盈华阁的诗会举办的频繁,约莫隔三四个月就会举办一次。 偏每次都有不少人前来参加。 萧瑾岚才走出太师府,想要走上一早就备好的马车,不远处忽然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四角都挂缀着八宝琉璃风铃,车帘都是用上好的料子制成,金丝线绣于其上,华贵而美丽。 那马车停下,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白皙美艳的面孔。 第59章 畅谈 那一张精致白皙的面容上,有着双眉不似寻常女儿的柳叶弯眉,眉宇间明显的英气,为她整个人添上些许凌厉,然而她那一双大眼透明澄澈,眼尾微微上挑,却显出一丝妩媚来。 凌厉与妩媚相杂糅,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 “傻愣着做什么?上我的马车,我们一同去!” 红衣女子眉头微凝,催促着开口。 萧瑾岚心中欣赏之意全无,只恨她不是个哑的。 “小姐……”竹兰看了眼自己喊人准备的马车。 萧瑾岚对她眨眼一笑,“我们去乘坐叶小姐的马车吧。” 说罢,转头来到叶蔚蓝的马车前,一手拎起裙摆,另一手没有搭上下人想要帮忙而伸来的手,反而拉住杆,一用力,自己轻飘飘地上来了。 叶蔚蓝见此,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哼道:“倒是有两下子。” 萧瑾岚在她身侧坐下,闻言不禁微微挑眉:“这就有两下子了?” 叶蔚蓝诧异地扫视她一眼,发现她一身打扮与以往那些柔弱女儿家并无不同。她可是记得那些闺阁大小姐们,走两步都要人搀扶,跨门槛更是少不了丫鬟在身侧,更别提自己上马车了。 虽然对于她自己而言,孤身扬鞭策马都不是问题,虽然萧瑾岚性子对自己胃口,但她心里也清楚,萧瑾岚与自己不同,她应该同那些大小姐们没有多大差别才是。 而如今这一言,却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怎么,你还能做别的?” 萧瑾岚面上划过清浅笑意,语气轻淡地道:“叶小姐这话可真是有点瞧不起人,我上个马车而已,别的怎么不能做?” “我没瞧不起你……”解释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然而叶蔚蓝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要向她解释? 话一出口便止住了,另起话头,哼道:“你能做什么?我瞧你在女儿节上,连投壶都不行。” “啊,我投壶是真不行。”萧瑾岚状似苦恼地叹了一声,随后忽然开口道:“但我策马可不输你。” 叶蔚蓝挑眉微望,便对上那亮晶晶的眼眸里,她那一双棕褐色的瞳仁澄澈透明得恍若小溪,双眼弯弯,便如望见山涧蜿蜒溪流,使人心旷神怡。 “你还会骑马?”她来了兴趣,饶有兴味地问道。 “当然了。”萧瑾岚理所当然地答道。 叶蔚蓝有些不敢置信,她微微睁大了眼眸,看萧瑾岚不像是说谎,便道:“那下次你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 这位大小姐,分明没有恶意的话,却能被她说的含着几分挑衅之意。 萧瑾岚低头失笑,随后抬起脸,学着她的口气,道:“有何不敢?” 叶蔚蓝只觉得她这语气有些不对劲,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给人的印象,却难以具体言说,不由得偏过头撇了撇嘴,萧瑾岚见了,为防她发现这点,便扯开话题,道:“对了,叶小姐为何邀我去参加这次诗会?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种的。” “我自然不喜欢,只不过……”她眼珠一转,道,“只不过我女儿节答应了你,要教你投壶,若是其他时间找你出来,只怕你家中不允,这次便借着盈华阁的诗会让你出来,不是十分完美么?” 完美,是很完美。 叶蔚蓝笑眯了眼,上次女儿节又被人去自己父亲那里告状,被下令再也不准私自出去瞎玩,连她最钟爱的红儿——那匹马,都被父亲大人给锁了去。 如今借着来参加盈华阁诗会的由头出来,还能约上萧瑾岚,完美。 只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她需得老实地坐马车。 思及此,她心情不免低落下来,但转念又想到萧瑾岚会骑马一事,不禁心中暗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她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马车已经缓缓驶到了盈华阁。 叶蔚蓝一身浅红衣裙,本该是让人穿起来显得温柔的,却硬生生被她穿出一种飒爽英姿的利落凌厉之感。 她下了马车本就想走,忽然想到一件事,周围已有不少看过来的目光,若是让萧瑾岚一人跳下马车,那她的温柔形象不就破碎了? 思及此,叶蔚蓝便好心好意地转回身,恰好萧瑾岚也掀开车帘,躬身要下来。 叶蔚蓝微微偏头,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扶着自己。 萧瑾岚微愣,随后明白过来,莞尔一笑,将手放在她手上,扶着她优雅地下车。 刚打算上前的竹兰和翠竹面面相觑,一时间哭笑不得。 穆子安望着萧瑾岚面上明媚的笑容,面无表情,手中酒杯被捏碎了也无所觉。 这个萧瑾岚…… “呀……六皇子,您的手……”女子低柔的惊呼声响起,他这才回神。 一身金丝绣桃粉长裙,外套长长的粉白轻纱,乌黑浓密的头发绑起来,梳了一个灵蛇髻,两鬓留下些许碎发,衬得面容白皙娇嫩,双唇嫣红,柳眉轻轻蹙起,低头望着他的手,明亮的眸中微盈水光。 穆子安随着她低头一看,发现就被已在自己手中破碎,有些许血迹混着碎片躺在自己的手里。 他立刻将东西处理了,去后院冲洗手,女子却心疼地拿帕子包裹住他的伤处,动作温柔轻缓,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六皇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女子轻柔悦耳的嗓音仿佛羽毛般轻轻落在他心上,身上散发着女子独有的香气,格外勾人。 穆子安眼前不知怎地就涌上些迷雾,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再怎么也移不开。 女子轻盈娇柔的嗓音如魔音般缠绕着他的神经,令他有些恍惚。 她身上浓烈特殊的香气更是犹如空气般,无孔不入,侵入他的体内,摧磨他的意志。 “萧……” “是我,六皇子。”萧瑾玥面色酡红,眼神却格外清醒,看着他迷离的神情,不禁微微笑起来,胸腔下的心脏却因紧张而疯狂地跳动。 缓缓靠近穆子安,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侧脸轻轻贴在他的宽厚的胸膛上。 “六皇子,玥儿在这。” 穆子安本就感觉全身有疯狂燃烧的邪火在涌上,而此时,女子柔软温软的肢体触碰到他,登时犹如滚烫得岩浆般,凶猛的热浪瞬间扑过来,将他的理智烧灼殆尽。 他低下头,双目因忍耐而微微发红,盯着这主动拥抱自己的女子,片刻,忽然弯身将她一把抱起,惹得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第60章 负责 “哎呀……” 竹兰见自家小姐又没投进,不禁发出失望的声音。 叶蔚蓝也冷眉一竖,“怎么又歪了?” 萧瑾岚却无所谓地拿起另一支箭矢,叶蔚蓝无奈上前教她摆好姿势,又给她示范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出言讽道:“我看你就不是这块料。” 翠竹也无奈笑道:“小姐,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萧瑾岚对她眨了眨眼,随意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若是我投中了,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竹兰立刻道:“好!小姐肯定能投进的!” 翠竹斜眼睨了她一眼,刺道:“瞧你那点出息。” 竹兰却丝毫不在意。 反倒是叶蔚蓝偏头望了眼这两丫头,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只对萧瑾岚道:“那我呢?我如此辛苦教你,却是费力不讨好么?” “怎么会?”萧瑾岚说着,又将一支投射了出去—— 没中! 意料之中。 萧瑾岚偏眸笑了笑,道:“叶小姐想吃什么?” “哼,整个京都的美味,我哪个没尝过?还需要你带我?” 叶蔚蓝扬了扬脸,颇为不屑。 萧瑾岚满眼都是笑意,张嘴欲说什么,忽有一丫鬟走过来。 “二位小姐怎么在这?”她随意扫了眼,发现这二人是在投壶,不禁有些鄙夷,来盈华阁不去吟诗作赋会文友,反而在此玩这些无聊的东西。 “诗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两位小姐不过去么?” 叶蔚蓝看着这丫头面上掩不住的轻视,当即不悦地皱起眉,才要张嘴,萧瑾岚却抢先一步,道:“多谢提醒,我们等会儿会去看看的。” 丫鬟:“……” 看看? 来盈华阁参加诗会,就是来看看? 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果然是肚子里没有墨水的家伙,什么都不懂,连自己都不如,若不是托生托得好,就是两个白痴! 但看着萧瑾岚面上挂着盈盈笑意,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皮笑肉不笑地道:“既如此,那小姐就在这儿玩吧!” 待这丫鬟走后,叶蔚蓝拧眉看向萧瑾岚,不悦道:“一个下贱的婢子,对她态度那么好做什么?指不定人家心里怎么觉得咱们好欺负呢!” 萧瑾岚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闻言便解释道:“那丫头不知你我是哪个府上的,瞅见你我在此投壶刻意来找事,寻求优越感,若是我们同她纠缠起来,既浪费了好不容易相聚的时间,还坏了心情,实在没必要。” 叶蔚蓝听此一言,深觉有理,便也不再说了。 只又高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得还挺多,弯弯绕绕的。” 萧瑾岚轻笑一声,没有多言,再次将手上的箭矢投射—— “小姐!你中了!你中了!” 竹兰拍着手,高兴地叫出声。 萧瑾岚回眸对上叶蔚蓝的视线,当即弯了弯眉眼。 她心情很好,真的。 …… 半个时辰后 后院一个隐蔽的小屋子中,光线透过木板缝隙投射进去,灰尘在几束莹白光线中旋转,显出些暖意来。 在光线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有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捡起一旁落在地上的衣服,拍了拍上面染上的灰尘,迅速地将衣服穿好。 而他身旁有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一边缓慢地穿着衣服,一边落泪,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梨花带雨般,着实惹人怜爱。 穆子安却无意欣赏这美人垂泪的场景,颇为头疼地皱起眉。 他一向自持冷静,极少有失控的时候。 方才不知怎么,竟然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失了理智…… 他余光不禁瞥了眼萧瑾玥,忽然想到青楼里常见的手段,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疑虑。 但听得萧瑾玥不停地啜泣声,穆子安不免抿了抿唇,将这念头暂且搁置,道:“此事是我之过。”【没有一个男的愿意当接盘侠,男配肯定是不知道的呀,第一是不知道女配下药,二也不知道她并非完璧,这里表述有问题。】 萧瑾玥仍旧兀自低泣着。 穆子安一边系腰带,一边道:“你放心,玥儿,我会对你负责的,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萧瑾玥闻言,当即心下一喜,面上却柔柔抬眸,一副强忍啜泣的样子,道:“此言可当真?” “自然当真。” “呜呜呜六皇子,玥儿只有你了……” 穆子安穿戴整齐,回身摸了摸她的脸,温柔道:“自然,你连我都不信了么?” “玥儿自然信你的。” “我那边的情况你也知晓,可能一时半会没办法向太师府提亲,你若是信我,就多耐心等等,好么?” 说了一通后,看见把她安慰的差不多了,穆子安这才离开,转身的刹那,面色顿时沉下来。 ……。 几日后,林氏一大早起来,就看见跪在门边面色惨白的萧瑾玥,当即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呢?” 身旁嬷嬷立刻上去将她扶起来,却见她双腿僵硬,不由得心一提:“玥儿,你这腿怎么了?” 萧瑾玥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腿麻了,母亲不必担心。” 林氏闻言,当即回头狠斥道:“都是死的么!眼睁睁看着三小姐跪到腿麻,也不知搀扶她起来!若不是我方才出来,是不是要到三小姐晕倒了你们才叫人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们劝过了,可三小姐不听啊,还威胁她们若是再烦,便将她们拖下去打板子,她们怎么敢再多嘴? 几个丫鬟扑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却不禁在心里乞求萧瑾玥能开口为她们说两句话。 然而,萧瑾玥没有心思理会她们,只对林氏道:“母亲,女儿有事要求母亲,母亲需答应我,否则我便再回去跪着。” 林氏拧起眉头,“什么事?” 萧瑾玥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犹疑地扫了眼周围的丫鬟婆子,林氏立刻会意,吩咐嬷嬷将她们都带了下去,再将房门关起来。 待人一出去,萧瑾玥忽然又跪下来,戚声道:“母亲,女儿不孝!” 第61章 争吵 林氏一愣,看着跪在地上噙泪的小女儿,突然就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 自盈华阁诗会后,不知何处竟开始传出萧瑾玥与那六皇子私定终身的谣言。 她初时听到,还是经过假山处偶然听见几个偷懒的粗使丫头聊及此事,她十分生气,狠狠教训了那几个丫头。 事后去查,不曾想,这谣言已经散步出去好一会儿了。 她大怒,打死了两个传谣言的家仆,吩咐“流言止于此,若再有人乱嚼舌根,我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喂狗!” 如此太师府里的谣言才平息,而今看见萧瑾玥这模样,她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瑾玥说完那句后,又道:“女儿在盈华阁已与六皇子有了肌肤之亲,母亲,女儿……” “你说什么?!”林氏暴怒地打断,眼中的怒火未因小女儿的满面泪水而有丝毫消减,反而愈加浓重。 “你这个混账东西!”骂完后,她惊觉自己太大声了,便压低声音道,“你的廉耻之心呢?” 萧瑾玥想要开口辩解,林氏却丝毫不顾,既失望又不解,“上次玉音寺之事,你说是三房那个小贱人害你,我信你,可如今呢?如今又是她害你?” 说着,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萧瑾玥,冷声道:“外头那些传的谣言,太师府里的我压下来了,府外的我却拦不住,这几日我为了此事担心的不行,如今看来,也是你自己散播的了?” 萧瑾玥哭着摇头,说道:“不,不母亲,这与玉音寺不一样,那是六皇子啊!母亲!” “有什么不一样!” 林氏气疯了,在她看来,女儿家的贞洁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萧瑾玥竟然这般不当回事,先是马夫又是六皇子,居然还丝毫不顾及名声,派人散播早已与男子私定终身的流言! 简直……简直,荒唐! “六皇子说了会对我负责,会来太师府提亲的,母亲,我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林氏痛心不已,“玥儿,你糊涂啊!此事若叫你祖父知晓,这次他定不会再轻饶了你的!” 萧瑾玥惊恐地摇了摇头,但想到前几日与穆子安分别时,他对自己作出的承诺,她咬了咬下唇,坚定想法,把心一横,道:“母亲,我爱慕六皇子多年这件事与您说过的,您不放在心上,可我早已下定决心非他不嫁,求母亲能成全女儿这唯一的心愿!” “我成全?”林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笑了,“这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母亲,只要您站在玥儿这边,玥儿就成功一半了,母亲!”萧瑾玥见林氏没有松口的意思,不禁心下生出不满,索性道,“母亲,你即便不答应,我也已经是六皇子的人了,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不同意,我也就没脸活下去了!” “啪——” 话音才落,萧瑾玥就觉得眼前被一道黑影扬过,还来不及反应,脸上就被狠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痛令她的眼泪再次滚落,然而较之更加疼痛的,是那份委屈与羞耻。 长这么大,林氏从未对她重声说过几句,更别提打她了。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她有些懵,随后回过神来,萧瑾玥疯了似地站起,双目赤红:“你居然打我!” “我……”林氏初时还心怀歉疚,暗自懊恼自己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她金尊玉贵的女儿啊。 可转眼望见萧瑾玥眼里对自己的仇恨之色,原本心里的愧疚立刻被怒火吞没。 “我打你怎么了?你几次三番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如今还说出这样的话,早知今日,我为何要生下你!” “母亲!你不要后悔!” 萧瑾玥像对仇人一般,放下狠言,转身打开房门离去,外面候着的丫鬟瞅见她脸上的神色,不禁一个激灵。 而与此同时,萧瑾岚才起床不久,正沐浴暖阳吃着早饭,心情颇为舒畅。 竹兰忽然跑了进来,道:“小姐,三小姐院子的喜儿来了。” 萧瑾岚一边吃一边随口道:“不见。”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她说有十分紧要的事,让她告诉我,她又说非要亲自到您跟前说才行。” 竹兰皱着一张小脸,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萧瑾岚闻言,没说话,自顾自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是。” “见过四小姐,谢四小姐当日救命之恩。”喜儿一进来,就朝地上跪了下来,如是说道。 她这句当日,即便是有点迟钝的竹兰都能反应过来,是女儿节那次。可女儿节距离现在虽不说很久,但也绝对不近了。 若是真心存感激,怎会等到现在? “一直想要当面给四小姐道谢,但总没机会。” 喜儿见萧瑾岚对自己的话不予丝毫回应,只自顾自地吃着早饭,心里有些忐忑。 “说罢,什么事儿。” 正当喜儿犹疑着要不要再开口的时候,萧瑾岚忽然出声了。 极随便的一句话,喜儿却忽然有种诡异的惧怕之感,但要究其根源,又追究不出所以然来。 既然想不出来,她便索性先将这搁置,道出此来要报的事情。 “四小姐可有去见过二房中的那个妾室?” 萧瑾岚微顿,继续吃,面色淡漠地道:“怎么了?” “那妾室初时在老夫人宴席上看着柔柔弱弱的,如今看来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喜儿见萧瑾岚没有丝毫兴趣的模样,便有些急切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第62章 君王 原来,自从蓉娘进了太师府的门后,那二姑爷就成日里往蓉娘院子里跑。 如此一来,自然就冷落了萧二姑,那萧二姑可是太师府嫡亲的女儿,怎么吃过这种委屈。 但事情才定,她也不愿再与单昌争吵,便一直忍着。 然而对于萧二姑这种人,让她忍,忍得越久,爆发起来越厉害。 于是在今日,单昌出门后,她忽然就跑到了蓉娘的院子里。 “听丫鬟们说,原是好好聊着的,也没见她生多大气,怎料一眨眼的功夫,就争执起来了。” 萧瑾岚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跟听说书似的听着,吃得还挺津津有味。 喜儿说完了,见她还在吃不免心下有些惊诧,四小姐怎么如此淡定? “四小姐,我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想来报与您。” “呵……”萧瑾岚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随后淡淡道:“你报给我知道做什么,为了报恩?” 喜儿面色微僵,讪讪道:“我……” “而且你告诉我,是希望我做什么?”萧瑾岚放下帕子,似笑非笑地道。 “不是的,四小姐误会我了,我只是下意识想要将知道的事报予您,让您多知道一些,免得平白无故中了某些人的计。” 她这一番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的,萧瑾岚不是听不出,只讥诮地弯了弯嘴角,任她继续说—— “我以前伺候三小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如今三小姐已不需要我了,而我想报答四小姐。” 翠竹闻言,忍不住颦眉看了这喜儿一眼,心里有些厌恶。 “以往我是三小姐的左右手,可如今不再是了。”喜儿跪直身子,抬起眼,坦坦荡荡地与萧瑾岚对视,无半分心虚之意,“我知道四小姐有翠竹姐姐和竹兰姐姐这两个左右手,喜儿想报答四小姐只是单纯的感激之情,不论四小姐相信与否,我还是想说一句—— 如果四小姐愿意,从今往后,我便是您在太师府里的耳目。” 萧瑾岚:“……” 她微微抬眸,眼神变得有些奇异,随后,忽然面上绽放一抹灿烂的笑容。 “好啊。” 萧瑾岚这话一出,翠竹和竹兰忍不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出了一抹奇怪的情绪。 …… 太师府中纷争不休,朝堂之上,亦是暗潮涌动。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众平日里位高权重受人逢迎的大臣权贵正谦卑着低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站岗侍卫面无表情,手持长枪,目不斜视,使肃穆庄严的殿上显出一出肃杀的诡异气氛来。 三台上,九龙金漆宝座之上端坐一面色冷寂之人。 一袭明黄龙袍,脸形瘦削,面无白须,双眼中的神色却明灭难测,隐含着晦暗莫测的光。 小栀子随侍一旁,目光扫过台下跪在正首的穆子安,眼神有些冷。 这六皇子,前些日子使计蒙骗三爷,当自己计策成功了么?如今居然还敢卖乖讨巧地说什么拨款重修? 玉音寺的偏殿藏书处是何人所烧? 面不改色地于正殿中说出这话,还真是……厉害。 若是三爷不曾发现他在玉音寺动的手脚,如今谏言重修被烧毁的藏书处,说不准还真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只不过如今…… 小栀子偷偷瞥了眼龙椅上沉默不语之人,心道,圣心已失了。 而穆子安也抬眸望了眼上座之人,见他面无表情,不禁纳闷起来,为何父皇是这个态度? “皇上,六皇子所言确实不错,国寺突遇大火,藏书尽数烧毁,此乃我南越之不幸,我等都深感痛惋,但如今南越边境地界都有灾民,国库支撑赈灾,这重修一事或可暂缓。” 穆子安微微偏头,用余光扫去。 出来进言之人,户部侍郎韩无迅,是他四哥的人。 他忍不住眉心微跳,不行,自己久不出头,如今突然冒出来,父皇还不表态,在那些兄弟看来,他此番岂不有讨好父皇意图争储的意思了? 思及此,便道:“韩侍郎所言有理,我这也是当下想到,这才提议一番,竟一时忘了还需赈灾。” 不欲再多纠缠,穆子安随性一笑,便恭敬退入自己原本的位置站着。 四皇子见此,收回目光,垂下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老太师听着这一回合似乎算不上争执的争执,面色淡淡,而此时,龙椅上的明黄人影忽然点名到他。 原本笔直的腰便微微弯下,上前一步,恭敬道:“臣在。”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帝王的语气颇显随意,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清楚一个词——伴君如伴虎。 而这个词,被他们这个帝王,演绎的淋漓尽致。 尤其此时他常年不变的神色,令人几乎不知他是喜是怒。 “臣以为,赈灾一时不可搁置,然而玉音寺乃为南越国寺,藏书处被毁,百姓纷纷传出谣言说是天罚,可因何天罚?”他抬首直视天颜,“可我南越君王圣明,百姓安乐,除却今年边境闹饥荒出现灾民外,再无其他。” 帝王闻言,微微抿唇,双眼眸光幽幽。 太师敬谨道:“臣想,若能先安顿好灾民,悠悠众口便也再难寻以‘天罚’的借口寻事。至于修缮国寺偏殿藏书处,此事想来灵德住持定有安排。” 老太师这话一落,不少大臣纷纷附议。 只六皇子有些僵硬地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王轻轻勾唇,颇为满意。 这几日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说是老六早已与太师府的嫡三小姐私定终身,即将结亲。 自己已经封了她府中大房长女为昭仪,颇为恩宠,他还以为老太师如此不知分寸,要将另一个女儿嫁给皇子呢。 帝王双眸微微眯起,冷眼扫了下穆子安。 …… 退朝后,穆子安便匆匆回了府中,老太师挑了挑眉,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想到这些日子传出这六皇子与玥儿的谣言,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回到太师府,还来不及坐下,就有下人一脸慌张地来报——二房出事了! 老太师本不愿管,然而听到二房那个妾室摔倒动了胎气时,脸色骤然阴沉下去,满面阴霾地朝蓉娘院子走去。 第63章 厌恶 一炷香之前,萧瑾岚听闻喜儿报的信,赶到蓉娘院中,恰好看见萧二姑在与蓉娘争执。 哦不,是萧二姑单方面辱骂蓉娘。 她这位二姑姑的性子,做出这番泼妇的行径她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 “蓉娘!” 秀春面色惨白地大喊着,有些慌忙地上前去扶蓉娘,但见蓉娘满脸痛苦,嘴里凄惨地说着:“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就算你对我不满,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单郎的啊!” 萧二姑后退一步,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指着这地上的一对主仆,道:“你别陷害我!我根本没碰到你!” 说着,下意识看向四周的下人,见他们都不信的样子,当即更加恼怒:“你个贱人,你别在此惺惺作态!” “你,把这个贱人拽起来!”她这样命令着自己的侍女,然而那侍女面露为难地低下头,有些不情愿,小声道:“夫人,她看样子不像是装的,需不需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贱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怒急攻心的萧二姑反手便给了那丫鬟一巴掌。 萧瑾岚淡淡地吩咐道:“竹兰,你去找个大夫来,越快越好,找个近的。” 竹兰得令立刻去办,萧瑾岚抿了抿唇,领着翠竹进去。 “二姑姑怎么如此动怒?” 进来后,她像是才看见地上的蓉娘,“呀”了一声,上前与秀春一同要将面色惨白的蓉娘扶到床上。 蓉娘虚弱地抬眼望了眼萧瑾岚,凄惨地哭道:“四小姐,我的孩子,你救救我的孩子……” 秀春也立刻道:“四小姐,我现在去请大夫,劳烦四小姐莫要再让我家姨娘被欺负了去!” 萧二姑愈发恼火:“贱婢,你什么意思?!” 秀春低下头,看上去委屈又害怕。 “不必担心,我已让竹兰去叫大夫了。” “叫大夫?萧瑾岚你个蠢货!她是装的!” “是否是装的,总要等大夫来了才知晓。”萧瑾岚转眸望向萧二姑,眸中漆黑寂然,恍如深幽古谭难辨莫测,“您说是不是,二姑姑?” 萧二姑:“……” 不知为何,萧瑾岚这样的神态,令她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胆寒。 然而,很快这胆寒就被怒火掩盖,变得无足轻重。 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毁了她的孩子,令她终生不能在有孕;一个夺走了她的丈夫,让她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这两个她最厌恶的人,居然走到了一起,简直……简直可恨至极! “好,好,好!”萧二姑气得连连点头,咬牙切齿,“你们两个下贱胚子如今找到同类,倒是一拍即合啊!” 她恶狠狠的目光瞪向蓉娘,道:“既然你要装,我便让你它变为现实!” “来人,将这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贱种拖出去打死!一个不留!” “你要打死谁?”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低沉得令人恐惧。 萧二姑的理智瞬间回归,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陡然化成冰寒的凉水,冲入她的血液,令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萧瑾岚微微敛眸,立于一侧,淡定地行礼。 蓉娘看见进来的老太师,眼里慌乱一闪而过。 她确实是故意滑倒,假装动了胎气,便是想教训教训这个嚣张的萧慧,即便萧瑾岚来了,她也不怕。 她在太师府中这些日子早已打听清楚,萧慧向来不喜萧瑾岚,萧瑾岚自然也不会帮着萧慧,即便发现自己是装的,想来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惊动了老太师。 老太师刚下朝回来,朝中之事本就令他有些不快,京都传出有关萧瑾玥同六皇子的事,传得满城风雨,连皇上都有所怀疑,今日特意试探自己。 虽然被他化解,但这总归是在帝王心中留下一个怀疑,想到查出谣言源头居然是自己府上传出去的,他当即便愈发生气。 回到府中还未坐下,又听到自己府中这几个还不消停,当即就有些生气了,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如今这几人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父亲……” “你闭嘴!”老太师冷声呵斥,萧二姑浑身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言。 随后他将目光落在了蓉娘身上,又扫向了一旁乖顺的萧瑾岚,“可有请过大夫?” 萧瑾岚:“已命人去找了,应当很快就到了。” 老太师没再说话,在一旁坐了下来,目光冷沉地盯着一处。 众人便都低下头,老太师周身气压极低,令在场之人都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哎呀这位姐姐,你走的可真是快!” “张大夫,人命关天呐!” 两道声音插进来,倒是打破了这紧张沉闷的气氛。 张鸣一边拎着药箱一边跑进来,看见首座极具威压的老人,当即反应过来,跪下拜见老太师。 随后也不敢再多言,老实地过去为床上那虚弱的女子医治。 蓉娘强装镇定地伸出手,由着他把脉,求救的目光却有些慌乱地投向了一旁站着的萧瑾岚。 萧瑾岚对她微微一笑,以示不用担心。 张鸣把脉时,眉头皱起,心里有些奇怪,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什么问题啊。 余光瞥见蓉娘与萧瑾岚的互动,当即心下了然。 哦,原来又是这样的戏码。 他好倒霉,不就是医馆离太师府近了些么? 上次被橙月情急之下拖来,没捞个好,反挨了几板子回去,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会儿又被那看起来十分单纯的丫头给拉过来,又陷入这境地。 而如今,太师府真正的大人物在此,她们玩这花样,自己嗯……还是如实说吧? 可不敢再陷入一些无谓的争斗中。 但…… 想起上一次,自己如实相告,那夫人却偏不信,还将自己打了一顿。 如此想见,这些大人物一般都只信自己愿意信的,旁人若是说出与他所设想的有出入,那必然是恼羞成怒,祸及他人了。 那,这老太师愿意信什么样的结果呢? “大夫,如何了?我家姨娘的孩子可还保得住么?”秀春不了解这被四小姐身边的人叫来的大夫,担心他会说出什么让蓉娘和自己倒霉的话。 “孩子自然没事……” 第64章 试探 张鸣下意识地开口,随即,反应过来,微微偏眸对上萧瑾岚的目光,他微微一愣,后退一步,转身对老太师道,“孩子是没事的,只是不知怎地动了胎气,往后多加小心就是,若老太师信得过,我给开个安胎的方子,让这位姨娘好生将养着。” 老太师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语气不明地道:“那就多谢大夫了。” 萧二姑闻言,不服气地道:“动什么胎气,分明是她故意的!你和萧瑾岚还有那贱人都是一伙的,你们……!” 老太师猛然将桌子上的茶盏狠狠一摔,破碎的声音瞬间将萧二姑的话吓了回去,看见老太师眼里极度可怕的眼神,她心下一凉:“父亲……” 张鸣眉心一跳,萧瑾岚当即使了个眼色给竹兰,竹兰立刻上前道:“张大夫,我随你回医馆开方子拿药吧。” 张鸣闻言,当即点头告辞。 待他们离开,老太师这才开口。 “慧儿,我最后再说一次,注意你的身份,若是再犯蠢,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一字一句,令萧二姑如坠冰窖,她看不见父亲失望至极的眼神,只看见老太师冰冷到危险的目光。 …… 此事解决,他便起身准备离去,离开前脚步一顿。 “岚儿,你随我来。” 萧瑾岚微愣,“是。” 老太师心情很不好,这是所有人都能感知的出来的。 但萧瑾岚却不认为是因为萧二姑和蓉娘的事。 老太师的书房乃为太师府最重要的地方,连门外站岗的丫头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昏暗的光线照射进来,不显明亮,却添了一丝沉冷与幽暗。 “坐吧。” “祖父有事想问,岚儿愿意答过之后再坐。” 老太师闻言微顿,没有再多言,只自己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看向面前站立的纤细少女。 “我记得,你前不久已及笄了。” “是。”萧瑾岚有些不明所以。 “你三姐姐与你相差不过几个月,你们的婚事也是时候可以考虑了。” 萧瑾岚没有回答,只听着老太师似寻常长辈闲唠一般同她说着,她心中却愈发警醒,隐隐已经明白老太师要说什么了。 “我本也为你姐妹留意着京中子弟,只不过最近却有些谣言传出,令我将此事搁置了。”老太师目光盯着萧瑾岚,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近日里京都有关你三姐姐的事,可有耳闻?” “有所耳闻。”萧瑾岚闻言,不见丝毫心虚之色,只坦然道,“此事似乎是前几日盈华阁诗会后传出来的,我那日同叶小姐也去了盈华阁,确实在那看见了三姐姐和六皇子,但仅凭此,并不能说明什么。” “哦?可我记得,你好像对六皇子颇为欣赏。” 萧瑾岚听着他这莫测的语气,知晓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有推波助澜,插手散播此等谣言。 便道:“六皇子英俊潇洒,京都哪家女儿不欣赏?只是年少风流,我自然无那等念头,祖父想来是误会了。” 老太师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关于三姐姐的谣言,传的实在奇怪。前不久前往玉音寺三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偏殿藏书处又着火,这段时间本就不宜有什么事,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三姐姐之事,其背后之人,针对的,恐怕不是三姐姐。” 萧瑾岚知道这谣言定然是萧瑾玥那个蠢货自己散播的,但此事却不是萧瑾玥想得那么简单,殃及的可是整个太师府。 萧瑾玥想不到,老太师却定然是今日在朝堂上因此受了磋磨,如今回府才想揪出作死之人。 自己与萧瑾玥一向不合,他会猜忌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不错。”老太师点点头,道,“此事于你三姐姐而言,算不得什么,这谣言总归是谣言,她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谣言奈何不了她。” 谣言便是传她与穆子安传的再凶,不嫁还是不嫁,更能令找其他。 可若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传出此等谣言,若是不尽快嫁给另一方,便是想另觅良人,也是无人肯要。 说着,他颇为满意地对萧瑾岚道:“昨日我同你父亲提到此事,他还反应不到这方面,你这个女儿倒是比他眼界开阔多了。” “父亲向来只钻研兵术,战场上无往不利,岚儿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老太师不置可否,他今日向萧瑾岚提及此事,确实隐有试探之意,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听听这个孙女对此事的看法,想知道她能否准确看出此事的要害之处。 而萧瑾岚方才的一席话,确实没让他失望。 闺阁女儿大多沉浸在内宅之中,妇人之见连他自己的那个正妻都难以摆脱,萧瑾岚却能跳出内宅,看到外面更开阔的视野,确实难能可贵。 “对了,你对燕桓如何看?”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萧瑾岚有些懵:“燕桓……?” 他笑了笑,“他才搬离太师府多久,你就忘了?” “没有。”萧瑾岚立刻反应过来,“祖父说笑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你认为燕桓如何?” 萧瑾岚微微低下眼眸,燕桓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只不过…… 萧瑾岚看见老太师面上神色,当即明白过来,祖父此时想来已经有了要将她嫁与燕桓的想法了。 “这,我还真不好说。如今南越与北昭形势微妙,北昭国当年将他以质子的身份送来后,那架势,像是没了这个皇子一样,丝毫不管不顾。”萧瑾岚微微颦眉,道,“他在南越生活多年,说是半个南越人也不是说不得,只是到底身份特殊,又是北昭皇子,如今于此处处受限,处境实在尴尬。” 老太师见她避而不答,反谈及燕昭寒的处境,那皱着眉颇为不悦的模样,倒是让他忍不住心下微微一笑。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很多事都能看得透彻,我也放心。”说着,他顿了顿,“他确实处境为难,你若得了空,可以多去看看他。” 萧瑾岚:“……祖父放心。” 她倒是想,就怕人家闲她来的太勤了呢。 第65章 赐婚 几日后,大房院中,一大早便有下人忙碌地进进出出。 “这都是什么呀!” 萧瑾玥烦躁地将丫鬟呈递上来的画像撕掉,看着旁边桌子上一大堆的婚帖,心中十分愤恨。 林氏见她又撕画像,不满地道:“你做什么?好歹挑挑,我看着有几个倒是相貌不错。” “娘!”萧瑾玥尖声道,“您觉得那种小门小户能配得上我吗!” “那你能怎么办?”林氏也将手中画像往旁边一扔,坐了下来,有些生气地道,“若非你自己故意散播那些流言,父亲也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而让你快些嫁出去。” “我让人传我同六皇子的事,是让我嫁给六皇子!说什么让我尽快嫁出去才好破了这些流言,有什么好破的,我同六皇子本就情投意合,让我嫁给他,这不就是天作之合吗?何况六皇子身份尊贵,我嫁与他,那也是门当户对的!” “你糊涂!”林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想嫁给六皇子,什么法子不好,偏偏自毁清誉,这等流言传扬的整个京都都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们都认定你是德行有失,人家六皇子怎么还会娶一个德行有失的女子做皇子妃呢?” 萧瑾玥咬了咬下唇,“六皇子会的,他说了寻到机会就会来太师府提亲的。”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阴冷起来,“定是萧瑾岚从中作梗!” 虽然林氏也不喜萧瑾岚,但对于六皇子之事,她还是不满萧瑾玥的一意孤行,便道:“你醒醒吧,他若是真愿娶你,早便来了,这几日你太师府为你择婿的事,他不可能不知晓吧?怎么一份婚帖都不肯送来呢?” “母亲!您怎么能那么说他呢!”萧瑾玥陡然站了起来,有些控制不住地对林氏恶语相向,“六皇子说会娶我的,我信他我也必须信他,我早说了我必须要嫁给他,你们不帮我,如今我们两情相悦,你们还要拆散我们!” 林氏气笑了:“拆散你们?你怎么不看看,送到院子里来的婚帖全都是小门小户的,是母亲不愿帮你找门好亲事么?是你自己自毁根基,那些有点名望的大家族都对你无意了!更别提皇子了!” 被踩住痛脚的萧瑾玥气急败坏,尖声道:“您若是当日与祖父说了,今日便不会有这些婚帖!我早已与六皇子有了夫妻之实,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说罢,怒气冲冲地出去。 林氏被如此顶撞,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个丫头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安慰着。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林氏缓过来,看着桌子上一大堆婚帖,不住地红了眼眶,委屈地低声道。 …… 萧瑾玥出了太师府,一时脑热,不管不顾地朝六皇子府的方向走去,然而才至门前,忽然见一大行人在六皇子府门口,她便顿住了前行的脚步。 只见那行人围着的马车中下来一人,看打扮,像是宫中太监来传旨的。 那太监微摆了摆衣袖,穆子安出来迎接,两人相笑着走入府中。 萧瑾玥有些犹豫,看着皇子府门口一大群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原本发热的脑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六皇子应当是太忙了,我还是过几日等他空下了再说罢。 他心中有我,我不能太不懂事了。 这般想着,萧瑾玥心里得了些安慰,原路返回。 而才回到自己屋子里,坐下喝了口水,忽然自己的贴身丫鬟冲进来,满脸焦急地道:“小姐,不好了!” 萧瑾玥皱起眉,不悦道:“什么不好了?慌慌张张的。” “哎呀!小姐!您不知道,方才皇上派人去六皇子府传旨了!” “哦,我瞧见了。” 本来还慌忙的小丫头原本到嘴边的话,闻言下意识就道:“您瞧见了?” 知道了还这么淡定?这不像三小姐的风格啊。 “对啊。”萧瑾玥有些不耐地放下茶杯,“传什么旨?” “皇上给六皇子赐婚,要将太常寺卿的嫡长女嫁给六皇子。” “什么?!” …… “太常寺卿的嫡长女?”萧瑾岚捧着茶杯,幽幽道,“沈如双?” “正是她。”翠竹道,“不过虽然已经赐婚,但我们这位三小姐还是不死心,如今正跪在太师的书房门前闹呢。” “闹?”萧瑾岚嗤了一声,“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圣旨已下,她去太师跟前闹有什么用?”竹兰撇了撇嘴。 “沈如双去做正妻,我那位三姐姐闹,最好的结果就是去做个妾。”萧瑾岚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妾?太师府的嫡女去做妾?”竹兰捂住嘴巴,有些不敢苟同。 “大惊小怪。”翠竹瞥了她一眼,随后对萧瑾岚道,“可我听闻那沈二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虽然相貌平平,可脾气大得很。” “那又怎么了,我家这位三姐姐脾气也不小。”萧瑾岚笑盈盈地说道。 而此时,老太师面色阴沉的坐在书房中,看起来像是要杀人般。 一门之隔,外面传来萧瑾玥凄厉的哭闹声。 老夫人本还在睡梦中,闻讯速速赶来,发现萧瑾玥额头已经磕得满是鲜血,双目赤红,泪水与鲜血混杂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原本美丽的面容,只让人觉得可怕。 “玥儿,你……” 看见老夫人,萧瑾玥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扑到老夫人跟前。 “祖母!祖母你帮帮孙女吧!你去求求祖父!你帮帮孙女!我真的不能嫁给别人!你去求求祖父,让他去求皇上收回旨意,求求您了祖母!” 她哭得声音都哑了,眼里满是绝望。 林氏在一旁由嬷嬷搀扶着,也哭得快要晕过去了。 怎么劝都劝不动,眼睁睁看着女儿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她一边恨,一边又无法抑制地心疼。 老夫人眼里出现不忍,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唇瓣颤了颤,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圣旨已下,怎么可能让皇上收回旨意呢?玥儿,你快些起来,到时候祖母必定会为你找门好亲事,绝不比六皇子差!” 萧瑾玥疯狂摇头:“我就要六皇子,我不要嫁给别人,祖母!” “做妾呢?”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老太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萧瑾玥当即跪爬到老太师脚边,急忙道:“我愿意!祖父我愿意!只要能让我嫁给六皇子,便是做妾我也愿意!” 丢人。 萧韵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冷漠地评价着。 随后漠然转身离去。 第66章 空闺 鞭炮声声震天,锦绣红妆,贴满“喜”字的聘礼占了满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老百姓拥绕下前行。 红盖头遮去沈如双的视线,她坐在高贵华丽的花轿中,满脸羞涩与喜悦。 全然不知,花轿经过太师府时,被一双怨毒的眼眸紧盯上。 “小姐!” 丫鬟焦急的声音响在身后,那怨毒的目光陡然收回,射到那丫鬟身上。 “小姐,您怎么到这来了!” 丫鬟满脸的不解和焦急,前两日三小姐得知皇上为六皇子赐婚,又哭又闹,把太师府搅得鸡飞狗跳,最后磨得老太师与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出面,为她去同皇上和六皇子说这件事,最终才得以让她以妾室身份进六皇子府。 皇上特批让她今日与正妻一同入门,虽然不解其意,但皇恩浩荡,也只能应下。 不过当日得知此消息时,三小姐分明高兴得不得了,只高兴自己能嫁给六皇子。 怎么到了今日,不去梳妆打扮,反跑到这来盯着人家沈小姐的花轿? 再看也没用,今日一过,三小姐就是别人的妾室了。 “那本该是我的……”萧瑾玥愤愤地咬了下唇。 然而不论如何不甘,终究是无法改变。 六皇子府锣鼓喧天,正厅之中,新郎新娘拜堂,围观之人皆满面喜色,圣旨抵达,恭贺之声接连不断。 不多时,酒宴摆开,满座宾客皆是寻常老百姓多望两眼都瑟瑟的达官显贵,此时权贵们推杯换盏,满脸笑意,不论这笑意是否达眼底,祝贺之声却是不绝。 而此时,六皇子府后门,有一座低调矮小的花轿被抬了进去,里头的人被送入了府里后院一间新房中。 沈如双此时已被搀扶入婚房里,听得陪嫁丫鬟禀告此事,气得险些掀了红盖头。 “岂有此理!那萧家的居然还真进来了,当真是不知廉耻!” 丫鬟附和道:“就是,小姐你和六皇子可是皇上亲自赐婚,她都能如此使计死皮赖脸,为了进六皇子府,连个妾室都肯做,真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沈如双这边恼怒不已,萧瑾玥那边自然也不安稳。 她坐在床边,听着不远处前院隐约传来的喜声,原本祈求能入六皇子府做妾也心甘情愿的屁话已经被抛之脑后,只要想到日后她将处处低人一等,做个同丫鬟侍婢没多大不同的妾室,她就有种冲到沈如双的婚房将她碎尸万段的冲动。 她心高气傲了十多年,如今却…… 她咬了咬下唇,一把掀了那盖头,整个人突然站起来,陪嫁的丫鬟一惊,连忙想要为她重新盖上:“小姐,万万使不得啊,这不吉利!” “不吉利?我都做妾了还怕什么不吉利?!”萧瑾玥有些崩溃。 杏儿闻言,当下有些无语,心想,这妾不是你磕得满头是血求来的么? 但没有办法,自喜儿后,自己便被夫人派来伺候她,如今还成了她的陪嫁,此后一生都要跟着这个主子,没办法不帮着她打算。 “小姐,事已至此,咱们要往好处想一想啊,总归您如今是嫁给了六皇子了。”杏儿绞尽脑汁安抚着,“六皇子心中有你,那沈小姐与他估计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怎么比得上你与六皇子的情分呢?” 瞧见她似有被安抚到的样子,便再接再厉,道:“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在这府内,六皇子宠爱您,她沈小姐便是再拿正室的谱,那也及不过您。再说句远的,您瞧,咱们皇上也只有皇后一位正妻,可皇后也不敢与正值盛宠的嫔妃起冲突啊。” 萧瑾玥听闻此言,忽然像是被提点到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若将来有一日六皇子…… “你说得对,如今我人已是六皇子的人了,往后在这府里,她沈如双即便是正妻又如何?” 萧瑾玥冷冷一笑,从自己带来的匣子中拿出一包粉末,交给杏儿。 “夫君现在应当还在迎客饮酒,你想办法将这个放入他的杯中。待一切事毕,将他带到我这来。”说着,她眸光微闪,“今晚,我要让沈如双尝一尝独守空闺的滋味。” 这夜没有星星,夜色如墨,暗沉得只剩下天边一轮莹白的月光,待明月已移至半空中,六皇子府已安静下来,宾客也已纷纷散去。 沈如双等得不耐烦,命丫鬟出去打听,却听得禀报说六皇子早已往后院而来,可是却迟迟不见他推入自己的婚房。 什么良辰吉时,什么洞房花烛,通通都在等待中消失不见。 及至天蒙蒙亮,才从洒扫的一个丫鬟口中得知穆子安昨夜是去了萧瑾玥的房中。 “贱人!贱人!” 洞房花烛之夜抢走新郎,让她独守空房,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必然沦为满京都的笑柄! “小姐,小姐!你要冷静!”红橡没想到自己陪小姐嫁过来第一日,就被那萧家三小姐这般羞辱,她当即心下也有些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这萧家小姐想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姐,但再如何,她也是后门进来的妾,你切莫担忧。” 沈如双闻言,当即便也冷静下来,道:“说的是,红橡,为我梳妆罢。” 红橡立刻便上前为她仔仔细细地梳洗一番,花了好些功夫,待梳妆好后,沈如双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那萧瑾玥,姿色比我,能高几分?” 红橡嘴甜道:“一分也高不得,她哪比得上小姐花容玉貌?” 沈如双哼笑起来,不多时,忽有一人推门而入,沈如双本不悦地皱起眉,然而看见进来之人的身影,眉眼上的不悦霎时褪去。 “殿下。”沈如双起身,对他行礼。 第67章 为难 穆子安瞧见自己的新夫人虽面貌平平,但妆容得体大方,满眼的爱意望向自己,他原本布满阴云的心情登时晴朗起来。 原本昨晚他迎来送往,应付那些难缠的老狐狸和纨绔子,被灌了不少酒,他提前借口先离开便是想前到沈如双这里,哪晓得没走两步就有些晕乎乎的,他怀疑是酒水饮得太猛。 走了一段后,有下人过来搀扶,他还以为自己是去了沈如双的房间,哪知道今晨头昏脑涨的醒来,身旁躺的却是萧瑾玥。 洞房花烛夜让正妻独守空房,若是沈如双一个头脑发热告诉了她娘家,那父皇必然会知晓,对他来说可是一大麻烦。 他十分不悦,但望及萧瑾玥柔弱而又茫然的面庞,不禁心下有些烦躁,没有与她多过纠缠,早早洗漱好后便直奔沈如双这里。 “你怎起得这么早?”穆子安温柔地上前,沈如双微微一笑,想善解人意地解释一番,红橡却抱怨般地开口:“殿下心中可还有我们小姐?昨夜可是洞房花烛,殿下都不曾来看一眼,我们小姐等了您整整一晚上都未曾合眼!” 沈如双当即低斥道:“红橡!” 红橡却委屈极了,像是十分难以接受一样,继续道:“殿下若是看不上我们小姐,当日何必接那圣旨?把我们小姐八抬大轿地娶过来,却又那样羞辱她……” “红橡!”沈如双急了,“越说越不像话了!” 穆子安心中对这丫鬟不满,但面对正妻这般的维护,他心中原本不是很重的愧疚此时涌上来,令他有些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沈如双的手,心疼道:“这丫头说的也不错,是为夫疏忽,让双儿你受委屈了。” 沈如双羞涩地低头一笑:“殿下心中记挂着双儿,双儿便什么也不求了。” 穆子安瞧着她这羞涩浅笑的模样,看起来也十分动人,当即便有些心猿意马,抬手将她下巴挑起,垂下眼眸将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缓缓低头凑近。 红橡在这一番暧昧的气氛之下忍笑转身,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不顾阻拦地走进来,看见里面的场景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后大声道:“殿下!” 穆子安与沈如双下意识地偏头,拉开距离,都尴尬中含着恼怒地朝声源望去,只见娉婷袅娜的萧瑾玥立在那儿,眼神颇为不善地看着自己这里。 沈如双脸上的羞涩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微扬下巴,目含轻蔑地扫了眼萧瑾玥。 红橡也立刻来到沈如双的身后,为她撑气场。 “咳。”穆子安轻咳一声,“你怎么来了?” 萧瑾玥收敛方才的震惊与愤怒,温柔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今日要来给姐姐请安的。” 穆子安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偏眸望向沈如双,想说什么,却听得她道:“殿下还未用早膳吧?我已命人在前厅布下早膳,殿下不如先去一步,我与妹妹多说些体己话。” 体己话? 萧瑾玥看见沈如双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不安,心下警惕起来。 穆子安确实有些头疼,醒来时就有些头昏脑涨的,本来强忍下头痛赶来沈如双这里,是担心她不懂事,如今看来倒是个体贴懂事的,即便知道她刻意支开自己是想给萧瑾玥一些苦头,但他认为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她才是正妻,昨夜自己去了萧瑾玥那边,想来也不全是意外。 听沈如双这话,他当下便点点头,温柔地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其间不曾多看萧瑾玥一眼,这萧瑾玥心下有些挫败。 待穆子安离开后,沈如双眼里的温柔便消失不见。她缓缓坐下,打量着萧瑾玥,没有做声。 萧瑾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道:“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不是来给我请安的么?我想看看你要耗到几时才开始。” 毫不客气的一句话,萧瑾玥脸色当即僵住,原本收敛的愤怒此时又冒了出来,但思及如今处境,她低下头忍了又忍,才抬眸对她露出笑容,道:“姐姐说的是。” 她转身接过杏儿端过来的茶,给沈如双敬妾室茶,分明是还算标准的礼,嘴里却说着令沈如双不满的话:“姐姐起得这样早,想来昨夜应当睡得极为舒坦了。” 沈如双一听这话,眼里的凶狠立刻蹦了出来,但语气却还是十分克制,“你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姐姐不知吗?姐姐应当不知道吧,昨夜殿下在我那,把我折腾得可惨了,姐姐昨夜一个人睡,想来定是睡得极为舒服的。” “啪——” 沈如双一掌将那杯茶打翻,将在场众人都下了一跳。 红橡立刻道:“你好歹也是太师府的嫡女,怎么如此不知羞耻?” 萧瑾玥看了眼那破碎的茶盏,又抬眼看向沈如双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那股扭曲的快意没有得到满足,她冷冷地瞟了眼那丫头,“你个贱婢也有资格说我?” “妾室亦不过是高一点的贱婢而已。”沈如双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讥诮道。 萧瑾玥当即面色狠狠一扭曲,道:“我是太师府的嫡女,你居然将我与这件奴才混为一谈?” “你这妾室茶,还敬不敬了?”沈如双不理会她的暴怒,只冷冷地开口道。 “……”萧瑾玥咬牙切齿,一肚子火没处撒。 杏儿有些担忧地看着萧瑾玥,特别担心她不知分寸的连妾室茶都没敬就起冲突,心下急得不行。 值得庆幸的是,萧瑾玥总算没有如在太师府里一般不知分寸,倒是懂得退让隐忍了,压下心里的怒火,重新命丫头端来一杯茶,端到沈如双面前。 只不过姿态却不够恭敬了。 沈如双轻轻抬手轻轻触碰那杯茶,才接过,萧瑾玥一收手,那茶盏忽然就翻倒到她身上,打湿了全身。 “这水也太烫了,这就是你准备的茶水?” 萧瑾玥火冒三丈,噌的一下站起来,“沈如双!你就是刻意为难我!我告诉你,我与殿下早已心意相通,他也答应娶我,若不是皇上突然间给你们赐婚,今日还轮得到你来羞辱我?!” “你说什么?”沈如双微微蹙起眉望向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68章 冷落 萧瑾玥见她不再如之前那般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当即有些得意地哼道:“若非如此,为何皇上与殿下都允许我昨日同你一同入府?我……” 沈如双瞥见门口的身影,忽然打断道:“皇上与殿下是什么心思我不揣度,我也不知。我晓得你是太师府的嫡女,出嫁前定然是金尊玉贵的,但既然进了皇子府,该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该有的礼数决不能少,你如今连个妾室茶都敬不好,待会儿如何进宫面见母妃?” 萧瑾玥的注意力被拉走,怒道:“我怎么敬不好了?我……” “皇子妃。” 奇雷弓着腰走进来,笑眯眯地先向沈如双行了个礼,随后又偏头向萧瑾玥行礼,“萧侧妃。” “不知两位可有准备好了?殿下早膳已然用好,马车也已备下。” 说着,他像是才看见萧瑾玥身上湿透的衣裙一样,“萧侧妃这是怎么了,可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萧瑾玥知道他是穆子安身边最得信任的人,故不敢多过嚣张,点了点头便换衣服去了。 红橡有些不满,嘟囔道:“这茶还没敬好呢。” 沈如双瞥了眼自己的心腹,又看了眼奇雷,见他面上表情不变,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红橡的低语。 穆子安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自己的这两个女人,时辰已经有些迟了,当下也没多问,反正奇雷一直在那,到时候问问奇雷就知道了。 今日是要赶进宫给他的母妃怜婕妤请安的,却拖拖沓沓一堆事情,他心中颇有不悦,当马车赶往宫门途中,萧瑾玥欲出言说些什么,看那模样便知是要告状诉苦,他也不愿多听。 更何况昨日丢下正妻去她那里,他本就对沈如双有愧,如今沈如双没对自己闹,他自然不会由着萧瑾玥来。 萧瑾玥见他无心理会自己,不由得心下憋闷,随即又给他找了借口,殿下这样,想来是不愿抱着不好的心情去见怜婕妤,并不是不想应付她。 这般想着,她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穿过一座座华美的宫殿,来到怜婕妤所居之处,里面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下行礼,满面喜色地迎着他们的到来。 “儿臣参见母妃。” 穆子安对着殿中坐在桌子正上首那一身华服打扮得格外艳丽的女人行礼,沈如双与萧瑾玥便也纷纷跟随。 怜婕妤长相属于较为妖艳的一款,浓厚的妆容与华丽的步摇朱钗使她整个人更添一种惑人的气息,却难掩那股子风尘气。 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 即便学了皇家贵族的礼仪,举手投足却还是不经意间会散发出那种瓦市勾栏里的媚俗。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媳妇,笑了笑,道:“起来吧,等你们都有好些时辰了。” 她笑得和蔼可亲,像是个好相与的。 一番寒暄请过安后,穆子安便去拜见皇帝,留下自己的妻妾二人与母妃接触相谈。 待穆子安离开,沈如双与萧瑾玥二人坐下后,怜婕妤命自己的大宫女端出一个精致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副翡翠玉镯子。 她亲自上前拉着沈如双的手,“好,长得如此清丽可人,手也如此细嫩,你说与我这玉镯子衬不衬?” 沈如双笑道:“母妃过奖了,我这手粗糙难看,哪配得上母妃的镯子?” 怜婕妤闻言心里愈发高兴,道:“我说配,就配。” 她拉过沈如双的手,将玉镯子给她戴上。 沈如双便也没再推辞,恭敬地谢过。 怜婕妤十分满意,随后又看向萧瑾玥,道:“早一次我还在宫里见过你,你是来探望你昭仪姐姐的,没曾想,如今却嫁与了我皇儿。” 这一番话起初并无恶意,但听到萧瑾玥耳中却成了讽刺,她不由得有些恼怒,心道:“不过是个名妓出身,生下殿下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美人,压根比不过我姐姐,如今却还敢来嘲讽我了,真是岂有此理。” 怜婕妤在宫中浸淫多年,又平安将穆子安保护长大,怎会看不透萧瑾玥面下的心思,当即便有些不满。 说完这一句后,便不再理会她,只拉着沈如双亲厚,将萧瑾玥晾在一旁。 沈如双自然乐见其成,回应怜婕妤自然也是愈发心情愉悦,谦卑恭顺。 萧瑾玥看得出这二人故意冷落自己,心中更加不痛快,于是道:“母妃,我想起我姐姐有孕在身,如今我刚好进宫,也没旁的事,便去看看她了。” “没旁的事?陪母妃聊聊天不算事?”沈如双冷冷扫了她一眼。 萧瑾玥才欲反驳,却听怜婕妤道:“你去罢,免得过些时日你姐姐知晓你进宫,却被我扣着没去看她,她一时心情郁郁动了胎气,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萧瑾玥那位姐姐年纪轻轻,入宫才一年,便位及昭仪越过自己,平日里她便与她不合,如今那萧昭仪的妹妹嫁给了她的儿子,却还敢对自己不敬。 连沈如双都恭顺乖巧,这萧瑾玥一个求着要给我儿做妾的,也敢如此猖狂? 这一句话极尽讽刺之言,令萧瑾玥羞愤地咬了咬下唇,转身就走。 连一句“告退”也不曾说。 怜婕妤当即皱起眉,道:“双儿,你往后在府中,可莫要让这丫头盖过了你。” 沈如双眸中凶狠之色一闪而过,温声道:“母妃放心,自然不会。” 怜婕妤微微扬眉,冷哼了一声。 而萧瑾玥出了怜婕妤这边,便直奔萧瑾华的寝宫。 萧瑾华原本侧卧于美人榻,身上盖着华贵的毛毯,华丽的殿中燃了太医专门寻来的安胎的香,又有几名宫女在旁边悠悠地为她轻扇,芬香染了满身。 正是一片安静祥和之时,忽然外面传来隐隐喧哗之声,萧瑾华微微抬眸,慵懒道:“何事喧哗?” 一名太监弯身打算出去瞧瞧,外面的喧哗之声已然近了。 “笑话,我可是你们昭仪娘娘的亲妹妹,还需禀报什么?” “请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萧瑾华轻轻蹙眉,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 “让她进来吧。” 第69章 诉苦 “二姐姐,你可要帮帮我啊!” 萧瑾华在身处深宫,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没有规矩的尖利女声了,当即有些难以忍受地颦了颦眉,但思及这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妹妹,便忍了下去。 听着她的哭诉,不免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些许不耐。 萧瑾玥哭诉的是什么呢? 沈寺卿的女儿如何刁难她,六皇子的母妃怜婕妤如何为难她。 萧瑾华听得往后微微一靠,微阖上眼,待萧瑾玥哭诉完毕。 才道:“怜婕妤素来与我不合,她为难你,想来是因为我,你不必多想。至于那个沈如双更是不必管了,总归你现在嫁给了六皇子,只要握住六皇子的心,她沈如双也嚣张不起来,她若再敢为难你,只会惹六皇子厌弃。” 萧瑾玥听自家姐姐轻描淡写地就将自己的事这么处理了,虽然觉得她说的并无错处,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她对自己有些冷淡。 想到自己亲二姐都对自己这般,她心中愈发委屈,却又不好对自己二姐姐发作,只想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这境地的,心里的怨毒便聚集到她的宿敌——萧瑾岚身上。 “说来说去,都是萧瑾岚害得我!” 若是萧瑾岚没有那么狡猾,乖乖按着她的心意走,她怎么可能成为六皇子的妾室。 那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分明都应该是给她萧瑾玥的! 越想越气,索性便一股脑地将全部错处都堆到萧瑾岚身上。 萧瑾华听着她怨毒的言辞,有些不悦地蹙眉,她如今身怀有孕,最是听不得这些污糟的事情,自己这妹妹一来就给自己讲这些,实在是……难以忍受。 若是换了其他人,便是皇后,她都敢直接以身弱听不得这等话来下逐客令了。 无奈这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真是赶也赶不得。 心中烦躁之时,听她说到萧瑾岚设计这个又设计那个,害的大房都失了祖父的欢心,萧瑾华这才稍微动了点心思,眼中划过一抹幽光。 “她竟然如此猖狂?” “可不是吗!二姐姐,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萧瑾华微微偏眸,幽幽道:“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在萧瑾华心中,萧瑾岚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素日里与她交集不多,印象中是个得体懂分寸的,虽然有些过于自负,但确实瑕不掩瑜,实在难以想象她如同萧瑾玥口中那般,心思恶毒手段狠辣。 若真是如萧瑾玥所言,那般狡猾凶狠,倒真是让她有种会一会的冲动了。 这念头一起,她便迅速于三日后以身怀有孕想念姊妹为由,召萧瑾岚进宫看望。 “真是稀奇,想念姊妹召的不该是三小姐么,怎么喊我们四小姐进宫去?”竹兰撇了撇嘴,“小姐,我觉着二小姐让您进宫,肯定是不怀好意。” 翠竹一边为萧瑾岚梳妆,一边附和道:“虽然由头是前两日瞧见了三小姐,便升起了对姊妹的思念,但我想,定是三小姐对她说了您的坏话,这姐妹两个要对付您呢!您可得小心点。” 萧瑾岚轻轻笑了笑,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那一双琥珀色眼眸弯起,澄澈清明不掺杂丝毫杂质,微微笑意漾开,若微风拂过一汪秋水。 只是她自己却能看的见,那眸中的笑意不达眼底。 “担心什么,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萧瑾岚满不在乎的一句,令两个丫头心下愈发担忧起来。 毕竟,皇宫,那确实是个吃人的地方。 …… 萧瑾岚奉命入宫时,天色阴沉,虽未飘雨,但却透露着丝丝凉意。 她在一个小宫女的带领下来到萧瑾华的寝宫,三月的凉风还带着寒雪般的冷意,灌入衣领,让人忍不住微微一颤。 “昭仪娘娘近来怀孕,身子时常不大爽利,还邀请岚小姐多担待些,再等候一会儿了。” 萧瑾华身边的小宫女如此笑着应答,本以为面前这位昭仪的庶妹便是知晓用意,也不敢明面上多有怨言,怎知她竟道:“既然如此,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知昭仪想念姊妹,但还是身子要紧,不若我先回去,待昭仪姐姐好些了,随时传召。” 说罢,竟然真的转身要走。 小宫女一愣,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连忙追上:“岚小姐再等一等,奴婢先去禀报一声。” 似乎是十分担心萧瑾岚就此走了一样,极快地进了寝宫里。 萧瑾华正侧卧在美人软榻上,一旁有个小宫女,捧着本书,语气轻柔地念着上面的内容。 听到外头进来宫女禀报萧瑾岚的话,萧瑾华原本慵懒半阖着的眼睁开,脸上缓缓浮现一抹冷然的笑意。 “真是娇贵了,吹会儿冷风都吹不得,罢了,让她进来吧。” 吩咐后,见那小宫女出去宣萧瑾岚进来。 萧瑾华撑着身子靠坐起来,由着宫女将一条柔软的毛毯盖在小腹之处,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微微抬眸望去,便见到萧瑾岚缓步而入。 看着萧瑾岚行了个标准的礼后,才轻轻笑道:“四妹妹无须多礼。” 说着,微微扬下巴,身侧宫女便为萧瑾岚搬来一张椅子。 萧瑾岚斜眼瞥了一下,没有立刻坐下,只垂下眼眸,道:“礼不可废。” 看着萧瑾岚谨慎的模样,萧瑾华不禁笑眯眯地道,“你快些坐吧,我这桦诗宫可不轻易让人落座。” 萧瑾岚微微敛眸,随后露出淡笑道:“如此,岚儿便谢过昭仪娘娘了。” “你我姐妹许久不见,怎还生分起来了,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再喊我一声二姐姐,也不枉我特意召你来走这一糟。” 萧瑾华这话乍一听并无什么,何况她本身就是让萧瑾岚进来聊解对亲人姊妹的思念的。 只是她又是让萧瑾岚落座又是让她喊二姐姐,若是亲厚些的,比如萧瑾玥,自然没什么,甚至能显二人姐妹情深。 但萧瑾岚与萧瑾华怎么能称得上亲厚呢? 若萧瑾岚当真老老实实按着她一步步地破了规矩,到时萧瑾华随口一句“提点教训,免得日后乱了规矩,教人说太师府家风不严”,萧瑾岚就是有口也难辩。 第70章 奇异 思及此,萧瑾岚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萧瑾华却又幽幽道:“罢了,知晓你是个木讷的,改日让玥儿教教你,总免过如今这等生分。” 她刻意表现出不悦。 萧瑾岚眸光微闪,道:“二姐姐何出此言?若真与二姐姐生分了,那岚儿也不必日日为姐姐与姐姐腹中皇子祈福。当然比起三姐姐,岚儿自然是比不过的。” 萧瑾华闻言,心中登时生出不满,居然当着她的面讽刺萧瑾玥? 虽然萧瑾玥确实蠢了些,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这个庶出的哪来的胆子? 而且,提及她腹中皇子做什么? 难道这个萧瑾岚还想做什么不成? 萧瑾华眸色微沉,原本还有些轻视随性的心思顿时收了起来,打量着眼前这纤细少女。 在此之前,她尚还认为萧瑾玥所说的有些夸张,但如今一看,这萧瑾岚确实颇为嚣张。 …… “四妹妹,你……”萧瑾华才缓缓绽放开笑容,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太监尖利的传报声—— “皇上驾到——” 萧瑾华面上那略有些不怀好意的虚假笑容僵住,转瞬化作另一抹喜悦的笑意。 她急忙起身去迎,萧瑾岚看着一众宫女太监都已经跪了下去,便也跟着行礼。 萧瑾华:“臣妾参加皇上。” 那一抹明黄身影大步踏入寝宫,瘦削的面庞上是柔和的笑意。他伸出大手将她扶起,道:“爱妃无须多礼。” “谢皇上。”萧瑾华的声音柔软而轻细,与方才同萧瑾岚说话时完全不同,低头行礼的萧瑾岚忍不住有些讥诮地弯了弯唇。 她还当这些二姐姐是有什么厉害手段呢。 原来也是这样么? 皇帝扶着萧瑾华去软塌上坐下,余光注意到了与一众宫女穿着服饰不同的萧瑾岚,但却没有立刻多言,只对萧瑾华关切道:“爱妃身子可有碍?这几日朝中政事繁多,许久未来看你。” “皇上日理万机,心中还挂念着臣妾,已让臣妾心中感念至极。”萧瑾华善解人意地道:“? 皇上放心,臣妾必然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皇上担心。” 皇帝闻言十分满意,随后微微转眸,目光落在了一直低着头的萧瑾岚身上。 萧瑾华一直留心着皇帝,自然注意到他这目光所落之处,便道:“这是臣妾的四妹妹,前几日臣妾的三妹妹借着给怜婕妤的机会,来看望了我这个姐姐,这一看,便让臣妾有些想念家中姊妹,故而请了皇后娘娘的准许,特让四妹妹前来叙一叙家话。” 皇帝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直停在萧瑾岚身上,没有移开。 这身影,他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 萧瑾华见他一直盯着萧瑾岚,不由得有些不悦。 萧瑾岚感觉到帝王那锋锐的目光,心下也有些捉摸不定。 正当萧瑾华熬不住要开口时,听那帝王忽然道:“你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萧瑾岚微愣,心里诧异还未解开,头已先反应一步,抬了起来。 皇帝:“……” 看清那少女俏丽容颜的那一刻,他陡然就明白了方才那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是何处而来。 胸腔下仿佛多年不曾有过动静的心脏,忽然又剧烈跳动起来。 像是一团早已烧灼殆尽的灰烬,突然死灰复燃,跳跃起炽热而诡异的火焰。 眼前恍惚浮现另一女子清丽娇俏的容颜,时常是温柔娴静,偶尔眨眼间,双眸里不经意间流露的清魅,却是令人难以忘怀。 他依稀记得最后一眼见那女子时,她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眉眼间是无尽的冰冷凌厉。 那冰冷与凌厉无情地直射向他,令他恐慌无措。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充耳不闻,决心要离开。 彼时,他还未登基,藏拙多年被几个兄弟同时针对,自顾不暇的他也无法留下她。 当时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他想,没关系,等他掌控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将她接回来,让她享尽荣华,弥补之前所有的过失。 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怎知,那一别,竟是永别。 “皇上?” 直到眼前这少女奇怪的一声轻唤,他才猛然回神。 余光也看见萧瑾华奇异的眼神,想来她定然也是叫过自己不知几遍了。 “你是,萧家四姑娘……”他像是自语般说了一句,随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头没脑的一句,令本就一头雾水的萧瑾岚二人愈发惊异。 萧瑾岚老老实实地回答,却忍不住看了眼萧瑾华,见她也是错愕不已的模样,不由得垂下眸,心中惊异更甚。 她没有忽视方才他看见自己脸时,那诡异幽然的眼神,令她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仿佛被什么强悍阴森的捕食者给盯上了一样。 而那位皇帝听到她的话,“哦”了一声,面上没露出什么特殊表情,只是眼底的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反而显出了一丝丝温柔来。 “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萧瑾岚:“方才及笄不过几月。” “哦,是应该许人家了。”他淡淡应了一声,没话找话似的说道,“朕记得你有个三姐,前两日,是嫁给了老六做侧福晋。” 萧瑾岚心里诡异的感觉愈发浓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得道:“是。” 萧瑾华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有些不敢置信,扫了眼萧瑾岚,又看向了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宽大袖袍下的手忍不住攥紧。 原本想要给萧瑾岚的教训,如今看皇帝这意思,估计也不会允她教训萧瑾岚了。 而且,看他这眼神……难道,他看上了萧瑾岚不成?! 第71章 相救 “华儿,你们这太师府,倒个个都是亭亭玉立的标致人儿。” 皇帝忽然转眸对萧瑾华轻悠悠地笑着,萧瑾华沉浸在怒火里一时难以抽身,如今突然回神,当即有些呐呐道:“四妹妹一直是家中长相最出众的。” 萧瑾岚垂下眼眸,听着他同萧瑾华开始交谈,之后也没有多过涉及自己。 虽然这位帝王并未对自己表现出什么特别,方才多问的也可以当作是对宠妃家人随口的了解,并不能当做什么。 然而他方才那眼神,却绝不是看宠妃家人该有的眼神。 萧瑾岚不由得回忆前世,然而翻遍前世记忆,她并未有与帝王直接面对面私下交流过,只有几次是在比较大的宴会上,众多女眷都在的时候,他亲自莅临过。 她是对这位阴狠帝王有十分的印象,但他对自己想来是没什么记忆的。 怎么方才却…… 萧瑾岚心中惊疑不定,万不敢贸然。 恰好萧瑾华瞅见皇帝看她的眼神,看她实在碍眼,便寻了个由头让她退下出宫去。 萧瑾岚自然顺坡下驴,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若是他日想念,可以多召你的姐妹进宫,多聊一聊心事,也好舒缓心情。” 皇帝这一番话,让萧瑾华才稍微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但帝王目光灼灼,她也不敢多言,只勉强一笑:“是。” 只待他走后,她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一瞬间垮了下来,满目阴沉,犹如疾风骤雨即将降临的前奏。 …… 而这一边,萧瑾岚一路由人送到宫门口。 出宫后才算正式的松了口气。 上了马车后,她靠坐着思索着方才那帝王的异样,却怎么也想不透。 难道真是她多想了? 不可能。 她想得有些头疼,便对外面驾车的流羽吩咐道:“绕一圈再回去吧。” 太师府里那些女人,让她看得心烦。 流羽得到命令,便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驶去,悠闲地逛在人烟稀少的角落。 进入皇宫的女眷规定只得带两个贴身侍婢,他和流修都进不去,看见萧瑾岚出来后的脸色,心中都有些好奇。 毕竟她面色凝重,绝不是因为那位昭仪。 否则前几次那三小姐多次构陷于她,她岂不是要成日里苦大仇深了。 但此番进宫,若不是因为那昭仪,还能因为谁? “小姐是怎么了?” 他专挑了没什么心眼的竹兰,侧脸轻声问道。 竹兰当他是自己人了,自然不会有隐瞒,直接道:“我也不知啊,二小姐一开始刻意刁难小姐,让小姐吹冷风,后来传召小姐进去,想来又是为难了几分,我们这些丫鬟也不能进去,都不知小姐受了怎样的委屈。” “哦……”流羽轻轻哼了一声,又道,“昭仪二小姐那么厉害呢?小姐这么聪明,定然不会被她抓住错处,那昭仪总不至于无缘无故罚人吧。” 竹兰闻言,当即道:“那是不成,可后来皇上来了!想来定是昭仪向皇上告状了!” 坐在流羽旁边抱臂的流修,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对于方才流羽同竹兰的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此刻听闻此言,却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眼她。 流羽眸光幽幽:“皇上来了么?” 翠竹在另一头,闻言只道:“总归我信小姐不会吃亏,你们别再瞎聊,若让小姐听见,哼。” “小姐听见也不会罚我们。”流羽偏眸一笑,扬声道,“小姐可是最好的人了!” 马车里的萧瑾岚早先便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流羽最后这一句,她自然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当即噗嗤笑了一声,原本郁郁的心情此时也稍微明亮起来。 萧瑾岚微微垂眸,她知晓流羽多问的用意,虽然燕昭寒将他们派到自己跟前,但估摸着在他们心里,真正的主子还是燕昭寒。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微微一愣,正要出声询问,流羽便挑起车帘往里探过头来。 “小姐,有个死人拦车。” 萧瑾岚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什么死人拦车!是张大夫!” 竹兰的声音急切的响起,萧瑾岚偏对流羽挥了挥手。 流羽便跳了下来,转过身,瞧见萧瑾岚已经起身自己挑开帘子往外看了。 马车正前方正有一个捂着胸口浑身是血的狼狈男人,奄奄一息地求救。 竹兰对萧瑾岚道:“小姐,我认得他,这是张大夫,前几日蓉娘……” 萧瑾岚面色凝重地打断:“我知道。” 随后瞥了眼流羽和流修,道:“把他带到马车上来。” “……”流羽和流修对视一眼,都没动。 萧瑾岚颦眉,流羽苦着一张脸道:“小姐,就算你认识这个大夫,但事不关己,何必多管闲事。” 竹兰那小丫头不懂事也就罢了,看着小姐你平日里不是会妇人之仁的人啊。 流修眼底的神色也有些犹豫。 萧瑾岚原本心情就不是很好,如今这两个还不听话,当即便冷声道:“我的话你们不要听,那便回二殿下身边去吧。” 流羽与流修脸色齐齐一变:“……” 压下心中不满,领命上前将那张大夫扶上了马车。 看着张鸣满身被鲜血浸染的衣衫,以及胸口那可怖的伤口,不由得拧起眉。 放下帘子前,萧瑾岚看了眼翠竹,吩咐道:“翠竹,带路。” 流羽和流修不明所以,翠竹直接走上前来,有条不紊地引路去了一家小医馆。 这医馆是萧瑾岚之前为了更方便行事时所建立的,一直鲜少派上用场,如今也算是有用了。 …… 与此同时,萧韵知晓萧瑾玥今日回门,专门出来买了些饰品,打算到时候送给她。 却在回去的路上,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刻往旁边一躲,正巧看见萧瑾岚同竹兰正搀扶着一个披着大氅低着头的高大男人,朝医馆的小院子走去。 皱起眉,下一刻,又瞥见萧瑾岚衣裙上的血迹,当即瞪大了眼睛。 她捂住嘴,又惊又喜。 萧瑾岚,你之前指责萧瑾玥那般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原来自己也不是个干净的! 望着萧瑾岚与那男人进去的背影,她心生一计,勾唇冷笑起来。 …… 第72章 回门 萧瑾岚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张鸣到床上躺去,跟着医馆里的新伙计去找这间小医馆陈大夫的翠竹领着那大夫匆匆过来。 “哎呀!怎么伤的这么重!” 萧瑾岚拧了拧眉心,眼里有些疲倦,直接道:“看看能不能救活。” 陈大夫见她不耐烦,当即也不再插诨,噤声做下去,仔细为张鸣诊断。 前去停马车的流修流羽二人回来,想进医馆,却被竹兰拦下。 两人有些奇异,却见小丫头抬起下巴哼了一声:“方才那么积极地去停马车,扶个人还要我们小姐亲自来,现在也不需你们了,自管守着马车去吧!” 流羽有些啼笑皆非:“竹兰姐姐,你可不能不讲理,是小姐让我们去停的。” 流修眼里一片冷漠,瞧见她不让,便也不执着进去,转身去守马车。 竹兰:“……” 这个榆木脑袋还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他们这边闹腾着,医馆内,陈大夫道:“命是可以保住的,索性还算及时,不知小姐是想我救他几分?” 萧瑾岚听到他这话,也稍微安下心来,道:“能治好就尽量治好吧,我看你这医馆生意有点冷清,到时候多敲诈他点银子就是了。” 陈大夫嘿嘿一笑,“小姐这么说了,那我肯定把他治得身强体壮!” 陈大夫自小生于市井,说话也带着一股子诨味儿。 萧瑾岚抿了抿唇,点头莞尔道:“那便好。” 安顿好张鸣后,带着翠竹出来,正巧看见流羽同竹兰在斗嘴。 这两个人…… 萧瑾岚眸光微闪,没有多言,直接上了马车回太师府。 这一路已耽误了许多功夫,不知回去时,今日恰好回门的萧瑾玥还在不在府中。 萧瑾岚这样想着,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 沈寺卿的府上 长桌之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六皇子,请。” 穆子安不拘小节,直接牵着沈如双落座。对沈寺卿这样一个臣子,也能保持十分的诚恳,令沈家众人十分满意。 加之沈如双提及之前进宫怜婕妤对她的态度,不禁又添了几分好感。 本来对于自家女儿嫁过去之时,他居然还接了太师府那位三小姐入府,虽然陛下批准。可沈家终究有所不满。 然而今日穆子安陪同沈如双这一回门,言行举止,一言一行,都博得了沈家上下的好感。 在与沈寺卿饭后畅谈后,成功将沈家拉到自己身后。 “这么早便要走?” 沈如双的母亲听到沈如双起身要告辞,不舍得出言挽留,“不若再待一会儿,用了晚饭再回去也不迟啊。” 沈如双面露为难之色,穆子安便道:“夫人何须不舍,您若想看双儿,随时可以来的。” 沈如双附和道:“正是,我初入皇子府,事事都还不熟悉,需尽快熟悉,才好打理。” 穆子安提前离去的用意早已同沈寺卿说明,沈寺卿也已表示体谅,故而此时便出言道:“双儿说的不错,你们便先回去吧。” 出了府邸,两人坐上马车乘了一段路后,马车停下,穆子安从上面下来。 “殿下何时回来?” 沈如双眸中隐含不舍,却十分善解人意。 穆子安看着心中欢喜,便温柔道:“我定会尽快回来,家有你这般贤妻,是我此生之幸。” 随后翻身上了奇雷牵来的那匹马,策马离去。 沈如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逐渐冷淡下来。 “皇子妃,六皇子还真是好算盘,一日之内两家都跑去,先是讨好了咱们老爷,再又去太师府献殷勤……” “红橡!” 沈如双冷冷扫了她一眼,“你这嘴是时候该注意点了。” 红橡微微一愣,这才恍然惊觉这周围好些都是六皇子府的下人,当即低下头。 沈如双双眸眯起,眼里投射出一道精明锐利的冷芒,道:“此事我父亲知晓,他都允了的事情,我又为何不允。” …… 而此时,太师府内 一众女眷拉着萧瑾玥叙话,不外乎都是问她在六皇子府过得如何,那位沈小姐可有为难于她。 萧瑾玥虽然乐忠于告状哭诉,但这会儿并不是只有自己的母亲,张氏还有其余几名妾室姨娘都在,她自然不能如实告知。 便道:“我自然是过得好的,六皇子格外宠我,那日进宫,怜婕妤还夸赞我呢,还送了我一副玉镯,只可惜我忘在府里了。” 林氏闻言,当下便放下心来,高兴地笑了。 其余人也不扫兴,都道:“玥儿好福气,这嫁了人都是看夫君,夫君疼宠,这日子便舒心,夫君不喜,那便是做了正妻,也没个脸面。” 萧瑾玥听着这话,心里舒坦得不行。 扫视了一圈,没瞅见萧瑾岚,心中气性难舒,十分急切地想让萧瑾岚看看自己现在过得有多好。 当初萧瑾岚使了那么多阴谋诡计,不想让自己嫁给六皇子,可自己还是嫁去了。 不仅如此,还十分受宠。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四妹妹?” 张氏闻言,咳了一声,道:“她不是被昭仪娘娘传召进宫了么?” 萧瑾玥却道:“二姐姐说了,不会耽误到我与四妹妹叙旧的。” 她这话自然是瞎说,但这般出言便是为了暗讽萧瑾岚不敢见她。 萧韵忍不住低头,抿唇微笑。 才几日不见,萧瑾玥似乎会说话了不少。 张氏抿了抿唇,她实在不想为萧瑾岚多说话,但在这里,萧瑾岚怎么也算是她三房的女儿,被大房当着众人的面讽刺,她面上也难看。 张氏正要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声。 “二姐姐知晓三姐姐心中惦念我,自然不会耽误,我这不是恰巧赶上了么?” 第73章 宠爱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萧瑾岚领着两个丫头轻笑着走来,满面含笑。 萧瑾玥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里的怨毒突然就升了起来,但很快又强行掩盖了下去。 “四妹妹来的正是巧,我正念到你呢。” 萧瑾岚笑意盈盈地走近:“不曾想三姐姐才与妹妹我分别两三日,就这般惦念,早知如此,以往三姐姐在府中的时候,我该多去走动的。” “我自然是处处想着你的,原还打算多留在府中几日多看看你……”说着,她忽然面露羞涩地低下头,“只可惜,殿下不让,说我若是离了皇子府,他瞧不见我,定是连皇子府都不愿回了。” 其他人听着,忍不住说道:“六皇子如此宠爱你呢!” 萧瑾岚含笑倾听,没有说话。 萧瑾玥知道她喜欢六皇子,如今自己这样说,她却没有任何表示…… 定然是强行装的! 表面装的镇定不在乎,实则内心早已嫉妒得要死吧? 萧瑾玥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得心下更加得意,道:“还说若是我执意要在太师府多住两日,他便随着来小住几日……” 瞧见众人惊愕的神情,她继续道:“我连忙劝说,这于礼不合,万万不可,他便说,去岳父家里小住几日,如何不可?” 堂堂一个皇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子。 为了一个侧妃,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有些不敢置信。 萧韵也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扫向她,这萧瑾玥怕不是得意忘形了吧? 萧瑾岚更是笑得不行,前世穆子安为了哄骗自己,什么甜言蜜语没说过?但就这种没有分寸的话,他再如何也不会说。 住到太师府来? 他若是敢这样做,当晚他六皇子就要被几大批刺客轮番伺候了。 萧瑾玥看见萧瑾岚眼里的笑意,当即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啊……三姐姐说完了么?” “你!” 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令萧瑾玥恼火不已,“你什么意思?我同你说话,你居然不听?” “三姐姐误会了,我没有不听呢。”萧瑾岚微笑道,“只不过有些好奇,六皇子如此重视三姐姐,怎么还让三姐姐独自回门呢?” 萧瑾玥:“……” 萧瑾岚这话一出,当即便有窃笑响起。 “对啊,她不是说六皇子离不得她么?” “当然是胡乱瞎说的了,沈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妃,六皇子怎会放着皇上御赐的正妻不宠,去疼一个婚前失贞、死皮赖脸要进门的妾室呢?” “说起来,因为此事,咱们太师府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是谁!是谁在说!” 萧瑾玥凶恶地回头,朝那几个小房妾室那边望过去,那些人立刻噤声,面面相觑。 这几个私语讥讽的妾室确实讨厌萧瑾玥,萧瑾玥平日里仗着大房嫡女的身份处处欺压她们,她们早就厌恶透了她。可恨萧瑾玥做了那等大逆不道不知羞耻之事,却还能舒舒服服地进入六皇子府做侧妃,偏偏她们身在太师府,还要受她做出那等事所造成的臭名声所影响。 怎能教人不厌恶? 然而萧瑾玥才不管这些,找不到出言讥讽之人,她怨恨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面前这笑盈盈的萧瑾岚身上,只恨不得上去撕碎她这张美丽的脸。 萧韵抿了抿唇,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人确实不可能一瞬间成长。 萧瑾玥这个蠢货,这辈子,脑子也就到这了。 不能指望她有什么进步。 “岚姐儿这话不合理,纵使六皇子再疼宠玥儿,但终究礼不可废,回门之日与沈家姑娘相冲,按照礼数,自然是需陪沈家姑娘回门的。”林氏略含警告的眼神瞪向萧瑾岚。 “玥儿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六皇子便是想陪玥儿回门,玥儿定然也是会劝阻的。不似那些个狐媚子,得了些宠爱便? 自以为有了一切,不知天高地厚。” 大房里的两个妾室董氏与李氏的脸色霎时白了白。 萧瑾岚闻言却微微挑眉,得了些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 大伯母,您这是在说您的宝贝女儿么? 萧瑾岚抿唇浅笑:“大伯母教训的是,是岚儿狭隘了。” 语毕,微微转眸之时,忽然就瞥见了不远处高挑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微眯双眸,随即又恢复往常的神色,心下暗道:“穆子安怎么来了?难不成真是为了萧瑾玥?” 不过目光微转,很快注意到他身边的另一个中年男子——萧敬。 萧瑾岚心下明了,想起方才萧瑾玥炫耀的样子,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穆子安还是那个穆子安,他心中怎会有什么儿女私情? 陪着沈如双回门后还专程赶到太师府,十有八九是为了太师府的势力罢了。 萧瑾玥待会儿看见穆子安,想来是要高兴坏了,定然认为穆子安对她宠爱无边,而看不清这虚情假意之下是怎样一颗追逐权势的冷漠之心。 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 惯会自作多情。 而穆子安此人,最擅长让她们自作多情。 …… “岚儿下次说话可要注意些呢,这是在家中还好,若是在外头,说错了话,旁人还要说我太师府治家不严呢。” 萧韵忽然柔柔的出声,这话也不知在讽刺谁。 林氏皮笑肉不笑地望了眼她,一时还不知她这是在帮谁的腔。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萧韵的用意了。 “就像上次女儿节之前,祖母请了裁缝来为我们量体裁衣,岚儿选了件与身份极不匹配的衣料,惹得祖母不悦,当时祖母便教训了,说需时刻谨记我们的身份,万不可做出有违礼数有失身份之举,否则在外头,丢的便是太师府的面子。岚儿也是个听得教诲的,之后所穿的衣服也没……”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视线停在萧瑾岚的衣裙左侧,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岚儿,你……” 众人不由得奇怪,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都纷纷惊讶地捂住嘴。 只见萧瑾岚那衣裙下摆上,居然染着斑斑血迹! 第74章 瑾菲 因着前几日萧瑾玥接二连三出的那样的事,此时众人看着萧瑾岚衣裙上的血迹,竟是一瞬间不作他想,思绪直接往那方面飘移过去。 萧韵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道:“方才我出去为玥儿买礼物时,偶然撞见一名与岚儿极为相似的女子,与一男子搂搂抱抱,当时只觉得原来京都还有与岚儿如此相似之人……” 她没再说下去,意思却已不言而喻了。 相似? 哪是相似? 分明就是萧瑾岚! 与一男子搂搂抱抱…… 不远处的穆子安微微凝眸,目光落到她衣裙上那殷红之处,双眸略微眯起,无边冷意缓缓蔓延开。 “五姑姑太天真了,世上相似到连亲人都能错认之人?” 萧瑾玥冷冷一笑,道:“萧瑾岚,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她看好戏般地上下打量了眼萧瑾岚,但见她满脸淡然之色,不禁心下更加恼火。 萧瑾岚这个贱人,她不是爱慕六皇子吗?怎么居然还同别的男人私通?! 她居然敢背叛六皇子! 水性杨花的贱人! “也?三姐姐这话是不是说得急了些?” 萧瑾岚话虽是对萧瑾玥所说,但抬眼却是望向萧韵。 素来澄澈若溪流般清澈的双眸,此时散发冷意,若漫天飞雪凝固涓流,冰封四处。 “五姑姑这模棱两可的话未免惹人争议。”萧瑾岚上前一步,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虽然同为太师府的人,且说出去都是亲人,可这些人要么是整天玩命地算计自己,要么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不时嘲讽两句彰显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 个个都不及自己身旁两个丫头来得忠心亲厚。 “五姑姑不知是想说看见了我,还是看见了与我相似之人。”萧瑾岚勾唇,冷淡地开口道,“我今日出宫后,且不说翠竹和竹兰两个丫头,便是流羽和流修两个家奴都是一路随从的。搂搂抱抱?五姑姑在何处看见我与男人搂搂抱抱?这跟着我的四个人可在旁边?” 还不待萧韵做出反应,又道:“前几日三姐姐的事,我不说大家心中也清楚。即便我真与人有染,又怎会在外头光明正大与人亲热?难道我也想同三姐姐一样,闹得家中鸡飞狗跳不成?” 萧韵若是说搀扶,萧瑾岚倒不会这么说。 但既然萧韵要刻意说成是搂搂抱抱,那就怪不得她了。 萧瑾岚这话,丝毫不留情面,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变了变。 尤其是林氏和萧瑾玥。 萧瑾玥有些克制不住地尖声道:“萧瑾岚你什么意思?!” 萧瑾岚微微偏眸,望向萧瑾玥,刚要开口,忽然女眷中响起一道略显天真的女声,清亮若银铃般悦耳,“四姐姐说的有理诶……即便做了那种事,也定是要偷偷摸摸来的,就像……” 就像,三姐姐那样。 一瞬间,目光都聚集到了说话的少女身上。 说话之人,正是大房三姨娘李氏的幼女——萧瑾菲。 李氏当即面色一变,将少女往自己身后一拉,低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此事本与她们无关,这小女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说出这话,这不明摆着得罪林氏吗! 果不其然,一抬头,就撞进了林氏怨毒的眼神中。 她面色一僵,随后立刻赔笑道:“夫人,菲菲她不懂事,她……” 林氏直接扭过头,冷哼一声,不欲听她多言。 李氏只好呐呐住口。 而萧瑾菲缩在李氏身后,对上萧瑾玥如毒蛇般阴冷仇恨的目光,十分害怕般地瑟缩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萧瑾岚。 只可惜,萧瑾岚也没能给她安全感。 萧瑾岚十分冷漠地看着她,眸里一片漠然之色,见她看过来,也未起丝毫波澜,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萧瑾菲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心道:“这四姐姐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 “菲菲虽然年纪小,但说的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张氏勾了勾唇角,无所畏惧地抬眼,讽刺地看向林氏,“小孩子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说的话,最是可信。” 人群中的蓉娘目光落在萧瑾菲身上,微微勾了勾唇。 萧二姑经蓉娘假摔之事,前脚刚受了老太师毫不留情的警告,后脚老夫人又专门喊贴身的嬷嬷来训诫,她鲜少受这样的打击,单昌回府之后得知此事,二人又大吵一架。 此后萧二姑像是病倒了般,卧床至今。 此次萧瑾玥回门也未前来,若是她在此,听到张氏这明显帮萧瑾岚的话,定又是好一番气恼。 不过张氏此言确实深受在场众人的认同。 加之下一刻,萧瑾岚微微弯身,素白的纤手捏了捏衣裙的殷红之处,轻笑道:“至于这,不知诸位想到哪里去了?这不过是我路上被一个手拿冰糖葫芦的小孩撞了一下,蹭上去的罢了,若是诸位不信,大可拿去查验。” 她回府之前,便特意换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裙,做好了万全之策,就是以防路上被人瞧见,大做文章。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在心中笑自己被萧瑾玥的事情带跑偏了,稍微一点事都能想歪。 “五姑姑,可还有什么疑问?” 萧韵有些不死心地看了眼她衣裙上的那点红渍,拧起眉。 那搀扶着身披大氅男人的女子,分明就是萧瑾岚…… 可见她信誓旦旦地如此说,不由得心里有些忐忑,正于此时,又听她如此反问,萧韵心下一惊。 “没……那必然是我看错了,那人许是与岚儿你长得极为相似而已。” “五姑姑需要查验一下我这衣裙上的污渍是什么么?” 查验? 若萧瑾岚不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怎么敢主动说出这话? 既然明知什么都查不出来,她为何还有点头查验? 她可不是萧瑾玥那个蠢货。 “不必了,岚儿,我自然是信你的。”萧韵讪讪一笑,有些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直言那就是萧瑾岚,否则如今便成了自己诬陷小辈了。 这下,众人望向萧韵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善。 这萧韵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老实懂事的,怎么如今也变得喜欢信口胡说了? 而萧瑾玥听萧韵拒绝查验,当即有些不敢置信:“为何不查?!” 她话音才落,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高挑人影,当即浑身一僵。 第75章 终结 殿下?! 穆子安看到萧瑾玥发现自己,便也没有再继续停留的必要了。 举步向前,走向一众女眷中。 萧敬面色也有些难看,看见林氏错愕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厌恶地移开目光。 还真是托了六皇子的福,竟然让他看见家里上演的这等大戏。 “见过六皇子。” 众女眷纷纷福身行礼,却不由得想起方才萧瑾玥对她们说,六皇子如何如何疼宠她。 方才她们虽然表面没说,但内心都觉得其中有吹嘘的成分。 可如今本该陪正妻回门的六皇子却来到了太师府,这不就是专程为了萧瑾玥么? 看来萧瑾玥确实深受六皇子的宠爱。 她们心中这样想着,却没看见萧瑾玥微白的脸色。 自那日从宫中归来,六皇子便一直围着沈如双,对她虽不至于不理会,但也颇显冷淡,甚至还提了一句:“不管你以往在太师府中如何受人尊敬,但如今在我的府里,需谨记自己的身份,对我的母妃,对皇子妃,都不可无礼。” 话虽不重,但内容却让她十分难以忍受。 沈如双定然向殿下说自己坏话了! 还有那个怜婕妤! 可自己一个人怎么抵得过她们两个,而且每当她想要解释时,穆子安都淡淡道:“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提。” 将她准备好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心中愤懑,却又没有办法,实在委屈得要命。 回门当日,她本是打算回来扬眉吐气,自己不舒坦,也决计不能让萧瑾岚舒坦。 怎知二姐姐似乎并未教训萧瑾岚,让她舒舒服服地回来了。 而且自己炫耀六皇子如何宠爱自己,也没能让她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加之方才萧韵也没能成功拉她下水,反而让萧韵自己被人指责。 她正不解气,忽然瞥见了穆子安,当下第一反应便是心虚: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亦不知他看见了自己什么模样…… 心下忐忑万分之时,一双大手便轻轻将她扶了起来,“玥儿不必多礼。” 随后,以一种护妻的姿势站在她前方,面向与她争锋相对的萧瑾岚那个方向。 微微一笑:“萧四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瑾玥站在他身后,不由得再次沦陷,以至于连他在说什么,也没听进去。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认知——六皇子,她的夫君,在她被欺负之时,站在了她面前,以保护的姿态,与她的仇敌萧瑾岚对面争锋。 望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甜蜜之感。 “六皇子。”萧瑾岚稍稍颔首,便不再多言。 穆子安眼底神色复杂,面上却朗笑道:“我方才看了许久,发现萧四小姐还是如以往一样,伶牙俐齿。” “六皇子这是什么意思?”萧瑾岚似笑非笑地弯唇,望向他的眼里一片冷漠。 他恍然间想起了不久前相邀她去盈华阁,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与疏离。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这种情绪来得汹涌,铺天盖地,令他感到胸闷,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四小姐一句,做人,尤其是女子,还是莫要咄咄逼人的好,否则便是生得再美丽,也没人敢触碰。” 萧瑾岚闻言,有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有些匪夷所思。 “六皇子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呢。” 穆子安居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想表达什么? 想表达什么,穆子安突然自己也有些恍然,这些话只是在情绪达到极致下,突然涌到嘴边的冲动之言而已。 然而望及萧瑾岚那双美丽而冷漠的双眸时,他所有的冲动与热血,瞬间被当头一盆冰水浇灭。 原来不知何时,他与她,竟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再也无法无所顾忌地喊她岚儿,再也无法无所顾忌地向她寻求一席温暖,再也无法毫不担忧地将隐忧说出,放心交由她解决…… 他始终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错,以至于,他们之间,竟然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大到,无法逾越。 …… 萧瑾岚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再做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仍对他痴心不已温柔小意的棋子,他心中烦闷,忍不住撒气而已。 只不过,穆子安居然能有一天将内心里的气性在大庭广众下表露出来,还真是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他所有的气,都只会自己憋着,或者私下对人发泄而已。 穆子安与萧瑾岚都心知肚明,这句警告,算是两人之前暧昧关系的彻底终结。 但在旁人听来,却像极了为萧瑾玥出气。 萧瑾岚锋芒太过,咄咄逼人,欺负了他宠爱的侧妃,故此出言警告。 不由得将艳羡的目光投向萧瑾玥,她何德何能,得到如此优秀又高贵的皇子的宠爱。 萧瑾玥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眼神,扬起下巴,无比得意。 只有林氏,注意到穆子安望向萧瑾岚那不同寻常的眼神,那绝不是看向欺负自己爱人之人的眼神,反而,那过分炽热而复杂的目光,让林氏心里涌现一种不好的猜测。 顿时想起方才收到自己大女儿自宫中寄来的信件,上面提及了萧瑾岚在宫中的表现,以及皇上对萧瑾岚态度的异样之处,让自己多加注意萧瑾岚。 她不由得抿了抿唇,看着穆子安望向萧瑾岚的眼神,心道:“看来,自己从前倒是小看这个三房的庶女了。” 而方才受众人指责过的萧韵并没有沉浸在愤怒或者懊恼中,她很快调整情绪,仔细观察大房对萧瑾岚的态度。 看见林氏望向萧瑾岚阴冷的眼神,眨了眨眼。 今日之事是她鲁莽了,出头鸟确实不好做。 不过萧瑾岚算是把大房彻底得罪了,想来日后若有机会,她们是不会放过萧瑾岚的。 自己今后有事,也可利用大房之力,不必自己冒头。 第76章 致歉 “行了,六皇子提点你,是你的福气,不懂就回去好好琢磨。” 萧敬方才目睹内宅女人的争斗,虽然都是耍耍嘴皮子,但其间的锋利让一直浸淫在官场言语交锋的他,不免感觉到一丝惊骇。 往日里知道内宅争斗,却总想着都是一家宅院的,闹也不会闹大,毕竟世家大族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方才她们来往几句间,竟是处处牵扯到关乎太师府名声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出现第二个萧瑾玥。 萧瑾岚并不在意他的冷语,只眸光幽幽,忽然转向盯着自己的林氏,令林氏猛然一惊。 她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对萧敬点头,看起来十分谦顺恭谨:“大伯父教训的是。” 萧敬冷冷扫了她一眼,对穆子安道:“家中小辈不知礼数,六皇子莫要怪罪才好。” “自然不会。”穆子安收回望向萧瑾岚那复杂的目光,朝萧敬略微颔首,随后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这便带玥儿回去了。” “如此匆忙?六皇子不留下用过晚膳再回去?” 林氏下意识出言挽留。 萧瑾玥也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细声嗔道:“殿下急着回去做什么?您都没去拜见祖父呢,我带你……” 她沉浸在方才穆子安给予的温柔深情中不能自拔,有些忘乎所以,以为自己说什么穆子安都会迁就。 然而未曾想,此言一出,并未得到他的允许,反而得到了一道冰冷的眼锋。 萧瑾玥浑身一凉,如梦初醒般记起此次见面前,穆子安对自己的态度。 “母亲,我们府上还有事呢,也不便久留,下次再与殿下回来。” 萧敬心中正对这些女人都颇为不满,穆子安要走,他也认为是这些人丢了太师府的脸,让人家看了笑话。 当下便十分赞成,不曾想林氏竟还出言挽留,见自己那个蠢女儿都知道要走了,她还要开口,便抢先道:“也罢,你们便去吧,莫要因此耽误了事。” 穆子安虽然心中十分不快,但表面功夫仍是做到了极致,让原本还因他枉顾人伦先碰了自己女儿后又接旨另娶沈家嫡女,而对他有些不满的萧敬,此时对他也是生出不少好感,甚至觉得是自己这个蠢女儿一意孤行,做了蠢事。 待穆子安与萧瑾玥离开后,众女眷三言两语的,纷纷散了开去。 林氏欲跟上萧敬,萧敬却无视她,对董氏道:“振儿可在家中?” 董氏温柔道:“在温书呢。” “我去看看。”萧敬点着头,大步朝董氏院中而去。 林氏停下跟随的步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董氏与萧敬的背影,眼里充满怨毒。 李氏不经意瞥见她眼里的神色,胆战心惊地拉着萧瑾菲绕道离开,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年仅十三的乖巧女儿,悄悄回头望了眼林氏的背影,随后又看向萧瑾岚。 眸里神色奇异而诡谲。 …… “岚儿!” “五姑姑有事?”萧瑾岚正欲离开,突然听见萧韵略显急切的声音,转过头,便见她走了过来。 “岚儿可会怪我?” 看着萧韵面上的紧张之色,萧瑾岚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五姑姑何出此言?” “方才我真是误会了,将那人误认成了你,岚儿……”她满脸恳切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之事,故而也是想让你当着大伙的面解释清楚,为防那人做出什么事被旁人看见,误认成你,却又不当面与你说,只私下败坏你的名声,那可就不妙了。” 萧瑾岚听着她一番恳切言辞,缓缓露出一抹浅笑:“五姑姑多虑了,你做得这些都是为了岚儿,岚儿怎会浅薄无知地怪五姑姑呢?” 萧韵见此,却没有松懈,毕竟萧瑾岚是什么人,她这些时日大约心里有点数了。 萧韵知道自己这一番话,根本不能让萧瑾岚打消怨气,便又道:“岚儿,你虽唤我五姑姑,但年岁相仿,往后玥儿不在府中,你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大可直接同我提出来,莫要憋在心里。” 萧瑾岚闻言,含笑点头:“五姑姑放心。” “那便好。”萧韵看不出她面上的破绽,有些懊恼,却还是笑意盈盈地道:“对了,不久便是春闱会试了,元儿过两日便从宫中回来了,我与你一同去接他吧。” “……”其实萧瑾岚并没有打算去接萧瑾元,但见萧韵眼底那不经意间溢出的算计之色,眉心微跳,从容应下,“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 原本萧城已经准备好派人去接萧瑾元,然而晚饭时,却听得张氏说萧瑾岚同她说要亲自去接元儿。 萧城十分欣慰,道:“他们关系好,那便让她去吧,许久不见,元儿定然也想她这个姐姐了。” 张氏咬了咬下唇,说道:“前些时候玥姐儿跟六皇子传出那样的事,又是从后门给抬进皇子府的,最近这段时日,如岚儿这般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少出门吧。” 元儿同萧瑾岚关系并不好,之前都能狠心将元儿送进皇家书院,若是自己不在,萧瑾岚指不定怎么欺负元儿呢! “出门怎么了?”萧城眉头拧起,不悦道,“玥姐儿是玥姐儿,岚儿清清白白的,怎么就不能出门了?何况她是去接胞弟,又不是旁人。” “话虽是如此,但都这都是太师府的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玥姐儿出了事,旁的姐妹自然要多注意些。” “笑话,我太师府的女儿,岂惧这些流言蜚语?”他将筷子重重拍按到饭桌上,“何况她萧瑾玥犯下的错,还要岚儿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第77章 母子 张氏没想到竟然引得萧城发怒,当即不敢再阻挠,柔声道:“夫君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萧城冷哼了一声,忍不住道:“萧瑾玥是个糊涂的,不及你教养的岚儿聪慧,若岚儿做出那等事,我直接打死了清净。自己做的事露馅,还攀咬他人,丝毫不将岚儿当姐妹,如今坏了名声,还要累及岚儿,实在……哼!” 张氏闻言,当即想起老夫人带着失贞的萧瑾玥回到太师府,老太师亲自查问那时,萧瑾玥狗急跳墙,死咬着是萧瑾岚陷害她……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这位对内宅之事一窍不通的夫君并没有多过留意,毕竟当时他只帮腔了自己一句,事后也没有多提及。 没曾想,他竟是一直记着,且心中因为萧瑾岚抱不平而对萧瑾玥不满。 …… 三月春光明媚,阳光正足,暖洋洋地洒下来,令萧瑾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她与萧韵坐在一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里,萧韵一直在寻找话题,通过些不痛不痒的话,想要从她口中探出些有关陈大夫医馆那日的事。 萧瑾岚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随口应着,并未如她所愿,还趁着她斟酌语言之时,偏头轻挑起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 细细算来,也有些时日没见到萧瑾元了。 那混小子再见到她,估摸着更恨她了。 想到这,萧瑾岚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微笑。 “小公子!” 驾马小厮似乎看见了萧瑾元,大声喊了起来。 萧瑾岚将思绪收回,朝宫门口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身影朝自己这边奔来。 他小脸紧绷,跑到马车前,看见萧韵撩开车帘子,满面笑容地对他招手,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张氏或者萧二姑也来了,当即小嘴一瘪,一边上马车一边嚷声道:“我再也不要去宫里了,呜呜我好想你啊娘……” 话音截止在看见萧瑾岚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的那一刻。 “萧瑾岚?怎么是你!” 细白的小脸一瞬间扭曲起来。 萧瑾岚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元儿,想姐姐了吗?” “想你做什么?!”一把拍开她的手,想要下车,萧韵连忙拉住,“元儿,你做什么去?” “我才不要与这庶女同乘一辆马车呢!” 脱口而出的一番话,令萧韵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僵。 “五姑姑,你让他下去吧,这般年纪若能骑马归府,那才真是惹得京都人人称赞呢。” 萧韵皱起眉,想让萧瑾岚少说两句,不要惹萧瑾元不高兴。 然而萧瑾元却已经自己开口道:“我乘另一辆马车不可以吗?” “你来时看见别的马车了吗?” 萧韵也道:“元儿,你别使小性子了,我们……” “我想怎么样何时轮到你来说教了?!” 望见萧瑾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萧瑾元当即便恼了,扭头便对萧韵毫不客气地道。 他在家中素来无法无天,由张氏惯着,对于这些庶出的,从来没放在眼里过,当然也看不起这个同萧瑾岚年岁相仿的五姑姑。 “让他下去吧,五姑姑,何必吃力不讨好?”萧瑾岚慢条斯理地道,“大不了,咱们马车跟在他后面就是了。” 萧瑾元:“你想让我走回去?!” “你不坐马车,也不走回去,难不成还真想骑马回去么?”萧瑾岚瞥了他一眼,“当然你要是想骑,我自然也没意见,旁边就有卖马的,你挑,我来付银子。” 萧瑾元:“……萧瑾岚!” “你等着!”最后,他还是乖乖地赌气般坐在马车上,由着马车向太师府而去。 只不过途中时不时用鼻孔发出哼哼的声音,似乎在警告萧瑾岚,他现在很生气,她待会儿死定了! 萧韵坐在二人中间,本来还想借机与萧瑾元亲近亲近,但现在见他这模样,想来是见人就咬,自己凑上去十有八九是吃力不讨好。 萧韵闭了嘴,萧瑾岚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萧瑾元其间气鼓鼓的,没人哄他,便只能自顾自地生闷气,等回了府,看他怎么让母亲教训萧瑾岚! 如此想着,他心中才稍稍舒坦了些,但却还是时不时拿眼锋狠狠地剜萧瑾岚几眼。 回到太师府,萧瑾元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接奔进太师府,像是解放了天性的猴儿似的。 萧韵见此,不由得掩唇轻笑:“元儿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萧瑾岚置若罔闻,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步履从容地踏入太师府,面色淡淡。 “娘——” 张氏一早等在院门口,一听此言,原本焦急等待的神色消失,喜上眉梢,“元儿!” 母子两个似几百年未见般,激动相拥,竟是将一旁的嬷嬷看得落下泪来。 “元儿,你怎瘦了这么多……”张氏心疼地摸了萧瑾元的脸,颤声道。 萧瑾元从小到大,一直被张氏捧在手心,萧城并不经常在家,萧敬等人也难得管得到他,向来蛮横惯了,进了宫却没人惯着他,不少都是高门里正儿八经的嫡子,一个比一个跋扈嚣张,萧瑾元这么点自然就不够看了。 “小公子在那里定然吃了许多苦……” 确切地说,刁蛮嚣张的萧瑾元,在宫里,确实是吃苦去的。 萧瑾岚轻轻弯唇,眸中讥诮之色万分显眼。 “娘!您怎么不亲自去接我,反而让萧瑾岚去!您忘了是谁把我送到那个鬼地方去的吗!” 萧瑾元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这令原本心疼他的张氏顿时眸色微变,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了。 李嬷嬷伺候张氏多年,立刻便感觉到张氏这细微的的情绪变化,便从中调和,道:“小公子定是受了极大委屈,如今回了太师府,有夫人在,自也不必担心了。” “可他们说过了这几日还需回去的!”萧瑾元跺了跺脚,有些气急败坏,“娘,我绝不再去了!你同父亲说过没?只要父亲点头,萧瑾岚再怎么使计也奈何不了我!” 张氏被他逼问得有些心烦,余光瞥见萧瑾岚的身影,当下便厉声斥道:“萧瑾岚!” 萧瑾岚脚步一转,“母亲?” “你看看你出的馊主意,你弟弟这些时日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 萧瑾元有人撑腰,底气也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萧瑾岚。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萧瑾岚无奈一笑,“我确实提议让元儿入宫多学习学习,此事也是祖父亲自点头同意了的,想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母亲怎么说得像是我将元儿送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似的。” “你!”张氏怒目而视,可她怎么能接话说皇宫是不好的地方呢! “萧瑾岚,你居然还敢这么说,若不是你这个贱人……!” “元儿!” 忽然一道低沉略显粗犷的男音隐含着怒气响起,几人一同看去,发现萧城不知何时来到,满脸不悦走上前,面目严肃而显得有些可怕。 第78章 情分 萧瑾元下意识往张氏身后缩了缩,虽然以往萧城在家时,他喜欢粘着他,但一旦萧城沉下脸,他就跟张氏一样,十分害怕。 萧城本来是想来看看自己一双儿女同自己的嫡妻相敬相爱的模样,感受一下天伦,谁知居然看到这样一幕。 立即火冒三丈,冲上前来却不知说些什么,“你、元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姐姐说话!” 见萧瑾元躲到张氏身后,他便将怒火对准张氏,道:“元儿如此无礼,你不加以劝诫,反而同他一样胡来!” 张氏慌张解释:“不是的,夫君,我……” “你不必再说了!”他看向萧瑾岚,道,“难怪时不时从下人口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我还当是她们瞎嚼舌根子,教训过几次,现在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萧瑾岚垂下眼睫,故意柔声道:“父亲莫要责怪母亲了,她大约只是过于想念元儿心切罢了。” 萧城闻言,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但却是有些冷静下来,没有继续发作,只冷哼一声,瞥了眼萧瑾元,道:“往后说话注意些,莫像个市井流氓似的,旁人只会说太师府没有家教!” 萧瑾元不敢探头看他,只闷闷道:“元儿知错了。” 张氏也低下头,用余光狠狠地剜了眼萧瑾岚,道:“夫君教训的是,我往后对元儿定然严加管教。”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对萧瑾岚的怨恨却越发浓烈。 萧城见此,也没兴趣再留下,对萧瑾岚道:“岚儿,你随我走,去我那边用晚饭吧。” 张氏肃然抬起眼眸,死死盯着她。 萧瑾岚熟视无睹,对萧城浅浅一笑:“是。” 萧瑾元丝毫不在乎这个,只是见萧城离开,原本的畏惧便又化作了愤懑。 “爹怎么能这样!娘,你……” “你住嘴!”张氏瞪了他一眼,“素日里我是太宠着你了,居然这般无法无天!” 她娇养萧瑾元这么多年,即便不是亲生,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但若是害得她被萧城不待见,这感情即便再厚重,也会即刻化为乌有。 萧瑾元突然遭遇张氏如此冷脸,不由得愣住了。 “娘……” 张氏从未以如此态度对他,当下愣怔过后,一股浓烈的委屈席卷而上,令他眼眶红了起来。 “……哎。”张氏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到底是疼了这么多年的,何况他如今年岁还小,“你往后可要注意着些,你瞧方才,你爹对萧瑾岚和颜悦色,对你却多番斥责警告,若是往后再不注意着些,你可……” “萧瑾岚算什么,一个庶女,惯会卖乖讨巧!” 萧瑾元不屑地打断,让张氏原本缓和的脸色再次僵硬冷沉。 可萧瑾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张氏再次变化的脸色,只觉得张氏方才对自己妥协了后,便是不生自己气了。 …… 是时,萧瑾岚规规矩矩陪同萧城用完饭,迎面遇上了一人。 “四小姐留步,太师有请。” 萧瑾岚诧异地回头望了眼门边的萧城:“独找我一人?” “还有三老爷。”秦管家淡淡笑道,目光落在萧城身上。 萧城微愣,随后大步上前:“走吧。” 萧瑾岚莞尔相随,心下却有些忧虑,祖父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不会特意来召自己,此次还把萧城叫上了…… 太师正坐在书房桌案之后,不知在看些什么,萧瑾岚同萧城进来向他问安,他头也没抬,随口道了句:“坐吧。” 萧瑾岚坐下,还未开始猜测,就听他道:“岚儿,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进宫见你二姐姐去了?” 萧瑾岚闻言,咯噔一下,当即想起宫里遇见的那位天子,压下心中古怪,回答道:“是。” 老太师点了点头,面色比平日里看起来要凝重几分。 “那,可有什么异常之事?”他对萧瑾岚比较放心,知晓她行事有分寸,不会刻意招惹麻烦,但麻烦找上她,却不是不可能。 萧瑾岚眸色微深,萧城也正色道:“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自你从宫中回来后不久,便有人在查太师府了,你前两日不是发现了么?”老太师低沉地道。 萧瑾岚诧异地望萧城,只见他满脸认真地道:“确有此事。” “我也着人去调查了,是宫里的人。” 此言一出,萧瑾岚几乎是下意识地捏手成拳。 “宫里除了那人,还有谁能调动此等高手?”老太师眸色暗沉,望向萧瑾岚,严肃地道,“岚儿,将你在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复述于我。” 萧瑾岚望着老太师凝重的?脸色,老老实实地复述出来,不带丝毫主观色彩,说完了,才评价一句:“我心中颇感奇怪,却又说不出。” 老太师听着,想起自己派去的调查之人发现,宫里那位调查的,竟是萧城那已亡故的妾室——萧瑾岚的生母。 他不由得望了眼萧城,沉吟片刻,道:“城儿,你可还记得岚儿的生母?” 萧城惊愕抬头,十分不能理解为何父亲突然提到她。 萧瑾岚自然看见萧城的神色,眸光微转,紧捏成拳的手逐渐松开。 …… 第79章 叶湘 萧城双眼微微眯起,向下垂眸,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回忆中,葱叶翠绿,山涧溪流澄澈,行军不眠不休赶路了许久,疲惫不堪,途径山林见此美景,不由得皆生怠懒之心。 萧城见此,便允了一众人在一处溪边歇脚。 然而正当将士们歇息着,昏昏欲睡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女子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啊——军官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原本听到女子呼救之声,整个行军都精神提了起来,朝声源看去,果不其然,便有一名白衣女子面色惊恐地朝他们这跑来。 她倒是有眼色,一眼看出哪位是他们的头领,直接奔着萧城冲过去,如此喊着。 萧城手下领着数百名将士,如今这弱女子求救到跟前,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然而,不待他起身,只冷冷将目光扫向那几个提着大刀冲过来的山匪,便令他们止住了脚步。 这几个山匪本只想抓个漂亮姑娘回去讨好大当家的,哪知居然碰上了行军,当下脚步一软,都不需萧城说什么,他们便连滚带爬地原路返回,逃走了。 萧城不屑地收回目光,望向面前拉着自己的手臂的女子——一身单薄白衣,她容貌俏丽,五官精致,一双眼干净又澄澈,不经意抬眼望去,正巧发现了她眼里的一丝狡黠。 不过很快,这狡黠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崇拜。 “好生厉害……” 萧城被人奉承惯了,粗俗浅显的拍马屁本不算得什么,然而一个堪称美人的女子就凑在跟前,双眸亮晶晶的,让他难得生出些许羞赧。 “姑娘过奖了,那些山匪如今已经走了,你现在安全了,可以……” “不行啊,军官大哥,若是他们就躲起来,等你们一走就来抓我怎么办?” 萧城:“这……” “您若不嫌弃,便把我带上,我不会耽误你们的速度的!”她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毫不避讳地将脸凑上前,“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 萧城被她那双极致干净而明亮的美丽双眸晃了眼,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就点头应了下来。 上路后,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一众将士中那娇小清瘦的身影,到底是女子,体力本就难以与男子相比,更况论他们这些习惯风餐露宿,行军打仗的人了,能跟上脚步已经很不错了。 萧城这样想着,忍不住扬起一抹无奈的笑,驾马折回去,来到她跟前,在众将士惊诧加揶揄的目光中,向她伸出手。 她愣了愣,随后喜上眉梢,毫无犹豫地将手放到他的大手上。 “将军,您是将军么?” 萧城目不斜视,答道:“不是。” “可他们都跟听你指挥?你准是个大官!” 这话极容易让人误会她蓄意接近他,只因为他是大官。然而此女子的眼神太过单纯,一口咬定他是大官时,腮帮子微微鼓起,他非但没有生出不满,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他不是大官,但他也没兴趣多过解释。 “你家在何处?同我们这样走,会不会离你家越来越远?” 萧城随口问了一句,谁知她竟然茫然地仰头:“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了。”她又重复了一句,有些苦恼地撇了撇嘴,“我醒来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一边走一边想回忆一下,却碰上了那些山匪,再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萧城看她模样不像是说谎,便默了下来,不多时,开口道:“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女子闻言,立刻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伸进衣领中,萧城瞪大了眼睛,随后立刻慌乱地移开目光,才要开口制止,就听她道:“诺!” 看着被递到眼前的两个白玉圆环形,被一根细长的红绳串起来,相互碰撞发出特殊悦耳的响声。 萧城:“……”他还以为她要…… “你看,这两个上面,一个写着‘叶’,一个写着‘湘’。”她指给萧城看,“所以我应该是叫叶湘!” “……”萧城顿了好久,才眨了眨略感生涩的眼睛。 “怎么了?不对吗?” “有理有据。” 女子笑了起来,琥珀色的双眸弯起,澄澈干净,格外晃眼。 萧城看着,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将她带回府的念头。 反正,她也无家可归…… “我办完郡王吩咐的事之后,便将她带回了府,她无处可去,我便给了她一个名分,让她有个家……”萧城说着,微微拧起眉。 萧瑾岚听着,忍不住皱眉抿唇,奇怪地想:她记得,但凡是跟她说起她生母的,无一不称她安静温柔,娴静温婉。 可萧城方才所述他们相识的过程,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出,那是个安静温婉的女子。 但,记忆中的叶湘,确实是十分温柔的…… “我鲜少在府中,回来时,她也不经常来找我,我便也随她高兴了。”萧城说这话时,面色略显冷漠,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像极了,萧瑾岚记忆中,叶湘在产房中咽气,他在外得知消息时的淡漠表情。 萧瑾岚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样么,可我怎么记得见过她两次,她都比较谨小慎微?”老太师沉吟着开口,问出了萧瑾岚想问的,“可怎么听你说,她还挺……好动的。” 第80章 古怪 萧城闻言,道:“初时她确实颇显好动,但后来才知此并非她的本性,她也同我解释过,一开始是担心我抛下不管她,才绞尽脑汁找话说,性子还是喜静的。” 萧瑾岚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眉头一直紧皱着,相对方才回忆时,面色更显冷淡漠然。 她不禁弯了弯唇,其实也不难理解,萧城这种颇为沉闷的性子,想来便是喜欢那种活泼好动的女子,叶湘一开始出现时,他喜欢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以为自己行军途中得到了一只可爱的精灵,可将叶湘收入后宅后,才发现她与一般女子无异,温婉沉静。 性子很好,只是对他来说,十分乏味无趣。 萧瑾岚看着萧城面上的神情,脑中不停回想着方才萧城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知晓自己的母亲。 幼年的她并不记事,只晓得生母十分温柔,待自己很好。 然而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别人口中若是提到自己那毫不起眼的生母,都只有几个词——“妾室”、“软弱”、“命苦”、“可怜”。 萧瑾岚总觉得十分模糊,包括现在许多人都并不知晓还有她这个人,她甚至隐隐会怀疑那个女人是否真实存在过。 即便玉音寺的灵德住持曾向她提起过自己生母,可灵德住持语气太淡,他自己本人便像是误入凡尘普度众生的神,自他口中说出的人,又怎会让人感觉到有真实度? 可,她的性格,她的生平,她的事迹,若是仅仅用那几个旁人的评价词来概括,又将显得多么单薄而可悲。 这是第一次,萧瑾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生母的事情。 这个别人,还是自家的父亲。 让她感觉到,原来,那个女人,不止活在她的记忆里。 她真的存在过,自己走过的这条小道,在许多年以前,她也曾走过,这偌大的太师府,她也曾在此生活过,虽然过得不如意。 可她不再是旁人单薄言语里的那个梦里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 老太师听萧城说完后,没有急着下定论,眉峰也并未舒展。 萧城忍不住问道:“难道当年偶遇之事,有何古怪之处?” 萧瑾岚下意识颦了颦眉,老太师道:“这件事你就先不必操心了,我既然知晓了,就会去查,只不过,有一事,你们需重视起来了。” 他目光扫了眼萧瑾岚,道:“岚儿,过几日便是你大哥哥春闱了,你大伯父这次极为重视,还同我说,若此次他不中,便不准他再考了。” 萧瑾岚知晓他这个眼神什么意思,萧敬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既然说出,定然是后院里那些女人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做出做出这决定。 而这次既然是萧瑾振最后一次科考的话,想来…… 萧城习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仗,现如今也一直从属永安郡王麾下,即便看过许多兵书,也不会懂后宅中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即便颇有些了解,但让他去防,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为了防止后宅那些拎不清的做出些什么蠢事,还是交由萧瑾岚最放心。 萧瑾岚点头应道:“祖父放心。” 对于萧瑾振会试这件事,最紧张关注的,除了大房里那位董氏,应该别无他人了。 当然,她那位大伯母若是心怀嫉恨,阻碍萧瑾振去考,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她眸光微闪,唇畔露出一抹轻笑。 ……。 翌日,萧瑾岚正站在卧房内,一边换衣服,一边道:“考场那边确保有人盯着了么?” 翠竹答道:“流羽混进去了,为防有人做出临时偷换答卷之事。” 萧瑾岚闻言,有些好奇地道:“混进去了?怎么混进去的?” 翠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总之流修是这么说的。” 萧瑾岚点点头,衣服换好后,正准备出门,却见喜儿小跑过来,萧瑾岚脸上的浅笑顿时变了个味。 “四小姐,我,我把那衣服换了!” 只见小丫头抱着一件男子的蓝色长衫过来,嘴唇因跑得太快而有些发白。 竹兰跟在她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瑾岚淡淡扫了眼那件蓝衫,想起昨夜这丫头偷偷摸摸跑过来,说看见林氏院里的丫头溜进了董氏院中,调换了今日萧瑾振要穿的衣服。 萧瑾岚想起这丫头前不久过来表过忠诚,还说要做自己在太师府的耳目。 她虽不算十分信任这丫头,但若那位大伯母当真要做什么,针对萧瑾振,这确实不行,毕竟……虽然萧瑾振是大房的人,但也是太师府的人。 而且听祖父给自己下达的意思,虽不算是要保证萧瑾振一定要中,但若有外因而导致落榜,祖父会对她失望的吧。 萧城常年不在府内,张氏也不待见她,独老太师那里愿意留她。 虽然说着不算准确,但在她心里,她自小接受老太师的教诲,长于老太师膝下。 祖父给予她的亲情,是太师府任何人也比不过的。 只要每每想起,前世因为穆子安而让祖父失望至极,还与之决裂,她就悔不当初,无比庆幸现在有了重来的机会。 对于老太师的敬重加上前世愚蠢所产生的惭愧,令她对老太师吩咐的事,不愿有丝毫懈怠。 于是当喜儿来报这件事后,她便让竹兰同她一起前去,确认此事,若是真的,便想法子悄无声息地换回来。 如今见她抱来这件据说被林氏做过手脚的蓝衫,忍不住想,抱到她这来做什么? 萧瑾岚微不可见颦眉,轻轻瞥了眼,道:“辛苦了,剩下的便交由翠竹来吧。” 喜儿微微垂下眸,这是什么意思?要怎么处理不能直接吩咐她么? 还是对她不信任。 但,不信任又怎样? 望着萧瑾岚远去的背影,她暗暗地想着,四小姐…… 翠竹看见她的目光,蹙了蹙眉。 …… 萧瑾岚出了院子,便朝府门口走去,未曾发现,自己院门口不远处,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八岁小男孩躲在那。 这小男孩正是萧瑾元。 萧瑾元原本是瞧见喜儿鬼鬼祟祟地抱着衣服,他本想抓住那丫头,却见她身后跟着的竹兰,便躲藏了起来。 那丫头,不是萧瑾岚院子里的吗? 萧瑾岚做了什么? 府门口,流修早已备下马车,就等萧瑾岚来。 “去哪?”流修冰冷的声音响起。 萧瑾岚瞥了眼他,这流修一贯会冷着脸,看着倒像是生气的模样。 平日里她还能无视,但这会儿,事情有些紧迫,见他这脸色,不由得心情也不佳,直接出言问道:“你不高兴?” 流修一愣:“啊,没有。” 萧瑾岚闻言,这才回答他上个问题:“去上次陈大夫的医馆。” 流修二丈摸不着头脑,驾动马车后,忍不住问问旁边竹兰:“小姐怎么了?” 竹兰没想到这万年冰块脸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有些诧异。 见她迟迟不应,流修再次冷了脸,闭嘴不语。 竹兰:“你说小姐吗?她没怎么啊。” 流修:“……” 竹兰:“??”又不理人了。 马车很快到了小医馆前。 “他可醒了?”萧瑾岚习惯性扶着竹兰的手下来,问道。 陈大夫立在一旁,笑眯眯地道:“早些日子便醒了,昨日也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呢。” 萧瑾岚闻言,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往内里走去,却想到,那日萧韵虽然表面上是认错了,心中定然早已认定那是她。 几次三番派人来打听调查,若是再这么下去,这位张大夫的身份,想来都会被她知晓。 虽然只是名大夫,但若被盯上,必然会有很多困扰,自己出手相救,却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估计他心里对自己的感激,很快就要被萧韵给消磨了。 萧瑾岚救他,不光是为他当日替蓉娘谎报之事感恩,刻意施恩确实是主要的意图。 陈大夫虽然医术高明,愿为自己在外头提供便利与帮助,表面卑微谄媚,但骨子里桀骜不驯,坚决不愿涉足豪门府邸,更况论掺和一些后宅伪证之事。 而这位张大夫却能从善如流,擅长察言观色,哪怕只是轻微的一个眼神,他都能捕捉其意,迅速做出判断。 一边想着,脚步也没停着,踏入屋内,却未见床上人影,她眸色微暗,道:“人呢?” 陈大夫:“……” “呃,许是上茅房去了……” 正说着,竹兰忽然叫了一声:“小姐,这有一张字条!” 萧瑾岚看过去,果然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多谢陈大夫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如今我已能行动自如,无奈家有急事,便先行一步,未能告别,还请勿怪,此救命大恩,张某来日必报。” 萧瑾岚捏着字条望向陈大夫,“人是何时走的?” 陈大夫讪讪一笑:“或许是早饭之后……” 萧瑾岚轻抿了抿唇,眸光微转,随后便转身往外走。 “诶!小姐,这就走了?”陈大夫跟出来,看着她上马车,忍不住颇为遗憾地道。 “小姐是来瞧张鸣的,他不在,小姐自然要走了。”见萧瑾岚头也不回,竹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这小丫头得意什么?”陈大夫睨了她一眼。 竹兰哼了一声,萧瑾岚道:“我若是继续留下来,我那位五姑姑又要让手下人来烦你了,只怕你又要恼我了。” 陈大夫当即想到,前两日那位太师府的五姑娘派出来一直在他医馆周围晃荡打听,坏了他的生意不说,就是人待在那儿,就够让人心烦的了。 烦到他吃饭都觉得没滋没味,当即便写了一封信给萧瑾岚,让她快些处理了这些事情。 此时乍听萧瑾岚提及此事,不由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小姐怎还同我记仇呢?” 萧瑾岚轻笑一声,没再应答,只待竹兰上了马车后,便吩咐流修道:“走吧。” 流修:“……” 默默驾车的同时,他忽然忍不住想,自从殿下把自己派到她身边,她鲜少让自己做什么有用的事,反倒拿自己当驾马车的马夫使,且越使越顺手了。 第81章 夜门 …… 是夜,幽幽烛火照映着书案,提前离去的张大夫面色苍白地坐在桌子边,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毛笔,在一张铺平的宣纸上写着什么,看起来有些吃力。 好一会儿,才写完,放下笔,忽然听见前店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的目光陡然警惕起来。 锐利的眸光不似平常那般随意,反而透露出些许渗人的幽深杀意。 他将写好的纸收起来,走到床边,竟然从枕头里摸出了一把锋利而细小的匕首。 他垂着手向门边走去,宽大的衣袖遮住他手上捏着的冰冷匕首。 “谁啊——关门了,今天!” “张大夫!你终于在家了,是我!” 门外激动的女声令他微微一顿,橙月? 眼里的警惕与幽寒稍稍褪去,握着匕首的手却未有丝毫松懈。 橙月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抬头道:“你终于在家了!张大夫!” 这一抬头,发现他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皮半阖,略长半垂下的模样,看起来无精打采。 周身却萦绕着一种与往日里极为不符的气质,她竟不自觉生出些许胆寒之意。 “张大夫,你怎么了?生病了么?”橙月没得到他的应允,便没有往里走,站在外面吹着夜风,还不忘关切道,“这些日子瞧你医馆未开,我便极为担心你,你若是病了,现在怎么样?身子可有大好了?” 张鸣微微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虽已开春,然而夜里的寒风还是能冻得人发抖的。 橙月得了允许,盈盈一笑,自如地往里面走去,然而才踏步而入,门忽然被有些急促地关上,与此同时,后腰间被抵上一冰冷尖锐的东西。 与他平时声线极为不符的低沉男音自耳边响起,冰冷而喑哑,隐含着危险的死亡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 “你是谁?” “橙月”闻言,又惊又惧,颤声道:“我,我是橙月啊,张大夫,你、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匕首尖锐之处便刺破了衣服,直接抵上了腰间温热的肌肤上。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你想找死的话,我成全你。”他不耐地皱起眉,低哑的嗓音仿佛森冷的刀片刺破面具,划开道道伪装。 “……” “张大夫好狠的心,我衣服都划破了,你赔么?” “橙月”脸上的惊惧之色消失得干干净净,双眸轻眨间,便换了一种眼神,层层笑意漾开在澄澈的眼眸里,却不达眼底。 她轻笑一声,恢复了本音。 这从容淡定的声音里,哪里还听得出半分方才的迫切与颤抖? 张鸣皱起眉,仔细回忆着记忆里这道清凌凌的女声属于谁。 “记不起来么?真是让人失望……”“橙月”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笑意却尤为明显,让张鸣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一股羞恼的感觉袭上心头,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些红晕。 “萧四小姐,有趣么?” 萧瑾岚眨了眨眼,“你居然听出来了。” 张鸣讥诮地勾起唇,“之前见萧四小姐,还以为是个得体的大家闺秀,不曾想竟是……” “竟是什么?” 她忽然回过身,匕首锋利之处立刻便随着她的转身,在她腰间割出一条血痕。 张鸣略感惊讶,但随即,冰冷之色迅速覆盖了他的双眼。 “萧四小姐特意来找我,是想做什么?”他冷声开口。 “我担心你呢。”萧瑾岚扬起脸,笑盈盈地道,“我今日去看你,却听说你走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若是的话,我来,也好帮帮你啊。” 张鸣见此,却不为所动,只收了匕首往后退一步。 既知她不是那些仇人,他自然也没了拿匕首相对的理由。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萧瑾岚有些好奇。 她让流修找来这玩意儿,可是花费了好一大功夫,走出去,竹兰都认不出呢。 张鸣抿了抿唇,怎么认出的? 旁的不说,但举止细节却是总容易分辨的。 即便她将橙月的神态学了个七八成。 “小姐,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若有事吩咐,直说便是,我必然不会推辞。”张鸣敛了眸色,后退两步,疏离道。 萧瑾岚却往前逼近一步,“你知道是我救了你?” 张鸣:“……” 他冷下脸,转身往里屋走去:“很晚了,若是无事的话,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否则孤男寡女,若是让人知道了,小姐应当说不清吧。” 萧瑾岚见他转身,便跟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开口:“上次竹兰把你叫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子呢。” “……” 萧瑾岚感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眸光幽幽,嘴上的语气却不变,话的内容却步步紧逼:“又或者,这才是不曾伪装的你?” 张鸣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中无声闪过冰冷的杀意。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一点声响也听不见,静得仿佛能听到略微重点的呼吸声。 周围气息平稳无波。 就在此时,暗处突然射出一支利箭,以绝对的速度携带着凌厉杀气直射张鸣后脑。 萧瑾岚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死亡气息,却来不及躲闪。 张鸣立刻回身拉住萧瑾岚往旁边一闪。 利箭直直射入木墙之中,留下数道缝隙。 店门被破开,一道在月光下照耀而散发冰冷光芒的长剑直刺张鸣后脊,萧瑾岚的思绪在一瞬间内转换了千万下,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是为了张鸣,绝不能让他断送于此,索性把心一横—— “!!” 张鸣看着因自己来不及躲闪,而舍身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瞳孔骤缩。 她胸口上流淌的猩红鲜血,以及冰冷刺入柔软身体的里的长剑,令他下意识伸手扶抱住萧瑾岚。 温热的血落在他手上,却烫得他有些颤抖。 然,不等他继续消化眼前一切,几个身形轻盈的蒙面黑衣人便冲了进来,面色肃穆,眼神凛冽,目标明确,便是张鸣。 萧瑾岚还顶着橙月的脸,但唇色已然泛白。胸口距离的疼痛传遍全身,她有种当场晕死过去的冲动。 期间费力睁开双眼望向张鸣,发现他不知何时抽来一根长棍,与那几人缠斗起来,她疼痛之余,忍不住想:果然,他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如此身手,怎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夫? 余光看见暗处要现身往自己这边来的高挑黑衣人影,是流修。 她用眼神示意他别上来,先在暗处看着,总归她还没死,若是张鸣打不过他们,再上来帮忙也不迟。 可流修视而不见,连张鸣也未曾多看一眼,直接朝她走来。 她忍不住微愣,随后不免气恼,心想:看来此间事了,该去好好管管这个人了,这般不听话,不服气她的话,那也实在不必跟着她了。 正想着,却见眼前之人已经上手,先是伸手将她的肩膀往他怀里搂,随后另一手勾住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萧瑾岚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想要开口呵斥,然而气上心头,牵动伤口,以至于未出口的话化作了一道轻微的抽气声,脸色疼得扭曲。 流修微微垂下眼眸,眸中幽暗而深邃,薄唇微弯,略有凉薄之意。 “为了这个人,连命都不要了?” 萧瑾岚浑身一僵。 第82章 温柔 “你不是流修。” 她的声音轻细微弱,然而还是能精准的落入他的耳中。 他抱着女子朝外走去,步伐未有丝毫停顿。 张鸣还以为这也是那群人的同伙,想抽身去救萧瑾岚,却不想那几个刺客见了,立刻分出两个朝那怀抱萧瑾岚的人攻去。 那人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不知从何处冒出两名手执长剑之人,护住他,与那几名刺客缠斗起来。 待那人即将走到门边之时,微微侧眸,清冷地开口道:“银华,不必留活口了。” 银华应道:“是。” 张鸣后退两步,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名唤银华的,是如何一剑清寒,将这些刺客斩于剑下的。 能被派来对付他的,都是那边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前不久找到他却没能杀了他,那些人必然派来更厉害的刺客,只是……如此厉害的刺客,却居然就如此轻易的被……解决了。 张鸣心下骇然,望着眼前这些来历不明之人,警惕地握紧了手中没多大用处的长棍。 然而银华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便收剑离开。 看起来,是为那位萧四小姐而来的。 可…… 他们是萧四小姐的人么? 若不是,那位为救自己而受伤的萧四小姐,若因他的袖手而殒命,那他…… “你不用担心了,她不会有事的。” 银华身旁之人离开前,注意到张鸣的神色,便出声道。 “梓奇,你话真多。” 银华忍不住嫌弃道。 二人逐渐走远,还能听到梓奇反驳的声音:“谁的话多能比得上你?!” 张鸣低眸,看见地上的尸体以及那破损的店门,一股浓烈的恨意逐渐涌上。 …… 而这一边,萧瑾岚紧紧抓住这环抱自己之人的衣领,望着那张属于流修的脸,道:“你怎么来了?还带着流修的面具?” 她想着,定然是流修阳奉阴违,为她易容后,便偷偷溜去禀报了燕昭寒。 “不然,让你等死么?” 萧瑾岚方才看着他的表情,还忐忑他会不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不曾想面上如此冰冷,语气却还是软的,甚至让她有些高兴。 燕昭寒一直注意着她的脸色,瞧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奇怪,她居然还很高兴? 为什么,因为自己的出现,让那个值得她舍身相救的男人脱离危险么? 他本来确实生气,不知她在想什么,深夜来找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会惹来许多麻烦的人…… 不曾想,才到此,竟恰巧看见她为旁人挡剑的一幕。 异样的情绪在心中疯狂滋长。 然而,她认出自己后,对自己与之前别无二般的态度,让他即便想用冰冷疏离的语气,说出一两句刺人的话,也做不到了。 萧瑾岚想笑笑,安抚一下眼前之人的情绪,然而终究是没有力气,那剧烈疼痛像是才回过味来,铺天盖地席卷而上。 …… 两日后,萧瑾岚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内,她下意识挣扎着要坐起来,接过却惊醒了旁边趴着的人。 萧瑾岚定睛一看,竟然是银华。 银华醒来,猛地抬头,对上萧瑾岚诧异的目光,他愣了两三秒,随后立刻朝外面冲出去,不多时,又风风火火地带进来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长相俊美,穿着亦是上好料子做的长袍,华而不奢,一双桃花眼看起来风流多情,最是容易勾得美人的。 然而此时他却垮着脸,十分疲惫地被银华拉进来,看见萧瑾岚已靠坐起来,便抿起唇,看起来有些不耐,道:“醒了?可还有何不适之处?” 萧瑾岚缓慢地眨了下眼,指了指胸口处,道:“这里。” “除此之外呢?” 声线冰冷,颇显不耐。 萧瑾岚不以为意,微抬起头,望向金无尘,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银华说道:“小姐,若有何处不适,直接同阁主说便是。” 萧瑾岚闻言,话锋忽转:“阁主?清竹阁阁主?” 根据她前世的记忆,南越在燕昭寒手下投效的阁主,便只有那位掌管南越最大情报交换阁的清竹阁阁主了。 清竹阁阁主金无尘闻言,桃花眼微微上挑,“你认得我?” 萧瑾岚低头轻扯唇角,正欲说什么,忽瞥见门外的高挑人影,到嘴边的话顿时就换了。 “我不认得你,不管你是谁,燕桓哥哥找你来是让你为我医治的,你却这般对我。” 金无尘闻言,唇角止不住地抽搐,燕桓……哥哥? 他眼前忽然浮现了殿下那清冷孤傲的背影。 啊,不对,他怎么对她了?? 此时,门外一道人影走了进来,看着那蓝衣清瘦的少年身影径直走向床上那恶劣的少女,余光都没施舍给自己一下。 他忍不住看向了跟在燕昭寒身后的梓奇,只见他端着的托盘上放了一碗药,旁边还放着几块用糖纸包着的糖。 金无尘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默默无语间,发现了自家殿下居然亲自端起了梓奇托盘上那碗药,十分温柔地喂着眼前的少女。 那恶劣的少女居然还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金无尘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不对,即便是梦,他也不可能做这样的梦啊! “太苦了,我先吃一口糖再喝。”不知怎的,萧瑾岚看着眼前面色漠然,举手投足却尽显细致温柔的少年,忍不住开始没事找事。 “不可以。” 萧瑾岚:“……” 她瘪了瘪嘴,瞧见他一片冷酷无情的模样,无奈道:“那好吧。” 金无尘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该出去清醒清醒,正打算收拾东西离开,就听得萧瑾岚道:“对了,阁主,你来帮我看看吧,若无大碍,我得尽快回府去。” 其实除了胸口那里的剧痛,和时不时脑袋有些昏沉以外,萧瑾岚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疼痛,她觉得她能扛得住。 金无尘本来不想回答她这种问题,一般遇上这种不会爱惜自己的病人,他从来是随便的态度,毕竟身体是那个人自己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当然,这天底下能请得他金无尘出手救命的人,也没多少个。 甚至都没多少人知道他通晓医术。 但当燕昭寒的眼神看过来时,他还是老老实实上前,道:“一般你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今日就可以下床试试走动了,然后我给你开的药,按时喝。别跑,别跳,一切都没问题。” 萧瑾岚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喝完药后,燕昭寒便离开出去了,还把银华梓奇这些人都叫了出去,以便她能好好休息。 然而,关上房门后,燕昭寒便道:“府上可有丫鬟?” 银华有些奇怪:“没有。” “出去买两个回来,伺候她。” 随后不待银华如何回应,便迈步离开,银华在原地想了好久也没想通,直到梓奇道:“这也想不明白?” 银华斜眼看向他。 “这不明摆着,人家好歹是未出阁的小姐,一个男的照顾算什么,平白毁了名声?何况,你伺候,哪有那伺候惯了人的丫鬟来的周到。” 银华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我是什么身份,屈尊降贵来照顾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梓奇耸耸肩:“没办法,谁让殿下想得细致呢,说不定,人家以后是咱们皇子妃了呢。” 银华:“……” 脸色狠狠一扭曲,因为他发现,梓奇这话是明摆着的。 看殿下对那萧家四小姐的意思,他相信只要那小姐一开口,就算眼前有天大的事情,殿下也能立刻撇开。 第83章 梳妆 第二日,燕昭寒起的格外早,天还未亮,就起来了。 率先处理了今日所有的事,然后便赶到了萧瑾岚所居住的房前,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这才想起,现在是有些早了,她或许还没醒呢? 正踌躇着转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紧随着就是一道疑惑的女声:“您是?” 这丫鬟正是昨日银华临时买来的,一进府,只带她来了萧瑾岚这里,总归也只是伺候几日,没必要带她去见燕昭寒。 昨日晚些时候,丫鬟得到萧瑾岚的吩咐,命她今日早些起来,去买些胭脂水粉回来。 丫鬟不敢怠慢,起了个大早,进去放下拿来的东西后,本想着帮萧瑾岚梳妆打扮,不曾想却被拒绝,还让她出去。 她正心中嘀咕着,一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玄衣男子站在门口。 她不认得这人,但见他周身气度,又不敢轻视,故而出言相问。 然,那人回过身望向她,一张分明还显出少年人稚嫩的脸,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让她感觉出一股莫名的冰冷。 “她起了么?”燕昭寒不答反问。 丫鬟下意识地道:“起了。” 随后不禁懊恼,这是谁啊?难不成是府里的主子? 燕昭寒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径直举步朝房中走去,没有理会这丫鬟。 房中只点了一盏烛灯,放在梳妆的铜镜前,室内其余之地都显得格外昏暗。 萧瑾岚一身里衣坐在铜镜前,一手握着自己一把垂到胸前的墨发,一手执起木梳轻轻梳顺着。幽暗烛光照得她苍白的面容有些透明,令他下意识拧起眉。 “你怎起这么早?” 萧瑾岚偏眸,望着铜镜里自己身后那略显模糊的身影,弯了双眸,轻声道。 没有得到回应,萧瑾岚也不恼,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将手里的墨发都梳顺后,随意地绑了一下,放到脑后。 随后依照前世的记忆,慢慢凑近铜镜,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病态的脸色,无奈弯下了唇,开始仔细地画眉点唇。 前世今生,她基本没有自己梳妆过。一来,身边都有翠竹伺候,无需她亲自动手;二来,她也不在意这些。 如今却是不同了。 她中了一剑,便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不能让她短时间内恢复如常,可她必须尽快回府,否则若被那些人抓住大做文章,倒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她若是不上浓妆掩盖病态的面色,一回去,想必就会被追问发生了何事,她怎么了。 燕昭寒望着她略微侧身,颇显生疏地画眉时,不禁心下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我来帮你。” 走近了,这才看清她那毫无血色的菱唇,以及,苍白病态的精致面容。 萧瑾岚略微诧异,但还是自如地任由他取走手中眉笔。只不过,双手相触时,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她不由得心下微寒。 “殿下居然会这种玩意儿?”她略惊奇地道,话里含着些揶揄。 然而望着他近在咫尺、陡然放大的面庞,看着他眼里极为认真的神色,她眼前忽然浮现前世因翠竹难以跟上她追随穆子安东奔西走的步伐,他偶尔在时,会为她染脂点唇。 那时的萧瑾岚已嫁他为妻,为他此举感到不齿,甚至多番羞辱他自行低贱之事。 却不曾多问一句,他身为一国皇子,即便被送到南越为质,仍不是一般人敢怠慢的,如何会对这手艺如此熟练。 这未及弱冠的少年,素来给人的观感便是阴郁冰冷,满身萦绕着低沉阴鹜的气息,令人几乎是下意识疏远离开。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平和的模样,面容白皙,双眸认真专注,不必担心被打断,甚至隐隐含着些温柔。 “幼时,母妃曾教过我。”他轻声地答道,声线略显清冷,却隐含丝丝温柔。 萧瑾岚心下有些酸涩。 前世,她没有放过心思在他身上,如今重来后,大多注意力也全放在了太师府上,鲜少费心思去了解过他。 以至如今,除了确定他会对她好以外,旁的事,他的往事、他的记忆、他的心思……以及,他是否会有恨…… 她一概不知。 待他退开,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萧瑾岚得寸进尺地道:“手怎么比我还巧?要不顺便帮我梳个发髻?” 燕昭寒没有拒绝,只是微微抬眼,看见她透过镜子望向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白皙的手指插入柔顺的墨发中,木梳轻缓地梳着,萧瑾岚忍不住道:“改日得了空,燕桓哥哥不如教教我?” “好。”这次,他一口应下。 萧瑾岚不禁莞尔,她眼角染了略浓的脂粉,左眼角下一点嫣红,在白皙至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双眼弯起,更添了几分瑰丽妖艳。 “这可说好了,日后你可不能食言。”她对镜子眨了下眼,“翠竹都没给我化得如此好看呢。” 她说话总是这么好听。 燕昭寒早该习惯,但还是忍不住翘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你今日为何这般早?” 燕昭寒为她梳了她平日里最常梳的发髻,看着她满意地起身照镜子,随后毫不避讳地去拿床上那件摆好的水绿色衣衫,穿起来。 不禁出言问道。 萧瑾岚一边穿上那宽大的衣衫,一边答道:“早些回府啊,免得撞上。” 撞上谁?她那位难缠的五姑姑,还是二姑姑? 不论是谁,都还是免了吧。 燕昭寒闻言,面上那不明显的些许笑意霎时间消失。 萧瑾岚穿好衣服回过身,感觉到他周身骤然低沉下去的气压,愣了一下,随后便听得他略微生硬地道:“金无尘说了,你最短也还需休养两日才能回去。” 萧瑾岚挑了挑眉,她的师傅是古月名医,本就通医术的她,自然知晓自己如今的情况,也能自己把握分寸。 然而,看着他这模样,她有些忍俊不禁:“所以,燕桓哥哥是在留我么?” 此言一出,他忽然就转过身,道:“我好心提醒,你不听便罢了。” 周身冰冷气息更甚,但在萧瑾岚眼中看来更像是被说中而恼羞成怒。 “那好吧,我明日再回去就是了。” 她凑到他身边,轻哼一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冰冷的表情因她的话而稍有松动,偏眸之时,余光瞥见她眼中点点笑意,他忽就有了片刻的晃神。 这一幕,他好像在某几次于午夜梦回之时,看见过。 然而仅仅只是朦胧的奢望,又或者,她这情态所对之人,是穆子安,而非自己。 未曾想,今日却是能看见她露出这种笑意,拥有能感染人的力量,沁入心脾,丝丝缠绕住那片温暖。 第84章 把柄 翌日早晨,天光正好,明媚光线伴着柔和春风,轻柔拂过蓉娘鬓边额发,本是极为舒适的,然而她却因走了几步,觉着有些累,打算回去歇息。 “蓉娘,你怎这样怠懒?这才走了几步,就累了?”自府外就伺候着蓉娘的秀春,忍不住出言道,而她,也是来伺候蓉娘的丫头里,唯一一个敢跟蓉娘这样说话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旁的,谁让人家在蓉娘还未进府之前就跟着了她了呢?情分自然与她们这些丫头不同。 蓉娘不满地瞥了眼扶着自己的秀春,道:“我怀着孩子,那便不是我一人在走,而是还带着一个。” 秀春见她转了步伐往回走,十分无奈,却还是回道:“大夫说了,天气好时出来走走,对身子有好处,对孩子也好呢。” 蓉娘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一道水绿色人影。那人影颇为眼熟,身形纤细,只看起来似乎身体有些虚弱,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白得略显不正常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来。 蓉娘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竟然是萧瑾岚。 她忍不住惊异,这萧瑾岚怎么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伤一样? 是身子不适吗?可是她好端端的,怎会身子不适? “四小姐?”秀春也认出了,道,“对了,这两日都没怎么瞧见四小姐,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 蓉娘闻言,略微思索一番,随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不明地道:“四小姐可算是帮助了咱们几回,可我却没怎么报答她。” 秀春诧异地望向她,便见她挂着一抹微笑,朝萧瑾岚追了过去。 秀春赶忙跟上,见她步履轻快,忍不住腹诽:方才不还是走不动了么? “四小姐。” 萧瑾岚微顿,翠竹与竹兰面色也微变。 她们原本听流羽所说的,今日来接四小姐,怎知一见四小姐下马车,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连一贯未施粉黛清雅的脸上,都有了精致的妆容,虽然不至于太过艳丽,但比以往确实略显不同。 然而即便点唇,凑近了却还是能看出那不正常的脸色,她们心中正担心着,打算先带她回了院子再询问,怎知却被人瞧见了。 一路奔波,即便是乘坐马车,依旧免不了颠簸,下马车时便有些艰难,伤口处略有痛楚,萧瑾岚注意到两丫头面上担忧的神色,便强忍着,不让她们继续担忧,未曾想,还没坐下,就被麻烦找上门。 回头瞥见蓉娘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只眼里的探究之意却未很好地掩盖,萧瑾岚不由得闭了下眼,摆了摆手,让搀扶自己的翠竹和竹兰往后退两步,不必再扶着自己。 随后,萧瑾岚睁开眼睛,显现一片笑意:“如今也是二姑父的姨娘了,直接叫我岚儿就是了。” 蓉娘笑意盈盈,打量着萧瑾岚的面容:“岚儿一大早便出门了?是有什么新鲜日子快到了么,打扮得如此动人?” 萧瑾岚浅浅一笑:“不过带两个丫头出去买些脂粉,哪是什么新鲜日子?” “脂粉?我那可是有不少呢,岚儿若想要,直接同我说便是了。怎还专程一大早出去买,以往没见你专注打扮过,想来对这些是不太懂的。”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眸,“是岚儿考虑不周了。” 竹兰闻言当下便有些不满,这蓉娘还真是当怀了孩子便底气足了,全然不记得之前是怎么求小姐的,如今倒是高高在上,一口一个岚儿叫得顺口。 蓉娘见她油盐不进,丝毫没有多说的意思,不由得心生不满。 这萧瑾岚之前是帮过她几次,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萧瑾岚帮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对付萧慧而已。 她几番帮衬于自己,也是在拿捏着她的把柄,正如上一次她假摔陷害萧慧,那大夫想必便是萧瑾岚的人,虽然帮自己隐瞒了,但保不齐哪日萧瑾岚便用此威胁,且长此以往下去,自己落在她手中的把柄只会越来越多,对自己丝毫不利。 故而此时看见萧瑾岚的不对劲,猜测她是否是受了伤,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也有个把柄在自己手上了?如此一来,日后她们二人才能继续相安无事地互帮互助下去。 怎知她却是这样一副态度。 她心下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笑容,又道:“岚儿这话倒也不必,这些时日是我未多与你走动,都是你二姑父太过大惊小怪,觉着我怀了身子,便只要安心养胎就是……他哪里晓得你我的情分?” 萧瑾岚面色不变,听着她继续道:“你与我初次相见,你便帮了我大忙,我知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府中却没有真正贴心的长辈,我与你年岁相差也不大,若是在外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我替你拿拿主意,帮衬帮衬。” 这话不能说得再明显了,连秀春都认为蓉娘太过心急,即便心中怀疑,也不能这样说啊,这四小姐看起来可一点也没有要与你亲近的意思呢。 竹兰与翠竹闻言忍不住对视一眼。 萧瑾岚静静听她说完,这才淡淡一笑:“说的正是,难为蓉娘还记得是我帮你进了太师府。” 此言一出,蓉娘脸色忽变,秀春也有些不敢置信,这四小姐是疯了么?怎么直接将这种话搬到明面上讲出来? 她就不怕被人听了去么?! 萧瑾岚像是看不见她们的脸色一样,道:“蓉娘肚子里怀得可是二房第一个孩子,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她说着,直视蓉娘的双眼,“你每日仔细费心保护着,已经很辛苦了,岚儿怎么好再麻烦,否则若是再如上次那般动了胎气,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蓉娘脸色煞白。 第85章 畸胎 萧瑾岚微微一笑,“既然没有多余的事,那岚儿就先走了。” 翠竹与竹兰瞥了眼蓉娘阴鹜的脸色,赶忙跟上萧瑾岚。 而蓉娘顿在原地,死死盯着萧瑾岚的背影,良久,才咬牙切齿地道:“她方才是在威胁我么?!” 什么叫如上次那般动了胎气?萧瑾岚分明知晓她那是假摔,却还是要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警告她若是再多管闲事,就要对她下手了么? 区区一个庶女,亲娘死了,嫡母也不宠爱,大房二房的夫人都对其厌弃仇恨,如此之人,竟还敢对她猖狂?! 若她还是单昌不敢带回来的外室那便罢了,可如今她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姨娘了,这萧瑾岚也敢轻视她?! 蓉娘气得不行,只觉得自己如今身份高贵,又怀了二房里唯一的种,连太师府的嫡女萧慧都拿她无可奈何,这萧瑾岚有何底气这般对自己? 不知是不是气上心头,怒火攻心了,才回到院子,竟衣裙下摆染了一大片猩红。 怒气瞬间被恐惧冲溃,她捂着肚子瘫坐在地,惊恐而痛苦地喊道:“我的孩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 秀春更是惊骇不已,不知怎么会这样! 她急急忙忙地跑去找来大夫,看着大夫为蓉娘诊治,心中仍旧忐忑不已,若是蓉娘肚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啊! 其余派来的丫头同样战战兢兢。 蓉娘没有昏过去,紧张地盯着大夫的表情,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看着他逐渐凝重的神色,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待他诊断完毕,收回手,她便立刻追问:“大夫,我的孩子还在吧!” 大夫欲言又止,回头望了眼屋内站着的其他几个丫头。 秀春立刻明白过来,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丫头们出去,秀春将房门关上后,大夫才忧虑地叹了口气,道:“孩子暂时还在,只是……胎像不稳,极难平安生下啊。” 蓉娘脸色大变,大声辩驳:“不可能!” 大夫摇了摇头,知她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话还是要说清楚,否则岂不成了他的罪责了? 正要开口,秀春便急切道:“那大夫,您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帮我们姨娘,您也知道这可是二房唯一的孩子,若是您能保住孩子平安出世,太师府定然不会少了您的好处。” 蓉娘立刻附和,许诺了好些不着边际的好处。 “这……”大夫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为难道:“我只能尽力,只是,有一件事我需得说清楚。” “何事?”蓉娘迫不及待地追问。 “实不相瞒,若我诊断得不错,您这腹中的胎儿,即便生下来,也只是个畸胎。” 这话一出,蓉娘当场眼前一黑,耳边嗡嗡地有什么在响。 “这怎么可能!” 她听见秀春惊愕的声音。 秀春这小丫头自从伺候她起,向来是谨慎又机灵的,鲜少见她如此神态,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愤怒。 而她仍旧停下无法接受的状态中,直到大夫走后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视线落到蹲在自己膝边的秀春身上,艰难道:“怎么办……秀春……” 秀春眼含泪光,“蓉娘,这孩子不能生下来,若是生下畸胎,太师府定会将你扫地出门的。” 她被单昌派去照顾蓉娘之前,就是在太师府当差,自然了解若是生下畸胎会有怎样的下场。 高门府邸最好面子,若是出了这等事,赶出门都是最轻的惩罚,按蓉娘这样的身份处境,以及萧二姑对她的厌恶,蓉娘难逃一死。 蓉娘紧攥着被子一角,骨节泛白,眼里的无措与仇恨交织。 “要不,咱们去找四小姐……” 她忽然想起方才萧瑾岚对蓉娘说的那一番话,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蓉娘红着眼冷笑:“找她?她不过是利用我罢了,方才她是如何对我不客气的,你没听见么?” 说着,她顿了顿,又有些发泄般地道:“我如今倒是有些怀疑,我好好的,怎会怀了畸胎,莫不是她在背后捣鬼?” 当然,这话说出来,秀春也没当真。 毕竟这天底下,她还没听过什么有将还在腹中的正常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变成畸形胎儿的法子呢。 更何况,蓉娘的饮食和所穿衣物,皆由她一一查验过后,才允她触碰。 不可能出意外。 蓉娘那话也确实只是发泄,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明显,她彻底地恨上了萧瑾岚。 “蓉娘,这孩子是不能要了,咱们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众人以为这孩子是无意流掉的。”秀春冷静地道。 蓉娘闻言,默了片刻,随后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是不要了,但……” 她眸色逐渐幽深,变得有些诡谲莫测,“既然他来我肚子里走这一遭,总不能白白就这么没了。” 秀春望向她面上神色,不知她又想做什么。 却听她道:“你说,萧慧那个女人会帮我么?” “夫人?”秀春眼前登时浮现萧二姑每次看见蓉娘都恨不能手刃她的模样。 蓉娘扬了扬下巴,道:“今日萧瑾岚倒是提醒到我了,不论怎么说,我与萧慧同为二房的人,说到底,除了对单郎,对上其他人,我同她都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挑了挑眉,“何况,她不还等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认她做娘么?若是我这孩子被萧瑾岚害没了,她会不会替我出头呢?” 秀春恍然大悟,道:“夫人之前曾有一孕,落胎后一直将此事怪在四小姐头上,且二人积怨颇深……若是你……” 蓉娘颇有些得意地道:“不错,萧慧忍我不过是为了我腹中胎儿,为了二房有个倚仗,若是胎儿没了,指不定还会想起她自己没了的孩子,她得恨死萧瑾岚。” 说着,极为愉悦地笑了起来,方才得知身怀畸胎的悲痛情绪完全消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般。 秀春瞧见她这模样,原本还为她想出的法子而感到妙极,转眼瞧见她脸上这笑容,不知为何,心下一凉。 蓉娘还真是…… 她忽然有些怀疑,蓉娘方才追问大夫胎儿的安危时那急迫的模样,是真的担心她和二姑爷的孩子,还是担心没了孩子,她自己的地位不稳? 第86章 备礼 “小姐,你这两日一直没回来,一回来又身子这样虚弱,是出了什么事么?” 一回到院子里,竹兰就忍不住追问起来。 前两日萧瑾岚单独出去,不让她们跟随,她们便老实待在府里,哪知她这一去,却是连续几日都没回来。 好在没什么人来找小姐,她和翠竹两人还能瞒着,没让人怀疑小姐不在府中。 虽然流羽同她们说了小姐在北昭二皇子那里,让她们不必担心,可追问起原因,流修一直是个楞木头,半天逼不出一句话,流羽却又滑的很,东拉西扯,兜兜转转,就是不肯告诉她们缘由。 如此想着,她又忍不住瞪了眼旁边站着的那两人。 流羽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萧瑾岚在床上坐下,接过翠竹端来的水喝了一口,淡淡道:“不必担忧,没什么事儿,府中没人发现我这两日不在吧?” “没有。”竹兰委屈地答道。 翠竹瞧出萧瑾岚的脸色略显病态,眼里也稍显疲态,不由得道:“小姐如今身子可还有大碍?不若先休息一下?” 她知道萧瑾岚不愿多说,看出萧瑾岚身子不适,也没如竹兰一般追问。 萧瑾岚淡淡一笑,没有多言,靠坐上床,虚弱之色立刻显现出来。 不过屋内都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翠竹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小姐,过几日便是……” 她话未说完,却被流羽打断,像是刻意要活跃气氛一般,道:“小姐可记得过几日是什么日子?太师府里可要有热闹事儿了呢。” 萧瑾岚微微一愣,随后有些不确定地道:“若没记错的话,是不是我那二姑姑的生辰快到了?” 流羽立刻笑眯眯地道:“小姐记性可真好!” 翠竹忍俊不禁,这马屁拍的可真生硬…… 竹兰忍不住撇了撇嘴,看了眼那凑上来的娃娃脸,语气不善地道:“前两日问你小姐的事,你让我们猜便罢了,如今还敢让小姐猜?夸得也没水准。” 流羽睨了她一眼,故意道:“小姐可不是你。” 然而他一张娃娃脸作出这样的神态,也不令人讨厌,只让竹兰恼火。 这两人一个油嘴滑舌喜欢找乐子,一个天真中带着点傻气,一点就着,萧瑾岚不在的这两日里,他们可没少斗嘴。 每次都以竹兰气得动手,流羽躲到翠竹身后讨饶为止。 故而见他们又要吵起来,翠竹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萧瑾岚却是第一回见。 以往他们两个也偶尔拌过嘴,不过却都有分寸,也没在萧瑾岚面前斗过。 只不过这两日没有萧瑾岚在,他们斗得肆无忌惮,以至她回来,竟是一时难以收敛。 翠竹十分淡定地无视,对萧瑾岚道:“小姐,那我们可需要备礼?” 萧二姑与萧瑾岚素来不合,几次三番闹得难看,这礼备不备,于两人的关系都没什么改善,不过是碍于外头人的说法罢了。 萧瑾岚闻言,便想起前世,她为这二姑姑备下礼物送去,转眼就被她命人扔了出来。 前世萧二姑虽然不喜她,但也不如今世这般闹过这么多次,积怨比前世更深…… 想到这,她微微弯唇,道:“二姑姑的生辰,我这外甥女若不备礼,怎么说得过去呢?” 翠竹看着她苍白面容上的莫测笑意,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但她已经开始默默为萧二姑感到不幸了。 至午饭时,萧二姑坐在摆满了丰盛饭菜的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上那被她满心欢喜摆上去的佳肴,阴狠的目光落在面前报信的丫鬟身上。 “你再说一遍,他不来了?!”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报信的丫鬟牙齿一颤,畏惧地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下,唯恐她把怒气发作到自己身上。 毕竟,单昌去看蓉娘冷落萧二姑,导致萧二姑大发雷霆,却又拿那二人没有办法,只能迁怒于报信的下人身上,诸如此类之事,自从蓉娘进门后,几乎隔三差五都要上演一次。 倒霉的是,今日轮到她来禀报。 “是……是,听说他本是要来的,只是蓉姨娘身边的丫鬟说蓉姨娘身子不适,于是……于是……” 于是他便临时转了道去看心尖上的美妾。 典嬷嬷垂下眸,心里下意识地补充道。 第87章 璧人 萧二姑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她绞碎,愤怒的目光却落在那报信的丫鬟身上,仿佛将她当成了那惹自己如此不痛快的二人。 “他可说了还回来么?” 这一句话,已经算是显出萧二姑的卑微之态了。 若是换了以前,他转道离开,她必然要大发雷霆的。而如今,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他却失信去看小房里的狐狸精,她即便生气,却还是期盼着他能临时去看蓉娘之后,便再回来自己这里。 丫鬟只觉得她这问的,仿佛催命符般,单昌确实是不回来了,但自己要怎么回答?看她这眼神,自己怎么敢开口说不来了。 萧二姑看着丫鬟的神情,便知晓了答案。 不过她的心已然在单昌这些日子的态度下变得冰冷,他这次不来,她纵使是心中升出些许的期待落空,却也不再至于如以往那般怒不可揭,当场冲过去大闹了。 自小被捧着长大,即便嫁了夫婿,这么多年丈夫也对自己可以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她向来是骄傲的,然而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所有的骄傲都在慢慢变得支离破碎。 单昌也逐渐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她却无可奈何——对那不要脸的妾室无可奈何,对自己冷漠疏离的夫君也无可奈何。 诸多无奈之下,便只能尤为嫌弃地出言讽刺,“这小娼妇,惯会使这些狐媚手段!又是身子不适,她能不能换个花招?” 丫鬟闻言,忽然想起另一个消息,道:“夫人,说起来,今日午饭前,有下人说瞧见四小姐同蓉姨娘似有争执,蓉姨娘回到院子里后,便立刻去请了大夫。” 所以说这身体不适,应当是真的…… 哪知萧二姑闻言,当即面色一变,拍桌而起,“什么?萧瑾岚对她做了什么?” 丫鬟:“?”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萧二姑自语道:“这个萧瑾岚真是心思恶毒,还真敢对我二房唯一的孩子下手!” 跟随她许多年的典嬷嬷一时也没能跟上她的思绪,及至她说出这话,才勉强跟上她脑中的步调。 “走,典嬷嬷,我们去瞧瞧!这个狐媚子也真是的,光会勾引男人,连个胎儿都不知道好好护着!” 萧二姑恼恨地说着,直接起身,急匆匆地迈步出去,典嬷嬷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跟上:“是!” 很快来到蓉娘的院子,一步入,就看见了一身蓝衣的单昌。 单昌身形瘦削,虽不算特别高挑,却也不矮,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周身书卷之气席卷,而立于他身前的柔弱女子更是窈窕美人。 两人执手相望的模样,倒真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的才子佳人,一对璧人。 发现萧二姑进来,单昌微微偏眸望向她,眼里略有诧异,随后便面色不虞地移开目光,似乎不想多看她一眼。 萧二姑脸色一变,她虽对他心冷,但却仍要面子。 这个入赘到自己家的上门女婿,宠爱小妾,失信她这个嫡妻也就罢了,却还是敢当着下人的面下她的脸! “哟,夫君还真是紧张妹妹呀,宁可失信于嫡妻,也要赶来看望。” 典嬷嬷闻言,当即皱起眉,拉了拉萧二姑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只会惹他不快。 果然,单昌闻言,原本略微升起的愧疚之意当即消失,冷声道:“蓉娘怀有身孕,身子骨弱了些,我作为她的夫君,自然要多来看顾着。” 这话犹如一把利刃直接捅进萧二姑的心里,作为蓉娘的夫君?难道她萧慧就不是他的妻子么?分明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 蓉娘被单昌半搂,看见萧二姑眼里的愤怒,出来打圆场:“姐姐来了,外面有些风凉,随我进去吧。” 她是刻意想让萧二姑不痛快,牢牢抓着单昌,但却不希望单昌不知死活地同她作对,因为她知道太师府不会轻易让萧慧同单昌和离,毕竟女子若是和离后,即便是公主,也再难找到比第一次身份地位更好的夫家。 但若真是逼到极致了,依照老太师那性子,说不定还真会把单昌赶出去。 想着,她忍不住瞥了眼单昌,这榆木脑袋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萧慧离不开他,难道那老太师是省油的灯么? 蓉娘不知的是,单昌想得到这一点,然而他实在不欲与萧二姑再演夫妻情深,若非有老太师在,他一个正眼也不会给萧二姑。 他甚至多次于梦中看到过这样一个场景——他离开了太师府,一举高中,穿着官服,自行开府,步步高升,家有美妻蓉娘,善解人意,若是可以,再纳两个美妾,共度余生。 晚年,子孙满堂。 正想着,脚步也随着蓉娘进了屋,然而却听得她道:“单郎,不若你先出去吧。” 单昌一愣。 而迈步进来的萧二姑对蓉娘此举也感到些许诧异。 “我出去?” 蓉娘笑意盈盈地道:“对啊,单郎,我与姐姐有些话闺房话要说。” 单昌狐疑地瞥了眼一旁冷着脸的萧二姑,道:“你同她有什么闺房话好说?” 他不肯走,面上的表情很明显,担心萧二姑对蓉娘不利。 萧二姑见此,心下更是冰冷。 蓉娘走上前,柔柔笑道:“我们这可是女人家的事儿要谈,你自然不知。” 单昌听着她娇柔如能媚骨般的声音,心下有些动摇,他向来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蓉娘继续道:“我同姐姐说的这些私房话,本就不便同旁人道,你一个大男人杵在旁边,我们还怎么说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半娇嗔般地瞪了他一眼,让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单昌败下阵来。 “那我去外头坐会儿,有何不适高声喊我就是。” 蓉娘立刻笑道:“单郎放心。” 萧二姑冷眼看着单昌犹犹豫豫地出去,关上房门前却略含警告地望了自己一眼,登时心里有些气。 但房门被关上,她也只得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敛去温柔神色的蓉娘,满目讥诮之色:“你有话同我说?” 蓉娘柔柔一笑:“姐姐专程来我这,难道是来找单郎的么?” 萧二姑只觉得她这副嘴脸可恨无比,恨得牙痒痒,却还是需得忍耐。 “我找他做什么?”她冷哼着嘴硬道。 随后冷冷扫了蓉娘一眼:“只不过听闻你身子不适,是动了胎气?” 蓉娘闻言,柔声笑道:“多谢姐姐关心,已无大碍了。” 言罢,又补充了一句,道:“若单郎知晓姐姐如此关心我和孩子,心里定然也是宽慰的。” 她说这话是刻意想激怒萧二姑,让她追责孩子为何会出事,从而借用她的怒火对萧瑾岚动手。 然而,萧二姑却只是瞪了她一眼,嘲谑道:“你最好护紧了你这肚子,只有孩子安好,才有你的以后。” 蓉娘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柔声道:“姐姐说的是。” 见她如此乖觉,萧二姑冷哼一声:“你若安分守己,我也不会为难你,太师府也会给你留一席之地,否则,我让你滚,便是单昌也阻止不了。” 蓉娘低眉顺眼地迎合着,萧二姑觉得有些稀奇,这妾室莫不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知道要老老实实做个妾,不再逾矩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办了。 萧二姑顺心地舒了一口气,又故作威严地说了两句后,便不做停留地离去,期间撞见外面等候单昌,她的心还是遏制不住地微微发疼,但很快便被其他情绪盖过,脚步轻快地离开。 而她心里逐渐开始认清自己身份地位的蓉娘面色一沉,语气冰冷地道:“秀春,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萧二姑居然变了,还变得如此没用! 若是按照她这般逐渐软弱的性子发展下去,那她肚子里这个畸胎还怎么发挥作用?! 不行,萧慧必须要拿捏在她手里。 是夜,暮色降临。 今晚的夜色格外寂静,清冷的月光洒在屋檐上,透过路边高树细叶,余下点点光影落在地上,被凉风吹得张牙舞爪。 张鸣吃了晚饭,正准备收拾一下就躺下休息,去锁才修换好的临街大门时,忽被一只大手横插进来,抵在两块门板之间。 他的动作顿住,眸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他没开门也没继续强硬关紧,只道:“已经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声音语气是往日里普普通通的张鸣,眼神和面色皆已变为不同寻常的冷冽与警惕。 “我不看病,来寻人。” 门外清亮的嗓音响起,听起来并无恶意。 张鸣一下子便听出来,是前两日出手相救、一剑清寒的神秘高手。 银华的声音带着股独特的味道,不似少年般清澈,但也是清亮得令人一听到这嗓音,便联想到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年轻公子哥。 然而,张鸣心中知道,门那边绝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年轻公子。 “寻人?那想必更是找错了,寻人该去客栈的。” “是吗?我找北昭前华丞相独子,华亦宸。”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如果忽略内容的话。 张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冰冷之意逐渐笼罩,森寒幽深在一瞬间布满双眼。 杀意大盛。 银华未得到应答,勾了勾唇,开口继续道:“不知张大夫认识么?” 话音才落,门突然被打开,张鸣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看着银华,以及……他身后面色淡淡的玄衣少年。 第88章 身份 思绪恍惚飘回到数年之前,那个比如今要冷上许多的午后。 并不刺眼的冬日悬挂青空,给北昭下了一整夜雪的皇城带来些温暖。 一道破空而来的尖锐竹子刺穿纨绔手里的风筝,纨绔又惊又惧地抬头。 只见一身披华贵狐裘大氅的少年骑着高马望过来,微扬下颚,意气风发。 “华亦宸!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高马之上的少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破坏规则,还不准我制止么?” 理所当然地说完这话,便扬鞭策马离开。 纨绔子不甘心想追上,然而却被身旁好友制止。 “可别,你追上也打不过人家!” “难道就任他如此嚣张?”纨绔子气不过。 “谁让人家是丞相的独子呢!华丞相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兄长,你父亲若知道你又同他起冲突,那你可就惨了!” 几人或不满或仇恨或艳羡地望着少年策马离去的背影。 马蹄踏碎冻住泥土的冰霜,冬日里刮过皑皑积雪的寒风吹得他背后披风翻飞,张扬肆意,傲然明亮。 而给予他这样骄傲自信资本的,便是他的父亲——华云霁。 华云霁年不过四十,却已位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有母家亲妹高居当今国母,诞有一子,出生便为当朝太子。 而太子又极为聪敏,才华横溢,冠绝天下。 华亦宸作为华云霁的独子,彼时正当年少,正是轻狂之际,便已有享誉天下之名,又有太子这样的表弟,一同学习六艺五经,任谁都不会不自傲为天之骄子。 明烈而张扬的天之骄子肆意策马穿过北昭皇城东门长街,穿过道道年少光阴,穿过如走马灯般划过眼前美好而清晰的回忆。 直至一道圣旨带领着一大批禁军停在丞相府门口,那策马的少年才停了下来。 而也是在这瞬间,一切骄傲与美丽顷刻如同流星坠落般消失,如漂亮而易碎的瓷器,支离四散。 宣旨之人最后“满门抄斩”四个字,念得铿锵有力,仿佛有魔力般,全府数百人的性命,就此困死于这四个字中,再不复挣脱。 在禁军守卫的冰冷目光下,数百人垂头拷着枷锁入狱,很快,刑场之上,鲜血飞溅,道道求饶声与紧随其后的惨叫声充斥在少年的耳边。 他的目光跨越众多围观百姓,紧盯着高台之上那两鬓斑白的华云霁。纵然时隔多年,还是能从遥远里的时光里,感知到那时自己的伤痛——那无力的、绝望的、深远的哀伤与沉痛。 杂乱喧闹中有格外刺耳的女孩尖叫声划过,女孩写满了恐惧与害怕的大眼睁着,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落,将他眼前一片朦胧混乱的记忆冲散。 他恍惚着回神,还好,还好,那女孩,他的宛儿,还在…… 思绪收回,情绪落定。 抬眸望着那眸光深幽望向自己的少年,张鸣一字一顿道:“不、认、识。” 燕昭寒闻言容色不变,银华却叹了口气,忽转了话锋,道:“张大夫可还记得我们?在下银华,那日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吧?” 张鸣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侧过身:“救命大恩,自不敢忘,请进。” 看着二人从容自如地在桌边坐下,张鸣心里的警惕却未有丝毫松懈,且不说他并不知这玄衣少年是否会武,单单是那银华,他便不是对手。 何况,若猜的不错,银华似乎听命于这玄衣少年。 他们不知从何处探寻出这件事,难道仅仅因为那日的刺客么? 可…… “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只为打听那人的话,还恕张某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了。” 张鸣似乎十分愧疚,叹了口气,起身专门为他们二人倒茶。 燕昭寒见他递到自己跟前的茶杯,看着他十分自然地稍微弯腰,俨然一副卑躬屈膝的小人物模样。 “我以为,屈膝是为了往后更好的反击。” 燕昭寒没有接过茶,反而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张鸣全身一僵,又听他道:“却不想,阁下是想永远屈身躲藏下去。” “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张鸣笑了笑,缓声道,声音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银华见此,便道:“不知张大夫可知北昭前丞相?” 张鸣笑着道:“我一介小人物,连本国的前丞相都不了解,怎会知道他国丞相?” “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银华弯了弯唇,眼里闪过恶劣的光,“那不若,我同你说说他是如何变成前丞相的?” 张鸣:“……” “华氏一族左靠皇后太子,右靠位高权重的丞相府,在皇城里,天子脚下,那可谓是只手遮天,十分嚣张,甚至意图谋反,故而惹怒了我们的皇帝陛下……”银华没有放过张鸣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遂,将之满门抄斩,老弱妇孺皆无幸免。” 张鸣被衣袖遮住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只有此才能克制住内心汹涌而上的愤怒与仇恨。 只手遮天?十分嚣张?! 父亲素来对他谆谆教导,要效忠皇室,拥护燕氏江山。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华氏满门含冤被灭,多年之后,竟还是遗恨骂名! 恰时,燕昭寒淡淡道:“阁下认为如何?” “……” 张鸣垂着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他微弯着身子,没有立刻回答,默了许久,方才讪笑两声,道:“这等皇家大事,我一个小老百姓有何好认为的……” 银华不满他仍旧装傻充愣,刚要开口继续相逼,张鸣此时却主动道:“不知您是哪位大人物,为何偏误认了我呢?” 他直觉此人不简单,却不知深浅,又见他十分肯定自己身份的模样,以及那银华的步步紧逼,令他难以抵挡。 银华步步相逼,不算高明,却专挑他痛处,效果显著。 “误认?”燕昭寒精致的菱唇微微翘起一抹微妙的弧度,语气不明,“华亦宸,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眸光盯上,犹如无机质的生物在肌肤上游移,竟有毛骨悚然之感,张鸣只觉心下微寒,低下眸,没有应答。 银华只当他是默认了,当即道:“灭门之仇,相信不论是谁忘了,您都不会忘。我们此来,便是希望能两相相助,以……” “我是张鸣,一介草民,普通大夫而已,二位真的找错了。” 他语气冷淡地打断,似乎因一直被错认而感到不满,却含有一丝隐忍。 燕昭寒见此,起身道:“无妨,你可以考虑几日。” 他面色如常地微颔首,轻轻拂袖后转身离去,银华连忙跟上,瞥了眼张鸣,道:“叨扰了。” 余下张大夫一人,立于燃着幽幽烛火的暗室中,良久无言。 第89章 犯冲 “哎呀……” 太师府被笼罩在一层寂寥的夜色里,一片安然寂静中,忽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 “毛手毛脚的!吵醒了夫人有你好受的!” 典嬷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才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低着头不看路的丫头,不由得恼怒呵斥。 那小丫头连忙道歉讨饶,典嬷嬷瞥了眼她手里托盘上的两盏没有点燃的蜡烛,道:“谁让你拿来的?” 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夫人晚饭前吩咐的,我去拿却见没了,恰巧碰见管家让我去库房找找,我便去了,又没钥匙,一来二去,才到这么晚送来。” 典嬷嬷不疑有他,只道:“办事如此不利索,快些送进去,别吵醒了夫人。” 看着那她点点头,便小心推门而入的背影,典嬷嬷摇了摇头,心道:“好在夫人睡得早,不然这小丫头没能及时办好差事,得好一顿训。” 她认得这小丫头,前一段时间三小姐嫁人后,府里便又买了些丫鬟进来,这丫头便是那时分配进来的。 虽然处处生疏,但是个勤恳的,也懂事伶俐,她瞧着欢喜,便多次照顾。 如此想着,便在外头等着她出来。 不多时,那丫头蹑手蹑脚地出来,瞧见典嬷嬷,有些惊讶,得知典嬷嬷是特意留下,万一她笨手笨脚吵醒了夫人,她便进去替她求情解围,小丫头当即感动得连连道谢,就差喊一声娘以表感激之情了。 典嬷嬷十分受用,拿了半个主子款叮嘱一番后,便转身离开。 而那小丫头在她走后,没有立刻回屋休息,反而绕到一处假山后。 “秀春姐姐。” 秀春闻言回过头,眸光扫了眼小丫头的身后,确定没人跟着,这才道:“办妥了么?” “嗯,已经换了你交给我的香。” “很好。”秀春笑着将一锭银子塞到她手里,看着她又惊又喜的表情,道,“这是报酬,回去之后,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懂事伶俐的小丫头没想到秀春会给这么多,眼里的喜色难以掩盖:“秀春姐姐放心。” 秀春微微一笑,正欲离去,却听那小丫头忽然道:“秀春姐姐,日后若再有什么事儿,找我就是了。” 秀春脚步微顿,笑了笑,没有应答,只离开回了蓉娘院子。 日子就如此相安无事的过去,很快便到了萧二姑生辰之日。 太师府小摆宴席,几位与萧二姑交好的世家夫人前来送礼,不约而同地避过蓉娘。 蓉娘融不进去,受了冷落,虽有不满,但也知晓,自己即便怀了孩子,那也是妾室,这些正室夫人怎么看的上她? 她垂下长长的羽睫,掩去眸底幽暗神色。 单昌看蓉娘不受待见,垂下眼眸抬手轻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坐在一旁低下眉,似乎心情郁郁。 想到在那些大人公子中同样被排斥嘲笑的自己,不禁心疼起来,上前宽慰,蓉娘对他温柔一笑,让他愈发坚定了不负她的念头。 萧二姑余光扫到他们二人,不知为何,分明早该习惯那情景,此时胸中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之意。 然而,想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还是生生压下了满腔的怒火。 这一场宴席,面上平静无波,却不知,底下早已暗潮汹涌。 夕阳渐落,夜幕逐渐笼罩下来,太师府内灯火通明,大部分人却已经有些乏了,老夫人正侧耳听着身旁嬷嬷禀报今日发生的寻常事,没有什么异常。 正宽心着,忽然听见下面响起一道道惊呼,她抬首望去,竟看见二房里那个妾室捂住肚子蜷缩起来,被反应过来的单昌搂在怀中,下身衣裙还染了血迹。 “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大夫!” 老夫人陡然站了起来,惊怒的声音令下人们纷纷反应过来,该去请大夫的请大夫,该扶蓉娘去后边里屋躺着的跑去扶蓉娘。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退离混乱之地,看着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又望了眼萧二姑,见她满脸惊愕,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 是,真得一无所知么? 大夫很快便被找来了,正是之前为蓉娘诊出畸胎脉象的那位大夫。 他为蓉娘调理身子已有一段时间,早在秀春的收买下成了蓉娘这边的人。 众人不知,见大夫来了,便立刻让他去诊治,嘱咐的重心全是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大夫二话不说,应下后便开始诊治。 然而,只见大夫先是把脉,随后又施以针灸,迟迟不说结果,众人不由得担心起来。尤其是单昌,若非老夫人在此,令他有所顾忌,否则指不定会关心则乱地做出什么失态之事来。 这时,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今日分明是二妹妹的生辰,这蓉娘怎么好好的……” 说话之人正是沉寂许久的林氏。 林氏见众人目光先后看向自己,便又一脸担忧地道:“只盼佛祖保佑,蓉娘腹中的胎儿可莫要什么闪失。” 萧二姑面色一僵,又听她叹了口气,道:“这是不是日子犯冲?怎么都在这个月份,胎儿便出事呢?” 在这个月份出事的胎儿? 萧瑾岚闻言,眼含讥诮地瞥了眼萧二姑,在这个月份出事的胎儿,除了今日的蓉娘,不就只有多年之前的萧二姑了么? 当年,她腹中的胎儿,正是在这个月份没了的。 萧二姑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却被老夫人抢先一步。 只见老夫人不满地瞥了林氏一眼,道:“突然提这种晦气之事做什么?” 不算特别严厉的语气,却让林氏立刻闭了嘴。 只因老夫人这语气中的不满,任谁都听的出来。 “大嫂不必担忧了,蓉娘腹中的胎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张氏道。 望向林氏的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同为媳妇,林氏被训斥,她自然高兴。 萧二姑死咬了下唇,林氏的一番话犹如一根毒刺,刺进她的心里。 她垂下眼,竭力掩饰仇恨的眼神,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将那目光射向一旁的萧瑾岚。 第90章 收买 萧瑾岚不经意间对上萧二姑仇恨的目光,已然见怪不怪。 反而察觉到她如此强烈的情绪,微微扬起唇,对她笑了笑。 不论萧瑾岚是什么意思,这笑落到萧二姑眼里,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耳中忽然“噌”得一声,怒气如焰火般冲上脑中,疯狂燃烧,即将炸开。 而此时,那大夫终于抬起头望向了这一屋子的贵人,拧着眉开口道:“蓉姨娘此前脉象平稳,本不该出现今日之症……” 众人微愣,原本已在嘴边的话忽然就问不出口了,大夫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要害蓉娘肚子里的孩子? “大夫,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他们母子?”单昌率先出言道。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大夫,孩子可平安?” 大夫眉头紧锁,忧虑万分地答道:“回老夫人,今日这症状太突然了,实在邪门,恕我才疏学浅,难以诊断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色一变,这话什么意思?难以诊断?邪门?!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多年之前盛行一时的巫蛊之术,后被当今圣上以极其残忍血腥的手段镇压,同时所有涉及巫蛊之术的人,尽数处以极刑,无一幸免。 自此,这巫蛊之术便在南越彻底销声匿迹。 大夫此言,直接将众人的猜测引到这等邪门之术上。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偏眸望向这大夫,澄澈双眼里的情绪恍如平静无波的水面,大夫无意中撞见,却略感不安。 萧二姑对这巫蛊之术惧怕得很,一想到便冷汗直冒,如今听得大夫这话,又注意到萧瑾岚望着那大夫的眼神,当即认为此事与萧瑾岚脱不了干系。 她脑中诡异强烈的情绪骤然炸开。 “萧瑾岚!”萧二姑眼神凶狠地瞪向萧瑾岚,几个大步上前,“一定是你!” 无法跟上她脑回路的众人都是一愣,看着这好好的人,忽然如同市井村妇一般开始撒泼。 翠竹和竹兰见她不管不顾地朝她们这边冲来,气势汹汹地仿佛要打萧瑾岚一般,下意识要带着萧瑾岚往后两步退避,却不想萧瑾岚淡定地立在原地,丝毫不惧。 “二姑姑说什么?” 萧二姑纵然愤怒,却还是有些许理智,自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萧瑾岚。 但望着她这淡漠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愈发生气,恨得咬牙切齿:“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萧瑾岚,你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如今连我二房唯一的孩子也不放过么!你的心怎么如此恶毒!” 原本凶猛的指控,因着她的声音微颤,转而有了些委屈控诉的意味。 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女儿忽然情绪变得如此激动,甚为奇怪,正想提点她注意下,却发现她双眼猩红,似乎胸腔里有强烈怨气,忍了许久,及至此时才爆发。 “二姑姑,话可不能乱说……”一道弱弱的女声还未说完,就被捂住嘴。 李氏胆战心惊地捂住自己女儿的嘴,对向自己这里投来目光的人歉意一笑。 萧瑾菲抿了抿嘴,乖觉地不再出言。 萧瑾岚淡淡道:“二姑姑,开口之前,还是需思酌一番才好,今日还是您的生辰呢。” 萧二姑并没有因她这话而冷静下来,反而道:“我便是知道今日是我生辰,才绝不容许此等污糟之事草草揭过!前几日你与蓉姨娘曾在前院有过争执,定是因为那事,才心怀怨恨,暗使妖邪之物来害我二房!” 萧瑾岚微微凝眉,萧二姑捕捉到她这神情,当即认为萧瑾岚是心虚,立刻道:“你敢不敢让我带人去你的院子里查!” “查什么?”萧瑾岚明知故问,目光却望向了老夫人。 此事颇为荒唐,仅凭方才萧二姑的话,全是恶意揣测之言,就来搜她的院子,即便是个庶女,也是十分不妥的。 然而期间老夫人分明在场,却并未阻止萧二姑。 萧瑾岚想知道,她还要纵容萧二姑继续放肆么? 而这一次,老夫人一心扑在突然变得激动的女儿身上,无法理解她为何突然就被气得失了理智,举止疯魔了一般。 老夫人心里不解,同时又不满,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担心萧二姑会生出什么事。 于是在萧二姑理所当然地回答“查你是否藏有妖邪之物害人”之时,她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任由她领着人去萧瑾岚的院子里。 随后才吩咐林嬷嬷把被萧二姑方才举动吓到的大夫送出去,自己则领着小辈一同跟上萧二姑,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控制消息,防止泄露。 大夫走出这间屋子,才稍稍缓过神来,忽听身旁那穿着不菲的老嬷嬷道:“大夫是京都人氏?” 大夫微愣:“正是。” “哦,家中可有亲眷?” 大夫:“……” “大夫为蓉姨娘调理身体,来日若蓉姨娘诞下一位小公子,太师府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林嬷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在京都混了那么多年,三教九流都接触过,自然明白这老嬷嬷是什么意思,只怕这表面说蓉姨娘子嗣是一方面,更深的一方面,还是方才见到的那举止毫无大雅之态的妇人,那对着小辈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骇人一幕若是传出去,于那位太师府嫡女意味着什么。 他既然能轻而易举的被秀春收买,自然也能被眼前的嬷嬷收买,只要她出些好处就是了。 于是,他看了眼这老嬷嬷,道:“这,无需您说,我也自会尽心的。” 林嬷嬷读懂他这眼神,心里有些不屑,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两锭银子,交到那大夫手上。 “那,今日之事……” 摸到真实的银子,他立刻道:“今日我只是来为身子不适的蓉姨娘调理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嬷嬷移开目光,防止他看见自己眼里的轻蔑。 第91章 邪物 另一边,萧二姑带着人来到萧瑾岚的院里,底气十足地让人开始搜。 萧瑾岚随着老夫人一行人过来,看见萧二姑面上的表情,鲜少生出了想要理解一下她这位二姑姑脑中想法的欲望。 她是真的很好奇,若此事不是由她亲手布置,甚至她本人事先并不知晓这局的话,究竟是凭什么如此笃定会从她这里搜出妖邪之物? 瞧她这状态,很明显是被人利用了。 这背后之人不论是蓉娘还是林氏,萧瑾岚都已经确定了,她这位二姑姑并未参与其中谋划,反而被做刀使了。 很快,陆陆续续被派去搜寻的下人都无功而返,没有搜到萧二姑口中所谓的妖邪之物。萧二姑气得发抖,“不可能!你们全都给我仔细再搜一遍!” 荒唐,太过荒唐。 跟过来的单昌见萧二姑如此,老夫人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不由得别过脸,在心里如是想着。 下人们纵然心中感到不悦,但没人拦着,他们也只好再去搜一遍。 否则,若是一个不好,她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那才是真惨了。 然而这一次,任他们在萧二姑的强硬命令下,将萧瑾岚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她想要的东西,反而找到了一尊玉观音和手抄佛经。 “这是何物?”老夫人狐疑地扫了眼萧瑾岚,问道。 萧瑾岚淡淡道:“求平安用的。” “平安?你求什么平安?”萧二姑双眼猩红,射向萧瑾岚的目光,仿佛恶鬼从地狱爬到人间,找仇人索命一般。 林氏此时又出来附和了一声:“岚姐儿好好的,怎么要求平安呢?” 看到那玉观音,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玥儿在老夫人寿宴当日送上的那尊,直到现在,也还没查明白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竟然会当众泣血。 只能自认倒霉。 既然如此,若是萧瑾岚今日若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遭殃,那便轮到她自认倒霉。 竹兰此时颇显委屈地上前,“老夫人,我们小姐这玉观音确实不是为自己求平安的。” 萧二姑闻言,当即冷笑一声,才要出言讽刺,给萧瑾岚安上罪名,却听翠竹低声道:“我们小姐专程去求来这玉观音,又不分昼夜,得了空便亲自来抄佛经,以保佑太师府兄弟姊妹平安顺遂,保佑蓉姨娘腹中孩儿能平安出世……” 竹兰委屈地憋嘴,道:“小姐几次抄佛经时,深夜靠着书案便睡了过去……”她眼里忽然晶莹莹地闪着泪光,“奴婢瞧着心疼,想要帮帮小姐抄些,反被斥责,说她需亲手抄完,方显诚心……” 晶亮的泪光挂在眼角,不经意间一个轻眨,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接一颗地自眼眶里滚出,划过白皙稚嫩的脸蛋。 “我们小姐一片赤诚之心,不曾想却被如此污蔑……” 竹兰平日里看着天真得有些傻气,旁人怎么也想不到,这憨丫头的眼泪还能说掉就掉。 只是听得她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说辞,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 萧瑾岚见效果达到,轻轻拧眉,斥道:“竹兰,你何时变得如此多嘴多舌?” 老夫人脸色颇为难看,苍老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浓浓的不悦,但很快便被掩下。 几房女眷小辈都在,作为太师府地位最高的女人,自然不能对待子孙儿女之事上有明显的偏颇,留下话柄,以至于失了威严。 当即也顾不上自己女儿,对萧瑾岚道:“你训她做什么?若不是这丫头,我还不知你做的这些呢。” 萧瑾岚略有羞赧,林氏却眯起双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岚姐儿这一番心思,是好事啊,怎么却不告知长辈呢?” 萧瑾岚不紧不慢地瞥了她一眼,眼里一片漠然,转瞬,稍敛眸,柔柔答道:“此事本是岚儿自作主张,做这些只求自己安心罢了,并不为旁的,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尽自己的一份心意,长辈们素日里都有自己的要事去忙,我怎好拿此等小事打扰呢?” 抬起脸时,面颊微染了些薄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她是真脸皮薄,还是演技好。 老夫人面上露出欣慰之色,道:“太师府就需要你这样有孝心的孩子。” 方才竹兰多方所言,皆不过是用来使众人信服,对她产生同情与怜悯,然而重点,却还是翠竹在竹兰前面说那一番话。 这两个丫头,在外人看来便是一体,信了竹兰,自然不可能不信翠竹。 而翠竹那简洁的两句话,直接将萧瑾岚说成了一心为了太师府子嗣着想,敬爱姊妹,精忠兄长,友爱幼弟,甚至…… 甚至为二房中那未出生的孩子,专门祈福,手抄佛经。 毕竟为兄弟姊妹祈福,好端端的也不会挑在此时,主要想来还是为了二房那个孩子。 单昌也如是想着,心下不禁有些惭愧。 然而,却仍有人不肯让此事罢休—— “母亲,你们莫要被她骗了!她不过是在惺惺作态而已!” 萧瑾岚诧异挑眉望去,随后幽幽地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很明显,萧二姑搜查萧瑾岚的院子,不仅没抓住罪证,反而让其大受赞誉,她已经无法容忍,气得理智全无了。 单昌忍不住上前拉住她,出言呵斥:“你够了!还要闹到几时?!” 单昌这一句,俨然说出了在场目睹之人的心声。 此时萧二姑的纠缠不休,只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萧瑾岚一个小辈那么懂事,她却几次三番胡乱攀咬,乱按罪名,仪态全无…… 好在此处并无太师府之外的不相干之人。 老夫人看向自己这个女儿,眼里流露些许不满。 当着一众小辈的面说这话,岂不是当众指责她老糊涂了? 老夫人抿了抿唇,任由单昌训斥这个女儿,也好让她清醒清醒。 不曾想,单昌的怒斥非但不能让她冷静,反而像是往她本就在焚烧理智的烈火里再添了一把柴,使之灼烧得更加彻底。 单昌见她压根不听自己的,反而重重甩开自己的手,举止疯狂,一时气极,扬起手便甩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至众人耳里。 第92章 废物 单昌反应过来后,暗恼自己手快,有些胆怯地用余光看向老夫人,却见她并未露出恼色,也没有呵斥自己,当即底气更足。 “来人,将夫人带回去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再出来乱跑。” “单昌你疯了不成!”理智全无的萧二姑哪里肯乖乖就范,下人们心里对她崩溃至极,恨不能当场把这个疯婆子打晕。 但这也只能想象,她愤怒地抗拒,下人也不敢强硬动手,老夫人看着女儿这样估计心里正憋着火呢,他们这要是一个伤着碰着,准会被当成出气筒。 没了下人阻挡,萧二姑怒火对准单昌,道:“你个倒插门的居然也敢打我?!我可是太师府嫡女,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你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在外头养外室纳小妾,我对你一忍再忍,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单昌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额头青筋暴起。 “你个没胆子的玩意儿,我为你那妾室腹中孩儿申冤,你不站在我这里替我说话,反而袒护那个庶女?!难不成你还怕了她吗!”萧二姑继续道。 她已经面色通红,如同被火烧灼过一般,眼里盛怒的火焰却未有丝毫消退。 “我都说了这个贱人要害蓉娘的孩子,旁人不信,你居然不信?你不是一贯紧张蓉娘紧张的不行么!”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这个废物,整日里就知道看那些破烂书,我允你看,你便看成了这副软弱无能的样子!我嫁给你,跟做了寡妇有何不同!” 单昌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上来,然而还是被老夫人的一个冷眼吓退。 他垂下头,袖中大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隐隐颤抖。 又是这样……还以为自蓉娘进门后,她会有所收敛,他也能稍稍有些男人的自尊…… 不曾想……还是这幅窝囊样…… 萧二姑见他低下头的窝囊模样,得意冷哼一声。 然而,这一声冷哼,虽然较她方才所言,显得微不足道,但不知为何,听在单昌耳里,却反而更让他受不了。 前面羞辱之言他忍了,而这嘲讽意味十足的一声冷哼,在他看来,却像是她坐实他“废物”的得意与轻蔑。 而这,还是由他无力反抗,亲自呈上供她嘲谑轻视的。 萧二姑才没空理会他心里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与弯弯绕绕的心思,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萧瑾岚。 “我不信你没有做手脚!你定是将那妖邪之物藏到别处了!”她质问道,“说,你究竟藏到哪了!” 这下别说那些对萧瑾岚颇有好感的人,便是厌憎她的林氏和张氏,都觉得萧瑾岚可真倒霉,居然被这疯狗咬上,看这架势,似乎不从她身上咬下一层皮来,是不肯松口了…… 不过…… 那又怎样? 萧韵隐在女眷中,幽幽眼光中漾开浅浅笑意。 若萧二姑真能重击萧瑾岚…… 那么,乐见其成。 而萧瑾岚本人,面对萧二姑来势汹汹的质问,却面色淡然,望向她的眼神中还略含有些许悲悯。 萧二姑对上她这眼神,总算自满腔怒火里感知到了另一种情绪—— 不安。 这份不安很快变大,包裹住她的内心,让她焦虑而恐慌。 萧瑾岚只看着已经半接近癫狂状态的萧二姑忽然眼珠乱转,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突然想到什么,双眼放光,道:“你肯定是故意把妖邪之物放在我二房的院子里,到时你既能摘除嫌疑,还能贼喊捉贼,嫁祸于我!” 这模样,倒真像极了那些真正的疯子。 众人皆愣,待反应过来,便瞧见她如同来这里一般,又风风火火地领着下人,浩浩荡荡地朝自己院子所在的方向而去。 …… “单郎打了她?” 蓉娘正侧卧于正厅后面里屋中的床上,这里本是给前来的宾客,若有何不适之处或者不便,都可在此里屋内休息调整。 不久前,蓉娘腹痛出血,情急之下便被送到这里屋来躺着。 此时,听闻丫鬟来报的消息,她便挣扎着半靠坐起来。 “是的,不过她哪里是肯忍耐的,当面便说了许多刻薄的话来羞辱二姑爷,言辞犀利,不留情面,将二姑爷说的一无是处,说他是‘废物’云云,总之把二姑爷气得不轻。” 蓉娘抿了抿唇,皱起眉,眸光幽幽。 第93章 心虚 “真是个蠢的。”蓉娘轻嗤一声,道,“之后呢?” 秀春答道:“二姑爷纵然恼怒,但老夫人在那,他也不好表露……”说着,她忽面露担忧之色,“夫人猜测四小姐将妖邪之物藏到二房院子里,老夫人不知怎么了,居然纵着……如今一行人已经往二房去了,这倒是没什么,只是……” 只是萧二姑屋里那燃着的香,已被她换成特殊的香,一开始自然没什么,但如萧二姑这般长久被熏染,会逐渐变得冲动易怒,这香拥有极强的药性,能勾起人最直接的情绪,甚至若熏染过久,让人失去理智也是极为轻易的,甚至让人瞧不出端倪,只觉得那暴怒之人脾气太大而已。 那香味道淡雅清新,便是老夫人来了也不会注意到此等细节。 之前秀春买通萧二姑房里的一个丫头悄悄换了香,险些被典嬷嬷发现。 不过之后便一直没人能察觉。 但此番萧二姑是专门去搜查的,若是一个不小心,查出这香的问题,那可真是…… 思及此,蓉娘心下有些慌乱,便不顾身体的虚弱,伸手让秀春扶着自己起身。 “扶我前去。” 秀春也不含糊,扶着蓉娘匆匆赶去。 到了那里,还未进去,就听见萧二姑有些尖利愤怒的声音:“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粗心漏了哪里!” 老夫人与其他几人没说什么,却都忍不住颦眉。 蓉娘进来见此,便道:“姐姐莫要生气了,您这要搜妖邪之物,搜自己的院子,若真搜出什么来……” 萧二姑当下便怒目相视,“若搜出什么,自然就是有人蓄意放在此处想要陷害!” 萧瑾岚:“……” 老夫人微微凝了凝眉,道:“慧儿,此事……” “母亲!您也要阻我么!” 萧二姑此事的情绪完全被激发至极端,只觉眼前所有人都可恶至极,她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神色平淡的萧瑾岚身上,咬牙冷笑一声,道:“我亲自搜,偏不信没人动手脚!” 蓉娘动了动唇,想要阻拦,却被秀春拉了拉袖子。 秀春侧近她耳畔,低声提醒道:“依她如今这状态,您再阻拦,只怕会被指责心虚,总归这香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蓉娘咬了咬下唇。 老夫人注意到这主仆二人私语,眼里幽光微冷。 众人则十分无奈地看着萧二姑带着下人离开的背影,想着她不久之后无功而返,估摸着又要发疯,不免偷偷用余光瞥眼老夫人,只盼着她能出言制止。 然老夫人一直面色淡淡,只轻微皱起的眉头显示着她此时的不满。 没过多久,萧二姑便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事是,她竟然满面喜色,手捏着一个诡异的人形布偶。 那布偶看起来极为森然,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浓重的猩红,让人若是在夜晚看见,准备吓个半死。 “这……这是什么!” “妖邪之物!” 连老夫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她只当自己女儿瞎胡闹,不曾想府里竟然真的有人敢碰这种东西! 此事若被传扬出去,太师府的声名…… 老夫人冷冷地道:“这是从哪搜出来的?” 萧二姑直接道:“在蓉娘的卧房中。” 蓉娘本就惊骇到无措,此物分明该在萧瑾岚的房中,怎么会被萧二姑在二房院子里搜出来! 她下意识的望向萧瑾岚,却见她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然眼底的冷芒却让人不寒而栗。 还未待她思清萧瑾岚那面上笑意之时,冷不防听见萧二姑这话,当即瞪大了眼睛。 “蓉娘的卧房?!” “这妾室居然敢做这种事?!” “这等渗人之物……” 连单昌都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蓉娘,蓉娘面色阴沉,在及时反应过来的秀春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强笑道:“姐姐在说些什么,这可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为何会在你房中搜到?” 老夫人冷冷地开口,语气冰冷得不近人情。 蓉娘思绪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 秀春忍不住替蓉娘道:“老夫人,方才夫人也还说若查出什么定是有人陷害,怎么到蓉姨娘这里,却……” “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开口的份!”老夫人道,“蓉姨娘平日里就是这般纵容下人的?” 秀春当即腿软,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蓉娘张了张唇:“老夫人,我……” 萧瑾岚此时忽然开口:“祖母,天底下哪有自己害自己孩子的?蓉娘不顾虚弱的身子也要赶来,想必是急于得知真凶是谁。” 这一句,表面是在为蓉娘说话,然而却将众人的情绪引起来,蓉娘方才还在床上虚弱无比,萧二姑搜查萧瑾岚院子时没来,怎么此时却赶来了?不是心虚是什么?天底下难见害自己孩子的母亲,这蓉娘是何等的心狠,居然能做出这等事! 蓉娘脸色狠狠一扭曲,可怕的眼神下意识瞪向了萧瑾岚。 萧二姑早已被极端化的恨意侵蚀了,很多事都不过脑子,注意力通通被转移到蓉娘身上,完全忘了一开始的目的是教训萧瑾岚。 她当下冷笑一声:“好你个蓉娘,竟然是你自导自演,我倒低估了你的心狠手辣!” 单昌下意识想要帮蓉娘说话,却被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吓退。 蓉娘大脑飞速旋转,急中生智,刻意抬手撩了一下耳畔碎发,宽大衣袖垂下,露出洁白皓腕上那晶莹的玉镯。 柔声低泣道:“姐姐可不要乱冤枉人,我腹中孩儿出事,我比谁都担心,那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啊……” 而萧二姑注意到单昌此举,又听蓉娘这话,当下更加愤怒,才欲开口,忽然又瞥见她手上的玉镯,猛地瞪大双眼,厉声道:“你这是什么!” 第94章 玉镯 旁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萧二姑怎么忽然转移了注意力。 蓉娘见她上钩,眼里笑意一闪而过,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道:“姐姐说什么?” 萧二姑忍无可忍,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道:“你这镯子!” 蓉娘被捏疼了,便皱起眉,柔弱无助地道:“这是单郎送给我的,怎么了?姐姐若是想要,我给你就是了……” 忽略蓉娘话里的内容,在旁人眼中,萧二姑凶神恶煞,而蓉娘柔若无依。 即便心中知晓是谁的错,仍会不自觉偏向那柔弱美人。 对萧二姑此等粗鲁毫无仪态可言的女人,即使她有天大的委屈,人家也会觉得她罪有应得。 单昌很明显便是这种想法,当下便上前去拉开,同时斥道:“你发什么疯!” 萧二姑被他狠狠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才险些稳住,可见单昌对她动手,并未留丝毫情面。 然这已经不算什么,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蓉娘手中的玉镯,仿佛要将那玉镯盯出一个洞来。 这玉镯是单昌与她成亲时,送给她的传家玉镯,几时竟戴到了这个贱人的手上?! 一直被烈火焚烧的理智此时终于灰飞烟灭,她直接扑过去要强行抢下蓉娘手上的玉镯,这是她的!这个贱人也敢碰! 萧二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抢回这个属于她的玉镯! 她这幅样子实在可怕,单昌惊愕后赶忙去拦,蓉娘余光瞥见萧瑾岚那副好整以暇坐上观壁的模样,忍不住怨毒地想到,她设下这局,本是针对萧瑾岚,而此时本该在局中的萧瑾岚却在一旁看戏,自己反成了众矢之的,简直可恨! 蓉娘脚步一转,朝萧瑾岚跑来,躲到她身后,萧瑾岚立刻站直了身子想往旁边走一步,却被她紧紧拉住。 “四小姐劝劝姐姐吧……” 萧二姑怒不可揭,瞧自己厌恶的二人竟然“互帮互助”,趁单昌不备,侧身绕过他,直接面目凶狠地朝萧瑾岚的方向冲了过来。 蓉娘咬咬牙,狠下心。 “啊——” 像是慌乱又像是被推的,柔弱的蓉娘竟直挺挺地撞到一旁的柜子上,脑袋磕到那柜子角上。而本该好好站着的萧瑾岚,手与蓉娘的手紧拽着,一同摔倒在地。 蓉娘小腹与后脑勺一同淌血,猩红的鲜血蜿蜒,刺到了在场所有人都眼。 而萧瑾岚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处也因这一摔而被蹭破,鲜血横流。 “蓉娘!” 单昌顾不得其他,冲过去将蓉娘抱入怀中,焦急不已。 翠竹与竹兰两个丫头也发出惊呼,忙去搀扶萧瑾岚。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萧二姑面对此情此景,胸中的怒火登时像被从天而降的雨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愣在原地,看着满地鲜血与地上躺着的两人,有些无措地后退两步,被吓到了一般,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我,我没碰到她,她装的……” 这话显然她自己也知道不可信,于是又指向一旁的萧瑾岚,道:“是她,是萧瑾岚推的蓉娘!是她推的!与我无关!” 单昌狠狠瞪了她一眼,眼里满是仇恨之色。 萧二姑心下一凉。 老夫人终于凝眉开口:“傻愣着做什么,都是死的么!还不去请大夫!” 一众下人这才纷纷回过身,赶忙跑离此地去请大夫。 “母亲……”萧二姑眼含希冀地望向老夫人,希望她能相信自己。 然而,一直纵容她胡闹到现在的老夫人却目光凉薄地扫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最近脑子不大清醒,这几日回房便不要再出院子了,等你清醒了再说。” 萧二姑惊愕:“母亲!您要禁足我!” “怎么,要让你父亲来处理么?” 萧二姑:“。。。。。” 不甘地咬了下唇,但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愤恨地看着被单昌抱在怀里的蓉娘与……被两个丫鬟扶起来面色惨白几近晕厥的萧瑾岚。 这两个贱人,居然合起伙来陷害她! …… 一个时辰后 “嘶……” 萧瑾岚忍不住疼皱起眉,看着张鸣低眉为自己包扎的样子,心道:这张大夫可真是一手好的医术,全然不似明面上这么简单。 正想着,又听他道:“听闻萧四小姐曾经拜师古月神医,即便不算精通医术,也该略懂皮毛,怎么却还让丫鬟来找在下呢?” 他脑中不禁回想起那夜刺客袭来,她被银华同那神秘少年带走的情形。 他回去已然做过一番调查,那神秘少年,若猜的不错,便是已被北昭皇送来南越为质多年的那位二皇子燕昭寒。 燕昭寒早年一直住在太师府,想来与这位萧四小姐有不浅的渊源,只不知,那燕昭寒是否会将自己的事告知这位四小姐。 毕竟这四小姐对自己的态度,看着,也不像个普通的闺阁女子。 萧瑾岚听闻他这话,微微一笑:“我确实略通皮毛,只是医者难自医嘛,张大夫若常愿常来我院子里走动,替我调养调养身体,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张鸣讪讪一笑:“四小姐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萧瑾岚也不甚在意,只待他走时,特意让竹兰送送他,随后待竹兰回来,不经意间问道:“竹兰,你同张大夫之前有交情?” 之前蓉娘假摔陷害萧二姑时,喊竹兰去找大夫,她找的便是张鸣。 竹兰微微一愣,老实答道:“没有啊。” 第95章 看望 而另一边,质子府内 流修将太师府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燕昭寒,燕昭寒一袭玄衣坐在桌案前。 书房内些许昏暗的光线微转,少年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散发着些许冷意,直到流修禀报完毕,室内便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要凑近些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似的。 良久,他才开口:“请大夫了么?” 流修立刻道:“请了,找的是张大夫。” 那张大夫不知跟四小姐有何关系,听说近日里殿下也在跟这张大夫交涉,不知张大夫是什么身份,若是他将自己殿下的事告诉小姐该怎么办? 见殿下面露冰冷之色,便以为他也同自己一样在担心张大夫此人,便道:“殿下放心,流羽还在四小姐身旁,那张鸣……” 谁知,他家殿下却忽然起身,面无表情地朝外头走去,他愣了几秒,赶忙追上,看着他步履匆匆,却不知去往何处,有些犹豫不决是否要跟上。 燕昭寒像是才想起他似的,微微偏眸道:“去太师府。” 随后便举步向前,再未有丝毫停顿。 流修当即跟上,心想:这张鸣看来真是无比重要之人,竟还劳得殿下亲自走这一遭,听说上次殿下便与银华首领亲自去找过他。 他这般想着,殊不知,自家主上心里想的却是:她之前的伤还未大好,如今却又重到了请大夫的地步…… …… 萧瑾岚正打算躺下休息,忽然流羽敲响了房门,道:“小姐可歇下了?” 流羽一直在跟前,自然知道她需要休息了,若是没有重要的事,应当不会来打扰,便起身合衣,扬声道:“进来吧。” 卧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迈了进来,随后便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萧瑾岚一句“何事”便要脱口而出,然一抬眸,望见那关上门回过身的人影,那句话便生生被咽了下去。 那略显瘦削的高挑少年一身玄衣立于门边,印象里常年苍白的面容此时并不显得病态,反而是一种健康的白皙。看来他离开太师府后,身体也好了许多。 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像是幽幽深夜中忽然亮起的莹白微光,不似阳光那般刺眼,却足以为行人照亮前路,不至于迷茫困顿在黑暗中,痛苦地徘徊。 “你怎么来……” “你的伤可好……” 二人隔着几步之遥相望,沉默着许久后,竟是同时开口。 素来能言善辩的萧瑾岚,此时也有些嘴拙。 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她略尴尬地笑了笑,燕昭寒则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轻咳两声。 萧瑾岚缓缓眨了眨眼,“过来坐吧。” 见他应声过来,在桌边坐下,萧瑾岚亲自起身为他倒茶,也逐渐从惊愕携带着欢喜的情绪里抽离,不至于被那情绪再牵得如方才一样手足无措。 “燕桓哥哥怎么来了,是有何要事么?”萧瑾岚从容地开口问道,眉眼弯起,露出之前每次见他时都会露出的灿烂笑容。 只她却暂时忽略了,此时她本就苍白的面容,因着灿烂的笑,咧开嘴角,面色显得愈发虚弱。 这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燕昭寒没有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只定定地看着她的面容,道:“你伤势如何了?” 萧瑾岚微愣,随后笑道:“自然好了许多,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你不必担心的。” 燕昭寒没有说话,眸色暗沉。 萧瑾岚便又道:“你是专程来看望我的么?关心我的伤势……” 燕昭寒听她说这话,脸上微微发烫,正要开口否认,打断她的话,却见她忽然敛了脸上调笑的神色,澄澈的双眸里盈满了认真之色。 “我很高兴。” 极轻极浅,语气淡得几不可闻,然而却似一片轻盈的羽毛轻轻飘落,在常年平静如一滩死水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燕昭寒愣了愣,随后偏过眸,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萧瑾岚见此,忍不住抿唇轻笑,正要再开口,忽然听到外面竹兰似乎是刻意拔高的音量—— “见过太师爷。” 萧瑾岚眸色微变,看向燕昭寒。 燕昭寒像是会意般,立刻起身,道:“有何处可藏身?” 若是被人瞧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同他共处一室,定然于她名声有损。 萧瑾岚指了指屏风后的衣柜处,他便极为迅速地闪身过去躲藏起来。 萧瑾岚:“……” 其实她并没有让他躲的意思,毕竟若仅仅只是老太师,让他瞧见也无妨,于自己名声也无碍,毕竟老太师一早便想促成他二人的婚事。 她还未说什么,他居然就如此主动要躲起来。 若不是老太师已经进了院子,只怕他都会直接翻窗离开吧。 心里有些不满地腹诽,但前往开门的脚步也没含糊。 “祖父。” 光线照进昏暗的卧房内,老太师瞧见她身着白色里衣,外面草草披了一件黄色外衣,看起来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便道:“我是否来的不是时候?” 萧瑾岚淡淡一笑:“祖父这说的什么话。” 随后侧身,让老太师进来。 老太师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看起来甚为慈祥。 “听闻你撞伤了,还流了血,可请大夫看过了?” 萧瑾岚重新为他倒了一杯水,道:“这是自然,劳祖父挂心了。” 老太师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嘱咐道:“此事我从你祖母那里也听到些许,你往后需多注意些。” “祖父教导的是。”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这伤都是小事,不知蓉娘的孩子可保住了?” 老太师闻言,眼里闪过冷色。 第96章 婚事 “那蓉娘不是个安分的,自己闹腾也就罢了,还牵扯到你。”说着,眉头拧起,“当初让她进门,便是看着她怀了个孩子,将来可过给你二姑姑,谁知她竟是个如此狠毒的妇人。” 萧瑾岚微微敛眸,孩子没了? 蓉娘可指望着这孩子飞黄腾达,知晓她能狠心利用来陷害自己,可是她真的能不顾前程把孩子给作没么? 萧瑾岚心里疑惑,又听得老太师道:“对了,那妖邪之物,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萧瑾岚并不意外他有这一问,故而他一开口,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尽数告知。 她早先便已察觉蓉娘意图利用萧二姑对她的恨意,以及对那胎儿的爱护之心。于是当蓉娘将那诡异的人形布偶藏到她房中时,她便发现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她又将那人形布偶悄无声息地归还到蓉娘自己的房中。 蓉娘能买通大夫为她隐瞒撒谎,还说出什劳子“邪门”之症,旁人自然也能。 竹兰多拿了两锭银子便让那大夫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包括蓉娘身怀畸胎之事。 只不过每曾想到还会有那镯子的事,蓉娘那情急之下的行为,倒是令她惊讶。 然,这些不可能全部向老太师交代。 但萧瑾岚心中也清楚,有些事,老太师心里早已有数,某些事,他也不可能全无所知。 只是,不知蓉娘调换萧二姑房里所燃之香,此事,老太师可知晓?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她也是那次受伤回府后,命人多番盯着蓉娘,暗中调查,才发现此事。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道:“蓉娘腹中那胎儿实在命途多舛,也不知是不是她不适房中所燃之香的缘故。” 蓉娘当初是靠着怀孕才得以进的太师府,如今却几次三番拿胎儿作饵,只要略一深思,便能察觉其中猫腻。 那孩子要么是生不下来,要么就是不能生下来。 “大约如此。” 语气平静,却隐含一丝危险。 萧瑾岚抬眼望了一下他的表情,便明白他察觉香炉之故,要调查并处置蓉娘了。 不过此事确实无需多查便能猜到,除了蓉娘,还有谁会如此不费余力地针对萧二姑? ……。 “对了,我此来,还有一件事。” 老太师顿了顿,忽抬眸望向萧瑾岚那澄澈干净的双眸,道:“你的婚事。” 他是想看看这孙女对她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有自己的想法,然那琥珀双眸中清澈明亮,没有丝毫异样情绪。 “府中如今的要事,便是你同韵儿的婚事了。”老太师沉吟道,“我打算将韵儿的事暂且搁置,先定下你的。” 萧瑾岚并不意外,纵然老太师没有明说,她也知晓他真实的打算。 故此时十分从容地应道:“是。” 然而屏风后的燕昭寒,听到这祖孙二人的一承一应,不动声色地稍拧起眉。 “你可有何想法?”老太师道。 萧瑾岚敛眸,微微抬起脸,面上露出清浅笑容。 “全凭祖父做主。” 沉稳而顺从。 老太师眼里露出些许满意的笑意,也不再多言,随意叮嘱两句好好养伤后,便起身离开。 萧瑾岚本欲亲自送他出去,被拒绝。 她坐在房中看着老太师离开的背影,想起他方才的话,又算了算如今的日子,确实与前世她同燕昭寒大婚的日子临近。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隐隐的期待。 分明前世她已嫁过他一回,而今想到她不久之后便将再一次,以截然不同的心境,来到他的生命中…… 她兀自期待着,屏风后的玄色少年却缓步踱出,瞧见她面上因老太师提及婚事而露出隐约的兴奋喜色,不由眸光微沉。 萧瑾岚注意到他出来,面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扩大,仰脸笑着来到他跟前,看着他颇为平淡的面容,正想说两句,便听得他道:“这是金无尘准备的。” 萧瑾岚微愣,见他自袖中拿出一瓶小巧的青玉瓷瓶放在桌上,随后望向她,面上似有若无漾开一抹极轻的笑意,看起来颇为不真切,反倒令她莫名感到一种诡异的寒意。 “可治你的伤。” 萧瑾岚忍不住暗自嘀咕,这人怎么好好说话也让人感到不自在? 但见他并未提及老太师方才所言,哪怕一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反而继续关心着自己。她便也越过老太师来到的这段插曲,笑意盈盈地问他这是内服还是外用,该注意哪些。 燕昭寒虽然语气轻淡,却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与来时一般无二。 只起身离去时,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温意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极深极冷的诡谲幽芒。 …… 另一头,萧二姑被禁足后没多久,便得知蓉娘孩子没了的消息。 她先是微愣,随后忍不住抓紧了衣袖,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己孩子掉落时的情景,她忍不住浑身颤抖,颇为恐惧。 她也曾真心期待过,待蓉娘生下孩子后,她亲自将那孩子抚养长大,若蓉娘要耍心机抱走孩子,她是说什么也不肯的,定不让孩子同蓉娘见面。 然而此时,她期待的小孩,第二个期待的孩子,再次没了…… 为何会这样……难道她注定就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么? 萧二姑抱着这样的想法入睡,心里恐惧万分,到了梦中,居然听见尖利悲戚的幼儿哭声,她慌张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甬道中逃跑,却迎面撞上一个幼小的身影。 奶声奶气地喊着“娘”。 萧二姑微愣,鬼使神差般向前走去,那幼小的身影发出咯咯的笑声。 不知怎地,她只觉这是自己的孩子,却分不清是多年前掉的那个,还是蓉娘的那个。 她没有深思,便将孩子抱了起来。 幼小孩子猛然转过脸,漆黑的瞳孔忽然自大大的眼眶中掉落出来,鲜血蔓延划过满脸,狰狞可怖得令她尖叫出声。 丫鬟们闻声纷纷开门进来看,却见萧二姑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喘着气。 原来是做噩梦了…… 丫鬟们转头离去,再次将门锁上,心里对萧二姑不满起来,方才她们都快睡着了,又被吵醒过来。 以为只是一夜,不曾想这之后,萧二姑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竟是连连做噩梦尖叫,不分昼夜。 第97章 大病 太师府众人自从蓉娘肚子里那胎儿没了后,便不再有多余的心思理会那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开始关心起萧二姑来。 得知萧二姑被缩在房里昼夜尖叫,噩梦连连,不少人幸灾乐祸地指望着她能多被关几日。 尤其是林氏。 张氏倒是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得老夫人对自己亲女儿都这么狠,这都关了好些天了,还不放出来,日后若自己有什么错处,只怕不会被轻易放过。 张氏实在多虑,老夫人早已不忍心自己女儿受折磨,只是碍于老太师,担心他指责自己溺爱萧二姑才导致如今这模样,才硬生生忍了好几日。 数着日子,终于到了第五日,这才将萧二姑放了出来,看见才五日不见就面颊消瘦的萧二姑,她心中恼怒:“那些个死丫头,难道平日里都不知给你做些好的端去么!” 萧二姑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夫人瞧着实在心疼,但又没有办法,这次解了她的禁足,还专程叫她来,便是不放心,担心她重蹈覆辙。 “吃够苦头了?” 萧二姑没有动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往后可万不能如此冲动了。” 萧二姑没反应。 老夫人又道:“那蓉娘算个什么东西,单昌那个不识相的再喜欢,他们也离不了你,不过是个赘婿,且将蓉娘也当成个玩意儿便是了,她出身卑贱,你只要不与她一般见识,若她敢逾越了规矩,直接打死便是,单昌又能拦你不成?” “母亲说的是。”萧二姑声音沙哑,一开口,便令老夫人更加心疼了。 “罢了罢了,快回去歇着吧,若日后她有什么犯到你手上,你自管与我来说就是,我替你教训她。” 萧二姑干涩的眼中忽然淌下泪来,她含泪点头:“是,母亲。”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对林嬷嬷道:“我同她一般岁数,早已将太师的那几个妾室压得死死的,该打的打,该卖的卖,哪里会被算计成这样?” 林嬷嬷道:“老夫人与慧小姐自然不同,慧小姐自小有您的保护,看不破蓉娘那等卑贱之人的下作手段,也是,情有可原吧。” 老夫人叹道:“或许真如太师所言,我对她过于溺爱,疏于管教了。” 林嬷嬷附和着道:“但愿慧小姐经此事后,能明白过来。” 被林嬷嬷“给予厚望”的萧二姑,前脚刚对老夫人点了头答应不再冲动,下一刻便冲到蓉娘的院子里,要找她算账。 这几日的痛苦折磨,非但没有让她的怒气消减,反而积累起无尽的愤恨,非要发泄出来不可。 却不想,来到蓉娘的院子门前,居然被拦了下来。 萧二姑怒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居然敢拦我?!究竟谁才是主子!” 她没有想到,太师府居然有不听命于她,反而为蓉娘那个卑贱妾室来冒犯自己的下人! 拦在门口的两个下人对视一眼,无奈道:“夫人,不是我们不想放您进去,只是,老太师下令,将蓉姨娘禁足,除了她的丫鬟可出来端饭菜,任何人都不能出入,便是二姑爷都不行,您也别为难我们了。” 萧二姑愣住了:“父亲将她禁足了?” “蓉姨娘小产后身子大损,老太师亲自下令让她好好在院子里养病,不让任何人出入,以防她再有个什么万一。” 这意思很明显,之前她出的种种事故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既然她出了事就要赖旁人,那便让她一个人待着,看她还怎么诬陷他人。 萧二姑闻言,怒气忽然就没了,恍惚着回到自己院中,父亲这是在替她出气么? 想着,她忍不住勾唇笑起来,然没多久,就听见单昌回来的动静。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迎,然单昌却像没瞧见她似的,直接擦身而过,不曾予她一个眼神。 萧二姑面色微僵,心里又升起丝丝不悦,冷着脸也不开口。 典嬷嬷瞧见了,便低声劝道:“夫人,您怎么坐在这儿呢,去同姑爷说说话呀。” 萧二姑瞪了她一眼,道:“我同他说什么,我今日才解了禁足,他看见我像是没看见一般,一句问候都不曾有,我何苦贴上去?” “夫人,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那个蓉姨娘如今被关着,没了她打扰您和姑爷,这正是你二人重修于好的大好时机呀!”典嬷嬷看见她面色松动,再接再厉道,“夫人,姑爷他只是一时被那狐媚子给迷住了,等到时间久了,自然没了兴趣,转头还是知晓您的好的呀。” 萧二姑垂下眼,犹豫万分:“可是,我好歹也是……” “哎呀,夫人,您不必可是了,难道您真的想跟姑爷这么耗下去么?这么多年夫妻情分,难不成真要遂了那蓉姨娘的愿?等太师解了蓉姨娘的禁足,再去姑爷面前说您的坏话,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萧二姑被说动了,道:“那,你去取些糕点来,随我端去给他?” 典嬷嬷立刻笑着应下。 单昌坐在自己的书房,心烦意乱地翻着书,什么也看不进去,正是恼恨之时,突然房门被推开,他抬头正要斥责,发现是萧二姑后,怒斥的话便吞了下去。 萧二姑面含笑容地进来,见他看见自己后冷下脸,低头看书,顿时笑容一僵,但很快又露出笑意,端过典嬷嬷手里的糕点,来到他的书桌前。 “夫君才回来,就又来温书了?可有用过饭?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吧。” 她这模样实在罕见,单昌忍不住诧异地抬头,还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人,进来的不是萧二姑。 可这抬头看去,发现也并未看错,这语气温柔的女人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嫡妻。 “你……” 本想问她怎么亲自给他端来糕点,做这类似下人的事,但想到蓉娘受她连累至今被关着,自己也因此被老太师所反感,便又低下头,只“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萧二姑脸色又是一僵,强笑道:“夫君在看什么书呢?” “没什么。” 冷淡的回应让萧二姑有些抑制不住脸上的不悦,她强行将这不悦压了下去,转换话题,下意识投其所好地问道:“蓉娘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本以为自己作为正妻,不与那妾室计较,反而出言慰问,单昌应当高兴才是。 不曾想,单昌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不悦,他为蓉娘委屈,忍不住讥讽道:“你还会担心她?” 虽然萧二姑确实不会担心蓉娘,甚至蓉娘若出个什么意外,她高兴还来不及。然此时她好不容易放下身段来同他示好,却只换得这样一个结果,顿时不愿再掩饰了,直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吃过了,夫人请回吧。”单昌听着她这似乎有些不满的声音,不由得语气愈发冰冷。 然萧二姑闻言,同样更加生气,直接无视了典嬷嬷示意她忍耐的眼神。 “你在心疼那个贱人?”萧二姑甩开典嬷嬷来拉她的手,夺过他手中的书一扔,砸到门边。 单昌惊怒地站起来,“你做什么!” “我作为你的正妻,被禁足这几日你不曾慰问过一句,我出来了你也视而不见,那个贱人不过才几日,而且她不是小产了么?本就无法走动,这禁足与不禁足有何两样?你因她这样对我?!” 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倒映在单昌眼中,显得格外尖酸刻薄。 单昌忍无可忍,道:“她与你可不一样!你是自作自受!” “你!”萧二姑怒急攻心,双眼瞪得大大的,竟是一下没缓过来,晕了过去。 “夫人!”典嬷嬷当下惊呼出声。 …… 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秀春在厨房拿了饭菜,回到蓉娘身边,将自己在厨房偷听到的消息讲予蓉娘。 “哦?单郎居然将她气晕过去了?”蓉娘道,“这可是件稀罕事。” 秀春一边将饭菜端起来,一边看着蓉娘靠坐在窗户边晒着太阳,道:“听闻那几日,夜夜都能听到她的尖叫声,想来她禁足那几日是不好过的……” 萧二姑前往老夫人那里时,她与她隔得甚远,但远远望去,仍一眼便察觉她精神萎靡,身体憔悴,看着就不像是能受住气的。 蓉娘撇了撇嘴,道:“其实我倒真担心单郎太过了。” 秀春忍不住道:“那也都是为了你呀。” 蓉娘淡淡瞥了她一下,心知这丫头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但单昌于她有恩,虽然多次帮助自己耍些手段没让单昌知道,但估摸着心还是靠着单昌的…… 思及此,她也不再提单昌的事,便道:“大夫怎么说?” 第98章 毒计 “大夫只说她这几日接连受激过大,一时难以承受才会如此,只要保持心境平和好好将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蓉娘闻言,没再说什么。 秀春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今日夫人被放出来,老夫人把她喊去了,不知说了些什么,我便打算去她房中毁掉那香,不曾想竟看见竹兰将房里的香换掉了……” 说着,她有些担忧地道:“四小姐是不是已经知晓此事了?她会不会……” 蓉娘面色微冷,道:“不必担心,她若是要调查告发,早告发了,怎会偷偷让丫鬟换了那香却不声张?不用怕……” 然而说着,她自己心里却有些慌乱起来,萧瑾岚若是不告发,那她为何要让竹兰换掉那香?若说是姑侄情深,打死她也不信。 那,萧瑾岚是想做什么? 猜不透萧瑾岚此举,但她也万万不敢小瞧萧瑾岚。 如此约莫过去半月。 蓉娘有些按捺不住了。 “单郎可有替我去求情?我何时才能恢复自由?” 禁足已有半月,却还不见丝毫自己能被放出去的消息,又想到萧瑾岚不知在背后做些什么,若是针对自己的陷阱,那她如今一无所知,岂不是会输的很惨? 越想越不安,蓉娘便再也忍不住,初时被禁足时的惬意早已荡然无存。 秀春摇了摇头,“这,单爷已经替您去求过几次情了,然都无功而返,反被老太师训了一番……” “他真的有好好为我求情么!” 秀春有些不满了,“单爷对您一片真心,冒着被老太师训斥的风险为您多番求情,您还如此说……” 蓉娘看着这丫头的神情,当下咬了咬牙,狠狠吞下心中怒火。 她不能失去秀春,这丫头聪明机灵,且为她做过许多事,她不能……即便要换个心腹,也得度过眼前难关再做打算。 “我没有怪单郎……”蓉娘委屈地低声道,“我只是,很害怕,很想念他……也确实为难他了,太师府终究不是我同他真正的家……老太师那般狠心,初时允我进门本就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只怕是不愿放我出去与单郎团聚了。” 秀春对蓉娘的性子自是再了解不过了,知她惯会做戏,然她别的不信,却信蓉娘心中定是有单爷的,加上单爷也对蓉娘爱护有加,故而尽心尽力帮助蓉娘。 此时听闻蓉娘这话,便宽慰道:“总不至于如此……” 但其实转念一想,老太师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便是老夫人都难以更改,若他铁了心独裁将蓉娘一直关下去,那任谁也束手无策…… 何况,这府里,除了单爷,还有谁会真的希望蓉娘恢复自由? 这府里其他人想必都懒得多施舍一眼给她吧? 秀春能想到这一点,蓉娘自然也能想到。 她转过身,不让秀春看自己脸上克制不住扭曲的神情。 单昌这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可是为他怀过孩子的!将她带到这府里来,却又不能护她!可恨!成日里说些漫无边际的情话,到先在却是什么用都没有! 蓉娘此时的愤怒已经让她忘记,当初是她自己为了荣华富贵,耍手段才进的太师府。 然而很快,她又后悔地想到,若是她一辈子被关在这院子里,那她进太师府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自己肚子里没了倚仗,除了单昌那微不足道的爱以外,再无其他。 她要如何在太师府继续安稳地生存立足? 恐惧与愤怒冲刷着她的理智,丝丝怒火自心底蔓延出来,一个阴险的毒计忽然就顺着这怒意冒上心头。 秀春疑惑,方才蓉娘还很生气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忽然就笑了? 而且,笑得还如此诡异。 正诧异着,就听见蓉娘含笑着吩咐:“秀春,上次那个大夫,你可还与他有接触?” 秀春一愣:“怎么了?” “你让他准备一份毒药来。” 蓉娘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秀春吃惊不已:“姨娘,你疯了!你若是下毒害了她,一旦被查出,别说老太师,老夫人一定会将你处死的!” 蓉娘颇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要下毒害萧慧么?” 秀春:“啊?” 蓉娘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蠢,那毒药,我是给自己准备的。” 秀春更加茫然了,可她确信一件事,蓉娘可不是那种会轻生自杀之人。 “若有人被毒死,旁人第一反应,绝对认为此事同那被毒死之人的仇人脱不了干系,谁会想到会有人毒杀自己呢?”蓉娘颇为得意地勾唇轻笑,眼里却含有前所未有的坚定,“既已身处绝境,进退不得,那便只有兵行险招,另寻他路。” 说完,看着秀春仍旧惊愕的表情,她无奈地对她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秀春闻言,便乖顺地侧耳过去听她说出那计划,听完后,有些匪夷所思。 “姨娘,你这法子……” “如何?” “高!” 秀春想不到其他词语来评价,只能如此惊叹。 蓉娘得意地笑了起来。 秀春又问道:“可是那大夫不肯,又该如何?” “为何不肯?毒药是我自己喝的,又不让他害旁人,只需他配对的解药没出差错便是了。事成之后,他救了我这个已经身中剧毒的人,不仅会有重谢,还能让他的医术高超之名远扬,他怎会不应?” 秀春看着蓉娘面上的表情,忍不住心里感叹道:看来这蓉娘不止演技好,心思竟也是如此深沉,丝毫不输那些常年浸淫于宅院中的夫人小姐。 仿佛天生就该生活在这高门大院里玩这些手段。 且手段狠辣,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非一般人所能及。 第99章 身死 这日太师府安静平和得如往常一样,萧瑾岚同竹兰在院里分切好的水果,下人们满面笑容,连连感恩,只无比庆幸自己在萧瑾岚的院里伺候干活。 这四小姐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从不无故打骂下人,若是哪些个笨手笨脚的出了错,也只是斥责两声便作罢,不会揪着不放小题大做。 闲来时光,还会让身边的大丫鬟竹兰姐姐出去买些吃食回来,分给他们这些下人。 初时他们不敢接受,即便接受了也是胆战心惊不敢吃,但久而久之,知晓这四小姐并不是那种会恶意戏耍下人的主子,便也放心接受了。 有些甚至还敢说两句:“小姐,竹兰姐姐这次是不是换了个铺子,没有上次那家甜呢。” 萧瑾岚闻言,登时笑眯眯地望向竹兰,竹兰嘟起嘴,道:“上次那家可远了,是小姐顺路经过,我蹭小姐的马车才买的,你挑嘴,你去买呀!” 那说话之人便笑道:“好呀,那竹兰姐姐替我挑水可好?” 竹兰扬眉正要说什么,忽然便见翠竹神色诡异地进来,“小姐,蓉娘昏倒了,她身边的秀春说是身中剧毒。” 萧瑾岚稍稍敛了笑容,面上的笑意逐渐变了个味,颇有些诡谲莫测。 “哦?开始了么?” …… 因着秀春的大喊大嚷,导致蓉娘忽然喝下莲子汤便昏倒中毒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太师府。 她们原本的打算是,先随便寻个大夫,让他来检验,指出蓉娘已身中剧毒的事实,然后表达束手无策之意,如此,一来,蓉娘中毒之事便再无异议;二来,也好让随后来治的那位拥有解药的大夫获得声名。 毕竟别的大夫治不好,你却能解了这毒,岂不更显医术精湛高超? 秀春求到单昌跟前,单昌匆匆请来大夫,因着人命关天,老太师便解了禁足,让他们进去。 谁知这大夫进去一查,眉头紧紧拧起,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说道:“这位姨娘并未中毒啊……” “什么?!” “大夫,您要不再查一下?”秀春错愕不已,心里慌张起来。 单昌附和道:“是啊,大夫,若没中毒,她怎会无故昏迷?” 大夫摇了摇头,站起来,有些无语:“你们怎还不信我哩?这位姨娘是喝多了补药,气血太旺,身子一时没受住,这才晕了过去,往后少给她喝那些大补的汤药便是了,没什么大碍的。” 秀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及至大夫离去,单昌斥责她:“你胡乱说些什么!我还真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秀春下意识解释:“二姑爷,我……” “不必多言,你太让我失望了,让你仔细注意她的饮食,你便将她补成这样?” 说完,用十分失望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朝床上躺着的病弱之人走去,心疼地望着她昏睡的面容。 然这神情还没持续多久,他的随从便敲门进来,道:“单爷,不好了,夫人中毒了!” “什么?”单昌拧起眉回头,“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随从焦急地道:“单爷,我没胡说!现今老夫人都赶过去了,京都里好几个有名望的大夫都在那,老夫人还专程派人去宫里请太医去了!” 单昌微愣,随后立刻起身离开,赶往萧二姑的卧房。 秀春陷在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刺激中,连单昌方才对她的训斥都顾不上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分明,该中毒的是蓉娘,怎么变成了…… 她目光扫向床上的蓉娘…… 不多时,蓉娘便醒了过来。 看见一旁的秀春,便问道:“怎么样?你可有按我说的做?萧瑾岚被如何处置了?” 秀春欲哭无泪地望向她:“什么呀,姨娘,你才晕了半个时辰!” 蓉娘愣住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如今出事的是夫人!” 看着蓉娘错愕的表情,秀春原本心里的怀疑消减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蓉娘,当真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换了毒药?” 蓉娘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怒道:“怎么可能!秀春,你!” 怒上心头的她被一股突然席卷而上的恐慌给侵占了神智,在这恐慌中,她压下那怒气,竭力控制语气,道:“罢了,你同我说这是怎么了,萧慧出什么事了?” 秀春道:“我哪里知道!只知道你并未喝下那毒药,那毒药似乎是被夫人喝了,而且如今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太医了!”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蓉娘喝下毒药,然后由秀春牵引着,嫁祸给萧瑾岚,并借此指出之前那个人形布偶的事,说是萧瑾岚以巫蛊之术害人,还将邪物放在蓉娘这里,蓉娘知晓她的诡计后,便害怕东窗事发,要狠毒地毒死蓉娘。 萧瑾岚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毕竟蓉娘之前中招被认定制作妖邪之物,是凭着流产才堪堪逃过,但还是被软禁起来直到如今。 若是蓉娘此计成功,不仅萧瑾岚会被严惩,她还能借此恢复自由,收获他们的愧疚之意;同时还可以借此向萧二姑邀功示好。 毕竟萧二姑厌恶萧瑾岚,与她势同水火,蓉娘此计无疑是帮萧二姑解决了萧瑾岚。 哪里想到,她这一晕,醒来后发生的一切,却完全不似想象中那样发展。 她不知所措,派秀春出去打听现如今外面的状况,再打算思考下一步如何,怎不料秀春回来,竟禀报这样一个消息——萧二姑死了! 宫里的太医都还未赶到太师府,身中剧毒的太师府嫡女就这么没了! 几个京都有名望的大夫都立于一侧,低着头,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 虽然现在是一大早,老太师和萧敬这几个当家主事的男人都还在上朝。 但太师府的老夫人也是积威甚重,若是她一句话非要把这些没能救活自己女儿的大夫们都处置了,也不是不可以,当然这并不现实。 顶多是打几顿板子。 然而…… 望及老夫人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疲惫面容,虽未自她脸上看见悲伤之色,但窗外透进的光线照在她眼中,似乎可以看见盈盈水光。 估计是没有想到吧…… 不过任谁也不会去想,这把岁数,有儿有女,竟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第100章 凶手 “我那位二姐姐真的死了?” 萧韵有些不敢置信,眼里的兴奋却掩盖不住。 贴身丫鬟茱萸道:“正是呢,小姐,老夫人如今大发雷霆,要抓出幕后凶手,不消一个时辰,便抓住了,你猜,那人是谁?” “这么快便查出来了?”看着茱萸一脸神秘的模样,她忍不住道。 “是四小姐。” 萧韵讶然:“萧瑾岚?怎么会是她……” 茱萸有些奇怪,道:“怎么不会是她?四小姐为人阴险狡诈,做出这等阴毒之事也不足为奇。” 萧韵摇了摇头,道:“不,我并非不信她会做这等事,只是,她不像那等愚蠢之人,若真是她做的,怎会这么快就查到她头上?” 说着,眸光幽幽然微闪,显出些许诡谲:“此事应当没那么简单。” 萧韵凑热闹而去,还未进去,恰好便碰见了同时抵达的萧瑾岚。 茱萸有些茫然,便见自家小姐起身,道:“走罢,一同看看去。” 萧韵凑热闹而去,还未进去,恰好便碰见了同时抵达的萧瑾岚。 见她面色无波,未有丝毫慌乱,看见自己时,还悠悠笑了一下,打招呼道:“五姑姑。” 萧韵便也回应道:“岚儿,你……” 不过转念一想,萧瑾岚过来想必是受了老夫人召见,茱萸也说已经查到萧瑾岚头上,既如此,她也不在多说,且进去后看看会是怎样的场景吧。 室内光线昏暗,有几人低低啜泣,不知情意真假。 萧二姑面色青白的躺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老夫人则坐在一旁,看起来十分严肃,却不见怒气,然而很快萧韵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老夫人看见萧瑾岚进来,便直接重重拍桌,厉声呵斥:“跪下!” 眼神里骤然迸发的愤怒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一颤。 萧瑾岚应声下跪,微垂眼帘,面上却没有丝毫恐慌。 林氏对于萧二姑忽然身死的事尚来不及消化,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下震惊不已。然见证据竟都指向萧瑾岚的那一刻,她便再无心思弄清来龙去脉。 直接道:“萧瑾岚,你竟是这般恶毒,纵使你二姑姑平日里对你是苛刻了些,但无论如何,她都是长辈,是一家人,你怎能动此恶念,甚至加害于她!” 总归萧二姑她也看不顺眼,死便死了,若是萧二姑真是萧瑾岚动的手,那她一夕之间竟是坐收渔利,这两个仇人互相残杀,两败俱伤…… 林氏如此想着,心里的快意近乎掩饰不住,自眼底流露出来。 萧韵虽不如林氏这般想得简单,但得出的结论却是异曲同工。 故而在林氏开口后,她便道:“岚儿,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如今二姐姐……” 她说着,抬眼瞥了眼满面苍白之色的萧二姑,又不忍心般地收回目光,难过地垂下眼,竟是哽咽起来,低低泣道:“二姐姐……” 老夫人听着身边之人或愤怒或抽噎,无论是否真心实意,至少表面上作出的姿态是不让她生气的。 然转脸看着萧瑾岚,即便被她怒斥跪下,仍幅波澜不惊,老夫人眼里的盛怒有些许转化成探究。 这萧瑾岚怎在此时此刻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即便慧儿之事非她所为,面对盛怒的自己,她若心里对自己尚存一丝敬重,都不至于做出如此姿态,简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五姑姑,还请慎言,我做了何事,大逆不道?” 萧瑾岚轻轻地一掀眼帘,冷淡的目光扫向萧韵,却让萧韵自心底涌现一抹寒意。 林氏冷笑道:“萧瑾岚,毒药自你房中找出,又有婆子亲眼看见你命竹兰那贱丫头去过药铺,如今二妹妹中毒身亡,任你如何,也没法子抵赖!” 这时,萧韵转眸,望向单昌,泪眼婆娑,似乎非常伤心似的。 “二姐夫,二姐姐她昨日同我遇见,还说择日要一同赏花,怎如今却……呜呜呜呜……” 单昌有些微愣,他到现在仍是不能接受萧二姑就此离世的事实,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让他无法接受。 以至于这个五妹妹萧韵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满眼含泪地跟自己说这一番话时,他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有些讪讪地别过脸,不接她的话。 视线落在那已没了生息的萧二姑身上,他记得分明不久前他们才不欢而散,如以往没什么不同,怎么如今却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起来似的。 他有些呐呐地张了张唇,最终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萧韵见他这模样,心下恼恨,本是想借单昌的口来指出萧瑾岚该被处死的罪责,不曾想这夯货竟是如此胆小怕事! 匆匆赶到的蓉娘一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有些微愣,然目光触及紧闭双眼嘴唇发白,不见丝毫生机的萧二姑,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恐慌。 她虽然善用心计,也没多少良善之心,但毕竟这么大,手里也没真正染过人命,故而此时真正看见躺在那一命呜呼的萧二姑,心里慌张无比,克制不住地腿软。 好在有秀春在一旁搀扶着她。 正于此时,又被老夫人冰冷的目光扫视,她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非常心虚。 萧韵双眼微微眯起,注意着蓉娘的细微表情,心下有了猜测,萧二姑之死只怕与蓉娘脱不了干系。 然若是让她在此局中选择一人扳倒,那必然是萧瑾岚。 故而为防止蓉娘心虚露出马脚,便又掩面垂泪,嘤嘤泣道:“二姐姐……您若平日里对岚儿多些笑容,想来她也不会下次狠手……可是这谁又能想到呢……” 蓉娘闻言,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正视了跪着的萧瑾岚,她恍然,这一切竟还是如她所预料的一般,萧瑾岚成了下毒的杀人凶手! 虽然本该被“害死”的自己成了真“死”的萧二姑…… 她心里忽然升起的兴奋瞬间取代了原本的心虚。 “萧瑾岚,竟是你害死了姐姐!” 第101章 异端 一个“死”字落入老夫人耳中,犹如平地惊雷,又像导火索一般,将她点燃。 悄无声息筑起维护心底的高墙,在无人敢提的一个“死”字面前决堤,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之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老夫人冰冷而怨毒的目光狠狠扫了蓉娘一眼,随后落在萧瑾岚身上,咬牙切齿地道:“萧瑾岚,你可认罪?” “毒药并非我的。”萧瑾岚背脊挺直,眸光却转向了一直看着自己的蓉娘,眼尾微微上挑,做出挑衅的神情。 仿佛在告诉蓉娘,她知晓一切,此事是蓉娘所为。 蓉娘见她这眼神,才被压下的慌乱再次袭上。 萧瑾岚定然是知晓萧二姑之死的真相……不行,若是萧瑾岚告诉老夫人真相,老夫人信了,再任由他们去查,那自己绝对会被查出来! 不行,不能让她开口。 这个念头冒出,蓉娘慌乱之中寻找到坚定的方向,道:“萧瑾岚,你赖不掉的,众人亲眼见到你房里搜出落魂丹,任你如何狡辩,也不会有人再信了!” 她这话一出,萧韵有些无语地皱眉看向她,落魂丹? 萧瑾岚偏头看向她,咬着下唇,纠结地道:“蓉姨娘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知道我房里搜出了落魂丹?” 蓉娘见她这语气,当即道:“我怎么会不知?你毒害自己姑姑的事府里早已传遍了,此事若传扬出去,太师府的名声都得毁于一旦,你竟还在这问这种蠢问题?” 林氏附和道:“不错,萧瑾岚,你可真是好狠毒的心!我们太师府没你这样的人!” 说罢,她转脸望向没有言语的老夫人,痛心疾首地道:“母亲!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二妹妹恐怕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被亲侄女给害了!” 蓉娘立刻道:“老夫人,府里可不能再容下这祸害了……” 不论谁生谁死,只要萧瑾岚落入圈套,那她便不算白费功夫…… 萧瑾岚幽幽开口:“蓉姨娘,我是否是祸害还有待商榷,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解答?” 蓉娘眉心一跳,咬牙道:“你有何事需要我解答?我还想问你,为何如此狠毒害姐姐!” 萧瑾岚面色淡定,没有被她不由分说地指控所吓倒,只道:“在场的几位大夫似乎都才刚刚验出二姑姑所中之毒,蓉姨娘这么快便得知了……” 她微顿,将目光投向老夫人,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消息够灵通呀。” 蓉娘面色一僵,萧韵也心道不妙。 萧瑾岚又道:“蓉姨娘,你分明还在禁足之时,怎忽然出来了?” 蓉娘狠狠瞪向她,“姐姐被你这贱……被你害了,我怎能不来见她!” 萧瑾岚微微弯唇,看了眼似乎还在状况外的单昌,“可我听闻你今日不是被祖父解了禁足么,似乎是身体不适?” “对,对,我是被解了禁足……”蓉娘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萧韵亦是如此,故而听到蓉娘这不假思索地回应,当下便想捂住她的嘴,让她慎言。 “你既知蓉姨娘被解了禁足,方才又何必多此一举,问她怎忽然出来了?萧瑾岚,你若是心虚,也不必强扯话题。”林氏厌恶地道。 “我听闻蓉姨娘身子不适,是喝多了补药,一时没受住昏了过去,祖父才解了禁足的。”萧瑾岚幽幽地开口,唇角轻轻弯了下,眸光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老夫人,见她面上除了伤痛之色,看向在场众人的目光却含有不加掩饰的冰冷审视。 尤其是,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在目光触及蓉娘时,那冰冷转化为幽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萧瑾岚知晓老夫人已猜到幕后主使,隐去眼底笑意,转眸对蓉娘道:“不知蓉姨娘可知道,那补药原是祖母为二姑姑准备的?” 蓉姨娘微愣,又听她问:“不知怎么,被送到您那里去了?” 她怎么会知道?!蓉娘忍不住在心里怒道,然注意到老夫人将视线投到自己身上,不得已,强笑道:“这,我怎么知道?许是下人弄错了……” 萧瑾岚“哦”了一声,双眼微弯,缓缓开口:“那冒昧问一句,不知蓉姨娘原本打算喝的是什么?” 蓉娘:“……”她手心冒汗,咽了下口水,勉强道:“自然也是补药……与你何干?你……” 萧瑾岚轻嗤一声,打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落魂丹呢,看您方才一口便指出我二姑姑所中之毒……”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萧瑾岚,你……”原本被强压的心虚被萧瑾岚这么一问,立刻被牵引出来,她免不了有些着急,尤其是其他几位大夫和老夫人都看向她时,更是无措。 “我只是来时恰巧听见了罢了!你休要转移话题!你毒害亲姑,就应该被处死!” 说着,她飞速地眨了眨眼,掉出几滴眼泪来,凄哀地要扑到萧二姑跟前去,哭道:“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让单郎可怎么办……” 市井里一贯的哭丧话术,混迹其中多年的蓉娘即便不能尽数背下,也能做到张口就来那么两句。 然,下一刻—— “啊!!” 她自眼中朦胧地水光里忽然看见面色青白的萧二姑忽然睁开了双眼,怨毒的光芒直射蓉娘。 原本就心虚害怕的蓉娘登时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席卷而上,促使着她慌忙后退,因太过匆忙而绊到脚重重摔到地上。 “蓉娘……”单昌下意识地上前弯身去扶,不曾想这一扶,却被她紧紧抓住手臂。 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又是一愣,匪夷所思地看着还惊恐瞪着萧二姑的蓉娘,他这娇柔的美妾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而且蓉娘那无法抑制地颤抖,以及眼里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看去,这一看,竟是把他自己都吓着了。 众人眼中回天乏术,已经身陨的萧二姑,居然醒来了! 几位方才确诊萧二姑死去的大夫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老夫人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有些颤巍地站起来。 林氏目瞪口呆地望着萧二姑,看见她猩红一片的双眼,禁不住颤抖地后退一步。 这…… 是怎么回事? 萧韵震惊之余,很快转眸看向萧瑾岚,看见她面色淡然,无丝毫讶异之色,心下猛地一沉。 又是她的手笔…… 第102章 假死 “慧儿……!” 老夫人失声喊道,面上的震惊错愕难以掩饰。 萧二姑此时却全然顾不上旁人,她眼中只有惊恐瞪着自己的蓉娘,这个向来惯会扮乖装柔弱、却狠心下毒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 “蓉娘!分明就是你下毒害我,如今还想推脱得一干二净么!”充满血色的双眼迸发出凶猛炽烈的恨意,让人毫不怀疑若是她手中有刀,下一刻绝对会朝蓉娘刺过去。 “我告诉你,做梦!” 蓉娘被她扭曲的面庞吓得浑身颤抖,见她朝自己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惊惧万分:“不,姐姐……不是我,不是我……” 萧二姑径直上前,趁着单昌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蓉娘的肩膀,粗鲁地摇晃,仿佛把这些天萎靡没使出来的力气全用在这里了。 她咬牙切齿,语气凶狠:“你这下贱的蹄子,我容你在府里,抬你做了姨娘,你不思感恩,心思恶毒,居然反了天了敢来下毒害我!” 单昌见蓉娘柔弱的身子骨被疯狂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似的,下意识上前将萧二姑推开,然后蓉娘抱护入怀。 “你冷静一点!” 蓉娘颤抖着靠在他的怀里,心这才稍稍安了下来,看着被推开踉跄的萧二姑,心里的惊吓这才逐渐消失…… 随着对萧二姑突然复生恐惧的消失,转而升起的是另一种——对萧二姑方才指控之言的害怕! 她方才说什么?自己下毒害她?!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蓉娘猛地抬头,对上萧瑾岚云淡风轻的双眸,那轻淡情绪的眸中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唇瓣微抿,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蓉娘顿时心头大震,心里对萧瑾岚的怨恨丝毫不亚于萧二姑此时对她自己的恨意。 林氏有些懵然地开口道:“二妹,你,你……” 明明已经死了的萧慧此时居然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张牙舞爪地指控着蓉娘。 而本该被怀疑是凶手,甚至即将被处死的萧瑾岚却…… “二姑父,我倒觉着二姑姑清醒的很。”萧瑾岚幽幽地开口,望向单昌的眼神格外冰冷。 她纵使知晓单昌格外宠爱蓉娘,对她这位二姑姑除了厌倦外再无其他情感,但思量着这好歹是在太师府,他与蓉娘都要仰仗萧二姑,才得以在太师府有一席之地。 当初蓉娘在老夫人寿宴上闹上门来,又大着肚子,他喝了酒,加上旁人的激将,这才敢不惧老太师,叫嚷着让蓉娘进门。 可如今,他怎敢当着老夫人的面如此宠妾灭妻? 还如此理所当然? 这样想来,她这二姑夫平日私底下对二姑姑可没少做这些不客气的事。 单昌下意识瞪了眼萧瑾岚,萧二姑却抓准时机,直接扑到老夫人跟前,泣诉道:“母亲!您此番若再不为女儿做主,女儿保不齐哪一天就会死在这贱人手中,倒不如我今日就撞死在这!也不至于这般窝囊!” “糊涂!”老夫人狠狠地柱了下拐杖,苍老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韵见老夫人冰冷的目光居然扫向自己,大有把自己算进去的意思,当即心下咯噔一下,上前一步,道:“是呀,二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此事与蓉娘有关?” 萧二姑直接无视了萧韵,对老夫人道:“母亲!是蓉娘这个贱人,她偷将我的药换成毒,想要害死我!” 蓉娘立刻尖声否认:“我没有!” 萧二姑转头看向她,冷笑着道:“你没有?若非我手下人早早发现,将你的毒药换成假死药,将计就计,怎让你自行露出马脚?” 蓉娘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看萧二姑这架势,若此时她自己不能稳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萧二姑这话,当即也顾不得在单昌面前的形象,推开他,起身反驳道:“我露出马脚?我露出什么马脚?姐姐,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我下毒害你,可有证据?” 初时萧二姑忽然睁眼死而复生,确实把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吓了一跳,然这么久,被萧二姑三言两语推到刀剑风口的危险,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没有死过的萧二姑,还是之前那个受她气的怨妇罢了。 “证据?你匆忙来此,难道不正是心虚的表现么?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此?” 蓉娘当即抓住话柄,道:“姐姐可冤枉我!我对姐姐一向敬重,得知姐姐出事这才立刻赶来看望,怎么在姐姐口中却成了心虚前来呢?” 萧二姑几乎喷火,大步上前要去抓蓉娘,蓉娘却侧身躲于单昌身后,颤声道:“我知姐姐不愿我分了单郎的爱,可姐姐也不能这么想我呀?若是姐姐不高兴,直接与我说便是……” 说着,又泪眼婆娑、欲迎还拒地看了眼单昌,仿佛做了决绝的打算:“单郎往后也不必来看我了……” 单昌当即便是什么也顾不得,对萧二姑道:“你休要再冤枉她!害你的定是另有其人!”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上门女婿的态度,眼中早已一片冰冷。 正要开口,却听萧瑾岚道:“二姑父,你信誓旦旦说另有其人,心中可有疑心的对象了?” 老夫人眼里掠过一道幽芒。 萧瑾岚不咸不淡地一句话,却令单昌一噎。 他哪里有什么疑心的对象?当前之事是如何发生的他都尚不清楚。 “总、总之绝不可能是蓉娘!岚儿,这是长辈的事,你个小辈一直插嘴做什么?蓉娘怎么说也算你半个长辈!”单昌恼羞成怒地道。 萧二姑也被萧瑾岚冷淡的语气带得冷静下来,望着单昌身后的蓉娘,道:“我早便醒了,蓉娘,方才你同萧瑾岚说的话我也听得一清二楚,旁的且不说,只说你一来便言明我中了落魂丹之毒,若下毒之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那是一直为我调理的大夫告诉我的,他、他前不久才同我提过此毒,我也不知晓还有其他毒药,听到姐姐中毒,这才下意识认为是此毒……”她强笑了一下,又道,“我的确是说错了,姐姐这不是没中毒么?” 第103章 落网 萧二姑冷声道:“我没中毒是我发现的早,否则,哼,我岂不是便躺在那,任你颠倒黑白!” 蓉娘眉头蹙起,轻轻拉了下单昌的衣袖,道:“姐姐怎么还这般误会我呢……” 萧韵早已知晓此事已然明朗,看老夫人的眼神想来是心意已定,蓉娘此等巧言装乖,也再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强弩之末。 老夫人尚未出声,不过是为了她这个二姐姐能够真的让蓉娘把那罪名坐实,即便二姐姐无法控制住蓉娘……老夫人在此坐镇,她要让蓉娘死,蓉娘也不得不死。。。。。 何况…… 萧韵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一旁面色淡然的萧瑾岚。 方才萧瑾岚几次出言,无一例外,都是在帮衬自己这位二姐姐,可这二人往日里素来不合,怎么…… 蓉娘今日落在局中,想来萧瑾岚也定然参与布局谋划。 即便蓉娘能摆脱萧二姑的指控…… 还有萧瑾岚呢。 萧韵已看清如今局势,而林氏却没有,看着眼前一切似乎偏离她的想象,萧瑾岚竟然就如此平安无事地被摘了出去,下意识出言道:“二妹会否是误会了?我瞧着蓉娘也不像是那等恶毒之人,方才那毒药自萧瑾岚房中搜出,可是众人亲眼所见,此事,要不要听听岚儿是怎么说的?” 萧瑾岚闻言,讥诮地弯唇,道:“大伯母,您想听我怎么说?” 林氏回过头,道:“怎么说?方才众人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二妹才醒,什么都不知道,寻错了凶手也是情有可原。” “抵赖?”萧瑾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正欲继续道,萧二姑却开口道:“大嫂,我方才便说过我早醒了!” 单昌此时忍不住开口,不满道:“既然你早醒了,为何还要装死?” 萧二姑猛地回头,恶狠狠地道:“我若不装一下,怎么让这小贱人显出原形?” 单昌拳头紧握,道:“你言辞能否……” “心疼了?”萧二姑尖声道,“她本就是贱人,我为何骂不得?!” 眼见着一盘胜局即将走偏,萧瑾岚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眸光落到了那眼珠乱转,急忙思考对策的蓉娘身上,道:“蓉姨娘,你方才说,是大夫向你提及落魂丹,岚儿有些好奇,为何他一个为你调理身体的大夫,居然会提及落魂丹这等毒药?” 蓉娘双眼微眯,仍掩不去眼里怨毒的光芒,她咬牙切齿地道:“凶手分明是你,你却好意思倒打一耙,也罢,秀春,你去把那位大夫请来,看四小姐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心中盘算着,事到如今,萧瑾岚一直抓着自己嘴漏说出“落魂丹”一事,那便让那大夫来,只要此事了了,萧瑾岚便再抓不住错处,萧二姑这蠢货再疯咬,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太师府再如何权重,也不能不讲证据就处置人吧? 此时的蓉娘全然忘了,位高权重的人讲证据不过是为了挣名声给外人看的。 她这样一个小人物,就是打杀了,又于太师府有几分真正的损失? 秀春一直以来便是太师府的人,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看蓉娘一股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虽心中疑虑,却还是立刻去把那原本买通的大夫找来:“您只要说,是当日给蓉姨娘送药时,误拿了与之相似的落魂丹,故而才提醒了蓉姨娘,告诉她落魂丹是毒药的。” 大夫没有丝毫异议,点头称是。 秀春不放心,来太师府的路上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我们蓉姨娘此番能否安然,便全靠您了。” 秀春看惯了蓉娘做戏,此时装出柔弱惹人怜爱的样子,虽有些僵硬,却也算是手到擒来。 惹得那大夫一边将银子收好,一边连连道:“秀春姑娘放心就是。” 蓉娘看见那大夫前来,便立刻看向了秀春,收到秀春安排好一切的眼神,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只要她这嫌疑洗清,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搜出落魂丹的萧瑾岚,便是再也逃不脱了。 冷眼看向萧瑾岚,眼底颇含得意。 萧瑾岚,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老夫人眉头轻皱,语气不明地开口道:“你就是为蓉娘调理身子的大夫?” 大夫老老实实地跪下:“是,是,老夫人。” “你可有向蓉姨娘提及落魂丹这毒药?” “有有!”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道。 蓉娘脸上的得意几乎掩不住,秀春也松了一口气。 谁知,那大夫竟还继续道:“蓉姨娘同我要这毒药,我当时还吓了一跳,立刻同她说这是毒性剧烈的毒药,还向她解释了……” 蓉娘瞳孔骤缩,尖声道:“你胡说!” 那大夫一个激灵,闭了嘴。 老夫人身后的林嬷嬷同这大夫打过交道,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此人准是又拿了谁的钱财在此做戏……不过,是否是胡言乱语,倒也不好说。 毕竟这蓉娘,一看便是心里有鬼。 萧二姑冷笑一声道:“这不是你要请来的大夫么?” 蓉娘咬着下唇,心里悔恨地要滴血。 她是被萧瑾岚和萧二姑逼急了,此时才发现方才的举动有多蠢。 “你继续说。”老夫人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眼中的不耐近乎要溢出来。 那大夫闻言,嚅嗫道:“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蓉姨娘要落魂丹,我也不敢不给,这不,就给了……” 蓉娘瞪向秀春,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与惊怒,不由得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他,咬牙道:“你、你受何人指使,要,要如此污蔑我?” 她眼神一转,凶狠地眼神转向萧瑾岚,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萧瑾岚,是你!是你!你买通了他来陷害我!” 萧瑾岚淡淡道:“蓉姨娘,我怎么知道您要去把这大夫请来?” 你怎么知道?你方才刻意提到那大夫,不就是为了引我去把他找来么! 自己居然一时怒极,中了圈套,自己步入网中! 第104章 算计 “落魂丹自你房中搜出总是事实!” 蓉娘清醒过来,明白单昌压根没什么用!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想着死咬萧瑾岚不放手。 萧二姑却道:“毒药早已被我发现,是我放入岚儿的房中,再喝下假死药,引你掉以轻心。” 说着,她冷笑一声:“蓉娘,你的计谋不就是这个么,害死我,再栽赃岚儿!” “你休要含血喷人!” 萧二姑本来有些青白的面容因争执显出薄薄的粉红,双眼中布满血丝。 “母亲,你此番定然不能轻易放过她!” 蓉娘连连摇头:“不是的,老夫人,我……” 老夫人却已经没有丝毫耐心,早已将真相看透的她,等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既然这大夫也来如此说了,那事情便直接这么办。 “太师府万不能再留此等祸害,来人。” 老夫人面色冷沉,吐出的字没有丝毫温度:“将这胆敢毒害太师府嫡女与子孙的女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蓉娘立刻躲到单昌身后,紧紧抱着他,几个粗使婆子来抓她,她还不死心,尖叫着辩解。 “不是我!他是被买通的!老夫人你不能这样!你没有证据!单郎!单郎救我!” 即便是迟钝如林氏,看着老夫人的脸色,也已恍然明白,蓉娘今日必死无疑了。 单昌犹不知趣,想上前求情,却被老夫人阴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可听着蓉娘凄厉的惨叫声,他还是忍不住道:“老夫人,蓉娘她只是一时糊涂,她……” “单昌!”老夫人却丝毫不想听他求情,警告道,“你纳毒妇进门险些害死慧儿,我念你识人不清不多计较,你若再不知轻重,休怪我不留情面。” 言罢,起身冷冷扫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重重拂袖离去。 林氏与萧韵对视一眼,也立刻离开。 单昌见老夫人走了,便立刻冲了出去。然被娇养了几个月,又滑胎没多久的蓉娘,即便不是真的身子骨娇弱,也耐不住这些下人受了老夫人命令下的死手。 单昌出来时,她已断了气息。 “蓉娘!” 单昌目眦欲裂,冲上前想抢回她的尸体,却被下人拦住。 “老夫人有命,这等毒妇要扔去城外的乱葬岗,还请二姑爷莫要为难……” 单昌浑身发抖,不知是悲伤到极致,还是愤怒到极致。 蓉娘的尸体被撞进麻袋里,最后一刻,双眼依旧瞪得大大的,没有合上。 她到死也没想通是为什么。 更想不到的是,萧二姑问什么会和萧瑾岚联手了。 房中。 萧瑾岚望着萧二姑站在窗边的背影,不用猜,便知她是在看单昌。 她淡淡收回眸光,微微行礼告退,却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听到萧二姑沙哑的嗓音:“等一等……” 萧瑾岚顿住脚步,回头,却见她仍旧望着窗外,没有看自己。 “二姑姑是要道谢么?”萧瑾岚轻笑道,“不必了。” 萧二姑转过身,看向她,目光复杂。 蓉娘要毒害她的事,是萧瑾岚告诉她的。 也是她,准备假死药,换了落魂丹。 若非真实发生,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互相争斗多年,萧瑾岚竟然会主动帮自己。 她觉得有些不真切,可蓉娘确确实实死了……若是没有萧瑾岚,如今死的便是自己。 而且这么久下来,她已经差不多明了,即便自己死了,萧瑾岚要推翻蓉娘的陷害,是完全能办到的。 也就是说,她不是必须救自己,她大可以如蓉娘同时算计自己和她一样,算计自己和蓉娘,一石二鸟。 可她却选择救了自己……为何?因为亲情么? 但,她们之间有亲情么? 萧瑾岚没有得到回应,并不意外,对她轻轻颔首微笑,随后转身出去。 却在转身的刹那,眸里幽光有了片刻闪烁。 望见萧瑾岚眼神、了解真相的翠竹只忍不住暗暗心惊 小姐确实将蓉娘的计谋告诉了萧二姑,可说到落魂丹时,故意含糊了一下。 当时她还不明白,方才萧瑾岚的话却让她反应过来…… 原来那故意的含糊,不过是为了让萧二姑怀疑蓉娘那落魂丹是为她准备的。。。。。 如此一来,既激起了萧二姑对蓉娘的仇恨,冲到前方做除去蓉娘的刀,又能让萧二姑承了萧瑾岚这“相救”之恩。 虽然,蓉娘本身的阴谋,是没有牵扯萧二姑的。 …… 是夜 单昌回到房中,却见烛火幽幽,是萧二姑还未歇息,在等他用晚饭。 “你白日里都去哪了?可用过晚饭了?”嗅到他满身酒气,她心中忽然涌现一种委屈。 此时他们夫妻二人,中间没有了蓉娘,却似乎横插了一座高山——无可逾越的高山。 单昌双眼酸涩,失去爱人的悲痛还未消失,罪魁祸首竟在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问自己可用过晚饭? 他忍不住冷声道:“我白日里去哪与你有何干系?” 随后瞥了眼桌上的饭菜:“满屋子的饭菜味,我怎么休息!” 萧二姑微愣,典嬷嬷立刻吩咐丫鬟把饭菜端出去。 单昌心里烦躁的很,心爱之人就死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痛恨比之前被暗中羞辱靠女人吃软饭来得更加强烈。 这太师府没有人重视过他,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是不是有一天,若这太师府看他碍眼了,也会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打杀了?! 无力的憋闷,与失去蓉娘的痛苦,还有未知的恐惧,都逼得他难受得近乎发疯。 喝了酒,此时没有旁的人,看着萧二姑愣在那挡道,他的不耐烦被肆无忌惮起来。 “你不是喝的假死药么,怎么脑子跟被毒傻了一般?还不让开?” 萧二姑见他故意找茬似的嘴脸,尖酸刻薄得让她陌生到害怕,完全找不出与记忆里那个让她深深眷恋,哪怕被嘲笑也要嫁的人,一丝一毫相似的影子。 一股巨大的疲倦忽然席卷上心头,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想同你吵架……陪我用完晚饭可好?我等了你许久,还未吃过。” 第105章 气晕 单昌闻言,只觉得匪夷所思,讥讽道:“不愧是太师府嫡女,蓉娘今日才被你那狠心的母亲下令打死,你心里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居然还吃得下去饭!” 萧二姑:“……” 她面色僵了僵,随后低下眉,仿佛真的没有底气发怒。 单昌冷哼一身,自她身侧擦过。 室内本是极为温暖的,一旁还染着让人心怡的香炉。单昌擦身而过带起并不强烈的丝丝轻风,令她耳边碎发轻扬。 温热跳动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恍惚间,她眼前变得朦胧,原来是眼中不知不觉氤氲起水雾。 “是她下毒要害我,我与母亲若真容不下她,早便将她打发了,何至于等到如今?” 她的好言好语,单昌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猛地回头,略含醉意的眼中怒火滔天,额头青筋突起,凶狠地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怎么可能容得下蓉娘!我告诉你,没了她,我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萧二姑不敢置信,“我……” “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除掉她么?她之前孩子莫名其妙被诅咒,我看就是你和你母亲在后面捣鬼!” 萧二姑浑身颤抖,典嬷嬷赶忙上来扶住她,道:“姑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蓉姨娘那孩子是怎么是怎么被诅咒的,大伙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她自己不安于现状,非要整那巫蛊之术来陷害……” “刁奴!你住口!” 单昌一声爆喝,典嬷嬷吓得瞪大双眼。 萧二姑看着眼前满身酒气对自己无比凶狠的男人,忽然有些茫然。 她原来……是嫁给了这样的人么? 不……不是的。 她当年嫁与的郎君,是那般温柔体贴。 她仍旧记得,初见时,在华灯初上的花会,他一身蓝衫翩翩,书生打扮温润如玉,在一家糕点铺子前,捡了自己掉落的帕子,还送了两块酥糖糕给她,生涩又拘谨地唤她“小姐”。 她也记得,第一次怀孕时,他体贴入微的温柔与无微不至的照顾…… 即便偶有争执,他也决计会在第二日前来服软,买酥糖糕来哄她。 其实她并不对此糕点情有独钟,却总是被这糕点一哄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对她温柔,不再有耐心,不再…… 是因为蓉娘么…… 可在蓉娘之前,他似乎就已经略有不耐了。 那……是在她孩子掉落并不且终身不再有孕之后么? 孩子…… 萧二姑想着,忽然忍不住想到白日里,她同萧瑾岚合作联手除掉蓉娘之事。 联手,她同那个害死她孩子的萧瑾岚联手…… 可也是这个害得她难再有孕的萧瑾岚,给她通风报信,救了她一命…… 萧二姑心里五味杂陈,望及面前温雅不再的单昌,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心里生出一个疑问:他对她可还有半分情意么? “姑爷准是喝多了说胡话呢,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明日姑爷就……” 典嬷嬷看着萧二姑面无表情地望着门槛处,单昌早已走远,她却仍旧怔在那,只双眼中滚落泪水,划过面颊,她仍无所觉般。 典嬷嬷忍不住出言宽慰,话未说完,就看见萧二姑偏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全身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当场倒了下去。 “夫人!” …… 另一边 “晕倒了?”萧瑾岚插花的手一顿,“我那二姑姑的身子骨,如今是越来越弱了。” 探来消息的竹兰道:“据说院里只听到二姑爷大声嚷嚷,两人像是在吵架,二姑爷离开院子时,还是满身酒气的,这之后不久,典嬷嬷就跑出去请大夫,想来是被气晕的。” 萧瑾岚抿了抿唇,幽幽道:“我那二姑父大约是因为蓉娘的死,心有不快,才故意找茬滋事……” “蓉姨娘用心险恶,死有余辜,二姑爷怎还惦着他?”竹兰不解地问。 萧瑾岚微微弯唇,眼里露出些许幽冷的光芒:“谁知道呢,大约蓉娘更能讨他欢心吧,毕竟,我那二姑姑不同于蓉娘,会捧着他。” 说着,眉头轻拧,道:“只不过,他平日里同二姑姑争吵也就算了,竟然将她气晕过去……” 大约是近来她那二姑姑太容忍了,才致于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嚣张忘形。 作为太师府赘婿,吃太师府的用太师府的,却堂而皇之将太师府嫡女气晕,这让老夫人怎么想? “走吧。”萧瑾岚起身,道,“去看望看望我那二姑姑。” 竹兰虽然对她这举动有些意想不到,但没有犹豫,立刻便跟了上去。 萧二姑一晕,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典嬷嬷连忙差人叫了大夫上门。 大夫仔细把了把脉,叹了口气,“夫人忧思过重,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前几次更是伤了气血,再者加上夫人这心病,情况实属不佳,长此以往啊,哎。。。还需细细调养为好。” 典嬷嬷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待大夫开了几服药后,命丫鬟去抓药。 那大夫见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的萧二姑,对典嬷嬷道:“哎,等一等。” 典嬷嬷疑惑,便见他将注意事项一一写下,将那张纸交给典嬷嬷,面色严肃地告诫了一番:“夫人这身子实在虚弱,这几日万万不可再让她动怒了。” 典嬷嬷听了大夫的话,心中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顿单昌。 不多时,萧二姑悠悠转醒。 “夫人,您醒了?”典嬷嬷立刻来到床边,“您可还有何不适?” 萧二姑没有说话,只觉头昏脑涨,胸闷气短。 典嬷嬷自然看得出来,待丫鬟端上熬好的药,伺候她喝了些,才让她脸色有了微微的好转。 却也依然只得躺在床上歇息。 此时,听到消息的老夫人赶了过来,一进房门,便看到了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萧二姑,俨然一副忧虑过重的病弱模样,容色格外憔悴,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上前来到萧二姑床边坐下。 “可好些了?怎的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这些个姑娘婆子的竟没一个能伺候好自己的主子!” 责难的语气,令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垂下眼,不敢吱声。 第106章 设局 老夫人看着萧二姑的模样,皱起眉,缓了语气,道:“这又是怎么了?” 萧二姑微微抬眸,眼中漾起丝丝涟漪,才要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单昌那凶恶讽刺的面容,冷酷离去的背影。 话未出口,眼中的泪忽然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典嬷嬷忍不住上前一步,替她答道:“老夫人,大夫说了,夫人这是心病,除了姑爷,还有谁……” “典嬷嬷!” 典嬷嬷话未说完就被萧二姑打断,老夫人当下不满地道:“我便知是他,你……。” 萧二姑却似格外疲倦,她抬手捂住脸,苦笑一声:“母亲,您不要再说了……”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回事?你可是太师府的嫡女,难不成还要受他的气么?” 萧二姑道:“他已不将我这个嫡女放在眼中了,母亲,他厌了我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浓烈的悲痛折磨得她有些难以忍受,声音都颤颤巍巍。 老夫人闻言面色阴沉,眼中闪过狠色。 看这模样,想来是自己打杀了蓉娘,单昌对那个蓉娘又有几分情分,故而迁怒于慧儿…… 情理之中,只是…… 他凭什么? 一个穷酸的赘婿,即便打杀了她的小妾,他也只能笑着受下! 怎么敢迁怒慧儿,将她气成这样?! 谁给他的权力?! “这怎么可能?二妹妹,你绝对是想岔了。”同老夫人一起来的林氏忽然出言道,“这些年你与二妹夫是何等的恩爱,他这次不过是因着蓉娘的事没想通罢了,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怎会厌了你呢?” 萧二姑:“……” 她浑身僵硬,脸上连勉强的笑意都露不出来。 恰此时,萧瑾岚也来到这里。 一进门便听到这话,眸里略有寒芒幽幽。 默默行了个礼,寒暄问候两句,便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萧二姑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如往常一般挑刺,林氏也不觉奇怪,只当她是身体虚弱,没力气找茬。 老夫人神色更加冷淡,仿佛没看到萧瑾岚进来一般。 林氏见此,不屑地扫了萧瑾岚一眼,继续转眸看向萧二姑。 “哎……二妹妹也是苦命,若有个孩子傍身,他即便是没想通,想来也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林氏拉着萧二姑的手,满眼怅然地道,“又哪里会是这番光景?” 她这话似是怜悯而兴发感慨,说出的话却直戳萧二姑的心,呼吸都忽然急促起来。 一旁的萧瑾岚听到这话,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突然想到前世偶然知晓的一件事情…… 萧二姑与单昌新婚不久便有了身孕,很是看重。而林氏,为了挑拨二房和三房的关系,暗地里安排了一个江湖术士。 那术士状似不经意地出现在萧二姑面前,故弄玄虚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并以陌生者地姿态说出萧二姑的近况,让萧二姑心里拜服,却不知,那术士所言有关她的所有事,皆是林氏一早设计好,并告诉他的。 术士行骗多年,哄骗找到萧二姑自然手到擒来。 所以,当他说出萧二姑怀孕身子不爽的症状时,还告诉她,她这一胎与府中一名女童相克,有那女童在,此胎怕是不稳。 萧二姑当下心中咯噔一声,已是信了七八分。 当下便连连追问,术士似乎颇为无奈,最后还是留下了女童的生辰八字,才离开。 萧二姑本就是头胎,极为看重,又见江湖术士说的头头是道,不免日夜思虑,精神紧绷,身子却日渐虚弱,再加上林氏暗地的一些小动作,不出一月,果然滑胎了。 滑胎之后,萧二姑心痛如绞,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白白夭折,她压根无法接受,几番折腾发疯,最终于事无补,还被查出,此后再难有孕。 这一消息,堪称致命一击,将萧二姑打得一蹶不振。 随后激励她重新恢复的,是林氏刻意安排丫鬟在她面前说的闲话。 萧二姑不知这是林氏安排,听着丫鬟提到之前那江湖术士,不由得想到术士的克星之说。 她悔不当初,从此便将巨大的悲痛化作滔天的恨意,记在了萧瑾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幼童身上,这之后也是处处针对,不愿让她有一丝一毫的舒心。 …… 萧瑾岚被恨上时,年纪尚幼,不曾察觉出此事的猫腻。后来偶然知晓真相,却是嫁给燕昭寒之后。 当时她已嫁出府,与萧二姑也不再会多有交集,故而没有同萧二姑解释,也不愿再多纠缠此事。 今世重来,她本也不欲多理会,却因此事多出如此许多事端,实在麻烦…… 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麻烦呢? 萧瑾岚看着那笑眯眯却刻意讽刺、让萧二姑不舒心的林氏,有望向眉头一直未舒展的老夫人,不禁轻轻抿了下唇,眸里掠过些许幽芒。 …… 一个计划在脑中成型,萧瑾岚回到院中后,便吩咐流羽流修二人去找那个所谓的术士。 巧的是,这术士恰好近日来到京都,在一家客栈门口,转挑看起来单纯不太知事的公子小姐哄骗。 客栈地处京都长街繁华一带,来来往往皆是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即便是平民百姓,在这太子脚下,生活也比一般城镇里的百姓要舒坦的多。 稍稍富裕些的,偶尔也能买上一两件制作精良的华服上身。 术士凭借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几次下手,都能得到不少的银钱,不仅如此,对方还对他深信不疑,连连称他活神仙。 这会儿,他用靠给人“算命”得来的银钱,在一边的饭店里吃好喝好一顿。 却不想刚温好一壶酒,还没来得及入口,就被一个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给撞倒了。 丫鬟连连致歉,随后又匆匆离开。 术士只觉得晦气无比,正要招手让小二再上一壶,却瞥见那酒水淌在地上,竟变得漆黑,还发出细微的灼烧声。 是毒! 他精神一震,满眼写着不可思议,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心里涌出一个猜测,难不成太师府的那位夫人知道他来京都了,担心他泄露多年前的事,想杀人灭口? 他心里冰冷彻骨,下意识起身跑出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喧闹人影,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饭馆,眼神变得阴毒。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我要见你们大夫人!” 第107章 真相 典嬷嬷正扶着萧二姑在府中闲逛,恰好逛到前院,就听门口的喧闹之声。 准确捕捉到了“大夫人”三个字,她当即拧了下眉,扶着典嬷嬷上前。 门口几个本要把那闹事的赶走,却见萧二姑过来,阻止了他们,心中纳闷,这看着就是骗子的家伙,怎么她还他们住手呢? 而且此人口口声声要见大夫人,即便要过来拦,那也该是大夫人过来拦啊。 “你是何人?” 术士看着眼前面色略显苍白,但身着华服,一身气度雍容的女人,语气当即不自觉得软了些,道:“你是这府里的夫人吧?可否为我引见一下林大夫人?” 萧二姑瞧着这术士略有些眼熟,便道:“你不报上名讳,我怎能轻易为你引见?” 典嬷嬷附和道:“就是,太师府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都能进的。” 其实典嬷嬷也觉得此人颇为眼熟,但偏想不起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当年这术士出现在萧二姑面前,还是面无白须,穿着也朴素。 虽然当年已是惯会油嘴滑舌哄骗他人,但不如这么多年练出来,更加圆滑老辣。 而如今站在这的术士,留着长长的胡子,穿着上好的衣料,双眼微眯,时不时透露出来的精明,让生活在宅院里看遍阴谋诡计的人,下意识便会警惕起来。 术士闻言,心里不悦,但面上还是道:“这位夫人,您若是不信,大可让林大夫人过来,若她一句不认识,我直接走人!”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道:“至于我的名字嘛,还真不能随意透露。” 萧二姑有些不满,林氏故意不将她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连她手底下,这外头不知什么旮旯角来的下贱东西,居然也敢这样对她? 她冷笑一声,道:“那你便别想进太师府!把这人打走,若再纠缠,不必手下留情。” “是!” 术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不可以这么对……啊!” 萧二姑却冷笑着转身,听着身后传来术士的惨叫声,她这才缓缓勾起唇。 这么多天憋屈的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 又似乎,是他在自己手底下无法反抗的惨叫声,让她稍稍找回了一点往日里作为太师府嫡女、谁也不敢冒犯的骄傲。 然她才走不远,就没有听到那术士的惨叫声。 她脚步一顿,他跑了? 可若真要跑,早在挨第一下的时候就可以跑了,怎么会挨到现在? 总归闲着也是闲着,萧二姑眼珠微转,脚步一转,便带着典嬷嬷往回走。 果不其然,不见了那术士。 “人呢?” 看门的几个面面相觑,如实相告:“大夫人身边的人把他提走了,说这是她的贵客。” 萧二姑闻言,心中腾升起一股怒气,林氏说是她的贵客,这些奴才便把人放走了,她的话不是话了,这些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好一个林大夫人,她的这位大嫂还真是积威甚重啊! 萧二姑冷冷扫了这些人一眼,举步离开。 典嬷嬷连忙跟上,见她走的不是回自己院子的方向,不由得问道:“夫人,我们去哪?” 萧二姑冷笑道:“去看看,我那位大嫂究竟与那位贵客有何要事相谈!” 说到“贵客”二字时,她几乎是咬着牙,自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其实此事本不关她的事,但谁让林氏之前几次三番戳她痛处,落井下石呢? 既然被她撞见了,焉有坐视不理之由? 萧二姑来到林氏院门口,却没有光明正大地进去,而是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停在没什么下人会来的、林氏卧房的东窗外。 窗户半掩,富丽的室内有着些许的微光,全靠台上烛火点亮。而萧二姑,恰好借着半掩的窗户,既能隐匿身形,又能听见里面隐约传出的声音。 她本企图来抓住林氏的把柄,尤其听到林氏略含警告的冰冷声音:“我不是让你不准再回京都么?你来便算了,还来太师府找我,是想做什么?” 她面上幸灾乐祸的神情更甚。 然,接下来,里面传出的声音却令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面色也逐渐震惊到木然。 只听那术士冷笑一声:“林大夫人不希望我来找您,我去找您那位二妹妹如何?” 找她? 他方才不是正与她打过交道么! 难道他没认出她来? 林氏皱起眉,眼里浓重的厌烦几乎难以遮掩。 若不是今日自己的心腹自外头经过,撞见了这人与萧慧纠缠,记起了这是何人,她都要忘了还有这号人了。 只不过,自己不是勒令他不准再回京都么?当年也给足了他好处,为此还没少遭萧敬怀疑。 时隔多年,他怎突然找上门?!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讨要好处?” 术士闻言,心里冷笑:好啊,果然如此。知晓我来了京都,便以为我是来捏住旧把柄威胁你寻要好处的,所以才狠心对我下毒,想杀我灭口! “你可别忘了,我二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被你吓掉的,若被太师府旁的人认出你来,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林氏这话原是劝诫,术士却愤怒起来,道:“林大夫人这话可好不讲理,我当年突然出现在太师府,是受何人指使,林大夫人不会忘了吧?” 林氏面色狠狠一扭曲。 术士又道:“我去那位怀着孩子的夫人面前故意提起‘克星’之说,嫁祸太师府三房的一个小女童,是为了什么?扯这出没用的谎,对我有几分好处?挑拨二房与三房的关系,难道不是夫人您的心愿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氏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 术士眼中闪过冰冷的讥诮之色,“林大夫人,我此来便是想告诉你,我此来京都只为讨生活,并无旧事重提之意,但你若逼急了我,我也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 林氏瞳孔骤缩,眼中涌现出强烈的愤怒。 术士说完一切,只觉扬眉吐气,转身便推门离开。 殊不知,角落边,有悄无声息地人影紧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双眸赤红。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克星”之说,竟是假的,她一直怪错了人,恨错了人…… 感受到身旁萧二姑无可抑制的颤抖,典嬷嬷有些担忧地道:“夫人,您……” 话音止在抬眸望见她侧脸的那一刻,只见她保养得白皙细嫩的面颊上滑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 第108章 惩罚 太师府中的下人正在自顾自的干活,忽见萧二姑面色阴沉地疾步经过,纷纷战战兢兢地退避,生怕撞了上去。 当她赶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时,老人正晒着太阳,看丫鬟泡花茶。 听到响声,知道是萧二姑来了,老夫人仍旧面色沉静,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萧二姑来到她面前,忽直挺挺地跪下。 “怎么了?”老夫人微愣,随后立刻让身旁的林嬷嬷去将她扶起来。 萧二姑却拒绝了林嬷嬷的搀扶。 来到母亲面前,满腔的心酸便不可控制地化作模糊视线的泪水。 “母亲……” 话到嘴边,她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是一张嘴,便是委屈的哭腔。 老夫人反应不及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见女儿哭得如此伤心,便一边宽慰,一边看向了跟萧二姑一同前来的典嬷嬷。 典嬷嬷陪着萧二姑一路走来,很能理解萧二姑心里的愤怒与委屈。 故而在老实交代的同时,忍不住多踩了林氏几脚,说她早有预谋,蛇蝎心肠,离间二房三房,让太师府离心。 老夫人一边听着,一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危险。 待典嬷嬷说完,才冷冷地说道:“真是太过放纵她了,才致于她如此胆大妄为。” 随后,她顿了顿,沉声吩咐人去抓那术士后,将萧二姑拉起来,牵她在身侧坐下,拿一旁的糕点安抚她。 心里却想,此事不查她已知晓,林氏这个不安分的,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只是,如今林氏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室,自己处置她,不说萧瑾玥,宫里的萧瑾华必然坐不住…… 仅凭这陈年旧事,加上一个愚蠢威胁的术士,因此重罚林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太师府近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实在不宜再出风波。 半个时辰后 被派去抓术士的下人回来,说那术士已死,尸首横躺在东街深巷。 萧二姑闻言,当即咬牙愤道:“定是林氏灭口!这恶毒的贱人,枉我还叫了她这么多年大嫂!” 随后转头对若有所思的老夫人哭道:“母亲,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我,我这一辈子,就被林氏那毒妇给毁了!” 她这些年,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她当时顺利生下孩子,或许,便不会现在这模样。 她满腹怨恨的情绪,即将爆发,就等老夫人一句处置下达,她便要亲自领人去教训她。 然而,下一刻,她母亲的一句话,令她有些发蒙。 “你大哥可知此事?” 不明白老夫人为何突发此问,她下意识答道:“许是不知的。” “既如此,也别让他知晓了,多年前的事,免得让他又添烦忧。” 萧二姑呐呐道:“母亲……” 老夫人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有不快,我亦如此,林氏胆大妄为,我定是会惩罚的,只不过此事过去多年,旧事重提,还大张旗鼓,只会平白惹人笑话。” 萧二姑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自家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她尖声地喊道,但下一刻对上老夫人深幽沉冷的双眸,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刹那间,心,如坠冰窖。 …… 林氏虽得知萧二姑前去老夫人院子的消息后,便立刻找人将那不知死活的愚蠢术士给做掉了,但在收到老夫人的传讯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 去老夫人院里的途中,听说萧二姑自老夫人那离开时魂不守舍,面上并未有丝毫喜色,她当即心下明了,老夫人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 然而,到了老夫人面前,她才发现,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是,老夫人并没有如萧二姑所愿严惩自己,但…… “去祠堂门口跪着,明日待敬儿下朝回来,你才准起身离开。” “母亲……?”林氏不敢置信,这老婆子是疯了么?她好歹也是大房主母,居然让她去祠堂门口跪着?还跪一夜?! 这让那些下人如何看她?!指不定背后如何笑话她呢! 她往后还如何立威! 林氏想要多说几句,让老夫人收回这惩罚。 老夫人却不欲听她多言,只如初时她进来时看到的一样,往后一仰,合上双眼。 林嬷嬷道:“大夫人,老夫人要休息了,您现在便可以去祠堂了。” 林氏恶狠狠地抬眸瞪了她一眼,见老夫人当真如此决绝,她咬了咬牙,愤愤然起身。 再也不管礼数,直接转身就走。 老夫人却在她走时,睁开了双眼,望着她的背影,眸底盈满沉郁与不悦。 …… 这夜,莹白月光隐于黑暗中,空旷的夜色中只余斑驳星光闪烁,白日里温和充满暖意的风也变得冰凉,渐渐又细雨连绵。 林氏瑟瑟跪在祠堂门口,向来养尊处优的她才跪了一下午,就已经熬不住,嘴唇发白,面色也是显出一种熬不住的惨白。 “夫人,我们回去吧。” 典嬷嬷撑着伞,收回看向林氏的目光,望向了身边面无表情的萧二姑。 得知老夫人罚林氏来跪祠堂后,萧二姑先是默默地在室内静坐了半个时辰,随后便径自来到祠堂外的一处偏亭下,盯着林氏。 这一盯,就是好几个时辰。 不坐不歇,也不说话。 眼里也不见了刚开始的恨意,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在看什么。 傍晚飘雨时,典嬷嬷回去拿了把伞过来,顺便带了件披风,为她披上。才感觉到她身上这异常的冰冷。 “夫人,天色晚了,仔细着凉,不如我们回去吧。” 她听到这话,才像是被从什么奇异的世界中拉回来,扭过头看了典嬷嬷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典嬷嬷却偶然撞进她的眼底,发现里面一片死寂,不见丝毫生气。 连愤怒与怨恨都消失了。 …… 这个晚上,典嬷嬷撑伞,尽力为萧二姑挡去被风吹进亭中的雨,却仍是阻不住她肌肤冰冷。 那冰冷似乎沁入了心里,导致第二日艳阳高照,她体会到熟悉的暖意,却觉得难以适应。 萧敬等人下朝回府,林氏便虚弱地瘫倒在心腹丫鬟的怀里,被搀扶回屋里,染了风寒,几个丫鬟也匆匆去喊大夫来为她祛风寒。 而在偏亭下站了一夜的萧二姑则像是初入人间般,恍惚地回神,缓步走回自己的院中, 典嬷嬷跟在身后,她宁愿她走着走着倒下,然后喊大夫来看看,也不想她这般,如同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 似乎经受了几场大病,身体变得比寻常妇人要好许多。 吹了整整一晚的夜风,她还能步履平稳地走回院子。 典嬷嬷心里盘算着,等回了院子,就让姑爷来安慰安慰夫人。 姑爷在夫人心里地位不同,他来同夫人和好,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然而,这计划还未实施,便破碎在刚踏入院子的那刻。 明艳暖阳下,一身素衣的瘦削男人靠坐其中,光线为他不算硬朗的面部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莹光,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初见时拘谨的青衫书生。 只是经年隔世,他在自己面前,不再有那拘谨与青涩,一字一句都显得慎重。 此时的他即便立于阳光下,也无法吸引她。 看着单昌那过于薄的唇瓣轻抿,手里拿着一枚簪子,静静地出神。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角,那不是她的簪子,应该是……蓉娘的吧? 然而,她心中落下这念头,却再也感觉不到那令人窒息的难过。 痛苦折磨了她许久,这会儿却好像不会再出现了。 “姑爷,夫人回来了。” 典嬷嬷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单昌不上道。 出言提醒,若他够机灵,此刻就该收起簪子,过来慰问夫人。 单昌闻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下意识望向了声源处。 看见了面色惨白、好似一阵风都能揉碎的妻子。 他微愣,随后起身,却转了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等。” 单昌顿住步伐。 “我们和离吧。” 第109章 和离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落到所有听到的人心里,轰然炸开。 单昌几乎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即便没有听错,他都认为她是在耍小脾气。 然而回过头,几大步走近,也看不见她眼里任何情绪。 她觉得他这幅神态颇为稀罕,不由得抿唇,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 单昌:“……” 他扭过头看向典嬷嬷,怒道:“你把夫人带哪去了?还不去请大夫来!” 典嬷嬷还沉浸在自家夫人说出“和离”二字的震惊中,陡然被单昌这么一吼,她有些愣住,下意识畏惧地后退两步,犹自抬眸看向自家夫人。 见典嬷嬷不听自己的,单昌更加气愤,瞪向眼前,自己这面色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病得晕倒的妻子,道:“萧慧,你病得脑子都坏了!” 萧慧平静地道:“我没有。” 单昌见她这不咸不淡地反驳的模样,像极了官场上那些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当下更是恨极,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和离吧。” 单昌:“……。” 没有丝毫犹豫的重复,极为简短的几句话,却令单昌一时失了声。 萧慧借着这近距离的机会,用目光仔细地描摹他的面部轮廓。 “萧慧,你疯了。”他道。 萧慧没有应答,只细细用目光描摹着此时还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的面容,描摹完后,她却想,长相也与之前也大不相同了。 于是,她毫无眷恋地收回目光,转身往里屋走去,只留下淡淡一句—— “和离书你愿意写便写,不愿写,让下人告诉我一声,我去找有文采的先生写。” 单昌愣在原地,看着房门逐渐被合上,关门的速度,不快,却也没有故意等他出声挽留的放慢。 那单薄纤细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耳边犹自回响她扔下的那一句,毫无感情的话。 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她毫无征兆的冷漠,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无措的恐惧令他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簪子。 …… “和离?” 萧瑾岚有些惊讶,这结果倒是她没想到的。 打探出消息的流羽笑眯眯道:“对啊,你那二姑姑,啊,二夫人,利落干净地在和离书上签了字,那二姑爷就立刻被几个壮汉赶出去了,那可狼狈。” “狼狈?你不是说,和离是昨日提的么?二姑爷没收拾行李么?”翠竹好奇地问道。 “这我哪晓得?大约是以为她说气话?” 萧瑾岚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眸底讥诮一闪而过。 正此时,忽然瞧见竹兰端着一盘水果进来,面色古怪。 “小姐,二……” “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袭重紫华服的女人走进,头不戴朱钗,面上噙着笑,看起来倒是既有亲和力。 “二姑姑。” 萧二姑这身打扮,这幅笑容,萧瑾岚差点没认出来。 她心下诧异,面上功夫却从不含糊。 “二姑姑怎来了?有什么不是时候,不过和下人闲聊两句罢了。” 聊的什么,不用她说,想来萧二姑自己也听见了。 但,这又何妨? 竹兰与翠竹对视一眼,都自觉地对她行礼,随后为她倒茶。 萧二姑看了一眼这屋里的四人,大约明了,想来萧瑾岚的心腹便是这几人了罢。 “我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鲜少见她如此坦荡,萧瑾岚惊异地挑眉。 她这位二姑姑,今日是怎么了? 短短时间里,几次言行举止都与之前大为不同。 “二姑姑问便是了。” “那个术士是林氏所设之局,此事你早就知晓,是也不是?” 萧瑾岚抬眼望向她眼底,淡定道:“是。” “那……你也知晓,我……”她的声音有些哑,却还是能听出细微的颤音,“那个术士,林氏一开始应当是没有派人去杀他的,否则他不会有命来太师府,还让我撞见……” 萧瑾岚没有说话,她看着萧瑾岚到现在还能淡漠不变的神色,不由得心下倒吸一口气。 她以往竟是没有发现,这个才及笄未满一年的小姑娘,竟是拥有这样的定力。 那平日里看去单纯澄澈的双眸,此时却莫名像一条静水流深的幽泉,望不见水下的丝毫情绪。 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谁不知道,她下一刻,想做什么。 “那术士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她双眼睁得有些大,“这是你设的局,让我发现……” “二姑姑说的这些,有证据么?”萧瑾岚似笑非笑地道。 “……” 没有证据,只是直觉罢了。 “我……我也不是来质问你的。”她纠结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是我错怪你了……” 萧瑾岚闻言,微微抿了抿唇,淡笑道:“何来错怪?这些事,不都是蓉娘搞的鬼么?她受到惩罚便好了。” 她方才那句“错怪”,是为当年因“克星”之说而处处针对她,所说的。 她不信萧瑾岚不明白。 竟然给她装傻充愣? 然,望及少女精致白皙的脸上漾开一丝浅淡笑意,萧二姑不由得也想露出笑容。 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她们二人如此相视而笑,却不夹杂丝毫的阴谋算计。 亦是这一刻,萧二姑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前这与自己斗了许久的人,是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晚辈。 …… 翌日 才和离过的萧二姑,一大早便起来,到了老太师和老夫人的院子里,正巧见到在用早膳准备去上朝的老太师。 她稳了稳心绪,上前请了安后,说明了来意。 老太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后眼里出现了罕见的异色。 管家与其他下人闻言,纷纷匪夷所思。 他们没听错吧? 二夫人,昨日才和离,今日便要去…… 尼姑庵?! 第110章 如愿 她在闹什么? 这是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若是舍不得单昌,为何要提出和离? 和离后便去尼姑庵?!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连老夫人初时得知,都一把打翻了丫鬟端来伺候洗脸的盆。 “胡闹!” 是胡闹么? 接下来的几日,萧二姑脱下华服,穿上素衣,来到祠堂前,一跪便是好几日。 单昌那几日着素衣,是为了缅怀蓉娘。 而她呢? 为了缅怀谁,还是仅仅只是为了表决心? …… “夫人!” 身体终于熬不住,先倒了下去。 典嬷嬷一声惊呼,立刻唤来几名丫鬟,一起将她扶了回去。 又叫来了那几位常来太师府的大夫诊治。 好不容易治好,醒来,却又要挣扎着下地。 典嬷嬷忍不住哭着拦下,心疼地道:“夫人,您看不惯谁,只管教训那人便是了,何苦惩罚自个儿!大夫说了,您最近的身子接二连三受损,实在不能……实在不能……” 典嬷嬷的哭声实在具有感染力,让对萧二姑没什么感情的丫鬟听到,都忍不住鼻头一酸。 更况论,一听到她晕倒,便赶来的老夫人。 “罢了!” 终是老夫人妥协。 她以为她够理智,够清醒,却还是能被亲生女儿逼到这般境地。 老夫人扭过身,不再看那病床上面色惨白如鬼的人,冷硬地道:“你去做尼姑也好,去做道姑也罢,随你,我不再管了!” “母亲……”毫无血色的苍白唇瓣动了动。 老夫人即将踏出房门的背影顿住,良久,才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 长风呼啸过暮色,皓月挂在漆黑夜空。 日复一日的痛苦,自单昌离府当日消失。 可这里自己的愚蠢的痕迹太多,尘世牵绊太多。 当第二日的黎明再次照耀在太师府的牌匾上,她站在太师府门前,长吁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是时候真正摆脱往日的浑噩了。 没涂抹丝毫脂粉的面容上逐渐展露一抹浅淡的笑靥,双眼微微弯起,盛了丝丝朦胧不真切却莫名让人感觉真诚的笑意,显得她整个人如同出尘的青莲。 这一刻,众人才真正、彻底,信服。 眼前之人,是真的放轻了所有,看淡了一切。 而不是,所谓的闹。 望着她一袭素衣转身的背影,众人都不禁默然。 只老夫人在她转身的刹那,原本静水流深般如幽潭的莫测眼眸中盈起了水光。 这么多年,太师府多数人都只知道,二房夫人性子强势、不好相与,是这府里最难相处的女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却忘了,在许多年前,这素衣女子也是高贵的闺阁女儿,是太师府唯一的嫡女,被捧在手心、护在羽翼下长大,被媒婆踏破门槛、京都各大世家子弟竞相求娶的名门闺秀。 纵万般恣意任性,却从不曾惹人厌烦。 怎知岁月无情变幻,竟是将那明艳的女儿整做了一个尖酸刻薄的愚蠢怨妇。 好在余生温柔…… 让她,提早自苦海挣脱,褪去了那本不该属于她的面目。 ……半月后 太阳逐渐游移到天空正中,小丫头出来倒掉一盆清水,“哗啦”一声,却引起一道惊呼:“贱蹄子!不长眼吗!” “芝兰姐姐!”丫头吓得后退一步,“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芝兰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几个大步上去拧她耳朵,“你个小蹄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芝兰姐姐!”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让芝兰的动作一顿。 她过头,看见来人,眼里闪过不屑,“哟,怎么,你要替这贱蹄子出头?” 竹兰走上前将那小丫头扶起来,对芝兰道:“芝兰姐姐什么话,同为伺候的丫头,又有什么出头不出头的。” 芝兰闻言,不知其意,只冷哼一声,“我与你们可不同。” “芝兰姐姐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宠信的,与我们自是不同的。”竹兰没有反驳,反而顺着他的话,如是说到。 “哼,你不必奉承,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不与这小丫头计较么,哼。” “是,芝兰姐姐宽宏大量,自不会与我们一般计较。” 竹兰顺眉道。 跟了萧瑾岚许久,她即便再单纯,也学会了不将真实情绪展露给外人。 在一定的形势下,做出什么姿态最有利,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芝兰轻蔑地道,“你还算识相,愿你们四小姐,如你一般懂得自己几斤几两才好!” 说罢,扭身离开。 小丫头强忍着眼泪谢过竹兰,却在临走前,没管住嘴,忍不住问了一句:“兰竹姐姐,你说,四小姐究竟做了什么呀?为何老夫人要这样……若是看不惯,只管说便是了,罚一下,也好过这般不冷不热的晾着……” 竹兰扫了她一眼,道:“没什么的,你做自己的事去吧。” 小丫头委屈地瘪了瘪嘴,无奈应声走了。 然,别说是她了,就是这府里其他人,包括方才得意洋洋仗势欺人的芝兰,也是不清楚的。 自萧二姑离府前往尼姑庵后,老夫人不知怎地,竟下令缩减府里的开支用度,初时一视同仁,后来对所有院里头的要求都逐渐放宽,却迟迟不曾放宽对萧瑾岚院里的要求。 其他小姐公子举办的游会,请柬送到太师府。 老夫人也不曾通知萧瑾岚。 且当分明瞧见有几个丫鬟对萧瑾岚辩嘴,注重规矩的老夫人也作视而不见状,反而不轻不重地责难了萧瑾岚一番。 发放到萧瑾岚院里银钱月例也比以往少了许多。 府里头不少都是人精,这一番下来,便都明白了。 老夫人这是厌弃了四小姐了。 故而惯会捧高踩低的一些,即便明面上不敢对萧瑾岚不敬,但不论是行礼的动作还是话里话外的语气,都透露着轻视。 主子失了势,连带院里的下人都要矮别的下人一大截。 旁的下人受了主子的气,拿萧瑾岚院里头的来撒气的情况,在这几日里经常出现。 譬如芝兰。 然,如那小丫头不解一般,竹兰虽面上淡定自若,但来到萧瑾岚面前,便有哭丧着一张脸,道:“小姐,那芝兰又来欺负咱们院里的人了!” 第111章 针对 萧瑾岚闻言,面色不变,只将手中正在绣的丝帕举了举,抬到她面前,问道:“好看么?” “小姐,你的绣工一直都是顶好的。”她无精打采地应道。 “喜欢的话,我绣好了送你。” 竹兰注意力有些被吸引走,双眸微亮,“真的么?” 萧瑾岚莞尔:“那还有假?我可曾骗过你?” 竹兰正欲欣喜开口,翠竹就走上前来,神色有些诡谲地道:“老夫人召集了几房的夫人,在正厅,小姐,我们……” 萧瑾岚闻言,眸光微闪,语气淡淡地打断:“哦,许是想给我找些事儿做吧。” …… 如她所料,此时华丽的正厅正端坐着各房夫人,看起来皆从容雍华。 老夫人眸色幽深,扫过这几人,说出的话却令各房面上的淡定尽数消失。 “母亲!您……您说的可是真的?!” “母亲,这话可万不能开玩笑!” 然而,质疑声在老夫人沉冷的面色中,逐渐变得微弱,转而消失。 老夫人方才所言的一句话,其中“抬嫡”两个字眼再次浮现在眼前,真真切切地落在心底,让她们无法克制地震颤。 老夫人望着这几人的神情,心里的冰冷与烦扰,不比她们少分毫。 思绪回到昨晚 老太师如往常一样,正准备休息,忽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同样准备休息的她。 “对了,我之前同你提过的,岚儿的亲事,你可还记得?” 老夫人微愣,原本有些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当然记得。 不久前,他同她随口提过一句,但之后也没见他有丝毫表示,也没再提过,便只当他是心血来潮,不曾想…… 他竟是当真了? 当着,要将萧瑾岚这个庶女…… 他为何对这个庶女如此上心? 萧瑾岚…… 这个不安分的,以往只当她年纪小,耍耍心眼便罢了。 不曾想,她竟然真敢动到慧儿身上! 林氏之前说她心思狡诈不顾念亲情,她还不信。 如今看来是当真如此了。 林氏那句:“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狠的心肠,将自己的亲二姑设计到尼姑庵去了!母亲,您还放任她继续放肆么?” 纵然慧儿前往尼姑庵有一大部分原因,或许在单昌身上,但下人来禀过,慧儿提出离家之前,单独去见了萧瑾岚。 这之后,便似中了邪一般,一意孤行,非要去尼姑庵,若说当中没有萧瑾岚暗使手段,她是不信的。 “自然记得的。”老夫人收回思绪,对面前的老太师应道,“只不过,岚姐儿终究是庶女,燕桓即便是质子,也仍旧是皇子,只怕……有些不配。” 老太师闻言,沉吟道:“这正是最关键的一点,你觉得抬嫡,如何?” 抬嫡?! 将萧瑾岚同当年的萧瑾元一般,记到张氏名下? 那萧瑾岚从此之后便是嫡女,这样一来,配燕桓这个质子,确实能配。 只不过……萧瑾岚凭什么能嫁给皇子? 哪怕只是一个质子。 然而,纵然心里再怎么不甘愿,望及面前自己伴了一生的丈夫,她也只能勉强道:“这,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有些麻烦罢了,大媳妇她们……怕是心有不愿……” “不愿?” 老夫人微微垂眸,没有应答。 老太师轻轻拧眉,却并不将此放在眼里,只道:“你去办便是了,可召集各房正妻商谈此事。” 瞧着他这神色,她便知他的意思,心不由得沉了下去,面上咬牙笑道:“放心便是。” …… 自昨晚的记忆中抽身,望着下座神色各异的几人,便知晓她们的意思,眸中略微闪过一丝隐秘的舒畅。 “今日召集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商议此事,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 这话一出,几人便安静了下来。 林氏心里是万分不愿的,萧瑾岚尚是庶女且如此可恨,连华儿都专门从宫中捎信让她多多留意,玥儿之前那几次意外,虽无证据,想来应该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如此,她怎能让她顺利抬嫡? 望了眼同样神色不好的张氏,她故意道:“母亲,此事太过突然,想来三弟妹也还没个心理准备……” 张氏得知老夫人要将萧瑾岚抬嫡之事,本就惶惶不安,又听见林氏提到自己,微愣后回神,道:“我……这是岚姐儿的好事,我想着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已有了元儿,若再将岚姐儿记过来,会否……” 老夫人正要开口,林氏却道:“三弟妹,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着,她顿了顿,轻轻以帕掩唇,含笑道:“元儿与岚姐儿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待岚姐儿记入你的名下,姐弟二人想必会更加亲厚。” 张氏:“……” “一母同胞”四个字就让她火冒三丈,她养了萧瑾元这么多年,倾注了多少心血!他早就是她的! 林氏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而且,亲厚? 她绝不允许! “大媳妇说的在理。”老夫人道,“老三媳妇,你认为如何?” 末了,又像是故意刺激她一般,补充了一句:“岚姐儿这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分明昨日还不待见萧瑾岚,府里的下人都有些能看出来,怎么今日忽然提出此事?还是这样的态度? 张氏面上微笑再难维持,僵硬地转过脸,道:“母亲怎么说,媳妇便怎么办。” 纵然心下再如何不愿,面上仍旧只能咬牙应下。 然而心中的不甘不愿更加浓烈,促使着她一回去,就吩咐下人拿来笔墨。 下人不知她怒气冲冲地要做什么,只李嬷嬷在一旁瞧着,发现了她的意图,不禁错愕:“夫人,您这是……” 要写家书? 学士府与太师府可谓是世交,当年作为学士府嫡女的张氏嫁入太师府,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此。 不过因着两家是世交,学士府经常会有人上门来看望张氏,故而她入府后,这么多年,几乎未曾写过家书回去,今日怎么突然…… 难不成是老夫人训责了她? 可近日她也没做什么啊? 张氏不管李嬷嬷心里念头,闻言只道:“我是定不能让她如愿的。” 这个“她”,没有细说,但这满是怨念的语气,让李嬷嬷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第112章 为难 春风游荡过一片碧蓝澄澈的天空,萧瑾岚领着两个丫头自外头回来,回院子的途中,却遇见了一行人。 为首的身着宝湖蓝华服,看起来颇为雍容的妇人,她虽无多大印象,但她身旁的张氏,萧瑾岚却是识得的。 想起今晨出门前便听丫头们提到,今日学士府的几位夫人要来。 萧瑾岚隐隐有些疑惑,是她这位嫡母闲的慌,还是她娘家人闲的慌了? 此番,应当不只是为了叙亲情吧? 此时也没有旁的路,转身绕道也太过明显,未免又让人抓住话柄好一通啰嗦。 心下思绪万千,萧瑾岚立于一旁,乖巧且顺从地行了个礼,喊道:“母亲。” 张氏见萧瑾岚这模样,心下顿生无名恨意,而她一旁的雍容妇人察觉张氏的情绪,当即顿住脚步,眉头皱起,望向了萧瑾岚。 “我听说,府里年轻的姑娘大多都嫁出去了,只余一个岚姐儿……”她顿了顿,眼神颇显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萧瑾岚,含笑道,“这便是岚姐儿了吧,真真是个俏丽的美人胚子。” 萧瑾岚面上神色不变,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人还真要以为她是那等软弱可欺的卑微庶女。 张氏眼里闪过一丝阴冷,道:“岚儿,你这是从何处回来?” 萧瑾岚从善如流地答道:“元儿要回来了,刚巧院子里有些东西需要添置,便亲自领着丫头出去买,也好为元儿挑选,为他买个喜欢的礼物。” 张氏闻言,正要再道,忽然听到自己身侧那身着宝湖蓝华服的妇人开口:“到底是个庶出的。” 这一声轻嗤,讽刺意味十足,翠竹与竹兰都有些抑制不住地拉下脸,萧瑾岚却置若罔闻,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妇人微眯起眼,又道:“岚姐儿,你平日里玩玩那些路边买的玩意儿自然无妨,但送给元儿就免了吧。元儿与你不同,他是正经嫡出,即便是消遣的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都配拿到他面前的。” 这话已经不加任何掩饰,刻意嘲讽贬低,若换做萧韵,想来脸色定然绷不住。 而萧瑾岚却仍旧面无波澜,仿佛这话压根没入耳。 那妇人有些气结,便又道:“许久没来太师府,这里怎么愈发没规矩了?长辈说话,一个小辈爱答不理,倒真是让我长了好一番见识。” 这妇人看着雍容,保养的极好,却仍掩不去眼底疲态与斑白两鬓。此时面上怒容显现,更凸显得她年老而枯朽。 一旁看着比张氏要小几岁的绿衣女人出声道:“姐姐,你不是三房主母么?这岚姐儿又是三房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会儿是冲撞了母亲,母亲念在是一家人自然不会多予计较,但姐姐你再偏爱任她放肆下去,他日冲撞了什么贵夫人,她们哪会指责什么旁的人,只会说姐姐你管教不严罢了。这太师府的老夫人,只怕也要对您不满了。” 萧瑾岚忍不住抬眸看了眼这绿衣女人,只见她眉眼五官皆与张氏相似,只那双眼中不经意透露的神韵,却与张氏大有不同。 其中的精明与难以言明的阴冷诡谲,是张氏这辈子都难以拥有的。 那女人猝不及防对上萧瑾岚的视线,略有些发愣,恍惚有种被看破的错觉,心下一凉,正欲再探,便见萧瑾岚低下了眼眸,错开对视。 张氏横眉冷竖,说:“妹妹所言极是,岚儿,你实在太过无礼了,平日里我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随后,不待萧瑾岚开口,便道:“你给我去祠堂里跪着!” 竹兰忍不住上前,抢先道:“夫人,您怎么能这样?小姐她并……” “啪——” “主子说话,何曾有你个奴婢插嘴的份?我看岚儿就是被你这贱蹄子带坏的!” 竹兰愣在当场,被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刺得反应过来,慌忙地跪下。 心中暗自恼恨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 萧瑾岚扫了竹兰一眼,淡淡道:“母亲说的正是,不过这丫头,岚儿回去自会教训,就不劳烦母亲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若管教的得好,又何至于现在这两个丫头还是这般模样?”说着,她目光扫了眼萧瑾岚身后的翠竹,翠竹立刻垂下眼。 萧瑾岚语气平静地道:“母亲的意思是要调走这两个丫头么?” 张氏眉头微皱,便听她又说:“岚儿的事自是由母亲做主,只我记得,如今我院子里伺候的,大多都是当年父亲让祖母从院子里拨来的人,若要调换,也当祖母安排她们的去处才是。” 张氏脸色难看,不为旁的,而是萧瑾岚此言确实为事实。 当初萧瑾岚的生母叶湘入府,便是由萧城亲自去让老夫人拨人去伺候的,后来叶湘死了,自己也心思照料萧瑾岚,那些下人便都留在那里,照顾起萧瑾岚来。 去找老夫人处置下人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 张氏之母同样面露不快,眼含厌恶地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前不久太师府的老夫人提起要为萧瑾岚抬嫡一事,女儿委屈不已,自己这才应女儿的哭诉,前来帮忙,教训萧瑾岚,以向老夫人表达不满是一回事,可,若是将萧瑾岚那里的下人兴师动众地拨走,这不就成了打老夫人的脸么? 而且看萧瑾岚这意思,很明显带有威胁的意思。 她若真闹起来,那老夫人只怕会对自己心有不满…… 张氏心下烦躁不已,看萧瑾岚就恨得牙痒痒,正要开口,却忽来一下人报:“夫人,小公子回来了!” 第113章 相像 “元儿回来了?”张氏听闻下人报的消息,当即说道。 喜色溢于言表。 萧瑾岚见此,便十分识时务地说:“元儿回来可真是好事,不过我却不能同母亲一同去迎了。” 这话很明显,便是顺了张氏一众人的意,她们想寻了由头来罚她,那便让她们罚就是了。 萧瑾岚本不欲就此罢休,据“祠堂罚跪”一事争辩,她自是有无数的法子免去罚跪,且让张氏等人无可奈何,但如此一来,她们必定心中气愤,竹兰此前一插话,不光平白挨了一耳光,还让张氏捏住了话柄,必然沦为出气的对象。 自己再不受宠,怎么样也是个小姐,张氏便是想罚,也得拿捏分寸。 但对于竹兰这个下人,自是想如何打罚都凭张氏心情。 张氏见萧瑾岚老实受罚,虽有些诧异,心下却舒坦了许多,冷冷地道:“你不必装出委屈的模样,且去祠堂悔过,往后若再犯,我可不轻饶。” “是。” 张氏之母望及萧瑾岚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出言,却抿了抿唇,眸色渐深。 这丫头,小小年纪,这一番“交谈”下来,却不像个简单的。 不过,到底是元儿重要些,加上“罚萧瑾岚”这个目的也已达到,便也没多做纠缠。 几人一同朝前门迎接萧瑾元而去。 萧瑾元自从上次自宫中回来被萧城训斥一番后,心中十分郁闷不快。 没多久再次被送回皇家书院,想起父亲多次斥责所提到的“规矩”“家教”,甚是不服,但也因此,逐渐能沉下心认真听教。 这一听,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恍悟之感。 以往的一些幼稚的想法也逐渐被抛诸脑后,谈吐间,竟也是有了股“小大人”的气质。 但与张氏的亲昵却丝毫不减。 张氏的娘家人见了,纷纷笑得合不拢嘴,夸赞萧瑾元懂事成熟,将来必能成大器。 萧城过来,见到一家人其乐融融,面上也露出愉悦的笑意,但注意到此处不见萧瑾岚,便忍不住道:“岚儿呢?” 这话一出,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萧城不禁皱起眉,正要开口,便听张氏的那位妹妹道:“岚儿那丫头啊,方才路上正遇见了,她瞧见了母亲,说什么没能亲迎,未表孝心,说什么也不听,非要去祠堂说亲自抄录一份经卷才肯……。” 说着,她许是自己也觉得有些扯,便讪笑两声,道:“我本是要拦的,但又听闻,这岚姐儿往日里在府里,便有为长辈手抄佛经的习惯,这若是不允她为母亲抄,只怕她心下还以为母亲对她有何不满呢。” 张氏忍不住望了眼自己这个妹妹,心中暗自偷笑,她这嘴皮子倒是愈发利索了。 萧城拧起眉,看着这几个女人面上都笑意盈盈的,张氏的母亲也没说什么,自己也不便多说。 只不过,目光望到站在张氏身旁的萧瑾元,他有些不满。 不论岚儿是否是自愿抄佛经去了,元儿作为亲弟,进府到现在,竟是一句有关萧瑾岚的询问都不曾提过,好似压根没这个姐姐一般。 实在令他不悦。 罢了,岚儿不在也罢,在此,想来也插不进这几人的话口中。 平白受冷落与孤立。 思及此,萧城面色微沉,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换做往日,他便直接走了,而今自己的岳母好歹还在,这一句交代,算是对张氏之母打了招呼,转身离开。 张氏之母脸含微愠,道:“这萧城,待我竟都这般无礼?” 张氏面露难色,不知说些什么。 正纠结间,萧瑾元忽然开口,道:“父亲想来是有要事,外祖母无需在意。” 张氏微愣,偏过头看向这满面淡然地吐出这些字,语气从容不迫,却隐隐让她有疏离的陌生感。 “元儿……” 萧瑾元忽面上露出些许笑意,道:“元儿在此陪着外祖母,如何?” 张氏之母笑道:“你不去先拜见你那祖母?” 萧瑾元道:“晚膳时再去拜见不迟,外祖母难得来府里,元儿自是要多多相陪。” 这一句话,令张氏之母乐不可支。 张氏心里却清楚,萧瑾元回来前让下人来报的时间是傍晚到府,故而这个时辰,老夫人正在午睡,不去打扰才是正解。 只这话,却被萧瑾元说成这般,专程哄人似的,让她不禁想起了萧瑾岚那副嘴脸。 心里有些厌恶。 “元儿,你可饿了?来,母亲专程着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糕点,来尝尝。” 张氏面上笑意盈盈地拉着萧瑾元坐下,见萧瑾元十分顺从,心里的不满才稍稍舒了些。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与萧瑾岚没多大干系!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道:“元儿,你在宫里受苦了,都瘦了许多……” 本想着,萧瑾元会如之前一般,小嘴一瘪着点头哭诉,想自己诉苦,不曾想,他面色不变,反而隐隐含笑道:“娘,您不必担忧,之前是元儿不懂事了,其实这一次,元儿学了不少东西呢。” 张氏面色一僵。 “不愧是皇家书院,我在其中发现许多名书古籍,教导的学官见识不俗,元儿发现自己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萧瑾元继续道。 张氏:“……” 她的元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讽刺见识短浅么! 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张氏觉得难以亲近,陌生的疏离感令她有些无措。 “哎呀。”张氏以笑掩饰内心的无措与不安,道,“罢了罢了,不提了,来,尝尝吃的,看看还合不合胃口?” 萧瑾元笑着依言吃了,张氏又道:“对了,城东新开了家卖糕点的,他家做的与旁的都不一样,不如待会儿我命人去买些来?” “不必了,娘无需如此费心的。”萧瑾元笑着婉拒,这一下可好,张氏原本的不安愈发浓烈起来。 尤其他那双棕褐色的的眼眸微微弯起,说出婉拒的话……像极了萧瑾岚那个贱人! 这念头一出,她又禁不住惶恐起来。 元儿,这个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竟然有了萧瑾岚的影子? 这绝对不可以! 她恨得牙痒痒,不禁想起了这姐弟两的生母,叶湘。 张家与太师府算是世交,当年自己嫁入太师府,极大一部分是因为,老太师不允许萧城娶叶湘,那女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但萧城一意孤行,非要将她留在府里。 加上那时萧瑾岚已经出世,太师府为了给萧瑾岚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学士府又乐意,这才让萧城娶了自己。 但…… 萧城与自己成亲后,却没有碰过自己分毫! 这也是她至今,仍没有子女的缘故。 否则,何至于指望萧瑾元…… 她恨得牙痒痒,在众人没发觉的袖袍之下,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紧紧攥握,却丝毫不觉疼痛。 第114章 疏离 到了晚饭之时,萧瑾元便别了张氏等人,前往老夫人的院内用晚膳,先是被拉着一番嘘寒问暖,又是嘱咐又是怀念的。 因着萧瑾元此番回来性情与以往颇有不同,懂事了许多,谈吐举止都不再似以往那般透着孩子气。 莫说是老夫人,连带老太师见了,都满意欣慰。 待夕阳渐下,夜幕降临,天色已不早了,萧瑾元才起身告辞。 领着下人走在回院的路上,忽然贴身伺候的那人满脸痛色,捂着肚子:“小公子!小公子,小的肚子疼,许是吃坏东西了,能不能……” 像是实在忍不了一般,艰难而羞耻地开口。 萧瑾元见着好笑,便允了他就近去如厕。 周围寂静下来,他看见一边的湖水中倒影出一轮夜空中莹白的月光,颇有美轮美奂之感。 不过他无意欣赏,只觉得太师府灯火通明,仅花园这一处没有灯火,只靠天边月光引路。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他微微凝眉,觉得有些熟悉,转过身朝声源看去。 下一刻,后背突然袭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猝不及防,他连惊呼都无法发出,便被整个推下了湖中。 而一炷香之前。 “小姐,可以走了。” 两个丫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上前来扶跪了一下午的萧瑾岚。 她们心中憋闷极了,萧瑾岚却没什么表情,反而乘着月色、步着夜风回去时,眉头轻轻舒展,呈现出些许惬意的姿态。 竹兰想着委屈,忍不住道:“小姐,夫人也太过分了,今日小公子回府,她却刻意罚您,老爷没看见您去接小公子,对您有成见可如何是好?” 萧瑾岚偏头看了她一眼,淡笑道:“你担心什么?我罚跪祠堂一事,该知道的都知道,父亲之后若知晓我是因何不能去的,会对谁有成见?何况……” 她略微眯了眯双眼,没有说下去,眸光却有些深幽。 竹兰还一直等着她的下文,却不见她开口,翠竹见了,忍不住笑道:“你这蠢丫头,夫人为何会罚小姐?你以为夫人娘家人是专程来见小公子的?” 竹兰不禁想到了之前打探出来的消息,老夫人召集各房夫人商讨萧瑾岚抬嫡之事时,并未多过避讳,故而府里有不少人都是知晓的。 “哦,夫人不愿小姐顺利抬嫡,自己又不便出面拒绝,便让自己娘家人来为难小姐,以向老夫人表达不满?” 萧瑾岚微抿双唇,轻笑了一声:“小丫头脑子转得挺快。” 竹兰嘟了嘴:“小姐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然是夸你。” 翠竹故意这般道,竹兰羞恼道:“翠竹姐姐笑话我!” 说着便伸手掐了下她的腰,翠竹赶忙躲开。 漆黑的夜空下,太师府也难有处处灯火通明,萧瑾岚回院的路上会途径花园湖边,看着两个丫头大脑,她正要提点这二人小心看路,便听得噗通一声水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落入水中,随后传来满含惊恐却断断续续的声音—— “救命!救……救命啊!” 两个丫头的笑声戛然而止,萧瑾岚辨出这声音的主人,瞳孔骤缩,几个大步上前,便瞥见有模糊的人影窜走。 那人影在月光都难以朗照的黑暗园中,以极快的速度隐入黑暗里,不见踪影,很明显是早已练过无数次,十分熟悉地形。 萧瑾岚冰冷的目光扫向水里扑腾的那人,心里微沉,这是一个局,针对她而设下的局。 拿人命做局。 萧瑾元落水,此时正在旁边的自己便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还有两个丫头在旁边,想赖也赖不掉。 识破此计的萧瑾岚心里冰冷无比,望着湖中的萧瑾元,她迟疑了几秒后,做出了令两个丫头惊骇万分的行为。 “小姐!” 两个丫头看见自家小姐居然不顾安危地跳进湖里,朝那溺水之人而去。 …… “怎么回事!这都两日了!烧还没退!” 望着床上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少女,别说素来对萧瑾岚疼宠的老太师,便是萧城见了,都忍不住发怒。 老太师见自己儿子迁怒这些跪地瑟缩的大夫,心下也有些烦躁,语气冷沉地道:“够了,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了。” 前日晚上元儿莫名落水,岚儿一个女儿家舍命相救,昨日元儿便醒来了,而岚儿却高烧不退,久治不愈,实在令他不能不着急。 而另一头,张氏领着丫头端来药,要喂萧瑾元,一进门,却瞧见萧瑾元正在穿外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元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张氏不满地上前,说。 萧瑾元没有理会她,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昏迷前,自己惊惧而绝望地在水中扑腾时,夜幕月光下,那个跳入湖中,朝自己游来的纤细身影。 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他昨晚醒来,便整宿难以入睡,全在消化这个事实。 萧瑾岚,竟然会舍命来救他! “元儿!” 见他竟然无视自己,张氏生气地喊道。 萧瑾元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说:“我去看看萧瑾岚……” “萧瑾岚”三个字出口,他扣扣子的手一顿,他是叫习惯了萧瑾岚的,父亲与祖母祖父不在时,他都是这般喊她的。 而如今,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让他喊姐姐,他更不自在。 不过,张氏很快就把他心底这微末的异样情绪给引走,只听她尖声道:“你去看她做什么?你落入水中,她又恰好在旁边,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看,指不定是她推的你!” 萧瑾元面色一变,道:“可我看的是她救得我……” 张氏闻言,暗暗咬牙。 她原本是想着,萧瑾岚被自己罚去了祠堂,到了晚上才能回来,必会途径那湖边,萧瑾元傍晚又去陪老夫人用晚饭,回去的途中也会经过。 故而便命人等候在那,掐好时间点,将萧瑾元推入湖中,嫁祸给萧瑾岚。 如此一来,再也不必担心萧瑾元会与萧瑾岚有什么瓜葛。 既可以离间这姐弟二人,又可以按给萧瑾岚按个迫不及待想抬嫡,残害亲弟的罪名。 一举两得。 第115章 计谋 她心疼萧瑾元,可萧瑾元回来时的表现,实在令她不安,没有办法,只能给他一点苦头吃了。 只是没想到…… 萧瑾岚居然会跳下去救萧瑾元! 真是够心狠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萧瑾岚,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萧瑾元看这张氏的神色变化,心里忽然涌现一种不好的猜测,这种令他心下微沉,有些发冷。 “是吗?”张氏讪笑两声,道,“那许是我想岔了,她来救你……” 张氏安抚着萧瑾元,想拉着他坐回床上:“她来救你也是应当的。” 说罢,又心疼地道:“你看看你脸色这么差,就乱跑什么?” 萧瑾元狐疑地看了眼张氏,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母亲,你太过忧心了,我已经好多了。” 母亲? 他不是平日里都叫自己娘的么…… “我何止忧心,你可是娘的儿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萧瑾元笑了笑,没再开口。 纵使如此,张氏心下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萧瑾元到底年纪还小,张氏为人又敏感,其中的疏离之意自然能察觉到。 安抚着不让萧瑾元去看萧瑾岚,出门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有御医来了太师府。 张氏微愣,还以为是老太师专程为萧瑾元叫来的,得知那御医直奔萧瑾岚的院子时,心里原本没着没落的不安突然化作了尽数的愤怒。 萧、瑾、岚! “李嬷嬷!” 李嬷嬷立刻直起身子:“夫人。” 张氏没有说话,然而看着她面上的阴沉之色,李嬷嬷只觉得脊背发凉。 萧瑾岚昏迷了整整两日,及至宫里的御医前来,才将她治好。 见她缓缓转醒,老太师这才舒展了一直紧皱的眉头,但也没多对萧瑾岚进行慰问表达关心,只起身与御医相谈,表示感谢。 萧城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见萧瑾岚醒了,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粗略地提了两句她昏迷了两日,大家都很担心,随后想了想,道:“你救了弟弟,你母亲本该来看你的,只你弟弟如今身子也没大好,她走不开,你别多想。”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子女有间隙,他希望这几人都能和和睦睦的,他没那么多精力,也没那么多心思。 但几次撞见,发现张氏和元儿同岚儿的隔阂十分严重,几次到了争锋相对的份上,元儿甚至屡屡对岚儿出言不逊,他的训斥与教诲似乎都没什么用,这实在令他头疼。 而现在,他说这话,也是不希望本来听话的岚儿对张氏生出什么不满,不然这一来,他必会更加头疼。 萧瑾岚听闻萧城这话,略微讽刺地弯了弯唇,应道:“父亲放心便是,岚儿自是知晓的。” 萧城点了点头,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后,便起身离去了。 “小姐,呜呜呜……您吓死我了……” 两个丫头本见着萧瑾岚转醒就激动不已,碍于老太师和萧城在场,硬生生克制住了。 这会儿待人都离去,她们便放松地上前说起来,又哭又笑,还有胆子责怪萧瑾岚为何要跳下去,让她们这两个下人跳下去也行啊,哪有下人在旁边,主子亲自跳湖救人的道理。 萧瑾岚被她们吵得耳朵疼,便妥协道:“好好好,往后我不会如此了。” 竹兰这才得逞地笑起来。 此时,流羽进来,叹了口气:“小姐,你可真惯着她们……” 顿了顿,故意道:“当心她们到时候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少废话,我们和你可不一样。”竹兰哼道,“流修呢?” 流羽笑眯眯地对萧瑾岚道:“他去看望小公子了,看看他醒了没,懂不懂感恩。” 萧瑾岚瞥了她一眼,嗤了一声。 她救萧瑾元,可不是为了他感恩的。 不过流羽这意思,她却是领会到一二。 流修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暗中探查的话,估计主要还是探查张氏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毕竟,萧瑾元莫名被人推落水之事,很明显是针对自己来的。 而果不其然,张氏确实没闲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也不知怎地,之前都相安无事,这会儿开始算计自己了。 听着流修回禀打探到的消息,她大约是知道自己这位嫡母想做什么了。 她想毁了她的名节? 可这把戏,之前萧瑾玥就干过,如今是什么下场呢? 哦,好像还过得挺“滋润”的? 前世她这位嫡母可是干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儿。 今世,想来也不例外。 算算日子,该到了。 萧瑾岚微微弯唇,眸里闪过莫测幽光。 翌日 竹兰本想着搬个椅子让萧瑾岚靠在院子里晒太阳,谁知萧瑾岚非要出院子逛一逛,说如今已至四月,想看看后园的紫罗兰开了吗。 竹兰奇怪着,小姐什么时候喜欢紫罗兰花了? 不过很快,看见那花园中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小少年,她恍然间明白过来。 小姐是专程来找小公子的? 可为何呢? 萧瑾元也注意到了这主仆二人,他微愣,随后,细白的面容上一双与萧瑾岚颇为相似的眼眸闪烁,肌肤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苍白透明。 他微白的双唇轻抿,似乎有些纠结。 看见萧瑾岚朝自己方向而来,他下意识迈开步子想离开,但又走不动,心想,我为何要走呢? 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如此想着,不禁又想起几日前夜色中,萧瑾岚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模样。 狼狈,却格外明亮的面容。 而现在的她,面色显出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笑起来,却更显憔悴。 “元儿怎么独身在此?” 萧瑾岚率先笑意盈盈地开口,萧瑾元却没有回答。 不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摆脱张氏,自己出来走走,自然不愿有人跟着,何况,他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去看看萧瑾岚。 甚至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你这说的什么傻话。”萧瑾岚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是我弟弟,我不救你救谁?” 萧瑾元一惊,恍然间,他竟是把困扰的心里话问了出来。 不过萧瑾岚这个回答,同样也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是以前的他,回应的必然是充满讽刺与不屑的一句“谁是你弟弟”。 但如今的他,却是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萧瑾岚不等他回应,就笑了笑,另起话题,问道:“对了,你可知,府里的花盆都存放在哪?” 萧瑾元答道:“后院的林中的柴房里。” 萧瑾岚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萧瑾元忍不住问道:“你要花盆做什么?” “四月紫罗兰花开,我想不出院子也能看见。”萧瑾岚笑着说。 萧瑾元嗤笑一声:“真懒。” 但看着少女由一旁侍女搀扶的背影,他忍不住想到,萧瑾岚虽然是自己姐姐,但也才大自己五岁,听下人说,她为了救自己,久治不愈,昏迷了整整两日,还是祖父请动御医才将她救过来。 心里纠结了一番,终于忍不住一边大步上前越过她,道:“病恹恹的,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去帮你拿吧。”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瑾岚面上的笑容缓缓变了一个味道。 竹兰有些茫然,只道:“今日的小公子怎么像转了性子似的。” 萧瑾岚淡笑道:“确实。” 她还以为要耍些手段,没想到萧瑾元竟不似之前那般无礼任性,为人收敛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张氏针对自己的缘由吧? 一直想把萧瑾元养成个没脑子只会任性的废物,而今萧瑾元的性子却在她没发现之时,悄然变了个模样。 回头再见,只怕不止是疼了许多年却忽然有些陌生,更多的是,怕无法掌控。 第116章 提醒 太师府后院中有一处小林子,环境清幽,能挡去许多惹眼的阳光,最适合在天气炎热的酷夏之时来闲步。 萧瑾元却鲜少踏入此地,一来,以往的他没这闲情雅致,二来,此地又有存储许多杂物的屋子,常有下人来往,他不屑于涉足。 而今走来,却是专程替他那个一文不值的庶姐拿东西…… 萧瑾元一边朝柴房走去,一边有些懊悔地想,自己帮她便算了,为何要亲自来? 不知不觉间,来到专门储放花盆的小屋子前,正要举步进去,就听得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 他脚步一顿,眉头皱起,莫非是哪两个下人在相商什么阴谋? 如此想着,他溜到一旁的窗户边,打算探个究竟。 不曾想,因着距离便近而在萧瑾元耳里逐渐清晰的女声,竟让他感到有股诡异的熟悉。 随之,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低沉笑声。 萧瑾元缓缓直起身子,朝里面看去。 屋里光线昏暗,门又紧闭,只有半掩窗户这里撒进去些许的光线能照亮一丝,不至于连路也看不清。 萧瑾元只看见两个紧紧缠抱一团晃动的人影,然而太过模糊。 他睁大眼睛,也实在看不清了。 萧瑾元正想着自己下一步该走还是进去教训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下人时,里面的人已然分开,轻笑私语片刻后,便整理好仪容,一前一后地出来。 萧瑾元看见先出来的那男子,有些奇怪,自己在府里从未见过这人。 不待他深思,就看见随之出来一女子,不是想象中年轻的丫鬟侍女,那女人年纪不小,甚至一眼看去便能识别是个已婚妇人,只她保养极好,仍风韵犹存,下巴微抬,面上洋溢舒心的笑容,却令萧瑾元心跳停了一秒。 还不待他反应,下一刻,却被捂住了嘴巴,他瞳孔骤缩,却因被捂住嘴而无法发出声音。 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走。 然而很快,那蔓延上胸口几乎令他窒息的恐惧,在看到萧瑾岚面容的那一刻,瞬间消失了,疯狂跳动的心脏却没能有丝毫舒缓。 身后那仿佛能飞一般的神秘人带他来到萧瑾岚面前后,便松开了他,他回过头,发现此人正是一直跟在萧瑾岚身边的那个娃娃脸下人。 萧瑾元气极了,却没有贸然开口。 脑中却不停地闪现方才随着那陌生男子之后出来的人,手脚瞬间冰冷也好无所觉,在宫中待过,他也同几个世家公子无意间撞破过宫女与太监的事。 那时的他懵懵懂懂,懂的公子哥便一脸坏笑地为他解释,他之前也只随意笑笑,即便心里一知半解,但却明白一个道理——这不是好事,这是该罚的大事。 那被撞见的宫女与太监可没有好下场。 而方才…… 他也只当是太师府出了两个敢犯事的下人,不曾想,那出来的女人,竟是不久前还对他关怀备至的母亲! 猝不及防的事实令他无法接受,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而震惊之余,望着眼前这位庶姐,他想起来,若不是为她拿什么花盆,他也不会来此! 虽然年纪还小,却十分镇定,虽眼底闪过的惊骇与无措暴露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但确实较之以前,有了许多不同。 萧瑾岚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见他忍不住了,开口道:“你是故意引我来此?” 萧瑾岚似笑非笑地答道:“故意?你看见了什么?” 萧瑾元:“……” 他紧盯着萧瑾岚,却没能从她面上发现任何破绽。 她这话又模棱两可。 若说她是故意的,可她又怎能算到自己会今日单独出来,还会主动提起帮她? 若说不是故意,为何流羽来得那么及时? 方才若没有流羽的及时出现,他定然会惊骇无比,是会冲出去还是躲起来,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若是出去了,张氏会如何对他? 是哄骗他闭嘴,还是……灭口? 他忽然感觉浑身冰凉,心道:“不,不可能,我是她的儿子,她不会……” 萧瑾岚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我瞧见母亲了。” “你想做什么?” 萧瑾元冷不丁开口。萧瑾岚见此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能想做什么?自然是去取个花盆了,你答应为我取,却没做到。” 萧瑾元抿了抿唇,眼含警惕地揣摩眼前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却听得萧瑾岚道:“你在宫中也待过些时日,应当明白少说少错的理儿,是不是?” 也不待萧瑾元回应,便又道:“你自幼在母亲跟前长大,这段时日与她分离,回来后人也长高了不少,虽母亲疼你,但到底不是亲生的,难免生分……” 到底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 萧瑾元咬了下唇,瞪大双眼望向萧瑾岚。 “你记得与她多亲近的之时,需注意分寸,你在宫中也待了些时日,应懂得最基本的防人之心。” 说着,她弯了弯唇,对萧瑾元微笑:“莫再如今日这般。” 说罢,便转身离开,徒留萧瑾元一人立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没必要骗他。萧瑾元想。 她还救过他。 而他的母亲张氏…… 萧瑾元静默于原地,似乎在整理思绪,又似乎在发呆,就这般立了良久。 而萧瑾岚却是不管这些,她离开萧瑾元回到院子后,就遇见了办完事回来的流修。 “如何,人可控制了?” 流修点头:“不过还在嘴硬。” 萧瑾岚云淡风轻地道:“无妨,再多吃两天苦头就好了。” 不过是个情夫而已,若真有骨气,也不至于沦落到与张氏偷情了。 第117章 良人 几日后 张氏旧疾又发作,喊来吴大夫调理身子,怎料这一调理,竟然诊断出——张氏怀孕了! 这消息瞬间传遍了太师府,很快便传到了学士府,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太师府近来繁琐事不停,只求个平静,突闻喜讯,连老太师面上都露出罕见的喜色,让老夫人多关心关心张氏。 老夫人满脸笑意地应下,但又想起萧瑾岚的抬嫡之事,便犹豫了一下,提了出来。 老太师知晓张氏娘家人前几天来此,明目张胆地罚萧瑾岚一事,也明白她们这么做的真实目的。 老夫人瞧着老太师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三媳妇怀有身孕,府里自然处处要注意着,岚姐儿抬嫡的事……” 老太师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微不可见地拧起眉,却道:“此事你看着办便是了。”有了老太师这句话,老夫人便顺理成章地以张氏的身孕为由,将萧瑾岚的抬嫡之事搁置了。 萧瑾岚得知此消息时并不意外,因为前世,老太师也提起让她抬嫡一事,而她最终没有抬嫡成功,便是因张氏怀孕,老太太借此将事情搁置压下,一再拖延,随后便不了了之。 不过今世,应该要有些不同了。 萧瑾岚如是想着。 …… 三房正妻有孕,全府上下喜气洋洋,莫说是小厨房每日端上来的伙食,便是张氏自己院内,就被老夫人多送来了好几个丫头嬷嬷,专门贴身伺候着。 丫鬟们也跟着高兴不已。 却偏偏这正主张氏,面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待下人们都退下,只剩下李嬷嬷一人时,张氏才敢肆无忌惮地表现出真实的情绪。 “李嬷嬷,怎么办……” 除了李嬷嬷,大约这世上再无一人能体会到她此时的无助心慌,而心里那对于不知如何面对萧城的未知恐慌更令她失措。 李嬷嬷作为她最亲近的心腹,自然知晓她所有的事情。 如今张氏这一问,也着实将她闻倒了。 说来说去,就不该做出那样的事! 如今东窗事发,竟然还没有止住消息,怀孕之事堂而皇之地传遍了! 萧城至今没有碰过张氏一次,张氏却有了身孕,旁人不知,萧城难道还会不知么! 这…… 接下来会有何种下场,李嬷嬷想都不敢想,她这个做奴才的,下场定然更加凄惨。 主仆二人这里兀自慌张着,老半天也没想出对策,能有什么对策? 怀孕的事也捅出去了,甚至来不及止住,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说诊断错了,她没怀孕? 没怀孕…… 张氏灵光一闪,忽然万分激动地抓住李嬷嬷的手,正要开口让她去把吴大夫找来,重新诊脉,再花点钱让他承认是他自己诊断有误,自己其实并没有怀孕之时。 她突然耳尖地听见房门外传来下人们对萧城行礼的声音。 张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耳边一阵嗡鸣。 萧城进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低着头强装镇定的李嬷嬷,道:“李嬷嬷,你先下去吧。” 张氏一听这话,登时慌了。 她早已心乱如麻,原本还有个能靠一靠的李嬷嬷让她保持镇静,而萧城一进来便让李嬷嬷出去,还能有何事? 无非便是冲着她怀孕一事来算账的! 她猛然抬头望向李嬷嬷,用眼神半含祈求地让她别出去。 李嬷嬷心里却怕得很,无奈只能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应道:“是。” 随后也不再管张氏如何,便转身出去。 她实在是自己心里也没有任何计策,留下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她也确实怕,萧城若是因此迁怒于她……她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最后是那样的下场呢? 看着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张氏只觉得全身冰冷,甚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萧城只见她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她如今状态如何,便拧着眉在一旁坐下,沉吟片刻,道:“你不是有了身子么,怎还一直站着?” 这话不论萧城自己是否有嘲讽之意,总之,听在张氏耳朵里,那便是满满的讽刺与嘲弄。 萧城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便又道:“这些年,确实是我委屈你了,你为太师府上下操劳多年,我也不会为难你……。” 她羞愧地低下头,咬了咬牙,正打算说什么时,便听他叹了口气,道:“你若你觅得良人,我也不会多加阻碍,你我便就此和离,也好还你自由。”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 原本还纠结犹豫的张氏,登时被即将会被抛弃的恐惧包裹住了整颗心。 “不!我不和离!” 萧城抬头看向她,却见她双眼发红,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心里涌起些许不耐。 一开始知晓张氏怀孕,他自然是十分生气愤怒,但想起自己让她独守空闺多年,鲜少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故而心中升起愧疚,这才能心平气和地来与她商谈和离之事。 她怎还不同意? 她不是已寻得良人了么? 看着模样,想来也不是一两次了,如今竟还怀了孕,不和离,难不成还留在府里养着么? “此事是我错了,我,我是一时迷了心窍了,夫君!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见萧城毫无所动,她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我们不要和离可好?夫君,那,那可不是什么良人!”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似乎是慌乱中随口说出了一句特别有道理的话,语气坚定,并且忍不住重复地提起自己肚子里这还未成型的小胎儿的生父,不是个善人,也不是良人。 萧城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悦地瞥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良人你同他……” 萧城没有说下去,面色阴沉地闭了嘴。 张氏看见他的脸色,更是无措,心乱不已,跪着上前抓住他的衣角,道:“夫君,我,我是被强迫的!那是个小人,就……就只有那一次!那个小人我早已命人将他处理了,夫君,你要相信我!” 萧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当时发生时为何不说?” “我……我不敢……”张氏低头抹泪,仿佛悲痛欲绝的模样。 萧城眉头皱得更深,却还是道:“那也不便让旁人的孩子在太师府,你……” 张氏只听他前一句话,便整颗心如坠冰窖,他是真的不想与她在一起了…… 第118章 花宴 可她仍不甘放弃,抬眼望了下自己的夫君,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 在萧城诧异的目光下,一脸决绝地道:“夫君,自我嫁入太师府以来,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这辈子、下辈子都是太师府的媳妇,我不会和离,也不会嫁与他人!我知我德行有亏,故此也不再敢苟活,便让我先下地府赎罪吧!” 随后,竟是从头上拔出一根银簪,朝自己脖子处插去。 好在她离得够近,萧城瞪圆了眼睛,一把钳制住她的手,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张氏被制止了,反而更加努力地晃动被钳制的手,一边哭一边想将簪子插进自己脖子。 “夫君,我实在无颜苟活了……” 萧城的力道自然足够制止她不知死活的晃动,但看见她泪流满面,嘴里也是字字忏悔,情真意切。 见萧城面有松动,张氏便继续嚷道:“夫君,我纵然心悦你,却不忍玷污你,便让我这罪妇去死吧!” “胡言乱语!” 萧城终是心软了。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银簪扔到一旁,看着瘫在地上兀自垂泪不止的妻子,良久,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往后便不要再提了。” 张氏仿佛非常震惊,不敢置信地抬头,带着哭腔柔柔唤了一声:“夫君……” “此事我会替你保密,你便在太师府安分地生下这孩子吧。” 说罢,也不再理会张氏的反应,转身便大步离去。 张氏面上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纵使满面泪水,却嘴角咧开,远远看去,倒像个大仇得报的诡异女鬼。 张氏躲过这一劫,以为再也没什么能阻碍她,不曾想萧城从这以后,竟是对她视若无睹,从未来过她的房间,一句慰问也没有。 几次在太师府路上遇见,她想上前,他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径直领着下人越过她,脚步都未有丝毫停顿,更别提目光的施舍。 几次望着萧城冷漠的背影,她都忍不住愤恨,却只能是自己的愤恨。 遥遥望见萧瑾岚的院子,她不禁狠狠咬了下唇,咬出血也混无所觉。 这所有的怨恨,便犹自没有缘由地归结到萧瑾岚身上。 若是没有萧瑾岚…… …… 张氏虽心有怨愤,却出奇地没耍什么手段,太师府难得地在她怀孕的喜气中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段时间。 一月后,适逢皇后举办花宴,邀请各府夫人小姐入宫,名为赏一赏小国供奉上的奇珍花草,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为四皇子物色皇子妃呢。 林氏本不欲参与,毕竟她两个女儿都有了好的归宿,这两个庶女她也喜欢不来,然无奈有诰命在身,请帖被亲自送到她手中,她也不敢抗旨,只得带着萧韵与萧瑾岚前往。 入宫赴宴这一日,天色正好,萧瑾岚身着一袭浅紫色衣裙,头上左右两边各别着翠翘,坠下些许流苏摇坠,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修饰,既不显过分艳丽让人不满,亦不会因过分朴素惹人讥笑。 乘着马车入宫,一路上都未曾出现什么状况,待下车时,萧瑾岚忍不住望了眼那已被几个贵夫人叫住寒暄的林氏。 与萧韵一同入场后,见满园美景,各花争奇斗艳,不过对比已到的夫人小姐,萧瑾岚却忍不住想到一句——“花娇,人更娇”。 纵使在奇珍的花草,在这些专门打扮过,各展风采的京都闺秀们面前,都黯然失色。 萧瑾岚总算明白一句什么叫“赏花不如赏人”。 “萧瑾岚。” 一道明亮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萧瑾岚转过身,便看见了那纵使因着礼制未着红衣,却仍旧美得夺目耀眼的叶蔚蓝。 萧瑾岚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主动上前走近她,道:“叶小姐桀骜,未曾想也会应邀前来,早知叶小姐来了,我便先一步去找你。” 叶蔚蓝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靥,熟悉得令她愉悦,便自动忽视了她前面如应对其他人别无二般的话,哼道:“若不是父亲非要我来,我才不来。” 皇后请帖,虽不是强硬要求,但另一方面也可称为懿旨。 除了这位天之骄女一般的叶千金,想来也没有旁人会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萧瑾岚笑了笑,道:“叶小姐可知,此番皇后娘娘邀我们入宫,可是为了让我们长长见识,赏赏那异国的奇花。” “没兴趣。”叶蔚蓝说完,看了眼萧瑾岚,道,“你不会不知此番皇后娘娘让我们进宫的真正目的吧?” 萧瑾岚闻言,淡淡一笑:“知道又如何,总归皇后娘娘是看不上我这个庶女的。” 说着,她刻意打量了一下叶蔚蓝,揶揄道:“倒是叶小姐要小心些,到时候被皇后娘娘看中,不知要惹多少闺秀小姐们眼热呢。” 叶蔚蓝抬了抬下巴,哼了一下,道:“她们顾自眼热,我也不愿嫁入皇室。” “叶小姐这话倒是稀罕,被旁的小姐听去了,还道您是故意炫耀呢。” 叶蔚蓝不屑道:“皇室规矩甚多,勾心斗角,没得心烦,倒不如嫁给一个家世低于我的男子,我做什么他也不敢管,岂不美哉?怎成了炫耀?” 萧瑾岚看着这女子,对她的话并不意外,若她不是这般想法,前世应当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而另一头,林氏进了宫后便没有多管萧瑾岚和萧韵,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萧瑾华,自然便与女儿一处交谈去了。 萧瑾华看见母亲自然心中欢喜,不过从林氏口中得知老夫人要为萧瑾岚抬嫡之事,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为何?” 林氏道:“我也不知啊,你祖母毫无预兆地提出此事,还召集了各房一起,这明摆着不是商量是否要做,何时相商要如何去做!” 说罢,她叹了口气,“好在张氏怀有身孕,府里上下难以顾及,便暂将此事搁置。” 萧瑾华闻言,眼珠微转,忽想到什么,问:“此事搁置了?” 第119章 属意 “对啊。”林氏还未反应过来。 “此事想来是祖父的意思。”萧瑾华嗤了一声,看向自己母亲,见她微愣,随后猛地露出恍然的神色。 “是了,如此想来,你祖母也应当是反对此事的。”只不过碍于老太师,无法拒绝罢了。 在提出抬嫡之事前,老夫人分明还默许太师府的下人对其冷落,这之后,张氏怀孕后,便将事情搁置,想来是想压下去。 不过压与不压,都还是老太师的意思。 “说到底,祖父若是执意,待孩子生下后,该抬嫡的也还是要抬,祖母也没法子。” 林氏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瞥见皇后身边的近侍领着两位小姐朝上首走去。 而那两位小姐不是旁人,正是萧瑾岚和叶蔚蓝。 昭仪注意到林氏的视线,不由得也将目光转过去。 皇后因着叶丞相之故,一早便通了气,属意叶蔚蓝,不过却鲜少有过交集,今日趁此机会,多关注着她。 早便听闻叶蔚蓝在京都凶悍之名盛行,但皇后却认为,一个生在丞相府长大的人,怎么也不会做一些有失身份的出格之事,且性子与其他小姐都不同,也能镇得住她那有些桀骜放肆的儿子。 瞧着叶蔚蓝一直独身,陆陆续续来到的小姐夫人们没一个去她跟前与之相谈,这也在皇后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叶蔚蓝竟然会主动接近一人。 她心中纳闷稀奇,甚至忍不住怀疑那女子是不是之前得罪过叶蔚蓝,叶蔚蓝这是去找她算账了。 不曾想,这二人没闹出什么动静,反倒说说笑笑,十分愉快的模样。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问了身旁内侍,得知那女子竟是…… 目光扫向一旁正与亲娘林氏交谈的萧瑾华,微微弯了弯唇,竟是桦诗宫那位的庶妹? 她们姐妹想来关系也一般吧。 “你去将她们请过来。” 皇后微微偏头,吩咐着,内侍不明其意,却不含糊。 当他来到萧瑾岚与叶蔚蓝面前,笑着说出“皇后娘娘有请”时,叶蔚蓝眉眼间闪过难以掩饰的不悦与不耐。 萧瑾岚拉了拉她的手,对那内侍笑道:“劳烦了。” 众夫人与贵女们自然也注意到这二人跟着内侍朝皇后而去的身影,纷纷投去羡慕嫉恨的目光。 “参见皇后娘娘。”萧瑾岚与叶蔚蓝异口同声地道。 皇后笑意盈盈地道:“免礼吧。” 望着眼前年龄相当的两人,虽站在一起,气质却完全不同,光是行礼,便能初步辨出两人迥然的性情。 而接下来的一来一往的交谈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她举办此次花宴,确实是为了自家儿子。 虽心中属意叶蔚蓝,不过其他家若有合适又合眼缘的,收进府里做个侧妃,也未尝不可。 这萧瑾岚确实不错,温婉有礼,进退得宜,看着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但又聪慧大方,只可惜了,是萧瑾华的妹妹,还是个庶出的……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林氏尽收眼底,她瞪着双眼问道:“华儿,皇后娘娘不会看上萧瑾岚吧?” 萧瑾华面色僵硬,闻言没有开口,却心中有些不安。 谁都知道,四皇子可是唯一的嫡出皇子,又是最有望继承大统之人,若是萧瑾岚当真被皇后看上,嫁入四皇子府…… 不行,她决不让此事发生。 “母亲,我记得,三婶素来对她并不是很喜欢。” “自然是不喜的。” 随后,林氏将张氏与萧瑾岚的恩怨尽数告知萧瑾华,又道:“今日进宫前,张氏来找过我。” 萧瑾华无需开口问便知张氏找她做什么,既然张氏与萧瑾岚有如此的恩怨,那无非便是私下通气,想给当众给萧瑾岚一顿教训罢了。 她们二人原本的打算,便是让萧瑾岚大庭广众地在花宴上出丑,如此一来,便能趁机以此为由,打消老太师想要抬嫡的念头。 而此时,见皇后娘娘亦似乎对萧瑾岚青睐有加的模样,心底这念头便愈发坚定。 “若是萧瑾岚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皇后娘娘想必也不会再看得上她了。”林氏如是说道。 萧瑾华闻言,沉默了须臾,似在思考,不多时,她唇角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扬声道:“皇后娘娘,我听闻前些时日的女儿节,有不少小姐们一展身手,当时我没能见到,一直惦记着,如今趁此机会,不若让诸位小姐们展示才艺?” 依照张氏与萧瑾岚的关系,张氏定然没有正儿八经教过萧瑾岚些什么能拿得上台面的才艺,届时等诸位小姐们都表演了,轮到萧瑾岚,却什么也无法展示…… 林氏也想到这一点,向自己女儿投去赞赏的目光。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道:“所言有理。” 众年轻女子闻言也并不抗拒,反倒不少都有些兴奋,跃跃欲试,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是此番能一展才艺博得皇后娘娘的欢喜,那可是天大的好处。 即便未能入四皇子府,若其他高门府邸的诰命夫人相中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这昭仪提出的突然,事先众人也不知会有这一出,基本都没什么准备,故而表演时,无论抚琴还是作画,都能看出是铆足了劲,想要做到完美艳压。 叶蔚蓝看着这一个个贵女们轮番表演,不由得看了眼身旁的萧瑾岚,道:“你会什么?” 萧瑾岚偏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什么都不会。” “你骗我?”叶蔚蓝不信。 萧瑾岚却对她笑道:“可冤枉我了。” “那到时你要对皇后娘娘说去了。” 对皇后娘娘说,我并无才艺,恕无法展示,扫了大家的兴致? 只怕今日花宴后,这笑话便会传遍京都了。 萧瑾岚笑眯眯地看着中间抚琴的优雅贵女,道:“我记得你不是教过我不少么?” 叶蔚蓝看着她这表情便觉得,她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而正此时,忽外面传来太监尖利到骇人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120章 剑舞 “皇上驾到——” 突然响起的尖利声音,令原本热闹的人声突然消失,琴声也戛然而止。 满座寂静了一秒后,皆纷纷起身,行跪拜大礼,高呼“万岁”。 进来的为首之人身形瘦削,身着一袭绣着五爪金龙的暗紫衣袍,大步走到皇后面前。 “不必多礼。” 随后一转身,坐上了最高位,面向众女眷,道:“诸位都平身吧。” 皇后自他突然的到来便有些惊愕,随后更是一直关注他的神情,所以起身后,见他扫视四周,微微凝眉,便笑着解释了一下:“臣妾也是觉得只赏花未免单调无趣,便让诸位年轻小姐们表演才艺。” 皇帝闻言,颇有些兴味地开口:“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皇后含笑道:“皇上说笑了。” 皇帝目光落到正中央抚琴抚到一半的女子身上,微微翘唇,道:“如此,便继续吧。” 那女子原本还算从容淡定,但帝王突然来到,不免紧张,接下来谈得便是对音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觉察出明显的错处来。 无法,最终只是硬着头皮匆匆谈完,憋红了脸退下。 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皇后娘娘颇有些不善的面色已经彰显,对其并不满意。 萧瑾华见此更加高兴,只盼着那萧瑾岚也如这人一般紧张出错,不过转念一想,萧瑾岚什么才艺也不会,便是最大的错处了。 这会儿又是当着皇上的面…… 她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弯起。 很快,如她所愿,轮到了萧瑾岚表演。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萧瑾岚不是一人出来。 丞相府的那个女魔头——叶蔚蓝,居然同她一齐出来。 而接下来这二人的行为,险些惊得她起身,下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萧瑾岚。 林氏也错愕不已,久久无法回神。 只见萧瑾岚与叶蔚蓝,竟然找内侍寻来两把佩剑,两人立于两端,缓缓将长剑抽离,随后十分娴熟地扭动身姿,挥舞起来。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流畅而果断。 连皇后都有些惊讶,这二人竟是共同表演了一支震撼人心的剑舞! 萧瑾华恨恨地咬了下唇,完全想不到,平时纵然有心计,但看着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何时竟会舞剑了?! 原本的计划瞬间被打乱,她忽然又想起萧瑾岚初入宫与皇上碰面时,皇上的异样。 她当下便扭头去看皇帝,正巧便见那帝王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二人。 他在看谁,她心里怎会不知! 萧瑾华愤恨地咬了下唇,却无可奈何。 而那帝王,只望见萧瑾岚将剑抽出的那一刻,眉眼间那一瞬散发的冰冷凌厉,便有些晃神。 而随后二人舞剑时,她那丝毫不输叶蔚蓝的英气与潇洒让他不自觉地莞尔。 及至二人表演完毕,所有人仍在震惊中未能缓过来,他也兴致高涨。 开口却没提萧瑾岚,只对叶蔚蓝道:“总听叶爱卿道你爱学男儿玩这些,却玩不出什么名堂,朕还好奇,今日一见,却发现是叶爱卿过谦了。” 这明晃晃的夸赞,叶蔚蓝不承也不好意思,便跪谢过帝王的夸奖,正想着退下,却听帝王喊住自己,让自己展示一下马术。 她退下的脚步一顿,无奈地回过身,低头应道:“是。” 萧瑾岚则低眉独身退下。 不多时,便有专人牵上一匹马。 那马属于正常高度,但对女子来说,确实略高了些。 只不过叶蔚蓝是何许人也? 轻轻松松便翻身上马,握住缰绳。 策马扬鞭,马儿飞快地奔跑起来,惹得众人惊叹。 这叶小姐,倒真是不输男儿,许称得上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尤其望见她面上的从容与不自觉流露的那份自信,都让人感觉她在掌控一切。 然而,叶蔚蓝却忽然面色微变,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很快,这不对劲便被证实。 这马儿居然不受控制,发了疯似的乱跑一通,随后竟是径直朝皇帝的方向冲了过去。 所有人的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随后纷纷惊惧不已地起身要往后面安全的地带躲去,胆小的几位已然发出惊呼。 萧瑾华与皇后分别坐在皇帝的左右两边,见那高大的马匹冲自己方向而来,当即吓得肝胆俱裂,哪还有半分仪态? 什么也顾不上,只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而林氏的反应更是奇快,只伸手一抓,便带着萧瑾华几个大步跑的老远。 萧瑾岚眸光微沉,望着那失控的马朝皇帝猛地冲去,不见丝毫收势之势,尚来不及分析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 只不过瞪着双眸望着眼前这一幕,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后,她借着靠得近的优势,朝那帝王的方向冲过去。 而那帝王原本只是起身,面色冷沉地盯着那冲来的马,却未有丝毫慌乱躲开的意思,身旁左右两个下意识躲开的女人,他也没有多少意外和愤怒。 只不过,看见方才与叶蔚蓝一同表演剑舞的萧瑾岚朝自己过来…… “救驾——” 太监宫女们纷纷从保护自己的意识中缓过来,开始大声喊嚷着起来。 马上到叶蔚蓝死咬着牙,在一片混乱声中,企图控制这失控发疯的马,却仍是无法,若是换作旁人,早已下意识翻身滚下马,不论缘由,先保住自己再说。 然而,她却是个不服输了。 眼看着要伤到御前,千钧一发之际,她拔出发间的簪子,毫无手软地朝那马儿的命门狠狠刺去。 伴随一道凄厉痛苦的嘶鸣,马蹄高扬,只差一瞬便仿佛能往下踏,将拦在帝王身前的少女踏在脚下。 然,现实却是,它抽搐倒地,叶蔚蓝也随之滚落下马,颇显狼狈。 却没有人发现,那马儿身上除了叶蔚蓝的簪子,还有不知四肢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细小锐针。 萧瑾岚仿佛惊魂未定,踉跄后退两步,差点绊倒,却被身后之人扶了一把,她回头,那人恰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猝不及防间,对上帝王那深不可测幽深的眼眸,她当即垂下眸,后退两步跪下来。 而一切混乱伴随着发狠的马倒地而平息,众人从恐惧中回过神,皆颤颤巍巍地跪下,匍匐着不敢抬头。 第121章 赐封 萧瑾华望着那跪在天子身前的萧瑾岚,险些咬碎了银牙。 因为她这一瞬间,又想起了萧瑾岚上次在自己的桦诗宫中时,皇帝的异样反应。 她想着上前,皇后却抢先了一步。 “皇上,您没伤着吧?”随后朝内侍吩咐道,“快去传太医!” 皇帝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直接道:“不必。” 随后目光投向那抽搐的马儿,沉默片刻,就在众人以为是否便将此事就此了结时,那帝王开口了。 “岂有此理!” 这四个字,其中的怒气硬生生将众人原本有些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连皇后身边的近侍都在这一声怒喝中跪下来。 负责管理马的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奴才看管不严惊了圣驾,请皇上降罪!” 皇帝坐下,瞥了眼一旁正打算跟随坐下的皇后,皇后一僵,背脊被惊吓的冷汗浸湿,便见皇帝面色肃穆地吩咐:“现在便彻查!” 太监连连道:“是是是!”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唯恐发出了一道突兀的声音惹得盛怒的皇帝注意到自己。 今日在场有些女眷是未曾面见过天颜的,初次见圣驾便出了这样的事,心中都无有不扰;而有幸见过皇帝的,在她们的印象中,帝王之心难测,而他们这位皇帝,也诚如家中夫君所言,喜怒不形于色。 如此震怒,确实罕见。 尤其当…… “皇上,是奴才看管不力,这小子初次入宫,奴才瞅着他办事利索,伶俐乖巧才让他去管这马,谁知这小子竟敢偷懒,让马儿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这才突然失控,惊扰圣驾,实在罪该万死!” 而一旁的少年瑟瑟发抖地求饶:“皇上,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啊!” 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是一场意外! 不过帝王之怒,尤其是如今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他的怒火,向来是要鲜血来平息的。 看着那哭嚷着被拖下去的少年,众人只得在心里叹息,只盼这少年来世莫在惫懒无度了。 此事竟是意外,这也是萧瑾岚没想到的。 她还以为是蓄意已久的呢。 待帝王再没了留下的心思,径自大步离开,不少宫人纷纷跟上后。 皇后也没有看什么表演的心思,拧着眉道了一声“本宫乏了”,便扶着贴身宫女离开。 众人见状,也不再多留,转身出宫。 如此,这场花宴就这么不了了之。 萧瑾岚见众人走得差不多,便混着人群,追上了叶蔚蓝。 正想着安慰一番,不曾想她却没有多少惊吓之色,甚至道:“皇上肯定不会罚我。” 萧瑾岚见她如此自信的模样,知晓她的底气来自于叶丞相,只是…… 若那马儿当真伤到了皇上,叶小姐,您便是公主,也难逃重罚。 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只道:“你好气魄,当时那场景,众夫人小姐都吓得不行!” 叶蔚蓝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不过随即,她想到什么,垂下眸道:“罢了,我回府定又是好一通罚,你也别再与我走太近了,否则你父亲也会不高兴了。” “那你快回去吧。”萧瑾岚含笑道:“我与你走得近不近,他才不知呢。” 待叶蔚蓝上马车离开后,萧瑾岚这才转身,便看见了不远处盯着自己的萧韵。 萧韵看见自己,立刻收起那探究的目光,露出无害温柔的笑容,“岚儿,快快上车吧。” 萧瑾岚应声上车,未见林氏,便知她是一人先离开了。 待回到府中,便迎面遇上了管家:“四小姐,老太师喊您过去一趟。” 萧瑾岚这便知,是宫中的事传出来了。 这速度可真是快。 可还不待她到老太师的书房,竟然就听前厅传来消息——宫中来人了! 据说还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俞繁俞公公亲自来。 这下,萧瑾岚便不必再去老太师书房了。 连老太师,都需出来迎接了。 “俞公公怎突然来了,府上也没个准备。” 俞繁笑眯眯地推拒太师府下人端上的茶水,道:“老太师折煞奴才了。” 老太师闻言,也只是面色含笑,却不多言,俞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出宫来此,必是奉了皇上旨意。 而除了不久前宫里那件事,还能有何事,惹得俞繁亲自领旨意来太师府呢? 果不其然,俞繁先是奉承般地夸赞了一下老太师教导有方,先有位及昭仪的萧瑾华尽心伺候皇上,后有临危不惧的萧瑾岚舍身取义前往救驾。 老太师并不意外,只道:“这都是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俞繁见老太师这反应,又对萧瑾岚道:“萧四小姐与叶小姐一支剑舞,奴才到现在仍不敢忘,飒爽英姿,不让须眉。” 萧瑾岚笑道:“俞公公谬赞了。” 得体大方,无丝毫得意骄傲的模样,俞繁心里点头,面上才道:“实不相瞒,奴才此来是奉了皇上口谕。” 随后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老夫人与老太师一般,面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只那昭仪的母亲林氏与萧瑾岚的嫡母张氏,似乎心不在焉。 “皇上口谕,太师府三房长女萧瑾岚护驾有功,秉性温良,蕙质兰心,敕封二品县主,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良田百顷,珠宝五十箱……。” 俞繁的话越说下去,林氏与张氏的面色就越发难看。 及至老太师领着萧瑾岚谢恩,她们仍觉得此为噩梦,犹觉身处梦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过眨眼,去了趟宫里参加个花宴,萧瑾岚这个下贱胚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县主?! 不仅如此,还赏了黄金、白银、良田、珠宝等等! 枉她们费尽心思阻止萧瑾岚抬嫡,可她却一下子飞黄腾达,跃到她们头上去了! 连林氏自己,都才不过二品诰命! 第122章 嫉恨 圣旨来到的第二日,老夫人便派人专程请了京中有名的陈裁缝过来,为她量体裁衣,并笑眯眯地表示,过两日便会开宗抬嫡,把萧瑾岚的名字写入族谱中。 萧瑾岚满脸受宠若惊地应下,看着似乎并不像早有预谋的模样。 老夫人笑道:“如今你是县主,抬嫡是应该的,何况,我早就有此打算,只不过因着你母亲有孕之事,这才搁置了。” 萧瑾岚笑着垂下眸,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表示着这算是双喜临门。 萧瑾岚全程微笑,偶尔露出讶然难当的神情,让老夫人逐渐打消了怀疑的念头,想到,岚丫头如今年岁也才十五出头,救驾被封县主之事,想来真是巧合? 毕竟,谁能把握圣上的心思呢? 思及此,她也不愿再留,处理好后便转身离去。 而萧瑾岚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容也逐渐褪下,她怎会不知她这位祖母的心思? 她本就不欲自己成为嫡出,只不过碍于老太师,不好出言反对罢了。 前世她以张氏有孕为由将抬嫡之事压下,待她出嫁都未提此事;而今生,她此番既已被封县主,庶女身份确实难配,想来老太师也不肯再睁只眼闭只眼,直接下命吩咐了,老夫人今日才如此迅速。 …… 没过两天,那大红的新衣便被送了过来,料子摸上去柔软舒适,其中针线所绣花纹看着便是极为精细用心。 抬嫡当日,萧瑾岚便是穿着这身衣服前去。 她看见满面笑容的张氏,不禁莞尔:“母亲。” 张氏面上带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偶尔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恨,这情绪落入萧瑾岚眼中,却只让她面上笑意更甚。 “快快起来。”语气听着倒是亲热。 萧瑾岚抬眸,又望向了萧城,对上他那满含笑意的目光,萧瑾岚抿唇一笑。 萧韵望着萧瑾岚面上的笑容,心里的嫉恨几乎要化作难以控制的怒火,她死掐了下手心,才勉强维持理智,却是不愿再看,转身便离开此处,想去别处人少的地方散散心。 而这一出去,却忽然瞥见正从太师府大门进入的一抹熟悉身影。 “昭寒哥哥……” 那高挑颀长的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心里的嫉恨忽然就消失,只剩下剧烈的心跳,欣喜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呐呐地出声。 燕昭寒听见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他脚步顿住,扭头朝那向自己靠近的人看过去。 数次在梦中相见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面前,那充满距离感的眼神让萧韵有些怅然,原来她已经这么久,没见到他了。 她忍不住加快了步伐,顶着他疏离的目光,来到他面前,扬起一抹笑:“昭寒哥哥怎么来太师府了?” 燕昭寒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不欲多言,只道:“太师相邀。” 原来是祖父相邀,萧韵笑意更浓,正欲开口,燕昭寒却已举步绕开她前行,她不禁有些失落,但想起他本就是这性子,很快便又重新整理好心绪,犹豫片刻,便寻机让茱萸去打听。 老太师邀请燕昭寒前来,并未避讳旁人,毕竟本就是为婚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通知府上下,却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很快茱萸便打探来了消息,只不过这消息却不是萧韵愿意听的。 “婚事?!”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目光凶狠地瞪向茱萸。 茱萸瑟缩了一下,又听萧韵问道:“跟谁?” 茱萸忍不住腹诽,这还能是跟谁? 之前便有传言出来,您又不是不知道? “和,四小姐。”茱萸抬眼看了下萧韵,小新地道。 而她这话一出,萧韵心中担心的事实发生,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茱萸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不敢吱声,见她转身往府外走,便连忙跟上,心里琢磨着:小姐也不知看上那质子什么了,惦念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了,老太师竟然有意让那质子同萧瑾岚成亲……。 若是旁的府里小姐,她还可以之后想个法子求老太师出面,让她嫁给那质子,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萧瑾岚,且不说老太师会不会允同府女儿嫁与一人,便是可以,也不便让她低于萧瑾岚吧? 啊,不对,那萧瑾岚如今又是被封县主,又是抬嫡,身份同自家小姐可不一样了,小姐这痴想,只怕是要无疾而终了。 茱萸心里叹息着,忽然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人影,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小姐!” 萧韵正兀自生着气,闻言十分不耐烦地回过头,“做什么!” “我……”茱萸瑟缩了一下,也不敢去对她的目光,伸出手指向了门边悄然上马车的一个人,那人披着暗蓝色披风,头戴兜帽。 萧韵顺着她目光看去,一眼便认出那是张氏。 她略感错愕,随后又想到,萧瑾岚与张氏素来不合,抬嫡之事张氏必然不悦,今日忽出门,难道是为了对付设局对付萧瑾岚? 如此想着,她脚步一转,立刻便吩咐道:“茱萸,我们跟上去瞧瞧。” 张氏的马车驶到了一处酒楼前,她自马车上下来,吩咐了那驾车的一句,随后便只领着李嬷嬷进去。 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厢房前,没有丝毫停顿地推门而入。 而里面除了一名坐在窗边的中年男子,也再无其他人。 “你来了。” 男子听到响声回过头,容貌在张氏眼中清晰起来。 此人赫然就是前不久被萧瑾元撞见的那个情夫。 第123章 孽种 张氏眼睁睁看着萧瑾岚成为嫡女却无可奈何,还要露出笑容作出很欢欣的模样,她便心中憋闷,加之萧城近些日子对她一直不冷不热,选择性的忽视,这种种都令她难以忍受,一怒之下,忍不住来找他。 这个尚能给足自己温柔与呵护的爱人。 “怎么忽然想跟我见面了?”中年男人身着价值不菲的衣衫,看着斯斯文文的,双眼不经意间眯起时,显出些许精明的幽光。 张氏幽幽叹了口气。 “我收到信便立刻搁下了所有事,到这来等你。” 他随口说出的一句,给了张氏莫大的安慰。 她想,她总归是有人惦记和爱护的。 思及此,便笑着上前,坐到他旁边,自然而然地靠近他的怀中,轻柔着开口道:“没耽误你什么重要的事儿吧?” 这话问的倒是善解人意,只是若当真善解人意,便也不会直接派人下达命令似的让他过来了。 中年男子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抹讽刺,道:“自然没有。” 说完,他顿了顿,手摸了摸她的发丝,随后滑到她的脸上,张氏抬眸望向他,露出一抹羞涩的笑,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男子先是一愣,随后低低笑了两声,将她抱了起来,朝床的方向走去。 而这里的动静,都被隔壁厢房的萧韵听了去。 她的双眼因震惊而瞪大,眼里写满了惊骇。她这位三嫂子,可真是…… 不过随着他们那边愈发不加掩饰的笑声响起,她逐渐消化了这个事实,惊骇消失,化成了一抹兴奋的笑意。 而张氏这边,不知过了多久,张氏掀开帘子下床,面上仍含着些许潮红,只不过此时的心境却与刚来时不同。 她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那人,却见他也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心情更好。 原本的憋闷与烦躁无力通通消失,她忍不住想到,若自己当初嫁的不是萧城,而是……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就猛地摇了摇头,不可! 她堂堂学士府嫡女,这不过一个普通裁缝,甚至无甚名气,怎可相配? 思及此,又有恨意涌上心头,一边恨萧城对她视而不见不肯爱她,一边恨这个裁缝无用,若他才是老夫人的嫡出三子那该多好! 男子待她穿戴好要离去时,才开口道:“路上要小心。” 张氏打开门的手一顿,回眸,对她笑了笑:“放心便是。” 等到张氏离开后,他面上的温柔之色才褪去,正要下床,谁知门再次被推开,他立刻便抬眸微笑道:“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而进来的人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顿住。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看着柔弱无害,换作平常,他定然会好好欣赏两眼,而此时张氏才刚从他房中离开,他除了警惕也再无其他心思了。 “你是何人?” 萧韵轻笑一声,打量了眼这里面,道:“你无需知晓我是何人,我且问你,可知方才出去的是何人?” 中年男子警惕起来,萧韵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笑道:“你不会想说那是你的妻子吧?” 随后在男子眼下,毫不避讳地道:“那是太师府三房的夫人。” 男子面色僵住,冷冷地道:“你想做什么?” 萧韵看着他,轻轻地笑着来到窗边的桌边,看着张氏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应当是回府了。 “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句,她如今怀孕了,你可别手下没轻没重的。” 而这话,令那男子浑身猛然僵住,他不敢置信地瞪向萧韵。那女人怀孕了?!他知道她那夫君可是没碰过她的,她如果怀孕了,那岂不是一下子便被人发现她与旁人有私情了? 而且既然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女子都知晓,太师府的人不可能不知晓!那女人还来找他做什么!想害死他么! 眼前这女子想必便是因那怀孕之事,猜测,而那蠢女人还来找他,这下子可被人逮个正着! 他一惯知晓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不过各取所需,他给她想要的虚情假意,她给他钱财与暗地里的帮助。 可她却怀孕了,还不告诉他,这是想做什么? 张氏的夫君可是常年在战场上打杀的,若是被他知晓自己…… 他浑身一个激灵,越想越不对劲,手脚冰凉,后背被冷汗浸湿,望向萧韵的眼神也凶狠不起来。 他甚至担心,如今房外就有一大帮太师府的人。 萧韵冷眼看着他面上神色变幻,道:“先生也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那孩子留不得吧?” 即便当下没被发现,但若真让她那三嫂子生下来,那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可就是铁证了。此事一旦被人翻出,只要一验,便是铁证如山,太师府到时候可就彻底沦为满京都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中年男子闻言,猛地看向萧韵,见她眸光幽暗诡谲,“我可以帮你除掉那胎儿。” “条件呢?” 他不信眼前之人只是为了帮他。 萧韵闻言,也不意外,看了眼茱萸。茱萸立刻会意,取出一个香囊交给他。 “我要你,将她流产之事嫁祸于一个人。” 接过香囊,他竟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看着那年轻女子面上的悠悠笑意。 远远看着那么单纯无害,可实际上这手段心机,害起人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如此么? 他不由得想起不久前,他去太师府里与张氏相见,这之后却被那四小姐抓起来的事情。 想起那四小姐,他就忍不住一阵胆寒。 那人的手段,可比一般男子还要狠辣。 他收回思绪,定了定心神,道:“何人?” “太师府四小姐,萧瑾岚。” 半炷香后 酒楼外 “小姐,那人当真会听您的安排么?” 茱萸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她总觉得那人不像是个老实的。 萧韵却弯唇笑道:“他不是个老实的,却是个聪明的,也是个胆小的,他知道那孩子若是留下来,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难不成还等着几十年后,太师府人都没了,他亲生儿子继承家业,他再去认亲么? 那时,想必即便他想,人家也是不要认他的。 茱萸看见萧韵面上自信的笑容,知她胸有成竹,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心里腹诽,那张氏还真是胆大包天,偷晴便罢了,还胆敢若无其事地怀着孽种享受众人的关爱。 第124章 阴招 “对付我?”幽幽烛火下,暗冷的光芒照在不算大的室内,看着甚至不如窗外凄冷的月光来得明亮。 中年男人一抬头,便望见萧瑾岚白皙的下巴在幽暗荧光下,更显一丝润泽,宛如羊脂暖玉。 情不自禁地向上看,却对上那一双清冷的双眸,他便猛然惊醒,道:“是,是的,小姐,那位姑娘,还让我……” 说着,他取出萧韵给他的香囊和部分香料,尽数交给上前来的翠竹,道:“她让我把这个香囊交给您母亲,这个香料寻个机会偷偷放在您的院子里……” 萧韵所言确实不错,他不老实,也有狡猾的小聪明。 所以在他看来,与其听从萧韵那一个连身份都不愿透露的陌生女子,倒不如老老实实向这位四小姐交代了。 何况,他也知晓,自从那次被这位四小姐抓起来拷问过后,她即便将他放了回去,他却仍能隐隐感觉到暗处有人在监视自己。 不必说,定是这位四小姐的手笔。 与其等她找上门,倒不如自己先卖个乖。 “你倒是识相。”萧瑾岚轻轻地笑了笑。 她确实派了人去监视这情夫,不过若要监视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做不到,但让对方知晓,却又无法摆脱,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势力的普通裁缝而言,是最省事的。 瞧这,不是就来老实配合地招了么。 裁缝不知眼前这四小姐的心思,只认为是凭他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发现被监视的,深思熟虑下走了这一步。 故而嘿嘿一笑,低头道:“小姐,我这都招了,您……” 萧瑾岚微微一笑,语气温柔极了:“当然,此事过后,我定保你周全。” 裁缝见了,当下有些晃神,又听她道:“你可知那姑娘是谁?” 他下意识摇头,却听她道:“是我的五姑姑。” 萧瑾岚看见他错愕的神情,忍不住微笑着开口:“我担心她也会找你麻烦,这香囊,倒不如你便依她所言去办,也免得过几日她没在母亲身上看见这香囊,找你麻烦。”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至于这香料,你便物归原主,如何?” 裁缝微愣,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满面笑容地应下了。 不过,待他寻机见了张氏,并将香囊交给她后,远远望见了萧韵时,他忽然明白过来那位四小姐是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 半月后 张氏房中 “哎,对了,吴大夫,你等等。” 张氏原本正打算躺下休息,忽想到什么,出言道。 那已经走到门口的吴大夫闻言,转身弯腰:“夫人。” “我这常年的病症,对腹中的孩儿,不会有损伤吧?” 吴大夫还以为是何事,闻言笑道:“夫人放心只需好好休息,剩下的交予我便是了。” “有劳吴大夫了。”张氏这才放下心来,舒展了眉头,“你下去吧。” 吴大夫本就是为张氏调理换季过敏的症状,张氏怀孕后,替她调理孕身相关之事宜,便由他一并包揽了。 有个信得过的人不容易,张氏也不会舍近求远,这事自然就落到他头上了。 不过近来张氏情绪稳定的很,脉象却出奇得弱,他百思不得其解,从饮食方面也检查过,没有异样,只能暂且归至是张氏陈年旧疾。 他正苦恼之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粉白衣裙的小姐正俯身在嗅着一朵朝阳鲜红的花。 他一眼辨认出那是张氏的庶女……哦,不,如今是嫡女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时,这少女笑意盈盈的出现在视线,令他惊艳的模样。 与如今一般无二。 “小姐,这花可不能拿去做香料。” 萧瑾岚身后的竹兰提醒道。 萧瑾岚闻言,有些恋恋不舍地直起身,“为何?” “小姐,你可真是记性差。” 翠竹道:“小姐可注意到了夫人这些时日戴的香囊?” “怎么了?” “小姐,我听闻有些香料,单独做成香囊佩戴是无碍的,但有些若与旁的相克,两种混合,会有麝香的功效。” “啊,你是说,我若将这花制成香料,会与母亲那香囊相克?” 萧瑾岚收回目光,道:“那我得提醒母亲,少往这边走走了。” 竹兰笑道:“夫人身边有大夫,自会提醒,小姐你便无需操心了。” “说的也是。” 主仆三人说笑着离开了此处。 而将她们谈话尽收耳底的吴大夫站在原地,等她们离开后,来到那簇花前,凑近嗅了嗅,忽面色一变,他若记得不错,张氏独特命人收集来熏衣服的香料,与这极为相似。 思及此,他便转了脚步回到张氏的院子,说出猜想后,张氏连忙胆战心惊地让下人拿来那熏衣服的香料。 并解下了香囊交给吴大夫。 片刻后,吴大夫跪下:“夫人,往后这香囊万万不可再佩戴了!” 原来他一直不知为何张氏身体会有那般古怪的异样,如今总算是发现了。 最危险的竟然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香料! 若不是今日偶然发现,再任由这香料熏染,张氏腹中的胎儿必然会掉,而且谁都不会注意到这真实的缘故,届时,他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张氏脸色惨白,禁受不住打击般地后退两步,幸好有李嬷嬷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怎会如此? 难道是…… 不对,自己都未曾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 即便他从外人口中得知……张氏咬了咬牙,可这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明明知道,萧城没有碰过她,她若有孕,这胎儿只能是他的! 张氏慌乱无比,只觉得周围除了李嬷嬷和吴大夫,再无一个可信之人。 只能紧紧攥着李嬷嬷的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李嬷嬷像是能读到她的想法似的,回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夫人,也不一定是那人,或许……” 能注意到她所穿衣服熏染所用的香料,若不是那人,那便是太师府里的人。 萧城既然答应替她隐瞒此时,便不会下次阴招,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便只有…… “萧瑾岚!”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第125章 彻查 “小姐。”茱萸自外匆匆而入,面有古怪。 萧韵放下筷子,抬头问道:“如何了?” “似乎那吴大夫查出来了,如今老夫人也知道了,正发怒,要彻查呢。” 萧韵闻言,弯了弯唇,起身道:“走罢,去关心关心我的三嫂嫂。” 茱萸跟在萧韵身后,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你不是答应了那人要替他除了那胎儿么?如今被吴大夫提前发现,那……” 萧韵斜斜瞥了她一眼,语含轻蔑道:“胎儿便是好端端的生下来了又如何?总归是他造下的孽,还指望我尽心为他摆平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她停下脚步,面向茱萸,缓和了语气,道:“他那个不老实的,活该受点罪,何况我也为他出主意了,只是既然时机不巧,三嫂嫂肚子里那个胎儿命大,也只能下次另寻他法了。” 茱萸这才点了点头,道:“小姐说的正是。” 其实她倒不是为那情夫鸣不平,只是方才震惊于自家小姐那神情语气而已。见萧韵居然顾及自个儿心情,倒是让她感动了一把。 …… 张氏果然没有流产。 萧韵来到张氏院中,看见老夫人都来了,便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萧瑾岚此番心机恶毒,谋害嫡子的罪名一旦坐实,是县主又如何?还不是个臭名远扬的县主!” “韵儿?” 老夫人淡淡瞥了眼萧韵,眼神略有不善,看着似乎在隐含着怒气。 萧韵从容地福了下身,道:“母亲,我听闻三嫂嫂的事,便立刻赶来,不知三嫂嫂身子可有大碍?” 张氏枕靠在床边,道:“孩子倒是没事,只是可恨不知何人,如此歹毒!” 萧韵缓缓走到她身旁,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的萧瑾岚。 却见她面色浅淡,淡定娴雅。 不由心中冷笑,我看你到时候还能否如此安稳! “三嫂嫂,我来时虽听说了,却不知具体,究竟是……” 张氏恨恨道:“有狠毒之人嫉恨我腹中孩儿,故意在我佩戴的香囊中放入了一味香料,那香料我单独佩戴自是无事,可我身穿的衣服都是要经过特殊香料熏染的,这二者相遇,于我腹中孩儿却无异于毒药!此事若不是太师府中人,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着,她愤恨的眼神瞪向了萧瑾岚,萧瑾岚却没有丝毫心虚的模样,她不由得咬牙切齿。 萧韵察觉张氏的眼神,故作惊讶道:“太师府中人?能经常出入三嫂嫂您院中,还能注意到您衣物所用香料的,也没有几人吧?” “……” 此言一出,全场寂然。 萧瑾岚忍不住偏眸望了眼萧韵,若是萧瑾玥说这话,她不会奇怪,但萧韵……这话可不像她说出来的。 又或者,她这位无姑姑还当真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肆无忌惮了? “你倒是有心了。” 老夫人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 林氏见这场面,便出来道:“吴大夫已尽数将真相告知,母亲也派人去查,去搜,今日非把真凶抓出来不可。”说着,目光与另外两人一样,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萧瑾岚。 将一旁的萧城看得都忍不住有些狐疑,望了眼自己的女儿。 萧韵低眉道:“大嫂说的极是,真凶定然不能放过。” 老夫人却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幽幽开口,似是对萧韵说的,却又像是在敲打在场所有人,“你们便在此等着,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在背后搞这些腌臜手段!” 众人纷纷低眉应是。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萧瑾岚站得都有些腿麻,不过这时间越久,越可证明,老夫人这次算是认真了。 或许也是府里近半年接二连三出事,让她有些不耐了。 又过了约一炷香,随着下人去寻查的吴大夫同秦管家一同回来。 一踏入院子,便呈上了一小包香料,并称这里面便是张氏平日里佩戴的那个香囊里的香料。 张氏情难自抑,不待老夫人开口,她便厉声质问:“是哪里搜出来的!” 虽是质问吴大夫,眼神却恶狠狠地瞪着萧瑾岚,仿佛只待吴大夫说出她心中所想的那句话,便要冲上去将萧瑾岚撕碎一般。 吴大夫自从之前见过张氏对萧瑾岚莫名其妙的敌意后,此时见她这意味分明的态度,也不意外,只有些尴尬。 思来想去,还是对老夫人道:“这是从西南最右的院子里一棵柳树下找出来的。” 西南最右的院子…… 那不就是萧韵所居住的院子么! 萧韵脸上原本的笑意忽然就僵住了。老夫人冰冷得仿佛看死人般的眼神望向她的时候,她微微一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及至张氏发出动静,她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母亲……母亲,不是我!此事存疑!” 说着,飞速运转的大脑像是找到了什么漏洞一般欣喜,她瞪大了眼睛,又是激动又是怨恨地望向一旁静立的萧瑾岚,道:“是你,是你耍的心机!萧瑾岚,你好狠的心肠!” 萧瑾岚像是难以接受一般,后退两步,道:“五姑姑,你在说什么?” 萧韵恨毒了她这幅样子,脑中有些不受控地想冲过去,让她原形毕露。 好在老夫人阴冷的眼神让她的理智被恐惧钉了回来。 “萧韵,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韵闻言,顿时心下一凉。 后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与阴谋,老夫人怎会不知? 可她却还是这般质问自己…… 她紧紧攥住手心,也是,自己又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何曾有过看自己顺眼的一刻? 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自己技不如人,落入陷阱,也不能怪她不为自己做主。 老夫人冷冷地弯了弯唇,萧韵想得确实没错,她自然没可能为了这个仅仅只是存在便能膈应她数遍的庶女做主,即便她真受了什么陷害,那也只能是她自作自受。 何况,此事还未必真冤了她。 这庶女平日里惯会卖乖讨巧,实际背地里究竟安不安分,旁人不知,她却是略知一二的。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来人。” “且慢。”忽有一道低沉男音插了进来,阻了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萧韵有些难以置信,谁会为了她来违逆老夫人? 第126章 禁闭 萧瑾岚诧异地挑了挑眉,这声音她并不陌生,相反还十分熟悉。 只不过,他并不像是会掺和此事的人。 “城儿?”老夫人微微凝眸,眼含不悦。 萧城上前一步,道:“母亲,韵儿平日里一惯乖巧懂事,今儿也是糊涂了才会犯下错事,母亲不如……” 他看自己母亲那神情便知她不会轻易放过萧韵。毕竟张氏这是第一个孩子,萧韵如此行为,定会惹恼了母亲,重罚是少不了的。他看了眼萧韵,又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张氏,心里颇感可笑。 为了一个不是萧家的孩子大张旗鼓,若是母亲将来有一日知晓,不知是何反应。 老夫人听着自己儿子的话,便已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皱着眉打断道:“城儿,你终究是过于仁慈了。仅由糊涂一词便可任人肆意妄为么?” 萧城顿了顿,舍了方才之言,又道:“韵儿到底还小。” 萧韵死咬着下唇,望着萧城,有些愤然。真不知三哥是真替她说情还是要替她把罪名坐实了! 老夫人却是颇为奇怪,自己儿子一向不怎么掺和内宅事,何况此时出事的是他的妻子和嫡子,他怎还偏帮害他妻子孩儿的人? 平日里也不见他同萧韵有多要好啊。 见他两次开口,又面色漠然,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她想到萧城素来是个固执的,不肯轻易改主意了。 “罢了,萧韵。”老夫人道。 萧韵跪直了身子,抬起已经盈了泪水的眸子:“母亲……” “你回去吧,我也不重罚你。即日起,三月内,你都不得擅自出房门半步。你便在禁闭的这段时日里好好思过,往后绝不可再犯。”说完,对上萧韵不敢置信的眼神,道,“你可有异议?” “我……”萧韵咬了咬下唇,柔软而滚烫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自眼角滚落,“我没有,母亲。” 她这一番姿态实在过于楚楚可怜,看得萧瑾岚都忍不住侧目。 更况论萧城了。他望着萧韵凄然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怀着不属于太师府孩儿却被他的亲人嘘寒问暖的张氏,只觉得讽刺至极。 不过,终究他还是没说什么,只转身便随之离开了。 老夫人看了眼自己反常的儿子,若有所思。 然待萧瑾岚退下时,她忽然出声道:“岚儿,你且先等等。” 萧瑾岚心下奇怪,怎么,难道此事还没完全解决? 老夫人淡淡对张氏嘱咐了两句,让她注意身体,多些警惕心,那些乱七八糟的香囊也别再乱戴。 之后,她起身对萧瑾岚道:“你随我一起走吧。” 她的眼神略有复杂,萧瑾岚应了一声“是”后,跟在她身边,想了一会儿,听到她开口道:“你如今是县主了,身份也不同于以往。” 萧瑾岚不明所以,只缓声道:“是。” “你对自己的婚事,可有想过什么?”老夫人停下脚步,端的是一片慈祥的面容,只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语气却又温和得仿佛出自另一人之口:“换而言之,你可有中意的什么人?” 萧瑾岚垂下眸,对她的意思已然明了两三分。 前世老夫人压根不愿她嫁给燕昭寒,只单纯认为她不配而已。加上她自己也不愿,故而都是老太师亲自逼压着她。 今生却是有所不同了,毕竟如老夫人所言,她的身份不同了。 “祖母这是什么话,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听从长辈的安排。” 老夫人闻言,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沉默了半晌,道:“你是个懂事的。” 说罢,她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我与你祖父为你安排了一门亲事,如今人已到了太师府,你便先去见一面,如何?” 萧瑾岚惊诧地道:“这……” 燕昭寒已至太师府? 老夫人淡笑道:“不必害怕,这是你祖父的意思。” 萧瑾岚听了这话,还以为老太师也在。 而到了之后,她才发现,那只有一个玄衣少年的身影。 还未曾定下的亲事,男女也是不得私下单独相处的,否则一句“私相授受”的罪名,便能让女子被唾骂至死。 老夫人明知如此,心里是万个不愿意,老太师向她提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便反驳了,只可惜老太师并不放在心上。 看着他像是铁了心一般,非要将萧瑾岚嫁给那北昭质子,她便是再不满,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照办。 老夫人缓着声音道:“他之前也在我们太师府邸住过,你们应当也是相熟的。” 她记得,当初燕昭寒搬离太师府,便与萧瑾岚有关。 萧瑾岚低眉应着,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这让老夫人难以捉摸。 她还道是萧瑾岚硬缠着老太师,才换来这门亲事呢。 怎看着她的模样,不似如愿的欣喜? 当然,也没有抗拒。 …… 及至老夫人离开,萧瑾岚才向前走去。 目光却不在前路,只落在他身上,他像是感觉到般,回过身,便遥遥望见了朝自己走来的萧瑾岚。 “燕桓哥哥。” 她微微一笑,双眼弯起,像含了无尽的喜悦。 燕昭寒忍不住想,她是如以往一般,没有包含特殊感情的在笑,还是知道了他们的婚事而笑? 看着她走近了,说:“祖父同你说了吧?” 燕昭寒又漠然地想,她确实知道,若是不知道,怎会来此见自己呢? “说了。” 萧瑾岚看着他淡漠的表情,抿了抿唇,笑道:“那你如何想,可愿意?” 燕昭寒:“……” 若他不愿意,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是故意的。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萧瑾岚连忙凑到他面前道:“方才祖母说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还道是谁,还担心着,看到是你,我就不担心了。” 说完这话,看见他有些松动的嘴角,她的笑容便更甚。 第127章 夜市 七月初,在老太师的吩咐下,萧瑾岚的亲事提上议程。此事本应由张氏这个嫡母全权负责,只不过张氏身怀有孕,之前又出了那样的岔子,身子弱得很。故而便由老夫人亲自操办,并命林氏帮忙打理琐事。 萧瑾岚如今既是太师府最年轻一辈的嫡女,又有天子亲封的县主之名,一切礼制皆比寻常嫡女还要仔细全面的。 且不论老夫人与林氏是否情愿,单就此事,也是不敢马虎的。 毕竟这面向外头,一众都是太师府的人,长脸丢脸都是太师府的脸面。 “小姐,这是厨房送来的,说是夫人专门命下人为你做的。” 翠竹方才回院子时,瞧见一人拎着食盒站在院门外,她认出那人是厨房那边干活的小厮,为人胆小怯懦,却也有些善心。 当初老夫人明里暗里削减小姐的吃穿用度,府里下人皆见风使舵为难她们时,只这人还愿意暗地相助,端给她们食物。 翠竹询问他怎突然来此,那人支支吾吾,说明来意,将食盒交到她手中后便离开了。 翠竹有些纳闷,拎着食盒进来,一边同萧瑾岚说着,一边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是两盆卖相极好的糕点。 萧瑾岚瞥了一眼,随手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小姐!”翠竹突然紧张起来。 萧瑾岚却笑道:“怎么?” “这可是夫人……” “还怕她敢下毒不成?” 无论是谁送来的,若是真要下毒,便不会以张氏的名义。 她与张氏不合之事,但凡花点心思的,都能看出来。以张氏的名义送过来,万一她不吃呢? 此时,竹兰自门外跑进来,道:“小姐,我原以为咱们太师府近几日虽然忙碌,却也空前的热闹,不曾想今日出去,发现外头更加热闹,这一问啊,才知道……你猜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她故作神秘的不说下去,反而要人来猜。 萧瑾岚心情不错,便附和着道:“什么日子?” “乞巧节啊,小姐!” 翠竹无甚兴趣,只觉得她大惊小怪,“乞巧节有何稀奇,每年都有的。” 竹兰却道:“乞巧节是每年都有,可以这次与以往可不同……” 说着,她故意瞥了眼萧瑾岚,拿腔作调地道:“哎,这可是小姐最后一次过乞巧节了,以后成了亲,也不知那二皇子准不准小姐你出门。” 萧瑾岚想了想那对什么事都冷漠至极的人,若真待来年自己要出门,他却主动露出不满的神色让自己别出去的样子,忽有些忍俊不禁,嘴上却道:“说的有理。” 随后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拿起笔。 一点墨色在白净的纸上晕开,她弯了弯唇,笔下的字也更加工整。 …… “陛下。” 俞繁公公弯着腰走入殿中,呈上最新奉上的密函。 空旷的殿中没有烛火,漆黑而阴凉。 一袭白衣的帝王缓缓起身,略微凌乱的发丝落在眉前,却也没有消减他丝毫的震慑与威压。 打开密函,借着俞繁悄然点起的烛灯看上面的字,帝王轻轻凝眸,冰冷的面庞上逐渐露出莫测的凉薄笑意。 俞繁垂下目光之时,恰好看见幽幽光亮照在了两个字上——“东霍”。 他的心骤然提了起来,随后立刻垂下眸,不敢再看。 七月乞巧节,往往是夜幕降临后最为热闹。 如昼灯火下熙攘人群,花灯与轻舟在粼粼湖面轻荡,平日鲜少出门的年轻姑娘也蒙着面纱,穿上漂亮的衣裙,闲步逛着夜市,个个都像极了鲜少踏入人间的仙子。 萧瑾岚身着月白花纹的锦衣,罕见地戴上了一个漂亮的莹白玉镯,略施粉黛,细眉轻弯,一双澄澈的琥珀双眸,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温柔惑人。 只不过,这份温柔,在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后,逐渐消失。 被派去询问的流羽回来,身后却没有她等的那个人。 “小姐,殿下今日临时有事,怕是不能赴约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意外,她只眉目微弯,露出些许轻淡的笑意:“哦,如此,那我便自己逛了。” 竹兰连忙跟上,翠竹则转身进入府邸,若是萧瑾岚回来晚了,或出了什么意外,她还可以帮忙遮掩些。 流羽望着萧瑾岚的背影,歪了歪头,他其实很想说,殿下对于不能来这件事,还是很遗憾的。 至少他记得,几日前,小姐写了那封相邀乞巧节同游的信让他送去,殿下收到信时,眼里明显的光亮,纵使他没说什么,但身边人亦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只不过,又偏偏是今日今时。 边境东霍国的人悄然入境便罢了,北昭的人居然也趁乱进来,似乎想要借东霍之人吸引南越皇帝的视线,深入安插棋子。 更有北昭皇室之人出手,一来为渗入南越政治网,二来,也为试探控制殿下。 流羽沉思片刻,还是悄然跟上萧瑾岚的步伐。 …… “小姐,这个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竹兰停在摊贩前,与那人交谈两句后,便招呼着萧瑾岚,眼里闪着光。 那摊贩却有些稀奇,看着小姑娘打扮,还以为是个普通姑娘家,不曾想是大户人家里伺候的丫鬟。 不过这倒也是稀奇,哪个大户人家的丫头不老老实实跟着自家小姐,反倒自家挑起东西来了,看中了,竟还喊主子,让主子替她付钱? 指不准好一顿训呢! 顺着竹兰的目光望去,摊贩看见萧瑾岚转过身望了过来,他微微一愣,随后忍不住想,这么美丽无害的人儿也会凶狠的训人么? 出乎意料,这高贵美丽的小姐并未训斥,甚至她根本没想到他所想的那一层。 只走过来,看了眼后,便道:“那便买吧。” 竹兰得了应允,欢欢喜喜地买下来后,萧瑾岚只浅尝了一点,不和胃口,便不再吃了。 摊贩看得瞪圆了眼睛,又见那丫鬟见主子不吃,便自个儿吃了起来,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姐是哪个府邸的,这般好说话?下人都要爬到头上去了。 萧瑾岚瞧着这丫头吃完了,瞥见不少人都往花船上走,听闻这花船上有不少青楼里的雅妓此时都出来卖艺,无论是弹琴作画,又或是歌舞,都在那长长的花船上演出。 萧瑾岚来了兴趣,便领着竹兰朝那上面走去。 才迈开步子,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 “萧瑾岚?” 第128章 花船 往来人群与商贩连成一片喧嚣的昏黄人间,有一女子立在台阶下,红衣如火,张扬热烈,格外惹眼。 萧瑾岚见到这人,眼里终于漾开些许笑意。 “果然是你。” 叶蔚蓝几个大步来到她面前,“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伺候你的嫡母呢。” 萧瑾岚有些稀奇:“母亲纵然身怀有孕,可有下人与大夫,何须我伺候。” 看来叶蔚蓝也没对她有多上心,连她与她嫡母的关系都没多在意。 叶蔚蓝闻言哼道:“之前我母亲怀孕,我父亲可是命一众庶出都随侍跟前,不得有延误。” 竹兰闻言,心有不快,忍不住道:“叶小姐,我家小姐是嫡出。” 叶蔚蓝凝了凝眉,看向萧瑾岚,萧瑾岚却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就听她道:“我一时忘了。” 萧瑾岚笑道:“我没有在意。” 她确实没有在意,叶蔚蓝本来便有说话不过大脑的毛病,在人多之处,她不怎么说话,开口便是高傲无比,故而惹得京都无贵女肯与她一处。 不过她高傲,的确有高傲的资本。 萧瑾岚并不讨厌,相反,还很喜欢。 就如其他人理解不了她为何这般宠溺竹兰这个下人丫鬟一样,竹兰同样也理解不了为何小姐会喜欢亲近叶蔚蓝。 “听闻花船中有歌舞表演,叶姑娘可有兴趣一起?”萧瑾岚笑眯眯地邀请。 “走罢。” 叶蔚蓝几月前在宫中出了那样的差错,帝王虽未怪罪,回府后却没少遭她父亲的训责,足足被关在府里几个月,直到这日乞巧节才让她出来。 她本就是出来散心透气,自然是随处闲逛。 萧瑾岚想进花船看看,她便也陪同。 不过看着那些身姿袅娜的女子,或素手抚琴,或翩然起舞,纵然她对这些的学习兴趣不及男子学的骑射,看她们的表演却是目不转睛。 及至下了花船,仍想回去再逛一圈,再赏一遍。 萧瑾岚在一旁抚手叹道:“真真儿是又美又厉害。” 叶蔚蓝赞同地点头。 之前世家贵女于花宴中,在帝后面前的表演,之前还觉得不错,如今对比这些坊间女子,纵然高雅清贵,却不如她们来得勾人眼球,震人心魂。 “对了,叶姑娘,你可……” 叶蔚蓝却忽然拧眉,道:“叫我蔚蓝便是了,一直叶姑娘叶姑娘的,听着都不顺耳,你是怎么叫得那么顺口的?” 萧瑾岚微愣,随后失笑:“嗯,许是我比较灵敏。” 叶蔚蓝撇了撇嘴,偏过头,道:“乱讲。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乞巧节可放河灯和天灯祈愿,蔚蓝你喜欢天灯还是河灯?” 叶蔚蓝闻言,倒认真地纠结起来。 而正在此时,不远处忽有不小的争执声,越过喧嚣嘈杂的声响,传入她们的耳中。 萧瑾岚循声而望,看见有几个男子被几个摊贩拉扯。 周围站着不少人,约莫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叶蔚蓝与萧瑾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那群人走去。 “这位大娘,我们当真没有偷。” 一个身着蓝衫的中年男子无奈地苦笑,这句话似乎解释了无数遍也没有用。那站在最前端的大娘,看了眼这蓝衫男子,余光却瞟了眼这几人中那面含凶相,眼里满是不耐的高大男人。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挑准了这几人不是本地京都人氏,不是什么大人物。 讹诈他人这活,她也不是第一次做。 若是那满面凶相的高大男人被激怒,打了她,那这些人不赔银子,更是难以收场。 “这一群摊贩是存心的。”叶蔚蓝一眼便看出了这拙劣的把戏。 每次逢年过节,便会有不少人想着趁乱捞一笔。 只是,没想到,京都城内,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如此放肆。 “这些人,听口音,不像是南越人氏。” 不是本地,而是南越。 这些人的南越话,学的尚不标准,口音极其明显。 她有些疑惑地拧眉,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她目光打量着这几人,除去那看着文质彬彬、面无白须的中年男子和那满脸凶相的高大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年纪看着有些老态,留着胡子的年长者,一个与那蓝衫男子看着年岁相仿,却长得比他要精致许多的青衫男子,以及,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黑衣少年。 这三人虽然年龄各异,甚至外表看过去,都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但都不约而同地敛眸,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萧瑾岚微微颦眉,只觉得这几人似乎……有点眼熟。 正在她想着是否要出言相助之时,忽然听到身旁的叶蔚蓝道:“你说他们偷了你东西,究竟是偷了什么?” 叶蔚蓝的声音清亮,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的萧瑾岚吓了一跳,待回过神,便已见叶蔚蓝走进了人群中央。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叶蔚蓝,有些眼尖的已经认出来,这便是丞相府的女魔头。 那几个摊贩却还没认出来,只看着这身着不菲,似乎十分富贵的姑娘,忍不住猜测,这莫不是某个大人的千金? 只不过,大户人家的千金出门基本都会以纱蒙面,这姑娘身着一袭惹眼的红衣,衣裙也不是寻常女子的款式,反倒像极了男子骑射的劲装。 似乎也不像个正经女儿家会穿的。 几个摊贩对视一眼,还是那大娘站出来,道:“偷了我们的镯子,那镯子可是得蒙灵德住持开过光的!价值一千两!” 第129章 少年 “偷了我们的镯子,那镯子可是得蒙灵德住持开过光的!价值一千两!”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纷纷笑了起来,只不过其中嘲笑意味更甚。 只冲着这人见到这女魔头还不退避,便知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等人在丞相嫡女面前胡扯,还灵德住持,当真是无知无畏。 “哦,一千两……黄金?” 叶蔚蓝不咸不淡地开口,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大娘面色一僵,心里有些骇然,“你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还能拿得出一千两黄金不成?” 那蓝衫的中年男子见这几个无赖盯上了叶蔚蓝,便道:“多谢姑娘相助了,只不过我们确实并未偷,姑娘千万不必给他们银钱。” 叶蔚蓝却冷冷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她出来又不是为了他们,她只不过是单纯看不得这等小人兴风作浪而已。 “我拿得出来,你们敢接么?” 此言一出,四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而那大娘也被这话冲的有些站不稳,大娘的同伙们也在对视间,自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愕与骇然。 竹兰在一旁看着,惊讶不已。 以往只听闻众人将叶小姐比成嚣张放肆目中无人的女魔头,她却只在自家小姐身边见过叶小姐,没觉得叶小姐多么嚣张放肆,只不过有些高傲罢了。 如今一见,这姿态,这架势……还真是无愧那“女魔头”的名号。 大娘语气不稳地嘴硬道:“你若当真给我,我怎会不接?” 萧瑾岚抿了抿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可没忘,叶蔚蓝说她是今日才被丞相放出来的,这才出来,又闹出这样的事。 “大娘,您当真能接么?” 萧瑾岚上前一步,面上挂着招牌式的笑意,语气柔柔,与叶蔚蓝截然不同。 叶蔚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大娘看着自人群中走出来的人,有些愣怔。若说叶蔚蓝看着高贵却举止穿着都不似高门大户的贵女,那萧瑾岚便是处处都符合,那高门贵女。 她一袭月白花纹的衣裙,乌发间朱钗不多,却衬得不施粉黛的面容愈发动人,细眉微弯,她步履优雅,踱步而出,语气温柔而又有礼。 大娘:“你……我……” 萧瑾岚的语气再温和不过,只是这问的,却让人不知如何接。 叶蔚蓝毫无掩饰的蔑视,她还能凭着几分火气与无知无畏的决心回话,可萧瑾岚的话,分明没有冒犯,却让她羞于回应。 “方才叶姑娘问你的,你说那玉镯价值千两黄金,对么?” “我可没说价值千金!” 她下意识恼怒地答道。 而这一答完,她却忽然回过神来,叶姑娘…… 冷不丁地想起丞相府那位叶家嫡女,那位声名在外无人敢惹的“女魔头”。 她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尤其当人群中有人认出这是皇帝新封的县主后…… 那是,县主?! 大娘身后的几个同伙几乎在同时察觉不对,立刻带着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县主,叶小姐,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敢……。” 萧瑾岚却直接打断,目光直直地望着那大娘:“那是千两白银?” 纵然知晓这些人是一伙,这大娘或许也不过是这伙人推出来的,但她既然出来了,是怎么也不肯仍他们一张嘴胡乱瞎说的。 看这伙人这跪的速度,若是任他们张嘴便是讨饶,岂不成了她和叶蔚蓝仗势欺人了? 大娘看着平日里对自己凶神恶煞的几个男人,此时跟没了脾气的狗一样瘫跪在两个小姑娘面前,卑微谄媚,她当即便吓傻了。 “县……县主……”腿脚一软,便噗通瘫坐在地。 萧瑾岚很不喜欢这场面,她有些不悦地拧起眉,竹兰立刻会意,凶道:“县主问你话呢!” “不是,不是,是我瞎说的,值不了那个价钱!” 萧瑾岚弯了弯唇,“灵德住持开过光的,怎值不了那个价钱?” 那大娘见这几个男人都没骨气的跪倒,便也不敢隐瞒。 她是没见过世面,一切有封号的,无论哪个大人,对她来说都是碰不得的天神一样的人物。 “我们怎么能得到灵德住持开过光的镯子,不值不值……”像是害怕说慢了一步就会被抓起来一样,她把真相一股脑地往外倒,“他们也没偷镯子,我们是贼胆包天,没想过会冒犯县主啊!” 那几个男人没想到自己急着跪拜,是为了摆她们一道,让众人都以为是萧瑾岚和叶蔚蓝仗势欺人,而他们敢怒不敢言,怎知这蠢女人居然把事实全都说出来了! 萧瑾岚笑着看了眼叶蔚蓝,道:“我比你厉害吧?” 叶蔚蓝嫌弃道:“你这好麻烦。” 那几人见萧瑾岚等人没理会,当即便趁其不备,溜之大吉。 见了这一场闹剧,众人都挺想留下来多看看这位县主,只不过碍于叶蔚蓝这个女魔头,如今作死的“市井小民”跑了,他们这些“凡人”也还是快些走才好,免得倒霉被盯上。 蓝衫男子笑着上前,拱手:“多谢二位小姐相助。” 叶蔚蓝没有兴趣与他们多过寒暄,萧瑾岚便也只道:“不必言谢,几位下次多注意些便是了。” 蓝衫男子面上露出一抹淡笑:“说来惭愧,还是叶小姐有勇,县主有谋。” 叶蔚蓝出来帮助,并没有要与得他们感谢的意思,萧瑾岚就更没有了,她不过是见着叶蔚蓝“仗义相助”了,防止叶蔚蓝被那几个狡猾的惯犯摆一道罢了。 蓝衫男子似乎看出来了,又似乎没看出来,多番感谢她们的帮助。 而奇怪的是,期间那四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待那蓝衫男子终于感谢到了他认为足够的地步,才出言告辞。 萧瑾岚能感觉到,这几人自她左侧走过之时,眼神或轻或浅,都自她身上掠过。 那黑衣少年走过时,忽然腿脚一软,似乎要摔倒的样子。 萧瑾岚下意识伸手去扶,这一扶,她发现,这少年如他看上去一般,极为削瘦,这重量似乎她一只手都能拉起来。 那少年借着她的双手站稳了身子,还未站直,便有一双手将他带离了她。 萧瑾岚抬眸看去,是那个面带凶相的高大男子。 他冷冷地扫了萧瑾岚一眼,眼含警惕。 萧瑾岚无奈,只得后退两步。 那黑衣少年站直了身子,微微抬眸,扫了萧瑾岚一眼,“多谢。” 声音清冷,似落雪沉谷。 萧瑾岚轻轻一笑,示意不必在意。 少年微愣,只见她笑时,那眼里的眸色被一刹那转过的灯火照亮,仿佛落了满目璀璨星河。 第130章 宫宴 七月的天气分外闷热,大殿之中四周角落皆放置着用特殊手法使其不化的冰块,以让穿着严整朝服上朝的大臣们都能舒心些,不至于被热昏了头。 只不过,念及马上要发生的事,他们无论哪一个,都不敢真正放下心来。 一身玄色绣着昂贵金丝龙袍的帝王端坐于龙椅之上,身旁立侍的俞繁开口,声音尖利而刺耳,硬生生撕裂了殿中的沉闷死寂。 “宣——东霍使臣觐见——” 三个衣着严整而正式的人大步而入,正中央走在稍前方的中年男子,面容看着比寻常青年男子还要年轻几分。 而他左右两边的人,一个面含凶相,看着像是个武将;另一个留着胡子,似是个睿智的老者。 三人面色肃穆地来到殿前,姿态做得极低,深深叩拜下。 “东霍使臣叩见南越皇帝陛下。” 帝王不动声色地轻轻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使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平身吧。” “谢皇帝陛下。”正中央的男子微微弯唇,面上露出一抹令人看过去便十分舒心的浅笑,“此番前来,是奉我朝陛下向南越皇帝陛下献上一份重礼的。” 半个时辰后 帝王退朝回到御书房,随侍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只因他面色阴沉得几乎下一刻只要有人开口,就会拔出侍卫的剑将那人当场杀了。 然,他坐到御书房的椅子上,那阴冷得令人战栗的气息忽然又消失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搁在桌案上,捏起那个密函,微微眯起眼。 …… 太师府内 “祖母。” 萧瑾岚一进来,便看见了坐在桌边的老夫人。老夫人见她来了,放下了茶盏,淡淡道:“过来坐。” 萧瑾岚微不可见地颦了下眉,却还是乖顺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听你大伯母说,昨日你做了件好事?” 萧瑾岚抿了抿唇,对此问并不意外,柔声道:“不过都是叶姑娘仗义,不忍见善人被欺,孙女倒是跟着沾了光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又道:“你似乎同叶丞相的长女很是要好。” 萧瑾岚眸色微凝,就听她问道:“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萧瑾岚与叶蔚蓝在女儿节站在一处的事,她不信老夫人不知道。 如今这话问得倒是有趣。 “这还是女儿节上,叶小姐瞧着我愚笨,这也不会那也不擅长,投壶又落了最后一名,她便想着来教教我,一来二去,便也相熟了。”萧瑾岚笑了笑,道。 “这倒是稀罕,那么多投不中的,偏她想来提点你。” 萧瑾岚闻言,只笑着低下头:“这,下次我便问问她。” 老夫人见她这姿态,倒有几分娇憨,只不过,自己几次直问,她都能避过重点,含糊其词,却又让人难以挑出错处,实在让她有些恼火。 索性便换了话题,直接了断地道。 “你祖父与大伯还有四叔,今日下朝后,他们都没有出宫,你可知是为何?” 萧瑾岚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倒了,良久没有出声。 而老夫人看着她这懵然的样子,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这岚姐儿按理说,自幼于太师府长大,即便跟着太师,也不当会有多重的心思。 可近来发生的种种,虽然没什么太出格的事,她心头却生出些许疑云。 她正要开口,忽然就听见萧瑾岚很是茫然地来了一句:“孙女不知。” 老夫人顿了下,到嘴边的话便又转了转,最终成了:“东霍使臣忽然来访,已至京都,今日朝会时便求见过陛下了,今夜陛下特大摆宫宴,以迎来使。” 说罢,她定定地望向萧瑾岚,道:“你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是需入宫赴宴的。” 萧瑾岚却面无异色,道:“是。” “此番太师府女子里,我本也该入宫,只是近日身子确有不适,你便同你大伯母一同入宫赴宴就是了,切记,谨言慎行。” 她说到后来,也没有把婚事暂且搁置的话当着萧瑾岚的面说出来。 本来是打算说出来,看看这小丫头的心思,是否真的属意那质子,但前面单单有关叶蔚蓝的事,这岚姐儿都不露丝毫。 关于婚事,想必说了也是白说。 此事便由林氏去说罢。 林氏收到消息,便早早准备了马车,等不及了要入宫。 萧瑾岚看着她的神情,便知她是急着要进宫见萧瑾华。 果不其然,进了宫后,她便让萧瑾岚随处逛逛,随口嘱咐了句莫冲撞了贵人,便自顾自同宫人去后宫内找萧瑾华。 萧瑾岚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一个时辰前老夫人对自己前面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忍不住眸色深了深。 想必又是这位好伯母在祖母面前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子去找那位昭仪姐姐,难不成又是商量着怎么对付她不成?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望了眼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 前世为了助穆子安,她早已将这皇宫地形大体都摸熟了,这会儿自然不会有迷路误入什么禁地的困扰。 轻车熟路地进入摆宴的宫殿中,里面除了布置的宫人,再不见什么人。 宫人瞧见萧瑾岚进来,也有些惊讶,她怎来得如此之早。萧瑾岚却不觉得有什么,在一个宫女的指引下入座,旁若无人般地静坐着,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不过很快,便也有人陆陆续续进来,三三两两的交谈声响起在大殿之中。 萧瑾华因着深受荣宠,竟也有幸来赴宴。她同林氏一同入场后,看都没看萧瑾岚一眼,便在女眷席中入座。不久后,宫宴正式开始。 歌舞丝竹,光影摇曳,觥筹交错。 萧瑾岚对这宫闱内的事没多大兴趣,更况论外国使臣与大臣们之间会有什么交谈。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对那练了不知多少遍的宫廷舞也并无兴趣,只低头自己吃着眼前这一桌食物。 嘈杂人声中,忽然响起一道粗犷而洪亮的声音: “南越皇帝陛下,总闻南越女子多妩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大臣们纷纷侧过目光,看向那出言之人。 第131章 使臣 萧瑾岚认出来,此人便是乞巧节无意帮过的那行人中的,那面含凶相,看着极为不好惹的高大男人。 他竟就是东霍使臣么…… 只知东霍使臣来使,不过前世既没有在乞巧节出门游逛,亦没有被封县主进宫,对这些人自是不认识的。 如此想着,她不禁看了看那人旁边的人,果不其然,在他旁边看见了那夜同行的老者,与那同自己交谈过几句的男子。 今日他没有着青衫,而是一身低奢的玄色服饰,颇为正式,显出些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他便是东霍的桑尹使节吧? 只不过……还有两人,萧瑾岚却没瞧见。 高座之上的帝王唇边扬着一抹笑,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出言的使臣,知他这般开口,必是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那人说完后,一直最善在前方说话的桑尹站起身,举起酒杯,先是逢迎道了诸如对皇帝的敬佩之词,又表示希望两国能一直交好。 期间大臣们都微微敛了声音,仔细地听着这桑尹使节口中所言。 随后,见桑尹突然呈出一样东西。 俞繁亲自下来接过,垂下的眸光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之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捧到皇帝面前,见他冰冷的眸色猛地沉了沉。 “实不相瞒,臣等奉吾皇帝陛下来南越,是为我朝唯一的太子殿下,求娶南越尊贵的公主。” 桑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在场人都惊得失了声。 原本还在与旁边好友谈笑的五公主闻言,微微愣了下,随后忽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缩。 迎娶公主?! 南越皇室子嗣单薄,公主更是只有两位,大公主早已和亲北昭……这使节这话,岂不是明摆着要她么? 殿外夜色悄然降临,清冷的月光洒在高大威严的宫墙上,竟然平添几分令人窒息的阴森。 “不行,绝对不可以!” 穆欣恬愤怒地走在回自己寝殿的宫路上,宫人们跟在后面一边拎着灯笼,一边紧紧跟着穆欣恬的步伐,生怕自己的手上的灯光无法照亮她前方的路。 可穆欣恬的脚步越来越快,又气又急,恨不能折回去将那几个使节全都杀了。 东霍国,那可是个野蛮的小国,女子地位极其低下,便是他们国家的公主,那都是没有尊严的。 她之前还唏嘘大皇姐命苦,去北昭和亲。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更苦,北昭好歹是个大国,也有管制,那东霍可是个边域小国,混乱极了! 正兀自发怒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五公主!” 穆欣恬回过头,看见萧瑾华与萧瑾玥姐妹朝自己走来。 说来也有些可笑,这二人是姐妹,一个嫁给自己的父皇,一个嫁给自己的皇弟。 “远远瞧见五公主步履匆忙,似乎有些不悦?” 穆欣恬本就是心情烦躁,正急着要去自己宫里找自己母妃。 淑妃作为四妃之一,按理本应出席此次宫宴,只不过这几日感了风寒,皇帝体恤,便免了她来抛头露面。 穆欣恬正烦着,见这两姐妹找上来,颇为不耐:“萧瑾玥也在殿上,和亲一事未曾听到?还问我。” 萧瑾华被毫不留情面地刺了一下,面上笑意微僵。 她只是个昭仪,自是没有资格去前殿的,萧瑾玥作为穆子安的侧妃,却是连哄带求得哄着穆子安带她进了宫。方才宫宴一结束,她便见到了萧瑾玥,从她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萧瑾华抿了抿唇,道:“我知公主自是不愿的,那东霍小国可不是个好地方。” 说着,又瞥了她一眼,继续说:“听闻,东霍有一背德风俗,那子承父妻,兄弟共妻更是常有的事……” 穆欣恬冷冷扫了她一眼,抗拒道:“总之,我是决不肯嫁过去的,我这便去求母妃帮我。” 萧瑾玥却道:“那使节都来了,还当众呈上了婚帖,皇上也没有拒绝,只怕是木已成舟,淑妃娘娘也无力改变什么了……” “放肆!”穆欣恬恶狠狠地瞪向萧瑾玥,娇俏的面容因嫉妒的愤怒显得有些狰狞可怕,“父皇对我和母妃宠爱有加,他不可能真让我嫁去那边域小国的!萧瑾玥,你若再胡言乱语,就休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了!” 萧瑾玥有些讪讪地闭了嘴,望向自己姐姐。 萧瑾华开口:“玥儿一时口快,也是担心公主,并无他意的,我们此来,也是为了帮助公主。” “帮我?” 萧瑾华见她面色松动,怒容逐渐消失,不禁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点头道:“五公主忘了,我们南越还有一位德馨公主。” 穆欣恬闻言,当即便嗤道:“她不过是个挂名公主,怎能同我相提并论。” 说着,她似乎想到什么,道:“你的意思是让她去和亲?” 萧瑾华心下无语,面上却柔柔地笑道:“自然不是。公主想哪里去了?德馨公主是甘翼将军之遗女,将军一族为国捐躯,只留下她一个孤女,皇上怜悯,赐其公主封号,同时以安抚众臣。皇上自然不会让她去和亲。” 她注意到,说这话时,穆欣恬的脸色越来越差,在她即将爆发时,萧瑾华才转了话锋,道:“不过,既然德馨公主能从将军之女成为公主,其他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穆欣恬拧起眉,一时间竟没能理解她是什么意思,萧瑾玥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那些使节是来求娶公主,又没说非要什么公主,皇上若是肯,随便封一个不重要的女子嫁到东霍不就成了?公主还可趁此机会,除掉您厌恶之人。” 穆欣恬闻言,猛地抬眸看向她,眼里闪出亮光,一把握住萧瑾玥的手:“好妹妹,你可真是个机灵的!” 萧瑾玥与萧瑾华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许得意的笑意,不过这笑意尚不能长久,就听见穆欣恬道:“叶蔚蓝,哼!” 第132章 和亲 萧瑾玥愣了愣,五公主想针对叶蔚蓝? 她和姐姐过来的目的,可是借五公主的手来将萧瑾岚送到那边域之地受苦的。 “叶丞相的长女?那个女魔头?” “那次女儿节你不是也瞧见了?本公主最讨厌的人便是她!” 萧瑾玥拧着眉,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看向自己姐姐。 萧瑾华接下话口,道:“叶蔚蓝乃为丞相嫡长女,皇上应当不会……” 担心这话穆欣恬听着不舒服,她又道:“不过叶蔚蓝为人确实跋扈,恶名远扬,其实不必公主多操心,她也会被自己的名声所累。东霍使节只要随意打听一下,便能知晓她的名声,皇上也不好赐封啊。” 她仔细端详着穆欣恬的脸色,斟酌着再开口,把萧瑾岚拉到炮火前,却不想穆欣恬抢先一步,开口道:“我记得,叶蔚蓝最近有个走得近的贵女,似乎是你们太师府的?” 穆欣恬纵然对叶蔚蓝厌恶,却也知眼下最重要的事,并非是叶蔚蓝,而是自己能否逃过和亲之事。 萧瑾华的计策却是极妙。 望着穆欣恬面上不擅掩饰而流露的神色,萧瑾华眼底掠过幽幽暗芒。 …… 另一头,穆欣恬的生母淑妃,还不待她来求,自个儿闻讯,便已是焦急得睡不着,谁知自个儿女儿突然跑过来说了这番话,她微微一愣,忍不住道:“这法子倒是可行,只是选谁家的女儿呢?既身份不能太低,她父母也……” “母妃,只要父皇答应了,谁还敢抗旨不成?”穆欣恬理所当然地开口,眼里露出些许快意,“人选我早便选好了,父皇最是疼我,定然会点头的。” 淑妃见穆欣恬如此自信,不免颦眉。自己女儿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想来这法子又是萧瑾华出的。 尚不知萧瑾华是何用意,但如今事在眼前,这法子确实不失精妙,故而第二日特意等到皇帝下了朝,便亲自去求见他。 只要先得到皇上首肯,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便是。 何况萧瑾华那人,或许也是为了以帮助恬儿来向自己邀功呢? 皇帝来到御书房门前,便看见了端庄的淑妃向自己行礼,他面色未有变化,只让她随自己进了御书房。 第二日,萧韵也被解除禁足,出来了。 坐在铜镜面前,任由婢女们为自己梳妆,她却轻轻垂下羽睫,望着自己搭在腿上的手背。 “小姐,出去走走吧。” 茱萸望着镜子中仿佛失去神采的萧韵,她眼里有些不忍,为她梳妆好后,便轻声开口。 萧韵却抬眼望了下外面的阳光,摇了摇头:“不了,外面的太阳过于刺眼。” 茱萸见她转身往床边走去,咬了下唇,转头对那些丫头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随后走上前,蹲在萧韵面前,轻轻抿着唇,道:“小姐,您振作一些……” “茱萸,我是不是输了?”及至嬷嬷派人来通知消息,她可以出去了,到现在,她没有出去。 禁足这几个月,老夫人真是狠心思,将她和茱萸一同关起来,不容许任何人出入,也不容许送饭的同她讲话。 她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只隐约知晓,萧瑾岚的婚事要办了。 而茱萸闻言,原本的无措一扫而空,原来小姐是在和四小姐比呢。 虽那四小姐确实心思诡谲,多般手段让人招架不住。 可,为今重要的却是不能让小姐自我放弃下去。 茱萸急忙道:“没有,小姐,我方才出去打水时,没见着府里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我便打听了一下,据说是东霍来了使臣,老太师他们都忙着接待来使,四小姐的事便被推迟了。” 见萧韵有了反应,茱萸再接再厉:“老夫人几次将亲事推迟,也未见二殿下有何不满,小姐,我猜二殿下未必就对四小姐有心,你不如振作起来,把握时机。” 萧韵瞥了她一眼:“时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时机?” 老夫人她自然是指望不上,老太师,她这个亲生父亲,也不曾对她有多上心,一心想将萧瑾岚嫁给昭寒哥哥…… 萧韵咬了咬牙,眼角便红了。 “小姐,我听说,那使节来南越,是为了让公主去和亲的。” 萧韵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茱萸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了,其实她往日里便有探听消息的习惯,如今被关在院子里几个月,出来了自然更加不安,要多探听些。 也是巧得很。萧瑾玥今日居然回了太师府,同林氏讲起此事。 “你是说,五公主不愿和亲,想让大臣之女代她去,而她们的替死鬼,选的便是萧瑾岚?”萧韵若有所思,“那东霍可不是个好地方。” 萧瑾玥与五公主关系交好,想来五公主挑中萧瑾岚,萧瑾玥定是没少说话。 “是呀,小姐!若是皇上真的下旨,那即便老太师再怎么希望四小姐嫁给二殿下,也不能抗旨的呀!” 萧韵唇角忽然有些难以抑制地翘起,嘴里却道:“如今圣旨不是还没下么?不过岚儿先有救驾之功,又已是县主,再晋封公主也是合情合理,远赴东霍和亲,也是为国献身了,能留下不少美名呢。” 茱萸一愣,看着萧韵面上莫测的笑意,她有些胆寒的同时也忍不住高兴,小姐振作起来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 “五公主既然有那个意思,我自然是要暗中相助的。”萧韵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笑意,与方才的死气灰暗全然不同,茱萸感觉眼前的世界似乎都亮了不少。 却全然不知,她们主仆二人的谈话,尽数被人听了去。 透过窗棂子照进来的阳光像是被卸去了力道一般,斑点般散在桌案上,萧瑾岚一边练字,一边听着流羽的禀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等他说完,才幽幽道了一句:“我这位五姑姑还真是被关傻了,竟是一时忘了,什么叫隔墙有耳。” 第133章 觊觎 萧韵接触禁足的日子,萧瑾岚记得清楚,不为别的,便是想第一时间了解下,她这位自作自受的五姑姑出来后是什么样的状态。 毕竟被关在一个院子里,行动受限,还一连好几个月,一般人都是受不了的,更何况萧韵这表面温和实则高傲又敏感的人。 若是萧韵真被这一次罚乖了,那她也可以大发慈悲地考虑,或许之前的事便既往不咎了;但是很明显,她没有乖顺的觉悟。 萧瑾岚蘸了下墨,再次认认真真地提笔落字,眼里却闪过幽幽的寒芒。 萧韵与萧瑾玥不同,她并不是单纯恨她,换而言之,她真正恨的,不过是能嫁给燕桓的人而已。 如果是之前,或许萧瑾玥比自己,更让她讨厌。 只不过,当她几次发现自己和燕桓的接触后,便生出了比普通厌恶更甚的恨意。 萧韵……喜欢燕桓。 萧韵在……觊觎她的人。 一贯平和的眉眼间有凶狠戾气一闪而过。 流羽无意瞥见,蓦然一惊,待再睁眼看去之时,却见她静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自己方才所窥见的,不过是错觉而已。 “那,小姐,后日是否还要出门?” 本来后日是约好了叶小姐一起去郊外练骑射的,只是如今听了流羽的话,竹兰忍不住后背一凉,这前脚来个三小姐去跟大夫人商量着怎么害小姐,后脚五姑娘又解了禁足出来想要设计小姐…… “当然要去。” 萧瑾岚忽然抬起眼,琥珀色的清澈眸中掠过一道幽芒,面上展露着轻淡温然的笑意,让人颇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而两天后的天气,确实也令人感到舒适。 不似前几日那般闷热,纵然温度也不低,可在空旷的郊外,又有草林分布,偶有风吹过,都能让人感觉到凉爽,尤其是…… 当叶蔚蓝拉来马,她翻身上去,二人对视一眼,便策马开始疾驰时,拂面而来的凉风吹起如墨长发,衣袂翻飞,似要振翅上天一般。 叶蔚蓝惊愕不已,当时去盈华阁参加诗会时,萧瑾岚说会策马,她只当笑语,或是只会上去让马儿走动,不曾想,她竟是丝毫不输自己。 叶蔚蓝的斗志被激发,正要与她一较高下,萧瑾岚却勒马停了下来。 她有些不满:“怎么了?” 萧瑾岚笑意盈盈地道:“蔚蓝可是答应了我的,今日出来是来教我骑射的。” 叶蔚蓝:“你不是会骑么?” “可我不会射箭。” 萧瑾岚含笑道。叶蔚蓝见了,却也没有恼色,只靠近她,好奇问道:“你是何处学的骑马?” “自然是我父亲教的。” 萧瑾岚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叶蔚蓝压根没往他处想,在她看来,这确实没什么好遮掩的。而且萧瑾岚那个父亲,随着行军打仗也有好几年,教女儿骑马也很正常。 萧瑾岚轻轻地捏了捏手里的缰绳,她骑马的本事自然是前世跟了穆子安之后学的,只不过穆子安一直让她拿剑,除此之外,还有近身行刺下毒之事。 投壶射箭这类的,穆子安却没让她学。 收回思绪,见叶蔚蓝已经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弓弩与箭矢,道:“试试?” …… “小姐,这样真的有用么?”茱萸惊骇地看着萧韵放在自己手中的银锭子,又扭头看了眼窗外长街上的来往人群,有些犹豫地道。 萧韵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道:“如今圣旨迟迟没有颁下,估摸着是皇上还记着萧瑾岚曾救过他呢,就怕到时候确实换了大臣之女,却不是萧瑾岚这个贱人。” 茱萸低眉道:“那小姐,你怎么猜到栀公公会出宫到这来?” 这即便是自家小姐说出来,她都不敢相信。 那可是小栀子公公,虽然不是如俞繁公公那样的太监总管,却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红人,身份高着呢。 “五公主定然也是着急,所以才设下计谋,她定会亲自来抓萧瑾岚的错处,报给皇上,这样皇上才好狠下心。” 人人都不是傻子,若是其他国家和亲便罢了,那东霍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历代但凡有去和亲的,都难以活过三年。 穆欣恬知晓叶蔚蓝和萧瑾岚今日要一同出城游玩,故而早早在叶蔚蓝的马上动了手脚,初时还不要紧,超过两个时辰,不论是在旁边的人,亦或是那马本身,都会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穆欣恬早已派了几位没见过萧瑾岚的纨绔公子哥,否则若她们知晓萧瑾岚的身份,怕是不敢动手。她让那几人准备,待几个时辰后,叶蔚蓝她们看着时辰也该回来之时,去城门外接她们二人,那时她们也没有什么抵抗之力,便将她们带来这间酒楼,撞到小栀子眼前,再编造一个谎言,当时的萧瑾岚定然是没那力气反驳的。 女子与男子同游早已有失体统,若还浑身乏力需要公子哥搀扶……一旦不知检点到如此份上,即便没发生什么,也让人觉得此女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皇上到时候想必还会认为,将她送去正符合东霍当地民风民俗。 圣心难测,可她们偏偏一个个,都忍不住揣测圣心。 “若由五公主一人来抓,即便是真的,也难免让皇上认为五公主针对萧瑾岚,她必然是要一位皇上的心腹陪同见证的。俞繁公公身为内侍总管,自然轻易出宫不得,栀公公则是唯一一个合适的人选,而栀公公可是这里的常客。” “不过要请栀公公陪五公主出来,也不是五公主一人能办到的,肯陪着胡闹请动皇上心腹的,除了萧瑾华,便只有她的生母了。昭仪或许也是不愿出头,想躲在后面借刀杀人罢了。” 穆欣恬以酒楼来了新的戏班子为由相邀栀公公这个酷爱戏曲的行家来看看,让他来点评点评,若是好的,便请回自己宫中安排表演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只单单这个理由,仅由五公主提自是会成为小孩子任性,栀公公拒绝起来自然方便,但由四妃之一的淑妃开口的话,栀公公怎么也不好再拒绝了。 茱萸抿了抿唇,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银锭子,小声道:“那小姐,为何我们不也在后面,五公主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也无我们其他事。” 萧瑾岚的眼神在一瞬间复杂了起来,茱萸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忐忑时,忽然听见她轻声地道:“她当然可以,若五公主失败了,她和萧瑾玥日后还可以想别的法子慢慢对付萧瑾岚,而我可不可以,若是萧瑾岚不去和亲,我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制止他们成亲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所以,五公主决不能失败。 即便被当了出头鸟,她也无悔,只要昭寒哥哥不能再娶萧瑾岚便是了。 ……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萧韵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靠窗吃酒的年轻娃娃脸少年,眸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她时,眸里闪过诡谲幽然的暗芒。 啧,四小姐是怎么把她这个五姑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她有读心术么? 流羽煞有其事地想道。 第134章 刺客 光影随着流云变幻,萧瑾岚已经认真练了快快两个时辰,却还只是勉强将箭矢擦着叶蔚蓝挂在树枝上的荷包而过。 叶蔚蓝挂了十个,却只被萧瑾岚射下来六个,有三个还不是一击中的。 叶蔚蓝本想着是不是,试了这么多次,萧瑾岚会不会有些焦急,导致准头越来越差。可是每次抬头看向萧瑾岚,想要安慰她时,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她眼底那抹焦急之色。 只见她轻抿唇瓣,目光沉稳,仿佛流深静水,不但没有焦急,反而越是不中,她越是有耐心。 呼吸清浅,拇指一松,离弦之箭“唰”得射了出去,直逼那棵盘根错节的矮树。 此时,却忽然有一个道人影自后树阴影中冲了出来,穿过矮树时,似乎察觉到了凌厉的危险,没有丝毫犹豫,那人的腰腹往后一弯,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锐利的尖端却仍旧快一步勾破他胸前的衣料,直接刺穿,射到荷包的中心。 萧瑾岚当即放下弓弩,叶蔚蓝也被眼前一幕惊骇到,才起身,忽然那倒地之人跑来的方向,有数道如凌厉的箭矢射过来。 那箭可不长眼,分不清是不是它们要射的人,不少便冲着站立的萧瑾岚这边而来。 叶蔚蓝瞳孔骤缩,正要上前相救时,萧瑾岚却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一旁,避开那些带着杀气的暗箭。 矮树下那突然跑出来的人,浑身血迹,狼狈不堪,脏乱的头发下一张脸微抬,阴影下的眼似乎只冷冷扫了下萧瑾岚这边的方向,便朝另一处躲跑而去。 下一刻,那人跑来的方向中显现几个蒙着面的人,只远远望见模糊的人影,便让人自心底感到一阵胆寒。很快,那几人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周身萦绕着不加掩饰的腾腾杀气。 萧瑾岚的心往下沉了沉,此处虽是京都郊外,却也隶属京都,天子脚下,怎么会有人敢大肆雇杀手? 若不是晓得萧瑾玥和林氏的胆量,若不是清楚萧韵的手段斤两,若不是亲眼瞧见了方才那狼狈逃走的人,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故意针对自己而来的呢。 叶蔚蓝挡在萧瑾岚跟前,握紧了方才捡起来的弓箭,做出对抗的姿态。 正当萧瑾岚盘算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指出方才那人的逃跑方向时,那几个杀手却忽然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地朝她这边攻击而来。 叶蔚蓝立刻持弓抵挡,但叶蔚蓝的攻击没有丝毫杀意,这些杀手最不缺的就是一击毙命的手段。 不到真正的万不得已,萧瑾岚也不愿暴露自己有武艺的事实,哪怕此人是叶蔚蓝。 毕竟,父亲教女儿骑马尚能理解,但哪有教要成为大家闺秀的女儿习武的呢? “跑吧!”萧瑾岚趁叶蔚蓝挡着杀手时,自己翻身上了马,随后反手策马来到叶蔚蓝身边,对她伸出手。 叶蔚蓝也心知自己抵挡不过,何况身边还有个柔弱的萧瑾岚。她咬了咬牙,空下来的那一刻抓上了萧瑾岚的手,好在萧瑾岚力气够大,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只是那几支紧随而来的利箭不约而同地冲着萧瑾岚的左臂上直射而来,萧瑾岚驾马扭头时带着她往旁边歪倒了一下,那几支利箭与长剑划破她的左臂衣裳,擦着她的左臂穿过,却仍旧在刺出了狰狞的伤口。 叶蔚蓝霎时脸色惨白,回头便又见那些紧追不舍的刺客,甚至有一个上了叶蔚蓝没有骑的马,直接朝她们追了过来。 萧瑾岚语气冷静到不像话:“蔚蓝,射那匹马。” 叶蔚蓝不知萧瑾岚是否知道自己左臂受了伤,但她也没吭声,一个翻身便转了过来,她自然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拉开弓箭朝着那紧追上来的杀手几连射击。 萧瑾岚则听着叶蔚蓝报的方位来躲避后面之人射过来的利箭。 策马入林中深处,萧瑾岚也有些懊恼起来,流修有没有跟上来?他难道要等自己开口才会出手么? 正想着,忽然听见叶蔚蓝欣喜的声音,“你看!” 萧瑾岚回过头,看见了与那几个杀手缠斗的流羽与流修,她长长吁出一口,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又射来两支箭矢朝着正胸口刺来,这一击若避不开,叶蔚蓝必然命殒当场。 萧瑾岚咬了咬牙,狠狠一拉缰绳朝旁边躲闪时,忽然马却跪了下来,叶蔚蓝眼见着箭矢射进马的两条腿,自然有所准备跳下去躲闪,反手要拉萧瑾岚时,忽然脑中袭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她动作慢了片刻。 而正是这一会儿,萧瑾岚却因调转时太过用力而马又忽然倒下的重大惯性冲得她整个人便往前滚落,这一滚,竟是直接翻下了那不知深度的坡。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 叶蔚蓝落地后回过身要找萧瑾岚时,却已不见了萧瑾岚踪影。 …… 萧瑾岚顺着斜坡滚下,几次压着凸起的石块与杂乱的树枝草叶而过。意识消失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痛苦而隐忍的闷哼。 “你们主子呢!你们看见了吗!” 叶蔚蓝认得流羽与流修两个人,不过此时已无暇顾及他们这两个平日里驾车赶马的小厮哪来将这么多杀手在短时间内解决的能力。 叶蔚蓝脑子涨得生疼,她也不知为何,竟然比受伤的左臂还要感觉到疼。 流羽与流修二人的脸色不可谓不难看,即使衣衫破损满身血迹,却仍掩不住满眼的戾气。 流羽是领着萧瑾岚的命令去盯着处理萧韵那边去了,流修一开始是跟着萧瑾岚的,只不过后来萧瑾岚射箭许久,也没见竹兰和叶蔚蓝的贴身丫头跟上来,便趁着叶蔚蓝没注意时,让流修去找找那两个丫头怎么回事,顺便跟在她们身边。 萧瑾岚是担心她们在这郊外遇见什么进出京都,没有礼仪的粗鄙之人。 流修前去之后,果不其然看见那两个丫头坐在不远处乘凉聊天,竹兰又拿出为萧瑾岚准备的水果给流修。 平日里萧瑾岚对他们这些下人不可谓不纵容,所以竹兰敢堂而皇之拿主子的吃食,流修竟然也顺手接过来…… 如此便耽搁了,没能及时赶回萧瑾岚身边。 第135章 棋错 流修暗恨地垂下头,周身气压低极了,跟在萧瑾岚身边久了,他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并不只是萧瑾岚院子里伺候的一名下人,他还是殿下派来保护萧瑾岚,确保她安全的……死士。 现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萧瑾岚,然后自裁于殿下跟前,以死谢罪。 …… 萧瑾岚没能晕多久,很快便被疼痛刺激得醒了过来。 原来是她摔下来撞晕了一个人,那个人先是疼得缓不过来,晕了过去,约一炷香的时间便醒了过来。 看着脑袋枕在自己腰腹上的萧瑾岚,他目光显露出浓烈的冰冷之气,抬手一推,便将萧瑾岚推着撞到了不远处凸起的树墩上。 萧瑾岚只觉得脑子都要被震坏了,她幽幽转醒,只是全身却又像是被狠揍了一番,无处不有火辣辣的疼痛。 而脑子里那股昏沉之意,却又似乎与她浑身的伤在起着冲突。 萧瑾岚曾拜古月神医为师,如今自己身体这状况,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眩晕之感,她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无人有机会在她的饮食中下药,近来接触的,便只有那马和弓箭了。 不过这还多亏了那药力,竟然与她这猝不及防满身砸摔出来的重伤起了反应,让她吊着精神,还能强撑着醒来。 不至于在一个外人面前意识不清地昏过去。 脏乱的头发下一双冰冷的眼眸格外发亮,毫无血色的薄唇抿成一道森然的弧度,萧瑾岚双眉微蹙,忽然道:“是你?” 这一句话,让那人眼里原本还有的冰冷之意瞬间转化为浓烈的杀意,一双手在眨眼之间便要掐上萧瑾岚的脖颈。 萧瑾岚再头晕,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致命处任面前这个杀意大盛的人拿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避开,同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起地上的短树枝,绕到他身后,尖端抵住他的脖子。 “县主饶命。” 那人嘴里忽然就吐出这么一句话,萧瑾岚却未有丝毫放松警惕。 “我并无恶意。” 他又补充了一句。 萧瑾岚还记得乞巧节看见这人时,他不过是个身量不高看着年纪甚小的少年,一身黑衣更显得单薄而病弱,可方才那满是凛冽杀气的眼神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交代一下,我救你离开。”萧瑾岚语气平稳地道。 东霍使臣在京都郊外遇刺? 这还碰巧被他撞上了。 那人却笑了:“县主,伤得更重的似乎是你吧?” 话音才落,那尖端竟然堪比匕首,直接挑破了他脖子表面的一层皮肤。 他顿了顿,又仿佛有些苦恼般垂下眼眸,道:“县主应当知晓,我是东霍使节,此来也是为国出使,只不过我身子向来不大好,家中兄长想历练我一番而已。” 萧瑾岚眼里掠过一道寒芒,历练?大约是干脆让他客死异乡? 不过萧瑾岚并不想惹麻烦,让他交代一下不过是让他放心而已,她本身若不是倒霉,偏偏同此人摔落同一处,也不至于此。 而且有一点,他说对了,她确实伤得更重。而此人,不知底细。 “走罢。”萧瑾岚说话算话地扔了树枝,伸手将他拉起来,只不过站直的那一刻,头又是一阵晕眩。 那少年微愣,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也毫不客气地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 “县主还真是说话算话。”不怕他突然出手么? 萧瑾岚却抬头望了下自己滚下来的方向,又看了眼天色,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不然城门得关了。” 少年沉默地看着萧瑾岚的背影,并没有跟着萧瑾岚回京都城内的打算,见萧瑾岚举步要离开,他也要转身时,却忽然面露些许痛苦之色,整个人一晃,便腿脚一软,要摔倒在地,萧瑾岚余光瞥见,自然伸手将他拉住,让他站稳。 看来这人还真是体弱,上次经过自己时摔倒,似乎也不是故意的。 少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望向萧瑾岚,开口道:“我带县主原路返回吧。” 只不过萧瑾岚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两说了。 但少年还是挑了一条近却难走的路,不过越难走,越能让人集中注意力,吊起本就虚弱稀少的精气神。 萧瑾岚可以忍受摔下来时全身擦伤的刺痛,但她还是没有回到城中,便有些熬不住地在蹲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乏力,难受得极了。 少年站在她旁边就这么看着她,正想着要不要给她划过口子让她清醒一下继续走时,忽然听到隐约的呼唤声,似乎在叫“县主”。 少年不再犹豫,转身便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 萧瑾岚再次醒来时,却是傍晚时分,马车还未驶进城。 从竹兰的口中得知,叶蔚蓝的马被人下药,叶蔚蓝早已晕了过去被悄无声息送回了丞相府,她们则是暗中禀报了老太师,求太师府允人出来寻找。 不过翠竹一直谨记萧瑾岚的话,故而也请求老太师暗中派几个会找人的便是,无需大张旗鼓。 萧瑾岚靠在马车里,看着跪在一旁为她清理伤口换上干净外衣的竹兰,若有所思:“五姑姑那边如何了?” 竹兰摇了摇头:“这,奴婢也不知。” “流羽。”她扬声道,却没得到回应,外面驾车的不是流羽? “流羽呢?” 竹兰顿了顿,她似乎也有些不知究竟为何,于是语言颠倒,也有些杂乱。 不过总的来说,便是流羽已按吩咐盯着萧韵进了一家酒楼,得知叶蔚蓝的马被人算计后,便也寻来药效差不多的给萧韵准备上了,并亲自以之后被五公主安排来的纨绔公子身份混入那群穆欣恬安排的男子中,混淆视听地让他们将萧韵错认为萧瑾岚。 有人“嘶”了一声,“不对呀,五公主不是说有两名小姐么?” 立刻有人附和,同时狐疑地看向流羽。 流羽不慌不忙地笑道:“五公主说的是两名女子,何时是两名小姐了?诸位怕不是误解了。” 见流羽如此自信,他们不由得有些怀疑起自己,便有人道:“确实,五公主当时说了只带一个人,只不过那人旁边还会有一个。想来便是那丫鬟了。” 流羽弯唇笑了笑,一切大功告成,只待萧韵药效发作,被茱萸搀扶着出来,那么五公主的计划便会“照常进行”。 流羽挑拨完成后,假借如厕之名溜走,出城找萧瑾岚,途中遇见流修和她们,只不过待去萧瑾岚那边时,却发现了危险的痕迹,解决了难缠的杀手后,却不见了萧瑾岚。 说到这时,竹兰眼里又是不解又是恐惧,“那两个人便像是魔怔了一般,谁说话也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地在找小姐,尤其是流修,最后找到了小姐,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萧瑾岚蹙起双眉,竹兰只知道这二人是燕昭寒那边来的下人,却不知他们其实还有一层身份,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有任务必须执行到完美的死士。 “马车掉头。” “小姐?”竹兰错愕不已。 萧瑾岚并不想让那两个人死。 “小姐有什么事,便吩咐奴婢吧。” 萧瑾岚这样子,最该做的事便是安然躺下休息,而不是四处奔波。 萧瑾岚看了眼竹兰,若自己不亲自前去,也能有用么? 不过在燕桓那边,竹兰的意思大概能代表她的意思吧? 萧瑾岚也不再逞强,便让竹兰去了。 她缓缓往后靠着,开始闭目休息。与此同时,马车经过一家酒楼,这酒楼中,却正发生着一件事,而这本是为萧瑾岚而设下的局。 “栀公公……” 穆欣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切如自己计划进行,安排的几个公子哥确实搀扶着太师府的女儿假装撞上她和小栀子,可是,可是…… 这女子不是萧瑾岚啊! 小栀子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眼望向这女子,太师府的人他自然记得清楚,即便是没什么存在感,他不怎么有机会见过的三房夫人,他见过一面便也能记住,更况论萧韵这个几次出现在宫中宴席上的年轻女子了。 萧韵,萧韵…… 小栀子望了眼穆欣恬,却见她眼中也难掩惊愕,他又纳闷了,原本还以为穆欣恬真正的目的在此,这是她所设计的,可为何她也如此惊讶? 小栀子回到宫中,将此事禀报于帝王时,却见他面色冷峻如常,只一双剑眉紧紧皱起,良久,才缓缓沉声道:“欣恬倒是有些能耐了。” 原本淑妃即便不向他提让大臣之女和亲,他也有此打算。毕竟东霍一直势弱于南越,即便是和亲嫁与他们的太子,他也没必要把自己仅剩的一个公主嫁过去。 只不过……她的目标不是萧家老四么? 虽然手段拙劣,漏洞百出,让人一眼便能窥探出她的意图,可却又是十分有效的。 至少,她使了这一出手段,对象成了萧韵,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不过对她自己而言,棋差一招,便全是白忙活了。 就让她自己好好反思去吧。 “小栀子,拟旨。” 漆黑的夜色下,幽幽烛光照亮着帝王的桌案,而那一道决定着萧韵命运的圣旨,便随意躺在一旁,只待第二日天一亮,便送去太师府。 萧韵却是迷迷糊糊的,她在自己的房中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还来不及仔细回想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有丫头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萧韵正是烦躁之际,不知五公主昨日的计划成功了没? “宫中,宫中来了圣旨!” 第136章 公主 萧韵本该是笑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当听旨时,没有看见萧瑾岚的身影,她更是无所适从,忍不住问道:“三嫂嫂,岚儿怎么没来?” 张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岚儿身子不适,不便前来。” “这可是圣旨啊。” “栀公公准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张氏的语气中隐含着怨气。 而萧韵闻言,当即心里咯噔一声,若是让萧瑾岚去和亲的圣旨,怎么可能准许萧瑾岚不在? 她的心忽然开始下沉,而当小栀子尖细的嗓音开始念着圣旨,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口中,她更是浑身僵住。 或许是早有了感觉,此时也不觉得惊讶了。 及至小栀子念完圣旨,笑眯眯地瞥了眼萧韵,转身离开后,良久,萧韵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知觉,低下头看了眼不知何时被自己捧在手上的圣旨,双手紧紧捏住,骨节泛白。 然后,又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往后瘫倒而去。 失去意识前,眼前又浮现了方才小栀子离去前笑眯眯的眼神,以及那一句“平罗公主,接旨吧”。 有了大夫的照料,萧瑾岚再次醒来时,便是两日后。 萧瑾岚也得以好好休息了一下。 东霍使臣来使,一来是献宝,二来为求娶公主。 这献上的宝,众人虽然无所得见,但帝王应当是十分满意的,不然也不会真就允了东霍求娶公主——平罗公主,萧韵。 东霍使臣目的达到,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不日便启程。 而萧韵,早早便被接进了宫,被无数个宫人伺候,华服珠宝环绕,却令她难以露出笑颜。 宫人叽叽喳喳,张口闭口地喊着公主,却会令她浑身颤抖,恨不得当场抓狂。 “见过使节大人。” 宫殿外忽然走进来几个人,正是那天夜游乞巧灯会的三个。 萧韵偏头看过去,便瞧见了传说中东霍大名鼎鼎的桑尹使臣,还有他身旁一个与他年岁相仿,却面容更加精致,平添几分女气的辛置。 以及,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看着颇为柔弱的少年。 “见过平罗公主。” 桑尹温温和和地行了个东霍的礼仪。辛置却上下打量着萧韵,让萧韵有一种扒光了被观赏的错觉。 萧韵死死捏着手中的梳子,尖端刺破了手指也犹不觉痛,只觉得忍耐着没发作实在是需要很大的毅力,可往后到了东霍那边域之地,这样的羞辱岂不是要时常发生?她得忍一辈子? 萧韵只要这么一想,便觉得前路无光。 那她还不如去死…… 而此时,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搭上了她的手背,将她手中的梳子抽走。 “平罗公主可要小心些,这手都刺破了。” 萧韵微愣,抬眼看去,便瞧见那少年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轻淡的笑意。 “我们太子殿下是个怜香惜玉的,断不会让公主受了委屈去。”辛置勾起唇角,如是说道。目光却紧追着那少年的动作,眼底掠过些许讥讽。 萧韵闻言,有些不敢置信,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少年是…… “啊,不要误会,我不过一个小小使节而已。”他似乎看穿了萧韵的心思,开口道。 萧韵心绪忽然有些复杂起来,看着这个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 “桑可。” 桑尹见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渐深。 太子殿下,您一定会非常喜欢我们为您求娶的这位公主的。 东霍使臣悄无声息地来,却浩浩荡荡地走。 萧瑾岚坐在酒楼的窗边,望着外面经过的送亲队伍,能堪堪瞥见轿中轻纱后,装扮华丽,面掩流苏面纱的萧韵…… 她还以为这位五姑姑可能会不堪受辱,想不开自裁呢,一来心里惦记着燕桓,二来虽是庶出,但心气儿高。还有些担心萧韵自裁后,皇帝再选公主,虽然不可能再选到太师府,但却未必不会盯上丞相府…… 看来是她想多了。 与此同时,在宫中,穆欣恬实在忍不了了,回自己寝宫的时候撞见了萧瑾华,当即便冲了上去。 “萧瑾华!” 萧瑾华浑身一僵,回过头,便见穆欣恬怒气冲冲的面容。 “五公主。” 虽然被穆欣恬如此不尊重,可她却还是不得不挤出笑容,回应着。 “你和萧瑾玥是不是在耍我?” 萧瑾华笑意僵住,淡淡瞥了眼身后跟随的宫人,宫人立刻会意,齐齐后退五步。 “公主,这话哪里讲?我们为您出了主意,您现在不也没去和亲么?” “可你不是说让萧瑾岚去的么!” 穆欣恬仍旧感受不到萧瑾华的心情,只自顾自咄咄逼人,发泄情绪,她一贯也是如此,几乎也没人会不让着她。 只是萧瑾华本就因着萧瑾岚逃过一劫而对穆欣恬心有不满,连这大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此时又被这蠢货大庭广众得下脸子,更是难堪,毕竟是进宫到现在,一直被皇上宠爱着的,这会儿她也有些忍不住,语气不善地道: “五公主,我只是建议,这一切不都是你设计的么?最后是谁去,何须来问我?” 穆欣恬一听这语气,当下便怒不可揭地道:“你说什么?你在讽刺我么!你算什么东西?你……” “参见皇上!” 穆欣恬身后的大宫女忽然瞥见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皇帝,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地行礼,以提醒自家公主。 也不知皇上来了几时了,公主这声音也挺大的…… 萧瑾华与穆欣恬也梭然一惊,齐齐看向了皇帝的方向。 “臣妾参见皇上。” “女儿见过父皇。” 皇帝缓步走近,忽然冷声道:“父皇?你眼底原来还有父皇。” 穆欣恬当下便有些腿软,“父皇,女儿,女儿只是……” “只是什么?堂堂公主,如此口无遮拦!” 穆欣恬被训斥,当下便眼眶红了,父皇从未这般严重地说过她。 “且不说她是昭仪,即便位份只是个小小美人,亦是朕的后妃。” 萧瑾华低着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皇上此言,想来是只听见了穆欣恬对自己的辱骂,旁的什么也没听见。 第137章 传召 “女儿,女儿明白……”穆欣恬咬了下唇,低声道,语气含了些委屈。 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也不欲再多言,望向萧瑾华,却缓了语气。 萧瑾华含笑应着皇帝的话,余光瞥了眼穆欣恬,见她低着头乖顺认错的模样,忍不住心里沉了几分,这向来刁蛮的五公主只怕要怪上自己了。 可自己又何尝不想萧瑾岚去和亲? 明路都指与她了,却还是被萧瑾岚逃过一劫,如今倒反过来怪自己,实在可笑。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暗自磨牙,萧瑾岚还真是狡猾,几次算计玥儿,连母亲都多次提醒她要注意萧瑾岚,此人阴险狡诈,狠辣歹毒,心里没有血脉亲情,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当真是一点也没错。 皇帝见宠妃美丽动人的面容上挂着逐渐有些变味的笑容,将她那如秋水般的眸底掠过的一道阴毒诡光收入眼底。他顿了顿,笑道:“你继续游赏罢。” 萧瑾华微愣,随后柔声开口:“臣妾出来不过是散散步,出来也有些时候了,皇上不如去臣妾宫里坐坐,臣妾为您备下了……” “朕要去皇后那里,改日再去你那边。”他不由分说地打断,虽无不耐之意,却毫无留恋迈开地脚步,让萧瑾华心下微凉。 望着皇帝大步离去的背影,萧瑾华的手无意识地触上了一旁开得正娇艳无比的花。 皇后,皇后……萧瑾岚不将她放在眼里,更况论皇后。 可皇后如今也不过年老色衰,若不是有个四皇子,她…… 萧瑾华思绪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眸底忽然闪烁着分外幽暗的光芒,唇角弯起一抹阴凉的笑意。 她怎么忘了,她还有四皇子的把柄在手呢。 “萧瑾岚……” 她轻飘飘仿佛耳语般呢喃的声音,伴随着那突然被折断的花瓣,悄然落下。 时光悠悠,静谧的清晨,萧瑾岚被房外的声音吵醒,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小姐,快些起来了!” “闭嘴。”萧瑾岚紧闭着双眼缩进被子,语气不耐而困倦。 竹兰继续道:“小姐,老夫人都着人来请过两次了,先前翠竹姐姐进来唤了您好几声,您都没听见么?” 萧瑾岚听到“夫人”二字,原本的困意忽一扫而空,清醒了起来,只是眼皮沉重,还是难以睁开。 “没……”萧瑾岚勉强撑着身子,睡眼惺忪地道,“她又着急找我做什么?” 随着萧瑾岚的婚事渐近,林氏没来找她麻烦,张氏不知是不是担心她嫁出去后便再也难以出气,报以往的仇,借着要嫁人讲规矩的由头,近些日子一直以此为由头,让不知从哪找来的教养姑子给萧瑾岚讲规矩,抄些以往不曾抄过的书籍,每每到很晚才肯让她回去。 提起来,张氏便能端出嫡母教养女儿的架势,让老太师都不便多说什么。 萧瑾岚近来睡得都极晚,本想着趁今日张氏娘家人上门,张氏没空找自己麻烦,她好多休息一会儿,不曾想又被嚷嚷醒了。 “宫里来人,昭仪娘娘请您去宫中呢。” 萧瑾华请她去宫里? 萧瑾岚眼中的困倦茫然一扫而空。 “那宫人应当等了许久了吧?”萧瑾岚坐在铜镜前,看着为自己梳发髻的竹兰,忽然开口,“梳个寻常发髻就好了,既然她的意思是想在我出嫁前再与我叙叙姐妹亲情,既不是见其他大人物,也没必要穿什么县主服。” 竹兰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中疑惑,却还是乖觉地听话。 萧瑾岚看见她眼底的茫然,唇边弯起一抹幽然笑意,眼底却一片冷沉:“毫无征兆,今日一大早便派了宫人出来邀我进宫,与之前可大不相同。” 之前萧瑾华也召她进宫过,那次可是提前了一日便着人通知了她的。 竹兰闻言,眉头轻轻皱起,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惊讶道:“难道此次召小姐你进宫的不是昭仪娘娘?” “不,谁敢假传深得圣宠的昭仪娘娘的旨意呢。”萧瑾岚幽幽道。 免去了繁琐之后,萧瑾岚只简单梳洗了一番,略施粉黛后,便来到正厅前。 那奉命出宫的宫人似乎等了许久,即便是老夫人亲自在此,脸上也有了些因久待不至的不耐与烦忧。 尤其是看见萧瑾岚的打扮后,更是拧起了眉,犹豫道:“县主,您没穿县主服?” 萧瑾岚却笑着道:“正是,我想着这样方便一些,也免得公公久等。” “可县主不穿县主服,若是其他宫人轻慢了您去……” 萧瑾岚道:“公公如此早便来了太师府,想来是昭仪姐姐催促的,既然是叙姐妹亲情,不会见皇上或是皇后其他大人物,也不会冲撞到,我自是要免去这些繁琐,也好尽快见到昭仪姐姐,公公说是不是?” 那宫人闻言,有些发愣,萧瑾岚这一番话乍一听还真挑不出错。不过娘娘的吩咐是将她带进宫,引到那处…… 穿不穿县主服也无伤大雅,总归是没命回来了。 故而也不再纠结,领着人便上了马车入宫。 进宫下了马车,早早有个宫女等候,见萧瑾岚来了,便笑着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县主,奴婢是昭仪娘娘宫里的琳儿。” 而出宫请萧瑾岚的那位公公似乎并不是萧瑾华宫中的,接了另一个小太监的消息,笑眯眯地向萧瑾岚赔了个礼。 萧瑾岚岂能不知他是何意? “公公且去忙吧。”萧瑾岚善解人意地道。 “县主体恤。”他弯着腰,笑着说完,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那宫女,收到想要的眼神示意后,才转身带着那小太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瑾岚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对这宫里不可谓不熟悉。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带路的琳儿越走越偏的方向,眼中眸光也逐渐冷了下来。 “我怎记得,昭仪姐姐似乎不是住在这个方向呢……”萧瑾岚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 琳儿头也没回便道:“县主大约是记错了。” 萧瑾岚没再说话,只抬起头,望着不远处偏僻的宫殿一角。 第138章 偷情 萧瑾岚没再说话,只抬起头,望着不远处偏僻的宫殿一角。 冷宫。 这琳儿带她走的方向,是前往冷宫的方向。也不知是萧瑾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打入冷宫了呢,还是……另有目的。 冷宫周围鲜少有人来往,连下等宫人,若非必要,都是不怎么来此的,免得沾了晦气。以致此处在盛夏,都是透露着凉飕飕的冷意。 琳儿绕到冷宫的偏殿后门边,带着萧瑾岚进了偏殿的一间房中。这房中看起来简陋,甚至隐隐显出些许破败。 琳儿进来后,转过身对萧瑾岚福了福身,笑道:“奴婢这便去请娘娘,请县主稍等片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声音比方才压低了许多。 萧瑾岚闻言,笑着往琳儿走近了两步,拦住了她原本想要离开的路。 琳儿愣了愣,正不满想抬眸问她这是何意,就见萧瑾岚眼底掠过幽幽诡光。琳儿心下梭然一凉,寒意遍体,面上犹自强装镇定,“县,县主……” “你想去哪请昭仪姐姐?” “自,自然是……” 莫名的压迫感令琳儿舌头打结,才开口又被萧瑾岚打断:“请昭仪姐姐来冷宫?” 按理说,这位县主应该才第三次进宫,怎会知晓这便是冷宫? 而且,她既然知道,若是路上已经起疑,为何还老实地随自己来此?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她便不管不顾地要绕过萧瑾岚,跑出这间房。 下一刻,脖上一阵锐痛,随即眼前一黑,便要倒地,被萧瑾岚接扶住。 而正此时,萧瑾岚耳尖地听见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急促而凌乱。 像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安定似的。 萧瑾岚眉头蓦地皱起,立刻将琳儿拖进一旁的衣柜里。 萧瑾岚一回身,门上已经倒映出交缠二人的身影,只听一道女声似喘似笑般地娇声道:“我已命丫头早早来守着,自然没人。” 萧瑾岚轻且迅速地将衣柜门关上,自己则往床后窗户边躲去,借着破旧但高大的衣柜遮挡着身形。才躲进去,还未来得及跳窗离开,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二人如有粘性般再次交缠起来,男子竟是直接抱起怀中女子,就近将她按在陈旧的桌子上。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毫无压抑之意地响在房中,萧瑾岚只觉得一阵阵的诡异。 此时此刻,她大约明白萧瑾华的目的是什么了。 这森严后宫之内,能无诏出入的大约也只有嫔妃的皇子们了。 皇子与后妃? …… 不论是何人,既然选择在这冷宫之处偷情,若是被她撞破,必然不能留她活口。 萧瑾华倒真是有几分手段,掌握这样的秘密,今日专门让自己进宫,想来这一前一后的时机,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她这位大姐姐是想以此作为送她出嫁的大礼么? 这可真是有心了。 萧瑾岚眸光深幽而冰冷。 “四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可温柔些……” “哥哥?”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因染上了情欲而显得有些喑哑,“平日里让你喊声皇兄不是都不愿么?” 女子娇笑一声,正想开口的话又在男子粗暴的动作下化为声声喘吟。 萧瑾岚却拧了眉,皇兄? 不是后妃,是……公主? 南越有三位公主,除了已去北昭和亲的长公主和那骄纵成性的五公主外,还有一位德馨公主。 这位德馨公主与长公主和五公主不同,她并非皇帝亲生,而是甘翼将军之女。 甘翼将军满门忠烈,全族为国捐躯,只剩下一个孤女,帝王怜悯,并以抚恤功臣,彰显皇恩浩荡,特封彼时年仅八岁的孤女为德馨公主。 德馨公主自幼借住在皇后的母族——宁国公家,听闻性子僻冷,不易相处。 萧瑾岚拧起眉,若那偷情的女子是德馨公主,那男子……便是四皇子? “喊你皇兄的可不止一人,可四哥哥,却独我一人。” 男子闻言低声笑了下,没有接话,动作却不曾停下。 如此约两刻钟后,二人才结束,各自无言地穿戴着。有个丫头推门而入,端着一盆水,来给两位主子洗漱。 只是望向自家主子的眼神却似乎有些惊疑不定,看到男子洗了下手,拿起一旁的毛巾随手擦拭后,正打算要走,这丫头似熬不住般,开口道:“公主,您可有看到什么?” 那被唤作公主的女子眸光梭然一冷:“我该看到什么?” 丫头瑟缩了一下,感觉到男子冰冷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般。 “方才,奴婢看见有一个身着县主服的县主往冷宫这来,只不过是在冷宫前殿,奴婢想着她是来见那些罪人的,便不曾在意,只是许久也不曾见她出去,奴婢……” “贱婢!”德馨公主猛地一抬手,戴着护甲的尖锐在丫头脸上划出两道血痕,丫头跪伏在地,不敢吭声。 昭仪娘娘的人分明同她说,会将太师府那位县主引来,怎么她却从头至尾都没瞧见人呢? 而且公主也没瞧见…… 那县主究竟去哪了? 男子则将锐利而森寒的目光扫向了这房中,除了那单薄得连纱帐都没有的床,只有一个高大的衣柜可以藏人。 目光如刀刃一般锋利,他来到衣柜前,还未打开柜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不低的嘤咛声。 那被萧瑾岚打晕的琳儿恰好在此时悠悠转醒。 她一边适应着脖子上的疼痛,一边忍着头晕,慢慢睁开眼,一抬眼,便撞进了打开柜门的男子眼中。 他漆黑的双眼里杀意大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出手抓住她脆弱而纤细的脖子。 只听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琳儿面上的惊恐之色还未成型,便彻底断了气。 随后他又绕着房内搜寻了一圈,确定房内没有那所谓的县主后,才重新看向德行公主,面色冷峻,丝毫不见方才翻云覆雨时的温柔。 “此事你来处理。”扔下这一句后,便大步走出去了。 德馨公主死掐着手心,瞪着男子离去的冷酷背影,不知是被他这态度气到,还是被丫鬟的办事不力气到。 发泄般,她狠狠踹了一脚伏跪在地的丫鬟,“没用的东西!” 第139章 大礼(上) “琳儿这死丫头去哪了!”一个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坐在冷宫正殿门一旁的石阶上,眼含嫌弃地看着摔在一旁黏在泥泞湿土里的鞋子。那鞋子原本还是极为精美昂贵的,如今陷在肮脏的泥土里,再也不见丝毫原本的模样。 “诶!你!”她看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忽然两眼放光,喊道,“过来!” 穆子奉本是命自己带进来的护卫将冷宫都搜寻了一遍,也没发现那县主的影子,京都县主有好些个,但不论哪个,也不会无端跑来冷宫。 他正惊疑不定地忖度着,就看见了那台阶边的萧瑾岚。 她没有穿宫装,身上的浅色衣裙虽然漂亮,但却不适合穿入宫,何况宫外人进宫,若有品阶,需穿特制宫装彰显身份,才不至于乱了规矩。 萧瑾岚这身打扮,在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穿衣都有特制规定的宫里,她无疑十分显眼。 可德馨身边那丫鬟说的却是,瞧见了身着县主服的人。 沉浸在思绪中,冷不丁听见萧瑾岚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有些迟疑。 他周围似乎没有旁人,所以,她是在命令他? 穆子奉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心,依言举步朝她走过去,眼底却隐隐显出些许杀意来。 “你有瞧见琳儿么?就是本县主姐姐宫里的宫女!” “县主,你是县主?”穆子奉开口,一只手已经悄然聚集上些力道。 萧瑾岚不满道:“你连本县主都不认得?你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鬼地方当差吧?” 穆子奉危险地眯了眯双眼。 萧瑾岚却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去帮本县主把琳儿那死丫头寻来,若不是她,本县主也不会来这鬼地方,平日里都没有宫人清理的么?本县主的鞋袜都脏了,可怎么走啊!” 冷宫这边阴森寒冷,一旦下过些雨,这一条路便会接连几日都泥泞不堪,难以前行。这向来就不是个吉利的地方,连下等宫人都鲜少来此,若不是特意安排,怎会有人愿来清理? 穆子奉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她搁在台阶的脚上,一只还穿着肮脏的鞋子,另一只脚上的鞋却不见踪影,只剩那白色的袜子已经被污泥染得难以入眼。而不远处的泥泞中,果然陷着一只小巧的鞋子。 只一眼,便能让人想到她方才的窘态。 他原本要动的手顿了顿,问道:“县主怎走了这条路?” 她是还未进去,便因鞋子陷在泥土中而被困原地,还是……已经进去了呢? 若是已经进去了,并且看见什么,应当不敢这么大胆且堂而皇之地坐在此处。 “我怎知晓?那死丫头说带我去见姐姐,却让我走这样的路!让她去找鞋来给我换上,等了许久也不知死哪去了!待我见了姐姐,定要她好看!” 穆子奉闻言,唇边不经意地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过也因此,原本的杀意逐渐褪去。 既然这位县主没看见什么,杀了之后善后也是一桩麻烦事,倒不如就此了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诶,我看你也是宫里当差的,应当比琳儿那丫头靠谱,不如你去帮本县主找双干净的鞋来?本县主到时候定然让姐姐赏赐你。” 穆子奉笑了笑,忽有些心血来潮,竟也没拆穿,反而应了下来。 几个护卫见主子离开萧瑾岚的视线后,纷纷围了上来,有名护卫目光森然地望了眼萧瑾岚的方向,比了个“杀”的手势。 穆子奉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吩咐道:“让人给她送双干净的鞋袜去。” 言罢,便负手大步离去,所前往的方向,是皇后的宫中。 许是前几日下了些寒雨的缘故,皇后受了寒,便整日待在自己宫里。穆子奉来时,她正凝着眉看书,不知书上写了什么,竟让她一直愁眉不展,眸光满是阴郁。 不过当看到穆子奉,那阴郁便一扫而空。 “怎么这么早便进宫了。”皇后含笑道。 穆子奉进宫,一来为向皇帝呈上他近日完成的策论,二来也是来看看自己染了风寒的母后。 只不过,经冷宫那个意外,他来皇后这里,又多了一个目的。 “我听闻,今日有位县主进宫了?” 皇后不解其意,他便解释般地问道:“不知今日有几位县主进宫?” 皇后看向了一旁的心腹,那心腹答道:“那应当只有太师府那位县主了,便是萧昭仪的妹妹。” 穆子奉漆黑的眼神逐渐幽深莫测。只有她进宫了?可她却是没穿县主服的。德馨的那个丫鬟却说瞧见了身着县主服之人,如此想来,德馨身边的人应当是被买通了。 又想起方才萧瑾岚张口闭口的姐姐,还有那“不知所踪”的宫女“琳儿”…… 若他猜的不错,那个单纯而愚蠢的县主倒不知,她心里的那位姐姐,是想要借他的手除了她呢。 不过这姐妹二人有何恩怨,谁输谁赢,也与他无关。 但萧昭仪……既然想到以此事利用他,看来她是早就知道他和德馨的事了? 几乎是在刹那间,他幽幽深暗的瞳眸里掠过一道极为隐晦的戾气。 …… 而另一边,萧瑾岚望着穆子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也不曾放松,时不时嘟囔着“琳儿死哪去了”,“有人么”之类的话。 不久后,一名宫女送来鞋袜,帮着她穿好后。萧瑾岚又怒道:“这我怎么回去?再走一遍?” 第140章 大礼(下) 那宫女好在是个年轻的,平时大约也没少干粗活,不然也接不下萧瑾岚下面的吩咐。 听着这位刁蛮县主的吩咐,她只能无奈弯下腰,将她背起,走过这一道泥泞的道路,才算完成了这次的差事。 且说另一头,萧瑾华本安然地等待着萧瑾岚的死讯传来,或者是萧瑾岚“失踪”的消息。不曾想,萧瑾岚竟然躲过了自己的杀局,还堂而皇之地走到自己这里来了,而那“失踪”的宫女,竟然成了自己的宫女琳儿! 萧瑾华没由来一阵心慌。她之前确实无意间撞见了穆子奉与德馨的丑事,只不过彼时她不曾声张,这时,自然也不会去声张。 毕竟此事牵扯宫闱,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说,便是枉顾人伦,若让穆子奉知晓自己撞破了他们的丑事,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大肆声张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反而会招致皇后与宁国公还有穆子奉等人的疯狂报复;而若是她将此事压在心里,在日后把握时机,拿出这个把柄,或许能用来牵制穆子奉。 此次她也算铤而走险,只想着,若萧瑾岚被穆子奉发现,在那种情况下,穆子奉与德馨定然是不问缘由,直接灭口的。 她原是意图利用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萧瑾岚。 不曾想,萧瑾岚不仅从他手下逃出来,还折了琳儿!琳儿是她的宫女,穆子奉只需随意一查,便可知晓…… 穆子奉大约已经猜到她知晓他和德馨的事了。 萧瑾华想得愈发头疼,压根没有了再见萧瑾岚的意思。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那股吩咐宫人明晃晃地将她就地打杀的冲动。 萧瑾岚听到宫人扯出萧瑾华身子不适,无法招待的理由将自己拒之门外,也只是随意地笑笑,表示了一番关切后,便转身离开出宫。 萧瑾华听着宫人来禀萧瑾岚的一番关切的原话,当下更是恨得牙痒痒,只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 宫人们都察觉这会儿主子是被气得狠了,纷纷噤若寒蝉。 傍晚时分,萧瑾华用了晚膳后,正欲洗漱休息,忽有一宫人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过来,弯身道:“娘娘,有一位公公送来,说是给您的礼物。” “哪一宫的公公?” “这,奴婢不知, 奴婢问了,那公公也不曾说,只交给奴婢便走了。” 萧瑾华闻言,没说什么,只随意扫了一眼,大宫女接过那盒子,放在桌子上,道:“你先下去吧。” “是。” 对于不报姓名送礼的行为,萧瑾华并不是初次遇见。甚至她初入宫,得蒙圣宠,便有来自四宫的礼物。宠冠六宫许久,那些位份极低的嫔妃想耍些小手段,刻意示好却又不留姓名,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罢了。 只可惜,这手段,她还在太师府时,便已经对老太太用过了。 “娘娘,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种贵重的礼物,竟有些份量呢。” 萧瑾华不屑地瞥了眼那满含期待宫女,缓步走上前随手打开,道:“无非是些博……” 她的话音在触及这盒子里的东西时止住,瞳孔骤缩,失手将盒子打翻。 里面的东西便滚落出来——赫然是琳儿的头! “啊——” 宫女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后,下意识地惊声叫喊,连忙朝门边跑去。 而萧瑾华,则仍旧没从这明晃晃、血淋淋的刺激中缓过神来,在宫女跑出去后,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地倒了下去。 …… 萧瑾岚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太师府,先是换下了宫人给她穿上的鞋袜,休整一番后,躺在了床上。 她前世和穆子奉打过几次照面,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 可是今生,穆子奉却没有见过一个区区庶女,所以他才敢那么堂而皇之的试探自己,也正因此,才让她躲过一劫。 只不过,前世穆子奉可是叶蔚蓝的夫婿,而穆子奉与那德馨公主有染,德馨公主此人狠辣异常,若是有朝一日叶蔚蓝真的嫁入四皇子府,恐怕免不了会被那德馨公主针对陷害。 她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一定不能让叶蔚蓝趟这趟浑水。 萧瑾岚一边想着,一边就着窗外月色悄然入睡。 几日后,叶蔚蓝忽然亲自来到太师府,萧瑾岚见到她时,她正有模有样地坐在前厅。 因着几日前萧瑾华被不听话的宫女气倒,一病不起,林氏心疼不已,又得皇帝批准,故此前日便进宫亲自照料。 此时出来接待叶蔚蓝的,便是挺着肚子的张氏。叶蔚蓝女魔头的名声如雷贯耳,张氏自然知晓,只知萧瑾岚谄媚逢迎才入了那女魔头的眼,与她走得近,不曾想这女魔头竟有一日会亲自登门。 她虽打心眼里瞧不上叶蔚蓝这样的女子,但无奈丞相之女,又不是她能怠慢的。 叶蔚蓝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张氏的心思,时不时会刺两句,让张氏眼里的阴沉几乎要掩饰不住地显露。 “我来迟了,让母亲久等了。”萧瑾岚笑眯眯地进来,目光却是望向叶蔚蓝。 叶蔚蓝冷不丁地开口道:“您是县主,自是可以让我们多等些时候的。” 张氏听了这话,心态忽得变了。这叶小姐还真是对谁都是如此,呵,萧瑾岚,你巴结谁不好,偏偏巴结这样一个女魔头,即便成功又如何,人家不照样不将你放在眼里? “叶小姐说的是,我该再去慢慢绕走一圈,才来的。”萧瑾岚道。 张氏当下便拧起眉,正想开口斥责,却听叶蔚蓝起身道:“一个人走多无趣。” 萧瑾岚却故意道:“我有竹兰陪着呢。” 如此不识好歹的话听在张氏耳中,本想着“女魔头”该发飙,怒斥萧瑾岚“不赏脸”,不曾想,那脾气不好,说话夹枪带棒,高傲得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叶大小姐,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道:“我来太师府便是来陪你走走的。” 原本以为萧瑾岚在叶蔚蓝面前是点头哈腰不敢放肆的,而现如今这二人随口两句的交谈却与张氏所想的相去甚远。 张氏只觉得一阵头晕,李嬷嬷见此忙关切起来,让萧瑾岚好好招待叶小姐,随后便扶着张氏休息去了。 叶蔚蓝讥诮地勾了勾唇:“那便是你嫡母?” “如何?” “她似乎不大喜欢你。”她毫不避讳地道。萧瑾岚不置可否。 太师府后园里的花品种繁多,十分娇艳,只不过叶蔚蓝却是不喜欢这些花的。 她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 “你当真要嫁那质子?” 第141章 大婚(上) “你当真要嫁那质子?” 萧瑾岚脚步一顿,极淡地“嗯”了一声。她并不喜欢旁人以“质子”称呼燕昭寒。林氏这些会使手段的仇敌如此称呼,她自然不会在意,总归她也不喜,但她可不愿叶蔚蓝时时开口便是“质子”。 “是你那嫡母给你许配的婚事?你父亲,还有老太师都同意?” 叶蔚蓝不知萧瑾岚的心思,闻言便有些生气。早先便有这些传闻,她却不曾放在心上,昨日自己父亲同下人提到此事,她一问,才知竟果有此事。 “怎么了?”萧瑾岚听她这语气,颇觉好笑。 “怎么了?你好歹是一个二品县主,又不是没人嫁了!那燕桓可不止是质子,最要紧的,他是北昭人啊!” 萧瑾岚闻言却笑了,故意道:“可我祖父都点头了,如今府里筹备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叶蔚蓝当下便急了,道:“你还笑?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我……” “你怎样?” “大不了我亲自去求皇上,皇命总无人敢抗!” 也不知是一时气性上头,还是她本就秉性如此。 萧瑾岚抿唇浅笑,双眸里的盈盈笑意漾开,她微微偏头,花团锦簇映入眼中,琥珀色的瞳眸在日光下,倒映出斑斓的色彩。 “你可莫要害我了,到时我真抗旨,岂不是得蹲大牢了?” 叶蔚蓝拧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何意,只看着萧瑾岚低眉,却抑制不住翘起的唇角,与那藏也藏不住的满面笑意,她终于细细回过味来。 “你,是自愿的?” 萧瑾岚转眸望向面前这满眼错愕的女子,正要开口,就见她忽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她下意识顺着望过去,正巧看见了不远处一袭蓝衫的颀长身影。 许久未见,那印在心里并不模糊的身影再次出现,立在眼前,很快便与心底的那抹人影重合。 萧瑾岚笑了笑,下意识便要举步朝他走去,但很快理智回笼,她一把抓住叶蔚蓝的手腕,轻声哼了一下,“走,带你们见见。” 叶蔚蓝之前女儿节上早已见过燕昭寒,她也自知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只要自己出现,不少贵女和公子都会自觉避让,燕昭寒必然也认得自己,萧瑾岚此言为何意? 纵然心下诧异不已,脚步却还是自觉地跟上。 “你何时来的?” 燕昭寒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二人在婚前想要相见,需得她主动去找他,或者耍些小手段让老太师把他喊来呢。 “不久。”嗓音清冷,一如以往。 萧瑾岚轻轻笑了下,道:“你来的不巧,事先也不曾有人知会我,今日我得陪叶姑娘。” 说完,萧瑾岚又对叶蔚蓝眨了下眼,道:“我的未婚夫婿。” 她说这话是对着叶蔚蓝说的,未曾注意到燕昭寒长长的羽睫轻颤了颤,吹后垂下,在白玉般的面容上洒下小片阴影, 叶蔚蓝明白过来萧瑾岚的意思,压下心里种种情绪,对燕昭寒客气道:“二殿下。” 燕昭寒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淡漠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重新看向萧瑾岚,借口道:“我应老太师之邀来此,经过而已。” 说罢,便欲转身举步绕过她们二人,萧瑾岚轻轻弯了唇,自行往旁边挪了一下步子,给他让出路。 不曾想,叶蔚蓝却忽然开口:“二殿下不必急着走,我想起家中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萧瑾岚惊异地挑了挑眉,叶蔚蓝却她撇了撇嘴,随后转身大步离开,毫无留恋之意。 她来此本就是为萧瑾岚婚事,既然萧瑾岚自己无异议,而且看她对这质子的态度,叶蔚蓝只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燕昭寒眸光闪了闪,正要跟上叶蔚蓝的步伐离开,萧瑾岚却脚步一转,闪身拦在他面前。她双手背在身后,扬起脸,弯起的双眸里盈满了细碎的光芒。 “叶姑娘走了,燕桓哥哥也要走么?” 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意味。 燕昭寒顿住脚步,垂下眼睑,薄唇微张,复又闭上。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为何又不说了呢?她自重生以来,便处处对他示好,只要他问,她必定以真诚相报。 可他,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信心。 “祖母已在择吉日了,燕桓哥哥却对我冷漠如常,莫非你不愿?”萧瑾岚故意直起身子,面上的笑意逐渐褪下,语气也有些淡下来:“你有什么想法,现在便可与我说了,若是有个什么,现在去同祖父说也来得及。” “……”燕昭寒唇线紧绷,漆黑得仿若没有丝毫光亮的双眸盯着萧瑾岚,一股幽冷便无意识地散发出来。 萧瑾岚忍了许久,才不至于妥协,终于,他缓缓开口,清冷而凉薄,仿佛没有一丝情感:“我确实有话想问你。” 萧瑾岚轻轻攥握成拳的手心出汗,面色却淡定如常:“什么?” “你,是自愿的?” 诚如萧瑾岚所想的那般,确实自他搬出太师府后,虽二人相见次数不多,但她对他的态度较之以前大相径庭。他相信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即便有,亦不过是女儿家一些捉弄人的小心思,他并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他却无法忘记之前一心一意追随穆子安步伐的萧瑾岚,他并不认为那是假的。他本不欲深究,但既然她如此执意想知道他的想法。 那他便直说了。 他最在意的,便是这件事,是否是她自愿。 不是因对穆子安娶了旁人因愤怒而点头的一时冲动,亦不是因为老太师的命令。 方才来的巧,正好听见叶蔚蓝的那句问话;而又不巧,还未听到她的回答,便被发现了。 萧瑾岚闻言,则是在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么久,他都不认为自己是认真的么? 或许是之前几次态度都过于轻浮了吧。萧瑾岚如是反思着。 不过,至少他愿意同她表达想法了,即便只有一句。 慢慢来嘛。 萧瑾岚抬起眼,再不见丝毫轻佻笑意,只有一片难得的坦诚,细看之下,还能窥见那隐晦的真意与柔情。 “我,是自愿的。” 一字一顿,如冷泉般丝丝沁入心底,又化作绵绵细线将一颗心缓缓缠绕。 第142章 大婚(中) 当属于朝阳的第一缕光芒落在大地上时,喜娘们便已入府,为萧瑾岚梳妆打扮。 准备了几个月的大婚,终于开始。 萧瑾岚虽为二品县主,在太师府无亲娘做主,却是在老太师膝下长成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去,老夫人为萧瑾岚准备了不菲的嫁妆,但考虑到嫁的是他国质子,加上两个新人也都并不在意,故而只拿出了一半不到作随队伍的嫁妆。 剩下的一大半,老太师执意要让萧瑾岚带走,便想了个法子,打算在大婚之后再让人抬去燕昭寒那边。 萧瑾岚正要换上喜服,忽然太师府外不知大声喧嚷着什么,似乎有什么人被簇拥着往这走来。 等那人进来,萧瑾岚止不住错愕起身:“若廉姑姑?” 张氏与林氏等人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在场谁人不知,这若廉姑姑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除了俞繁和小栀子,怕是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更代表皇上的旨意了。 “见过县主,特奉皇上之命,恭贺县主大喜。”若廉姑姑眯着眼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几名内务府人员端着的东西便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皇上亲自命内务府赶制出来的,特地命我送来。”若廉姑姑全然不在乎旁人的震惊,只自顾自笑道,“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来迟了,瞧这,还让我恰好赶上了。” 除了这展现在萧瑾岚面前的喜服与步摇花冠,外头还有自宫里带出来给萧瑾岚作嫁妆的。 还不待那些下人数来,若廉姑姑便故意调侃般笑道:“近年太师府频频有喜事,皇上担心太师府剩下给县主的嫁妆不多,故而准备了一百二十抬嫁妆,送县主出嫁。” 这下莫说是张氏与林氏不解其意。在前厅,老太师正招待着与若廉一同前来的俞繁,待下人数清带来的嫁妆竟有整整一百二十抬时,眼里忍不住浮现惊愕与震惊。 即便萧瑾岚是太师府之女,可萧瑾玥同样是,嫁的还是皇上自己的儿子,萧瑾华进宫亦尚无如此殊荣,萧瑾岚即便封了县主,也不过一个二品,何德何能得君王如此恩宠? 可饶是林氏与张氏再嫉红了眼,也无计可施,只能同萧瑾岚一起跪下叩谢圣恩。 那内务府的喜服穿上身,不但衬得她气度雍容华贵,更将她那胜雪般白皙的肌肤衬得晶莹剔透。一顶凤凰花冠将她满头青丝高高束起,花冠两侧垂下的流苏更显她脸颊娇艳美丽。 若廉姑姑忍不住略微眯起双眸,之前远远见过这县主一次,并不觉得与御书房所藏画像有何相似之处。可这平日里温婉素净的女孩身着盛装,这般打扮,倒是显出几分美艳逼人,耀眼夺目,如今这模样,倒与画像中那美人相像起来。 见萧瑾岚望向自己,若廉姑姑笑意盈盈地说了几句吉利话,随后亲自为她盖上了红盖头。 一旁作为嫡母的张氏见此,什么也没说,心里的恨意无处发泄,只盼萧瑾岚能早些离开。 其实琐事要说多也并不多,只是有些麻烦。 但这流程萧瑾岚前世走过一遍,如今再走一遍,自是毫无压力。 拜别父母长辈后,她便转身,由竹兰搀着上了花轿。 燕昭寒因着身子不好,加上旧疾,面色常常不佳,平日里穿得比萧瑾岚还要素净,今日一袭华美的金红长袍,却不显丝毫病态,不知是不是听了萧瑾岚的主意涂抹了唇脂,竟显得唇红齿白,丰神俊朗,俊美无俦。 萧瑾岚想,他这一路上笑了么?笑了吧,总之脸色定然比往日里要柔和许多,只可惜自己无缘看见了。 太师府很快便愈发热闹起来,原本老太师就是不愿太过高调,但也不能失了身份,为萧瑾岚准备了一百抬嫁妆,不曾想竟还有一百二十抬嫁妆携带皇恩而来。 萧瑾岚最后足足是带了两百二十抬嫁妆出嫁,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沿着长街一路而行,沿着一路铺陈红色,堪称十里红妆。 吹吹打打地来到素日里冷清至极的质子府。 虽说平日里这质子府是没什么人,但如今可不一样,结亲的是那既有宠妃又有皇子侧妃的太师府,老太师的三个儿子又个个建树不凡,这位县主虽然之前是庶女,可早已抬嫡,听闻自幼跟在老太师跟前,又得皇上青眼。大家心中都好奇着,这质子究竟是何能耐,能抱得这样一位美人归。 故而纷纷来此送礼,好不热闹。许多不屑来此的达官显贵本只去了趟太师府,却意外撞见俞繁和若廉两位皇上眼前的红人,亲眼见证了皇上对这位县主莫名其妙的宠爱,有些没回过味来的,便抢先来到质子府送上重礼,以一睹这两位新人,尤其是那位县主的风采。 更甚者有揣测萧瑾岚是否自愿嫁与这质子的。毕竟以萧瑾岚如今这身份,加上圣恩,便是皇子郡王的正妻,也不是做不得。 燕昭寒并无双亲在此,但仍旧走了这流程,拜高堂,随后才被送入洞房。 萧瑾岚本是想着,依燕昭寒的性子,应当没人会不知死活地把他从洞房里拖出去迎客,更况乱那些缠着敬酒的,不曾想,竟还真有人。 他们尚来不及说上话,就有人连哄带骗地把他带了出去,其中不乏有萧瑾岚熟悉的声音,比如,顾颂,再比如,那位医术了得的清竹阁阁主,金无尘。 第143章 大婚(下) 萧瑾岚一整天下来,除了上花轿时竹兰偷塞给她的一点以外,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本以为燕昭寒能尽快掀盖头,她好光明正大地吃些东西。 如今他却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她极力遏制着想要自行掀盖头的手,小声唤道:“竹兰,翠竹……” 两个丫头闻言同时噗嗤笑了出来,下一刻,盖头下便出现一双捧着包糕点的手。 萧瑾岚毫不客气地便吃了起来,竹兰笑道:“小姐,我们还想着待会儿您要是还不饿,我跟翠竹姐姐便替您吃了。” 萧瑾岚哼道:“他还没回来么?不如你们去找找?” 翠竹笑道:“他定是被宾客缠上了,一时半会定是回不来的,小姐,你便如此等不及么?” 语毕,两个丫头便笑作一团,萧瑾岚有些羞恼,一口吃掉手上那半块糕点,起身一把将盖头掀了,“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也敢调笑本小姐了?” 竹兰往旁边一躲,笑道:“小姐你这是恼羞成怒了?那可不行,翠竹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去找二殿下回来,不然小姐可要拿我们撒气了!” 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萧瑾岚却止不住想笑,“你若是一刻钟内找不回来他,那我便将你发卖了!” 正此时,新房的门忽被打开,三人齐齐止了笑声,看向门外之人。竹兰与翠竹对视一眼,无声地福身后,迅速地离开,并十分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萧瑾岚却觉得有些头疼,方才她与那两个丫头的胡言乱语,也不知他听到了几句。 不过很快,萧瑾岚便将这微不足道的忧虑抛之脑后,因为燕昭寒进来,却不是空手进来,而是拎着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尽是她平日里会常吃的那些。虽然她也不是多爱吃,但吃来吃去总是这两样不容易腻。 只不过吃着吃着,她又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按理说,这时候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她在这填肚子,他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呢? 难不成待会儿还要她主动? 萧瑾岚用余光偷瞟了身旁之人,见他精致白皙的五官在幽幽烛火之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凤眉修目,面颊微红,许是喝多些了酒的缘故,素来漆黑不见情绪波澜的眸底也染了些许醉意,显得朦胧而潋滟。 萧瑾岚忍不住舔了舔唇,看来似乎确实需要她主动。 “你饿了么?” 燕昭寒似乎有些诧异她有此一问,答道:“不饿。” 萧瑾岚问出口便有些后悔,她本意是想和他喝交杯酒的,哪晓得一开口却成了这话,正懊悔着要再开口,不想他却态度颇好的老实回答了。 她有些忍俊不禁,便道:“我记得,北昭成亲是有个规矩的,新人需对饮交杯酒的……” 燕昭寒眸色微动,便见她一张脸猛然走近自己,丰润的红唇近在咫尺,因方才吃了些东西,喝了水后便染上晶莹的水光。散发着一股极致的诱惑力。 “……是不是?”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眸色暗了下去,片刻才像是回过神般,用喑哑的嗓音应道:“是。” 萧瑾岚得到答案,便利落地偏头,拎起桌边的酒壶倒了两杯,随后自袖中抽出一早备好的红丝线,将两个酒杯脚一头系一边,然后盯着那两杯酒,仔细回想了一下没什么纰漏后,将一杯递到他眼前。燕昭寒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瞬间复杂的情绪。 他伸手接过那酒杯,便想去勾绕过她的手腕,不曾想她却不知怎么做。端着酒杯的手僵木地距在半空中,侧过头对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忽忍俊不禁,失笑道:“我教你。” 语气出奇的温柔,如同这红烛摇曳的幽火,又如他在烛火下如玉般惑人的容颜,拥有叫她沉沦其中再不复醒的魅力。 一杯清酒入喉,却有奇异的甘味蔓延在唇齿间,萧瑾岚却只看着眼前人,他苍白的面容微醺,染了些红晕,薄唇被酒水润泽,在摇曳烛光下颇显诱人。额前几缕薄薄的发丝下漆黑的眼眸略显迷离,长而卷翘的睫毛若蝶翼般轻轻扑闪了几下,在白玉般的面容上落下小片阴影,却显出异样的勾人。 她忽有些口干舌燥,眸光流转,悠悠道:“这酒与前厅宾客所饮的,有何不同么?” 有何不同?自无甚不同,只不过对饮之人不同而已。 可在她的引导之下,他却真得仿佛觉察出些不同来。 “此酒较为轻淡,并非烈酒,而前……” 声音突然消失在那情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中,清香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近在迟尺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轻浅而缓慢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响在脑中,回荡在心里。 他许是真的喝得有些多了,竟然还真老老实实要回答她的话。 可他要答,她却不愿听。 他全身僵硬,呼吸忽然变得极轻极浅,仿若没有般。萧瑾岚蹙了蹙眉,正欲进一步动作,忽然整个人便被他有力的手臂拦腰往前一带,紧紧贴上了他滚烫的身体。 萧瑾岚下意识抬手扣住他的肩膀,然而整个人又腾空,下一刻便被按在了床上。 她的双眼逐渐盈满水雾而显得迷离,身体里的强烈而凶猛的躁动几欲吞噬她的理智,只余耳畔交错的呼吸声,凌乱而急促。 翌日 萧瑾岚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从前在太师府睡得再晚,也没今日这般放肆,当然还有一个例外,便是她并非睡不到这个时候,而是每每都会被竹兰叫醒。 望着端水进来给她洗漱的竹兰,萧瑾岚忍不住揶揄道:“真是奇了,小丫头今日怎地还任我睡懒觉了?” 竹兰撇了撇嘴,翠竹替她答道:“自是殿下不准了,小姐,她今日早早便要来叫你,说背了规矩,新妇进门后要给长辈敬茶,可我倒纳罕,咱们殿下这府里,除了殿下和小姐,哪还有其他主子?又何来的长辈?” 竹兰委屈地哼道:“我这不是忘了嘛!” 见萧瑾岚洗漱好,她像是生气般,一言不发径自端着水出去。 萧瑾岚坐下,看着铜镜里倒映出身后为自己梳妆的翠竹,忍不住弯了弯唇:“你怎么瞧着比我心情还好?” 翠竹理所当然地道:“我为小姐高兴啊,殿下对您宠爱,这府里也没有旁的人,咱们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动什么手脚害人。” 翠竹在许久之前跟着还未重生的萧瑾岚针对刁难过燕昭寒,也对他十分看不上,但之后多次见小姐对他的态度,慢慢的,她对燕昭寒的态度也开始转变。而今日,燕昭寒早早起来,先是制止了自己喊醒小姐,又轻声细语地说“让她多睡会儿”,随后还亲自去了厨房吩咐一些事项。 她之前还担心燕昭寒是个木讷胆小的,人又冷冰冰的,不曾想竟如此细致,体贴入微。 萧瑾岚琢磨着“宠爱”二字,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那他现在人呢?” “实在是突发的事儿,不能陪皇子妃,皇子妃切莫生气啊。”有三个人影忽然走进来,一人端着一个托盘。走在最前方的那个,萧瑾岚认得,似乎是叫梓奇。 他满面笑容地走近,嘴里说的话也顺溜无比。 而他身后的流羽则笑得更欢,大约是因为回归了原本的组织。 “殿下虽然有要事,却让我们带了这些零嘴来给您。”流羽笑眯眯地道。他跟着萧瑾岚那些日子,知道她是贪嘴的,只不过比竹兰那丫头更会掩饰,否则也不会时时想着要出府为竹兰买些零嘴来吃了。 萧瑾岚走上前想拿个尝尝,却被流修冷酷无情地拒绝:“您还未用过早膳。” “那你们拿来我房中做什么?” “当然是方便皇子妃用过早膳或午膳后,闲暇时解馋的了。”流羽倒是毫无顾忌,称呼也换得快,竹兰与翠竹都还叫她小姐呢。 第144章 回门 萧瑾岚去正厅用完早膳后,梓奇便自告奋勇地要带萧瑾岚逛一逛这府邸。 虽然门外那明晃晃的质子府牌匾不好看,但不得不承认,这质子府即便陈旧,却有着一股沉淀后的气韵,与府内诸多草木映衬,显出万物盎然前的勃发气势。 府邸虽大,人却不多,略显空旷。 也是,燕昭寒不大喜欢旁人近身,其他手下应当都各有其职,平日里能在府里留下的人自然少。 各司其职……萧瑾岚走着,忽然轻微地颦了下眉,这地方暗处有不少人呢。是燕昭寒安排在此保护什么东西的? “这是何处?”萧瑾岚忽然顿住脚步,转身朝向面前这个与其他建筑一般无二的矮屋。 梓奇却忽然没了声音,似乎在犹豫,“没……” “这是殿下的书房。”流修忽然开口。梓奇惊讶之余还有些愤怒,流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纵使皇子妃嫁给了殿下,可殿下的事怎能随意同旁人说呢! 流羽也笑着上前:“殿下平时有什么要事,或者一些信件,都是放置在此,皇子妃可想进去看看?” 梓奇匪夷所思,盯着流羽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随后又消失。 萧瑾岚闻言,毫无犹豫地道:“那倒不必,继续走罢。” “皇子妃喜欢花么?殿下没有种花呢,您若喜欢,我们等会儿去街上买些来。”流羽笑着说,目光却是望向梓奇。 梓奇拧起眉,若只是流修,他尚可以说这榆木脑袋,派去伺候了旁人几日,便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了。可流羽不一样,这人精着呢,却还说出这样的话,这究竟是何意? 难道仅仅凭几个月,就能无保留地信任此人么? 萧瑾岚却不管梓奇在想什么,她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但她喜欢美丽。经流羽的一提醒,又想到今日是新婚第一日,不由得心血来潮。 在燕昭寒回来之前,她命流羽等人出去买了许多玩意儿回来,随后兴致盎然地拿起一张极大的宣纸,先将其晕染成彩色,随后晒了两个时辰后,便开始裁剪。 最后见她剪了许多细小的花瓣形状,又使了法子黏在一块,收拢,再拿透明的丝绸覆盖在宣纸上卷了一下。 竟神奇地成了一束斑斓五彩的纸花。 流羽惊异于萧瑾岚居然有这样的动手能力,之前在太师府见她闲着就是靠在太阳下睡觉,再不济便是聊聊天,修剪一下花草。 只不过看到她手里握着那纸花,他却不敢苟同:“小姐,您做这个有何用?难不成,你想送给殿下?” 无意识地,又唤萧瑾岚为“小姐”了。 “你不喜欢?”萧瑾岚睨了他一眼。 流羽立刻摇头。 萧瑾岚却不在意,道:“又不是给你的,你家殿下喜欢便好。” 流修冷嗤一声:“殿下也不会喜欢。” 他这般信誓旦旦,却很快就被傍晚回来的主子打脸。当然,这些他要到第二日,亲眼瞧见自家清冷孤傲的殿下,修长的手拿着那难看的纸花到书房放着时,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而他没瞧见,傍晚在燕昭寒面前的萧瑾岚唇角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透露着那么些温柔,琥珀般的眸光幽幽,若一汪明媚的春水被三月的风吹过,漾开层层涟漪的同时,也呈现出了水下的情真意切。 “这同那些会凋谢的花不同,若你不伸手去撕,它将永开不败。” 燕昭寒听她说完这话,仿佛听见了她在告诉他,她对自己的情意永开不败,鬼使神差般便俯下身,吻住了她仰脸送上来的唇瓣。 萧瑾岚就这么睁着双眼,眸里倒映出他如玉般无暇精致的容颜,以及,他闭上的双眼。 她记得他这双眼睁开时,无边的漆黑与冷寂,让人仿佛置身于荒原之中,可待他轻轻转换眸光时,却又能深邃诡谲得好似可以吸噬魂魄般,诡异惑人。 而此时,他却毫无防备地闭上眼亲近着她。连唇角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萧瑾岚环抱住他的双臂缓缓收紧,逐渐闭上清醒得过分的双眼。 他在爱她。他一直都爱她。 不论她如何待他,他一直都是如此。 …… 两日后,萧瑾岚一大早便被竹兰叫醒。她满脸倦色地坐在镜子前,任竹兰为自己梳妆打扮,只觉得她今日格外亢奋。 为何? 是前两日她都没能喊自己早起,而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么? “这天可奇了,前两日还热得好好的,说凉就凉了。”自外头进来的翠竹嘟囔着,“小姐,今日回门,还是带件披风吧。” 萧瑾岚“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对了,回门之礼,可有备下?” “早便备下了,小姐放心便是。”竹兰手里在帮她盘发,嘴里却还要插话道。 翠竹却忽然拧了下眉,一脸认真地道:“不成,竹兰,我们该改口了,得唤夫人了。” 竹兰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想到燕昭寒确实身份特殊,这是在南越,又非北昭,不然她们也能跟着梓奇他们光明正大地喊皇子妃。 “可回府,喊林大夫人还好,咱们三房自己的夫人……” “那便喊少夫人,总之回去是不能出纰漏的。” 燕昭寒用完早膳过来时,萧瑾岚也准备得差不多,除了腹中空空,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她正准备说“先出发吧,随便拿点在马车里吃”,却见燕昭寒身后的流羽银华等人将早膳端了过来。 “皇子妃。” 萧瑾岚眨了眨眼,看了眼那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的某人,她想,或许这便是她前世一直追寻而不得的幸福。 第145章 旧事 待萧瑾岚与燕昭寒乘着马车快到时,萧瑾岚撩开窗帘,远远便能太师府门口张灯结彩,打头站着的人便是老太师,大房三房自然人都来了。 太师府的小厮似乎瞧见缓缓驶近的马车,便点燃了鞭炮,喜气洋洋地迎接着她的回门。萧瑾岚面色漠然地放下窗帘,偌大的太师府,除了老太师,她还真对其他人没有什么感情,包括那个素来渴望一家人和睦、希望她与张氏友好相处的萧城。 张氏自从怀孕后,气性也变大了,如今对于自家挺着肚子还要出来迎接萧瑾岚一事,本就非常不满。 那红木马车的帘子掀开,下来却不是萧瑾岚,而是一袭水蓝色长袍绣着浅色青竹叶的燕昭寒,他年近弱冠,却看着还要显小些,让人生不出防备的心思。 他先下车后,帘子再次被掀开,才露出萧瑾岚那张娇俏美丽的容颜。她一双澄澈的琥珀色双眸如以往一般无二,澄澈明净。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老太师罕见的笑脸上,笑唤道:“祖父。” 随后搭上燕昭寒伸来扶的手,下了马车,礼数周全地一一见过来迎接的长辈。 林氏抢先笼络般地拉住萧瑾岚的手,亲热地道:“前两日送你出嫁,就开始盼,昨个儿一宿也睡不着,净是盼你回来了!这又是在冷风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总算等到你了!” 话里话外,无外乎指责萧瑾岚来得迟了,误了时辰。 不过这次,萧瑾岚只当听不懂,笑道:“我也很想大伯母呢。” 老太师道:“走罢,有话都进去再说。” 初时不过例行公事,由老夫人与张氏一一叮嘱并表示提点,期间老太师虽未开口,但看着萧瑾岚与燕昭寒二人安静地坐在那,便频频浮现笑意。 只不知何时,这话头又被林氏抢了去。 “昭寒呐,你当年也是在太师府里住过不少时日,也算咱们自己人,岚儿嫁与你,我们一众长辈也都放心。”她说着,忽然顿住,面露纠结之色,似乎在等着燕昭寒予她台阶,让她将想说的话直接放出,只不曾想,燕昭寒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让她竟是憋了好久。 此时,一直沉默的萧城忽然开口道:“昭寒自然是个好孩子,岚儿也能得到幸福。” 看着萧城那眼神,萧瑾岚总觉着他似乎又开始了某种追忆。 另外几位做长辈的,也借此机会一人说了一句,然而却一句都没有说到林氏想要的,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讪讪一笑,道:“说的正是啊,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了!” 说完,生怕别人插嘴似的,喊了一声燕昭寒,道:“大伯母呢,也是把你当自己人,这才说两句,我们家岚儿可是自小被宠爱着长大的,本来既是嫡女又是县主,那日大婚你也瞧见了,圣上不光送来贺礼,还送了一百多抬嫁妆,如此圣恩,简直百年难遇。” 说完,见燕昭寒却没什么反应,担心他没理解,便又道,“我们岚儿可是自小优秀,求娶的王孙公子也不少,你可要待她好,说不准有人来同你抢她呢!” 说着,她掩唇笑了起来,张氏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起来。老夫人却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你娶了我们岚儿,万不可三心二意,否则,莫说岚儿了,我们这些长辈可不答应。” 萧瑾岚唇角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眸光幽微诡谲。 哪有新婚夫妇回门,长辈说这些事儿的?若是真心想给她撑腰便罢了,这既非真心,说的也假意的很,除了丢人现眼之外,她实在也想不到别的词。 表面口口声声为她说话,仿佛站在她这边来帮她压制燕昭寒。若燕昭寒是穆子安那等对她没有真心之人,或许还真被她挑拨成功了,从而对自己心生不满,觉得新媳妇挑战权威,回去便一试高低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伯母放心。”燕昭寒忽然开口回应。纵然语气淡漠,却让萧瑾岚有些不满,这有何好理会的? 林氏亦是不曾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说了这些,只得来这么一句,瞧着他这面色淡漠,也看不出真实情绪,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不愧是老头子给萧瑾岚那贱人选的良婿,这夫妇二人还真是一模一样,从不教人能从他们的表面看出心思来。 可怜她的玥儿,当初就是被这会做戏的贱人害得去那六皇子府做侧妃…… 六皇子……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萧瑾玥给她送来的那些字画,当即勾起唇,道:“如此甚好,倒也不枉太师府助你结下的这一段善缘。” 说罢,她转眸对萧瑾岚道:“岚儿,你瞧,我说的可是真的?好在当时你母亲不允许,否则真让你嫁给了六皇子,只怕如今不仅一辈子是个妾室,只怕比玥儿的处境还要艰难。” 听到她提到自己,张氏微微一愣,面色冷然。 老夫人却凝眉,冷冷地瞥了眼萧瑾岚与燕昭寒,最后将实现锁在自己的大儿媳身上:“岚儿几时要嫁给六皇子了?我怎不知此事?” 林氏来了劲儿,偏生还要做戏,装作失最 嘴说漏,如今竭力想挽回,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萧瑾岚眸光陡然锐利起来,余光见他面并无异色,“什么旧事,怎连岚儿自己也忘了,伯母直说便是,无非幼时玩笑罢了。” 语气逐渐冰冷起来。 林氏掩唇轻笑:“岚儿这话说的奇了,如今你也不过及笄一年,怎就忘了快要及笄时,日日缠着你母亲,让她应承你,待及笄后替你说说与六皇子的亲事?还说什么,你非他不嫁……” “胡闹!”老太师忽然冷斥出声,萧敬陡然一怔,看自己父亲这表情,便知他这怒意并非冲着萧瑾岚,而是自己的妻子,当即不悦地呵斥道:“如今什么场合,你胡说些什么?” 巧的是,萧敬这打断,却奇异地与林氏配合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第146章 亲情 林氏笑得眼儿都眯了起来,嘴上诚惶诚恐道:“哎呀,瞧我这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总归如今岚儿是嫁了个好归宿不是?” 只可惜我的玥儿……不过侧妃又如何,皇室的妾室到底与他们这些臣子之家的妾室不同,萧瑾岚,你如今嫁与一个质子,还有什么能耐? 更何况,若这质子还待你不好,厌你至极,你更是下场凄凉。 萧瑾岚抬眸对上林氏那双眼,毫不意外望见她眸里的仇恨。 老太师摆了摆手,“罢了,岚儿如今回门,也不总好让他们一直闷在这。” 老夫人惯是会读老太师心思的人,这会儿便接话道:“所言极是,岚儿如今也是初次带着相公回家,不若领人在太师府转转,待到了用膳时,我自让下人去唤。” 燕昭寒瞧见萧瑾岚起身福身道“是”,便也起身,对老太师致意。 他此来太师府,一为陪萧瑾岚回门,二来,确也有话与老太师相商。在南越一路,若非有老太师多番相助,他也难有在短短几年内,在不被那些大人物察觉的前提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萧瑾岚走出来后,微微抬眼看了眼这熟悉的圈在府内的碧蓝天空。说实话,她还真不知太师府有何处好带他逛的,萧瑾岚前些年闺阁女儿多,加之掌事的几房夫人也爱附庸风雅,闲来便学学插花,一路上自是种了许多锦簇花团。但他确实不喜这些的。 萧瑾岚想起初重生时,他便因自己而离开太师府,那毫无留恋的模样。 她心情忽又明媚起来,笑着问道:“你可有何想去的地方?” 燕昭寒淡淡答道:“随意。” 萧瑾岚便道:“既如此,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院子如何?” “好。”他话音才落,便感觉到一双略含温意的柔夷握住了他的手。他没动,那柔软的手便缓缓转为与他冰冷的手心贴合,细白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你的手怎如此冰冷?”察觉到他的不适应,她便随意找了个话题,说道。 “向来如此。”语气淡漠如旧,唇角却上扬了些弧度,又道,“不必在意。” 竹兰与翠竹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小姐还真是喜欢这位北昭二皇子,这处处主动的态度,只盼这位二殿下莫要听信了林大夫人的胡言乱语才好。 萧瑾岚出门前,这院落打扫得是何模样,如今便是何模样。老太师似乎并没有刻意命人来如何归置,张氏就更不必提了,对她所有的一切都眼不见为净,怎还会主动来此? 她这院子不大,是许多年前原本太师府安排给她生母住的,后来为生萧瑾元没挺过去,萧瑾元又被抱走,她这除了老太师便没人愿管的庶女,倒是阴差阳错得以一人住一院落。 走进之前她自己辟出的小书房,萧瑾岚本想拿出她之前无聊试着写给燕昭寒用以调戏后,又被退回来的情诗,告诉他自己还存放着。不曾想,一进来,便看见了书案后挂着的几幅不知何时多出的字画。 萧瑾岚如何认不得?这是穆子安风流所作的,她前世珍藏了许多,可今生却不曾,她这里为何会多出穆子安的字画? 萧瑾岚泰然自若地无视那挂着的几幅字画,来到书案面前,却发现上面摆了许多穆子安的诗作……她眼里的笑意蓦得消失,她冷笑一声,随手从旁边抽出那多出来的卷轴,打开一看,发现俱是穆子安的画像。 不必想,自是林氏的手笔。 虽然她如今看不上穆子安这些字画与诗作,但却无可否认皆是出自他手,当年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收集来,林氏能拿到这些东西,只怕是靠的她那个好女儿萧瑾玥。 萧瑾岚不由得双眸轻眯了起来,冰冷的双眼里泄出一丝杀意,唇角却弯了起来,一抹冰凉残酷的笑意缓缓显现。 燕昭寒走近,瞧见她面上冷色,漠然地伸手想拿起那诗作看看,却被萧瑾岚按住。 “是林氏所为。”燕昭寒顿了顿,如是说道。 萧瑾岚冷笑道:“除了她还能有谁?我这才一离开,便将手伸了过来,我这大伯母与她女儿真不愧为母女,都将我视为此生仇敌。” 既然是仇敌,她也不必容情了。 “我可以帮你。” “不必。”萧瑾岚想也没想,便冷冷地打断,随后想到自己语气不妥,便转眸看向燕昭寒,正想补充着说些什么,却见他垂着眼眸,望着穆子安的画像,面上却浮现一抹极为轻淡的浅笑。 “你笑什么?”她挑了挑眉。 “没什么。” 既然林氏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害她,或许也是侧面证明了她确实对穆子安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情分。况且,方才萧瑾岚打开卷轴看清上面是谁的画像时,几乎是在一瞬间迸发出的厌恶与反感,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萧瑾岚也不再管他的想法,之后用过膳后,燕昭寒同老太师去书房,而她则拦住了想回房的萧瑾元。 “听闻你是为我大婚专程出宫,在太师府住了四五日,怎却一句姐姐也不喊?” 萧瑾元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萧瑾岚,见她面上明显的笑意,他顿了顿,又移开目光,“有话直说吧。” 萧瑾岚望着面前的小少年,在宫里这些时日,他似乎长得格外快,个子都快赶上自己了。 “元儿越来越聪明了,实不相瞒,我确有一事相求。”她直言不讳道,“我知你也不常在府中,但日后自书院回来,希望你能多去我院子转转,以免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萧瑾元“哦”了一声,算作应承。 萧瑾岚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开口:“母亲那边……” “母亲的事我自有分寸。”自从撞破张氏与人偷情后,听了萧瑾岚的警告,他也不是个蠢的,自然不会让张氏知道。近来她怀有身孕后,对自己也爱答不理起来,但终归张氏这么多年对他不薄,他自然不会忘恩。 “皇子妃,殿下正寻你呢。”流羽跑过来,瞥了眼萧瑾元,道。 流羽是个娃娃脸,极显年纪小,这会儿站在萧瑾元旁边,但看着外形似乎也相差不了两岁。 萧瑾岚知道燕昭寒处理好事情,要准备回去了。 萧瑾元微眯了眯眼,望着萧瑾岚的背影,犹豫了几分,最终还是没开口。 姐姐,他以往不曾认的姐姐。 他曾乐意见她嫁给人人不屑的北昭质子,甚至拿此事奚落过她。却不曾想过,会一语成谶。 萧城不善言辞,又与张氏有了隔阂,以往在皇城书院里时常,总想着回太师府,而今回来,却还不如在书院里同龄好友自在。情亲淡漠,太师府里,或许也只有萧瑾岚能一如既往对他笑意盈盈,以亲姐的态度待他。 第147章 秋猎 萧瑾岚回到质子府,便径自走向卧房,命人准备笔墨纸砚,燕昭寒见了,便道:“西边有个空着的书房,你可以……” “不,我不练字,只写封信。”她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闪着冰冷的诡芒。 翠竹立在一旁磨墨,余光瞥见萧瑾岚写下的字迹,眸光闪了闪。 小姐在太师府里闲着无事,便会学着府里夫人老爷小姐等人的字来写。小姐这会儿写的信,内容她虽还不甚明白,但这字迹,却是与已进宫做昭仪的二小姐十分相似。 …… 偌大而漆黑的宫殿里,有宫人弯腰剪去一段烛火,幽暗的光影将那立在窗边眺望月色的修长人影拉得老长。 恰此时,有一窈窕身影推门而入,那宫人对这窈窕身影无声地行了礼后,又无声地退下。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急着来见你么?” 那修长人影置若罔闻,说话之人纵然早已习惯,却仍旧心下恼怒,语气冷冰冰地道:“你上次不是把那宫女的人头送去了萧瑾华宫里,如今倒好,她竟然敢威胁到我这来了!” 她取出带来的那封薄薄的信件,愤怒地拍在桌案上。 穆子奉闻言,却略显不耐地轻凝眉,眼里闪过一丝幽微的暗色。 “你要除了她?” “不错。” “何时你要杀一人,竟还要说与我知道?”语气中含着些讥讽。 德馨公主冷冷地道:“我上次说要将她一并除了,你不是不准么?” 送个人头过去,非但没能把萧瑾华吓住,还让她胆大包天,敢威胁她了! “那便除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有魔力般,安抚了德馨公主柳梧烟暴怒的心情。 她笑着走上前,自穆子奉身后环住了他修长的腰身,柔了声音道:“四哥哥,你可想我了?” 穆子奉垂下眼看着环住自己腰的双手,眸底闪过一丝冰冷,随后转身,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天气逐渐转凉,秋风刮过,带来一片丰收的盛景。 气爽高风悠悠荡过连岐山,吹过这与皇城遥遥相望的矮山。连岐山,一向是南越皇亲贵胄们郊游狩猎的好去处。 连岐山的最外围进山口处早早站有御林军的士兵,将闲杂人等驱除。 君王抛弃了以往高贵的龙袍,穿上由上百名秀女赶工特制的劲装,爽朗的大手一挥,便有无数男儿意气风发地回应。 连岐山下,各大臣们与皇亲贵胄们已携各家女眷来到,叶丞相没来,但知晓自己女儿是最喜欢这场面的,便让人带着她来。 不曾想叶蔚蓝更有主意,拐了当初的县主,如今的质子妃,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前来。待她们这边得以驾车入山,便瞧见有许多人已到营地。 夫人与小姐们各自同相熟的人打招呼,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上次在城外比试出了意外,现今总不会再有意外。” 萧瑾岚才坐下,闻言猛地抬头:“我可不敢同男子比试。” 若是一不小心赢了,可不得招来麻烦? 叶蔚蓝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在她身侧坐下,试图引诱:“大多世家公子都不过酒囊饭袋,你赢那么些个还是轻轻松松的。” 不论她说什么,萧瑾岚一律摇头,还缠着她莫要加入。 毕竟不久前,她才以萧瑾华的名义给德馨公主写了封恐吓信,那德馨公主平时看着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又与四皇子厮混,大行背德之事,定然是要报复的。前些日子都没动静,那必然是在今日了。 不知她会如何对付随行的萧瑾华,总之不论如何,还是莫让叶蔚蓝掺和了,万一被误伤该如何是好? 而另一头,全然不知被算计了的萧瑾华正惬意地在帐篷里,侧卧在软塌之上,一边与林氏说笑,一边品尝着下人端上来的水果。 忽然,有人挑了帘子进来,萧瑾华抬眸看去,略感惊讶:“五公主?” 穆欣恬咬了咬下唇,踌躇着走进来,看见这帐里还有旁人,略感不满,但想到自己的事,便又再次将不满按捺下去。 萧瑾华自软塌上起来,关切道:“怎么了,五公主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自上次和亲之事后,穆欣恬对自己心生不满,再没找她说过一句话,连带着她依附的淑妃都忍不住问:“你同欣恬可是有何误会?” 纵然不喜穆欣恬,但她依附淑妃,自然要处处让着穆欣恬,即便穆欣恬再如何自以为是。 “我有个耳坠子丢了,那是父皇去年赠我的生辰礼物,你,能不能陪我去找找。” 萧瑾华看见她果然一边耳朵上空荡荡的,不假思索地道:“我让下人去找便是了。” 穆欣恬脸上陡然浮现出阴鹜之色:“那是父皇送我的,御赐之物,丢了自然只能偷偷找,怎能堂而皇之地让下人去找呢!” 萧瑾华面色一僵,林氏却起身道:“公主,我陪您去找吧!我不告诉旁人!” 在她看来,如穆欣恬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有点刁蛮的性子实在正常不过,她借此博得穆欣恬好感,也是极好的一个契机,华儿在宫里这么些年,怎么反而糊涂了? 萧瑾华见母亲满脸喜色地凑到穆欣恬跟前,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道:“我同母亲陪你去掉的地方寻寻吧。” 穆欣恬立刻笑了:“好!” 第148章 狩猎 “姐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萧瑾岚没有回头,叶蔚蓝却起了身,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身着鹅黄衣裙容色娇丽的女子,眉眼与叶蔚蓝颇有几分相似。她面含浅浅笑意,缓步走上前来,对叶蔚蓝道:“姐姐,听说那边有许多奇花异草,我同芸儿她们想去那里瞧瞧,姐姐可要一起?” 叶蔚蓝拧起眉,萧瑾岚余光瞥了眼那女子,认出此人想来便是叶蔚蓝的那位嫡妹。 叶蔚蓝的生母早年间在她还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如今的丞相夫人乃为叶丞相的续弦,是叶蔚念的生母。 所以叶蔚念虽也为嫡女,却因为是继夫人所出,处处都要低叶蔚蓝一头。叶蔚念心中自然不满。 叶丞相何许人也,自然看得出这姐妹二人的隔阂。纵然他平日里看着疼爱叶蔚念多一些,还时常责罚叶蔚蓝,但这也不过爱之深,责之切。 方才来的路上,听叶蔚蓝提到,叶丞相让她要多多照顾叶蔚念这个嫡妹,莫让她受伤了,当然也有嘱咐叶蔚念要带叶蔚蓝多与贵女们交往。都是自己的女儿,他也仅这两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们和平共处,姊妹情深。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叶蔚念是否有姊妹情意尚且不说,只叶蔚蓝自己,本就不屑与那些循规蹈矩的贵女们交往。 叶蔚念瞧着叶蔚蓝的脸色,便知她是何意思。 自小她们姐妹二人便互看不对眼,叶蔚蓝性子直,是深得宠爱的嫡长女,叶蔚念若想博得长辈的疼爱,定然要耍些手段。以往陷害叶蔚蓝让她被禁足的事儿也没少做。尤其在上次皇后举办花宴,叶蔚蓝那明显很受皇后娘娘青睐的模样,让她恨得牙痒痒。 若是叶蔚蓝嫁入了皇家,父亲是绝不可能再为自己找一个皇子或者其他皇亲贵胄的,届时留给自己的,无非几个家世不如自己的纨绔公子,这叫她如何能忍受? 此次秋游,姐妹们便为她想了一个法子,戏耍整治一下叶蔚蓝,回去父亲大人对叶蔚蓝定然又是好一顿罚。 想着,叶蔚念正要开口再言,不曾想一旁的萧瑾岚竟忽然笑道:“若是妹妹邀请一下我,指不定叶姐姐就同意了呢?” 叶蔚念面色一变,却蓦地对上萧瑾岚琥珀般的眼眸,分明澄澈若一汪清水,清明而单纯,却不知怎地,让她心头萦绕起一股诡异之感。 她当然知晓萧瑾岚,这位因救驾有功而被圣上封为县主,甚至因此被太师府抬嫡的庶女,之前在京都甚至没怎么听过她,忽然展露头角,没多久后又被嫁给了北昭质子,她只觉得此人大约是惹了家中长辈不满,才会被安排这样一门亲事,谁知大婚当日,圣上竟然亲送贺礼,亲赐嫁妆,这无上恩宠,令京中无数人闻之心颤。 她依稀记得自己这位嚣张放肆的嫡姐似乎与她颇有交集。如今瞧着萧瑾岚说出这般话,她这位嫡姐竟丝毫不见怒色,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再次露出笑意,道:“县主说笑了,方才是念儿不察,不曾注意到县主也同姐姐在一处。” 说着,她顿了顿,笑盈盈地道:“县主如若不嫌弃,便与姐姐同我们一起去瞧瞧。” 萧瑾岚起身,暂且忽视了叶蔚蓝不解的眼神,悠悠笑了笑。 与叶蔚念一道的几名小姐看见萧瑾岚过来,都有些吃惊,但很快便读懂了叶蔚念的意思。 收拾一个是收拾,收拾两个,也无何不妥。 连岐山本就山势平缓,又因常年会有王公大臣皇亲贵胄来此游玩狩猎,长期以来,地势被车马打磨得愈发平缓,除了些坡度外,不见崎岖。 众女一路说笑着,很快便来到叶蔚念所言的有许多奇花异草之处,此地一旁还有泉溪,澄澈而清亮。潺潺的流水声让人的心情都忍不住雀跃起来。 萧瑾岚缓缓蹲下,伸手将一枝奇花摘下,叶蔚蓝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与她可没有情谊,你何必答应她,我本不欲来的。” 萧瑾岚将奇花递到她眼前,见她后退一步,面露嫌弃,便笑着收回,道:“你那妹妹似乎为你备下了一份厚礼,你不应,她也有别的法子,倒不如来看看。” 叶蔚蓝双手抱臂,冷嗤道:“你方才还说莫要乱走动,以免被误伤,这会儿瞧着倒是不怕死了。” 萧瑾岚偏了偏眸,只笑了笑,却不答。 德馨公主在她的刻意引导下,必然是要让萧瑾华闭嘴的,而最保险的法子便是灭口。她不知那位德馨公主会使什么法子,但总归是要狠的。而叶蔚蓝这位妹妹,来来去去也不过是那些手段,想让叶蔚蓝惹叶丞相不满而已。 想起方才瞥见萧瑾华与林氏自帐篷里带着几个贴身侍婢出去的身影,萧瑾岚双眼微微眯起,捏了捏那娇艳的花瓣,眸光幽幽。 狩猎,已经开始了。 …… “欣恬,你确定你的耳坠掉这儿了么?”萧瑾华皱着眉,随意地朝地上看了看,又扫了眼正在努力寻找耳坠子的林氏和自己的心腹宫女,忍不住开口道。 是穆欣恬自个儿丢了东西,方才还一副很着急忧心的模样,如今却站在那腰都不曾弯一下,反倒是自己亲娘还寻得那么卖力。 而还不待穆欣恬开口,林氏却赶忙道:“哎哟,华儿,你莫急,我再帮公主找找,总归就是这附近了。” 说完,还上前来握住萧瑾华的手,轻轻拍了拍,用眼神示意她不得惹五公主不快。 穆欣恬眸光幽幽地看着这对母女,目光在萧瑾华挺起的大肚子上停顿了片刻,殷红的唇瓣微微翘起,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记得便是这附近,不若我去再吩咐几个下人过来帮帮你们吧。” 萧瑾华闻言,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又是一通气恼,看着穆欣恬说完就走的身影,她也没了什么找寻的心思,只恼恨道:“这话好没意思,帮帮我们?究竟是谁丢了东西!我这还怀着身孕呢,她还敢这般!” 林氏心下也有些不满,现下穆欣恬离开了,便道:“这五公主倒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想一出是一出。” 随后又安抚性地道:“不过皇上这般宠爱你,此次狩猎还专程带你出来散散心,待他日你诞下皇子,也不必再处处依附淑妃,这五公主也不敢对你放肆了。” 萧瑾华听了这话,心里的怒气才消散了些。 又找了须臾,实在不见那耳坠子的踪迹,又迟迟不见穆欣恬回来,萧瑾华与林氏正打算就此回去,却忽然听见一阵陌生而奇异的吼声。 她们齐齐一愣,下意识顺着声音望去,忽然浑身僵住了。 不多时,发出惨烈的叫声,惊起林中阵阵鸟禽四散飞离。 第149章 猎杀 惨剧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未回过神来。 叶蔚念方才还与姐妹们商量好,将叶蔚蓝二人引到她们命下人所布置好的陷阱处,让她们陷进去,怎料下一刻,却忽然横遭惨祸。 “救命……救命啊!” 面目狰狞的高大棕熊在众贵女惊惧过度的尖叫声中以利爪狠狠划破了叶蔚念的后背,血光四溅。 叶蔚念惨叫着摔倒在地,原本才被萧瑾岚拉着要逃离此处的叶蔚蓝猛地回头,看见血泊中的叶蔚念,瞳孔骤缩,当即便挣脱了萧瑾岚的手。 她固然与这位嫡妹不合,但在她看来终究也不过小打小闹,她瞧不上,自然也不会过多放在心上。她对叶蔚念没有什么过多的姊妹亲情,但叶蔚念到底是继夫人所出,亦是丞相府邸除了自己外,唯一的女儿。 出来前,父亲嘱咐过自己要好好照看妹妹,若是叶蔚念死在这里…… 萧瑾岚只是看着那棕熊出现的刹那,便瞬间想到了德馨公主针对萧瑾华的杀招,想必就是这儿了。 暗自心惊那德馨公主手段的同时,二话不说便想拉着叶蔚蓝退回安全地带,哪想到会有这一出。 看着叶蔚蓝抓起树枝作利器,似乎想要将叶蔚念自大熊掌下救出来,萧瑾岚眉头死死皱起。 就在此时,忽然又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原本才往左边逃去的贵女们忽然又惨叫着跑回来,原来,那个方向竟然还有一只凶猛粗暴的野兽。 那野兽嘴里还叼着一个血淋淋的手臂,萧瑾岚眯起双眼,看清了那残肢手腕上的玉镯。 是……林氏的手臂。 贵女们哪见过这场面,有些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双腿瘫软地瘫倒在地,竟是惧怕得连逃跑都跑不动了。 不远处仍有猛兽的咆哮。 看来那位德馨公主比她想得还要狠,不是放出一只,而是放出……一群? 听见熟悉的痛呼声,萧瑾岚猛地回头,便见叶蔚蓝已满身血迹,分不出究竟是那棕熊的,是叶蔚念的,亦或是……她的。 不过短短片刻。 萧瑾岚眸色往下沉了沉,也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身手,蹲下抓起两个分量不轻的石块,足尖一点,便运起内里朝熊的双眼扔去。 那大熊被双眼剧烈的痛楚激得胡乱挥舞着利爪,叶蔚蓝咬着牙拖着惊恐万分的叶蔚念逃离,却实在慢得很,另一只靠近的猛兽也在“征战”,娇弱女子惊惧的惨叫刺得人头皮发麻。 萧瑾岚趁此机会,吸引原本在叶蔚蓝附近的大熊,使两只体型相差无几的野兽相撞,随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 萧瑾岚运用轻功来到叶蔚蓝跟前:“你可受伤了?” 叶蔚蓝咬牙道:“还好。” 萧瑾岚不再多言,只接过那奄奄一息的叶蔚念,三人速度极快地越过那潺潺泉溪,萧瑾岚正打算放下叶蔚念,想着找个暂且安全的地方让她们躲起来,自己再去找人来救命,才放下人,忽然感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声音靠近,萧瑾岚下意识往旁边一倒,急速避过,但仍旧慢了一步,衣衫被划破,左背到肩膀胳膊上传来火辣的痛楚提醒着她上面有被抓出来的狰狞血痕。 差一点,差一点,便被抓到脖子了。 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狼正踏在高大的石块上,双目冒着森冷的绿光,幽幽盯着萧瑾岚。 叶蔚蓝惊魂未定,见此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捏紧手里的树枝。 萧瑾岚却颇为讥讽地想,看来自己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想除掉萧瑾华,不曾想却连累到了自己。或者,若方才听叶蔚蓝的,去比试比试狩猎,手里有个武器,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指上的银质戒指,这是燕昭寒之前送她防身用的,若是按一下空处的圆心小点,便会射出数道银针,是最为上乘的暗器。 对付人,自然是十拿九稳;但对付这等畜生…… 正想着,那灰狼猛地朝萧瑾岚扑来,凶狠至极,萧瑾岚正要出手,忽然这跃起的灰狼竟被两支连发的箭矢射穿了身体,钉在地上抽搐,鲜血横流。 不远处,有一身披玄色披风的年轻男子手持弓弩,骑着高大的马靠近,一勒缰绳,翻身下马,便大步来到叶蔚蓝跟前:“叶小姐,你可有受伤?”仿佛很是关心叶蔚蓝的模样。 说着,目光瞟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叶蔚念,皱起眉,似乎很是吃惊:“这是哪位小姐,竟伤得如此重?” 叶蔚蓝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但听闻此言却是立刻道:“三皇子,这是我妹妹叶蔚念,请您速速带她去请太医医治!” 三皇子闻言,毫不含糊地吩咐着跟在自己身后骑着马过来的下人道:“夜影!” “属下在!” “速带两位叶小姐回去!” 叶蔚蓝却让他只先带叶蔚念回去便是,自己则跑到萧瑾岚跟前,看见她的伤,又见她发白的嘴唇,心里的愧疚难以言表,咬着下唇,眼角有些发红,“抱歉,我……” 若是为了叶蔚念而舍萧瑾岚,她是决计不愿的。 萧瑾岚倒是稀奇,有生之年竟然能听到叶蔚蓝口中这三个字,不过惊讶后,她却很快打断了,扬起一抹随意的笑,道:“我还真是指了条破路,未曾想这里还有。” 穆子襄负手走近,安抚地开口:“我也是恰巧经过,听见惨叫声,往这儿来,恰巧……” 叶蔚蓝却不欲听他继续说这些无用的话,直接打断道:“三皇子,您的马可否带岚儿先回去,她身上的伤耽误不得。” 三皇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口不甚在意地道:“自然可以。” 看着叶蔚蓝干脆了断地转身去牵停在不远处的马匹时,他忍不住抿了抿唇,他确实是蓄意接近叶蔚蓝,以前多次都没有合适的时机,这会儿算是阴差阳错,可这叶小姐的态度,却令他有些,不适。看来这传闻中的“女魔头”,确实是传言不虚。 他忽然转身看向萧瑾岚,上前两步,微微一笑:“县主,你……” 可惜,他这一次仍是没能完整说完话,便有一支不知从何误射来的箭直直射中了他的后背。 萧瑾岚偏头低下眸看着自己的伤,隐约有些头晕,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去牵马的叶蔚蓝,听穆子襄开口,她才抬起头,忽然就听到他一声忍痛的闷哼,随后高大的身影便向她倒了过来,两人靠得不近,却也谈不上远,她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倒。 不巧的是,她身后那丛中竟然是个斜斜的山坡,二人便如此滚落。 第150章 恩情 谁也料不到,这年年都有专人来布置控制的连岐山,总会多出这么多猛兽,且凶猛不训,四处伤人。 皇帝得知此消息,还是臣子带着侍卫前来说明情况并护驾时,才知道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纰漏。 “即刻派出人马持强弓搜寻救人,捕杀伤人野兽!” 他沉着脸,一声令下,众人无有不从。 而不久前,抛下萧瑾华母女提前离开避过危机的穆欣恬,此时正坐在帐篷里,对着一面干净的铜镜,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冷艳美丽的面容。 她静静望着镜子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脸,须臾,听着帐篷外的嘈杂声响,唇畔缓缓露出一抹诡谲阴森的笑意。 一旁立侍的宫女偷偷瞄了眼,后背便一阵凉意蔓延。 与此同时,质子府 幽暗的书房内,有两黑衣人跪在面无表情的燕昭寒身前,一一禀报着北昭近来发生的一切,要事禀报完毕,得到燕昭寒的指示,本该退下的二人,忽然对视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道:“前些日子是娘娘生辰,宫人本想着让御膳房做些好的让娘娘高兴高兴,谁知皇上那日竟把御膳房的人都叫到荣贵嫔的宫里。” 燕昭寒闻言,微顿,这两名暗卫口中的“娘娘”,自然是他的母妃。而那荣贵嫔,则是皇帝的新宠。 燕昭寒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那两名暗卫见此,不禁有些挫败,他们经常在北昭,鲜少有这样亲自来到燕昭寒跟前的机会,一是难得有空,二也是他们自有手下,自也不用事事劳累奔波,只不过来见主上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劳累的事儿,那是求之不得。 听闻主上在此娶了个县主,还是之前住的太师府里的那位一直为难殿下的四小姐,都想先暗中给那四小姐一些警告,帮主上立立威。 怎知来得不巧,听银华首领说,那位四小姐随南越皇帝一同出去秋游狩猎了。 他们又忍不住操心起来,若是那四小姐是这南越皇帝的卧底,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该如何是好?毕竟,那四小姐出嫁时,南越皇帝那一百多抬嫁妆,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他们正胡思乱想着,忽有一人走进来,正是银华首领。 他跪下禀报着猎场上有猛兽伤人的消息,本以为说完后,燕昭寒会十分担心地追问他皇子妃的安危。 不曾想,燕昭寒却依旧容色淡淡的坐在那,毫无异色。 萧瑾岚受叶蔚蓝之邀,去学习骑射之术,他不担心,因为她并未对他刻意隐瞒,以她的才智与身手,混入人群避开危险应当是十分轻松的。 那两名暗卫对视一眼,不是说那四小姐去猎场了么,殿下听了这消息却丝毫不担心,看来对那四小姐似乎没有以前那般的情意了。 才想到这,忽然见一人匆匆而入,本该是看上去格外可爱的娃娃脸,此刻却紧绷着,面含肃杀之气:“殿下,皇子妃遇见棕熊,失踪了。” 第二次出意外了。 燕昭寒原本平静冷沉的漆黑双眸中,刹那间迸发出冰冷的杀意。 梓奇见了,连忙识时务地道:“属下这便带人去找。” 经过流羽时,脚步特意停了片刻,低斥道:“还不同我去找皇子妃?” “曲溪,容由。”清冷的声线缓缓响起,透露着一股子冰寒之意。 那两名暗卫立刻应道:“在!” 夕阳渐落,莹白月光缓缓升起,挂在漆黑的夜空中,照得仿佛与泉溪融二为一的血水格外刺目阴森。 萧瑾岚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一睁眼,便对上了静谧空中那莹亮的明月。感觉缓缓回归,忽发觉腿上枕着一个重物,她勉强撑着坐起来,却又有些头昏脑涨,身子像是撑不住似的,再次倒了下去。 而这一倒,后脑撞在冰冷而硌人的地上,她大脑反而清醒了起来,如此一来,腿上的重物压迫的不适感更加清晰浓烈,萧瑾岚缓慢地移动着大腿,稍微舒缓了些那浓烈的不适感后,猛地一抬腿,穆子襄枕在她腿上的脑袋便滑了下去。 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摔撞在碎石上,他却还没有醒来。萧瑾岚再次撑着身子坐起来,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胸口那支箭上停留了片刻,她没记错,是这个人中了箭,却把她给撞了下来。 还未处理过的伤口又经历了滚落山涧的折磨,这会儿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好在这会儿又是一处溪涧,且没有乱七八糟的野兽,不然方才也许等不到她醒来,便被野兽分尸吃了。 萧瑾岚走到溪边,掬了一捧水洗了下脸,随后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发现除去被狼抓的那一爪子,其余虽然浑身疼痛,也有不少新添的伤口,但都不过是擦伤,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瑾岚叹了口气,开始清洗自己伤口处的血污。清理到一半的时候,蓦地记起来旁边还有个中了箭昏迷不醒的人,她搭上他的脉搏,哦,还没死。 如此想着,便随意清洗了一下伤口,来到穆子襄跟前,端详着他仿佛再也醒不过的惨白面色,忽然瞥见他身旁那一小白瓷瓶,似乎是自他身上掉落出来的。 萧瑾岚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金疮药。她顿了顿,突然抬手朝他衣服摸去,果不其然,摸出好几瓶药,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却牵扯到伤口,她忽便神色淡了下来,先把这些药自己处理了伤口,包扎好后,才看向他,幽幽道:“若我救了你,你可会报恩?” 萧瑾岚撇了撇嘴,想起方才穆子襄射杀那匹狼的恩情,还是没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荒野。 萧瑾岚师从古月神医,即便多年未学未用,但最基本的还是记得些。她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多处伤口,发现他的伤还真不少。 只不过,她本想着最快也要到明日天亮后,他才会醒来。不曾想这三皇子竟然在她瞌睡时,悠悠转醒了。 第151章 秘密 穆子襄受了那样种的伤还能如此快地转醒,即便初时迷迷糊糊了好久,也仍是称得上体魄强健了。除去他因常年受伤,身体早已习惯外,或许还有他时刻难以松懈的精神,以及早已练出的身体反应。 他母妃早亡,无论是明目张胆的欺凌还是暗中进行的刺杀,他都经历过。 他缓缓转醒,睁开眼,适应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夜风肃肃,清泉映月,有面容莹白如玉的静美女子阖眼,溪水隐隐能倒映出她的纤细身影,在一望不见的漆黑夜里,显得格外瘦弱单薄,惹人怜爱。 他正痴痴然看着,愣怔出神之际,那静美女子蓦地睁开琥珀色的双眸,冰冷的大眼里茫然与警惕在睁开的刹那一闪而过。 而不巧,那抹与茫然并行的警惕和冰冷被一直盯着她的穆子襄捕捉到了。 纵然萧瑾岚上前来表示欣喜与害怕,二人随便交谈了一下,知晓自己的身上的伤口都是她处理包扎的后,决定不再此地多过停留,一同扶持着顺溪流而上。 二人不知此处为何地带,身旁并无他物,亦不敢大声呼喊,担心引来凶猛野兽的注意,只能相互搀扶着借着月光而行。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穆子襄安抚宽慰的话决计已经说了不下三遍了,可面对同行的萧瑾岚,他却迟迟忘不掉她方才睁眼时眼底的情绪。 错觉么?不会是。 他没理由会将这样的错觉安到一个年不过十六的小妇人身上,但他也确实心惊,她为何睁眼会下意识地带上那样的情绪呢? 那般真实的心境,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如今表面不显,实则内心早已警惕抗拒万分了? “三皇子,你说这么晚,还会有人在找我们么?”察觉到穆子襄的时不时探究的眼神,萧瑾岚忍不住想,难道是她表现出的害怕还不够么? “自然是有的。”穆子襄声音温和依旧,“这时定然有御林军在满山搜寻,那些行凶的猛兽,这么久了,也应当被控制住了。县主无须担心。” 萧瑾岚听着他的语气,心下着实有些佩服。前世她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浅浅交谈,却能定论下,此人表面温和笑意盈盈,实则内心却必然不简单。 如今看来,又岂止是不简单三字能定论的? 穆子襄,不愧为穆子安当年除了四皇子外,最大的劲敌。 二人格外心思地相互扶持,自觉走了许久,却不见天边泛白,亦不见搜寻救人的御林军,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让彼此停下来休息时,忽然瞥见不远处有幽暗的火光。 他们二人面上却未曾浮现喜色。 打着灯笼到这来,却没有高喊人的姓名,这必定不是来寻人的,大约是来私会的。 萧瑾岚想勾起一抹笑,却有些无力,最终便放弃了。 二人脚步不由得放轻,一致决定在一旁躲起来,否则若是被发现了,那私会之人想来是不会管他们是否听见看见,又听见看见了什么。 只不过,当二人躲在一处老树身后时,这角度却又恰好能看见那私会的人。 似乎私会二字不太妥当,萧瑾岚扯了扯唇角,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那边有两名打着灯笼的下人,以及两名身着劲装的男子。萧瑾岚几乎不必多看,只一眼,便能认出,那两名男子,一位是前不久才在宫里见过的四皇子,还有一位,则是前世与自己多次交锋,甚至几次险些死于他的手的九门提督——魏臻。 她状似不经意般如此扫了一眼后,便直接垂下眼眸。 这三皇子敏锐得很,她还是乖觉些好了。左右距离太远,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九门提督是穆子奉的人,萧瑾岚一点儿也不意外。可穆子襄却意外极了。 他从未想到过,而今却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亲眼所见,竟让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亏他还几番试探,曾想着将魏臻拉入自己麾下。 穆子襄容色未变,眼底的神色却幽幽变幻,阴冷异常。 恰此时,突然—— “谁——!” 穆子奉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满含杀意地扫向萧瑾岚所在方向。萧瑾岚与穆子襄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各自警惕了起来。 而下一刻,忽然黑暗中闪过一道极为迅速的身影,穆子奉与魏臻眸色陡然阴冷起来,立刻追了上去。 萧瑾岚与穆子襄并没有立刻逃离此处,反而不约而同地往树后浓密的草丛里缩去,直至过了好久,那二人无功而返,满面严肃,匆匆地告领着各自提灯的下人转身离开后,又半刻钟后。 萧瑾岚才走了出来,惊魂未定地望着二人离去前所站之处。最近两次生死关徘徊,似乎都是因撞破了这四皇子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萧瑾岚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浮现些许莫测的笑意。 四皇子殿下,您的秘密,还真不少呢。 此时的穆子襄也不曾注意到黑暗中,自己身旁这位女子的想法,在他看来,萧瑾岚是不认识九门提督的,或许见过穆子奉几次,但她也未曾抬眼仔细观察过,即便粗略扫过两眼,应当也是认不出来的。 他只自顾自想着,父皇如今仍未立太子,四皇子为皇后所出,又有宁国公这样的外公,朝中支持者不在少数,如今竟还收拢了魏臻…… 穆子襄眸里掠过暗暗幽芒,面色却愈发苍白。 第152章 毁容 偌大的帐篷里,跪满了一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权贵大臣,而正首上,皇帝削瘦的面庞阴沉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般,分外可怖。 “废物!” 他方才从萧昭仪的帐篷里出来,得知萧昭仪怀了好几个月的龙子竟就这么没了,自己险些遭受厄运,所幸的是她生母林氏在旁,拼死为她博了一条生路,最终昭仪拖着血淋淋的身体逃跑,而林氏自己,则惨死在猛兽爪下,全尸都找不全。 萧昭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一众太医围着一夜,人是能救过来,但是萧昭仪脸上的狰狞伤痕,却是难以去除了。皇帝命他们想方设法,却仍旧改变不了事实。 萧昭仪的脸,经此一事,彻底毁了。 皇帝不知为何,说她疼惜萧昭仪,却又半句不曾多过问她的身体状况,说他不疼惜,却又对她的容貌是否被毁有极大的反应,反而对龙裔之事无多大痛惜。 若说皇上只是贪恋美色,可萧昭仪美则美,但若说绝色,却是不能够的。后宫多少妃子,生得比萧昭仪美貌的不在少数。 他离开萧昭仪的帐篷,来到自己的主帐,越想越气,竟是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近乎是暴躁地道:“去找太师府的县主,她若有丝毫不测,你们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令所有的御林军都不敢含糊,皆卖力地找,同时,所有暗藏心思的人都忍不住想,皇上这是看上了那位县主?否则,又不是亲生女儿,怎会如此关心? 可是,皇上,县主已经嫁给了北昭那位质子了,您还亲自命心腹去送了嫁妆,让人家一个质子妃出嫁时竟有十里红妆,您忘了么? 而那位萧昭仪,据说是醒过来一次,听见宫人提起皇上的那句话,活生生给气晕了过去。 …… 也不知该说是萧瑾岚与穆子襄运气好,还是被下达了那样命令的御林军运气好,领命出来后没半个时辰,便找到了人,大喜过望,连忙带着人回了营地。 穆子襄与萧瑾岚分别时,仍旧是双目清明,面上还能露出清风明月般温和的笑意,但是萧瑾岚之后才听闻,穆子襄在回到自己帐篷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随后又是昏迷不醒,又是高烧不退,整个人在鬼门关绕了好几圈,才被太医救了回来。 当然,萧瑾岚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看见满面担忧焦急等待,望见自己后满目欣喜的叶蔚蓝和竹兰翠竹等人后,一直紧绷、强行吊起的精神这才松懈下来。 这一松懈,便觉得眼皮沉重得很,她索性两眼一翻,便安心地昏死过去。 而另一头,那一贯阴沉不定喜怒无常的君王,自昨夜的暴怒中恢复神智,一大早便命人追责下去,雷霆手段,迅速株连几个负责的小官和看守的下人的九族。不少牵涉其中的官,也被革职或是降职。让人再次感受到了帝王的铁血。 并三令五申,昨日之状,决不能有第二次。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觉得,本以为会大怒,上演一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恐惧景象的皇帝,竟然就如此简单地放过了,这究竟是为何? 毕竟昨日灾难中,有不少大臣的家眷都遭受了灭顶之灾。相较而言,昨夜暴怒的帝王虽然可怕,但只有那样的可怕,才能让他们消解心头之恨。 几日后,萧瑾岚再次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房中,昏黄的烛光为室内都莹亮起一股暖色,床边趴着不知守了多久,已经睡着的竹兰,还有一旁坐在桌子旁瞌睡的翠竹。 萧瑾岚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正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忽有一道熟悉的高挑人影缓步走入,看见萧瑾岚要起身,他几个大步便上前帮忙。 燕昭寒没说别的,只弯腰拿起枕头立起来,让她靠着舒服些。两个偷懒的丫头被这动静吵醒,竹兰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便瞥见燕昭寒端起梓奇端着的托盘上的药碗,下意识地道:“还是奴婢来吧。” 话音才落,就被翠竹抓着衣袖往后拽,翠竹掩唇笑道:“我与竹兰去厨房看看。” 萧瑾岚忍俊不禁,故意道:“你怎还同那丫头抢活呢,她不高兴了,不伺候我了,可如何是好?” “她能做的,我也能做。”他这话倒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梓奇嘴角抽了抽,忽然有种砸碗离开的冲动。想起曲溪那两个蠢的,还质疑他们为何私下里也恭恭敬敬地唤这南越人为皇子妃,他突然想抓着那两个没见识的过来,让他们瞪大狗眼好好看看。 不过,很快,梓奇的想法便如愿了。 燕昭寒离开后不久,萧瑾岚正一边享用着竹兰端来的饭菜,一边听小丫头讲那几天狩猎场里意外发生后的事。 比如,萧瑾华与林氏去帮五公主找耳坠,却遇见了猛兽,林氏拼死缠住猛兽,为昭仪求得生机,自己则沦为了猛兽的盘中餐,不得全尸。萧昭仪也因此,不仅流掉了腹中怀胎已有好几个月的孩子,并且容颜尽毁,伤势严重到无法恢复的地步。奇怪地是,五公主事后却不承认自己有找萧瑾华为自己寻找耳坠,不过大家都认为她是不敢承认,这才矢口否认,担心受罚而已。 比如,叶蔚念还是没能挨过去,在回到营地的途中便没了。叶蔚蓝回去之后,被叶丞相重重责罚,据说还在祖宗祠堂前动用了家法。继夫人伤心欲绝,失控之下厉声质问为何死的不是叶蔚蓝。 又比如,她回营地之前,当今圣上,暴怒地勒令御林军着重寻找她,并且以找不到便杀了他们做要挟…… 讲到这,竹兰蹙眉道:“小姐,皇上为何待你这般好?” 唯一有印象的,便是自家小姐救驾那次,除此之外,都不怎么见过皇上。为何皇上对自家小姐这般圣宠眷顾? 而这问,确实难住了萧瑾岚,她自己也纳闷。第一次的反常,她心里尚能以或许只是偶然来说服,说与祖父后,她便听话的不曾再管,只当是因为前朝之事,可后面几次特殊,若她再继续视若不见,继续忽视,才是将自己的命放到旁人手中。 此时,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有两道陌生的身影走入。 第153章 责罚 “县主。” 二人面色肃然地走近,周身萦绕不去的冰冷的气息,令人禁不住生出反感。两个丫头原本染着浅浅笑意的眼角也逐渐变淡,有些茫然,又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二人。 在萧瑾岚昏迷期间,她们虽是清醒的,却一心只顾着照顾萧瑾岚,也不曾见过这陌生二人,不过瞧着他们这脸色,不像是燕昭寒的下属,倒像是来找自家小姐讨债的。 萧瑾岚面色淡淡地看着他们来到自己跟前,直挺挺地跪下,也不开口,那二人便顿了片刻,语气冰冷地道:“属下也不绕圈子了,属下二人来此,求县主高抬贵手,饶恕流羽与流修二人。” 萧瑾岚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下眉,却不开口。那两人等了一会儿,便有人熬不住,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满,“县主,流羽他们未能保护好你,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可他们很快便自请罪,不曾有丝毫推脱,那次南越四皇子险些发现你和南越三皇子,便是他们二人引开的,我们皆在暗中保护你,而回来后,他们也受了好几日的罚,想来县主宽宏大度,应当气消了才是。” 分明是求人的话,却被他说的咄咄逼人。 翠竹当下便不满了,道:“罚他们的是你们殿下,怎就是我们县主不宽宏了?” 竹兰也有些恼了:“既然你们早就找到了小姐,为何不早救她回来!” 方才说话之人阴冷的眼锋梭地扫向竹兰,令竹兰心下打了个寒战。 “你们县主与那南越三皇子寸步不离,我们如何现身?”抓住竹兰的话口,曲溪冷笑着开口,满含怨气,仿佛萧瑾岚红杏出墙一般。 竹兰柳眉一竖,正欲反驳,萧瑾岚却抬手捏了捏她的手腕,冷声道:“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 “属下并无此意。”曲溪与容由异口同声地道。 身为燕昭寒的下属,若非对她不服,方才开口喊的便是皇子妃,而不是县主。似乎在他们看来,她配不上燕昭寒。 不仅是个累赘,还可能是旁人的眼线。 萧瑾岚唇畔缓缓绽出一抹清浅笑意,起身道:“带路吧。” 这两个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 何况解决这两个,还会有更多对她不服的,她也着实没什么兴趣以身份去压迫教训他们。 他们的出现也确实提醒了她,她对流羽流修还是很满意的,何况受了这么些日子的罚,怎么也该够了。 只不过,当萧瑾岚走近那幽室前,还未进去,便已嗅到其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时,她才眸色微变了变。 两名守卫将她拦了下来,淡淡瞥了眼她身后的曲溪和容由,这两人这次居然把皇子妃请来了? “皇子妃。” 守卫恭敬地弯身行礼,知晓了萧瑾岚的来意,便请她止步,自行进去将流羽和流修扶出来。 容由与曲溪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出了不可思议,这两人之前拦着他们,由始至终只有一句“可是殿下的吩咐?” 怎地萧瑾岚这一来,一句也不曾问,便直接了断的放人了? 而萧瑾岚则是眼睛一眨也眨地盯着被扶出来的流羽和流修,他们像是被清洗过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不过惨白的面色与额头很快又渗出的细密汗珠,令人不难想象他们方才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之前他们也受过罚,不过她着人去同燕昭寒说过了,让他莫要重罚,没几日后,这二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以为…… 不曾想,他对待有失误的属下,都是以这般酷罚的么? 而且瞧着这些人,似乎早已习惯,并不认为有何不妥。 可前世与他相处多年,她却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傍晚,夜沉星落,萧瑾岚收了收手,笑意盈盈地告诉他,自己擅自做主将流羽他们放了。燕昭寒面无异色,大约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故此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 萧瑾岚眨了眨眼,道:“他们二人跟了我也有些日子,你是将他们送我了么?” 他似乎有些不解,清冷的眼里露出些许困惑神色。他不是早就将这二人派到她跟前保护伺候么? 萧瑾岚解释道:“送我后,他们便是我的人,不再归你管。” 这话意思确实够直接,无异于说“你往后不可私自罚他们”。银华垂下眼,心跳如鼓,这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同殿下说话的人,皇子妃,纵然殿下中意您,您也不能恃宠而骄啊。 燕昭寒闻言,却干脆地道:“自即日起,他们归你。” 银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里写满浓浓的不敢置信。 他惊愕地抬眸,却恰好望见燕昭寒一双漆黑的眼眸轻垂,注视着身旁女子的目光,如同染上了些迷离月色般,覆上朦胧的温柔缱绻,连带着周身那冷淡疏离的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殿下这是真真将皇子妃放在心尖上了。 银华如此想着,不由垂下头思索,也不知皇子妃是否对殿下也有这般情意。 第154章 变故 天气逐渐入秋,吹拂过的大风也不再是为人带来凉爽,丝丝凉意渗进衣衫里,让人忍不住收拢衣服。 竹兰为她披上披风,扶着她上了马车,看着萧瑾岚领着翠竹进宫的马车消失在视线,这才转身离开。 宫里亲自来人传旨,召她入宫,据说是当今陛下要见她。萧瑾岚脚步平稳地走在宫路上,在快要到御书房时,终是上前快走两步,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些银子,一边道:“不知皇上找我有何事?” 那小公公自如地收下银子,脸上的笑意更甚,“质子妃多虑了,确实如奴才所说,皇上是担心您的安危呢,得知您醒来后安然无恙,皇上这才安心了不少。” 虽然这样说不大合适,可皇上那莫名其妙的态度怎能让他们不多想呢? 萧瑾岚随着笑了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皇帝日理万机,如今还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却还有心思把她这个质子妃传召入宫,倒真是……她的荣幸。 “拜见皇上。”从进御书房的时候,她便一直弯着腰,这会儿则更是深深叩拜,额头磕地。 皇帝含笑的嗓音在缓缓响起:“不必多礼。” 萧瑾岚怀着万分警惕起身,却一直垂着眼帘,不曾直视天颜。 原以为这位帝王会有什么试探,诸如狩猎场里意外之类的,而他对此却只字未提,言词间似乎少了些从容,字里行间都是关心她是否还有何处难治的伤势,让俞繁公公端出一早备好的,太医院拿来的上好的药膏,还一并赏了好些宝贝。 让萧瑾岚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 这突如其来,炽烈而陌生的关心,令她有些无所适从,纵然是老太师表达对她的关切,也不曾如此。 似乎也是感觉到举止有些不符身份,皇帝眸光闪了闪,沉吟道:“太师自朕登基前便一直在前朝效力,朕仍旧记得他入朝堂不久,对尚年幼的朕多番关照,朕便自心中将他认作老师,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久,他白发苍颜,最小的嫡孙女,也这般大了。” 语气似有感慨,在萧瑾岚听来却颇有欲盖弥彰之意。纵然如他所言,将老太师视为老师,那也只是在登基前罢了,毕竟前世记忆中,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对太师府多番的试探,一旦触及他某个神经,抄家灭门的圣旨颁下,简直毫无犹豫。 此番爱屋及乌之言,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萧瑾岚展颜,盈盈一笑,柔声谢恩。俯身后再抬头的刹那,不经意瞥见帝王眼底的神色,像是有一股奇异而明亮的火光在扭曲燃烧。 萧瑾岚不由得想到初次在萧瑾华宫里遇见他时,帝王那诡异的神色。 “对了,朕一直不知,你的婚事是何人为你定下的?” 萧瑾岚垂下眼眸,摸不准他是何意,道:“皇上说笑了,一直以来,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皇帝却沉着嗓音道:“朕的意思是……”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但萧瑾岚确信的一点是,似乎从始至终,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都试图在自己身上找些什么…… 是什么呢?性情,还是外貌,抑或是她的声音? 萧瑾岚眸底变得有些诡秘,他或许是想从她身上,找到某种特殊的东西,换而言之,他在她身上,试图找寻某个人的影子。 “……与北昭质子成亲,你可是无半分抗拒之心的?” 萧瑾岚忍不住弯了弯唇,低下的面容上有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前世她不愿,却无人愿意相助,眼睁睁由着她嫁给那人,而今生她自愿,却又一直被质疑。或许人人都知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可除了老太师,又有几人是真心愿她幸福安乐的? “是。”女子平日里说话声音都是柔软的,此时落下的嗓音却干脆利落,甚至隐隐有些清冽。 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再次炽热了几分,萧瑾岚想,她或许已经能把握帝王想要喜欢关心的,是怎样的她。 “皇上,袁学士求见。”此时,小栀子忽从外头进来,弯身禀报道。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待帝王沉吟片刻,收回目光,说出让她现行退下的话,便立刻行礼告退。 御书房内气息沉冷,帝王威压自不必说,紧闭的门让外头的光线难以照亮,只余满室阴暗与压迫。 已升至正空的阳光明艳而刺眼,萧瑾岚自有些暗的御书房出来,适应般地略眯了下双眼,凉风拂过脸颊,吹散了些许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诡秘与阴霾。 总有人问她,是否是自愿嫁他,是否真心爱他。连他本人都问过。 今日帝王诡异却又不加避讳的态度,令她惊诧的同时,也略有所感。 她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脚步轻快地往宫门外走去。她有许多念头,有许多想法,可她所前往之处却并非是住了多年的太师府,她所要找的,也并非是予她亲情与关切的老太师,而是燕昭寒…… 宫中小路边旋转着泛黄的落叶,伴随着不绝的秋风而落,飘过眼前。 燕昭寒,她所嫁之人,余生共度之人。 就像话本里所说,相互扶持,彼此信任,携手并行。 就在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才拐了个弯进入一道高墙长巷时,前方突然出现两个人,为首之人一袭暗红色长袍,长发被精致华丽的玉冠高高束起,一双桃花眸却不似旁人般勾魂妩媚,反而透露着冰冷的凌厉,面庞白皙而冷峻,薄唇轻抿成一道直线,看着极为不易接近。 马车停下,萧瑾岚撩起帘子,轻挑了下眉。那人便举步朝她这走来,步履从容,高贵优雅。 萧瑾岚见了,便自马车上下来,朝横路拦道的穆子奉见礼,从善自如。 原本还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打算装不认识自己的穆子奉见此,微愣。 “认识本殿下了?”穆子奉幽幽开口,好看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锐利的杀意。 第155章 恨意 萧瑾岚弯眉一笑:“四皇子说笑了,猎场上四皇子的英姿,哪家女儿见了不为之倾倒?我便是再愚钝,也在其他小姐夫人的指引下认识您了。” 说完,她顿了顿,在穆子奉要开口的前一刻,继续道:“当初在冷宫,实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四皇子您又未曾表露身份……”她咬了下唇,似乎有些羞愧,随后抬眸眯眼一笑,“若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四皇子见谅。” 穆子奉没有说话,冰凉的眼神却如有实质般一寸寸地探进她的眼底,欲探究她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良久,他才轻扯了下唇角,语气冰冷地道:“不知者不怪。” 萧瑾岚像是才松了口气般,得知四皇子殿下不会因为她没认出他而责怪,原本在他压迫的眼神下有些淡下去的笑意再次染上眉眼。 穆子奉眸色幽幽转换,他开口道:“听闻你前几日也被野兽所伤,还失踪了一夜,最后是同三皇兄相遇,一道找回营地的?” 萧瑾岚闻言,下意识地面露惊恐之色。 原本便是来试探萧瑾岚是否与穆子襄一起看见什么的穆子奉,见她这神色,眼底陡然有一丝戾气闪过,语气却有些奇异:“怎么了?” “我……”她咬着下唇,眼里满是纠结,随后一咬牙,道,“四皇子,我便与您直说了。” 穆子奉眸光微闪,掠过令人胆寒的光芒。 “其实我确实是一直与三皇子一路,并非是途中遇见的。我与他一同被野兽攻击,摔落山坡,但我们确没有出格之举!四皇子,您要相信我!”像是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穆子奉的信任,她颇显急切地朝前迈了一大步。 穆子奉见此,心下微愣,身体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瞧她这模样,也不像是有身手的,当日若真当是她和穆子襄,两人被他追得那般逃窜,此时应当最害怕的应该是被他发现那件事吧?怎么突然…… 何况这萧瑾岚即便要在他面前掩饰,也不应当会做出这副模样……她与穆子襄有什么,或没什么,都与他无关。何须博得他的信任?难不成此女子……钟情他? 若是如此,那日或许确实并非他们二人。 思及此,他忽拧了拧眉,若他记得不错,她救驾被封县主,恰巧是在母后为他相看皇子妃所举办的花宴上。 此时,萧瑾岚却眼眶微红,委屈地道:“殿下您也不信我,我夫君亦不信我……” 穆子奉见状,眉头皱得更紧,话题莫名被带偏,他也不再计较,只看着眼前这眼角微红的小妇人,与那次冷宫嚣张跋扈的模样相去甚远。他心下冷嗤,世间女子果然都如此,德馨不是例外,这位县主自然也不会是。 穆子奉没了继续纠缠的心思,便直接转身离去,也不再理会萧瑾岚是否会更加伤心。 而萧瑾岚抬眸望着他倨傲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委屈黯然之色早已褪去,唇边幽幽溢出一抹笑,这位四皇子殿下,当真是高傲呢。 这样的人,无论出身如何得天独厚,最后败给穆子安,也许是必然的结果。 …… 皇帝专程传召北昭质子妃进宫,并赏赐了许多东西的消息,长了腿儿似的传遍了京都,萧瑾华原本趴在床上发脾气,一听闻此消息,更是暴躁地抓狂。 原本就对皇帝对萧瑾岚无故的关照十分吃味,如今失去了美丽的容颜,整个人敏感至极,对圣恩难再的恐惧愈发强烈,那恐惧的情绪犹如丝线寸寸缕缕网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所适从,恨意也愈发浓烈。 寝殿内的东西能砸碎得通通都被砸碎,宫女太监们纷纷伏跪在地,不敢吭声,有两个大宫女仗着是心腹,上前去劝。自从昭仪娘娘得知自己的脸再也好不了时,脾气便喜怒无常,古怪得很,动辄打杀宫人,偏生皇上还纵着,连皇后娘娘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萧瑾岚这个贱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气得浑身颤抖,反手便甩了胆敢上前来劝的宫女一巴掌,“嫁给一个质子还如此不知廉耻,勾引谁不好,勾引皇上!” 皇上……戴着华丽护甲的手刺进手心,丝丝猩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滴在地上,而她只是心痛得难以呼吸,圣恩向来虚无缥缈,后宫中新旧交替更是常有的事,她能博得皇上宠爱已是费劲了心思,如今容貌尽毁,即便皇上此时心有愧疚,日子一久,他又岂会再理会她? 不过都是薄情之人。萧瑾华忽然眼泪就滚落下来,这世上待她最好的娘亲,却为护她失去了性命…… 那日究竟是穆欣恬刻意为之,还是另有真凶,她已无精力去分辨,愤怒几乎要燃尽了她的理智,无穷的恨意让她生出了一种要杀光所有人的冲动。 她恨害死她母亲的穆欣恬,恨虚伪自私的淑妃,恨处处打压自己的皇后,恨恐吓威胁自己的四皇子,恨处处与她和林氏作对的萧瑾岚,同样也恨……薄情花心的皇上。 萧瑾华情绪极端化,折腾了许久,终于在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下的角落,麻木地看着宫人大气不敢喘地打扫时,忽然寝殿外进来一人,萧瑾华面无表情地抬头,发现这人竟是许久未见的萧瑾玥。 林氏突然过世,太师府办丧,萧瑾玥回到府里,却不曾见到萧瑾华,她初时还以为是姐姐像那个萧瑾岚一样,还在重症之中,昏迷不醒,不曾想后来自六皇子妃口中得知,自己美貌的姐姐竟然毁容了! 她又惊又怒,便不由分说地恨上了萧瑾岚,直觉告诉她,此事定然是萧瑾岚背后从中作梗,否则为何她安然无恙,而她的母亲和姐姐却……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请旨进宫看望萧瑾华,却在进宫的途中,看见了专程下马车与四皇子不知在秘密交谈些什么的萧瑾岚。 她眼里登时闪过怨毒的光芒,好你个萧瑾岚,嫁了人竟还是如此水性杨花! 第156章 挑唆 萧瑾玥带着这个消息兴奋地来到萧瑾华的宫里,不曾想竟然撞见了这样一幕,她忧切异常地上前:“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说着,又回头恶狠狠地怒斥:“你们这些贱奴才,都是死的么!” 宫人们低着头,皆不敢应答。 萧瑾华浑身颤抖地抬起脸,萧瑾玥看见她面上几道长长的狰狞伤疤,不禁瑟缩了一下,眸里闪现出震惊。而正是这抹震惊,触及了萧瑾华敏感的神经,才安静下来的她又捂着脸尖叫起来,仅靠着残存地理智,才让她没有伸手将萧瑾玥推开。 “姐姐,我是玥儿,我是玥儿!”萧瑾玥先是愣了一下,见此情状不免手足无措,连连唤着,只不过这对萧瑾华并没有丝毫作用,她不禁咬了咬牙,道:“都是萧瑾岚的错,都是她这个贱人,害死母亲,还将我们姐妹害到如此境地。” 萧瑾华听了这话,却忽然停止了颤抖,她瞪着萧瑾玥,目光猩红地道:“不错,是萧瑾岚这个贱人害的!”她忽然一把抓住萧瑾玥的手腕,近乎是凄哀般地道:“玥儿,姐姐如今容貌已毁,孩子也没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了,她要来同本宫抢皇上!” 萧瑾玥见此,立刻将萧瑾岚与四皇子在宫门外的转角长巷里交谈一事告诉萧瑾华,并冷笑道:“她如此不知羞耻,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个质子怎能忍受?只怕恨不得当场休弃才好!” 堂堂县主嫁给一个质子,已是极为不配,若是再被质子休弃,那可真谓京都最大的笑话了! 谁知萧瑾华想的却是另一出,较之方才恍若精神失常般的发疯迹象,如今的她却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她道:“萧瑾岚与四皇子私会?此事若是让德馨知道……” 她忽然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容在不满伤痕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笑声诡异吓人。 “她,死定了。”萧瑾华语气笃定,一字一顿地道。 萧瑾玥有些不解,德馨公主即便知晓又如何?难不成德馨公主也与萧瑾岚有仇? 几日后 柳梧烟入宫看望旧疾复发的皇后娘娘,陪着她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聊了许久,用过午膳后,又闲聊了一会儿,陪着她在御花园走了一圈,才告辞出宫。 只不过,与皇后分别后,还未走出御花园,身后便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德馨公主留步。” 柳梧烟脚步一顿,回过身,便见萧瑾华领着两个宫女,朝自己走来。她小产后,又因着精神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瘦削,以往华丽的宫装似乎都撑不起来了。她面戴两层白色轻纱,遮住了脸上的伤疤,盈盈而立,倒不显奇异,反而有种虚弱的美感。 柳梧烟冰冷而美丽的大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上次她专程易容成穆欣恬的模样,将她引到最危险的地方,却不曾那林氏竟如此碍眼,让萧瑾华躲过一劫。 流产,毁容……那又如何?她要的,是萧瑾华从此闭嘴,她要的,是她的命。 不过她倒是胆大,竟敢不知死活地凑到她跟前来。 萧瑾华笑意盈盈地走近,“德馨公主好闲情,你说巧不巧,我今日大病初愈,才出来走走,就遇见了德馨公主。” 柳梧烟神色冷淡地道:“萧昭仪有话不妨直说。” 萧瑾华又朝她走近了两步,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幽幽笑了两声,道:“只是很巧遇上了,能有什么事儿呢?” 柳梧烟毫不客气地道:“我似乎与萧昭仪并不相熟。” “是不相熟,前几日玥儿进宫来见我,瞧见了与她并不相熟的四皇子,正同岚儿秘密交谈着什么呢。”最后一句话,她是凑近穆欣恬耳边说的,眸光诡异。 这话术拙劣,挑拨意味太重,更何况如此便等于间接承认看她确实知晓德馨与四皇子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可纵然如此,却仍能激起柳梧烟的怒气。尤其萧瑾华那最后一句话,那“秘密交谈”,便像是一根锐利的刺,直接刺进了她心中。 “公主,您自幼与四皇子一同长大,可知四皇子同岚儿还有这等私交?”说着,她忽蹙了蹙眉,“可岚儿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不论当初与四皇子私交再好,如今都需些保持距离了,那日还好是自家姐妹瞅见,若让旁人瞧了去,于岚儿和四皇子的名声,都不好。” “所以呢?”柳梧烟眼含讽刺地道,太师府的人都这般令人作呕么? “想借本公主之手,为你除掉她?”柳梧烟直接挑破了萧瑾华的心思,让萧瑾华原本准备好的话堵在喉咙,许久,才勉强笑道:“公主误会了,不过是想让您去提醒一下四皇子而已,何况岚儿是我的姊妹,怎会如公主您所说的那般呢?即便真有那不轨心思,也瞒不过公主您啊,公主莫再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柳梧烟扔下这一句后,便转身离开。 萧瑾华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凶猛的暴风雨在眼中席卷。声势愈发浩大。 而柳梧烟这边,她纵然厌恶萧瑾华,但萧瑾华既然敢到她面前来说,想来便是事实了。听进了挑唆的柳梧烟眸色冰冷地坐上马车,道:“这太师府当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随后吩咐道:“你们去把之前京中那几个乞丐找来。” “是。” 吩咐完后,柳梧烟这才稍稍舒下心,往后一靠,闭上双眼,遮去了眸底满满的不屑之色,一个嫁给质子的庶女,被封了县主又如何?竟敢痴心妄想攀附子奉? 她会让她知道,任何胆敢勾引子奉的女人,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第157章 相助 秋日凉风习习,穿过繁华的长街,人声鼎沸,热闹的人气儿将那冰凉的风给温暖了起来。 萧瑾岚难得带着两个丫头,以及闲下来的梓奇流羽等人出来逛,银华嫉妒得不行,无奈有要事在身,只得缠着萧瑾岚给他带盒东街陈记的糕点回来,才得了些安慰般地去执行任务。 萧瑾岚嫁入质子府,并未有刻意摆起女主人的架子,也没有重新肃整规矩的意思,反而较之冷淡疏离的殿下,萧瑾岚则更加亲和随意。 且不论她面上的笑容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只那对下人都笑得格外温柔的美丽面容,便能让人生出许多好感。更况论她有些好吃的,总是不吝啬与他们这些属下一道分享,只要在关键的事儿上不出错,不乱了规矩,平日里对他们的宠溺纵容,几乎会让人生出一种我与她能交成知己好友的错觉。 此次萧瑾岚出门,虽为散心,却买了许多零嘴,都是打算带回府里的。顺便带着鲜少有闲心出来逛的梓奇与流羽等人尝了尝上好酒楼的饭菜。 随后又买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连负责看守的护卫都有些,更别提竹兰这个贪嘴又贪玩的,买了许多都不知停下来。 还是经翠竹提醒,才郁郁地放弃了。一行人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往质子府回去,经过一个胡同时,忽然前面出现七个乞丐模样打扮的人,不怀好意地笑着,眼里流露出猥琐的笑容。 梓奇下意识便护在了萧瑾岚身前,原本还满含笑意与流羽说笑的面容霎时沉了下来,覆上冰冷凌冽的杀气。 流羽与流修一直就是死士,早已习惯隐于暗处的生活,故此这些地痞流氓般的乞丐未曾动手之前,又或者萧瑾岚下令动手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梓奇却不同,他平日里算是一直跟随燕昭寒左右,是个光明正大的护卫。瞧着这七个明显是冲着萧瑾岚来的乞丐流氓,心想,这是何人派来的,未免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吧? 就这些地痞流氓,皇子妃自己出手都能解决掉,更何况他们。 “你这护卫好不懂事,挡着你家夫人作甚?”他们相识一笑,下意识地耸起身子,语气猥琐而下流,“岂不知你家夫人专程走这路,便是为与我等相会?” 萧瑾岚却上前一步,走出了梓奇保护的身后,望着那逐渐靠近的七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静美而略显俏丽的容颜。 那七个乞丐先是一愣,眼底闪过惊艳,随后浮现出狂喜之色。 他们还以为是要来劫那等年老色衰的老妇人呢,不曾想,竟是这般俏生生的可人儿。 既可以睡到美人,又能完成任务得到赏银,他们岂不是赚到了? 萧瑾岚弯了弯眉眼,眸里盛着细碎的光芒,似烈日下悠悠流转的莹光。 “小夫人如此年纪,竟就一人出来,您那相公一看便知是不会疼人的。”一人笑眯眯地道。 另一人搓着手靠近:“没事儿,我们来疼疼你……” 竹兰与翠竹早已又气又羞,恼恨得浑身微微颤抖,若不是收到萧瑾岚警告的眼神,她们早便开口骂个痛快了。 萧瑾岚见了这几个乞丐的模样,却扯了扯唇,果然,是有预谋的。 一般她的运气,还是挺难遇见专程堵在一道路上只为劫财的流氓,通过这几人方才的动作神态,她已然可以确定,又是她的某个仇人费下了这一番心思,让他们盯着自己下手的吧。 究竟是谁呢?走到今日,她的仇人确实不少。 萧瑾岚缓缓后退一步,正打算任由梓奇将这些人制住,随后再以厉刑拷问一番。 谁知下一刻,身后忽然身后翻身出来一人至她身前,不待她看清,便一脚踹上了已行至跟前的乞丐,随后跟随那人的护卫拔剑,却以刀背击之,很快便将乞丐们打跑。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轻轻拧眉,可面上容色却有了轻微的改变,她笑意款款地道:“见过三皇子。” 竹兰和翠竹却下意识地跑过来,借着来扶萧瑾岚的模样,横在这莫名出现的华服男子身前,“夫人,您没事儿吧?” 竹兰他们嫌弃质子妃这个称呼不好听,在外又不便唤她皇子妃,故而一致决定,在外头与梓奇他们一样,唤她夫人。 穆子襄转过身,一副温雅的笑便挂在了脸上,“夫人不必多礼。” 萧瑾岚听到这个称呼眸光轻闪,笑意不便,道:“多日一别,三皇子意气风发如旧,那次所受的伤,想来没有大碍吧?” “那还要多亏了夫人襄助。”穆子襄温声道,似乎听不出萧瑾岚的言外之意似的,反而还上前一步。 竹兰上次经曲溪那一番疑似质疑萧瑾岚与三皇子揪扯不清的话,此时便不打算让二人靠近,免得梓奇误会,回去同燕昭寒嚼舌根。 穆子襄倒是没想到一个侍女对自己的敌意这般大,不过都说仆随其主……难不成这位质子妃对他有了敌意? “三皇子说笑了,不过相互扶持救命而已。”萧瑾岚面上笑意盈盈,语气却极为冷淡,随后她微扬起脸看了下天色,“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我也该回去了,便就此告辞了。” 穆子襄听她这口气,抿了抿唇,随后不甚在意地道:“这一路近来有些纷乱,夫人若是不嫌弃,子襄护送你回去,如何?” 堂堂一个皇子,竟以“护送”而称,看起来竟是卑微异常,只不过他那犹如面具般的温然笑意,却令人无法生出轻贱之心。 又怎能生出嫌弃二字呢?何况这三皇子要去质子府,只怕为的,是她的燕桓哥哥。 萧瑾岚笑着应下,与其拒绝他,他再使出别的法子来给他们下绊子,倒不如就此大方地带回去,何况,她身后跟着不少燕昭寒的手下,此时想来应当有人回去禀报了吧? 流羽与流修早已习惯,梓奇却鲜少见萧瑾岚与旁人虚与委蛇,但看萧瑾岚与这三皇子有说有笑,不由得眼中闪烁起冰冷。 第158章 虚实 穆子襄名为送她回府,途中若有若无的试探,却令她明了,看来他是知晓了四皇子来找过她的事,特此来试探自己是否有将他暴露。 毕竟四皇子如今势力蒸蒸日上,穆子襄必须要避其锋芒。 萧瑾岚淡淡道:“我未曾看见什么,自然也不会同四皇子说什么,否则今日,三皇子只怕想要问我这个问题,也不能够了。” 穆子襄闻言,心下略感好笑,不过她说的确实,若她向穆子奉透露了什么,依他的性子,也许不会留她到如今。 穆子襄重新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含着些许审视。 太师府三房庶女,生母早在她幼年之时便过世,却因祸得福,得老太师亲自教养,如此之人,定然是得老太师疼爱看重的。 所以在救驾被父皇亲封县主后,便抬嫡成嫡女,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父皇的态度,以及,老太师古怪的举止。 父皇为何几次不顾声名与天下人的猜测,施恩于太师府……不,或许,只仅仅是施恩于她。 老太师为何会将她嫁给北昭质子? 老太师在朝中为官多年,积威甚重,德高望重,纵然之前见燕昭寒孤苦,收养过几年,对他多番照顾,可终究是个质子。 若是之前默默无闻的庶女,将她嫁给燕昭寒便罢了。 而作为老太师的嫡孙女,又有救驾的功德,乃为二品县主,又得父皇如此的看重照顾,便是将她嫁给郡王王爷做正妻,也未尝不可。 他并不认为老太师是个感情用事之人。 除非……那传闻中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北昭质子,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萧瑾岚自然能察觉到他的视线,却视而不见,只是心下有些讥讽,这三皇子未免有些托大,先是试探她,又专程要去质子府,试探燕昭寒的虚实? 是想将他们夫妇二人收入麾下么? 她弯了弯唇,眸底掠过不易察觉 的讽刺。 梓奇却不解,看着他们行至质子府门前,萧瑾岚竟然邀他进去喝茶,二人面上挂着的笑意几乎未曾淡去,他便恼恨,戳了戳一旁面色平静的流修:“你认为,咱们皇子妃会不会另攀高枝?” 毕竟在南越,因嫁给他们殿下,或许萧瑾岚明里暗里受过讽刺与嘲笑。 “不会。”流修毫无犹豫地道。 “你怎么如此肯定?”难不成他和流羽因萧瑾岚的几次相救所迷惑? 流修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而笃定:“她看不上旁人。” 梓奇有些茫然,一旁的流羽听不下去了,绕到他另一边,勾上他的肩膀,单纯的娃娃脸露出一抹奇异的笑,道:“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往后便知道了。你的担忧实在多余,我瞧着夫人对那三皇子可是不耐的很。” 否则按照萧瑾岚的性子,定然是如对穆子奉一般,做戏做全套。当然,萧瑾岚对穆子奉做戏的耐心,全都来自于莫要被他发现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他倒是瞅着,夫人近些日子脾性变得比以往要冷清了许多,莫非是被殿下传染了? 梓奇纳闷地偷望着已至前厅坐下的穆子襄。正此时,已被下人请来的燕昭寒走到了前厅,淡淡瞥了眼站在门边角落不知在谈些什么的梓奇等人,便收回目光,举步进去。 “见过三皇子。”语气清冷,令原本还觉得萧瑾岚态度颇为疏离的穆子襄瞬间改变了想法,与她的夫君相比,她的态度可谓是十分温柔热情了。 “北昭二皇子不必客气。”穆子襄含笑道。 萧瑾岚微微福身,声音柔柔地道:“妾身便先退下了。” 银华与梓奇都未曾想到她会离开,还以为依着她往日在殿下面前的作风,应该是会比殿下更像主人一样地坐在那招待穆子襄。 此时见她温柔体贴地退下,仿佛跟其他府里那些善解人意温柔得体的夫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不由得在心底深深地感叹,皇子妃当真是个……妙人! 在萧瑾岚疑似被燕昭寒感染,性子清冷了许多的同时,燕昭寒性情也有了些许柔和,至少待人接物,那一副冰冷的气质被收了下去。 萧瑾岚并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她也并无兴趣,只来到后院里,将买来的东西一一分发下去,随后悠悠然地坐在燕昭寒给她整理出来的书房里,提笔练字。 练谁的字呢? 她拿起一旁之前命人去搜罗来的穆子奉的字画,置于一侧,提笔落墨。 她不做无用之功,前世她练过许多人的字,并都能模仿到出神入化,旁人无法辨别的地步,若她仿照某人字迹写些东西,在关键时刻,便能置人于死地。 虽然是阴招,有损功德,可在她看来,有用即可。 …… “你说什么?”一保养极好的美丽妇人面露怨毒,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狠狠握着手中杯盏,“喝茶?质子府的茶有甚好喝的,平白沾了晦气!” 杯盏被重重放下,里面的茶水荡出,浸湿了她白皙的手指。 “皇子妃息怒!”侍候的下人纷纷道。 那禀报的下人试图宽慰道:“皇子妃,或许,三皇子是为了见见那位北昭质子也说不准……” 第159章 密友 “北昭那个低贱的质子有甚好见的!一准是为了那个贱人!”三皇子妃咬牙切齿地道,“那次猎场意外,大家都受了伤,独独他与那质子妃失踪,如今看来,倒是那一晚,让那贱人有了机会!” 得知三皇子与一女子同时失踪一夜,最后还相互搀扶着回来,她纵然吃味,但还是不断宽慰自己,不过是偶然罢了,何况那女子也是有夫家的。 她如此想着,才忍着将那件事揭过,不曾想今日却听下人来报,自家夫君对那位质子妃英雄救美,还一路送了她回质子府,甚至进去讨了杯茶喝。 什么英雄救美?他家中有自己这个妻,还有外头带来的几个妾,不在家陪她,反倒跑外面去救旁的女人! 三皇子妃恨得牙痒痒,“那贱人,有夫之妇,竟还敢勾引我家殿下,实在没有廉耻之心!” 三皇子妃既已生恨意,自然不会干坐着,当下让人备车,来到景王府,来找景王妃。 她与景王妃乃是闺中密友,景王妃的母家乃为廖远候府,家世显赫,原本是要入宫的,只不过许是因着家族势大,皇上竟将她赐给了平平无奇的庸才二皇子。 二皇子性子懦弱,无才无德,母妃虽是齐妃,但不过侍郎之女,无权无势,能够位及妃位,不过是凭着跟着皇上许久,又诞下长子。 皇上将她嫁给二皇子后,许是为了宽慰,封二皇子为景王。 可这有何用? 作为景王妃的知己好友,自然深知她的性情,她们都颇为强势,除非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儿,否则这等懦弱男子,如何配得上她们? 景王妃瞧不上景王,在府中不但包揽了大小事宜,甚至做了名副其实的掌权人。景王无权无势,敌不过自己妻子,也没甚野心,只整日里关在王府里,鲜少出门。 这会儿,景王妃正在前厅翻看管家呈上的账本,她每月不定时会抽看,不为旁的,只是为了敲打下人,莫要给她耍小心思罢了。 好友匆匆来此,似有要事,她便搁下了手中事宜,前去迎接。得知对方遭遇了何事后,眸里幽幽冷光乍现,道:“是那位萧四姑娘么?女儿节上见过,倒不曾想是这种朝秦暮楚之人。” “古往今来,有哪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不是以纯良面貌示人?” 景王妃沉下眼眸,道:“茹儿妹妹,你放心,我自会替你教训她!” …… 萧瑾岚闲在府里,原是打算穆子襄离开后便去同燕昭寒说说今日宫里的事,不曾想,那穆子襄居然待到许久也未曾离开。 她便去厨房看了看,也帮衬着将晚膳都端上餐桌,随后犹豫了半晌,还是往前厅走来,心里已经想好,若是穆子襄死皮赖脸想要留下用晚饭,该如何拒绝他。 怎知才靠近,便听见穆子襄难掩怒意的声音:“不知所谓!” 随后重重拂袖,大步离开。萧瑾岚只看见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 “夫君好本事,竟能将三皇子气成这个样子。” 燕昭寒抬眸,便瞧见外套一件月白外袍的萧瑾岚站在门边,唇角弯起,似有玩味之意。 “你怎换了衣服?”还,穿上了他的外袍…… 清冷的嗓音似染上了些奇异的意味。 萧瑾岚毫不避讳地走上前,“等你等的饿极了,但又想等你,我便先沐浴了。” 随后,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我还道,不论你们是否谈完,我都要下逐客令了。他想蹭饭也不成!” 燕昭寒忍俊不禁,但随后,又像是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似的,主动道:“他问我是否愿回北昭,想让我投诚助他。” 萧瑾岚转了转眸光:“你拒绝了?” “你认为呢?” 萧瑾岚笑道:“若是我,不会轻易答应,也不会轻易拒绝。” 抬眸望见燕昭寒漆黑眸底的幽幽笑意,便知他应当也是这样做的。 既然是穆子襄需要他的相助,自然要穆子襄多表现些诚意了。不过于穆子襄看来,他主动给予燕昭寒机会,他却不接,岂不是反过来逼自己低头的意思? 简直可笑,简直……不知所谓! 萧瑾岚幽幽地弯起唇,只是,三皇子殿下,您若非需要人力襄助,也不必来试探他们这不知所谓的质子府了。 用过晚饭时,萧瑾岚将皇帝对自己态度的反常,以及自己积累起的疑心尽数告知燕昭寒,见他陷入沉默,她便故意笑道:“外界都传闻,皇上若不是想将我封为公主当女儿,就是想收我入后宫呢。我记得,前朝似乎并非没有先例。” 燕昭寒轻压了下眉峰,没有回应,却缓缓伸手,学着之前萧瑾岚的动作,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缓缓收紧,自始至终,萧瑾岚都没有任何反抗之意,良久才轻声道:“若有一日……” 薄酒似乎发挥了些作用,又许是应付穆子襄好些时候,他的双眼透出些许晶亮的红,细碎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出一抹奇异而诡谲的勾人魅色。 “你可愿,同我去北昭?”清冷的嗓音此时也沾染些许不同的情绪。 “为何不愿?” 理所当然的一句反问,没有丝毫的甜言蜜语,却承载着极为厚重的情意。 燕昭寒忽然觉得自己问之前还想了许久,倒显得有些多余。 萧瑾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灼灼。 美人艳色压过眼尾,窗外月色惑人,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 三皇子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时刻。原茹善解人意地上前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含笑带嗔地道:“殿下怎回来得这般晚?饭菜都要凉了。” 穆子襄压下在燕昭寒那边积起的不悦情绪,温声道:“还是茹儿待我如旧。” 如是往常,原茹必然心花怒放,然而女人的情绪何等敏感,心里认定他是同那有夫之妇勾搭在一块后,便忍不下心里的怒意,这会儿自然注意到他的敷衍,刻意试探地道:“殿下去忙何事了?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下次便不必理会了,交由下人去做就是了,免得殿下这般劳累。” 穆子襄原本才压下的怒火便有些抑制不住,当然,面对原茹,他也不必克制。当下便冷了脸,将才被她塞入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案上,语气冰凉地道:“自然是要事,否则我又何必去费力不讨好?” 随后,看着一桌的饭菜也没了胃口,直接便转身离开。 原茹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眶霎时就红了。 “殿下,您当真被那小贱人迷惑了么?”她的语气哽咽,既伤心又愤怒,双目逐渐被氤氲起的水光模糊了视线。 第160章 临头 几日后 “景王府送来的花帖?”萧瑾岚抬眼随意瞥了眼,“放着吧。” “景王妃举办了聚会,邀众位夫人小姐都前往……竟然还请了小姐您诶。”竹兰拿起花帖看了看,忍不住如是开口。 翠竹一笔一划认真地临摹着萧瑾岚给她写的字帖,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这可未必是好事。” 翠竹从小便跟着萧瑾岚,认得字也是伺候萧瑾岚时,偷偷学来的。前世萧瑾岚一心扑在穆子安身上,忽略了周围许多真心待她之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如影随形的翠竹,而今萧瑾岚闲来无事,就想着教她多学些。 翠竹喜不自胜,萧瑾岚又问竹兰,那小丫头讪讪地点头,只不过咬牙写了两日,便坚持不住了。 她幼时家境不错,识得几个字,只是后来父母经商失败,家中子嗣又多,无奈之下便将最小的她给卖了。她天性单纯,生性爱玩,在学写方面并无天赋,在她看来,能识得几个字,不给主子拖后腿,那等小姐们才需练的簪花小字,她是学不会了。也不愿学。 萧瑾岚也不勉强,遂了她的愿。 萧瑾岚淡淡拿起一旁的糕点,咬了一口,嗤了一声,道:“无非又是共赏秋菊,品香茗,附庸风雅。” 竹兰闻言,疑惑道:“那,小姐,你可想去?” “自然要去。”萧瑾岚轻挑了下眉,“总归也是闲着,去看个热闹也无妨。” 若是她们已设下局,那被拿来取乐的是她自己,她便是推辞不去,她们也能想出别的法子。 何况,听闻那景王妃与那三皇子妃,曾是闺中密友,手帕之交。 聚会当日,艳阳高照。景王妃现身时,恰巧是灿烂阳光高升之时,迎着略显刺眼的秋日,步履优雅地走来。 “参见景王妃。”众受邀前来的小姐与夫人见到景王妃,纷纷福身行礼。景王妃满面笑容地道:“不必拘礼。” 分明已经入秋,京都外落叶枯黄,旋落泥土,而景王府内仍好似春景正盛,满园奇花鲜艳夺目,佳人们身着美丽的衣衫,容颜俏丽,竟是丝毫没被那艳花夺去风采。 “你不是禁足在家么?我还算寻个由头去探望你呢?” 萧瑾岚一进来便瞅见了独自坐在杏树下的叶蔚蓝,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 叶蔚蓝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萧瑾岚后,原本的怒气才散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若父亲真将我禁足,你便是亲自来了丞相府,他也不会让你见我。” 萧瑾岚立刻便笑了:“我若真去了丞相府,又怎会无功而返?”说完,略敛了嬉笑之色,“叶丞相不曾迁怒你吧?” 叶蔚蓝神色含了些许不豫,道:“蔚念身死,我有脱不开的责任。” 若是二人不在一处便罢了,分明是一行人共同前往那里,叶蔚念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野兽所伤,而她拼了命也才堪堪将人救下,只是却仍旧,无力保住她流失的性命。 萧瑾岚闻言,不置可否,只忽想到什么,道:“丞相夫人的气可消了?”她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亲生女儿惨死,而叶蔚蓝这个分明有武功的嫡女分明就在女儿旁边,却独自活了下来。 怎么可能短短半月左右,便不再怨恨?只是,一时的怨愤乃为人之常情,怕就只怕,那丞相继夫人当真不由分说地怨恨上了叶蔚蓝,甚至犯糊涂地想耍手段为女儿报仇…… 若是如此,她需提醒叶蔚蓝多加注意提防才是。毕竟前世,叶蔚蓝便是被那继夫人所害,毁了清白,被迫嫁给了四皇子为妾。 不过,前世叶蔚念安稳的活着,那继夫人尚且要对叶蔚蓝出手。如此之人,今世因为意外,亲生女儿骤然离世,她又怎会放过叶蔚蓝? 毕竟这样一来,叶蔚蓝可就是叶丞相的独女了。即便叶丞相有几个儿子。 “不知,这几日都未曾在府里见到她,想来是刻意避开我。”叶蔚蓝语气复杂地说道。继夫人待她虽不如亲生女儿一般亲厚,却也并未出现刁难的行为,甚至颇为宽容,几次在她犯了事要被父亲关禁闭时,都会出言求情,虽然没有一次成功,但这行为却被她记在了心里。 她轻视叶蔚念,与她不对付,但也不会当真处处与她计较,当日拼死救她,有极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对继夫人的情感。 当继夫人得知叶蔚念身死,无力回天之时,一时惊怒,口不择言地道:“为何死的不是你!我的念儿还未及笄,该死的不是她!” 怨毒的目光犹如阴冷的毒蛇,令她整颗心犹如被咬了一口般,冰冷而疼痛。 萧瑾岚安静地听着叶蔚蓝发泄似的,同她讲起她与那继夫人的过往,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原来是这样的手段么? 叶蔚蓝两世的性情都未有丝毫改变,高傲美丽,纵然自负,却也并非全然没有脑子,目中无人。 前世之所以会被死死抓住把柄被迫嫁给四皇子为妾,想来便是那继夫人多年以慈母的表象引诱叶蔚蓝放下戒心,如此,便可在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终身大事上,给她致命一击,将她后半生彻底毁掉。 而今生因着叶蔚念的意外,继夫人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伤心欲绝之下说出的那句话,也许,恰恰就是她的心里话。只怕因此事,她将来对付叶蔚蓝的手段只会更加残忍。 萧瑾岚缓慢地眨了下双眼,望着神色复杂的叶蔚蓝,心想,倒是鲜少看见叶大小姐这般神态,只不过如今的她,似乎还未识破那继夫人的真面目,还在心里将那人当作善良的母亲…… 萧瑾岚斟酌了一下用词,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轻笑声:“我说咱们大名鼎鼎的质子妃去哪了,原是同叶小姐来这儿躲太阳来了!” “姐姐这话说的奇了,秋日里的日头再毒,也不会有让人想藏起来的错觉吧?”另一女子“呀”了一声,掩唇笑道。 第161章 争锋 听着一大群如燕雀般成群凑近的女子的脚步声,叶蔚蓝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 叶丞相平日里最盼望的便是叶蔚蓝能放弃那些离经叛道,不符合女子行为的爱好,总希望她能多去小姐夫人们之间举办的小聚会,小诗会,与她们交好,只不过,叶蔚蓝不喜欢交友,他还有一个女儿叶蔚念。叶蔚念自小便善于装乖,加之本身愿意与外人亲近,结交好友,叶丞相便也不怎么强求叶蔚蓝。 只不过如今叶蔚念没了,叶丞相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集中到她身上。原本还让她跪在祖宗祠堂前认错,收到景王府的请帖,没有犹豫地便命令萧瑾岚去。 并三令五申,待人需恭谨有礼,不准惹出事端。 她无奈前来,本想着就一个人找处安静的地方打发时间,却遇见了萧瑾岚,没想到景王妃竟还会邀请萧瑾岚。 有了萧瑾岚的陪伴,原本阴鹜的心情才算有了些好转,但此刻,又被这些擅自接近的一众人破坏。 “质子妃与叶小姐一同在此纳凉呢。”有小姐以帕掩唇,在人群中嘻嘻笑了声。 “景王妃。”萧瑾岚福身时,清晰地感觉到景王妃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分外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萧瑾岚直起身子,一抬眸,便恰好撞进了景王妃身旁,那美丽妇人阴沉的眼底。 此人,大约就是三皇子妃,原茹。 只见她盯了萧瑾岚好一会儿,忽笑着开口:“这便是质子妃了吧,模样倒是生得可人,便是说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三皇子妃过誉了,实在承受不起。”萧瑾岚轻轻垂下羽睫,国色天香,她觉得这个词,倒是适合形容她家喝了酒的燕桓。 “有什么受不起的,行得稳坐得直,生得好看,怎会承受不起?”叶蔚蓝心里正有一肚子火没地撒,这会儿见这些人明摆着来寻事的,当下便拧着眉,轻扬了下巴,凌厉的眉间闪过不耐,仿佛在说,若胆敢有人不知死活触她的霉头,下一刻便会动手让她闭嘴。 原茹笑道:“说的正是,就如质子妃,虽然是嫁给了质子,但这却未必是下嫁,瞧质子妃这红润的脸颊,便知北昭二皇子待你一定极好。” 猎场出意外那时,与三皇子同时失踪,孤男寡女相互搀扶了一夜才回到营地,她不信此事传到那北昭质子耳中,他会毫无反应。 周围想起些许笑声,讽刺意味极重,不似不经意间发出的声音,让萧瑾岚忍不住有些颦眉,眸光微冷。 同时赴邀前来的萧瑾玥,原本不欲见到萧瑾岚,而今瞅见原茹的有意针对,她自然乐见其成。她憎恨萧瑾岚,同样也并不喜原茹,这两人争锋,她岂能不快? “萧瑾岚自幼在老太师跟前长大,太师亲自教诲,得太师看重,不论嫁给谁,那人都要待她好。”叶蔚蓝理所当然地道。 “什么看重,到头来还不是嫁给区区质子?”不知何处传出一道女声,叶蔚蓝冷着脸看过去,那人便瑟缩,不敢再言。 但解决了这一个,却还有下一个。很快便又有人出声: “听闻皇上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如此圣恩,为何让她嫁给那质子,不另为她指一门好婚事?” 纷纷议论之声传入萧瑾岚耳里,她面不改色,淡定如常。叶蔚蓝拧起眉,冷声道:“质子怎么了?那亦是北昭的嫡出二皇子!” 三皇子妃见此,忽弯了下唇,拔高些声调,语气不明:“叶小姐说的正是,北昭二皇子确实血脉尊贵,虽说命运弄人,可也未必不是福分,至少,身为质子,在有二品县主身份的质子妃面前,应当是不敢随意纳妾的。” “记得那人初到南越,不过十岁,可是被老太师收留在府里多年,一年前才搬去侄子府。”有人如是说道。 有闺阁小姐轻轻掩了下唇,道:“呀,那岂不是青梅竹马?早就互生情愫也说不准呀!” “如此说来,岂不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仿佛萧瑾岚根本不存在似的。 萧瑾玥见了这情状,怎能不雀跃?又听人提到太师府,当下便道:“我这位四妹妹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诸位应当还不知,当初那北昭质子要搬出太师府,四妹妹可急了,说什么也不准,长辈都差点拗不过她呢。” 长辈拗不过,换而言之,岂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去忤逆长辈? “哎,我那六弟因着不知四妹妹心思,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竟……”她忽然不说下去,偏偏那语气,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竟如何?不过是送入皇家书院而已,怎么听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将他杀了呢。 萧瑾岚眸色淡淡地看过去,望进萧瑾玥阴笑的眼底,看来她这位三姐姐在六皇子府待了许久,这做戏的天分倒被挖掘出来了。 叶蔚蓝压根看不上萧瑾玥这做派,这嘴脸,当下便冷笑,正要开口,忽听一道清丽柔美的女声传来—— “妹妹这话说得巧,说来前些日子我陪殿下进宫见母妃,还遇见了那小公子,他还托我们问问质子妃是否安好呢。” 只一句,便将萧瑾玥方才故弄玄虚的一些刻意引导的话都压了过去。毕竟,若萧瑾岚真如萧瑾玥所言,萧瑾元怎么可能还会关心萧瑾岚的近况? 众人回身望去,便见一袭紫衣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踱步而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优雅气度。 萧瑾玥听见这嗓音与语调,几乎不用回头,便知是何人,当下便忍不住暗自磨牙,她怎么替萧瑾岚说话?这二人似乎并无交集吧! 景王妃扬起笑容迎道:“不是推辞身子不适么,本王妃准了,你却又来了。” “到底是王妃做东,怎能不来走一趟?”她笑着上前,经她这一番话,众人倒确实能瞧见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萧瑾岚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便明白过来,此人想必便是那六皇子妃。 她虽不曾多过关注穆子安,但也有所耳闻,六皇子妃在女眷当中人缘极好,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功,丝毫不亚于穆子安在一众公子和书生面前富雅风流的交友之力。 如今一见,倒确实如此。那三皇子妃也笑意盈盈地上前,其他官家小姐与夫人亦是如此,一众人的注意力忽得就偏了。 纷纷关切起她如何身子不适,那六皇子妃颇为羞赧,几番思量下才启齿,众女子纷纷掩唇轻笑,原来是小日子来了。 第162章 管束 萧瑾玥紧盯着六皇子妃的身影,妒火如炬。嫁进六皇子府这段日子,她最最厌恶之人早已从萧瑾岚变成了沈如双。 这女人的阴险狡诈较比萧瑾岚,简直有过之无不及。如今六皇子对她越来越不耐烦,沈如双功不可没。 “你那三姐姐如今倒有些凄凉。”叶蔚蓝看着被人忽视的萧瑾玥,如是说道。 萧瑾岚唇角微勾:“林氏身死,萧昭仪毁容,失宠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最能倚仗的两个人都没了,凄凉点没什么不好。”怕只怕她不自量力,非要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殊不知,待她有一日吸引来旁人的羡慕眼神,这背后,又会有多少嫉妒与恨。 “说来,方才三皇子妃似乎对我敌意不浅。”萧瑾岚对叶蔚蓝说道。 “我有感觉到。”叶蔚蓝瞥了她一眼,“或许你长得便惹人嫌。” 萧瑾岚闻言,当即便对她露出一个十足的假笑。 聚会结束,因着质子府与丞相府各自所处在景王府的东西两个方向,萧瑾岚目送叶蔚蓝离开后,才转身要上马车。 不想此时原茹竟从中走了出来,似不经意地经过,与萧瑾岚擦身而过时,却忽然冷冷地开口: “前朝有吴秀女朝秦暮楚,自恃美貌,惹得两位权贵为其争锋,最终却落得惨死的下场。不知质子妃,可曾听过?” 萧瑾岚动作一顿。 原茹以余光极轻蔑地上下打量萧瑾岚,冷笑一声:“怎么说质子妃如今也已经嫁人了,夫君虽为质子,可好歹相貌不俗,当初女儿节上比试射箭,亦是无能能及。”说着,她顿了顿,警告道:“做人还需知足,否则哪日当真玩火自焚,后悔也来不及。”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萧瑾岚眸光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后收回目光,正再次欲上车,又从身后听到一声轻唤,她回头,便见那紫衣女子满面笑容地朝自己走来。 “六皇子妃。” “妹妹若是不嫌弃,唤我双姐姐便是了,你既是玥儿的妹妹,我们自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 看着她无差别的亲近,仿佛二人已经相熟多年一般。萧瑾岚展颜,笑道:“双姐姐哪里话。” 只是她若真将萧瑾玥视为家人,那么双姐姐你大约日子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舒坦了。 “你既唤我一声姐姐,姐姐便不瞒你了,姐姐今日是忙里偷闲,出来闲逛时经过,才想起景王府的事儿,本来都忘了。”她眨了下眼,笑道,“现在回去瞧见众人都有马车可乘,我这腿脚便惫懒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瑾岚自没有不应之礼,何况这六皇子妃突如其来的亲近…… 看着她面上的笑,萧瑾岚也自然地道:“只要双姐姐不嫌弃便是了。” 沈如双上了马车,还十分没架子地拉了萧瑾岚一把:“原本是想同玥儿一同回去的,不曾想她走得太快,等我出来,早已不见了她踪影,幸好妹妹在此。” 萧瑾岚面上笑意盈盈地应着,心下却想到,她并非没见过沈如双,相反,因为知晓前世穆子安的正妻便是沈如双,她之前在一些聚会上都注意过她,一直都只当她是个高傲清冷的美人。 前世自己出现在六皇子府时,还被她冷言冷语地嘲讽了一番。也是自那次,这沈如双便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在后来沈如双与众京都贵女们交好,帮穆子安获取情报消息时,她甚至不屑地认为不过是倚仗六皇子,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当真愚蠢。 瞧着萧瑾岚似乎心不在焉,便道:“妹妹可是觉得我冒昧唐突了?表面笑着,只怕心里嘀咕,这六皇子妃怎这般热情,倒像是不怀好意了。” 萧瑾岚忙笑着说不是,沈如双便道:“妹妹可曾听到近来外界的传闻?” “什么传闻?” “皇上要封你为公主的传闻呀!皇上待你这般好,咱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到时妹妹若真成了公主,我可要做你最亲近的皇嫂!” 萧瑾岚倒是没想到沈如双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双姐姐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 但也是因此,让她都有些佩服,沈如双倒真是有些手段,这样的直言不讳,这样的亲近热情,若非自己本人有些刁钻,谁会不接受她这样的示好呢?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到了六皇子府。沈如双下马车前,撩起帘子,忽想起什么,回头道:“方才玥儿口不择言,险些坏了妹妹你的名声,我回府定然会教训她,不过妹妹与玥儿在太师府多年,想来早已知晓玥儿的性子。” 萧瑾岚挑了挑眉,她这是在试探自己对萧瑾玥的态度么? “她向来就是这个性子,双姐姐与她同在六皇子府,想来也了解了。” 沈如双笑着摇头,道:“了解是了解,但总归是难以管束。改日妹妹可要来姐姐府上坐坐。” 管束? “改日定来。” 看着她下车的背影,萧瑾岚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谲而冰凉的笑意。 今日见识了一下沈如双,她也算知晓前世穆子安无论如何也不曾动沈如双分毫的原因了。想必穆子安在那些公子权贵们面前,也有如此笼络的能力。这夫妇二人,当真绝配。 第163章 继母 翌日,低调而奢华的寝宫内,皇后正端坐在桌旁,看着那进来禀报的宫女,轻轻弯了弯唇。 “哦?”笑悠悠的语调又含着满意,“看来本宫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听着宫女将景王府里的事情一一道来,其中叶蔚蓝为萧瑾岚仗义执言,丝毫不惧景王妃与三皇子妃等人的刁难。 皇后不禁更加满意,她看中叶蔚蓝,一来为其家世不俗,若可因此笼络到丞相,她的奉儿必又增一强劲助力,储君之位唾手可得;二来,奉儿将来即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其正妻最重要的便是有能独当一面的能力,在面对其他皇子的正妻时,万不能有退却的惧心。 “奉儿,你认为呢?” 坐在一旁安静的穆子奉闻言,微微敛眉,母后的意思他如何不知?叶丞相长女叶蔚蓝若嫁予他,确实是一大助力。不过,她那名满京都的恶名,他亦有所耳闻。 “连岐山之事,叶丞相有一嫡女不幸离世,若是此时向丞相府提及婚嫁之时,是否有所不妥?” 穆子奉缓慢的语调响起在偌大的宫殿,语气淡漠,除了些许疑惑外,听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皇后闻言,有些犹豫地道:“话虽如此……” 而下一刻,宫人禀报上的消息,瞬间打散了她所有这片刻的犹豫—— “刘大人携聘礼登丞相府为其嫡三子提亲,求娶丞相长女叶小姐。”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连穆子奉也轻挑了下眉。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 还不待那宫人回禀,穆子奉便语气不明地开口道:“宗人府丞,刘畚。” 皇后忽狠狠抓紧了手中的杯盏,眼里散发出阴冷,仿佛那刘畚抢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她自然知晓叶蔚蓝在京都有着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名声。先前看中叶蔚蓝,却并不着急议亲,凭的便是叶蔚蓝这恶名,谅诸人虽看中她身后家世,却也不敢贸然提亲,毕竟若非如她的奉儿这般身份尊贵,谁娶了叶蔚蓝,不是等同于娶了一个祖宗回来? 哪曾想会有这一出! “刘畚嫡三子刘宇生?”穆子奉微凝眉,漂亮的桃花眸里闪过一丝幽诡的暗芒,“我倒是见过几次……” “此人如何?” “安静少言,秉性随和,是个文质书生,去年初次参加会试,可是会元呢。” 一句落下,皇后陡然冷笑起来:“这样的人会愿娶她?怕是那刘畚有野心吧。” 而在此前一个时辰,丞相府内,面对毫无预兆到来的刘畚,叶丞相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正开口打算以叶蔚念离世为由,推拒此事。 刘畚却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一般,抢先一步开口道:“念小姐的事情下官知晓,也请丞相节哀。”说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这不成器的小子倾慕蓝小姐已久,经连岐山一事,便想着回护光明正大地回护蓝小姐,硬是跪在门外求了我好几日。” 丞相的目光落到那一袭青衫的刘宇生身上,气质高雅而温然,腰环白玉腰带,坠下几块看着价值不菲的玉佩,眉目清秀,周身一股书卷之气,文质彬彬。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他白净的面容上显过一丝绯红,随即十分恭谨地弯腰,拱手作揖。 叶丞相见此,忽轻笑了一下:“宇生也这般大了。” 这父子二人态度诚恳,也没有咄咄逼人,叶丞相自也不便再严辞推拒,只好岔开话题。刘畚能坐到宗人府丞这位置,自然是个会看脸色的,没有多过纠缠让人反感。 而内院的叶蔚蓝,闻言却拧起了眉,“刘三公子?哪位刘三公子?”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畏于她一贯的脾性不敢开口,还是叶蔚蓝身边的大丫头敢道:“小姐,您忘了?便是去年女儿节,给您投名花的那位刘三公子啊。” 叶蔚蓝眼前骤然浮现了那文质彬彬的蓝衣公子,在自己面前支支吾吾,看着甚为不利落的模样,不由得撇了撇嘴:“是那人啊……莫不是被他父亲逼来的?” 丫鬟掩唇轻笑:“听闻好像是那刘三公子自愿的呢,主动跪在他父亲门前许久,便是为了说动刘大人上门提亲呢。” 叶蔚蓝闻言,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说什么,忽院外传来一道华丽的女声。 “我们蓝儿美若天仙,有人求娶,再寻常不过了。” 叶蔚蓝微愣,看着踱步而来面含浅笑的妇人,有些吃惊,自从叶蔚念出事后,她便没从继夫人面上瞧见一丝的笑容,此时怎么…… 她惊讶着,继夫人却像是没瞧见她的惊讶,径自上前来,语气里满是亲昵,仿佛昨日还对叶蔚蓝避而不见的那人不是她一般。 “蓝儿早已及笄,早便该议亲了,只是你自己不愿,又没有那等真心待你的男子,这才搁置下来。”她十分自然地拉起叶蔚蓝的手,含笑道:“今个儿刘三公子上门提亲,我才想到,我们蓝儿若是再留下去,变成老姑娘了。” “母亲,你不怪我了?”叶蔚蓝心里想着什么,便极少有顾忌,此时也不曾避讳,直接了断地问道。 继夫人早已习惯她的性子,并不意外,闻言只是眼里划过哀伤之色,便又露出笑容:“念儿许是命该如此,罢了,你与念儿同是我带大的,母亲这么多年也未曾厚此薄彼,当日口不择言,蓝儿要快些忘了才是。” 说着,她顿了顿,试探般地问道:“蓝儿不会因此厌恶母亲吧?” 那番口不择言,指的自然是希望叶蔚蓝代替叶蔚念死在连岐山的那句恶毒之言。 叶蔚蓝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母亲想多了。” 继夫人笑眯眯地勾唇笑道:“母亲便知道,蓝儿是最为懂事的。” 叶蔚蓝有些猝不及防,瞧着继夫人像是将这几日的事情全部忘记一般,她尚无法招架,颇觉尴尬,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应承。 她却不曾发现,这看着面慈心善的继夫人,眼里的笑意不达眼底,眸里显出些许阴狠的怨毒,不怪你?我怎会不怪你? 我念儿如此大好年华,尚未及笄,便惨死在连岐山,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嫁人?还是身份尊贵的宗人府丞嫡三子? 叶蔚蓝,你和你娘一样,都该死。不过,你比你娘更可恨,我怎能让你轻松如意地死去?这往后,我要你半生凄凉,生不如死,以此偿还我可怜的念儿! 第164章 邀约 几日后,质子府 萧瑾岚靠在专门搬来阳光下的摇椅上,听着一旁丫头斗嘴打闹的声音,她闭上眼,唇边洋溢着懒散的浅笑,舒缓而惬意。 及至被吩咐去打探消息的流修回来,带来叶蔚蓝近日的消息,她唇边那浅淡惬意的笑意才缓缓变了个味儿。 皇后娘娘今日召叶蔚蓝进宫之事,萧瑾岚已有预料,只不过对于几日前刘畚带着刘三公子上丞相府提亲一事,她却有些意外。 不过随即她便释怀了,许是前世并未多过关注叶蔚蓝,便也不曾注意到这失败的一次提亲。 萧瑾岚缓缓伸了个懒腰,才恋恋不舍地从摇椅上起来。 翠竹见到这样的萧瑾岚,忍不住笑得眯了眼儿,还记得在太师府的小姐只有在她们几个信得过的人面前才会露出些许松懈,平日里都是谨慎的,更况论这般没有形象的伸懒腰。 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翠竹想。 “夫人,您要出门?” 萧瑾岚偏头笑了笑,“皇后娘娘今日召蔚蓝进宫,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竹兰微愣,随后茫然地摇了摇头,萧瑾岚见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多言,只起身去换了身不曾穿过的衣服,便步履闲然地踏出质子府。 看着倒像是去街上闲逛一般。 与此同时,叶蔚蓝随着宫人的指引来到皇后寝宫。那被万民百姓提起都满是敬畏的一国之母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等待着她的到来,见了她,便更扩大了面上的笑意,甚至毫不避讳地来拉她的手,让她坐在她身旁。 “怎来得这样晚,本宫命人为你备下的甜点都凉了。”她笑着说出这话,佯装含了些不满,但却怎么也听不出责怪之意,反而满是宠溺。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吩咐宫人将将那凉了的糕点拿下去,重新做一份新鲜的过来。 叶蔚蓝被她这热情打得措手不及,吃不准她这示好为何意,而很快,皇后娘娘的直言不讳,令她很快明白了此次召见自己的目的。 “如今蓝儿也有十八了,丞相可有为你择亲事?” 叶蔚蓝自然是直言是自己尚不愿嫁人,学着寻常女儿的话术,说:“只盼能在家多侍奉父亲几年。” “一番孝心难能可贵。”皇后面无不愉之色,笑道,“只不过女儿家终是要嫁人的,你父亲竟还真舍得一直将你关在丞相府?” 随后,不待人回答,她便笑道:“便是他舍得,本宫也舍不得!对了,听闻前几日刘畚带着他那嫡三公子去了丞相府,想来便是为你而去的,你父亲可有应承?” 叶蔚蓝不由得抿了抿唇,强压下心里的不耐,面上缓和着语气,道:“念儿前不久才出了意外,父亲便只剩下我一个女儿了,怎么也不该这个时候谈婚论嫁。” “此言有理。只不过你这年岁再留不得了,若非是丞相之女,在旁人口中都是老姑娘了。”像是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却令叶蔚蓝极致反感。 皇后却似没有察觉出来似的,继续道:“听蓝儿这话,想来是不愿嫁给那刘三公子了。”她眸光闪了闪,笑眯眯地拍了拍叶蔚蓝的手背:“蓝儿心里可有中意之人?” 仿佛不经意般的一问,意味却明显至极。皇后莫名问一大臣之女这等问题,若非是有心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非亲非故,何须如此关切。 “没有。” 叶蔚蓝犹豫了许久,仍然说不出“有心悦之人”这话,更不知若是皇后追问,她又该以何人来挡,无奈之下,还是老实地道。 心里的烦躁却变得浓烈起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威胁逼迫?连被当今圣上一贯宠着的五公主在她面前耍横,她都不曾退让半分。 皇后在她说出这句没有后,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了许多,随后便笑道:“既如此,本宫给你择一门如何?本宫……” “蓝儿尚不愿嫁人,娘娘便莫再张罗了。”叶蔚蓝终是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这句话憋在心里许久,此刻还克制了那积聚怨气的语气。 却还是引得皇后变了脸色,当着众下人的面驳了皇后的话,那原本还写着笑意的双眼里陡然划过一抹幽暗的情绪,其中包含了显而易见的难堪。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宫人们大气不敢喘,生怕被牵连。叶蔚蓝此时才发现,原来方才周围那不以为然却已适应的嘈杂声音,仅仅是自己面前这身份无比尊贵的女人发出来的。 此刻,她的心情不佳,旁的宫人又怎敢出声? 叶蔚蓝已经做好了要被罚的准备,却不曾想皇后沉默下来后,半晌,忽缓缓展颜一笑,保养得极好的雍容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笑容:“倒是本宫唐突了。” 随后,便轻轻地揭过话题。 叶蔚蓝见她不再提了,便也配合地将话题转开,随意陪着她闲聊了几句。待皇后自己没了兴趣,让她可以出宫后,她正满脸郁闷地思考,皇后娘娘怎么忽然看上她了? 虽说四皇子在京都有暴虐之名,但相较他继承储君的优势,无论从何处来看,都能够轻而易举压过他那坏名声,更况论他又长相不俗,丰神俊朗,哪位小姐不为之倾倒? 怎忽得看上了她这个恶名远扬的人? 她一边纳罕,一边如是想着,却在快到丞相府时,出现一场意外。 有位陌生的女子,是丫鬟婢子打扮,看着似乎有些急,她直接冲到马车前,喊道:“我家夫人让我将此信交给您!” 叶蔚蓝让下人停了马车,撩起帘子,眼神颇为狐疑:“你家夫人是何人?” “质子妃。” 第165章 变故 那婢子送完信后便匆匆离去,叶蔚蓝将信件打开,看见信上写着的内容后,犹豫片刻,便吩咐道:“掉头。” “小姐,不回府么?” “先不回。” 若是回了丞相府,丞相得知皇后与她说的那些话,想来她近几日又得安生地在家“禁足”了。 虽不知萧瑾岚约她为何,可既然她相邀,她去便是了。刚好还可以与她私下说道说道,以发泄在皇后面前受的气。 可待她在心里所说地点停下车后,四处环顾,也未见其人。附近有格外嘈杂的喧嚣,她面色冰凉地扫了眼,随后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那处茶楼,正领着几个丫头往那去,却忽然走着,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阴风靠近,她正要躲避,不曾想那阴风速度更快。 她尚未动作,脖颈上陡然传来一阵锐痛,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此时,穆子奉正与一众世家公子悠然地来到欢情楼中。 欢情楼不仅是青楼,更是城内流通信息最大的地点之一,除去男女之事,其下几楼刻意迎奉各位达官显贵的附庸风雅,其装潢较之高档的酒馆茶楼也未有不及,加之又有各色美人相顾,很快,这欢情楼便成了京都内最大的青楼。无数年轻男子都喜来此,甚至凭被欢情楼的妈妈熟识这一点在同龄男子中作称傲的资本。 几世家公子跟在穆子奉后面,说说笑笑。穆子奉未表露身份,但那妈妈桑在这几人进来时便极为热情地迎过来,不为旁的,单是让那几位她眼熟的公子哥甘愿跟在身后这一点,便足以猜到这为首的玄衣男子身份之尊贵。 “雅间,找处便于我等观赏歌舞的。”那经常来此的公子哥含笑道。 “是。”妈妈桑立刻便笑了,十分麻利地自他手中接过银子,吩咐美丽的姑娘引这几人去二楼。 …… “夫人,我们当真要进去吗?若是被殿下知道,他会生气吧?” 欢情楼门口,竹兰拉住举步欲进的萧瑾岚,心中颇为不安而慌乱。 二殿下待小姐这样好,小姐瞅着也对二殿下颇为上心,怎忽然出门来此呢? 欢情楼中可不止有女妓,其较之其他青楼的优势,更大一层,便是它不仅做男人的生意,还做女人的生意。 这欢情楼中收藏了许多美貌的男子。不少掌家的夫人与强势的女子若有心思,亦会戴了斗笠来此,有时甚至为了防止旁人发现,有风言风语,便会直接派马车来自后门将看中的男子接走。 南越虽为礼乐之国礼仪之邦,但较之百年前有着极大的不同,民风愈发开放便是极大的一处不同。 女子寻欢,这一切在隐晦的暗中进行,纵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从不戳破。 今日小姐忽然心血来潮出门,换了身从前未穿过的衣服,戴着斗笠来此便罢了,竟还带着她们想从欢情楼的正前门进去么? 萧瑾岚面含浅笑,“来都来了,他生气也是我们回去后的事,你这般担忧作甚?” “我只是不明白,您来这做什么?” 萧瑾岚闻言,笑容微微淡了下去。若她记得不错,今日皇后娘娘召叶蔚蓝进宫,便是为了四皇子的婚事。 前世叶蔚蓝自宫里出来,便被继夫人设计陷害,抓到欢情楼里,恰好那日又是四皇子与诸位世家公子来此作乐。 在继夫人的刻意设计下,叶蔚蓝这个才被皇后看上,差点成为四皇子妃的人,便在大庭广众,俱是男子往来的欢情楼中,被推开房门的四皇子亲眼撞破,玉体横陈在众人面前,名声尽毁。 此后无奈之下,丞相与皇后两相权衡,才让叶蔚蓝嫁去了四皇子府,为妾。 萧瑾岚此番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不让叶蔚蓝重蹈前世覆辙。 欢情楼的老鸨才吩咐姑娘引那不知何身份的大人物去二楼,那些公子哥都还未上楼梯,这会儿门外又光明正大地进来一名戴着斗笠的女子。 她颇为诧异,却仍旧迎了上去,“这位夫人,您……” 话还未说完,便见听得萧瑾岚道:“将我安排在那几位隔壁,如何?” 翠竹掏出一早备好的一大锭银子,那老鸨却仍有迟疑,望着萧瑾岚所指的那几人,犹豫不决。 萧瑾岚见此,又补充道:“我与他们是熟识。” 那老鸨这才应下,只是心中颇为忐忑。这位夫人瞧着气势不像寻常宅院里的夫人,看着也不像与那几位公子有仇的模样,便是有,应当也只是夫人来捉奸吧。 只盼她此番莫要眼拙才是,迎来送往,总要遇见几次这等为难之事。 ……。 萧瑾岚踏上二楼,跟在穆子奉一行人身后。 穆子奉早便察觉到方才有异样的目光停留,这会儿来到雅间前,也并未着急推门而入,而是偏了下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恰好瞧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身形颇为熟悉,只是气质清冷淡漠,与他所想之人大不相同。可随身带着的两个丫头,也眼熟的很。 正想着,那人似乎也朝自己看了过来,奇异般,虽然未曾看清她的面容,他却直觉那人在对自己笑。 “……” 穆子奉微微凝眉,收回目光,身旁的公子哥已伸手为他推开雅间的门。 萧瑾岚眸光闪了闪,脚步迟疑片刻,直到见穆子奉一行人毫无异样之色地进去后,她才彻底将心定了下来。 随后推门进入自己的那间,一推开,便看见满脸愁容蹲着的流羽,他那张娃娃脸面含不愉,拖着脸看着床边躺着的叶蔚蓝。叶蔚蓝的衣衫有些许被撕破,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显出格外的魅色。 他想给她衣服拉上,却又无从下手,只能苦恼。 见萧瑾岚进来,他才站起身,如释重负般地道:“皇子妃,您可算来了!” 第166章 伪装 萧瑾岚走进来,视线扫过流羽,落在了瘫在地上,不知昏死过去多久的中年男人,顿了顿,道:“这便是丞相夫人安排的人么?” 她还以为会是什么年纪大的官员,毕竟叶蔚蓝无论如何也是丞相府嫡女。萧瑾岚眸光幽幽地看向这人,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看来倒是她高估了这位继夫人了。 “是。”流羽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萧瑾岚禀报,萧瑾岚不听也知晓,无非便是将那油腻的中年男子打晕罢了。 再按照萧瑾岚一早的吩咐,将二人移到隔壁无人的雅间。 见一切都如萧瑾岚所料那般进行,她却未有丝毫喜悦之色。她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到叶蔚蓝身上,随后让两个丫头出去探了个路。 只不过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二人归来。 萧瑾岚眉心一跳,流羽也察觉出不对劲,先将那昏死的中年男人拖到一旁的衣柜中藏起来,随后收到萧瑾岚的眼神示意,迅速地来到叶蔚蓝身旁,随时保护。 而下一刻,忽然有一道猛烈的杀气直逼萧瑾岚的眉心,萧瑾岚猛地往后一倒,直直摔下去,避过这一件,可那杀意却愈发强烈,转了个弯便朝地上的萧瑾岚刺去。 直至长剑被流羽挑开,那破窗而入的黑衣人才立住。 流羽正欲上前,却被萧瑾岚一个眼神制止,他陡然回神,那南越四皇子还在隔壁呢。流羽立刻转身将叶蔚蓝揽入怀里,一心仿佛只有这个主子一般,闪身便欲跳出这二楼的窗户。 黑衣人似乎想要拦,萧瑾岚却自一旁抱起一盆花,直接朝那黑衣人的头砸去。黑衣人想起方才主人盛怒之下的命令便是盯着萧瑾岚,咬牙切齿地命令:“杀了她!” 他避过萧瑾岚毫无技术可言的攻击,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随后长剑一抖,直接朝萧瑾岚刺去。 萧瑾岚这次却没有躲开,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冰冷剑锋的尖端朝自己的眉心而来,心脏跳得极快。 可理智,却清醒得可怕。 “啊——” 直至一声伴随着飞溅鲜血而起的痛呼,萧瑾岚才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那黑衣人在她的眼前,由一个一往无前的死神变成捂住伤口瘫倒在地的濒死者,抽搐了几下,便倒在血泊中,再无生息。 萧瑾岚抬眸望去,门边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是方才穆子奉那一行人。 为首的穆子奉站在门边,望着斗笠已经掉下、面色有些发白的萧瑾岚,她因为几次没有技巧的躲避,梳得整齐的发髻都有些凌乱,看着着实狼狈。 萧瑾岚目光落在那惨死的黑衣人身上,听到动静后,目光僵硬地转向门边的穆子奉,忽两眼一翻,便晕倒了过去。 流羽恰好赶在穆子奉过来之前,带着叶蔚蓝跳窗离开了。于是,屋内便只剩下两个倒地的人——被杀死的黑衣人刺客,以及,被“吓晕”的萧瑾岚。 穆子奉面无表情望着这一幕,半晌,似乎察觉到什么,似不经意般偏眸,朝欢情楼内,对面的三楼隔间望去。 不过片刻,他移开目光,径自转身离开了。 而那些追随穆子奉的几名公子哥见到此情此景,皆面露不适。他们个个皆养尊处优,即便也曾打杀过奴仆,却不曾直面不过如此血腥可怕的场面。 而穆子奉却面色如常,轻描淡写地解决这来历不明的刺客后,又镇定自如地转身离去。他们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敬佩,心里的敬意也愈发浓烈。 “找个人将她送回质子府吧。”穆子奉冷不丁地扔出这样一句话。 那几名公子闻言,不禁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目光转向房中晕倒的萧瑾岚,片刻,才吩咐随行的下人上前,将她送回去。 不多时,寂静无声的雅间内,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缓缓萦绕着那没有生息的黑衣人。 以及…… 血腥味还未消散,便有一戴那垂着灰色轻纱的女人缓步而入,她身着纯色玄衣,身形在女子中算是极为高挑,踱步而入,举手投足尽显高雅贵气。 只是周身萦绕着无比冰冷的气质,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她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落在那黑衣人身上,不禁皱起眉,眼里闪过浓重的嫌恶:“没用的东西!” 随侍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 早些皇后娘娘便与自家公主表露过对叶丞相嫡女的喜爱,但公主始终存有侥幸,毕竟叶蔚蓝那“女魔头”的名声可不是白叫的,即便丞相之女又如何?皇后娘娘怎会真让四殿下娶那样一个女人做正妻? 可今日皇后娘娘却亲自召见叶蔚蓝入宫,她安插在皇后宫内的探子向她禀明了经过,她才恍然皇后是真有那意思了。 即便叶蔚蓝不愿嫁又如何,依皇后娘娘的性子,岂会罢休?她几乎能看到一封赐婚圣旨压着叶蔚蓝上花轿的场景。 她能想到,德馨公主自然也能想到。 心里愤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听闻穆子奉前来欢情楼,便提前来此,在三楼的隔间上等候着,不曾想却撞见了叶蔚蓝被人陷害的一幕。 德馨公主全无出手相助的意思,甚至看着叶蔚蓝被人轻薄,她唇角的笑意都抑制不住地扩大。 不知是何人摆了这一局,她都乐见其成。 皇后如此属意叶蔚蓝,穆子奉亦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这令德馨难以忍受,终日惶惶。 见到叶蔚蓝被人设计,她不由得想到,若是叶蔚蓝被毁,那便再没有成为四皇子妃的可能。 正痛快间,变故却来的突然。 她想象好的一切,美好的一切,全都被萧瑾岚这个横插一脚之人给破坏了!她派跟着保护她的手下黑衣人去阻拦,却万万想不到…… 子奉居然出手将他杀死了! 她不信他看不出这黑衣人是她的人! 德馨公主眼神愈发冰冷,散发着透骨的寒意。上次她对萧瑾岚出手,但萧瑾岚躲过一劫后,她便没再纠缠不休,想的还是她已嫁做人妇,哪曾想…… 穆子奉竟然为了这个有夫之妇公然杀了她的人!还有,他方才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是何意?难不成还因此对她不满吗! “萧瑾岚那两个奴婢呢?” 第167章 请君 “啊?”侍女颤颤巍巍地答道,“方才您不是让人将她们引开,好方便他去刺杀质子妃么……” 为了防止不能将那两个丫鬟一击毙命,反而惹得她们大喊大叫,引人注目,公主不是特意让人去将那两个丫鬟引开,好方便他下手么?虽然他已经死了…… “如今呢?” “如今……如今大约已经,走了吧……” 话音未落,便又察觉公主周身的气压又低了许多。 而另一头,送萧瑾岚回去的下人粗略地道:“我家公子偶然遇见了您家质子妃晕倒,认得质子妃,这才出手相助,余下的事,你便等质子妃醒来自己问她吧。”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那下人见此,不由得撇了撇嘴道:“还挺神气。” 而他一转头,进了府,原本被“吓晕”的萧瑾岚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那儿,见他进来,温柔地道:“竹兰她们回府了么?” “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同您一样,问了相似的问题。 萧瑾岚闻言,笑了笑,便转身往里走去。 …… 叶蔚蓝醒来时,已至傍晚,夕阳黄昏下,萧瑾岚亲自为她端来晚饭。 “你总算醒了,否则我还琢磨着如何将你送回丞相府呢?”萧瑾岚笑意盈盈地道,“若是解释不清,丞相大约不会轻易放过我。” 叶蔚蓝抿了抿唇,有些讶然:“你……” 随后,她又闭了嘴。 她虽然被迷晕,但后面被那陌生男子撕去衣衫侵犯,她还是有意识残留的,自然没有忘了那人嘴里嘟囔的话,即便她很希望这只是她昏迷时做的一个梦—— “原先丞相夫人亲自前来找我,让我做这事,还以为是什么丑陋的姑娘,不曾想竟是你这样一个美人儿……” 叶蔚蓝咬了咬下唇,忽又抬眸,有些愤然:“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萧瑾岚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她的双眼,道:“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又如何?你与你那母亲关系这般好,我若开口,岂非有平白挑拨之嫌?” 萧瑾岚的语气含着些许讽刺。 叶蔚蓝垂下眸,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抬起眼,道:“多谢你。” 萧瑾岚微愣,她方才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重了,正想补救般地说些什么,不曾想却听到了这一句。 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萧瑾岚微微一笑。 叶蔚蓝在质子府用过晚饭后,才启程回丞相府,途中遇见了丞相派出来找她的下人。 叶蔚蓝回到府里,没有说什么,只解释去质子府玩了一天,忘记了时辰。 继夫人站在一旁,罕见地没有上前关心慰问。她所站之处并非角落,却有一道阴影垂落,她整个人仿佛隐在黑暗中,怀着阴暗恶毒的心思。 叶蔚蓝余光瞥见这一幕,讥讽地弯了弯唇,却不曾多说什么。 而待叶蔚蓝离开后,继夫人才缓缓出声:“蓝儿这般大了,怎还不知爱惜自己的名声,这般晚回来……” “她为何这般晚回来,你心中不知?” 继夫人陡然一僵,原本见着叶蔚蓝平安无事,她便心怀不甘,正谋划着下一个计策,却听到这一问,她全身忽然僵住,瞪直了双眼望向叶丞相。 “蓝儿是我嫡妻留下的唯一血脉,你若再对她出手,休怪不留情分!” “相爷,我没有!”继夫人脸色霎时惨白,失声喊道。 这么些年,她最忌讳旁人提起丞相之前还有嫡妻,自己只是他的续弦。这么多年她为他生儿育女,甚至他纳的妾生下的儿子,她也不曾多过打压这些庶子,毕竟庶子一生都是庶子。 可叶蔚蓝却不同,这个贱种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是后来者,相爷在自己之前,心里还有另一个身份尊崇的女人。 每次看见他对叶蔚蓝的严加管教,仿佛将叶蔚蓝当成了儿子培养,相较之下,他对叶蔚念的放纵溺爱,便显得格外无足轻重。 这么多年,这始终是她心里的刺。 相爷,你不是放纵念儿么?那我便放纵你的蓝儿,让她行事乖张,没有分寸,目中无人……女魔头之名,也与她相配的很,不是么? 刹那间,继夫人眼底显现出彻骨的寒意与冰冷。 叶丞相双眼微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却已不欲再多言,只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他不是痴傻之人,四皇子晚饭前便派人来他这里告知在青楼的一切。虽然言辞隐晦,但他浸淫官场多年,又如何听不出这之后的深意。 叶蔚蓝出了事情,这背后是谁人动的手脚,他只随便一查,便知晓在叶蔚蓝出宫后,假借萧瑾岚之名给她送去信笺的人,是奉谁的命令。 不过继夫人到底是他的丞相夫人,若非无法挽回,他也不愿真的惩罚她,且不说是否有伤夫妻情分,便是让他那些政敌知道了去,只怕又要徒惹是非。 几日后,宫里又传出了消息。 萧瑾岚抿着唇将剪好的花随意放在一旁,听到此消息,面色平静无波。 皇后找皇上提及想将叶蔚蓝许给穆子奉一事,多日之前不少人便已知晓,但这么些天,皇帝却迟迟不曾应下,不免让人揣度。 “不过叶姑娘那继母倒是没再做什么了。” 萧瑾岚笑道:“她自然不敢再做什么。” 她去救叶蔚蓝,便刻意惹出了些动静,让丞相能够循着细节查到。丞相何许人也,据闻叶蔚蓝生母与丞相曾是青梅竹马,即便故去多年,丞相再续弦,亦难忘对叶蔚蓝生母的惦念。 如此一来,怎么可能容忍继夫人对叶蔚蓝耍这等卑劣的手段? 不论丞相知晓后如何对待继夫人,萧瑾岚要的只是丞相来控制住继夫人,让她一时不敢耍手段罢了。 毕竟宫里那两位正经主子的意思才是真正的难关。 说来,她原本是打算让丞相花些心思,先由叶蔚蓝从质子府回去追查,然后逐渐根据着她刻意留下的线索了解来龙去脉。不曾想半路杀出个德馨公主。 她那么一闹,反而让穆子奉也知晓了。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她许多功夫,也不必担心会被丞相怀疑别有用心。只是应付穆子奉需花费些心思罢了。 第168章 饥荒 夕阳垂落,渐渐消失在城外高挺的山头,圆月初升,莹白的月色照亮那悄然暗下的夜空,斑点般的星光在夜幕中倒也不显得微弱。 萧瑾岚趴在书桌前,侧首看着燕昭寒安静地垂眸,似乎在撰写什么,幽暗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面轮廓,使之染上些许寻常罕见的柔和。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又显得对自己所做之事格外郑重。 “你当真有意穆子襄?”萧瑾岚忽然轻声开口询问。 若是他选择与穆子襄合作,自己是不是也要帮衬一下呢? 燕昭寒轻描淡写地答道:“如今南越储君未定,谁都有可能。” 萧瑾岚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而此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人,萧瑾岚认出,此人是不久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对自己嫁给他家主子颇为不满的曲溪。 他一身利落黑衣,满面肃然,风尘仆仆,才赶到京都城中不久,便直奔质子府这来。 萧瑾岚无意窥听燕昭寒私下与下属之间的事,也不会主动探听他的布署。但既然人在这,她也不会刻意避让。 偶然听了几次下来,萧瑾岚不禁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这沉默寡言,未及弱冠之年的男子。 她隐约知晓他能力不俗,或许回北昭,亦能如同穆子安和穆子襄一样,与正统嫡系在储君之位上有一争之力。 可她发现,她尚不够了解他。 分明远在南越京都,处处受限,却能对北昭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运筹帷幄,左右朝堂局势,此等能力,让她不得不叹服。 曲溪进来没有立刻说话,似乎是打算等萧瑾岚出去,可见萧瑾岚迟迟没有动作,燕昭寒也没有说话,他忽然有些匪夷所思。 “说罢。”燕昭寒似乎看出了自己这下属的心思,淡淡地命令道。 平时他虽然对这些下属说不上亲近,但却也不是特别严厉,除了有错必罚外,向来是没什么情绪的。同萧瑾岚在一块待久了后,甚至显得有些随和。 而这一句话,萧瑾岚却听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味,让她下意识地侧目,心下有些好笑。 大约是他也是察觉了曲溪对自己的不满,故而对曲溪不悦? 曲溪闻言,脊背一凉,便也顾不上旁的,迅速将自己快马加鞭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出来。 在萧瑾岚听来也不过如此,近来北昭境内饥荒严重,北昭朝廷为此焦头烂额,还要防守边境,为防有边邻国家趁火打劫。 几位对储君之位有意的皇子明争暗斗,都想在老皇帝面前博好感。 不过,萧瑾岚听着曲溪的话,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北昭饥荒是从南方边境泛滥而上,如此,南越北方边境,又岂会毫无影响?”萧瑾岚忽然开口道。 一旁侍候的银华眸里幽光微闪,微微弯了下唇:“自然是有影响的。” 曲溪微愣,颇为古怪地看了眼萧瑾岚,又望了下银华,心下纳罕首领待这位县主的态度,但还是道:“南越边境确实有严重的饥荒,只不过不知为何,南越京都这边仍旧喜乐繁华,朝廷也无丝毫动静。” 萧瑾岚道:“秘而不报。” 话音落下,银华便立刻笑了:“皇子妃聪慧。”夸完后,本以为萧瑾岚会如往常一般笑起来,不曾想她却面无表情,微敛着羽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望向殿下,见自家殿下也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萧瑾岚。 以往即便她在场,也不会贸然出声掺和进他与下属之间的谈话,虽然他并不介意,可……事出反常。 或许,她是在想帮助南越度过这次饥荒的计策? 燕昭寒如是想着。 不过他却是高估萧瑾岚了,萧瑾岚并没有这份自觉,也没有此等大义。她陷入沉思,不过是回忆起了前世。 若是她记得不错,前世便是在这个时候,穆子安借南越此次天灾为踏板,一跃成为皇帝心里的好儿子,众朝臣心中可以选择的存在。 前世也是在此时,南越的北方边境饥荒泛滥,十分严重,可地方官员因受引诱,加之离京都甚远,竟然秘而不报,私下处理那些灾民。甚至打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幌子,相互勾结,官官相护,隐瞒下此事。 本想着可以将此事压下,活生生地用人命熬过去。不曾想那些饱受饥荒折磨的灾民大举出逃南下,妄图前往皇城祈求生机。 许是天神偏帮,穆子安竟然成了京都最先发现此事的人。他遇见第一批挨过死亡折磨南下、成功来到京都外的流民,便以极快地速度了解了来龙去脉,一边安顿流民,博得美名,一边将事情上报,引起朝廷重视。 与此同时,在穆子奉与穆子襄抢着立功博名之时,作为率先发现此事的穆子安,却没有请缨负责此事,只表露出对民生的一片关怀,仿佛除了希望此事尽快平息,百姓得以恢复安居乐业的生活外,再无其他野心,一心只想做个纵情山水,吟诗作对的闲散皇子。 此举进退有宜,当即便获得那生性多疑的帝王极大的好感。 说来好笑,前世的自己嫁给燕昭寒后,仍一心恋着穆子安,不仅如此,还在穆子安的暗示下,明里暗里的探听燕昭寒这边的信息。 这也使得前世的穆子安对燕昭寒有极大的戒心,甚至成功设计过几次燕昭寒。 在穆子安发现流民后,萧瑾岚从燕昭寒这边探听出一个消息——几日后还会有大批流民南下,直奔京都皇城。 她将其尽数告知穆子安,穆子安得知此事,乐不可支,将她揽入怀中,还叹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第169章 劣局 彼时她尚且沉浸在柔情迷局中,还真当他是忧国忧民的典范。 即便他后来在上报时,未曾将自己告诉他的消息一同禀报,她也只当他是忘了,不曾看破这破绽百出的劣局。 即便穆子奉全权负责安顿京都内的灾民后,尚才着手安排,那一大批流民便抵达京都,导致穆子奉措手不及,无奈之下事情搞砸,帝王震怒,将四皇子禁足,而穆子安再出手,名利双收,她仍旧没有察觉异样,又或许,察觉出异样,也为其寻找开脱的借口。 甚至想,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如今想来,当真是有些啼笑皆非。 收回思绪,萧瑾岚抬眸望着眼前真实存在的燕昭寒,释然般地想到,过了这么久,前世于她而言,倒是如同一场痴梦了。 只有现在,才是可以把握的真实。 “怎么了?”燕昭寒察觉到她看向自己,便抬示意原本继续禀报的曲溪先闭嘴,随后才问道。 她的眼神里有淡淡的怅惋,又有些许远眺似的悠远,仿佛跨越了时光般,悠远绵长,而在那之下,星星点点般聚集的温柔情意,漾在她那琥珀色、如小溪般澄澈的眸底。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在他罚跪祠堂从太师府搬出来前的那日,透过绵绵细雨与穿堂凉风,他便自她眼中看见过这样的神色。 来得莫名,却又令人心热。 萧瑾岚笑道:“没怎么,只是想到,既然有此灾情,朝廷却一无所知,当真是不如你们北昭了。” 曲溪当即面露轻蔑之色。 燕昭寒却道:“北昭皇城靠近灾区,甚至隐受波及,朝廷知晓灾情并不意外。” 而南越都城离北方边境却十分遥远,下面的人又苦心瞒住,朝廷不知晓,自然也不是什么怪事。 曲溪忍不住皱起眉,殿下说这话是在……安慰她?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眼萧瑾岚,可见她除了生得貌美了些,此外与寻常女子也并无不同,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殿下和首领都对她是那样的好态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瑾岚如何不知他是在安慰她,当即便忍俊不禁,不过看到他明显愣了愣的神情,她不由得觉得纠结此无意义,便道:“我是想着,对于此事,你可有何打算?帮穆子襄么?” 前世穆子安能借此为踏板,获取帝王好感。她又如何不能? “不。” 燕昭寒看见她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薄唇轻启,念了一个名字:“穆子凛。” 燕昭寒与顾颂交好,这七皇子穆子凛的母妃敬贵妃,正是顾颂的亲姑姑。 既然要获利,当然是帮助自己这一方的人获利。 萧瑾岚当即点头应下:“好。” 没有丝毫犹豫。 燕昭寒却忽然有些失神,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在她嫣红润泽的唇瓣上,随后,轻轻弯眉。 她这样满眼都是他,满心都依他的模样……甚好。 曲溪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嘴角都僵硬了,说话都不知开如何启唇开口。 这还是记忆中清冷孤绝、矜傲自持的殿下么? …… 两日后 清晨的微熹伴随着凉爽的秋风吹过庄严高大的宫墙,洒在富丽堂皇的寝宫之上。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的皇后此时已简单梳洗好后,伺候着皇帝起床。 亲力亲为地帮他穿上龙袍,袭上腰带,戴上象征身份的珠玉。 皇帝一直很满意皇后,如果她能此时将嘴闭上的话,他想,他的情绪想必会高涨几分。 初时皇后向他提起四皇子与叶家嫡长女一事,他也考虑了,觉得并无甚不妥,二者身份都相当,未必难配。 只是此举必然将一直中立的叶相绑到穆子奉那边。 自己的儿子,自己当然清楚。 穆子奉在朝堂中如何受那些老家伙的赞赏与拥戴,他又如何看不出? 此事尚有待商榷,他也有些举棋不定。 皇后却失了分寸,几次三番提及此事,让他降旨赐婚,这让他如何能不恼火? 即便老四是嫡子又如何?他未立储君,四皇子便仅仅只是四皇子。 皇后如此急匆匆地要定下这二人婚事,莫不是与叶相私下接触过? 他素来最厌恶的便是后宫之人与前朝之臣有联系,若非他把控着后宫的一举一动,加之叶相对自己的忠诚,他尚且信得过,仅凭皇后这一而再二三的话,便足以令他发怒。 皇后大约是安生日子过久了,有些不知分寸了。 “朕还没老到记不得事的地步。”他颇有些不耐地开口,让皇后心里微咯噔了一下,“臣妾并非此意,皇上正值壮年呢。” 帝王却不在乎她有无此意,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任由她与宫女伺候着穿戴好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皇后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忐忑万分。她是个警惕之人,皇帝今日的态度,让她立刻有了察觉,回想起之前,确实有些冒进以至失了分寸。 皇帝离开皇后寝宫,也没有什么心情用早膳,便去上朝。然而今日的朝堂,却比皇后那里还要令他生气。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穿着朝服的朝臣在一声“立储”下,纷纷跪下附和,以头抢地,作极其虔诚的伏首状。 却无一不是逼迫,无一不是指责。 平日里党派争端不休,仿若隔世的仇人般争锋相对,此时却又统一战线,将矛头对准了他。 老太师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即便感觉到帝王锋利如有实质般的森冷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仍面色沉静。 大殿上满是寻常百姓不敢多望一眼的权贵,却安静地蔓延出一种令人恐惧窒息的死寂,更况论那些宫女太监,此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沉寂的殿中响起帝王冰冷的声音:“此事朕心中自有计较……” 老太师却冷不丁地开口:“储君之位空悬多年,皇上早立太子,也好早定民心。” 找死。 所有大臣听老太师先是打断帝王,而后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都不由得背毛冷汗,在心中如是说道。 第170章 冒进 “依太师所言,哪位皇子,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帝王冰冷却不夹杂丝毫情绪的声音沉沉响起。这着实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皇上这意思,是松口了? 欣喜划过众有所期待的朝臣心里,几名皇子心里也骤然有些激动。 老太师面色不变,道:“依德、依功,皆自有定论。” 他想起萧瑾岚前不久给自己传信,让自己提起侧面鼓动朝臣,催促皇帝立储。此事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只是有被帝王盯上的风险。 不过既然萧瑾岚说并不需直言哪位皇子,他这份风险便可降低。 如他所料,帝王听闻此言,心里计较着老太师是否因着六皇子侧妃,而打算站在六皇子身后的顾虑,才有了些许消散。 德与功,与那常年耽于享乐的穆子安都没关系。 他重新理了下情绪,沉沉的深幽眸光转向其余的朝臣,忽然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太师所言不错,那么,众卿以为,几位皇子中,谁人更能担起功德二字,入主东宫?” 此言一出,众臣的心顿时不平静了,皆下意识地抬眸,与各自阵营之人相对视,在彼此眼中皆看出了意思,或犹豫,或果断。 “四皇子多年来在京都常负盛名,多次在朝堂上进言,仁爱百姓,足称‘功德’,此外,四皇子乃为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在祖宗礼法上,东宫之位,四皇子亦当之无愧。” 皇后的生父——宁国公率先上前一步,弯腰开口,语气恭敬而果敢,仿佛是理所当然般,充斥着隐晦的压迫。 众臣虽摸不清帝王究竟是否真的要立储,但该说的,还是必须要说。便是大逆不道,引起帝王不满,也非说不可。 此时既然有人开口了,其余蠢蠢欲动之人纷纷开口表明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其中声音最盛的,便是四皇子一派。 站出来的说话的人本就不多,五人中便有三人是支持立四皇子的。还有的不说话,只站在他们身后,在四皇子一党站出来时,跟着往那队伍一站,道:“臣附议。” 一眼望去,竟是快有一半朝臣站了出来支持穆子奉。 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这位帝王纵然喜怒无常,手段颇为狠辣,但也极为克制,不似那暴君作风。他们头戴官帽手执权柄立于此处,虽处处卑微伏地,但却亦能左右帝王的重大决定。 除非帝王铁了心不要名声,不惧后世史书。 他们此番便是想让帝王知晓,四皇子才是众望所归,于情于理,太子之位,东宫之主,都该是四皇子。 老太师垂着眼眸立于一侧,目不斜视,只心道,宁国公仍旧过于急躁了,无论他们四皇子一派怀着什么心思,此情此景,物极必反。 或许宁国公是看见自己宁愿惹得帝王发怒也要提出立储之事,是有预谋,故而急躁地想要强行逼迫,将四皇子置于帝王跟前。 却忘了,此举也将四皇子的野心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 如此大片的支持,或许在多疑的帝王看来,无异于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权威。 如今阴沉莫测的帝王可谓是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这点心思,他还是能把握的。 叶丞相静静地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整个朝堂中,仿佛只有他一人置于纷争之外。 高台龙椅之上的帝王面无表情地看着,未置一词。只有一旁随侍的俞繁公公才能察觉到他周身冰冷得仿佛能冻死人的气息。 他想,皇上忍到现在还没发作,绝大部分原因,许是因为叶相没有出来支持四皇子吧。 …… 当今日朝堂上的情景被燕昭寒安插在南越朝廷中的暗探以信件一一复述下来送到质子府不久,那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便落在了萧瑾岚手中。 萧瑾岚的目光落在宁国公率先出来支持四皇子说的那一番话上,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显出几分凉薄:“好一个当之无愧,宁国公的安逸日子过了许久,倒是忘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秉性了。” 皇帝陛下不想立储,换而言之,不想在此时立四皇子为储君,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宁国公却当着帝王的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如何能叫人不恼? 当今圣上性情难测,诡谲多变,但唯一不变的,便是那无时无刻不在作怪的疑心。 前世太师府也曾因着松懈,忘记帝王之心难测,在小人的刻意设计下,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今生有了她的提醒,老太师时时警惕着帝王的心思,不曾有片刻的疏忽。这下,倒换成宁国公被疑心了。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只是看着那简短的字句,却仿佛能透过乌黑的笔墨,看见今晨那稍有不慎或许便会腥风血雨的朝堂,隐藏在唇枪舌剑下的刀光剑影。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燕昭寒望向她。 萧瑾岚也望向他,道:“只不过,皇上居然没有在朝堂上发怒,生生忍了下去,这是为何呢?” 他并非没有实权的君主,也不是从不施暴刑的仁君,前不久他还在朝堂上因着地方官员上报的与实际情况有出入,当场便命人将那官员拖出去斩首。 鲜血横洒在宫路上,诡异惊惧的尖叫短促地响了一下,再没了声音。但这短促却饱含恐惧的痛声尖叫声,却像是一把利刃,仿佛能生生地划颇朝堂上众臣的耳膜般,胆小的都不禁被吓得额头冒出薄薄的冷汗。 虽说不可能如对那地方小官一般对待宁国公,可连一句警告也没有,倒是让她有些匪夷所思了。 “或许是想到别的出气的法子。”燕昭寒慢条斯理地道,神情有些懒散,看着极为漫不经心。 萧瑾岚闻言,笑了一下,道:“罢了,不管这个,总归,经此一事,四皇子与叶蔚蓝的婚事,是不可能了。” 她传信给老太师,让他配合,其中一大目的便在此。一旦立储之事被挑到帝王跟前,四皇子拥护者众多,必不会坐视不理,而四皇子的那些支持者一旦出声,不论言辞多么恳切,帝王又向来敏感多疑,必不可能再将位高权重的丞相嫡长女指给四皇子。 更不用说此次宁国公的冒进,任哪个帝王都不会容忍有臣子敢这么逼迫自己,更况论这臣子,是皇后的母族。 第171章 妻妾 穆子安下朝后,先是同几位同僚“闲聊”了一番,随后回府,才进门,便被迎面而来的萧瑾玥缠住。 萧瑾玥耍赖般地抱着穆子安的胳膊,撒娇地道:“殿下许久未去我那了,我亲自做了些你爱吃的,殿下却又要去她那!” 不可否认,萧瑾玥姿色不错,年纪又小,做出此番情态并不惹人厌,若换做平常,必得一群人好言捧着,以博小美人一笑。 只不过穆子安却全然没了这心思,心里只剩下厌烦。 萧瑾玥虽嫁给他近一年,但脾性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较之以往的温柔小意,小心翼翼,现如今的萧瑾玥却是愈发刁蛮不讲理了。 也不知是因着何故,竟如此性情大变。 今日朝堂之上,老太师不知何故提起立储之事,而且看老太师的意思,压根没有因着萧瑾玥而对自己给予一丝一毫的支持的意思。如此一来,萧瑾玥对他而言,便更没有价值了。 “我已经答应双儿了,你便自己去吃吧,改日再去找你。” 萧瑾玥如今生母意外横死,正得圣宠的亲姐却意外毁了容貌,失宠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穆子安如今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对萧瑾玥语气温和,还是瞧在她背后太师府的面子上。 萧瑾玥软磨硬泡,仍旧换不来他一丝动摇,只能愤恨地跟上,嘴上没脸没皮地道:“我一个人吃也是无趣,不若便去与姐姐一同陪殿下用午膳吧,姐姐定是不会介意的。” 心里对沈如双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穆子安的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径直大步来到沈如双的房前,却在抬首望见坐在圆桌前的沈如双时,忽顿住了。 旭日高升,未入深秋的阳光仍旧孚洒下温柔的暖意,细微的轻风吹过沈如双美丽而沉静的面庞,仿若一只温柔的手轻缓地抚过。 侍女们尽然有序地将备好的丰盛午膳在圆桌上一一摆开。可此时,他却忽然觉得,再美味的佳肴,亦比不上那风里美人,令他心动。 “见过殿下。” 侍女们瞧见穆子安,纷纷行礼。沈如双也面色温柔地福身,满眼的柔情与担忧,穆子安见了,便明白她应当对今日朝堂之事略有了解了。 穆子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柔软白皙的手握住,眼前满是情意。沈如双嫁给他这些时日,在女眷交往中,从不令他失望,沈寺卿也与他亲厚,朝堂上多番相帮。 “双儿等久了吧?” “算准了时辰等着您来呢。” 她面含浅浅笑意,温柔而体贴,连说出的话都那么令人舒心,与身为侧妃的萧瑾玥截然不同。穆子安的心情好了些许,他无视酸溜溜地说着什么的萧瑾玥,径直拉着她的手落座。 萧瑾玥心中委屈,却不得不展露笑颜,甩开脸面,随之坐下,望着桌子上丰盛的午膳,便率先夹菜到穆子安跟前。 穆子安纵使心中厌恶,面上却也不露,只是面色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旋即便再次将视线落在了沈如双身上。 沈如双对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略知一二,便道:“明个儿天色正好,夫君可有雅兴陪我去踏青?” 沈如双这言外之意,穆子安当然知晓。 朝臣催促皇上立储,三皇子与四皇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各党派系蠢蠢欲动,恰此时,又是皇上考察忖度众皇子的最好时机。 穆子安向来以放肆好玩、风流成性之名游离于权柄之外,让其他皇子乃至帝王都放松警惕,而在此关键时刻,又怎能放松警惕? 穆子安先前也认为此时或许是一个时机,但前后想想,又警惕过来。 在其之下有历经三朝的老臣萧太师,又有科举状元一路扶摇而上正值壮年的叶丞相,父皇若真是那个能轻而易举被左右了想法的父皇,旁的野心勃勃的臣子便不说,单这二人,也足以让他不能安稳地龙椅之上了。 细细一想,这二人在朝堂之上,众朝臣皆争论不休时,却未曾有一丝的表露倾向,颇有抛出诱饵引猎物上钩之嫌。 三皇子与四皇子皆将彼此视为平生劲敌,此时更是风声鹤唳,他倒是不若沈如双所言这般,先光明正大地游玩,免得他们起疑。 “好啊,让下人准备准备,明日咱们便去。”穆子安笑道。 萧瑾玥却不知这夫妇二人的言下各自的算盘,只觉得沈如双当真是会曲意逢迎,却张嘴撒娇道:“殿下与姐姐可不能丢下玥儿一人,玥儿也要去!” 穆子安终于忍不住皱起眉,随即很快便恢复含着笑意的模样,转过脸看着萧瑾玥,顿了顿,道:“一同去。” 余光却注意着一直含着大度得体的沈如双,温柔如旧。 穆子安忍不住想,若是当日他没有迎娶沈如双,反而接了萧瑾玥来做正妻,她可会做到如沈如双这般? 穆子安心下摇了摇头,妻妾之别,当真是不可逾越。 萧瑾玥不知穆子安心里的想法,得意洋洋地瞥了眼沈如双,颇为自得,殿下还是宠爱我的! 沈如双将萧瑾玥低劣的把戏尽收眼底,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翌日一早,原本便已用过早膳,只待穆子安处理完不知什么重要事情,从书房出来后,几人便可以出门了。 萧瑾玥打扮得极为艳丽,她容色上乘,这番艳丽恰好衬得她娇丽德如同春日里盛放的花儿,生生压过了那无边淡雅秋色。 “姐姐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若是姐姐不愿妹妹一同前往,与殿下说了便是。” 沈如双瞥了她一眼,讥讽地弯了弯唇,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女子清凌凌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三姐姐如今倒是愈发懂事了,若是大伯母泉下有知,定然无比欣慰。” 第172章 不巧 萧瑾玥原本正得意洋洋,想方设法地要奚落沈如双,以博得在穆子安那边得不到的快感。 不曾想,却有一名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登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开口便是这样一番刺耳的话。 萧瑾玥不用看,便知来人是谁。那声音,她早已刻入仇恨的骨血,一辈子都不会忘。 “萧、瑾、岚。” 一字一顿,仿佛要恶狠狠地撕咬其血肉一般。 沈如双诧异地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一袭月白长裙,不施粉黛,面含浅浅笑意的萧瑾岚,她脚步轻快,眉眼弯起,看着像是携带什么好消息而来似的。 不过,不论她是否有好消息,单凭她方才那句“大伯母若泉下有知”,便足以令沈如双眼里显现笑意。 戳心刺骨的话,她随口便来。 沈如双先前只是推测萧瑾玥与这位县主关系不好,不曾想,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可,那又如何? 她们越是敌对,她便越是高兴。 “妹妹今日怎忽然上门,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沈如双笑眯眯地迎上前去,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般,“幸亏是来得巧,若再晚来些时候,你便白来一趟了。” “那定是要赶巧的。”萧瑾岚也报以一笑,“瞧见府外停着的马车,双姐姐是要出门么?” “本来是要同殿下去踏青,散心游乐的。”沈如双答道。 萧瑾岚“呀”了一声,道:“如此倒是来得不巧,耽误了姐姐与殿下恩爱。” 沈如双当即笑骂道:“说些什么呢?口无遮拦的!怎就不巧,我们可会经过你府上呢,不若便将那北昭二皇子一同喊出来?” 萧瑾岚连连拒绝,话里话外都是穆子安高贵,燕桓不便在旁的意思,让沈如双眼里的笑意又深了深。 沈如双先前对萧瑾岚亲近,只不过一直未曾得到萧瑾岚正面回应,她只当萧瑾岚难以接近,思量着下次想个法子再施恩于萧瑾岚。 不曾想今日萧瑾岚竟然亲自登门,纵然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后,萧瑾岚表示自己是来邀她出门的,据说临街开了家成衣店,口碑不错,那些衣裙看起来都十分美丽。 沈如双面上笑着,心下却想,她来邀自己出门做衣服,想必也是暗中表示愿意同她一道了吧? 这萧瑾岚不是个蠢的,自然也不会不明白此举为何意。更别说一来,就对萧瑾玥那般言语讥讽。 上次在景王妃府,她瞧着萧瑾岚被众人围攻,被萧瑾玥毁坏名声,却没怎么开口,还以为她不善言辞。 如今看来,倒是她片面了。 萧瑾玥在一旁见此景象,眼睛都瞪圆了。 她平生最厌恶的两个女人,本该毫无关联的二人,何时竟这般要好了? 她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张着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死咬着下唇,目光怨毒地盯着那二人。 而此时,处理完暗中事务的穆子安往前门来,一眼便瞧见了萧瑾岚。 记忆中的女子身形颇为单薄,面色时常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偶有倦色的眼底一成不变的是对自己满心的欢喜。 而此时的她,身形纤细却不单薄,面若桃花,红唇丰润,笑容款款,月白衣裙衬得肤白胜雪,精致白嫩。 他忽然有些怔然,他有多久不曾见过她了? 他不记得了。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到来,那双无比熟悉的琥珀色澄澈的眼眸望过来,含着笑意,却流于表面,不达眼底。 穆子安猛然惊醒,看着她步履优雅地走上前对自己行礼,嗓音依稀如旧。 他怎么忘了,早在一年之前,她的眼里便没有了他,她对自己的情意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有冷漠的疏离。 得知她嫁给那北昭质子时,他是十分快意的。毕竟这个女人不识好歹,不为他所用,自以为是,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余生都只能守着那没用的他国质子,也是她的报应。 毕竟他怎么也忘不了,当日她是如何不留情面地与他划清界限的。而在此之后,他非但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忘当时的愤然,反而越想越生气。 当时憋着的气反而愈演愈烈,最终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可,想到她那凄凉的样子,他却又有些别样的情绪,最终归于愤然,若是她一如既往地爱他,对他唯命是从,他又怎会袖手旁观? 都是她的错,全是她咎由自取。 萧瑾岚只觉得纳闷,按理来说,她已经许久不曾与他有过交集了,目前也不曾有什么利益冲突,他何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复杂的眸光之下隐隐藏着……仇恨? 简直可笑。 萧瑾岚也不欲与之多过交谈,何况她此次登门,本就是为摆他一道。 前世穆子安之所以能率先发现第一批南下抵至京都的流民,便是因为沈如双提议去城外踏青,这才偶然撞见。 既然让她提前知晓了,自然不能让穆子安得了这好运。 若是穆子安未能提前发现,流民扣响城门,第一得知此事的皇子,便是嫡出四皇子,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穆子奉。 沈如双说她来得不巧,怎会不巧呢? 她本就是赶着巧来的。 而她也知晓自己这前来,对沈如双意味着什么。在沈如双看来,提议穆子安出城踏青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个方式,这个方式随时就可以变,比如…… “若是夫君允准,妾身便先招待妹妹,来日再向殿下赔罪。” 沈如双在女眷当中交友,如鱼得水,今日她与萧瑾岚交好,他又怎会反对? 他深深地看了眼萧瑾岚,笑着将目光投向了萧瑾玥。 第173章 流民 萧瑾玥慌忙收起眼底外露的仇恨之色,抿了下唇,道:“岚儿是我家的妹妹,断然没有由姐姐独自招待,而我这个亲姐姐却离开的道理。” 她实在不明白,沈如双为何会为了萧瑾岚而失言于穆子安。可也正是这一举动,她反而更加不安。 若是往常,她定然万分欣喜她可以独占穆子安,不但毫不犹豫地陪他出去,还会趁此机会讽刺沈如双不够敬重爱戴穆子安,让穆子安对其不满。 可如今,她却全然没了这样的心思,只担惊受怕,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二人密谋对付自己。 穆子安哪里晓得她这心思,闻言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看来质子妃比本皇子还要讨喜啊。” 他这一句话,当即便惹得沈如双连连笑着告饶,萧瑾岚也随着赔罪,气氛却并不危险,反而充斥着嬉闹的欢快氛围。 穆子安痴痴然望着萧瑾岚弯起的眉眼,随后连眨了几下眼睛,收回目光,笑道:“无法,那本皇子只好去找自己几个知己好友喝酒去了。” 沈如双自然注意到穆子安望向萧瑾岚时,那异样的眼神,不禁略略眯起双眼,面上的笑意却不变,道:“多饮伤身,夫君切莫贪杯。” 穆子安笑容温润,不见半分恼色。他确实也并无恼意,诚如沈如双所想,去踏青还是去饮酒吟诗,都不过为降低旁人的注意力罢了。 穆子安离开后,沈如双与萧瑾岚像是有极大的默契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挽着手出府上街。萧瑾玥恨恨地咬牙,却还是跟了上去,她才不会允许这两人背着她做什么呢! 萧瑾玥不愿承认,看到这二人相视而笑时,她自心里冒出来寸寸的恐惧感,那密密麻麻的恐惧犹如细网将她笼罩。 她斗一个都尚为吃力,若是这二人联手对付她,那她如何能应付?可她能逃么? 不能。她已无路可逃。 萧瑾岚倒不介意萧瑾玥跟着,毕竟她此来的目的便是拖着沈如双,破坏前世该发生的事儿而已。 沈如双却颇为厌烦,似乎总想甩了萧瑾玥说些什么,但无奈,萧瑾玥为侧妃以来,这么久的日子,早已练就了不要脸皮的能力,任她如何明里暗里讥讽,也气不走萧瑾玥。 此时萧瑾玥表现出来的异样冷静,反倒令萧瑾岚刮目相看。 …… 两个时辰后,秋日升至最高空,裹挟着午后的暖风吹过。 距离京都城门约十二里处,有一行浑浑噩噩的人在艰难行走,男女老幼皆有,看着比京都城内的乞丐还要落魄几分。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着,或搀扶,或独自行走,双眼浑浊,步履十分不稳,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再无生息。 “哎呀——!” 经过长途跋涉,经受万般磋磨的衣衫外套早已脆弱不堪,随着少女突然之间的摔倒,重击之下,本就不实用的布被刮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其中所剩不多,四个已经发霉的馒头和竹筒便滚落而出,明晃晃的出现在阳光之下。 少女漆黑肮脏得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直直摔擦在泥土里,很快便又抬起,顾不得脸上的脏污,目光紧张地落在那馒头和竹筒上,才要过去拿。 却见四五只漆黑的手急迫地去抓拿馒头和竹筒,才不管那东西陷在泥里滚了一圈。 饥肠辘辘的他们眼里迸发出饿狼般贪婪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而毫不意外,于从饥荒重灾地奔逃而出,还能活到现在,跋涉至此的他们而言,这些能吞咽下肚消化的馒头,就是稀世珍宝。 少女眼见最后的干粮被一抢而空,那些人甚至为此争抢互殴起来,她当下目眦欲裂。 她不知道这里离爹爹口中的京都还有多少路途,但她知道,这是她的救命稻草! 是爹娘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她留下的! 而还不待她站起来去加入争夺的战局,就发现自己的裤脚被重重拉扯了一下,她回头看向那同样满脸脏污的少年,眼里的怒意还未散去:“做什么!” “阿姐,那边……” 那少年漆黑的双眼睁得格外大,望着她的右边。少女顺着的他的目光一扭头,恰好对上了那几个朝自己而来之人的目光。 他们都是同一行南下的人,哪里想得到,这死了爹娘还拖着一小崽子的小丫头,居然还暗藏着这么多食物! 那些人争夺得正凶,他们加入也讨不得好,反观这丫头…… “你是不是还藏着食物?快交出来!” “丫头你不厚道,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你忍心看着我们被饿死吗?” “我之前还帮过你哩!藏着什么,咱们互帮互助!” “我没有了!”少女想硬气一点,却又被恐惧逼得声音都发颤,“那是我仅剩的……” 贪婪的炽热的目光黏腻在她破损衣衫下的肌肤上,令她恶心得阵阵颤抖。 她会被他们害死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下意识地紧攥住身后小少年的手腕,颤抖着道:“等下……” 她悄无声息地缓缓支撑着站起身,忽然眸色一厉:“跑——” 谁也想不到,这两个小家伙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体力。看着他们飞快奔逃的背影,他们愣在原地,随后狂喜—— 若说刚才只是抱有揣测的心思,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剩余的干粮,此时看着这丫头心虚逃跑的模样,他们便可以肯定——这死丫头肯定还有藏着的食物! 他们有救了! 兴奋激动的情绪在即将追上少女的那一刻,达到顶峰。然而,就在此时,眼前陡然寒光一闪,凌厉的杀气逼近,令本也没多少体力的他们扑通一声,便双腿瘫软地摔倒在地。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岂容尔等放肆?” 少女抬眼望去,便见一绿袍清雅的英俊男子手执一柄折扇,青竹般挺立的高大人影,逆光而立,洒下一片阴影,恰好笼罩过她。 第174章 轨迹 少女怔然地望着穆子安高大的身影,直至他望自己这边走来,她才猛然回神,瑟缩着抱紧了自己衣服里还藏着的一个小馒头,同时揪着一旁沉默的少年。 那少年原本如她一般抬头望着穆子安,漆黑的大眼里除了茫然外,却没什么情绪。反而被少女那么猝不及防地一揪一拉,他皱起眉,眼里闪过一丝脆弱的痛色。 穆子安只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这两个缩成一团、脏兮兮的人,没有多过留意,便举步迈过了这二人,探寻的目光落在那几个追逐少女的枯瘦男人身上。 而同穆子安一起的几名风流名士,见此也都跟了上去。 那几个人都是自九死一生中,经历千辛万苦才能撑到这,途中那种撑不下去抽搐倒地的,不知见过多少。 短短两月不到的路途,却像是历了一辈子,他们早已习惯所见皆是干枯昏黄,灰暗狼狈,十里芳草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能否食用。 怎料还能见到穆子安与这些名士,衣袂飘飘,高贵清雅,仿佛仙人一般。 而这些“仙人”的出现,令他们当即忘了方才想要抢夺或许早已发霉的食物。 “大人!您,您是京都的大人么?!” 他们异常的激动令穆子安忍不住拧眉,迟疑道:“是。” 随后,他心里的疑虑愈发深重,顿了顿,问道:“你们是何人?” 而那几个看着虽然面色枯黄,却身材高挑的男人,干裂而厚重的嘴唇忽然咧开夸张的弧度,在那沾染了不知多久没洗的污泥的脸上,显得诡异而滑稽。 而下一刻,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那几个男人忽然跪拜着朝他大力地磕了几个头,抬眼间,干涩的眼眶竟奇迹般地滚落出泪水。 穆子安望见他们眼底,忍不住惊骇,只见那水光后,竟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明亮之色,亮得吓人,甚至显得分外癫狂。 …… 萧瑾岚与沈如双闲逛了会儿,做了几身衣裳后,便又亲自送沈如双回府,在门口告别时,却见一小厮匆匆自外头跑来。 萧瑾岚记得,这小厮正是穆子安出门时带走的那个。 看着他面色匆匆,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难不成殿下出事了?”沈如双皱着眉斥道。 那小厮当即便答道:“殿下无事,皇子妃,殿下让小的来府里带些人出去……” 萧瑾岚听到这,原本利落转身离开的脚步忽然便僵住了。 “发生了何事?” “殿下原是去盈华阁与几位名士吟诗作乐,可后来……” 后来,闲聊之间,穆子安半开玩笑般地提起,家中一妻一妾,原本约好今日出城踏青,不曾想却失约。二人都不去了,他一个大男人,自也没那等闲情雅致独自前往。 风流名士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却忽有人道:“殿下若是想踏青,我等虽不如六皇子妃那般美人赏心悦目,却也可陪伴相随,闲来解闷!” 几个大男人,竟是说走就走,结伴出城踏青赏景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却撞见了一大群——流民。 “……殿下询问之后,才知道这群人是北方边境而来的。” “北方边境?”沈如双瞪大了眼睛。 而萧瑾岚那宽大衣袖下的手忽然攥紧了。事情竟还是如前世的轨迹发展,她这次的出手,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回到质子府,席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言不发。众人见此,亦不敢多言询问。 与此同时,宫中。 收到讯息的帝王面色阴沉地坐在桌案之前,冷声道:“如今呢?” “回禀陛下,六皇子不光派人传信进宫,也已通知了负责的官员,并派出自己府里的一众下人,与六皇子妃一同安顿流民,如今在城门口临时设了一处施粥,让他们充饥。” 帝王削瘦的面庞没有表情,幽冷的火光跳跃,映照得他侧脸格外冷峻,不近人情。 只不过听完这话,他眼底划过一抹宽慰之色。 但很快,这抹宽慰便消失不见,他沉思半晌,冰冷地开口:“让太师……不,叶相进宫,召集六部官员,还有最近几名来京述职的地方官,朕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不必问,便已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个月便传来北昭饥荒泛滥,民不聊生,他多次派下去问过,确确实实上报的是,南越境内并无此类状况! 信誓旦旦地说并无此类状况……如今是怎么回事?那些流民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个地都将他当成傻子不成?! 怒气从心底袭上,待那几名地方官跪在面前颤颤巍巍,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模样,他当即便将桌案上的奏折狠狠朝他们砸了过去。 “秘而不报,欺上瞒下,你们当真好手段!” 帝王暴怒的斥骂令御书房所有宫人纷纷跪下,更不用说那些一年才到一次京都的地方官,早便被吓得不知所措,只知不停地磕头求饶地道:“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但臣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啊!” 帝王当然知晓此事本不关这几个地方官的事,可若不拿这几个人撒气,他现如今又打不到北方边境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罪魁祸首,难不成拿叶相和六部官员撒气么? …… 夜色悄然降临,今夜那些不必再流浪,有了居所的流民终于能睡个好觉,即便是睡破败简陋的柴房。而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却没有一个人能伴着月色准时入睡。 连萧瑾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南越饥荒一事被挑到明面上,帝王大发雷霆,竟然派了定远侯和勖则将军翌日动身前往北方饥荒泛滥的边境。 从人们口口相传的言语中,即便有所夸大,她仍能感觉到作为一代君王,当时心中滔天的愤怒。 或许这愤怒中,只有极少部分包含对于民生的担忧,更多的是对那些小官胆敢挑战他权威的愤慨,以及……羞恼。 之前北昭手忙脚乱应对天灾之祸时,他们犹自嘲笑,如今发现,自己治理的国家不但也有,并且愈加严重。 第175章 力荐 北方边境的地方官既然打定主意密不上报,自然要封锁消息,如这等流民当时想必也是命悬一线,故才铤而走险,叛逃而出,企图奔赴天子所在之地,谋取生机。 毕竟那几座城连着的城主,太守乃至地方官,都官官相护。 然而北昭再如何,至少如今已经控制得井井有条,而南越这边,若说出去,本国灾情竟然需要百姓自己九死一生,自北方一路来到京都上报,他这个做帝王的才知晓,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只是如此,不知当他听到那句“将外君命有所不受”时,又该是何等的愤怒? 可……天子之怒,向来都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又有几人能真正承受。 翌日,天未亮,帝王便早早起来,洗漱好后,亦不曾用膳,只负手而立于窗前,及至天光乍白,晨曦照射在他微扬起的脸上,他才像是从神游中抽身,回归于实地,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毫无感情地用完早膳,便大步流星地朝太和殿而去。 今日的朝堂比往日还要阴沉压抑几分。京都里能站在这里的,谁人不是自恃高一人等,对于京都城外的那些,他们早已没有丝毫同理心。 哪怕有些人今日进宫时,经过那大片流民所在之地,掀起柔软的窗帘往外探去,第一眼便是——肮脏、杂乱、繁多。 那些流民如同没有丝毫廉耻心的流浪狗一样,随意地横躺在墙壁与巷道中,地上的冰冷与灰尘,他们感受不到,仿佛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般,闭着双眼的面容上浮现出异常的平静,以及丝丝诡异的愉悦。 而这只是一部分。 穆子安前后统共带了近百名流民进城,想必那后面的屋内,也是横躺着许多这样的人。 经过之人见到此情此景,却只嫌恶地皱起眉,飞快地放下帘子,吩咐马车行快些,唯恐沾染上此处不干净的气息。 而今跪在朝堂之上,他们垂着眼,听着高座龙椅之上的帝王问及有何人可举荐,抑或自荐,出面负责安顿流民,暂且让他们如京中最普通的百姓一般生活,便可。 无一人应答。 那发现率先发现并及时禀报圣上的穆子安,只垂手立在众臣间,没有表示。 他心中知晓,自己如今最明智的行为,便是没有作为。 萧敬微微垂眼,昨日皇上盛怒之下召见六部,发了一通脾气,他将此事告知父亲,当时父亲的态度是——隔岸观火。 却不曾想,收到一封密信后,忽然改了主意。 他不知那密信出自何人之手,竟能瞬间动摇父亲的想法……。萧敬悄然抬眸,望了眼前方的老太师。 “父皇,儿臣自荐安顿流民。”此时,大殿上忽然想起青年冷沉的声音,他自众臣间走出,来到大殿中央,语气无不恭谨。 帝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没吭声。穆子奉便又道:“儿臣今日来上朝时,途径流民聚集之地,见之苦状,对比京都繁华盛况,不免为之痛心,同为南越子民,儿臣虽无大能,但愿献绵薄之力,还望父皇恩准!” 此言一出,立刻变得到其身后一派朝臣的支持。 宁国公虽未出言,但穆子奉今日的行为,焉知没有宁国公的授意。又或许,这便是他们合谋出来的也未可知。 帝王眸色冷了下去,看着那陆陆续续出来,左一句“四皇子乃为嫡出,体恤民臣”,右一句“四皇子天资卓颖,必能担此任”,极力推举穆子奉的朝臣。 这些老家伙是何心思,他会不知?不过是之前提出立储之事,这些老谋深算又奸诈狡猾的家伙想借此机会,让老四立功,他日再举保储君,又多了一分的筹码。 更何况此为民出力,博得美名,届时老四便是民心所向。 此时的推举,更是处处在提醒他,四皇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能力手段,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确实……确实如此。 但,那又如何? 他尚未老至苍颜白发,也无需时时泡在药罐子中续命,这些人是哪来的胆子逼他行事? 帝王锐利而森然的眸光最终都落在四皇子身上,仿佛要用眼神将其刺个千疮百孔。 他并不厌恶有野心之人,但老四何以如此锋芒毕露?他当真以为背靠宁国公府,便高枕无忧了么?! 随侍在侧的俞繁已经能够感受到帝王那几近控制不住的情绪,不由得抬眼望了下那四皇子。 皇上子嗣不多,众皇子中,虽然七皇子长相与皇上年轻时最为相似,但要说这秉性,还属四皇子与皇上最为相像。 这四皇子只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冷冰冰的疏离感,语调也深得皇上真传,尽显凉薄之意。他那一双桃花眼不似旁人般妩媚勾人,反而显出凌厉的冰冷。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朝臣推举,老太师眸光微凛,萧敬此时站出来,高声道:“七皇子自幼聪颖,常于民间游走,熟知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臣以为,七皇子或可胜任。” 短短的一句话,不算多么高明的推举之词,甚至较之其他大臣竭尽溢美之词,他这番话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只一句“七皇子”,便抓住了帝王的注意。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的目光悄然落到萧敬身上,随后隐晦地弯了下唇,将视线投向了缄默不言的萧太师。 他相信,萧敬有此一言,必然不可能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获得老太师首肯是要位。 七皇子年纪尚小,又未成家获予官位,此时是无资格来上朝的。 但,这对此事并无影响。 众人只见沉默许久,不置一词的帝王,忽然将目光望向了萧太师,语气不明地开口:“萧太师,你如何认为?” 第176章 小贼 “萧太师,你如何认为?” 一句话,让偌大的朝堂肃静下来,朝臣各怀心思,或垂下眼眸,或以余光瞥向太师的神情。 太师苍老的面容却不露丝毫异样的情绪,他面色沉静,从容不迫地答道:“回禀皇上,老臣听了许久,四皇子此前做过不少于民有利之事,皆游刃有余,想必这也是四皇子被力荐的原因。”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茫然,齐齐一愣,眼里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包括四皇子党羽在内。此前有人去同老太师打过招呼么?这老太师莫不是要助他们? 连帝王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而老太师接下来的话,则再次令人心绪重整。 “不过此事同之前四皇子接手之事又大不相同,巧的是七皇子乐善好施,帮助过许多流浪的乞丐,或许在此事上,七皇子会更加有经验。”老太师全然不顾周围人变幻莫测的目光,只道:“臣以为,不如让四皇子负责,七皇子从旁协助,两位皇子相互帮衬,亦可昭显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话音落下,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帝王便已上扬唇角,道:“好!就从太师所言!” 四皇子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过很快,便从惊怒中回过神来,同一众朝臣一起跪下。 “皇上圣明!” …… “如您所料,南越皇帝果真不假思索地应下了。”银华带着消息进来,看到竹兰剥橘子,知晓萧瑾岚不会在意,便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身旁蹲下,也拿起一个剥起来。 萧瑾岚闻言并不意外,只淡笑道:“毕竟四皇子一党越发嚣张,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四皇子,但凡有点脾性的人,都不会高兴,何况那是帝王。宁国公做的太过,虽然能达目的,但皇上在那时,最需要的便是我祖父那句话。” 虽尚不清楚皇帝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关切是何缘故,但凭着自己,此时老太师又那般应皇帝的心,想来日后再走稳些,谨慎些,前世之劫,或可避免。 “皇子妃慧眼如炬,银华叹服。”银华笑道,奉承之语随口就来,“只不过那南越皇帝对皇子妃青眼,皇子妃又这般了解他,如此把握算计……” 萧瑾岚忽然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断道:“你在试探我么?为你家主上?” 银华心下一惊,立刻低头,将剥好的橘子塞入自己口中,嘿嘿一笑,含糊不清地道:“不敢不敢。” 萧瑾岚冷嗤一声,本不欲多言,但想了想,旁的人便罢了,银华到底是一直随侍在燕桓身旁的……若银华胡思乱想,乱了她与燕桓的情分,她好不容易才慢慢让他卸下心防呢。 “我传密信给我祖父,事先,是同你家主上商量过的。推举七皇子,你也当知晓,是因为你家主上吧?” 毕竟她与七皇子可无甚交集。 银华闻言,微愣,随后笑道:“银华知晓。” 但手里剥好的第二个橘子,则干干净净地放入了竹兰为萧瑾岚剥好放置的小盘子上,笑眯眯地道:“皇子妃可不要嫌弃啊。” …… 局势初定,待下早朝时,已近午时。 穆子襄乘着马车回府,想起方才朝堂之上原家对自己的帮助,以及下了早朝后与原大人的一番交谈,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几日与原茹闹得不愉快,原茹又是与景王妃那般有点要强的性子,便吩咐小厮将马车先驶去一家糕点铺。 下车买了两盒糕点,嘀咕着:“若记得不错,皇子妃是喜欢这个味儿的吧?” 小厮连连点头,笑眯眯地道:“殿下的心意,皇子妃瞧见定然高兴的。” 穆子襄随意地笑了笑,举步朝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正此时,忽然瞥见两道飞快奔跑的身影。 身后有几个像是客栈的打手,满身横肉,凶悍可怕。那几个打手一边追,一边大声嚷着:“抓贼啊!” 百姓纷纷怒气冲冲地帮忙,自从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流民入城,短短一天,便已发生了多次偷窃强抢诸如此类的事。 这些流民目无法纪,犹如饿死鬼投胎般,脏兮兮地一团,滚到跟前,蛮横无礼,令他们这些生活在天子脚下,鲜少遇见此等光明正大抢夺之事的百姓又惊又怒。 穆子襄并无多管闲事的意图,然而下一刻,懒散的余光瞥见那逃跑二人的身影,看见其中一人的脸时,他忽然怔了怔,随后瞳孔急剧紧缩。 手中的糕点被随手塞进小厮怀里,他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将那两个偷窃之人抓住。 这两人虽一男一女,却身形相仿。他们穿着不知从哪来的干净粗布麻衣逃窜时,他险些将二人错认,而此时看到脸时,才发现这二人长相截然不同。 不过他却无心关注那少年,目光紧锁着眼前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满眼恐惧的少女。 少女昨日清洗过一次脸,将原本脸上不知堆积了多久的肮脏洗去,展现出本来面目,只不过今日又去偷摸,脸上又染上了脏兮兮的灰尘。 但他仍旧能看清那灰尘之下俏丽的面容,与记忆中某人的容貌,一般无二! 尤其是那双琥珀的双眸,一句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在触及她那含着惊恐与祈求的双眼时,忽然就没了声音。 “小贼,还敢跑!”打手很快追了过来,要将这两人抓回去,却穆子襄拦住。打手怒目而视,正要出言警告,却在看清穆子襄的脸上,吓得声音变了个调:“三,三皇子……小的罪该万死,冒犯了三皇子!” 穆子襄却无意与他们计较,淡淡瞥了眼,那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小厮,人尚未站稳,便收到穆子襄的眼神,立刻会意,将荷包里的一锭银子拿出来:“够么?” 打手们双眼放光,连连称道:“够!够够够!” 随后便满脸喜色地离开了。 那少年与少女对视一眼,脚下抹油,便要开溜。 第177章 相似 那少年与少女对视一眼,脚下抹油,便要开溜。 穆子襄怎会不知,当即便紧拽住了少女细小的手腕,让她无法抽身。 见到此景的少年,脚步也僵住了,望向穆子襄的眼神阴冷而警惕。 少女琥珀色的澄澈眼眸里满是惊惧泪水,声音细小如微尘:“您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少年便噗通一声跪下来,用脏兮兮的手去拉穆子襄精美昂贵的衣袍一角,却没有开口,穆子襄怀疑他是个哑巴。 不过,穆子襄的重心却不在此。 “不要怕,我不是恶人。”他面色温润,眼神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探究:“你叫什么?” 少女颤了颤,吓得快要哭出来,却又不敢不答:“我,我叫紫梦……” 这个三皇子怎么这样可怕?一点都不像……那位救她于水火,还亲自将她带进城的六皇子。 穆子襄眸光深深,眼前女子虽面有些许灰尘,但若洗去,即便不说与那人一模一样,但应当也是极为相似的。 只是……那人也曾对他做出如此等恐惧的神情,他当时尚觉异样,此时对比这真正害怕的紫梦,他忽然明白那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望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他脑中划过一道微妙的念头,那北昭质子至今仍不曾松口,而他已确定,那萧瑾岚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 穆子襄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眯了下眼,随后他忽然弯了弯唇,面对紫梦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 原茹一如往昔地等着穆子襄回来用午膳,对于宫中传出的消息,她也略有耳闻。 她心中焦虑,不知父亲大人在朝堂中可有帮衬夫君。 忽听闻府门口传来些许的嘈杂之人,来报下人支支吾吾,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没了耐心询问,索性起身走到府门口。 迎面而来身着朝服的穆子襄俊雅潇洒,如初迷人,毫无损伤,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却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披着她亲手为他缝制,放在他马车上,为防天气凉下来着凉,随时可拿去披起来的披风。 那昂贵的布料与不甚精致却满含自己心意的绣纹,此时披风包裹着那少女瘦小的身躯,显得她染了灰尘的脸有些可怜。 一双琥珀般的大眼儿氤氲水雾,懵懂而迷茫,看着颇为惹人怜爱。 原茹怔在原地,连穆子襄上前对自己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进了,只是一眼映入他俊美含着笑意的面容,一眼映着那少女怯生生的身影。 及至小厮将两盒糕点交给她的贴身丫鬟,说:“殿下一下朝,想着皇子妃您喜欢,便特意让小的调转车头,去那买的呢!” “多谢殿下。”她抬眼望着他温柔的眼底,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犹豫地咬了下唇,还是忍不住道,“殿下,那是……” 她与穆子襄成婚多年,穆子襄不曾纳妾,哪怕去过欢情楼,也不曾有过不清不楚的外室,她还以为……她以为…… 及至这会儿紫梦的出现,才将她从美梦中敲醒,普通富商,稍有资产,尚且都有一妻一妾,更况论穆子襄这般的天潢贵胄,皇帝的亲儿子。 穆子襄便知她会有此一问,淡淡答道:“哦,那是我路上救下的一个姑娘,她与他弟弟无处可去,我便将他们带回来了。” 原茹稍稍松了一口,随后又苦涩地道:“是昨日进城的那些流民中的么?” “不错,总归府上有不少空院子,你为他们找个,顺便让两个丫头照顾。”穆子襄吩咐完,回头对那眼神乱飘,东张西望的少女笑道,“我先去书房,待会儿就过去看你,不要害怕。” 紫梦睁着大眼点了点头。穆子襄才转身,领着下属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 原茹:“……” 复杂的心绪在对上紫梦茫然试探的眼神时,化作强烈的恨意。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当场发作,只摆手让身边的嬷嬷去处理。 嬷嬷自是站在三皇子妃这边,随意给这姐弟二人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小院子,并让两个“提醒”过的丫头过去伺候。 那两个丫头经过提醒,自然不会让她好过。先是为紫梦洗澡,就使了手段。 紫梦昨日随着众人进城,也只是随意抹了把脸,并清洗了一下结疤但却隐隐作痛的伤口,其余之处还有许多积堆的泥土与灰黄污秽,一大片一大片,仿佛生长在她的皮肉上一般。 两个丫头原本是想着伺候紫梦洗澡时,多折磨她几下,哪曾想她身上这么脏,当下便粗鲁地捏着她细瘦的手腕开始使劲揉搓,心道:这差事就该粗使嬷嬷来做! 心里憋着怨气,手下的动作自然更加没有轻重。 而一直跟着紫梦的少年则蹲在房门外,像条看门狗一样。初时紫梦痛呼出声,他还惊怒地踹门而入,却被赶了出来,连紫梦都哽咽着让他出来。 无奈,他只好低下头出来,背靠着房门,听着里面传来紫梦痛苦而压抑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院外传来行礼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便见那带他们回来的三皇子踱步而来。 就在此时,房门也被打开,少年连忙转开目光,起身望向房内想去搜寻紫梦的身影。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点记忆,便是跟着紫梦相依为命奔赴到这里。 他不能离了她,否则他便独自一人,无处可去了。 而这一抬眼,他却愣在原地,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站在房门口的紫梦穿着干净的紫色衣裙,梳着整齐而美丽的发髻,面容也被清洗得干净,脸颊染着些嫩红,琥珀色的大眼清澈明媚。 就像大街上那些富足而高贵的陌生路人一般。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阿姐。 陌生的情绪忽然涌上,充斥着他的思绪,令他忍不住想要离开,去找寻记忆里那个肮脏的看不清面容,穿得破烂却熟悉得令他心安的少女。 第178章 荣华 “阿姐……” 细微的呼唤声响起,只是太轻了,以至于轻而易举地便被穆子襄的笑声盖过。 穆子襄看见站在房门边娉娉玉立的少女,先是微怔,随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为旁的,而是为这少女,与萧瑾岚竟是那般的相似。 这二人长相并非全然无差,只是若让不熟悉的人自远处看去,几乎难以辨别。 他大笑着走近,为自己将这少女带回来的决定感到高兴,也为这少女竟是如此好把控而感到兴奋。 似乎是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愉悦让众人疑惑,让紫梦害怕,他便温声笑道:“紫梦姑娘,没曾想你竟是这样一个美人!” 紫梦当即便羞红了脸,从未被人这样夸赞过,更何况是被这样一个英俊而又身份高贵之人,她只得低下头,不知所措。 只是眼里的笑意怎能作伪? 紫梦感受到他真实的愉悦,不禁也跟着笑了两声。 而在场的下人却忍不住面面相觑,看殿下这态度,难不成他想…… 他们都是一辈子在府里做粗活的下人,鲜少出门,更别提见到什么达官贵人了,即便要认,也是只认得几个经常登门的权贵与贵胄。 如萧瑾岚这等最近才新起的闺阁小姐,他们不曾见过,即便后来传得沸沸扬扬,圣上亲赐嫁妆,送其十里红妆,他们也只是听说,哪里能想到这脏丫头会同那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只是觉得这人生得美貌,瞧殿下对她这般喜爱,莫不是要纳妾? 那他们是不是要,调转风头,讨好一下这蠢丫头? 待穆子安离开,他们正犹豫着是否送上笑脸,并解释方才的无礼之举,却见那美貌少女走到墙角蹲着的少年身前。 原本二人是一个模样入府的,只不过两个主子都关注着紫梦,下人自然也不会重视他。 这会儿两人待在一处,却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你怎么还这样脏?”紫梦皱着眉问道,却没有如之前一般同他亲近,她担心这么干净的裙子会被弄脏。 少年仰起脸,注意到她这一点细微的行为,眸光不变,只看着她,轻声道:“阿姐,我不喜欢这里。” 他不喜欢这个把紫梦变得陌生的地方。 紫梦不解,这里可是三皇子府!幼年时哪怕只是村长家,她都艳羡不已,做梦都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会进了三皇子府。 穿着她从未穿过的漂亮衣服,戴着那精美贵重的首饰…… 何况他们才从饥荒的死亡牢笼中逃出来,如今有吃有喝,说不定她还会被三皇子看上,余生荣华享之不尽,他沾了自己的光也能有好处,怎么还不喜欢呢? “你想去哪?”紫梦问道。 “……” 少年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言缄默。 …… 翌日 质子府 昨夜因着商量解决流民之事睡得迟了,惯常又没人敢叫醒她。萧瑾岚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房中空无一人,连竹兰这个惯会粘着她的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她有些疑惑。 想到今日燕昭寒应该没出门,便随意披了件外衫就往燕昭寒的书房而去,不出意外,他应当便是在那,即便不在,也没关系,换个地方寻便是了。 只不曾想,还未靠近书房,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激昂高亢地道:“何其不成体统!也亏得燕桓还让着她,不愿与她计较,若是我,厌恶我便直接踹了,一封休书,让她知道厉害!” 随后便响起一道反驳的声音:“表哥可是多虑了,若是那县主当真那般不识好歹,只怕燕桓哥哥也不会那般纵容。” 听这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少年。 萧瑾岚大约已经能分辨这二人是谁了。 “顾小侯爷好大的火气,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一大早便触了小侯爷的霉头!” 萧瑾岚含笑的声音响起,顾颂与穆子凛齐齐一僵,说人坏话还恰好被逮个正着,顾颂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划过一抹羞窘。 穆子凛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过身,想为自己的表哥解释两句,圆个场。 不曾想这一转身,却瞥见了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长长的外衫,乌发披散,只随意梳顺了发丝,不施粉黛,却衬得那俏丽的面容格外白皙干净,仿若出水芙蓉。 他不禁怔了怔,随后猛然回神,羞红了脸,又转回了身,不敢看她。心道:这女子怎么不穿戴整齐便四处闲逛! 顾颂回过头见了这一幕,也满面通红,却没有回身,只垂下眼将视线落到地上,怒道:“你既听见了,何必多此一举!” 仿佛是觉得垂眸怒斥没有气势,可又不敢抬眼看她,即便再不喜,这也是燕桓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心里无比敬重燕桓,自然也不可能冒犯他的皇子妃。 即便他瞧不上这女子。 可随即,他又愈发生气,觉得自己没有气势,都是她不知羞耻的缘故! “你怎不好好穿……”如此想着,他便又理直气壮起来,然而下一刻,在认出她身上所披的外袍时,他瞪大了双眼,“你、你竟然!” 他若是没记错,这件外袍可是燕昭寒的! 萧瑾岚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了?” 顾颂忍无可忍,正要开口好好教训下萧瑾岚,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浅冷淡的声音,这声音他自然十分熟悉。 “你怎么穿得这样少?” 顾颂看见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燕昭寒,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向萧瑾岚,顾颂不由得勾起唇角,心道:“我不便管你,燕桓作为你的夫君,你就是再不服,也得遵从!” 谁知,燕昭寒的下一句话,却令他瞪圆了眼睛。 “今日天气转凉,即便是在府里,也该多披一件出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听来萧瑾岚似乎不是第一次这般不成体统地出房门了!什么叫即便是在府里,只要下了床,出了房门,女子便该穿着严整,方才不失家中男人的体面。 第179章 入瓮 “我还没用早膳呢,想找你一块的。”萧瑾岚撇了撇嘴,任由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拉拢了些,道,“竹兰人呢?我醒来也不见她。” “四皇兄说为防流民与百姓有冲突,便将流民安置到质子府附近,这里没有那么多摊贩,也不会阻碍街道,便于流民排队,放粮施粥。今晨便已准备好了,竹兰姑娘前去帮忙施粥了。”穆子凛倒是抢先开口道,语气似乎斟酌了许久,竟还喊竹兰为“竹兰姑娘”,萧瑾岚忍不住莞尔。 穆子凛不敢回头看萧瑾岚,自然也不知她此时神色,“若是呃,您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命人将她叫回来。” 听表哥一直说此女颇为刻薄,那竹兰姑娘是个热心肠的,若是因此被罚,他是不愿的。 萧瑾岚无奈道:“不必了。” 竹兰大约是觉着她会睡到很晚,才去帮忙的。 燕昭寒抿了下唇,垂下眼眸望着面前白净的萧瑾岚,他的衣衫过于宽大,穿在她身上更显她身形娇小,从这看下去,甚至能隐隐望见那白皙优美的锁骨,眸色深了深,他低声道:“我还需同他们去议事,你不若自己回放用早膳……” “……让下人送去。”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喑哑。 萧瑾岚不曾注意到他的变化,只一直似笑非笑地望着那目瞪口呆的顾颂,道:“不了,我也不是很饿,我去找竹兰那丫头,顺便一起帮忙派粥。” 她理所当然的口吻,以及那挑衅的眼神,令顾颂当场炸了。 “什么!你穿成这样在府里乱晃悠便罢了,还要去外头派粥?!” 顾颂说完,忍不住恨恨地对燕桓道:“这你也不管管!改明个儿当真爬到你头上了!” 他总算知道为何之前,萧瑾岚不过三房庶女,却能欺凌燕昭寒了。 看他这模样,怎能不被欺负? 萧瑾岚眼里闪过些许讥诮,还未开口,燕昭寒却有些不耐地皱起眉,道:“与你何干?” 冷冷的四个字,却让顾颂当场没了脾性。 他与燕昭寒交好多年,自然知道他生气了。 穆子凛也用胳膊撞了顾颂一下,方才确实是顾颂口无遮拦,即便萧瑾岚当真有什么出格之事,也不该是他们当着面来指责。 燕桓哥哥性子向来淡漠,但却也不喜欢旁人置喙他的事情,表哥怎么对这县主如此不满? 他还记得这县主颇得父皇喜爱呢。 气氛僵持着,萧瑾岚却无意打圆场,只不过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道:“七皇子,你可知最迟七日后,便会有更多的流民抵达京都?一切准备都要充足哦。” 穆子凛微愣,看了眼燕昭寒,见他面无异色,才道:“我今晨才知晓,嫂嫂所言极是,之后我会告诉四皇兄,与之早做打算。” 萧瑾岚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提出此问,便是为此。 “如此甚好,只是,能否请七皇子三日之内都不要将此事告诉四皇子?” 穆子凛不解其意。 萧瑾岚眉眼弯弯,一手勾住燕昭寒,一边笑意盈盈地开口,眉眼中显出几分与其形象不符的邪气来,“我去告诉他。” 顾颂气恼至极,待萧瑾岚得到应答,便从容转身离开去换衣服,看着似乎真要出门帮忙派粥,燕昭寒同样转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顾颂连眨了好几下眼,才连忙跟上,“她与四皇子交好?” 穆子凛茫然无措地摇头。 而另一头,穆子凛连夜命人在临街处搭设了三个帐篷,便于放粮施粥,京都中混迹的乞丐此时喜气洋洋地混入流民中,前去讨粥要粮,人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 竹兰热情正上头,就这么忘了时辰,等到萧瑾岚来时,她才发现已经到正午了。 她愧疚万分,正想告罪,抬眼却见萧瑾岚眸里盈满笑意:“愣着做什么,那不还有很多人么?” 他们并不拒绝乞丐来此。 萧瑾岚在一旁帮忙登记,一手漂亮而秀气的簪花小字,让流羽忍不住叹道:“夫人,这是你本来的字么?” 萧瑾岚没抬头,语气却含着笑意:“好看么?” “夫人的字自是最美的!” 他跟着萧瑾岚这么久,向来只见她临摹旁人的字,不过她写信时,那内容也不是他们这些下属该看的。 故而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萧瑾岚自己的字。 …… 质子妃亲自为流民派粥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都,无不赞扬萧瑾岚身份尊贵,却仍没有架子,亲力亲为,体味民间疾苦,待人谦和有礼,其美名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传扬出去。 逐渐便有人夸赞萧瑾岚相貌美丽,拥有天仙似的美貌,更有茶楼说书者称圣上对质子妃那般另眼相待,便是看中了她的一番罕见品德。 这之后几日,众人惊奇地发现,排队的人变多了,甚至还有不少是京都内的百姓,并不缺衣短食,来此只是为了…… “为了见见夫人您这天仙似的人儿呢!”竹兰笑嘻嘻地道。 萧瑾岚笑骂道:“净是你张嘴胡说!” “京都传闻如此,你也认为有夸大其词之意?”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自头顶响起,萧瑾岚抬眸,便撞进那狭长的桃花眸里。本该是温柔含情的桃花眸,在他这里却偏偏常年如霜雪冰冻,时不时眸光轻转,便透出无边的锐利与锋芒。 “见过四皇子。” “不必多礼。”穆子奉面色比以往都软和了许多,语气却仍旧令人感到冰冷,“我还当传言不实,倒是我狭隘了。” 萧瑾岚似乎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无视他充满嘲谑的眼神,道:“质子府下人不多,人手不够,我这也是没法子啊。” 萧瑾岚随意笑了笑,穆子奉见此,桃花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便不欲再与之多言,绕过萧瑾岚这边,要往质子府而去。 请君入瓮,君已至,怎能让他走呢? “四皇子留步!” 萧瑾岚看着他的背影,略略眯了下眼,掩去眼底一片幽暗诡芒。 待穆子奉回过身时,只见她扬着脸,眉目含情,微微弯起,满是笑意。 第180章 替身(上) 翠竹再次抱来一叠宣纸,却不在那位置上看见萧瑾岚。 “夫人呢?” 流羽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翠竹抬眼,恰好撞见萧瑾岚与穆子奉转进一个巷道的背影。 她忍不住皱起眉:“那是……四皇子?” 流羽头也没抬地道:“流修暗中跟着,何况离得不远,无需担忧。” 说着,便又将面前领过一碗粥和两个馒头的人的姓名记下来,并接过他按下手印的纸张与这写了姓名的按顺序放好。 与此同时,穆子奉在静谧无人的巷道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萧瑾岚,道:“此处无人,你有何话,但说便是。” 萧瑾岚将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转动着手上的银质戒指,这几日她专程坐在那显眼的地方,便是为了等他——四皇子的到来。 “实不相瞒,我是专程再次等候四皇子的。” 穆子奉微微拧起眉,眼里划过一道奇异的诡光:“哦?” 萧瑾岚扬起脸,面上划过一道隐晦的笑意,朝他走近了两步,“此次流民入城,还有一个消息,四皇子您若是不知,或许此次会令皇上失望。” 穆子奉唇角弯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讥诮地开口:“这么说,你知道了?” “四皇子不信?” 一改往常温软无害的模样,她的眼里闪过些许狡黠,面上隐隐的笑意也显得格外不怀好意。 可他尚且记得上次分别时,她在欢情楼里被血腥场面吓得柔弱无依昏倒过去的模样,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居然能成为了那北昭二皇子的妻子。 穆子奉回神,将脑中纷杂的思绪甩开,眸光再次变得阴冷而锐利。 “信又如何?你何以认为,那消息我不知?”穆子奉冷声开口。 “四皇子不够了解我。”萧瑾岚容色不变,不慌不忙地道,“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她那双琥珀色澄澈的眼里细碎着晶亮的光芒,眨眼间,却隐约晃出那份不属于女子的锋利,极具攻击性。 哪有女子光明正大地威胁他人,还能笑得如此纯真无邪? 分明才隔了不过两个转角,不远处便是流民排队领粥之处,他尚且能听到那边嘈杂的人声。分明她在那垂下羽睫登记名册时,还是人人都称道的人美心善的仙子。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四皇子答应我,不再动叶蔚蓝的心思。”萧瑾岚坦然答道,未有丝毫畏缩。 穆子奉都做好讽刺她提出贪婪要求的准备,未曾想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一时令他愣在当场。 随后,他才开口,语含嘲谑地道:“你不是与她交好么?嫁给本皇子,有何不好?” 萧瑾岚神色不变,重复了一遍道:“我想要四皇子答应我,不再动叶蔚蓝的心思。” 穆子奉:“……” “若消息无用,四皇子自可反悔。”萧瑾岚又补充道。 似乎她绕这么一大圈,就是这么个目的。 可她却终归是天真了,若是他表面应承,探听出消息后便反悔,她又能奈他何? 穆子奉讥诮地弯了弯唇,忽觉得自己方才高看她了。 可望着她俏丽容颜上那抹自信的笑容,莫名般,他却觉得平添几分动人,以至于他在理智与意识茫然交错时,说出了一句—— “好。” 穆子奉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薄唇抿成一道直线,面庞冷峻,散发着矜贵而冰冷的气息。 萧瑾岚笑意盈盈地行了个礼:“谢过四皇子。” 长长的羽睫垂敛,洒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冷诡谲。 …… 半个时辰前,三皇子府 “是么?”靠在软塌之上的原茹忽然坐了起来,瞪向方才说话的丫头。 自从穆子襄将那两个低贱的流民带回来,原茹除了第一次在府门口见到脏兮兮的两个人后,一直未曾往后院而去,自然也不曾见到那紫梦的长相。 尤其当走在府里的路上,偶尔听见几个下人议论纷纷,说那紫梦姑娘如何美貌,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但她终究没有刻意去找那人的麻烦,不曾想,那人竟然无法无天,将她的陪嫁,一棵置放在堂前的琉璃树给砸碎了! 原茹冷笑一声:“好的很,我若再不去见见那紫梦姑娘,只怕她下一刻都要到我屋里头砸东西来了!” 新仇旧恨,如今便一并报了! 原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与嬷嬷早就看紫梦不爽了,如今见主子终于肯去教训那贱民,当即便积极地为她引路,打听到此时那紫梦姑娘在后院赏花。 原茹来势汹汹,直奔后院,远远便瞧见一袭紫色绣着荷叶花纹的衣裙,少女身形纤细窈窕,只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个美人胚子。 可不巧的是,她越是美,原茹便越是厌恶。 原茹脚步很快,靠近她时,她还没发现,自顾自地对身旁的棕衣少年道:“这里多好啊,你想吃什么,便有人为你去买,什么事都不必自己去做,据说过几日待安顿好了那些同我们一起南下的人后,便能出门呢,坐那豪华的大马车……” “我三皇子府的下人,紫梦姑娘似乎使唤得很顺手啊。” 一道高傲而刻薄的尖利女声自紫梦身后响起,将她吓得全身明显得颤了一下。 她身旁那穿着下人棕色麻衣的少年回过头,看着那身着华服,头戴朱钗,容貌艳丽,却满面怒容的女子朝自己这方向大步而来。 第181章 替身(下) 若是猜得不错,此人就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三皇子妃。 而她这滔天的怒火,想必便是冲着阿姐来的。 阿姐这几日确实得意忘形了。 少年淡定地想,若是三皇子妃不满阿姐,将她赶出去就好了。 紫梦回过身,见到原茹长发高挽,头戴精美朱钗与步摇,大步而来,一身气度雍容而威严。紫梦不禁眼里闪过惊艳,这是哪位夫人,好生美丽。 然而待她回味过这美丽夫人的那句刻薄之语后,那抹惊艳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吓与恐惧。 在三皇子府这么些时候,她也听到些有关这府邸里三皇子妃的传言,知其雷厉风行的手段,府中下人无人敢对其不敬,而此时这三皇子妃来势汹汹,极明显是来找她麻烦的。 为何? 紫梦咬了下唇,心道,大约是因为三皇子待她这么好的缘故吧? “您就是三皇子妃吧?紫梦见过三皇子妃。”她依着这段时间下人对穆子襄和自己行礼的方式,对原茹规矩地行礼。 却不曾注意到,原茹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原本还盛气凌人的神情骤然消减得干干净净,艳丽的面容变得惨白,瞳孔骤缩,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震惊不已地道:“是你……!” ……萧瑾岚! 她几乎要认为那萧瑾岚何时竟无声无息地进了三皇子府,而她却浑然不知! 直到注意到那句“紫梦”,她才勉强将理智拉回,不是她。 紫梦,紫梦……是当日跟三皇子一同回来的那个女子! 原茹望着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怨毒起来,她原本以为穆子襄只是被这狐媚子使了手段勾住,又或者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容忍这女子在三皇子府,还想着若三皇子日后真要纳她为妾,只要她听话,自己含恨也就忍了。 可如今,看见这女子面容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原茹逐渐盈满恨意的眼神令所见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看来之前她的怀疑是对的,那萧瑾岚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三皇子不但被其迷惑,还被迷惑得这样深,无法迎娶那个已经嫁给质子的小贱人,无法与之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便想借此替身以慰藉相思之情么! 原茹只恨当日在景王府没能设计毁了萧瑾岚,而今却还要被这与之如此相似的贱民气恼! “紫梦?”原茹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轻蔑之意让紫梦有些屈辱,但她认为这三皇子妃无非是嫉妒自己得了三皇子的关心与照顾罢了。 故而她也不惧,只低眉道:“是。” 偏这模样像极了平时冷淡应付他人的萧瑾岚,原茹面无表情地眯起双眸,心却疼得在滴血。 天底下怎么会有毫无血缘却又如此相像之人……殿下,您究竟是花了多少心思才寻到一个与那贱人这般相像的紫梦? “本皇子妃瞧你来府里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若是他日府上来客,岂不让你丢了我们三皇子府的脸面?” 原茹到底是同景王妃交好之人,不是一般女子,此时也没有过于恼羞成怒,语调冰冷,却不失身份。 紫梦心下一惊,这皇子妃难不成想责罚她? “三皇子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 紫梦自幼成长在偏僻的小村落中,几次进城见过一些地方官员的夫人,她知道自己姿容不凡,心思不小,便想着寻个机会,若能嫁入那些官员府中,哪怕是做妾,对她来说已是极为荣耀之事。 可她还未将想法付诸行动,便遭遇天灾,一连几月半滴雨都不曾下,颗粒无收,草木枯死,很快便充斥着啼饥号寒的震天哭声与控诉。 本以为朝廷很快便会派来大官,治理天灾,还他们生机。哪曾想这几个紧挨着的地方官居然为了政绩,合谋力压此事,甚至紧锁城门,不让消息泄露,企图生生挨过去。 然事与愿违,他们并没有等到事情平息,反而等来了是那无孔不入,迅速传开的瘟疫,霎时间,凄怆哀嚎,瘟疫横行,饿殍遍野。 有人不甘等死,掀竿而起,率领一众人逃了出去,想要凭自己之力,从南越最北端一路南下,到那繁华京都,天子的皇城来求援,祈求一线生机。 紫梦与她的爹娘便在其中。 仍旧记得出发时有大约几百人齐力出逃,而待至京都城门,却已剩下百人不到。 紫梦一路亲眼见到了凄厉的惨象,许多人陆陆续续地倒下,最终还是要混入干裂的泥土中,与之混为一体。 包括她的爹娘,为了她,饿得骨瘦如柴,皮肤枯黄得犹如那枯干的树皮,颤颤巍巍,原本还能在她的搀扶下前行,最后却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纵然紫梦一路历经苦难,年龄却始终只有这么大,加上她爹娘死后没两天,她便遇见了穆子安,进入了京都城中,而那期间,又有身旁那黑衣少年的多番照顾,实在没有自己独自面对过什么,心性不足,却警惕有余。 原本她在心中便已给那三皇子妃下了个可怕的定论,如今见她将这弯弯绕绕的话道出,不免心里又惧又怕,一句话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却想不到,这句话更加激怒了原茹,原茹当即便连着冷笑三声,随后道:“三皇子对你的宠爱本皇子妃自然知晓,无需你提醒!” 紫梦对上她阴冷的眼神,不禁有些退却,只听她道:“府里这几个下人跟着你,想必都教了你规矩,可你却至今未能学会,三皇子看中你,想来也不会是你的错,那便是……” 原茹忽然顿了顿,眸光陡然一厉,转向了那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必然是他的过错!” 紫梦惊愕地瞪大双眼,完全想不到原茹怎会将他扯进来。 黑衣少年也有些懵然地抬头,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般。 原茹见了,心里的不屑与嘲谑愈发浓重。 第182章 牵连 “府里派去伺候你的下人都是家生子,对规矩的敏感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全然不可能出错,而你,又是三皇子看重之人,应当也没有错,既然如此,便是你这弟弟了。” 原茹面上含笑,眼里却一片冷漠:“从外头来的贱民,那不遵规矩的低俗习性想必也是刻在骨子里的,有这样一个不遵规矩之人在紫梦姑娘身旁,又怎能没有丝毫影响呢?” 紫梦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脸涨得通红:“他、他不是贱民!” 羞辱他是低俗贱民,又何尝不是在羞辱她? 原茹冷笑两声,“来人,将这贱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让他好生学着规矩,莫要再带坏了紫梦姑娘!” “是!” 立刻便有两个下人去抓那少年,少年即便听不懂前因后果,也知晓这二人来者不善,哪肯就范,当即便跑到紫梦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阿姐。” 下人有些吃惊,这看着不会说话又有些呆傻的少年跑得倒是挺快,他们转向紫梦,方才看到三皇子妃对这紫梦姑娘的态度,此时他们也不会客气,直接便伸出手去拉,也不顾会不会误伤到紫梦。 紫梦看到他们朝自己伸出手,下意识便往旁边跑去,少年紧紧跟上。原茹见状,死死皱起眉,厉声道:“紫梦姑娘!你若不愿学规矩,这三皇子府,怕是留不下你了!” 这话一出,紫梦原本才迈开的步子便僵在了空中。少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的背,下一刻,追赶上来的两名下人,毫不客气地伸出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少年瘦弱的胳膊。 少年原本还没什么异样的眼里忽然掠过一道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意,幽深诡谲,只一瞬,便又消失,很快那眼里便弥漫起了朦胧的水雾。 紫梦回过头,便看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双漆黑的大眼里氤氲的泪水在光芒的映照下发着晶亮的光。 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般,漂亮极了,故而喜爱不已,而此时,那双眼大约在说——阿姐,救救我。 紫梦不由得有些不忍,心里对那三皇子妃产生了怨怼之心。 “阿生……”紫梦望向三皇子妃,想要求情,便只得示弱服软,可她却不曾经历过如此处境,自然也还来不及学如何应对。 她咬了下唇,道,“三皇子妃……我不懂规矩,与阿生无关,不是他的错。” “紫梦姑娘,你太过溺爱他了,不是他的错,难道……”原茹眼含轻蔑地嗤笑一声,“是你的错么?” 紫梦死死咬着下唇,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这三皇子妃字字句句都是在折辱她,羞辱她的自尊。 “阿姐,我早说我不喜欢待在这儿,你救救我。” 少年望着紫梦的神色,便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此时开口,相较于眼眶中几乎要滚落的泪水而言,他的语气显得格外平静而冷沉。 紫梦听到他的求救,犹豫了片刻,想要再开口。 不过那两个下人可没有收到原茹让他们等待的命令,自然不会给紫梦犹豫的机会,径自粗鲁地拉着少年要去打板子,而这一拉,令他眼里那无意识散发的冰冷杀意再次显现。 随即,那下人便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们二人的手臂扭折,关节断裂。 忍不住发出惨痛的叫声,原茹猛地一惊,收回原本落在紫梦面上的目光,发现那两个下人竟不约而同地捧着一只手臂,以极其扭曲地姿势瘫倒在地,哀嚎不止。 而那黑衣少年还是一如既往,面色如常地站在原地。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弱得仿佛一巴掌都能扇得吐血的小少年,竟然能将两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同时放倒。 “阿生……”紫梦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似乎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那少年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他抬眼望着紫梦,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了嘴。 因为他发现,自从进了三皇子府后,似乎他说的所有话,她都不再听了。 “反了!反了!”原茹回过神来,尖声怒道,“都是死的么!连个如此瘦弱的小崽子都拿不住,养你们何用!抓住他!” 少年的速度一如既往,这些养在深宅里的下人如何能抓得住。 紫梦愣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之处,莫名有些恍惚。 阿生跑了? 他最后那个眼神,是在怪她牵连了他么? …… 日落夕沉,余辉轻散,萧瑾岚等人忙碌了一天,眼见着前来领粥的流民都离开,连乞丐也领到并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他们才准备将收拾一下,各自回府。 正于此时,忽然瞥见对面街道有一个身着棕色麻衣的瘦弱人影缓步而来,脚步略有踌躇,低着头,全身都染了些脏污的灰尘。 竹兰与翠竹一齐将登记好的名册抱上马车,流修等人又在各自忙着收拾,原本借此机会偷个懒歇息的萧瑾岚见状,便主动起身,从旁边整理好的一叠碗上拿起一个。 为他舀了一大勺粥,不大的瓷碗瞬间便盛满了,萧瑾岚一边将碗递给他,一边道:“姓名和手印在这边留一下。” 那人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接过瓷碗,低声道:“我不会写字。” “无碍,我来写……”萧瑾岚抬头,却蓦然止住了话音。 那低下头的人轻轻敛着眉,似乎察觉她奇异的目光,他便也抬起眼,视线对上的刹那,二人皆从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少年身量不高,看起来削瘦而单薄,面上纵然有些许灰尘,却不多,萧瑾岚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那张细白精致的面容,尤其那双与自己对视上的双眼。 她仍旧忘不掉,那漆黑的大眼浮现冰冷的杀意时,心中一瞬间的胆寒。 原本松懈的惬意一扫而空,萧瑾岚几乎是一瞬间精神紧绷起来,眼神也在瞬间变得锋锐如刀。 第183章 阿姐 阿姐? 阿生忍不住蹙眉,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错愕一时占据了眼底,竟让他暂时忘却了方才不知去往而处的烦躁与茫然。 可眼前女子气质温婉平和,无比熟悉的琥珀眸却似乎比阿姐的更加澄澈明净,静美的容颜上在抬眼时含着盈盈笑意,那眉眼便弯起,双眼霎时便漾开细碎的光芒,极为勾人心神。 可为何她在看见自己时,那眼神就变了呢? 阿生不解,思绪未曾理清,薄唇却轻轻动了下,吐出细微的两个字:“阿姐。” 声音轻细,却精准地落入萧瑾岚耳中。 萧瑾岚皱起眉,正当她警惕着惊疑不定时,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她下意识地拧起眉,一句话脱口而出:“什么?” 阿生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阿姐。” 随后,他又皱起眉,“你同我阿姐好像。” 萧瑾岚:“……” 他与那人相像,可……气质却差去十万八千里。 你阿姐是谁? “你叫什么?” “阿生。”少年面上逐渐浮现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们都唤我阿生。” …… 银华奉命出城办事,到了夜里才回来,却发现,今夜质子府的气氛有些怪。银华皱了皱眉,观察了片刻后沉思,才发现,并非是质子府气氛怪,而是自家殿下有些怪。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了良久,发现殿下虽然往日里也无甚多余神情,但好歹是比较平和的,不似此时,似乎有些……冰冷。 若是之前的燕昭寒,在处理公事时,面色肃穆以至显出冰冷之气,银华并不意外,可自从萧瑾岚来到质子府后,似乎便极少见他面色如此肃冷。 他用眼神悄然望向一旁的流羽,无声地问道:“皇子妃怎么了?” 若非萧瑾岚的事,他还真想不出,谁能如此影响到殿下的情绪。 流羽耸了下肩,作无辜之状。银华皱眉,又忍不住在心里胡乱猜测了一通,而也是此时,他心里引得自家主子心情不悦的“罪魁祸首”走了进来。 她推门而入,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笑意,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我让下人给他收拾出了西边那小厢房。”萧瑾岚走到他身旁,语调里含着些笑意,让室内的压抑冷沉消散了不少。 他?谁?银华有些疑惑,不过看样子,似乎是皇子妃未经允许带了旁人回府借住? 可殿下不是一向顺皇子妃高兴便好,怎会与她计较这等小事?尤其此时,皇子妃还主动过来汇报,迎上笑脸。 依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来,只要皇子妃再软声哄两句,殿下再气,估摸着也熬不住了。 流羽似乎洞察了银华的心思,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跟着萧瑾岚也有些时候了,知晓萧瑾岚这个神情,虽然露出笑容,但明显兴致不高。 若是殿下再不假辞色,夫人大约不会再留下了。 而流羽都能看出的,燕昭寒怎会不知。他抬起眼,正好望见她垂下羽睫看向自己的眼底。 “你当真要留他?” 萧瑾岚眨了下眼,“留。” “若你猜错了,他并非那人呢?” “猜错了又如何?若是他乖觉,收留做个下人未尝不可,若是不安分,赶出去便是。”萧瑾岚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她初时将那少年带回来,便发现燕昭寒神色有些许的异样,而她可以确定,那并非是情感上的醋意,而是因着那少年模样的惊异。 原以为他会赞同留下阿生,若当真是那人,无论那失忆是装模作样,蓄意为之,还是当真出了意外失去记忆,都有应对之术。 只是不知为何,燕昭寒执意不愿留他在此,他分明是认出来的,为何会有此反应? 萧瑾岚不解,但问,却又只是得到一句“无论他是否是桑可,仅凭这相貌,便是极其危险之人”。 桑可,前不久随行而来的东霍使臣。当日七夕乞巧夜市,如昼灯火之下,她与叶蔚蓝甚至出手相助过的瘦弱少年。 而也是不日之后,于京都城外被追杀的阴冷之人。 他虽为东霍使臣,却不曾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宫宴里也不曾有他的身影,想必除了那帝王君上,以及当时在场的叶相,京都里没几人能识得这少年的真实身份。 他是如此神秘而危险,可越是如此,萧瑾岚便越感兴趣。 即便他不是桑可,那与桑可极其相似的容貌,未必不会成为来日一大利器。 萧瑾岚不知,她这想法,正是与距质子府隔了多条长街的三皇子府里那位,不谋而合。 燕昭寒看见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算计之色,轻抿薄唇,略显凉薄的幽深眸底掠过一道复杂的暗芒。 …… 翌日清晨,守城士兵睁着困倦的双眼,慢悠悠地来到自己的岗位上,曦光初绽,一点一点驱散那因着逐渐转凉而蔓延的晚秋浓雾,照亮前途。 习习晨风吹卷而过,带来些许刺骨的寒意,有人搓着手爬到站岗之处,心里嘀咕着,质子府门前放粥,只要去了,不论是流民还是乞丐,亦或平民百姓,皆能得一碗热粥,只需留下姓名与手印记录便可。 最近还未发俸禄,屋里娃娃又着凉病了,急需银子使,他不若让自家娘子也去领两碗来? 他正垂着眼暗自盘算着,不经意抬眼,却忽然瞥见城外不远处乌泱泱地奔来一大群人。 他愣了愣,还当是自己看错了。他重重眨了下眼,重新望去,才发现他当真没有眼花——一大群仿佛自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瞧见了这堵高大而庄严的城墙,竟是如遇见了通往神界的天门般,原本还摇摇欲坠、仿佛坚持不下去的相互搀扶之人,皆目光一震,精神抖擞,爆发起前所未有的体力,冲城门这里奔来。 在死亡之海里浮沉数月,拼命挣扎,如今终于达到彼岸,岂能叫人不激动狂喜? 率先发现这一幕的守城士兵忽然腿脚一软,随后便大声高喝,引起所有守城之人的注意——竟又有一批流民来到京都了! 第184章 灾民 阿姐? 阿生忍不住蹙眉,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错愕一时占据了眼底,竟让他暂时忘却了方才不知去往而处的烦躁与茫然。 可眼前女子气质温婉平和,无比熟悉的琥珀眸却似乎比阿姐的更加澄澈明净,静美的容颜上在抬眼时含着盈盈笑意,那眉眼便弯起,双眼霎时便漾开细碎的光芒,极为勾人心神。 可为何她在看见自己时,那眼神就变了呢? 阿生不解,思绪未曾理清,薄唇却轻轻动了下,吐出细微的两个字:“阿姐。” 声音轻细,却精准地落入萧瑾岚耳中。 萧瑾岚皱起眉,正当她警惕着惊疑不定时,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她下意识地拧起眉,一句话脱口而出:“什么?” 阿生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阿姐。” 随后,他又皱起眉,“你同我阿姐好像。” 萧瑾岚:“……” 他与那人相像,可……气质却差去十万八千里。 你阿姐是谁? “你叫什么?” “阿生。”少年面上逐渐浮现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们都唤我阿生。” …… 银华奉命出城办事,到了夜里才回来,却发现,今夜质子府的气氛有些怪。银华皱了皱眉,观察了片刻后沉思,才发现,并非是质子府气氛怪,而是自家殿下有些怪。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了良久,发现殿下虽然往日里也无甚多余神情,但好歹是比较平和的,不似此时,似乎有些……冰冷。 若是之前的燕昭寒,在处理公事时,面色肃穆以至显出冰冷之气,银华并不意外,可自从萧瑾岚来到质子府后,似乎便极少见他面色如此肃冷。 他用眼神悄然望向一旁的流羽,无声地问道:“皇子妃怎么了?” 若非萧瑾岚的事,他还真想不出,谁能如此影响到殿下的情绪。 流羽耸了下肩,作无辜之状。银华皱眉,又忍不住在心里胡乱猜测了一通,而也是此时,他心里引得自家主子心情不悦的“罪魁祸首”走了进来。 她推门而入,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笑意,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我让下人给他收拾出了西边那小厢房。”萧瑾岚走到他身旁,语调里含着些笑意,让室内的压抑冷沉消散了不少。 他?谁?银华有些疑惑,不过看样子,似乎是皇子妃未经允许带了旁人回府借住? 可殿下不是一向顺皇子妃高兴便好,怎会与她计较这等小事?尤其此时,皇子妃还主动过来汇报,迎上笑脸。 依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来,只要皇子妃再软声哄两句,殿下再气,估摸着也熬不住了。 流羽似乎洞察了银华的心思,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跟着萧瑾岚也有些时候了,知晓萧瑾岚这个神情,虽然露出笑容,但明显兴致不高。 若是殿下再不假辞色,夫人大约不会再留下了。 而流羽都能看出的,燕昭寒怎会不知。他抬起眼,正好望见她垂下羽睫看向自己的眼底。 “你当真要留他?” 萧瑾岚眨了下眼,“留。” “若你猜错了,他并非那人呢?” “猜错了又如何?若是他乖觉,收留做个下人未尝不可,若是不安分,赶出去便是。”萧瑾岚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她初时将那少年带回来,便发现燕昭寒神色有些许的异样,而她可以确定,那并非是情感上的醋意,而是因着那少年模样的惊异。 原以为他会赞同留下阿生,若当真是那人,无论那失忆是装模作样,蓄意为之,还是当真出了意外失去记忆,都有应对之术。 只是不知为何,燕昭寒执意不愿留他在此,他分明是认出来的,为何会有此反应? 萧瑾岚不解,但问,却又只是得到一句“无论他是否是桑可,仅凭这相貌,便是极其危险之人”。 桑可,前不久随行而来的东霍使臣。当日七夕乞巧夜市,如昼灯火之下,她与叶蔚蓝甚至出手相助过的瘦弱少年。 而也是不日之后,于京都城外被追杀的阴冷之人。 他虽为东霍使臣,却不曾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宫宴里也不曾有他的身影,想必除了那帝王君上,以及当时在场的叶相,京都里没几人能识得这少年的真实身份。 他是如此神秘而危险,可越是如此,萧瑾岚便越感兴趣。 即便他不是桑可,那与桑可极其相似的容貌,未必不会成为来日一大利器。 萧瑾岚不知,她这想法,正是与距质子府隔了多条长街的三皇子府里那位,不谋而合。 燕昭寒看见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算计之色,轻抿薄唇,略显凉薄的幽深眸底掠过一道复杂的暗芒。 …… 穆子奉原本还在睡梦之中,被急匆匆前来禀报的士兵吵醒。穆子奉此前便已从萧瑾岚口中得知不日后会有更多流民抵达京都,故而他也已吩咐下去,早已做好了准备。 虽然比预期中来得早了那么几日,但他亦有把控,只是没曾想,今日守城之人负责上报,统领之人竟然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之人。 那人不知哪来的胆子,得见几百名疯狂的流民朝京都而来,不由分说地下令关城门! 京都皇城的城门,这小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统领,竟敢没有命令擅自关城门?! 穆子奉匆匆赶到,于城门之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而望,便看见了那令无数见之都惊颤腿软的流民。 较穆子奉之前带回来的那百人不足的流民相比,这次,更多。他们不由分说地冲开拦截的士兵,重重拍击被关上的城门,绝望而凄厉的呐喊,哭声与尖叫交织,乱糟糟地传入耳中,刺激着人的耳膜,让人心颤。 这还能称为流民么? 这已经彻彻底底是饱受迫害后寻得一线生机的灾民了! “开城门——” 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被开启,灾民们便争先恐后地朝城门里蜂拥涌入。可才一入城,便被数百名手执长戟的将士重重围住,以长戟尖端相对,他们面色肃穆,眼神警惕而冰冷。 第185章 伤口 灾民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目眦欲裂。他们拼死坚持到此,途中多少人死于饥饿,多少人死于山匪掠杀抢夺,多少人又死于力竭。如今抵达的人,无一不是靠着对天子的信念支撑。 他们往年上缴的繁重赋税所拥戴而起的高贵君王,祖辈付出无数鲜血所铸建的高大辉煌皇城,而今,竟不能成为庇佑他们的一席之地! 唯一的信念崩塌会造就什么后果? 于这些从死亡之线挣扎着赖活于世的灾民而言,剩下的,岂不只有同归于尽,共坠地狱? 正当他们目眦欲裂,熬受不得时,有一身着玄色官服的高大男人自将士身后走出,他身姿笔挺,目光冷峻,即便一言不发,只需站在那,便具有足以令人弯膝伏拜的威压。 此人便是年纪轻轻便被授予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魏臻。 而此时,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的穆子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无异色。 “殿下,这些灾民看起来十分愤怒,魏大人他若是不小心激怒了他们,只怕……”不好收场啊。 穆子奉闻言,冰冷的目光轻轻扫向那说话之人,那人陡然一惊,心下一颤,顿时闭嘴,低下头,不敢再言。 穆子奉讥诮地弯了下唇,重新将视线投向城墙之下的魏臻,他若是不信魏臻,又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正于此时,身后传来一声人被踹倒在地的闷哼声,随后便听到将士跪地的声音—— “属下参见四皇子,下令私关城门之人,属下已经带到!” 穆子奉没有出声,置若罔闻,只待城下魏臻三言两语,将那些灾民安抚住,又或许是以身份和誓言担保,让那些被关城门刺激到的灾民冷静下来,随后按照他的吩咐,将七平分七部,各自带领进城安顿,并派发粥粮,暂以充饥。 这一出意外才就此平息。 穆子奉这才转过身,看向那被捆了双手在背后的人。 “陈述陈千总,永安郡王直系下属。”穆子奉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冰凉,却让人莫名地心底发寒,“听闻你是个孤儿,参军后也无人提拔,凭着军功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年纪轻轻,又得永安郡王重视,前途不可限量。” 陈述低着头,一言不发。 “本皇子很好奇,既是从底下一步步爬起来的,如何会不知这开关城门之重?” 穆子奉一双冰冷的桃花眸泄出阴狠的杀意。 “属下有罪,请四皇子降罪!”陈述生硬地道。 “有罪?陈千总确实有罪,但罪责亦有轻重,你可知本皇子的意思?” 陈述垂下脑袋,缄默无语。穆子奉说得如此明白,他怎会不知?无非是让他说出幕后之人罢了。 凭他一个小小的千总,确实没理由,也没胆子。然而这几日京都内流民皆由他负主责,陈述这一声“关城门”的令下,惹得抵达的大批灾民险些暴乱,这传出去,岂不人人都以为是他穆子奉主使,下了这般糊涂的命令? 父皇得知,必然对他心生不满。 此次京都流民之事,若是不出意外,彻底解决不过是时间问题。而这幕后之人见不得他立功,坐不住了。 陈述久久不应答,穆子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身傲骨,能挺过几时。” …… 魏臻很快将那些新至的灾民处理安顿好,因着人数过多,为防之前流民与百姓商贩起冲突之类的事再次发生,加上旁处实在没有如此多的地方容纳,便一并将他们往不甚繁华的地带安置。 而质子府便处于那并不繁华,临街往来鲜少有摊贩行人的地带。 以至于原本与七皇子派来的人又多搭设了十个帐篷,下人都快忙不过来,四皇子见状,也向其借了不少人手。与此同时,还从宫里借了五十名带刀侍卫,防止有那么些个饿昏了头的胆大包天,乱了规矩。 竹兰从外面绕了一圈,回来后便对萧瑾岚道:“小姐,这几日你还是莫出去了,这些流民比之前不仅多了许多,还凶得很,粗鲁至极。” 萧瑾岚注意到她右手上包扎的绷带,不禁拧起眉,道:“这是怎么了,他们伤到你了?” 丫头努了努嘴,道:“那些人太急了,我好几次还未盛好,便要伸手来抢,一个不稳,便被烫伤了。” 萧瑾岚闻言,大约明白了外头是怎样的情状,便不再言,安抚地对她笑了笑,“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你拿去用,莫要留下红肿才好。” 说完,见竹兰喜笑颜开,才迈步出门,敛了眼中笑意。 “小姐,你做什么去?” “我去瞧瞧阿生,莫担心,我不出门。” 质子府原府邸乃为一座空置了许久的荒芜宅院,因地处偏僻,还闹过些不干净的事,也一直无人买下建宅。当年老太师买下这座宅院,改建成了如今这模样。 那帝王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亲自赏了块牌匾,还在上头提了字。本来隆恩御笔亲赐,该是让众人都艳羡的无上荣耀,偏偏这“质子府”三个字,却又无半分称道之意。 京都众人自然免不了一阵嘲笑,不过除此之后,那帝王也不闲,燕昭寒没什么威胁,他自然也不会处处关注。 偏僻的质子府就此落了个清净,燕昭寒搬离太师府后,那一切毫无意义的闲言碎语,也难传到这里。 “不是这样用的!”有侍女略显不耐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连这个也不会用?” 而被她怒目而视的少年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有些茫然无措。他手里捧着萧瑾岚派人送来治疗伤口的膏药,许是不知如何使用,动作显得颇为笨拙。 侍女不知是不是今晨遇见了什么糟心事,此时心情看起来十分不好,又见这个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连膏药都不会自己擦拭,不禁怒从心来,忍不住说了两句。 哪想到,话音才落,便看见立于不远处默不作声望向此处的萧瑾岚。 第186章 失忆 她心下陡然一惊,“见过质子妃!” 萧瑾岚见被瞧见了,才举步朝他们走近,淡淡偏眸看了眼这侍女。近日因着去外头自发帮忙的下人有许多,府里帮衬的人手反而不够,穆子凛瞧出这一点,便自作主张地买了十个下人专门送来质子府。 即便她与燕昭寒都不大需要,但穆子凛一片心意,这个时候也不便推拒,便由了他,留下那十人,负责打扫。 前两日带回阿生,萧瑾岚的注意力全在态度异样的燕昭寒身上,便随意从那十人中选了一个看着有些小聪明的丫头过去照顾,想着她该是个机灵的。 不曾想,今日便撞见了这一幕。 望见阿生身上未曾换下的衣服,不禁眸色冷了几分。昨日她虽没提起,但这侍女若用心,也不会还让他穿上如此脏的衣服。 侍女对上萧瑾岚的目光,霎时间,心里寒意遍生。 “他怎么了?”萧瑾岚开口问道。 听她语气平和,不似生气的模样,侍女定了定心神,道:“他,呃,小公子不会用质子妃送来的药膏,奴婢想小公子药膏为他上药,他不肯,奴婢又是一个女子,或许颇有不便……” 萧瑾岚“哦”了一声,容色淡淡,侍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质子妃还当真如传言一般,无甚脾气。 “你走罢。” 侍女犹自窃喜,那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蔑之意浮现出来,下一刻,便听到萧瑾岚这样一句,她愣了愣,便极其顺从地道:“是,奴婢告退。” 萧瑾岚望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又道:“你大约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留在质子府了,你的身契去找竹兰或是翠竹取一下便是。” 侍女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忍了又忍,最终才将几近脱口而出的质问说出来,她咬了下唇,委屈道:“奴婢是七皇子送给北昭二皇子的,您……” 萧瑾岚只听她前半句,唇角便扬起一抹异常冰凉的弧度,也不欲听她说完,便打断:“我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若是无处可去,你大可去找七皇子,让她予你容身之处。” 侍女哪晓得自己提及的两个男子都压不住她,不禁愤恨地一跺脚,扭身便走。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萧瑾岚收回目光,便见那少年睁着大眼望着自己,似乎有些震惊。 萧瑾岚从他手里拿过药膏,点了点一旁的石凳,道:“坐下,我教你。” 阿生顺从地来到石凳边,依言坐下,石凳经过一夜的冷风冰冻,一坐下,那刺骨的寒意便透过粗糙的布料沁入他的皮肤,让他下意识微颤了下。 萧瑾岚先是让他将袖子撩上去,淡淡瞥了眼那白皙手臂上遍布的伤痕,眸光微顿,随后取出药膏,在他右手臂受伤最深处敷上,道:“看清楚了么?” 细密的冰凉与刺感交织传遍他的整个手臂,他有些迟钝地点了下头,道:“嗯。” 视线却落在萧瑾岚脸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那你试试。”她的语气很平缓,没有丝毫不耐,靠近自己时,也不曾如紫梦一般担心自己干净而华美的衣服会被弄脏。 阿生闻言,眨了眨眼,随后乖觉地低下头,撩起自己左边的衣袖至胳膊上,回想着方才萧瑾岚的动作,依着记忆将药膏轻而缓地贴在伤痕之上。 萧瑾岚看着他这模样,心里的戒心已经放下了七八成。她想不通若他是假装失忆,接近自己会有何目的,如今又见他这模样……若这般神态举止都是装出来的,那此人有心算计她,大约也不会被她轻易看出。 如此一想,萧瑾岚便轻轻弯了下眼,语调轻松了不少,她道:“昨日怎么不换衣服?” “……”没人让他换,他也不知换什么。 阿生沉默,张嘴,却不知这话该如何开口才能不显得突兀而让人反感,眼底不由得浮现些许异样的神色。 萧瑾岚见此,顿了顿,又道:“倒是我忘了,那丫鬟也不像是个会为你拿衣服为你换洗的人。” 说罢,她便起身出去,不多时便又领着两个下人回来。下人手里捧着干净的衣服和靴子,毕恭毕敬地道:“奴婢为小公子沐浴。” 阿生茫然地抬眼,发现萧瑾岚面色如常地立于一旁,见自己看向她,还莞尔一笑,示意他顺从。 见此,他只得顺从地听话,不再言语了。 萧瑾岚见他随着两个侍女进去,悠悠然地坐在石凳上,等待着什么。 直到其中一人出来,那人弯腰至萧瑾岚跟前,道:“小公子腰腹与肩膀上,确实有两道极重的伤痕,不是寻常擦刮误伤,似乎像是被利器所伤。” “知道了,下去吧。”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眸底幽光诡谲。 那日与叶蔚蓝相约京都外练习骑射,偶遇被追杀的桑可,她怎能忘记那个在自己心中,初印象便是瘦弱少年的人在腰腹与肩头都受了重伤,嘴唇都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时,仍能面无异色地自寻出路。 连她都尚且无法支撑到流羽他们寻来。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侍女弯身退下,焕然一新的阿生站在门口,顿了顿,随后朝她这边走来。 他虽身量不高,但身形瘦削,穿上流羽前两天花了大价钱让成衣店做出的玄色衣袍,反而显得身体愈发单薄。凌乱的头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精致而细小的面容,漆黑的大眼眼尾微微上挑。 不过,如今明晃晃地显现在阳光下的面庞,没有了碎发与阴影的遮挡,才发现,原先以为只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的脸色,实则惨白得有些可怕,仿佛堂前森然的纸人,俯视之下,只见森森白骨。 那惨白的面庞上,上挑的曳丽眼尾,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瑰丽与魅色。 可偏偏,他每一处神色变化,却又那么懵然而僵硬,处处透着纯情的局促。 萧瑾岚不禁眯眼笑了一下,此人大约才是名副其实的病美人。 前些年,燕昭寒脸色亦显出病态的苍白,但通过妆容浅浅修饰,便可将其苍白掩饰,而近些日子,也逐渐在她的处处关注下,逐渐变成健康的白皙,愈发好看。 然而此人,却明显不是如此。 “没想到你打扮一番,竟如此标致。” 第187章 亲访(上) 萧瑾岚含笑着说道,却不曾注意到那“标致”二字,引得那清澈的眼底划过一抹连他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杀意。 仿佛是刻在骨血里的仇恨。 只不过,转瞬即逝。 他听着萧瑾岚这句话,不禁有些羞窘,垂下脑袋,局促地攥紧手指,从嗓子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我,这衣服我能穿么?” 身上这件新衣料子柔软舒适,一看便价值不菲,他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阿姐在三皇子府穿的漂亮衣服更贵重一些,还是他自己身上这件更贵重一些。 “为何不能?”萧瑾岚笑意盈盈地道,这衣服是流羽前几日去成衣店做的,还没来得及穿,一时间她也不知去何处取,去外头买也来不及,便私自拿了与他身形相仿的流羽的新衣来。 流羽应当不会介意吧?若是介意,她便给他双倍的银子让他再去做两套便是了。 萧瑾岚理所当然地如是想着,望着阿生一脸的局促,她道:“对了,一直未问,你说我与你阿姐长相相似,那她此时在何处?可是进城时走散了?” 阿生愣了片刻,随后连眨几下双眼,缓慢地道:“不是。” 他有心将事实告诉她,可最后却苦于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将那事一一复述清楚,想了想,他便不再说了。 他没有前尘,没有记忆。醒来时,便是在荒无人烟的溪涧边。他头晕目眩,全身上下都鲜血淋漓,满身伤痕,却不知自己这伤是从何而来。 他失忆了。 忍着身体的不适,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偶然遇见了南下前往京都的流民。 其中有一对夫妻,不知为何,待他极好,总归他也无处可去,便跟着他们一同朝那个据说可以拯救他们的京都而去。 后来,这对夫妻离世,弥留之时,他才恍惚明白,他们这般凄惨却还要带上他的真正原因。 “看在我们夫妻俩照顾了你这几日的份上,拜托你,好好保护她……。” 他们口中的那个“她”,紫梦——这对夫妻唯一的女儿,他唤她阿姐。 他记得初次遇见这些人时,他能分辨他们所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即便说出来,口音也显得异常变扭。 用阿姐的一句调笑的话便是——“你大约不是我们南越人。” 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的他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便只好守着紫梦。 他十分擅长模仿,故而起初开口那几次的别扭口音,很快便消失,只是开口说很长的一段话时,会有些磕巴。 且组织语言,斟酌语气,实在过于麻烦,他也担心紫梦会因此不满,故而一贯鲜少开口说话。 可如今,有话想说,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了。 萧瑾岚不知他这些心思,只当他是不愿开口,心下存疑,面上却笑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她,当然,不愿的话,我亦不会窥探。” 阿生学着她的模样,有些僵硬地露出一抹笑,让人看起来,却像是被勉强了一般。 正此时,便见竹兰匆匆小跑而来,面有焦虑:“夫人,总算寻到你了!” 阿生面上僵硬的笑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萧瑾岚看向竹兰,语气从容不迫:“怎么了?” “三皇子来了,殿下如今不在府里,我们原本是要送客,却不曾想他提出想见您呢!” 萧瑾岚闻言,扯了扯唇角:“见我?” 穆子襄几次三番来此,不过是为拉拢燕昭寒,听闻穆子凛与顾颂多次来质子府,便愈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可为何,忽然要见她? 阿生面色一僵,三皇子? “不错,见你!”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爽笑声,萧瑾岚当即眉头一拧,起身循声而望。 竹兰也匪夷所思地回过头,当她真真切切地看见含着笑意站在院门口的穆子襄时,才终于相信了,这堂堂三皇子,竟然如此没有礼数,在旁人的府中,跟踪下人,私入偏院见女眷?! 这是在欺质子府看守的下人不多么! 穆子襄面上含着款款笑意,缓步走近,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被萧瑾岚身后的少年所吸引。 此时的阿生与之前在他府里穿着下人衣服垂着头,乱糟糟脏兮兮的阴鹜少年不同,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容显露在阳光之下,分外惨白的面容却掩不去那精致的五官,仿佛一尊森然纸人,漆黑的大眼里盈满了细碎的光亮,曳丽勾人的眼尾上挑,令人不禁为之心颤。 他愣怔于原地,连面上的笑意都变得有些恍惚,唇瓣无声地张合了几下,最终惊疑不定地开口道:“是……你?!” 穆子襄的失态顿时引得萧瑾岚眉头皱得更紧,余光含有疑虑地望向阿生,按理而言,穆子襄应当不曾见过他才是啊…… 而阿生则下意识地有些畏惧般地朝萧瑾岚身后挪动,想要尽力避过穆子襄的视线般。 “三皇子认得他?”萧瑾岚目光幽幽,语气不明地道。 穆子襄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方才惊愕外露的情绪,道:“不,只是颇像故人。乍一眼,差点错认。” 视线却不曾从阿生身上移开。 他怎么可能当着萧瑾岚的面提到有关紫梦的事?紫梦的那个弟弟向来沉默阴鹜,他都不曾听过他开口说话。 两日前他回府便得知原茹与紫梦起了冲突,不过这事终究闹得不大,不过是紫梦身边那个弟弟跑了而已。他知晓原茹心中会有怨气,如此发泄一番也未尝不可。 只他还有些头疼,若是紫梦来缠着他帮忙找回弟弟,他该如何拒绝,不曾想,从始至终紫梦也未提到一句。 他虽对紫梦有此凉薄之举颇感惊讶,却也乐得自在,不再多关注。哪里想到会在质子府这里看见那人。 阿生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不禁遍体生寒,下意识抗拒地往萧瑾岚身后挪动,企图躲避过穆子襄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心里的反感与畏惧交织,令他禁不住手指微微颤动。 第188章 亲访(下) “故人?”萧瑾岚似笑非笑,察觉阿生的畏惧躲避,便也主动往侧移了下,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穆子襄答道:“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我心里也纳罕,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寻得此人?” 萧瑾岚眸光轻闪,淡淡道:“不过是瞧着可怜,年纪又小,孤苦无依,便收留了。” “原来如此,我还当夫人是在我府上见过,这才特意关照。”他半开玩笑般地道。 萧瑾岚却不欲与之多言,只道:“不知三皇子找我有何事?” 还能有何事,无非是想拉拢罢了。 他之前亦曾对九门提督魏臻抛出橄榄枝,哪曾想他竟是穆子奉的人,昨日魏臻于城门前将新一批抵至的灾民完美安顿,使穆子奉获得父皇的赞扬,虽不知那日令人关城门的幕后之人是谁,但于穆子奉而言却是有惊无险,甚至因此大伙赞扬。 他心中如何能安? 故而今日下朝,出宫看见穆子凛和顾颂的往此处而来的身影,便紧随着他们二人的脚步,先后来到质子府,想彻底试探清这北昭二皇子的到底是有无相助自己的意思。 不知来得算不算巧,竟恰好撞见燕昭寒不在府里。 究竟是燕昭寒刻意避而不见,还是当真有事出去?可一个北昭质子,来南越为质多年,又会有何等要事? 萧瑾岚看着穆子襄眼底莫测的眸色,并不诧异,只是有些厌烦,既然燕昭寒心中已有来日相助人选,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三皇子面前再多留情面。 故而不待穆子襄回应,便草草应付了一番,尤其感觉到阿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抓紧她的衣袖,肉眼可见的紧张让她想到,若是穆子襄再盯下去,当真认出阿生那与众不同的身份,她岂不白将他收留在此了? 穆子襄也不知何处惹到了萧瑾岚,纵然她之前对自己态度不算笼络,即便淡然,至少礼数皆处处周到,没让人感到丝毫不适,哪像如今这般,毫不客气,就差直接了断地下逐客令了。 待顾颂与穆子凛听闻穆子襄进了质子府,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循声而来,恰好与面色阴沉的穆子襄擦肩而过。 穆子凛一句“三皇兄”都未出口,便被他冷扫了一眼,径自无视了。 穆子凛有些讶异,三皇兄何时如此失态过? 进去一瞧,那萧瑾岚却面色如常,身后跟着一个垂着脑袋的瘦弱少年。 顾颂担心萧瑾岚如之前见到那般衣衫不整,再被穆子襄瞧了去,有失体统,故而才拉着穆子凛匆匆而来,见到衣冠整齐的萧瑾岚,提着的心才放了下去。顾颂淡淡瞥了眼那少年,瞧着他身上的衣衫十分符合流羽的风格,还以为是燕昭寒的手下,微扬下巴,冷嗤一声,转身便走了。 穆子凛往里头看了眼,对上萧瑾岚的视线,讪讪一笑,无声地离开了。 待他们二人都离开后,一直紧张而禁不住颤抖的阿生,忽然开口:“阿姐,就是被他骗走的。” 这个“骗”字用的极妙,令萧瑾岚眉头骤然一拧,回过头,下意识地道:“谁?” “三皇子。” 萧瑾岚望进他眼底,漆黑的眸里却一片澄澈单纯,仿佛察觉了萧瑾岚的审视与怀疑,他有些畏缩地垂下长长的羽睫,不再多言。 萧瑾岚收回目光,如阿生所言,想来应当是那位三皇子与她一样,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与她长相相似的阿生姐姐,故而将那女子哄骗走,只不过…… 穆子襄若是知晓阿生是谁,会否后悔这因小失大之举? 思及此,萧瑾岚不由得弯了弯唇,溢出一抹奇异凉薄的笑意。 接连几日的救助,多出来的几百灾民也逐渐被安顿下来,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往好处发展,京都城内渐渐恢复往日的平和。 瞧着穆子凛与顾颂不自持身份,不但日日来此安抚灾民,还亲自派粥,以示皇上对他们的重视,此举传入宫中,令那龙椅之上的人龙颜大悦,欣慰地叹七皇子愈发懂事,甚至几次赞扬其做的不错。 相较于主要负责此事,出力最多,却只得过皇帝一次称赞的四皇子,谁人看不清,皇上最宠爱的是七皇子? 不过四皇子却似乎并不在意,空下了也亲自来此,虽未有亲自派粥,但只站在一旁,接受众人跪拜,便已让人感觉到皇室对此极大的重视,纷纷磕头膜拜,叩谢君恩。 三皇子也来过几次,讨个好名声。 穆子安有些坐不住了,他安插在永安郡王手下的暗棋陈述,可谓是他手底最为重要的暗棋之一。 自从第一批流民进城后,他便暗中围绕皇城密切关注,那日命陈述关城门,堵灾民,便是想打穆子奉一个措手不及,毕竟人的怒火一旦挑起,尤其那等从天灾中挣扎一线逃出生天之人的怒火,是足以撕碎一切的,哪还容旁人来解释? 更况论是穆子奉这等高高在上,象征着权力与统治的皇族。他解释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欲盖弥彰,拖延时间。 可没想到,九门提督魏臻竟然亲自出动,及时平息,使穆子安的暗中计划毁于一旦,还暴露了陈述。 他信得过陈述,却信不过穆子奉。沈如双却在他气恼无奈之时,忽然提出:“咱们未必不可去表一份意。” 穆子安经她一提醒,当即明白过来,唇畔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道:“双儿所言极是。” 翌日,六皇子府的马车缓缓驶到施粥之处,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自马车上下来,从容端庄,即便戴着那垂着轻纱的斗笠,仍旧可窥见其间的美丽容貌。 一众排队的流民这些日子,除了帮忙打杂的丫鬟婆子,见过身份最高的便是平易随和的萧瑾岚。不过萧瑾岚几次都是穿着素雅,颇为随意,不会让人生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他们几乎要以为这京都里高门贵妇都是如此模样。 而沈如双的出现,让他们惊艳之时,还忍不住私语道:“这是哪位府里的贵人?这打扮……” “想必是皇室贵女。”有人酸溜溜地接道。 第189章 探听 南越外饥荒横行,天灾令他们这些无辜百姓横遭惨祸,九死一生来到京都,那一片繁荣便罢了,这高门贵妇却穿着如此华丽出现在他们面前? 京都里尚才被有些安抚下去的心又忍不住躁动起来,个个眼里都情不自禁流露出些许的嫉恨之光,只是却仍未有一人开口。 萧瑾岚扬起一抹笑,起身去迎:“双姐姐怎么来了?” “早便想来了,只是苦于府里杂事繁多,一直被绊住了脚,今日这不,一得空闲便来了,听闻你府上人不够多,专程去外头买了几个丫头,也不来六皇子府找我,想来是拿我当外人了。” 沈如双状似不悦地道,眼里却含笑,随后不待萧瑾岚开口,便又道:“我带了二十个下人来,都是手脚利索的,妹妹莫要嫌他们蠢笨才好。” 沈如双面色含笑,萧瑾岚状似惊讶地道:“双姐姐说哪里话,双姐姐府上的,必然是伶俐通透的。” 沈如双见她这般言语,不由得上前一步,亲近地拉起她的手,含笑道:“那几个下人若是有何做得不对之处,不必客气,直接教训便是,你若是不教训,我回去也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她都这样说了,萧瑾岚也只得报以一笑,这沈如双虽然平时如穆子安一般,广好结友,但如今这等节骨眼,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眸光上下打量沈如双这一身的穿着,心道:她是平日里衣着雍容惯了,今日只怕心里全是如何帮六皇子打探消息,即便在衣着上较之以往朴素了许多,却仍显身份地位,在这些排队来取粥粮的流民眼中…… 只怕,没什么好印象。 “瞧我,见着双姐姐心中欢喜,竟是让姐姐在这站着说话了。”萧瑾岚笑着牵引沈如双往质子府的方向走去,临走之前,沈如双挥了下手,那带来的二十名下人便去帮忙了。 沈如双这是第一次来到质子府,以往即便马车经过,也不曾有丝毫停留,而此时却被引着从正门而入。 迈步踏过门槛的那一刻,望着里面甚至不及商户之家富庶奢华的景象,她挑了挑眉,心里悄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双姐姐莫要嫌弃这简陋才是。” “怎么会?”沈如双轻轻一笑,心想,这几日流民皆被前往质子府附近,七皇子毫不介意地与这质子府上的人相互合作便罢了,那一向谨慎的四皇子竟也不避讳。 正于此时,前方走来一人,玄墨衣袍修身,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余下一半柔顺地搭在身后,随着走动与衣衫轻摆,显出一丝飘逸之感。 他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面上露出浅浅笑意,不甚明显,漆黑的眼里却倒映出自己身旁之人的面容,乍一看,倒显出些许明亮的暖色来。 这便是……北昭二皇子么? 与想象中的不同,面前之人倒是颇有几分卓越风姿。 只见那风姿卓越的燕昭寒径自朝着萧瑾岚走去,目光触及到沈如双,脚步顿了顿,轻轻颔首算作礼数,随后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落入沈如双的耳中:“三皇子相邀,午饭应当不回来用了。” 萧瑾岚拧了下眉,故作不满地摆了摆手,道:“去罢去罢。” 仿佛厌烦得紧。 而她这态度却是极为符合沈如双预先设想的,毕竟萧瑾岚且不说被抬嫡又封为郡主,单是得到帝王青眼,那般关照,何人甘心嫁与一无权无势的别国质子? 说好听点是质子,直接了断地来说,不就是人质、阶下囚么? 沈如双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昭寒,双眼里的惊艳与些许怔然,逐渐褪去,化作了一抹诡谲莫测的深思。 一般皇子邀人上门,大多皆有结交之意,可三皇子为何有心同这质子结交?看他竟毫无防备地在自己眼前说出,也不像是个聪明的…… 可无论他是否是蠢笨之人……沈如双微微顿了下,眸里掠过幽幽暗芒,他国质子亲自登三皇子府,若是被参奏上去,不论真相如何,三皇子都有口难辩,帝王之心难测,三皇子无缘储君之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如此想着,她的双眼忽然冒出了些许亮光,便也没了多少心思与萧瑾岚虚与委蛇,打探消息,如此重要的一个消息,不是便被她无意探听到了么? 沈如双回到六皇子府后,却没见到穆子安,一问下人才知,竟是萧瑾玥不识好歹,软磨硬泡地让殿下带她出门了。 沈如双蹙起眉,冷冷地道:“知道了,待殿下回来,再请他过来吧。” “是。” 而这一等,便是到了日落西山,月升高空。 萧瑾玥磋磨着穆子安与他出门,自是学了些手段,想着之前那些矜持的法子都不能让他们二人重归就好,便把心一横,咬了下牙,带着穆子安出去春风一度,在别样的地点,穆子安感受到这等新鲜刺激,对她的态度自然和软温柔了些。 萧瑾玥心中正得意,哪想到一回府,便有被沈如双派来等候多时的下人拦着,三言两语便将穆子安引去了沈如双的房中。 看着穆子安那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不禁愤恨地绞着手中丝帕,低声道:“这个贱人……” 而另一头 “竟有此事?” 幽幽烛火在阴暗的室内跳跃,穆子安眸中倒出那墙壁上映出的影子,唇角缓缓勾起,语气莫测。 沈如双一边为他褪去外衣,一边语气柔柔地道:“殿下可有计策?” “三皇兄与四皇兄不合,朝野尽知,若是流民出了岔子,四皇兄遭受牵连,最后查到是质子府这边出了岔子……你说会如何?” 沈如双瞬间会意,笑道:“北昭质子近日与三皇兄往来密切,若是无三皇兄授意,即便我们肯信,朝中大臣也不信。” “即便朝中大臣肯信,父皇多疑,必然存下疑心。” 穆子安一席话说的理所当然,胸有成竹。 沈如双却忽得想到什么,面色有些不豫,道:“只是如此,那质子妃……” 她近日正打算与之相交,此番便将她毁了,岂非有些可惜。 第190章 毒发 穆子安顿了顿,随后面上的笑意淡下了些许,道:“她如今已成质子妃,与那质子,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那燕桓没法子脱身,她自然也要逃不过。” 她需要为她之前的愚蠢决定,付出代价。穆子安如是想到。 沈如双听出他语气里的复杂,不由得微愣,她总觉着有些不对,不由得想起之前萧瑾玥几次三番提到的,萧瑾岚当年在太师府里做姑娘时,曾心悦于六皇子…… 女子敏锐的感觉让沈如双有些警惕起来,她道:“不论殿下做什么,双儿都会竭尽所能,帮助殿下。” 她却不知,一模一样的话,萧瑾岚也曾对他说过。 穆子安低下头,弯唇轻笑了一声,抬手覆上了沈如双温暖的柔荑,打断了沈如双纷乱的思绪。 她微愣,一抬眼,便望进穆子安一片缱绻情意的眼底,昏黄幽火之下,更显出惑人的暖色。 “双儿,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如双愣了愣,随后垂下眸,羞红了脸。 …… 两日后,如往常一般派粥的帐篷前,排满了长长的队伍,街道处往来皆为领了热粥与馒头,穿上四皇子手下派来分发的干净衣服的流民,或许已经不大像是一个流民了,远远看去,倒是如普通百姓也无甚差别了。 “啊——” 嘈杂地熙攘声中,忽然有一人发出惊叫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顺着那发出惊叫声之人的视线望去,便见一个人影倒在地上抽搐,面色发青,口吐白沫。 而他身旁那个摔碎的碗,里面的粥倒在地上,冒出诡异的呲呲声。 众人当下面色惨白,刚刚自下人手中接过一碗粥的人脸色大变,猛地将手里的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摔,瓷碗破碎,白粥沾地,像是碰到了什么一般,冒出呲呲的黑烟,像是腐蚀了什么似的。 那人当即瞪圆了眼睛,又惊又怒地道:“这粥里有毒!” 原本还在排队之人纷纷后退,而那取了粥还未来得及吃的人也砸了碗。霎时间,异口同声地对派粥的一众人质问斥骂,怒目而视,旁边几个帐篷排队的人见此,有几个不知何处跑出来的壮汉,忽然冲上前去,踹翻了那长桌,上面的碗盘与食物都齐齐滚落摔在地上。 竹兰甚至来不及躲避,被砸伤后,又绊到脚摔倒在地。 一旁正在登记的流羽见此,猛地站起来。 而不远处喝过人,不少也颤抖着倒地抽搐起来,仿佛中毒已深。 “你们好狠毒的心,竟想毒死我们!” …… 派发给灾民的食物有毒,并且有近百人已经服用毒发一事,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整个京都。 弹劾四皇子的折子被一轮又一轮地送到御书房的桌案前,皇帝也没心思看,尤其是当他最宠爱的七皇子进宫求见他,此时正跪在他跟前,解释此事必然有人蓄意陷害,绝非他和四皇子所为。 帝王沉默地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穆子凛自己说完闭上嘴后,他才缓缓开口:“谁都不是蠢货,老四即便当真有心,他也不会在此时动手,你以为那些弹劾的大臣,当真是弹劾他下毒么?” 穆子凛下意识地抬起头,蓦地对上帝王一片漠然,看不清丝毫情绪的眼底,他微愣,有些木然地道:“儿臣……” 然,帝王却语调冰凉地打断了,“朕将此事交由你四皇兄,你不过是从旁协助,出了此等大事,他难辞其咎。” “父皇,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先将那些中毒仍未身死的百姓先救过来!” 帝王拧了拧眉心,沉声道:“朕原是打算让你六皇兄去处理此事,他却婉言推拒,朕已召你三皇兄入宫。” 原本因及时上报并率先安顿好第一批流民,又于朝堂上进退有宜,帝王而对之产生的好感,因此事,又逐渐地消减下去。 “父皇,儿臣……” 穆子凛显然不满意帝王的反应,还想开口说什么,却不想帝王只是颇为疲倦地摆了摆手,闭上眼,语含不耐地道:“罢了,这个时辰你三皇兄大约要到了,你先去退下吧。” 穆子凛再不甘,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退下:“是,儿臣告退。” 穆子凛出宫前,又去了趟自己母妃,敬贵妃的寝宫里。 毕竟牵连在内的,不止有四皇兄,还有被他拉入局中,好心相帮的燕昭寒。 敬贵妃一见自己儿子的神色,便知他在担心什么,便道:“你不必担心,此事虽牵连质子府,但那质子妃颇得皇上青眼,你父皇说不得会因此越过他们,直接处置那幕后之人。” 穆子凛被敬贵妃一席话说服,却仍有些不放心,来到质子府,却见他们面上未有丝毫担忧之色,不由得心下有些奇怪,道:“燕桓哥哥,皆是我连累了你们,若是追究起来,我拼死也会保你们平安。” 不外乎他忧心,他虽与燕桓交好,但却是通过顾颂才认识的,与之接触也不够多,即便隐隐知道燕桓不是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是软糯无能的质子,但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追责下来,燕桓即便有法子脱身,大约也要费好一番功夫。 穆子凛这话一出,燕昭寒还未开口,萧瑾岚便笑盈盈地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没事的。” 穆子凛不明其意,只觉得萧瑾岚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她仗着父皇的喜爱,便如此放肆么? 可连他这个儿子都不知父皇这喜爱是因何而起,天威难测,她就如此自信?当真是无知无畏。 不过他好歹也是波云诡谲的皇室里平安长大、为数不多的皇子之一,自然不会将心思写在脸上。心下如此想着,面上却不露,只凝眉道:“嫂嫂此言差矣,终究是我连累了你们,怎能放任不管?嫂嫂不知父皇脾性……。” 他父皇,最喜爱的便是连坐之罪。 疑心既起,不连根拔起,怎能安稳入眠? 第191章 私交 萧瑾岚抬眸轻轻望了他眼,笑道:“七皇子莫不是忘了我还是太师府之嫡女?” 太师府嫡女又如何? 穆子凛皱起眉,不欲与之多言,转过眸望向燕昭寒,道:“燕桓哥哥,你可有何计策?” 却见燕昭寒容色淡淡地道:“她说的不错,有太师相助,你无需忧心。” 穆子凛:“……” 穆子凛霎时竟萌生起一种与他们都说不通的感觉,而到第二日,朝堂之上的消息传出,他原本被燕昭寒奇异抚平下的情绪,再次激起来。 今日下朝之前半刻钟,帝王本已安排好目前要事,正要示意俞繁高喊退朝,不曾想此时,众朝臣中原本处于中立的几人出来,高声数落着质子府的种种不是,无处不是责难,像是准备了好久的说辞,终于一吐而快,话里话外表达的却无非是——燕桓终究非我国之人,其心必异。 燕昭寒十岁便被北昭皇当做弃子一般送来南越,期间连派使臣来慰问一句都不曾有,而在南越,不论是在太师府时,还是搬去太师府后,都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除了老太师,只怕便只有那混世魔王顾小侯爷与之交好了。 不过那顾小侯爷不学无术,连顾老侯爷都时常为之头疼不已,于他们而言又有何惧? 便是仗着这点,几人弹劾那北昭二皇子的语调可谓激扬高亢,只不过却巧妙地避过了萧瑾岚,不仅是顾及老太师,还是顾及……龙椅上那位。 其中一人,竟还道:“质子妃亲自放粮施粥,心地善良,得百姓美誉,实乃太师教导有方,只恐其身份,怕若是被那质子利用,将美名揽于己身。” 老太师面色不变,垂下的双眼里却掠过一道阴沉之色。 龙座之上帝王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忽又一人站出来道:“赵大人此言差矣,前两日我还见到那北昭质子自三皇子府出来……” 他顿了顿,对帝王弯腰,恭敬道,“皇上,若他是此等小人,三皇子必然是不愿与之相交的。” 说罢,深深弯下身,面上划过一道诡异的笑容。 而众臣中的穆子安也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 这话看似是在为燕昭寒说话,实则却是为拉穆子襄下水。连与顾颂交好的穆子凛都是因着安顿流民之处距离质子府近,才上门请求帮忙,如此才光明正大地有了关系。 平日里也是不会与之多过往来,唯恐被抓住把柄。 如今这穆子襄与燕昭寒有往来便罢了,竟还被人瞧见,挑破到朝堂之上。堂堂南越皇子,与北昭质子往来密切,这若是刻意往重了说,便是比结党营私还要重的通敌叛国。 毕竟,谁也不信一个北昭质子,会对南越国怀有什么好心思。 穆子襄面色陡然一变,一抬眸,果然见帝王神色已变,他当即高声道:“秦大人慎言,我与那北昭质子可不相熟。” 他只不过那次去过一趟质子府,还未见到燕昭寒人影,便被萧瑾岚那张伶牙俐齿的嘴给气走了,燕昭寒何时来过他府上? 只不过他到底是心虚了,即便语气平稳,淡定反驳又如何?若他没存了拉拢燕昭寒的心思,此时就不是如此急于撇清关系,而是解释一下,燕昭寒是否当真去三皇子府了。 穆子安语调含了些笑意,开口道:“正是如此,秦大人,你这话可过于武断了,即便那质子当真去找三皇兄,仅一次,怎能辨清一人?” 穆子襄脸色陡然黑了下来,目光有些阴冷的望向穆子安。 老太师却幽幽地弯了下唇,意味深长的目光,状似不经意间,淡淡扫过穆子安。 …… 下朝后,大约半个时辰后,质子府门前忽然出现一众手持佩刀的官兵,毫不客气地将质子府围堵住。 燕昭寒站在正厅前等候着,那一众面色肃冷的官兵中,走出一身着暗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细小的眼里精光微闪,他踱步而入,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张皇失措的北昭质子。 不曾想却见到一个身形高挑,衣袂被穿堂秋风微卷,容色淡淡的男子负手立于厅前,倒是颇有番不染世俗之气。 “宗人府丞刘畚,在此见过北昭二皇子。”刘畚的礼数只是在嘴上得到了实践,直挺的腰板却不曾弯一下。 燕昭寒也不见气恼,只淡淡地颔首,看着倒是颇为淡漠温吞,没脾气。 不过一个质子,又凭何资本有脾气呢? 刘畚挑了挑眉,隐晦地弯了下唇,可若是一个被瞧不起惯了的质子,又未及弱冠,未经世事风雨,何以会有他进来时看见的这般气质。 穆子凛得知消息,匆匆赶到质子府时,却见萧瑾岚正要出门的模样,他心下陡然生出不满,想到,之前他好心提醒,她倒是无所谓,待刘畚亲自上门,才知事情的重要性了。 “嫂嫂可是去太师府?太师他……” 他原本是想说,太师府的太师在朝堂之上,因萧瑾玥的关系,力荐六皇兄彻查粥粮掺毒一事,惹得父皇不悦,虽明面应下,却是将实权交由了刘畚。老太师此举已是让父皇动怒,怎么可能再因燕桓哥哥之事再去触父皇的霉头。 即便去了,估计也讨不得好,反而会招致父皇的怒火。 萧瑾岚却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去六皇子府。” 随后,不待穆子凛反应过来,便出门上了马车。马车急速驶到六皇子府,萧瑾岚从上头下来的刹那,素来静美淡然的面容染上焦急之色,提起裙摆,小跑着进入了六皇子府。 萧瑾玥恰好撞见萧瑾岚,见她这幅脸色,当即乐不可支,幸灾乐祸地道:“萧瑾岚,你也有今日,待殿下将你那个质子夫君定罪,即便祖父将你保下又如何,你一辈子都是戴罪之身、有罪之妇!” 萧瑾岚却对之熟视无睹,径自走向了沈如双,双膝一弯便要跪下,眼泪便连着掉下来:“双姐姐,六皇子可在府里?” 第192章 定局 沈如双连忙将她扶起来,“妹妹有事便说,何须如此。” 今日朝中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既然真凶还未定,那最易拿来开刀的北昭质子,便是首选。 皇上命刘畚与六皇子共同审查,但无论这幕后之人是谁,燕昭寒若无人去保,只怕凶多吉少。 萧太师于朝堂之上力荐六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偏向六皇子,萧瑾岚也不是个蠢的,自然知道再去找萧太师为其夫求情,根本无济于事。 萧瑾岚前来六皇子府上找他,沈如双也是早就料到,自然毫不惊讶,只是望着面前满脸担忧急色,双眸氤氲水雾,容颜俏丽的女子,她不禁有些惋惜。 大底女子皆为痴情,即便嫁作那样一个男子……可夫即为天,她如今为夫奔波,倒是丝毫不见几日前那得宜大方、从容淡雅的模样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被牵连了而已。 只盼来世她能嫁个好人家吧。 萧瑾岚望见她眼底的神色,不由得心下叹了口气,六皇子妃,事情还未出成定局,您怎么便懈怠了呢? “双姐姐,我便不绕弯子了,听闻皇上是命六皇子与刘大人一同查的,我夫君如今被刘大人抓走,可他是冤枉的,双姐姐……”萧瑾岚急得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沈如双也忧虑地皱起眉,正想搪塞说穆子安不在,下一刻却见大步流星朝这儿来的穆子安。 他原是要出门的,却不想看见了这样一幕。 她是来求他的么? “六皇子,投毒一事与我夫君绝无关系。”萧瑾岚道。 穆子安只觉得这一声“夫君”格外刺耳,他冷笑一声:“是否无关,本皇子自会查明。” “此事于他没有好处,六皇子也也当知晓,这世上,没人会去做那等吃力不讨好之事吧?” 萧瑾岚站起身,双眸水光之下掠过一道锋利的阴狠,让穆子安不禁眯了眯眼。萧瑾岚是何种人,他自然清楚。 之前便是在自己面前温柔可人,而在私底下却有着不输男子的手段与心计,他便是清楚这一点,才刻意接近,并多番花费精力。 若是她此时出现只是一味示弱,他倒是会留几分戒心,不敢自满,偏生她此时眼里不符合身份的狠色,反而让他觉得胜券在握了。 自从她冷淡地与他划清界限开始,便由温柔可人便成了疏离淡漠,那份漠然犹如面具一般紧紧黏在她脸上,丝毫不见变化,哪里像如今这般,犹如那失去锐利爪牙、穷途末路的困兽。 却又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他近乎有些情不自禁地失神。 之前几次,沈如双还只是心下存疑,甚至自我欺骗,尤其是穆子安意图借质子府为靶子,拖三皇子下水后,她近乎打消了那种怀疑。 而此刻,穆子安那望向萧瑾岚的眼里,那不加掩饰的炽热眼神极具侵略性,让她如何再能视而不见? 沈如双睁大了双眸瞪向萧瑾岚,广袖下紧紧攥住的细白的手指,力道之大至指尖隐隐泛白。 穆子安专程过来,似乎只是为了嘲笑萧瑾岚一番,获得极强的满足后,才笑着出门,仿佛堆积已久的怨气终于释放,又像是……已经望见自己所布之局成功后的景象。 却不曾注意到萧瑾岚望着他离去背影时,眸底一刹那,掠过丝幽冷凉薄的笑意。 沈如双有些无法接受自己那猜测,连萧瑾岚告辞,她也无心应付,只愣愣地回到房内,坐在桌边,回想着之前的种种。 她是六皇子最有用的女子,即便他那醉心诗文淡泊名利的表象之下,是一颗追名逐利的勃勃野心,她也以为,她会是他最爱的女子…… 可他几次看见萧瑾岚便异样的态度,比往常多了成倍的兴致,以及……那痴然失神的双眼,叫她如何能毫不在意? 一向骄傲的沈如双有些难以接受,坐在桌边想了许久,连晚上穆子安过来,她也颇为冷淡,借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穆子安只觉得莫名其妙,转头便去了萧瑾玥那儿。 穆子安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安稳地在府里悠闲享乐了。 沈如双也不知,等到她那本就不久的气性消了后,却再也找不到来她房内的穆子安了。 入秋的凉风吹拂过无甚行人的空巷长街,狱卒们纷纷起了个大早,终到提审的这一日,原本慢慢被一个个搜罗起来的证人,坐了几天的囚室,才终得出来。 南越囚室,外有重兵把守,主要是为防有证人被威胁或利诱,临时胡诌谎话,破坏审查的真实性,以减少冤假错案。 穆子安没有于上座审问,而是闲然地于一旁听着,看上去倒让人禁不住想到,这六皇子无意权力,却体恤民生,若是他继任大统,即便无拓疆之野心,也该是一位贤能治世的。 刘畚望了眼穆子安,细小的眼里闪过一道不怀好意的精光。 此时,宫里穆子凛在敬贵妃这头求不动,实在无法,正急得要出宫寻找顾颂,途中却遇见了满面喜色的刘畚嫡三子刘宇生。 “见过七皇子。”刘宇生正打算绕过他,却见穆子凛几个大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刘宇生下意识后退,只是却比不得穆子凛力道之大。 不过穆子凛上前便开门见山,提出了让他透露刘畚此时手里掌握的人证,以及,他们是否已经接到父皇的密令,处决燕昭寒。 燕昭寒是他国质子,寻常动不得,否则难免有羞辱北昭、挑战之嫌,但若是将蓄意投毒南越一众民众之事,便可名正言顺地杀之,北昭知晓此事,只怕还要送来歉礼。 他原先当此为针对三皇兄的局,只当质子府是为了虚晃注意的诱饵,今日却被一直不松口的母妃点醒——“若是你父皇早便看他不顺眼,想借此机会除了他呢?” 刘宇生见他满脸急色,不由得轻轻一笑:“七皇子不必忧心,此次庭审,便是为除去真凶。” 此言并没有安抚到他,刘宇生想了想,便道:“七皇子若不信,不如同在下走一遭。” “去往何处?” “丞相府。” 第193章 反转 他们所遇之处距离丞相府不远,拐个弯便到了。穆子凛疑虑重重地随着他来到丞相府,竟瞧见了与叶蔚蓝对立而坐,对弈下棋的萧瑾岚。 “嫂嫂你……” 萧瑾岚头也不抬地道:“等我下完这一局。” 穆子凛皱起眉,才欲开口,便见萧瑾岚落下一字,笑眯眯地起身:“赢了。” 而对面的叶蔚蓝则满面惆怅。刘宇生含笑走上前,看了看棋局,宽慰道:“叶小姐才学了几日,已是很不错了。” 叶蔚蓝白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道:“刘大人那边如何了?” 她本与这刘宇生无甚交集,若非这几日燕昭寒被牵连,自诩要保护萧瑾岚的叶蔚蓝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恰好负责之人乃为宗人府丞刘畚。 可其嫡三子刘宇生,分明前不久才来丞相府提过亲。故而才拉下面子相求。 只是其不知,帝王并未有私下处理燕昭寒的意思,反而对那几个参与其中,势力日渐壮大,还敢拿流民一事耍弄心机的皇子心怀不满。 刘畚怎能不知圣心? 刘宇生答道:“叶小姐放心。” 面上逐渐浮现一抹恬然的笑意。 穆子凛尚有些懵然,目光触及萧瑾岚,却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而很快,他便明白她这笑意自何而来。 …… 六皇子府 原本正惬意等待着尘埃落定、三皇子被帝王怒责重罚、从此无缘储君之位的沈如双,一边绣着手里的荷包打发时间,一边听着下人告状萧瑾玥又如何不安分地惹事。 “且让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自个儿闹去吧。” 沈如双知晓前几日自己不该那般闹脾气,想来六皇子定是有所觉察。那几日实在是有些愚蠢冲动了,不论他们之前有过什么,到底如今各有家室,自己也是六皇子的正妻,又有何不满足的呢? 她今日主动示好,六皇子应当不会再与她计较的。 满含柔情蜜意的目光落在手里荷包上,温柔似水。不过,这温柔只不过维持了片刻,便消失了。 那忽然闯进来的丫鬟,面上挂着晶莹的泪水,让沈如双未闻讯息,便已心慌。她怒道:“何事慌慌张张,多年的规矩都被你吃了不成!” 丫鬟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哭腔,断断续续地道:“皇子妃,六皇子,六皇子他被传召进宫了,皇上临时召了几名大人进宫……” 沈如双死死皱着眉,冷声打断:“你说什么?讲明白!” “原本安排的好好的,不知为何,那些证人竟然改了口供……” 不仅改了口供,还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维护穆子安,更加坐实了穆子安插手其中。而随后,更有一名摊贩老板口口声声称,夜里收摊晚了,亲眼瞧见穆子安身后的几个下人潜入投毒。 偏生他还不指认穆子安,只揪着那几个下人不放,还道他们的主子是谁,可是三皇子?竟如此恶毒!为掩人耳目特意邀北昭二皇子上门,随后私下投毒,让人以为是北昭二皇子所为。 摊贩老板一番理直气壮的指认,却令穆子安脸阴沉下来,若非众目睽睽,他怕是会忍不住一剑了结了他。 那一番话出来,有几人会信三皇子会如此行事?何况那几个下人就站在他身旁,难道旁人眼瞎都瞧不出来么! 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猝不及防,令人应接不暇,穆子安此时极其后悔前两日,哪怕昨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去夜探囚室,把控住这几个证人。 可为今之计,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舍弃那几个人,当然,未表并非自己设计中伤兄弟,也要为穆子襄说话。 刘畚意味不明地沉思片刻,将那几个身手不俗的下人拖下去处决后,便将事情了结。 百姓有的天真地当此事皆为那临时被推出的下人所做,有的则认为三皇子其心可诛。可百姓如此想,却不代表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们如何想,更不代表那掌握生杀大权向来多疑的帝王如何想。 果不其然,他还未来得及与刘畚分别,宫里帝王的口谕便传了出来,召他入宫。 穆子安望了眼那施施然转身告辞的刘畚,骤然明白过来一切。 刘畚虽常年不站党派,保持中立,可前不久上丞相府提亲的他,却再难以说是中立了。 叶相可谓如今朝堂中最得父皇信任的第一人。 而丞相府嫡女又与萧瑾岚交好,若是燕昭寒出事,丞相府嫡女那冲动的性子,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却忽视了这一点,只盯着太师府的那几人。 如今细细想来,那叶蔚蓝毫无动静便是一大古怪。 萧瑾岚前两日跑来六皇子府找他,是为了什么?穆子安狠狠地咬了下牙,眸底闪过异样的阴狠之色。 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戒心罢了,让他认为,她当真无门可寻,无路可走。 继而深思,那日沈如双前往质子府,得知燕昭寒前往三皇子府的消息,想必也是他们故意透露的。 萧瑾岚之前与他亲近,自然知晓他的脾性,想来是料定他不会任由四皇兄安然立功,才故意布下此局,引他上钩。 连朝堂之上,老太师忽然一反常态,为了他原本不甚重视的萧瑾玥,不惜惹得父皇起疑,也要来推举自己,不正是为了推他深入局中么? 可他竟一时没有看破,谨慎多年,却因着一时的松懈而前功尽弃。 “六皇子,您还在等什么?可莫要迟了,让皇上久等。”那传旨的太监催促道。 穆子安收回思绪,冷冷扫了太监一眼,负手大步向前,坐上了专门备好来接他的马车。 …… 日落西山,沈如双焦急了一整天,坐立难安,正盘算着若是过了晚饭时辰他还未回来,便去找父亲求助。 而正于此时,一道无比熟悉、被她祈盼了一整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缓缓走了进来。 她喜极而泣,赶忙迎了上去,穆子安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沈如双登时吓得瞳孔骤缩,眼里的泪水便落下。 第194章 圣旨 “夫君,您……” 只见他的额头上有明显被砸出来的伤痕,血迹蜿蜒顺着他的面庞流下,已经凝固。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光彩,像是失了灵魂般,与出门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谁敢对殿下您动手啊,您……” “是啊,谁敢对我动手呢?”穆子安忽然弯下身紧紧抱住沈如双,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呼吸不稳,低声道,“是父皇……” 多年蛰伏,毁于一旦……是什么滋味? 他怎么能忘记父皇望向自己,那充满冰冷杀意的眼神。全然不似在看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在看一个,觊觎自己皇位已久的谋逆之臣。 “父皇,父皇他怎么会……”沈如双压下心里的震惊,一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一边道,“我去找父亲,让他去求见皇上,皇上不会如此绝情,他……” “不必。” 沈如双不甘心,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嘈杂响声,不多时,便见一身着宦官服饰的小栀子带着圣旨走了进来。 萧瑾玥收到消息,匆匆自床上爬起来,穿戴梳妆打扮一番,才姗姗来迟,还未瞧清穆子安的面容,便遇见了小栀子来传圣旨。 小栀子没有任何寒暄,面无表情地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穆子安聪颖贤能,行事稳重,又有体恤民众苦心,特命六皇子为巡域使,执掌御令,前往冀州等地赈灾,治理饥荒,为民解灾。钦此。” 穆子安同样面无表情地接过接过圣旨。他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还留着,可见他方才进宫那一趟,皇帝是动了多大的怒。 而如今他前脚才回来,后脚圣旨便到了。 “双儿,送送栀公公。” 穆子安不愧是穆子安,落到这般境遇,却仍旧没有暴怒失控。这样一个极会隐忍的人物,又怎会甘心一辈子藉藉无名呢? 小栀子心下略感讽刺,面上却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如往常一般,道:“不敢,奴才这便回去了,皇子妃还是留下来照顾六皇子吧。” 待小栀子离开后,一直压抑着情绪的沈如双终于忍不住怒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饥荒引发的瘟疫肆意蔓延,冀州等地旁人连经过都不敢,就怕被那严重的瘟疫缠上。原本派去治理的几个官员大多都是主动请缨,其他人避之不及,皇上怎么忍心让六皇子去? “纵然您有再多的不是,皇上也不该如此绝情……”她低声哽咽着,语气里却难掩怨怼与不服,眼里无处不是怨恨。 穆子安冷笑一声,随后缓声开口,声音低沉,略含些喑哑:“他没杀了我,已是仁慈至极。” 毕竟流民抵京一事早已传了出去,原本处理得当,能让其帝王之名再次深得百姓爱戴,却无故出了毒粥一事,他只怕恨不得杀了所有相关之人泄愤。 萧瑾玥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对饥荒灾情一事略有耳闻,当即便附和道:“皇上怎能如此?殿下,你不若与我一同去太师府,祖父前不久不是才疼惜我,推举你吗?让祖父进宫为您求情,皇上……” “啪——” 穆子安猛地一抬手赏了她一巴掌,这一下,用尽了十成的力道,仿佛将这一整日受的屈辱与愤怒都发泄在此,萧瑾玥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当即便打倒在地,牙齿都掉了一颗,鲜血流出。 而也是此刻,她才发现他满是血迹的额头,以及那充斥着暴虐杀意的双眼。 萧瑾玥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恐惧,想逃,却无力逃脱。 …… “怎忽然下了雨来?”流羽撇了撇嘴,正要去附近买把伞。 竹兰却去马车上取下了四把伞,笑道:“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 天色灰沉,蒙蒙细雨如丝,夹杂着秋里的寒意,令人都不禁后悔出门前没能多穿些。 萧瑾岚却无暇想这些,只是面色平静地立于门前,近乎失神地望着那紧闭的大门。 沉重的大门终于在一道圣旨的来到下开启,刘畚含笑着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影,此人容貌俊美,眉目间夹杂着一股仿佛比这蒙蒙秋雨还要寒凉的清冷。 却在望见门外等待的一众人时,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刹那间,清冷散去,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似蔓延开那朦胧暖色。 萧瑾岚静美的面上绽开些许笑意,她撑着伞走向前去,双眸弯起,笑意盈盈:“辛苦燕桓哥哥了。” 此局是她专程为穆子安所设下,倒是麻烦燕昭寒全程配合了。可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如此信任旁人。 燕昭寒自她手里接过伞,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 与此同时,蒙蒙细雨飞斜入森严宫墙里,红墙绿瓦皆被秋雨打湿,本就被乌云遮住的圆日逐渐下移,浓重的漆黑夜色逐渐在空旷的夜幕里蔓延。 有一头戴朱钗步摇,长相艳丽的美人跪在御书房门前,不偏不倚地淋着雨,不知淋了多久,身上的华服都变得湿漉,狼狈地黏在她身上。 周围当值的宫人皆目不斜视,无一人有意给她送伞,为她挡雨。 御书房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里面的温暖霎时将外头充斥秋意的冰凉给比了过去。俞繁端着茶水弯身进去,里面除了两盏桌案边的灯烛,便再无其他光亮。 俞繁有些犹豫地道:“皇上,怜美人已经在外头跪了近两个时辰,这若是再跪下去……” 怜美人虽然出身风尘,但也是个娇柔的女子,又入宫多年,身子骨早便养得比寻常大家闺秀还要娇软柔弱,哪里能经受这等寒风秋雨的吹打。 皇帝掀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俞繁一眼,俞繁心下一颤,顿时便没声了。 可下一刻,他却忽然道:“去让她进来吧,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话好说。” 俞繁默默垂下眼,恭敬地开口道:“是。” 还能有什么话好说,无非是为着六皇子的事儿,请您收回成命罢了。 第195章 旧事 怜美人感觉全身都已僵冷得不似自己的了,神智也略觉恍惚,及至俞繁来到跟前让她进去,她也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会是幻觉呢?您还是快些进去吧,若是让皇上等得不耐烦,只怕又不肯见您了。” 怜美人被一语惊醒,连声道了几声感谢,随后便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小跑进去。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他也鲜少来她宫里,哪怕只是小坐片刻。初见时他满眼的喜爱早已转移至新人身上,她的热情也随着多年的冷落而消失。 她不再期待他的到来,可仍下意识地记得,何时何日,她在何处,见了他一面。 此时,他异常瘦削的面容冷峻,薄唇紧抿,眉头轻皱,即便一言未发,却仍旧能感觉到那令人惊颤的威压。 “怎么,淋了会儿雨,连礼数都忘到脑后了?”皇帝不咸不淡地道,语调中听不出丝毫情绪。 怜美人如梦初醒,嗓子却有些哑了,细声道:“参见皇上。” “嗯。”皇帝淡淡道,“若是为六皇子之事,便不必说了。” 不必说了?她来之前,难道会不知他不愿听此事么? 若是他一句不必说了,她便不说,又怎会在御书房门前跪到如今?连大雨都在为她垂泣,仿佛注定那无法更改的事实。 看着她固执地跪在那,一言不发,却兀自垂泪,求情之意难掩。 他不禁有些心烦,但想到穆子安是其子,念其爱子心切,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便不曾责怪,只道:“朕一言九鼎,你也当知晓,圣旨已下,如何能收回?” 他这话略有安慰之意,只是怜美人却不曾听出罢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轻轻笑了几声,极尽嘲讽,“是么,可我怎么记得,当年皇上您似乎颁下圣旨没多久,便立刻收回了呢?” 原本气氛还算平和的阴冷室内霎时间寂静下去,桌案上火光跳跃,被风吹得摇曳,在墙壁上倒映得仿佛张牙舞爪的厉鬼。 皇帝的手顿了顿,随后缓缓抬起眼,望向那跪着却仰起头,发丝凌乱而湿漉得粘在脸上,直视天颜的女子。 而俞繁的心,也随着怜美人这话而提了起来,紧张地望向皇帝此刻的神色,生怕他此时被激怒,一时冲动当场杀了怜美人。 她是淋雨淋久了,脑子淋坏了么?! “你想说什么?”他的语调如常,只是眼底仿佛有什么被掀起的强烈情绪,又再次被理智压了下去。 怜美人讥诮地弯起唇,望见他那隐忍的眼神,她不禁有些讽刺,到底她还是赌对了,这么多年,他仍旧如此。 也是,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会那么宠爱萧昭仪呢? “怜儿只是不明白,为何当初就可以?”怜美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升起怨毒之色,“子安再如何,也是皇上你的骨血,您就不能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皇帝冷笑起来,若说方才他还存着安抚之心,因着怜美人那几句话,他早已没了那心思,只道,“穆子安肆意妄为,拿百姓之命开玩笑,朕让他前去治理,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 怜美人也许真的有些神志不清,她面前那桌案之后的人都变成了重影,头脑发热下,满腔的情绪却无处发泄。 何况,何况,她只有穆子安这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到他成亲,好不容易…… “皇上当真是让他将功折罪么?那般偏远之处,饥荒泛滥,灾民何物不食?是以引发的瘟疫横行,皇上让他去将功折罪?何况此事究竟是否为子安所为,皇上可有认真去查验?” “怜美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略含警告地道。 “怜儿说了什么?难道不是怜儿说什么,皇上都不喜么。若是那人,即便犯了谋逆弑君的重罪,您也不会重罚吧?” 她笑了起来,恰于此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自窗内照进,霎时间映亮那过分艳丽的面容,其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光纵横,更显几分凄楚与可怜,只是她的笑却过于放肆,衬得有些诡异。 俞繁只觉得今日的怜美人当真是冲动,即便爱子心切,也不该如此顶撞皇上啊,字字句句充满冒犯,别说为六皇子求情了,只怕你自己都难以安稳。 “哦对了,此事涉及那北昭质子,听闻那质子妃颇得圣心,我一猜,大约是她长相酷似那人吧?”她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 皇帝看着面前的女人,见她容色癫狂,行似疯魔。 他沉默片刻,忽然起身,绕过桌案,朝她走去。 一身龙袍的男人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捏住了她湿润而光洁的下巴。 怜美人心里没由来一阵惊惧,她的双眼瞪大,心跳如鼓。 “你是来为六皇子求情的么?为何朕却觉得……”皇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略眯起眼,观赏着面前女人惨白虚弱的面容,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却含着异样的狠辣,“你像是来求死的?” 怜美人闻言,瞳孔不可控地缩了缩,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语调有些颤抖般的扭曲,令人不禁想起恐怖话本里的女鬼。 只听她道:“怎么,您要杀了我么?” 皇帝缓缓翘起唇角,勾起一抹凉薄而残忍的弧度。 …… 穆子安离京当日,正是怜美人病逝消息传出的那一日。 可出发在即,穆子安甚至连进宫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有人弹劾,看似在指责穆子安凉薄无情,实则是暗中指认皇室亲情淡漠,想让皇帝允他们推迟几日,令穆子安得以送怜美人最后一程。 却不想,皇帝只有一句淡淡的“先天下万民”。 瞬间赢得众百姓以“仁君”赞之。 秋风细雨斜飞,京都城门大开,穆子安踏出的那一刻,忽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 与此同时,质子府内,萧瑾岚微微抬眼,望着满空萧瑟秋景,道:“怜美人病逝得可真是时候。” 银华瞧见主子不说话,便配合得附和出声,“宫里有些许消息传出,似乎是有关皇子妃你的。” 第196章 梦归(上) 怜美人那尖锐的嗓音,让御书房外的人隐隐约约能听到“质子妃”“相貌”等的字眼。 萧瑾岚幽幽笑了两声,目光望向银华,道:“近来有一人从宫中仿了一幅画像偷运出来,据说是怜美人宫里的遗物,被去收拾的宫人偷偷记下,找画师画了出来,你可有兴趣?” “画像?”银华立刻问道,毫不掩饰那份好奇。 萧瑾岚此时却但笑不语,惹得银华心里直嘀咕。而不多时,便有一人抱着一个灰布包裹进来,并恭敬道:“老太师让奴才务必交到您手上。” 包裹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件与一个卷轴。萧瑾岚将那卷轴打开,上面的人物便清晰地展现在几人面前。 卷轴上是一幅画,一副女子的画像。 看清上面女子的刹那,几人不约而同地,呼吸停滞了下。 那女子一袭华美宫装,身形略显高挑,容貌俏丽,五官精致,面若桃红,眉眼间却自有一番清冷,以及点点不符寻常大家闺秀的凌厉之气。 这是个美人,却不是足以美到令他们惊讶的地步。 他们讶然的是,此女子的相貌,与萧瑾岚虽不是全然相同,却是极为相似。 萧瑾岚紧紧拧起眉,道:“这是……我娘。” 纵然气质与记忆中的娘亲全然不同,可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又如何会认不出? 然而,听之前父亲所说,他与自己生母相识时,她是个没甚记忆的丫头,带回府里,旁的夫人见了,也无一人觉得有何不对,便认为她大约是平民百姓或者是江湖上讨生活的。 可此时画像上的她,那身华美宫装,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萧瑾岚觉得脑子有些纷乱,若说她之前隐约猜到皇帝是将她看作某个与她长相相似之人,她甚至猜测过,是不是因着她与萧瑾华相貌相似,才如此,可很快便被推翻……如今看来,那人确实为自己生母叶湘无疑。 如今叶湘的画像出现在怜美人宫中,岂非说明,当年之事,这后宫并非无人知晓?而怜美人一直都知道,却被留到如今,这便说明,怜美人未必是被穆子安牵连。 或许……是她为穆子安求情无果,心下不甘,口不择言,记起那段往事,拿来讥讽皇帝? 若是如此,那真是……找死呢。 萧瑾岚忽然捏紧了那封信,指尖有些泛白。 …… 京都流民被安定下来,分派住处,并让他们都有事可做,接连几日,生活逐渐步入正常轨迹,穆子奉算是解决了一大要事。京都城内收敛许多的店家又庆贺般地热闹起来,甚至质子府那条无甚商贩的街道,也逐渐多了起来。 穆子襄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听着密探禀报宫中的消息,若有所思。半晌,他忽勾了勾唇,起身道:“知道了,退下吧。” 他负手大步朝内院走去,果不其然,瞧见了那身着黄衫容颜俏丽的女子。 “三皇子。”她看见穆子襄过来,有些惊讶,眼里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原本同她玩的丫头也纷纷福身行礼。 穆子襄看着她的面容,满意地笑了笑,随后伸出手,想碰碰那张脸,却被她皱着眉躲开了。 穆子襄没在意,她蹙眉含着些警惕的模样,倒是与那质子妃更像了,只是还不及她那股毕露的锋锐。 “听闻你向本皇子借的那些下人,都被派出去找你那个弟弟了?” 紫梦闻言,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半晌,才嚅嗫地道:“是……” 阿生到底是被三皇子妃赶出去的,他回来后也不曾反对,她担心他会因此不悦…… 穆子襄却笑道:“不必担心,若是人手不够,便多派几人去找,京都城内总不会有人会肆意乱来。” 紫梦这才笑了,重重地点头。 “对了,同吴娘子学舞也有些时日了,如今学得怎样?本皇子可有服气观赏一二?”穆子襄含笑问道,目光扫向一旁的吴娘子,却冷了些。 若是未有学成,她们便在此嬉戏玩闹…… 那吴娘子瑟缩了一下,当即便来到紫梦跟前,提醒着有些犹豫的紫梦,道:“紫梦姑娘,您快别害羞了,给三皇子跳一支。” 紫梦愣愣地回头看了眼吴娘子一眼,随后有些局促地“哦”了两声。抬眼悄然望了眼穆子襄,抿了抿唇,随后缓缓抬起手臂,踮起脚尖。 穆子襄后退两步,看着眼前女子起舞。她虽未穿舞衣,或许是因动作不曾记熟,神情有些凝重,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回忆下一个舞步。纵然如此,她却胜在身形轻盈,舞姿灵动。 一支舞毕,穆子襄才重新露出了笑容,温声道:“你身轻如燕,如斯美人,本皇子都不知这京都何人能与你相配。” 不知为何,下意识的,紫梦眼前陡然浮现的,还是那于京都城外救她于水火的六皇子,即便他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穆子襄哪里晓得这从流民中逃窜出来、甚至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小贼,会当真有何心悦之人。即便真有,也该早就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否则不至于这么久,她住在三皇子府里,仍旧心安理得。 紫梦并不知,待她舞艺纯熟后,会遇见何人,发生何事。 ……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在这一日放晴了。 皇帝难得心情舒畅,又因京都饥荒琐事被解决,他心里畅快,便免去了龙辇,闲步于宫路上,身后只跟着一个小栀子,便再无旁人。 他走着,在临近御花园时,却听见了隐约的歌声。 皇帝的浓眉顿时皱起,眼里划过一道厌烦,却不愿让这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便转了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却道:“小栀子,你听这声音,可辨得出是宫里哪位娘娘?” 小栀子低眉,含笑答道:“皇上莫要为难奴才了,这都听不真切,奴才便是那顺风耳,也难以辨出啊。” 皇帝大笑两声,“你是惯会给自己找借口。” 就于此时,转角处忽然匆匆冲出一女子。 第197章 梦归(下) 那女子低着头弯腰,步履匆忙,像是做了什么不被允许的事儿一样,颇为张皇,来不及看路,一下子,那脑袋便往皇帝的小腹撞去。 小栀子吓坏了,连忙上前推开那女子,扶住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却在看见那女子的容颜时,声音尽消了。 “皇上!” 那女子看清皇帝身上的龙袍,惊得面色煞白,扑通一声便匍匐在地,颤抖着不知所措。 皇帝却愣怔在原地,那素来波澜不惊的双眼里现出缓缓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随后,猛然变得剧烈,如同被烧成灰烬后又再次被唤醒,旋转着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得令人心惊。 …… 穆子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甚至专程请了吴大娘子来教她舞艺,却全然无用武之地。 原本是想让淑妃娘娘看看那舞有何不足之处,是否需要加些父皇喜爱的进去,让她提点一二。届时再以贺京都流民得以安所饥荒得以解决为由,将紫梦进献。 哪里想到,一个不妨,这丫头便偷偷溜了出去,即便后来从下人口中得知,她是掉了一个很重要的红绳坠子。 可对紫梦那表面唯唯诺诺,暗地里却惯会偷奸耍滑的小贼,他如何能不知道?那红绳坠子不过是那个不大会说话的阿生的东西罢了。 丫头无知无畏,到了皇宫里也还敢乱跑,穆子襄面色阴沉地想着,看来是他平日里太过纵容了,回去后定然要好好教训一番。 怎知他这怒意还未散,便瞧见了偶然与父皇提前撞见的紫梦。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当看见父皇望向紫梦的眼神时,他却莫名地安下心来,原来只需要那一张脸,除此之外,其他再多的心思,亦是白费。 “这是你的人?” 望着领着一众宫人赶来、似乎都是为了寻找紫梦的穆子襄,皇帝收敛了情绪,沉着嗓音问道。 “是。” 穆子襄本还想解释两句紫梦的来历,唯恐皇帝起疑,可望及皇帝不曾施舍给自己半分的眼神,正直勾勾的凝视着紫梦。 他顿时便无话了,铤而走险,剑走偏锋,本就下了极大的决心,谨慎之至。眼下出了意外,他虽始料未及,但,似乎并不影响他达到目的。 …… 皇帝新收了一位美人,据闻是三皇子府献上的,皇上喜爱得紧,一上来便封了昭仪的位份,还赐了从未有妃子入住过的辛鸾宫。这消息传到萧昭仪的宫里,让原本就担心主子哪一日会因容颜毁去而失宠的宫人们,再也坐不住了。 而萧瑾华坐在铜镜前,望着里面满面狰狞丑陋伤疤的自己,不由得面色凄楚:“我的脸成了这鬼样子,皇上不乐意看,收纳新人亦是情理之中……” 自从容貌毁了后,她惯喜欢坐在铜镜前,一边痛恨这疤痕为何不能消去,一边又不厌其烦地盯着那疤痕,有时还如魔怔了般,坐在铜镜前,一盯便是一整日。 只是她那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紧紧掰着玉梳,眼底那抹怨恨之色,与她那状似死心的凄凉话语并不相称。 宫女不曾注意到这点,只是讶然于自家娘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犹豫再三,神色古怪。萧瑾华瞥了她一眼,自嘲般地弯了下唇,道:“有何事便说吧,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奴婢那日自辛鸾宫经过,偶然撞见了那位梦昭仪,奴婢还以为瞧见了……” “瞧见什么?”萧瑾华轻蹙起眉。 “瞧见了您娘家的那位四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质子妃……” 话音未落,便听见玉梳断裂的声音,突兀而清脆。 宫女颤了下,忍不住偷抬起眼,偷望眼她的神色,只见她满面阴沉,眸里怨毒之光幽幽,仿佛受了刺激,即将撕咬人血肉的毒蛇。 辛鸾宫 “娘娘,您应该戴这个,才合您的身份。”宫女见着这位帝王的新宠往脖子上挂一根看起来十分廉价的红绳坠子,不由得伸手想给她取下来。 紫梦有些泄气地看着被那宫女取下的红绳坠子,道:“这是我弟弟的,你们不准扔。” “是。” “娘娘家中还有弟弟?”另一名宫女笑眯眯地道,“娘娘的亲弟弟必然也是才华卓越,他日遇见皇上,得皇上赏识,说不得能讨个官位做做。” 以往除了洒扫宫人外再无人出入的辛鸾宫,此时忽然住进了一位主子,派来伺候的宫人都是在宫里混了许久的老人了,如何能不知皇上对这位梦昭仪的看重? 紫梦听着宫女的话,有些局促,但望着那铜镜中,妆容精致,头戴华丽朱钗与步摇,一颦一笑都仿佛高贵得不像话,她不由得又有些窃喜。 或许是老天认为她前半生已吃尽了人世的苦,遇见六皇子后,她便开始转运,先是被三皇子看中带回府里,她本以为那便是她所能把握最好的选择,不曾想…… 那三皇子竟是将她送入了宫。 这巍峨庄严的皇宫,万民朝拜敬仰的南越帝王所居之处。 而她昨日不但见到了帝王,还被那帝王亲手扶起,封做了……昭仪。 这若换在一个月之前,旁人说给她听,她都不信。 “娘娘真真儿是个美人,待皇上过来瞧,必然欢喜得移不开眼。” 紫梦看了眼那说话的宫女,忍不住羞涩一笑:“你嘴真甜。” 宫女闻言,笑容愈发灿烂:“娘娘要不出去走走?如今这时辰,皇上大约在上朝呢。” 另一名宫女却提醒道:“你这小蹄子竟乱安排,娘娘今日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啊。”那宫女猛然惊醒,“是奴婢记错了,娘娘莫怪!” 紫梦自然不会怪她,她反而要怪那提醒的宫女。皇后娘娘?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三皇子妃疾言厉色的面容。那个皇后娘娘,大约是比三皇子妃还要可怕的存在。 紫梦不由得面露抗拒之色,几个宫女将她的面色尽收眼底,却不能任她不去便不去。 否则这怪罪下来,便是她们这些奴才的过失。 第198章 嚣张 瞧着这梦昭仪入宫前也不像个受过正儿八经教养的,几个宫女对视一眼,便使出浑身解数,连哄带骗,不经意间给她透露出不去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紫梦至今仍觉有些不真实,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只要想到他们若对自己不满,她都心肝儿颤抖,便不敢再说什么。 在宫女的引路下,来到了皇后的宫里。出乎意料的是,那皇后着实是个雍容华贵的美人,并未对她多番刁难,只是如那宫女所言,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些事,并温和教导了一番。 只是紫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离开皇后的宫内,走在宫路上,却仍忍不住回想方才,那皇后初见自己时,那奇怪的神情。 而那神情,她在那三皇子妃脸上,亦曾看到过。 紫梦不明白,心下的疑虑愈发深重。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一时没有听到身旁宫女对自己小声的提醒。 直到那陡然走近的蒙着面纱的萧瑾华靠近,一声尖锐的冷笑,才将她从自己茫然的思绪里拉出来。 紫梦身边的大宫女心道不妙。 这萧昭仪自从毁容后便性情大变,冲动易怒,甚至动辄打罚宫人,极端残忍,却偏偏皇上即便不经常去她宫里,但这该送的该赏的,一个都不曾落下。 方才远远瞧见这萧昭仪,她便小声提醒梦昭仪,梦昭仪却充耳不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过萧昭仪。”宫女们纷纷行礼,祈盼以此提醒这位不知世事的梦昭仪。 萧瑾华冷笑一声,道:“即便妹妹深得皇上宠爱,位及昭仪,可再怎么说,本宫也是在你之前入宫,喊声姐姐不过分吧?怎么这般目中无人?” 紫梦愣了一下,萧瑾华眼里锐利的敌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未如此直面过旁人的敌意,当初三皇子妃虽然对她不喜,但也只是拐弯抹角的,而之前在随着一众流民南下之时,他们也只是冲上来抢夺食物,全然不似这般,只需眼神和语言便足以恐吓,偏偏此人只是这么说,却不曾对她动手。 紫梦不禁颤动了下唇瓣,道:“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萧瑾华略眯起眼,看着这与萧瑾岚颇为相似的面容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如此胆战心惊地向自己解释,她心中便说不出的扭曲快意。 也是到此时,她才想明白。 皇上当初那般厚待萧瑾岚,不过是因着萧瑾岚的长相,在一众姐妹里是与自己最为相似的罢了。而如今自己容颜虽毁,皇上却丝毫不曾薄待,还又找了一个与自己眉眼相似的紫梦,又给她封为昭仪,何尝不是皇上深爱自己的证明? 如此一想,萧瑾华不由得愈发嚣张,她上前一步,道:“你别以为如今得了宠爱,便可无法无天,皇上最是注重规矩,你若敢恃宠而骄,本宫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瞧着紫梦惊惧着瞪大那与萧瑾岚极为相似的琥珀眼眸,她便痛快不已。 萧瑾岚,你终究是敌不过我的。 正于此时,忽然传来一道令她分外熟悉的声音,不远不近,却冷沉得足以令她发颤。 “萧昭仪意欲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紫梦也被这道声音惊了一下,寻声望去,便见一身着玄色绣鎏金五爪金龙长袍的人大步而来。 他身形不算单薄,面庞却看着颇为削瘦,剑眉下漆黑的双眼沉沉,无形之下,便予人一种战栗之感。 这是帝王,受南越百万民众朝拜三十年的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句话,便可生杀予夺。 紫梦犹如初见般,腿脚一软,便伏拜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这位萧昭仪如此嚣张,大约是凭皇上对她的宠爱吧?既如此,让皇上撞见自己与她的不愉快,只怕遭殃的便是自己。 紫梦身后的宫女见她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行此大礼,不由得眼角微抽,心下腹诽不止,但主子这般,她们这些宫女自然不能行的礼比主子轻。 霎时间便纷纷跪拜下去。 而此时,萧瑾华却弯唇露出笑容,柔声道:“参见皇上。”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帝王竟然先朝那紫梦走去,弯身亲自将她扶起,温声道:“无需行此大礼。” 紫梦犹豫地起身,想了想,道:“谢皇上。” 萧瑾华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正想开口,却见帝王那阴沉而充满戾气的双眼朝她望来,语气冰冷地不见丝毫情意:“朕方才问你,要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萧瑾华愣了愣,心下陡然升起一道惊惧的凉意:“我……皇上,我方才一时失言,但是梦昭仪她先对我出言不逊,我才……” 帝王却丝毫没有心情听她废话,只冷冷地道:“朕念你容颜被毁,对你多番纵容,不曾想却令你恃宠而骄了。” 随后,转过身不再看她,只道:“萧昭仪不知礼数,妄言放肆,恃宠而骄,现,废除封号,将其打入冷宫。”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巨变。 …… 素来最为受宠的萧昭仪,哪怕毁容后,皇上依旧不曾冷落。怎晓得就这么一件小事,却令皇上大怒,甚至将其打入冷宫。 就在不久前,紫梦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认为,皇上即便不想斥责梦昭仪,但也会为了萧昭仪而不咸不淡地命梦昭仪好好学学规矩。 哪里晓得,会有这样的结果。 几个宫女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望向紫梦的眼神再不敢有半分轻视。 前不久朝堂上还有微弱的声音,让皇上慎重考虑,一个出身低贱的舞女,即便出自三皇子府,也不该初次便封为昭仪。 而皇上此举无异于昭告前朝后宫,任何人不能冒犯这位梦昭仪,否则即便是最为受宠的萧瑾华,也难逃重罚。 然而,此举毕竟过于极端,虽然前朝后宫对皇上宠爱萧昭仪不满,但至少未曾出格,哪及今日偏宠那梦昭仪的地步。 第199章 冷宫 无论是前朝官员还是后宫妃子,纷纷对这梦昭仪好奇了起来,连三皇子府上近日都多了不少拜访之人。 不过,很快,有一个消息迅速在众人间传播开来—— 这横空出现便受尽圣宠的梦昭仪,与那之前便被众人艳羡,皇上亲赐嫁妆铺设十里红妆的质子妃,相貌十分相似。 甚至远远瞧去,近乎辨不出二人的区别。 “如何会辨不出?若是我,定然一眼便能认出!” 竹兰听着那些传闻,心下反感,分明是那梦昭仪受宠,偏偏却又将自家小姐推至风口浪尖。 翠竹忍不住道:“你这蠢丫头,他们是否夸大其词有何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众说纷纭,皆道皇上是看中了咱家小姐,但无奈小姐已嫁做人妇,便寻了这样的替身。” 竹兰皱起眉:“这不是平白污我家小姐清誉吗!谁人用心如此险恶?” 流羽哼了一声,不屑道:“无论何人,无非是想让殿下猜忌而已,可殿下并不会,那幕后之人的算盘要落空了。” 萧瑾岚抬头看了眼他,轻轻弯了下唇:“可总归名声不好听,那幕后之人大约看不得我好过。” “皇子妃知晓是何人在背后搅乱局势?”银华远远地走过来,脸上含着些笑意。 每次办完差事,他便会来萧瑾岚这里,不为别的,只为她此处总是会有许多的零嘴吃食,且都是不避讳地分发给他们吃的。 “不知。”萧瑾岚抿唇一笑。 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无非便是那几人。不过看这利用舆论的手段,倒是有点像那六皇子妃的手笔。 她的双姐姐这是反应过来,想为她的夫君报仇么? 可这,怎么够呢? 宫内 经过宁国公几番催促的皇后,终于派人去请了皇帝。皇帝平日里下了朝,或是批完奏折,闲下来便朝辛鸾宫而去,有次还听闻他命俞繁公公带上未处理完的公文奏章,去辛鸾宫批阅。 谁人不知如今那梦昭仪可谓圣宠一时,后宫的妃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前来请皇帝去自己宫里,即便派人来了,皇帝也毫不客气,直接了当地便拒绝了。 不过今日来的是皇后宫里的人…… “是有些日子不曾去看望皇后了。”皇帝沉吟片刻,如是道。 皇后派来的大宫女心下一喜,原本的忐忑也瞬间消失。皇后娘娘总归是皇后娘娘,皇上便是再宠爱那新人,也不会不顾及皇后娘娘的颜面。 此时,皇后宫中,穆子奉听闻此消息,不由得微笑:“父皇既要来了,儿臣便先告退了。” 皇后忍不住道:“不若留下来,三人一同……”话未说完,她自己便意识到不妥,便没再说下去了。 穆子奉淡淡一笑,行礼告辞。 不多时,皇帝便来到了。 他知晓穆子奉今日在皇后这里,还以为是皇后为了替他们父子间多拉拢些关系,才请他过来。 他方才来的路上还想,若是皇后这般行事,倒是枉费他来这一趟了。 不过进来后,并未瞧见穆子奉,他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望着桌子上逐渐摆满丰盛的菜肴,皆是他许久之前提过一嘴,喜爱的食物。 他不禁笑道:“皇后有心了。” 只不过,他这笑却没能维持多久,只听那皇后在用饭时,随意讲了两句无伤大雅的闲话后,便提到了梦昭仪。 “梦昭仪未曾学过规矩,臣妾想着,不若让臣妾身边的云芳姑姑去教教。” 皇帝顿了顿,皇后见此,眸光微闪,不由得继续开口,试图说服皇帝:“云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大公主便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她去教梦昭仪,定然是有分寸的。” 皇帝沉吟片刻道:“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梦昭仪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让云芳姑姑多些耐心,莫要拘着她。” 皇后点头笑应,不过片刻,她又道:“还有一事,梦昭仪到底初入后宫,许多规矩也不大熟悉,皇上宠爱过甚,难免惹得前朝后宫非议……” “非议?”皇帝冷声打断,面色变得不大痛快,顿感面前菜肴食之无味,道,“若有何非议,让他们到朕跟前来议!” 说完,他放下筷子,脸色不快地起身离去。 皇后怔在当场,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声“恭送皇上”,她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砸了手里的筷子。 “岂有此理!” 她“啪”得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瞪大双眼望着消失在视线的那一处,云芳姑姑开口道:“娘娘,您真不该开这个口,满朝那么多官员,对此事不满的大有人在,他们为何不开口,无非就是不敢,您就不该心软答应宁国公。” 皇后无法克制地尖声道:“他们不敢是他们不敢!本宫是皇后,怎能置之不理!” 她气急了,全然听不进云芳姑姑的话。 …… “皇上到底心里是念着娘娘的,娘娘可切莫伤心……”宫女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安慰道。 今日本该如往常一样,命小厨房做好午膳等皇上来,偏偏出了意外,皇后娘娘竟派人去请了皇上。 得知皇上不来辛鸾宫后,梦昭仪便不再用膳,径自朝外头走去,她们自然连忙跟上,哪里晓得她在想什么。 紫梦听着宫女的安慰,心情并未有丝毫好转。她并非为皇上没来而不悦,反而皇上的到来总是令她很拘谨。 平日里总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知究竟是无意,还是刻意传到她耳里的,说皇上看上她,是因为某位已嫁做人妇的县主。 她倒并不为此生出怨怼,反而日日唯恐这皇上突然觉得她比不上那县主,翻脸不认人,下令将她处置了。 这次听闻皇上被皇后请走,她瞬间便松懈下来。 皇宫里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荣耀,这后宫内漂亮而庄严,她却从未有时间来逛一下。平常陪着皇上用完午膳后,她便不敢出辛鸾宫,若是遇上那些同样出来闲逛消食的妃子便不妙了。 第200章 迷惑 而此时,趁着大家都在用午膳的时辰出来溜达,她心情再放松不过。 谁知无意间,竟听到两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在谈论有关六皇子之事。她虽一直记着他,却鲜少从旁人口中打听,也不敢私自打听,唯恐被人探去了心事。 此时无意听见,下意识便放缓了脚步。 这两个小太监一手拎着食盒,一边朝御膳房的方向走去,不曾注意到不远处自己这话被旁人听了去。 而紫梦在听见六皇子被皇上下诏奔赴冀州治理饥荒时,忽然便走不动了,双腿仿佛被灌注千斤,再难提起。 她自己便是从那里逃来的,如何能不知冀州是何景象? 经过这么久,如今那边的百姓据说逃都逃不出来,只等着朝廷派人去制服那些胆大妄为,已不服管束的地方官。 可此事不该是交由有阅历的京官去么? 紫梦有些恍惚,只觉得心里蔓延起一种细密的难受感,眼前不断浮现出初见时那人带来的惊艳之感。 而此时,面前忽然响起一道陌生而悦耳的嗓音,紫梦讶然抬眸,便见眼前陡然出现一个极其陌生却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暗红色流云长袍,腰间系了几块玉佩,只一眼瞧去,便能感受他矜贵与冷峻。 后宫之中,怎会无缘无故出现这般一看便是身份不俗的男子? “你是?”紫梦记着规矩,后退三步,与之拉开距离。 那人眼神略含探究,见她这般警惕,便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道:“我乃父皇四子穆子奉,见过梦娘娘。” 紫梦微愣,四皇子…… “你是六皇子的亲皇兄么?” 穆子奉闻言,顿了顿,随后道:“不是。” 他的母后是皇后,与那风尘之女所出的穆子安,如何能相提并论? 不过,这紫梦不是穆子襄进献的么?即便要问,也当是问他是否为三皇子的亲皇兄,不是么? 随着他短暂的两个字落下,紫梦眼里的光便渐渐黯淡下去,看着那张与萧瑾岚极为相似的面庞露出此等神色,穆子奉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这位梦娘娘,似乎与那穆子安也有交集呢…… 思及此,他便开口道:“不过我与他平日走得近,梦娘娘似乎与他相熟?有什么话,子奉愿代为转达。” “真的么?”紫梦的眼神忽然又亮了起来,道,“你,我听闻他被皇上派去冀州了?可是他主动请缨?” 穆子奉见她面露焦急,略眯了下眼,随后隐晦地弯了下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辛密…… “梦娘娘也认为此事有蹊跷?” 紫梦一愣,蹊跷?也? 看来六皇子确实不是主动请缨前去,而是被人算计的。 紫梦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垮了下去。 …… 穆子奉出宫后,便不出意外地遇见了德馨公主。 她早已等候多时,穆子奉姗姗来迟,她也丝毫不恼,扬起笑容便上前道:“我在这附近寻了处酒楼……” 见他心不在焉,她便转了话锋,道:“京中流言四起,确实是沈如双所为,流民中毒一事,那质子安然无恙,六皇子府却倒了霉,她想必是要将质子府都恨上了……” “不必关注此事了。”穆子奉忽然开口,冰冷的桃花眸里掠过幽幽诡谲暗芒,“你去查一查,那位梦昭仪在三皇子府时的过往。” 德馨公主微愣,却没有多言,只是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如何查?”她垂下眸,倒显出些小性子来。 穆子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那三皇子妃不是与景王妃走得近么,景王妃又惯会与旁人打交道,从她入手,应当不难。” 德馨知他不是会配合自己小性子的人,也不计较,听闻此言,再次笑眯眯地凑上去,道:“你陪我去酒楼用午饭,那便不难了。” 几日后,质子府 “翠竹姐姐在做什么?”流羽来到厨房,本是想让他们今日多做些,他们有几个北昭的同僚来了,却瞧见翠竹在厨房忙活的身影,他有些惊讶地上前,看清她在做什么后,忍不住略微睁大双眼,道,“月饼?” 翠竹笑着偏头看了他一眼,“竟被你瞧见了。” 流羽嘿嘿一笑,随后道:“说来确实马上中秋了,翠竹姐姐若想吃月饼,何须辛苦亲自做,出去买便是了,临街边便有一家呢。” 翠竹却笑道:“可是小姐想吃我做的,那该如何?” “她贪嘴,让她自己来做。”流羽笑嘻嘻地道。 “惯会贫嘴,你有胆子,自己去同她说。” 而此时,厨房外传来一道轻盈的笑声:“什么,都在说我坏话呢?” 萧瑾岚自厨房外缓步而入,翠竹笑道:“怎么敢啊。” “倒是做出来我能吃么?”流羽问道。 “问你家殿下。”萧瑾岚说完,便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道:“宫里传来了消息,无法子,我还要入宫去参加宫宴,可能会有些意外呢。” 流羽愣了愣,看着她面上神情,霎时便明白过来,稍微正色了些许:“皇子妃吩咐便是了。” …… 中秋月夜,优雅而标准的宫廷舞在空旷而辉煌的大殿中展示,觥筹交错间,众位王孙贵胄,高官权贵或多或少携家眷前来。 萧瑾岚入座女眷席中,看着坐在对面男宾席最前方的老太师,萧瑾岚眸光轻闪。正于此时,竹兰悄然来到她身后,弯身说了些什么。 萧瑾岚微微一笑,便寻了个借口,离开此地了。 而另一头,在前往大殿的宫路上,圆月逐渐挂上明月,紫梦嫌那步辇慢,唯恐迟了,便下来再自己疾步走去。 后面提着灯笼的宫人尚来不及惊讶,只得小跑着紧跟上去。 在快要靠近大殿正门之时,忽然不知哪来的一道力道,将她在拐角之时扯入了黑暗之中。 嘴被大手捂住,连微弱的惊呼都难以发出。 那几个提着灯笼的宫人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金尊玉贵的主子便凭空在眼前消失了。 第201章 刺客 月色都照不进的漆黑一片里,紫梦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却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入宫做了凤凰,便忘记了恩人?”语调里带着三分轻佻笑意,其中冰冷的寒意却令人难以忽视,紫梦蓦地僵住。 三皇子…… 两人靠得极近,他自然能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缓缓松开了捂在她嘴唇上防止她惊叫的手。 紫梦动了动唇瓣,低声道:“三皇子,您怎么……” “本皇子知晓如今处处都在惊叹父皇对你的无上恩宠,但这么些日子过去,你也当知道,父皇对你宠爱有多么岌岌可危。” 紫梦微愣,随后低下头,闷闷道:“是,我知晓的。”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自然也看不清她此时面上的神情。 “你不必担心,本皇子有心送你进宫,自然也不希望你被父皇冷落。”穆子襄道,“不过,我希望交代给你的事,你也用心去做,如何?” 紫梦微不可见地颤了下,道:“三皇子吩咐。” 穆子襄满意地勾了勾唇,却不曾发现,紫梦华丽的宫服衣袖下,紧紧捏起的拳头。 果然……如四皇子所言无差。 三皇子不择手段,设计兄弟,帮她,也只是为了利用她而已。 …… 紫梦入殿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只见那身形纤细,一身华丽宫装,容颜俏丽,眉目灵动的女子缓步而入,所有人都不禁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并非因她容貌是何等绝色,而是因着此人确实与那位太师府的县主……极为相似! 看来传言非虚! 众人的目光忽然有些暧昧起来,望向那龙椅之上的帝王,却发现那向来阴晴不定,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此时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梦昭仪。 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人想起前朝历史里那些迷惑君王的祸国妖女。 梦昭仪施施然落座后,抬眸往男宾席望了眼,随后忽然不知朝一旁的宫人侧耳说了什么,便起身离开殿内。 众人各怀心思,举杯掩去眼底的情绪,面上都化作阵阵坦然笑意。 不远处的仰望台之上,一身钦天监官服的男子收回仰望夜幕中圆月的目光,余光瞥向走到自己身旁的女子,道:“怎么不在殿内,跑出来吹冷风?” “里头太闷了。”萧瑾岚莞尔一笑,“四叔在观天象么?能教教岚儿么?” 萧回转过身,温声道:“你能看见什么,便是什么。” 萧瑾岚撇了撇嘴:“四叔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 “你嫁入质子府后,连我也甚少能见到你。”萧回道,“你这丫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儿突然来见我,只怕不是为了什么天象吧?” 萧瑾岚眸光瞥见不远处惊慌溜走的人影,顿了顿,到了嘴边的话忽转了转,她笑道:“四叔还真猜错了,我真是来讨教天象的,不过四叔不愿相授,那岚儿便不多问,就先告辞了。” 萧回微愣,看着她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懵然,望了眼一旁值班站立的侍卫们,而他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莫名的,萧回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然而不多时,便有一桩大事发生,坐实了他这不妙的预感。 丝竹之乐与笑语欢声交错的殿内,忽然插进一道极其不和谐的惊惧声响。 “大、大事不好了!” 帝王的眼神骤冷下来,大殿中所有的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冲进来禀报的内侍身上。 舞女被这惊吓得往边上退去,内侍颤颤巍巍地匍匐至殿正中,道:“刺客,宫内出现刺客,景王、景王被刺客刺伤了!” 景王妃率先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又惊又怒地道:“什么?!” 众殿内惊声四起,女眷们面色纷纷剧变,有人不敢置信地出声:“皇宫内如何会有刺客?” “大内高手何在?!” 而高座龙椅之上的人面色一沉,眼里逐渐聚拢疾风骤雨前的阴霾,冰冷的目光及之处,仿佛能将一切都冻成寒霜。 大臣们察言观色,纷纷出言问道: “刺客可抓住了?” “景王如今伤势如何?” “太医可有传召?” “……” 那内侍颤颤巍巍地答道:“那刺客似乎对宫内极为熟悉,极为巧妙地躲过了侍卫的搜捕,好在德馨公主路过,及时发现,不仅高声吓跑了刺客,并给宫人令牌去传太医,如今太医院的医正已经及时保住景王的性命。” 众人闻言,当即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仿佛对景王的安危十分关切。 反观那景王妃,除却刚开始得知消息时的震惊,此时面色早已平静下来,甚至目光投向身旁的三皇子妃,眼里显出些许幽微诡谲的算计之色。 正于此时,殿外走进一人,衣着华丽,眉眼间一片高傲与冰冷,如瀑乌发间别着异常美丽精致的珠翠,纯金打造的华美步摇吐出细碎摇曳的流苏,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胜雪。 她步履从容,目不斜视,行至前方后稳步停下,红唇轻启,道:“德馨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了方才内侍的那一席话,皇帝的心里便已然对德馨公主满意非常,此时德馨公主优雅地出现,他自然无比心悦,连带着因景王遇刺而笼上阴云的心情都好了些。 只是,纵然如此,景王遇刺一事到底非同小可,又是在宫内遇刺,自然不可能如此善了。尤其当德馨表明她亲眼瞧清了凶手身形时,他不禁大喜。 而德馨接下来的话,却令他那些喜悦彻底消失。 “德馨途径,偶然撞见,瞧见了那自身后刺伤景王之人,虽不曾看清,却依稀能辨别那刺客,是个女子。”说着,德馨也不顾龙椅之上皇帝逐渐阴冷警告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女宾席位,在已然安坐于其中的萧瑾岚身上停顿片刻,“且此女子衣着并不像刺客衣着,反而像是来赴宴身着锦衣华服之人,若非熟悉皇宫地形走势,绝不会轻易逃过。” 第202章 惊变 景王妃眸光冷了冷,意味不明地道:“哦?那依德馨公主所言,刺客是正在殿内席坐女眷当中了?” 景王妃率先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又惊又怒地道:“什么?!” “德馨,你可看清那是何人?”皇帝冷声道,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德馨虽然未曾看清那人面容,依稀只辨其身形,不过有一人,却将那‘刺客’看得分明。” 德馨公主微微抬起下颚,像是无视了帝王的警告之意,冰冷的眸光似无意间扫向某处,掠过一道奇异的诡光。 皇帝闻言,紧抿起唇,面无表情,仍不置一词。 而大臣间却不可能无人出言,不知是安排好的,还是当真关心此事的。 “敢问公主,究竟是何人?” “此人身份高贵,德馨不敢妄自断言,也唯恐出错,还是由那看清了刺客的人来说,才不枉冤了她。”德馨轻敛眉,似乎有些犹豫。 见德馨公主如此情状,当即便有人不满道:“无论是何人,行刺景王,都是天大的罪责,相信皇上也定会严惩不贷!” “是呀!如公主所言,这大殿之内竟然有人敢刺杀景王,简直胆大包天!” “正是正是!此等还是女子,更加不能轻饶了!” “德馨公主所说,那看清来刺客之人是谁?” 德馨见众人的丝丝缕缕的惊吓与或多或少的怒意被缓缓牵引而出,不由得轻弯了弯唇,侧身望向女宾席位处,眸光幽幽地开口道:“叶小姐,您还不起身么?”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神色娴静悠然的萧瑾岚忽然顿了顿,将视线投向叶蔚蓝。 只见她背脊僵硬地坐在位置上,被德馨公主喊到,仿佛受了惊吓般,眼里带着些许猝然惊醒的茫然。 “德馨公主,此事与小女有何干系?” 叶蔚蓝未曾答话,叶丞相便率先开口了。他大约也是不曾料到,景王遇刺之事,自己女儿竟然被牵扯其中。 “丞相,德馨不过请叶小姐出来帮忙指认真凶,这也是大功一件,免去了因搜查而再让无辜之人受害。”德馨公主丝毫不惧,一番话既不显过分高傲,又得宜大体。 叶蔚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径自来到殿中央,顿了顿,随后直挺挺地开口道:“确如德馨公主所言,我确实看清那刺客。” “说吧,是何人?”皇帝沉声开口。 叶丞相只觉得眉心微跳,他深知自己女儿这性子,如今这局势,只怕是被那德馨公主利用了。 “回皇上,是……” 叶蔚蓝看向女宾席上面,目不斜视,道,“梦昭仪。” 皇帝:“……” 梦昭仪:“……”她的十指瞬间抓紧了手里的丝帕,沁入星星点点般的细密汗珠。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出奇的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细针掉落的声音。 叶丞相眉头死死皱起,常伴君王左右还能有此地位的他,如何能不知此时皇帝不浮于表面的无尽怒意。 而萧瑾岚轻蹙了蹙眉,看着叶蔚蓝的身影,又望了眼那德馨公主,最后将目光转向了对面宾席的穆子奉。 但见他神色如常,修长的手指搁在面前的桌上,轻触着酒杯的一角,眸光幽幽望着叶蔚蓝,若有所思。 随后,像是感觉到萧瑾岚的目光似的,微微抬眼,视线便落在了萧瑾岚的面上,似不经意地弯了弯唇,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萧瑾岚心里陡然沉了沉,是了,这德馨公主与那四皇子,本就是一体的。 虽不知那梦昭仪是哪个念头想岔了,要如此作死,但总归少不了这二人的引导,故意拉叶蔚蓝入局,既可以撇清自身嫌疑,增加可信度,又可让众朝臣明了,丞相府已助力四皇子。 而他们看似针对这位帝王新宠梦昭仪,实则是为了她背后的三皇子。 毕竟,这位美人可是你三皇子府里献上来的,不是么?甚至若是可以,四皇子一派可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并质问,献上此等刺客美人的三皇子,您意欲何为呢? “你可确定?” 景王妃掌权多年,如何会看不出此局针对三皇子? 她与原茹交好,自然早已与三皇子府相互依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相较之下,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只要他在此次刺杀之下不死,她便无需再忧虑他的安危。 “我确定。”叶蔚蓝冷硬地道。眉目间的冰寒甚至比德馨公主还要重上几分。 景王妃这一问,立刻便让原茹警惕起来,她偏头望了眼自己夫君,看清他眼底阴霾后,当即明白过来。 此时又听好友景王妃轻笑了声,高声道:“叶小姐若说是旁人,本王妃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叶小姐,偏偏你指认的是梦昭仪,本王妃就得说道说道了。” 叶蔚蓝拧起眉,面如冰霜。 德馨公主同样面色不善,道:“景王妃想说什么?说叶小姐看错了,还是本公主看错了?” 景王妃弯唇一笑,道:“不敢,一人看错自然有可能,但若说叶小姐与德馨公主同时看错,自然无甚可能。” 这话,众人便不明白了。这景王妃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景王妃忽话锋一转,道:“只是王爷遇刺乃是夜色朦胧,或许德馨公主与叶小姐并未看错,只是……认错了呢?”说完,她轻轻笑了一般,眼神却意有所指地望向了萧瑾岚。 在场谁人不曾听过那个梦昭仪与质子妃容貌相似的传言?如今已在殿中,那二人俱在,谁又能看不出这二人究竟有多相像? 穆子奉眸色陡然变得锐利,已然知晓景王妃究竟是何意。只是……他的计划,岂容她阻拦? 原茹眼里闪过幽微的笑意,接话道:“王妃此言不错,莫忘了,若非服饰彰显身份地位的不同,在场诸位可能辨出梦昭仪与质子妃的不同?” “所以,景王妃的意思,刺客是质子妃?”有人不知死活的出言,丝毫不曾察觉殿中流动的诡异氛围。 第203章 对峙(上) 叶蔚蓝毫不犹豫地冷声道:“刺客并非萧瑾岚。” “梦昭仪与质子妃的相像,叶小姐并非看不出来,本王妃也知道你与质子妃交好。”景王妃冷嗤一声,道,“只是德馨公主方才的猜测尚不敢妄言,叶小姐又何以断定是梦昭仪,而非质子妃呢?仅凭你与她相熟么?” 德馨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纵然她也厌恶萧瑾岚,可此番目的是何人,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若是任由景王妃将众人带偏,岂非功亏一篑? “那么,依景王妃所言,刺客是我?” 德馨公主正欲开口,便听到一道颇为熟悉的女声自女宾席间响起。便见萧瑾岚面色如常,缓步走出,不见丝毫心虚与忐忑。 原茹冷笑:“景王妃未曾如此说,只是为梦昭仪讨个公道而已。质子妃与梦昭仪身形外貌都如此相似,德馨公主与叶小姐仅凭方才匆匆一瞥便断论,实在有些难以服众。” 德馨当即回报冷笑:“可笑,景王于宫中遇刺一事非同小可,本公主只管说出实情,事实本就如此,何须服众?” 景王妃尖锐地道:“方才德馨公主还言不能确信,不敢妄言,如今我与三皇子妃也不过是提出疑惑,德馨公主怎又言之凿凿其为事实了呢?” 原茹紧接着道:“方才我恰好瞧见质子妃独自出了殿内,质子妃不会说,是出去透透气吧?” “难不成梦昭仪不是前不久才入殿的么?”德馨公主道。 原茹柳眉一竖,当即便再要开口,不想萧瑾岚却抢先道:“方才我确实出了殿内,只是不曾想竟让三皇子妃关注到了。” 此言顿时挑明了原茹了不怀好意,众人纷纷侧目望向原茹,心道:是啊,这三皇子妃与质子妃的席位有一定距离的,又在三皇子妃的后排,若非特意关注,如何会知晓萧瑾岚出去了呢?难不成她一早便知会有此事? 原茹死死咬了下唇,瞪向萧瑾岚的眼神颇为可怖,她关注萧瑾岚,自然是因为厌恶,想让她在三皇子面前出丑,贻笑大方。哪里晓得会有景王一事? 何况她与景王妃交好,若是没有景王妃的同意,她怎么也不会私自出手啊! 唯恐好友受了萧瑾岚这轻描淡写的挑唆,她顿时有些急促地看向景王妃,见她面无异色,这才放心下来。 景王妃冷冷道:“质子妃何故左右而言他,既然事已至此,您不若向在场众人解释一下,你去了哪儿吧!” 帝王高座龙椅之上,一言未发,而殿内这几个女人却争执得火热,不少大臣心颤不已,时不时抬眼偷望高台之上帝王的神色,唯恐他一怒,便牵连至他们这些无辜的局外之人。 前不久帝王得新宠梦昭仪,为了她,甚至废黜了颇得圣宠的萧昭仪,丝毫不顾及太师府的颜面。 景王妃敢如此咄咄逼人,凭的大约是在维护帝王新宠梦昭仪,故而有把握帝王会默认她的行为。 只是…… 京都盛传梦昭仪样貌与那太师府县主相似,只无奈人家已嫁作人妇,成为质子妃,这才一直郁郁,偶然得见梦昭仪,才会施以如此盛宠。 不知那景王妃究竟是当真忽视了,还是不信。帝王究竟是否是因样貌而宠爱梦昭仪,若是的话,那,这二人生死对峙,他会保谁呢? 原茹收到穆子襄的指示,冷笑着勾起唇,继而高声道:“听闻质子妃嫁入质子府后,与那北昭质子当真是琴瑟和鸣,不知他是否有向您透露过对我们南越的看法?” 此言无非便是在指责萧瑾岚是否受了燕昭寒的蛊惑,心已投向她夫君所属的北昭,而不在南越了。 短短一句,便将问题拔高到两国之间。 “我夫君自记事后没两年,便长居于南越,未曾回过北昭,南越众人对他施以的善意,夫君自然也回报以善意,何来看法一说?”萧瑾岚微笑,语气柔柔,眼里却全无冷意。 若此局只冲着她来,她早已习惯,自然应对自如;可燕昭寒却不同,他本就身份敏感,在南越处境尴尬,这原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当着南越众权贵以及天子的面,将燕昭寒牵扯进来…… 四皇子也拧起眉,他设此局,甚至亲自引叶蔚蓝入局,便是为了让那梦昭仪成为刺客,让献上美人此刻的穆子襄难辞其咎。 他只想到,即便父皇执意要保梦昭仪,穆子襄在父皇心里也必然埋下一根刺,哪里想到,景王妃竟然丝毫不顾及刺伤景王的真凶,一心要拉萧瑾岚倒台似的。 她与萧瑾岚有何仇怨? 可无论有何仇怨,他都不容许他的计划被破坏。 萧瑾岚那一番话,巧妙地堵住了原茹接下来意图攀扯诸如“叛国”等罪名的话。 原茹气恼,景王妃却及时地将话题拉了回来,不怀好意般地,冷不丁问了这么句:“质子妃如此说,可是承认了?” 萧瑾岚却不为所动,反而轻挑了下眉,道:“承认什么?我确实离开了殿内,却并非行刺景王。” 众人听她说完这话,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梦昭仪。 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此时早便忍不住跪出来反驳,并解释自己的清白。只是这梦昭仪却八风不动,稳当地坐在那儿,不由心下对她高看几分。 殊不知,紫梦只是嘴皮子笨,不会说话,惊恐万分,又是第一次见这大场面,本就紧张的不行,此时再加上一层心虚……以至于整个人都僵在那,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离开殿内后,去了何处?”皇帝却忽然于此时开了口,他转了转眸光,望向萧瑾岚,语气有了片刻的僵硬。 而帝王这声询问,令原本惊吓得有些无措,如今正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梦昭仪,瞬间僵直了脊背,抬眼直勾勾地望向那帝王。 她纵然学识不足,但却并非蠢笨之人。这么久的日子以来,她即便无法确定,却也能隐约猜出来,近来发生的一切,大底与她的相貌脱不开干系。 第204章 对峙(下) 无需四皇子告诉她,她已能感觉到,三皇子为何独独对她伸出援手,随后又为她请舞娘教舞,不过是为了将她送到皇帝身边来。 是……因为那皇帝喜欢这位年轻漂亮的质子妃么? 而今她被推至与这位正主对立的局面,那神一样的帝王天子,会放弃她吧…… 理智如此清醒,冷静的心缓缓下沉。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那拥有一双美丽双眼、蒙着面纱的萧昭仪来找自己麻烦、刁难自己时,那无上尊贵一言定生死的帝王毫无片刻犹豫地处置了那人。 而在此之前,身边的宫人都提醒过她,那萧昭仪十分得陛下宠爱,即便伤了容颜,脾气暴躁,也万不能与之冲突。 紫梦有些混乱的思绪胡乱在脑中闪过,奇异般的,竟令她生出些许隐隐的希望来。 “仰望台。”萧瑾岚答道。 皇帝问:“可有何人作证?” 萧瑾岚从容答道:“萧监正,萧回,以及,今夜所有在仰望台站岗轮值的侍卫。” 话音落,也不管四下旁人是何心思,便直接派人去将萧回与轮值侍卫当中的两名侍卫喊了过来。 而这一举动,无非等同昭告众人,皇帝此时偏向的究竟是何方。 只要……萧瑾岚主动提出的证人没有问题。 可,萧监正乃为老太师四子,萧瑾岚的亲四叔,亦是年轻有为之人,深得老太师器重,在此事上,即便萧瑾岚不曾去过仰望台,他也不会如实相告,将萧瑾岚置于险境。 “参见皇上!”萧回面含风霜,进来后即便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仍目不斜视地行叩拜大礼。 皇帝单刀直入,问道:“萧监正,朕问你,你可知景王遇刺之事?” “臣略有耳闻。”萧回淡定答道,面色从容倒与萧瑾岚一般无二。 “约半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仰望台。” “可有何异处?” 皇帝此问一出,原茹当即弯了弯唇,心想皇上到底还是更重视得到的梦昭仪,如今并没有直接问萧瑾岚是否去了仰望台,反而询问仰望台是否有异样,直接便避免了暗中提醒的可能。 殊不知,皇帝每问一句,自家夫君穆子襄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萧监正何许人也? 他闻言,面色依旧平静,答道:“臣值守时并未发现异处,只是质子妃半个时辰前来过,臣与之交谈,倒有些玩忽职守,未曾专注留意四周,若有何异处,也未发觉,还请皇上降罪!” “哦?”皇帝扯了扯冰冷的唇角,“交谈什么?” “质子妃未曾出嫁前,便在太师府中缠我讨教过如何观望辨识星象,今日也是胆子大,觉着殿内闷,突发奇想便去了仰望台找臣,臣便随意提点了两句。” 萧瑾岚也低头,开口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说是她缠着萧回,萧回心软,才应下的。 只是,如今这节骨眼,此等小事究竟谁是谁非都无足轻重了。 皇帝冷冷地开口,罚了萧回一月的俸禄后,目光越过萧瑾岚,看向了那抬眼望向自己的梦昭仪。 众人都守着规矩,不敢直视天颜,只她还没学会规矩,抬着那双记忆里熟悉万分的琥珀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眼里有恐惧,有祈求,还有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梦昭仪……”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寒冷得仿佛能冰冻周身萦绕的气息,“携阴谋入宫,刺杀景王,罪不容诛。” 短短几字,却瞬间让心如坠冰窖。 分明还在前不久,他还给予了她无上的荣宠,让前朝后宫都忌惮不已,而如今,还未过几日,便落得如此下场。 从始至终,梦昭仪似乎除了初时侍卫去拉时,有些微不足道的挣扎与倔强外,再不见丝毫反抗。 甚至连大声求饶喊冤都没有。 众人望着这一幕,不禁心下悲凉,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这位君主再次印证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当帝王一定会保她的。 可谁知,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若是那冷宫里的萧昭仪知道,想必会笑醒过来吧? 萧瑾岚忽然想抬眸看看这帝王眼里,是否有过片刻的纠结。却隔了太远,始终望不清他面无表情的眼底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晓。 看着紫梦那绝望而凄然的目光,无一句挣扎之言,偏那眼睛却仍旧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方向。皇帝的心忽然被不知何处细密渗过来的细线包裹,逐渐收紧,感到令人窒息的疼痛。 第二次,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若是他不曾固执将她收入后宫,也许……这些阴谋诡计就与她无关…… 就如当年的叶湘一样。 当紫梦消失在殿门,再望不见她的身影,感受不到那强烈的情绪时,他没由来一阵心慌,视线在大殿里搜寻着,颇显狼狈,最终定在萧瑾岚面上,他那股心慌与不安,才缓缓消失。 …… 而此时,寂寥的夜色笼罩着凄冷荒凉的冷宫,如那殿内权贵朝臣女眷想得一样,随着萧瑾华一同来到冷宫的贴身宫女,得知紫梦入狱、择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的消息后,兴奋不已,连忙想要将此事告诉萧瑾华,让她也高兴高兴。 萧瑾华此时一袭旧衫靠在不曾积灰的窗前,哪怕来了冷宫,仍旧不肯摘下面纱,她扬着脸,睁着双眼注视着天边那未被黑夜侵蚀的莹白圆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仿佛有一抹极其浓重的眷恋,化在无边夜色中。 宫女兴高采烈地小跑而来,将紫梦被处罚的事情告知与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激动之余,却发现萧瑾华期间只是望了她一眼,便又自顾自转过头去,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无人捧场,她讲得再热烈,那兴致也在萧瑾华的冷淡无视下逐渐消失,她忍不住看着她的侧面,心下蔓延出丝丝奇异的古怪。 自从萧瑾华毁容后,性情便偏执激烈,对容颜也更加在乎,但凡要出寝殿,都必要蒙上面纱,旁人一些小的反应都会被她无限放大,动辄迁怒,她本以为这情况,在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后,会愈发恶化,不由得胆战心惊了许久。 第205章 取舍 短短几字,却瞬间让心如坠冰窖。 分明还在前不久,他还给予了她无上的荣宠,让前朝后宫都忌惮不已,而如今,还未过几日,便落得如此下场。 从始至终,梦昭仪似乎除了初时侍卫去拉时,有些微不足道的挣扎与倔强外,再不见丝毫反抗。 甚至连大声求饶喊冤都没有。 众人望着这一幕,不禁心下悲凉,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这位君主再次印证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当帝王一定会保她的。 可谁知,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若是那冷宫里的萧昭仪知道,想必会笑醒过来吧? 萧瑾岚忽然想抬眸看看这帝王眼里,是否有过片刻的纠结。却隔了太远,始终望不清他面无表情的眼底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晓。 看着紫梦那绝望而凄然的目光,无一句挣扎之言,偏那眼睛却仍旧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方向。皇帝的心忽然被不知何处细密渗过来的细线包裹,逐渐收紧,感到令人窒息的疼痛。 第二次,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若是他不曾固执将她收入后宫,也许……这些阴谋诡计就与她无关…… 就如当年的叶湘一样。 当紫梦消失在殿门,再望不见她的身影,感受不到那强烈的情绪时,他没由来一阵心慌,视线在大殿里搜寻着,颇显狼狈,最终定在萧瑾岚面上,他那股心慌与不安,才缓缓消失。 …… 而此时,寂寥的夜色笼罩着凄冷荒凉的冷宫,如那殿内权贵朝臣女眷想得一样,随着萧瑾华一同来到冷宫的贴身宫女,得知紫梦入狱、择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的消息后,兴奋不已,连忙想要将此事告诉萧瑾华,让她也高兴高兴。 萧瑾华此时一袭旧衫靠在不曾积灰的窗前,哪怕来了冷宫,仍旧不肯摘下面纱,她扬着脸,睁着双眼注视着天边那未被黑夜侵蚀的莹白圆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仿佛有一抹极其浓重的眷恋,化在无边夜色中。 宫女兴高采烈地小跑而来,将紫梦被处罚的事情告知与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激动之余,却发现萧瑾华期间只是望了她一眼,便又自顾自转过头去,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无人捧场,她讲得再热烈,那兴致也在萧瑾华的冷淡无视下逐渐消失,她忍不住看着她的侧面,心下蔓延出丝丝奇异的古怪。 自从萧瑾华毁容后,性情便偏执激烈,对容颜也更加在乎,但凡要出寝殿,都必要蒙上面纱,旁人一些小的反应都会被她无限放大,动辄迁怒,她本以为这情况,在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后,会愈发恶化,不由得胆战心惊了许久。 却不曾想,她进来冷宫后,先是因着太过激动,又怒又恨,不甘至极的巨大情绪,晕倒在床上几天,随后竟变得有些沉默而呆滞,若不是仍旧偏执地不愿摘下面纱,她还要以为自己主子变了个人。 她以为她想通了,沉稳了,或许在伺机想着复宠的法子…… 可,若当真想通了,沉稳了,冷宫之内,又何须时时戴着面纱呢? 萧瑾华却到了用饭时仍不肯摘下面纱。 宫女想不通她究竟在执着什么,只觉得这样的主子愈发没有人样,甚至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只独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就像……她们初到冷宫时,在外头遇到的那几个疯女人。 宫女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古怪,转身便离开,一如往常。 只是觉得,这日子愈发难熬,这冷宫,也愈发没有人气儿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转过身离开后,那原本似乎并未听她说话的人,忽怔然般地偏头望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困扰许久令她近乎崩溃地守着凄凉到无光明前路过日子的问题,此时猛然间,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那紫梦不是她的替身,而她,也不是那人的替代品……昔日自恃宠爱与身份,所获得的的一切荣耀与尊荣,原来也只不过……都是帝王心中那偏私的一念而已。 或许她是想明白了,眼里仅剩的光芒似乎一点点黯淡下来,随后她若有所思,又像是彻底失去了精神灵魂般,缓缓垂下头。 待宫女第二日再次进来时,见到便不再是那蒙着面纱坐在窗前失神的萧瑾华,而是,弃了面纱,露出那狰狞伤疤面容、静静躺在桌子边的萧瑾华。 她白皙的手搭在端来给她洗漱的脸盆上,被割破的手腕垂在水里,仿佛流不尽的猩红鲜血已经将盆里的清水染成妖异的血色。 自此,结束了她短暂而悲凉的一生。 当然,这都是后话。 如此莹白明亮的圆月之下,中秋佳节,却出了景王遇刺此等大事,原本一片平和欢乐的气氛霎时变得僵硬,即便帝王处置梦昭仪后,又吩咐所属之人去负责调查此事幕后更深层是否还有阴谋与奸细刺客,算作暂时处理完毕,但气氛却再难如常。 帝王一直心不在焉,坐了没多久,便起身离开,其他大臣见此,也无意久留,纷纷起身告辞,这般团圆家宴便匆匆落下帷幕。 穆子襄沉着脸走出大殿,望着前方的萧瑾岚,又瞥了眼自身侧擦身而过的穆子奉,危险地眯起双眼,不知想到什么,眸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杀意。 而正于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含着笑意,却莫名得让人感到一股诡异的冷漠。 穆子襄回头,恰好见小栀子笑眯眯地上前,道:“三皇子请留步,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原茹闻言,陡然眉心一跳,挤出一个笑容道:“敢问栀公公,皇上让三……” “有劳栀公公带路了。”原茹话未说完,便感觉到一种极为不耐的情绪自小栀子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他面色不变,不曾开口。 穆子襄自然不会瞧不出来,扬声打断了原茹的话。只是同样,他也与原茹相同,隐隐能感觉到此去或者不易。 故而在小栀子转身,他跟上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偏眸,深深地望了眼自己的妻子一眼。 而另一头,萧瑾岚却无暇顾及方才殿内是否得罪了穆子襄,只是颇为迫切地跟上了叶蔚蓝的步伐。 可见叶蔚蓝一直低着头跟在叶丞相身后,喊她也不应,无奈只能拦在叶丞相面前,这才让叶蔚蓝抬起头,看向了她。 第206章 狠毒 叶丞相看着这胆敢拦住自己去路的女子,不禁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听萧瑾岚道:“见过叶相。叶相,不知可否容岚儿冒昧,借蔚蓝姐姐移步一叙。” 叶丞相自己都还未来得及询问自己女儿是如何被设计入局的,竟就听到萧瑾岚这样的要求,他下意识便要拒绝,只是才张嘴,声音还未发出,便听到身后的叶蔚蓝冷淡地开口道:“没什么好叙的。” 萧瑾岚闻言,没有说话,只目光越过高上不少的叶相,静静地望向他身后的叶蔚蓝。 叶丞相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自己女儿与这位质子妃的交情,而且,他年不过四十便已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识人辨人的本事倒是未曾出过大错,这质子妃对蔚蓝并无恶意。 故而主动地回头对叶蔚蓝道:“那我便去前方等你。” 萧瑾岚对他笑了笑,在叶丞相离开后,面上那谦和温软的笑意便瞬间变了个味。 她直直地望着叶蔚蓝,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当时为何会离开殿内,还恰巧撞见了梦昭仪刺杀景王?” “什么?”叶蔚蓝当下拧起眉,语气也冷了下来,“我还未问你,行刺景王的刺客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萧瑾岚并不意外,她想,若非参与其中一手谋划的幕后之人,大约都会认为此事与她有关,或许也包括……皇帝。 叶蔚蓝怀疑自己参与其中,还能在大殿内那般回护自己,这份情,她自然不会忘。 不过…… “与我无关。”萧瑾岚淡淡道,“之前京都内盛传我与梦昭仪容貌相似,若是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此番中秋宫宴,便是最好的时机,我不过提前关注,警惕了些。” 萧瑾岚率先坦白,叶蔚蓝看她不似说谎,心里方才稍些不满的情绪才逐渐消失,随后皱起眉,若有所思地道:“此局针对的是梦昭仪,还是你?” 看景王妃和三皇子妃那架势,明显是冲着萧瑾岚去的。可无论如何仇视萧瑾岚,景王妃也断然没理由为了她,拿景王的性命作饵。 极大地可能便是她们事先也不知晓,或许便是冲着她们去的,只不过她们临时转移视线,栽赃到萧瑾岚头上。 那么,设局之人是…… 叶蔚蓝忽然想到什么,道:“我进宫后,柳梧烟便找到我,说四皇子请我前去,我与他本无交集,还当是为了之前皇后娘娘有意指婚一事,便应约前去,哪里想到没见到人,反而撞见了景王……” 记忆里,她与德馨公主才转过一道巷口,便见到景王大步背对着她们大步向前的身影。 他身后有一道于叶蔚蓝来说极为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宽大的袖袍颤抖着,跟在景王身后,嘴里隐约喊着:“景王难道就不怕么,三皇子狼子野心,残害手足,昨日可以残害六皇子,不说来日便会放过您!” 那声音与语气,当即打消了叶蔚蓝的疑虑。萧瑾岚不会如此不谨慎,如此大声且激动地喊出这样的话。 或者说,任何一个在宫里待过之人,都不会如此。 又见那人身形与萧瑾岚如此相像,她当即便想到了那位无上圣宠的梦昭仪。 她不曾注意身旁柳梧烟的脸色,但见那景王似乎也被她这话惊吓到,脚步一顿,等到紫梦走近,他才回头,只不想,这一回身,腹腰处陡然传来一阵锐痛。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之人,只见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那匕首插入他小腹一般,低声道:“景王何至如此冷漠,三皇子当初救我,只不过让我入宫做他的耳目而已……您怎么不信我呢?” 只有六皇子,当年在城外,只为他们这些难民百姓,不存私心不邀功,不怀任何心计,救了她。 说这话时,紫梦有些无法抑制地皱起眉,只觉得有些恍惚,而景王的嘴里忽然流出血来,她面色陡然一僵,缓缓地低下头,看清自己做了什么后,瞳孔骤然一缩,无法言说的强烈惊惧蓦地袭上,令她近乎窒息。 她僵硬地抬起头,却见景王不知瞧见了什么,双眼陡然瞪大。她的心便漏了一拍,猛然回头,霎时变得惊慌失措。 叶蔚蓝只见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扔了手里的匕首,惊恐地一推摇摇欲坠的景王,转身便匆忙地逃开。 …… 萧瑾岚听着她的回忆,微讥诮般地弯了弯唇,道:“看来确如我所料。” 若说方才还只是猜测,如今听叶蔚蓝这么一说,她便已然确定了。 叶蔚蓝闻言只轻轻拧眉,便听她解释着开口:“四皇子设局,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义,约你出去见证这一场刺杀,以让人相信这就是事实,看似针对梦昭仪,实则是为了扳倒三皇子,只不过他不曾想到,景王妃与三皇子的联系竟已深到如此程度,不惜暂且搁置了景王的安危,也要先助三皇子摆脱嫌疑。” 叶蔚蓝张了张嘴,却良久未曾说出话,定定地望着萧瑾岚,半晌,才道:“你如今身份特殊,最好还是置身事外吧。” 她方才虽未曾将局势看清,仍能感觉到其中涌动的危险杀意。 而如今梦昭仪的下场,便是证明。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尽力远离才是良计。 萧瑾岚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得笑道:“我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算计了去。” …… 另一头,原茹原是在宫门口等了许久,直到守卫都要关宫门了,才忧心不已地离开,回到三皇子府也毫无睡意,一直等到第二日天光破晓,才迎来了满面颓色的穆子襄。 原茹心下十分不安,她记得不久前,穆子安出事,也是被留在宫里许久,回来后便…… 惴惴不安地担心了一夜,终于见到了穆子襄,她赶忙迎上去,穆子襄却无视了她,有气无力地推开她,径直自她身侧穿过,往屋内走去。 原茹微愣,随后又连忙追上去,“殿下,皇上……皇上责罚您了?” 穆子襄掀起眼帘,望了她一眼,见她眸里满是担忧,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摇头道:“父皇警告我,安分守己……只是……” 第207章 初雪 只是,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担心什么,几番试探,似乎想从自己口中试探出,自己是否知道什么。 可,知道什么呢? 有关梦昭仪与萧瑾岚的长相么?他隐约发现,父皇重视萧瑾岚,甚至在昨日宫宴上,不惜舍弃已经纳入后宫拥有的梦昭仪,也要保住的萧瑾岚,似乎也并非是父皇真正想要的。 穆子襄只为自己这个疑虑心惊,却仍旧无法想通,若真是如此,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何人呢? 昨日在宫里,父皇其实并未过多为难他,纵然他已做好准备,甚至明显的感觉到父皇对他的疏离与警惕。只不过,在他踏出御书房后没多久,竟然被父皇身边的侍卫扣了回去,回到御书房,已有不少太医匆匆赶来。 原来,在他离开后,父皇顿了一会儿,便要起身,谁知才站起,忽整个人一晃,便倒了下去。将御书房随侍的宫人吓得魂儿都差点飞出体外。 “他们还当时我对父皇做了什么……”穆子襄自嘲地勾了勾唇,“不敢明说,不敢闹出动静,却也不敢放我走,直到父皇今日醒来,才让我离开了。” 原茹蹙眉问道:“父皇是怎么了?” “太医说是累着了,有些精神不济而已。”穆子襄道。 原茹一时哑然。 其实并非不可想见,皇上并非任人操控的傀儡,既然他能狠下心处置梦昭仪,献上梦昭仪的穆子襄,自然难辞其咎。 只是她不曾想到,皇上未曾对穆子襄如何,还……晕倒了。 只是累着了么? 这个答案很快便在朝堂上揭晓。 三皇子未能查清舞女身份便将其送入宫中,酿成大错,皇上却只是处置了那舞女刺客,对三皇子没有丝毫责怪,令大臣们猜测纷纷,而四皇子党派不由得心生不满,接连几日,在早朝之上提及立储一事,力荐四皇子。 皇帝每每下朝都未曾有一丝轻松的神色,甚至乘坐龙辇时咳嗽不止,嘴唇都有些苍白,面色不佳,深秋的风不断刮过,俞繁为他备好披风为他披上,仍旧于事无补。 他如今年四十有七,本也能称上是壮年,却不知怎地,究竟是忧思过度还是劳累过头,早年也是一代圣君,亦曾亲自领兵征战过,而今却身体却毫无征兆,自从晕了那么一次后,便染上了病,随后像是遭到报复般,之前未曾生过的大大小小的病都接踵而至,让他本就有些瘦削的身子再次瘦了一大圈。 太医院不断送来补药,却仍旧无法提起气色,这消息无法避免地传了出去。前朝后宫便愈发放肆,美其名曰立太子为皇帝减轻负担,说来说去,仍是为权力争锋相对。 钦天监的几位甚至以天象来暗示四皇子乃为天选之子,是庇佑南越未来的不二人选,将还坐于皇位之上的帝王气得险些当场晕倒。 秋风入寒,逐渐染上刺骨的冷意,这些大臣热切的立储之心却没有丝毫冷却,反而随着时光的推移愈发强烈起来。 帝王本还想抽着空斟酌要不要私下以假死的计策,偷梁换柱,让拥有那副面容的紫梦改名换姓重回身旁,而这心思早在前朝后宫双重的催促与逼迫之下,消失得连丝毫痕迹都寻不见。 他的病愈发严重,显出一股子诡异的虚弱来,面目苍白,精神不振,偶尔从奏折里抬起头,望见外面寒霜凛冽的红墙,他只觉得无尽的疲倦。 不禁偏头望了眼旁边跪着帮忙处理奏章的叶丞相,这些时日为了减轻负担,叶丞相每每下朝后便会来刺为他处理这些繁忙的事务,虽是尽其本职,但却仍旧让其他朝臣心惊胆战。 毕竟在这些朝臣看来,他们这位帝王是何等的多疑,他们并非不知,更是因了熟于心,从而忌惮不已。 早年间初登大位,便将大权独揽,宁可每日少睡两个时辰,也要亲力亲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任着叶丞相插手呢?可事实是,叶丞相不仅在御书房伴驾,未遭到帝王反对,反而…… “叶相到底与他人不同,忠心于朕,又能替朕分忧,比那几个不成才却又一个比一个心思多的儿子,要让人放心的多。”帝王这般想着,便起身要出去散散心。 可走了一阵,却只觉得毫无新意,兴致缺缺,连望见后宫娇美的妃子,也没了心思。 他此时已经全然将紫梦抛之脑后,早已忘了紫梦将会在半月后被处斩。他百无聊赖之余,望着微霜的高枝,又时不时出神,直到无法抑制地咳嗽感袭来,他才颇为懊恼地离去。 京都初雪落下,纷纷扬扬地白雪洒落在华贵的皇城之上,银装素裹,美丽而纯白。萧瑾岚披着银白狐裘大氅,奉旨入宫,一早便在宫门口等候的俞繁公公笑眯眯地上前,竟是径自撑伞来到萧瑾岚跟前,为她撑伞挡去那纷扬的雨雪。 萧瑾岚原先还推脱了两句,不过他仍执意如此,还道若是萧瑾岚不肯,便是嫌弃他伺候不好,萧瑾岚便也不再推辞,只由着他一边为她撑伞,一边引路,来到一处无人出入的宫殿前。 萧瑾岚脚步顿了顿,微微抬眸,细小的雪花缓缓旋落,纷纷扬扬之下,那宫殿前“辛鸾宫”三个字,格外显眼。 俞繁公公笑道:“请。” 看起来纯良无害。 萧瑾岚回神,对他回以一笑,微提裙摆,缓步走上台阶。 她在质子府,却并非不知外界事。帝王身体不知怎地,忽然越来越差,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谁也不敢妄断,只不过为此,前朝后宫对立储之事都愈发着急,片刻不肯放松。 萧瑾岚还当他陷于苦恼与繁忙中无暇顾及,谁知竟忽然来了一道圣旨,让她今日入宫的圣旨。 偏偏赶巧,天还未亮,便迎来了京都第一场飞雪。 第208章 相思 京都初雪稍停,寒风吹得她身后大氅微飘,冻得刺骨的冷风灌入衣内,她下意识收拢了衣袖。 萧瑾岚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何皇帝要让她来这辛鸾宫。而当看见靠在门边,盖着上好而保暖的华贵毯子,微微扬起的苍白面容毫无血色,凹陷的双眼里透出一股诡异的平和。 他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素白,而当一袭宫装身披狐裘大氅的萧瑾岚出现在视线时,他原本有些空茫愣神的眼底,才逐渐燃起了仿佛生命的火光。 微弱而顽强。 “你来了。”他露出一抹笑容,眼角边都生出些许褶皱,本就无血色的嘴唇因着这一勾唇,更显出些许苍然无力。 “参见皇上。”萧瑾岚优雅地行礼,外头的雨雪好像缓缓停了,只余浅浅的凛冽寒风时不时吹鼓而过。 “不必多礼。” 萧瑾岚站直身子时,不经意间看见他的眼底,她霎时便明白,他让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 那本该俯视天下众生的帝王,此时却微仰着脸,双眼微微弯起,温柔而平和地笑着,除了身上的衣服与配饰高贵些,他仿佛与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头百姓一般无二。 心里脆弱的灯火摇曳,只待心念希冀之人出现,可却又清楚的明白,她不可能再出现,于是退而求其次,想让与心念之人极为相像的萧瑾岚入宫一见,以解相思之苦。 “雪天路滑,竟还让你奔波许久来这。”他微微一笑,伸出手,示意萧瑾岚走近些。 俞繁已然悄无声息地来到皇帝身后,犹如毫无生息的鬼魅般静默立侍。 萧瑾岚举步走近,乌发间的朱钗与垂下的流苏衬得她肤白胜雪,面颊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琥珀色澄澈的双眸清明干净,仿佛比这天上旋落的飞雪还要干净几分。 萧瑾岚来到他跟前,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跪下。若是站着,岂非成了俯视龙颜? 那可是大不敬。 皇帝见此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面上的笑意却愈来愈深,若是被旁人瞧见,只怕要惊掉下颚。 便是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发自内心的真正开怀,更况论这几日正是被立储之事折磨得焦头烂额之际。 此时的帝王却像是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扰。 “看来那质子不曾亏待你,否则,朕必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他的语调太过轻缓柔和,以至最后一句话,甚至都显不出帝王应有的震慑力。 在萧瑾岚听来,却莫名得有些诡异,这话倒是像极了担忧低嫁在外女儿会受欺负的老父亲所说的。 萧瑾岚微微一笑:“有皇上恩赐的嫁妆,他岂敢亏待我。” 她刻意以傲然的语调说道,只是想看看皇帝是否满意她对燕昭寒这般的态度。 当望见他笑意渐深,她便知,自己的反应对了。 “朕想,也当是如此。”皇帝笑了笑,只是因着脸色过于苍白,倒显得有些勉强,“咳咳咳……” 他正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先以帕子捂嘴,咳了起来。 萧瑾岚见此,下意识敛眸。原来皇帝的身体当真差到这地步了。 “皇上身体可有大碍?莫要在门边吹雪了吧,不若进屋去,还要暖和些。”待他咳嗽完,正在喝小栀子递上来的冒着些许热气的药时,萧瑾岚才缓缓开口道。 皇帝摆了摆手,擦了擦嘴唇,道:“不必,这京都第一场盛雪,朕岂能错过?” 萧瑾岚闻言,不禁腹诽道:您还有这闲情逸致? 正想着,却见他微微仰起头,望向外头纷扬旋落的飞雪,“你瞧这雪一落,倒是让这宫里看起来都干净了不少。” 说完,却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他重新看向萧瑾岚,道:“你不喜欢雪么?” 语气中莫名带了些小心翼翼。 萧瑾岚压下心里的古怪,见他真诚地看着自己,便也回报以极其诚恳的神情,道:“我说实话,皇上可莫怪。” “不怪。”他又笑了。 萧瑾岚才道:“不喜欢,雪太冷了。”冷得刺骨。 前世便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太师府被下令满门抄斩,皇上,您不记得,我却记得。 皇帝微微一愣,随后缓缓垂下眼,下意识地道:“她是很喜欢的,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萧瑾岚拧眉,眸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道:“皇上在说什么?” 皇帝微愣,随后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朕说,朕记得,你母亲是很喜欢雪的,为何你会不喜欢呢?” 萧瑾岚自然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也大抵对他口中的那个“她”有了猜测。还以为他会缄口不言,不曾想,竟如此了当直接的说出来。 她母亲…… 确切的来说,她的生母只是个妾室,若是旁人以“你母亲”来代指,她只怕要认为那人口中所说的是张氏。 不过这皇帝嘛,自然不会是指张氏。 萧瑾岚面露讶然之色,道:“皇上竟认识我母亲?” 皇帝见她这惊讶的模样,只觉得可爱,便笑了起来,语气颇为自得道:“自然认识,朕与你母亲还是熟识呢。”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道:“你母亲可不如你懂事,她之前一见着下雪,便兴奋得不行,用手去抓雪,竟也不觉得冷咳咳咳……” 他咳了一阵,又继续说道:“有时被冻得感冒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出去,我不准,她便说,‘过些时候雪就没了’,还指责我不懂……” 他眼前仿佛浮现了那时的画面,脸上浮现出一抹舒然的笑意。大概是那回忆太美好,这一次,他用的竟是“我”。 而他,似乎自己还未曾察觉这一点。 第209章 君意 萧瑾岚垂下眼,原来她猜得当真不错,宫里禁忌一般的存在——那副画像,画得果真是她的生母,叶湘。 据父亲所言,母亲在遇上他时,是失去所有过往与记忆的,如此一来,大约她在遇上父亲前,应当是跟在这位皇帝陛下、当年还未登基的三皇子身旁的,或许二人还……关系匪浅。 那母亲那场阴差阳错的失忆,是否是因被牵扯进皇室斗争当中? 萧瑾岚垂眸正想着,忽然便听皇帝又重重地咳嗽起来,随后,像是历经一场浩劫般,精力褪尽地往后一靠,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瑾岚抬眼望了眼立侍左右的小栀子与俞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慰问一下,便猛然撞进他蓦地睁开的漆黑双眼里,那双眼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惊喜一般露出吓人的炽热神情,犹如死灰复燃的灰烬重生。 萧瑾岚微愣,动了动唇瓣,道:“皇上,您……” 下一刻,手腕便被紧紧攥住,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眉。 皇室里的人果然都不能信,这个看起来病恹恹,仿佛病重到下一刻便会驾鹤西去的皇帝,究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萧瑾岚用寻常女儿家的力气试着挣扎了下,察觉无果,便不再动了,只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湘儿……”他的双眼里有一抹极亮的神色,亮得吓人,声音却轻细喑哑,仿佛含了些许委屈与哽咽。 萧瑾岚没再挣扎,心里的惊异也缓缓落下,只是那么抬眼望着。 心想,他大概是病了许久,所以才会恍惚至此。 …… 精致华美的长靴踩在辛鸾宫门前的积雪上,穆子奉负手而立,抬头望着那“辛鸾宫”三个字,漂亮的桃花眸里显出些许讥诮:“看来父皇当真是对那人情深难抑,只不知,他会否舍不得梦昭仪死呢?” 他进宫便是为了看望病重的父皇,怎知去哪都寻不见他,去了皇后宫里,才得知他来了辛鸾宫。 一旁的皇后闻言,面色不变,只是眼底冷意丝毫不亚于伞外飞雪。 “梦昭仪终究不是那人,怎会舍不得?”皇后冷冷地开口,随后便率先举步踏入。 她嫁给还是三皇子的皇帝之前,便知晓他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只是从未见过,从未见过而已。 不过因着梦昭仪与萧瑾岚,以及近些时候传的谣言,倒是让她对那人的样貌有了些许的了解。 穆子奉收敛了讥诮之色,随之进入辛鸾宫。 只是不曾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在此的人。 茫茫风雪飘旋,看起来美丽而圣洁,帝王一身玄衣,披华贵而保暖的披风,双腿前盖着毯子,有身披银白狐裘大氅的女子跪在他身前,二人一俯视,一仰望,似乎双目对视。 穆子奉看不见那女子的神情,却能看见帝王那含有些许病态的苍白面容,那满是热切情意的双眼,以及……那双攥握住女子细白皓腕的大手。 “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冷不丁地出声,将那二人拉回现实,他们齐齐往这边看来,那女子就着膝盖望旁边蹭了几步,转了个弯,朝他们跪拜行礼。 穆子奉看清她的面容,眸底划开一抹极其浓重的幽暗墨色,随后望向如梦初醒的帝王,弯腰行礼,缓缓开口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 与此同时,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有一纤弱女子身着单薄囚服,包裹着那极其薄的被子,瑟瑟发抖地缩在简陋的床板上。 听到脚步声,她连睁眼去看的兴趣都没有,估计是狱卒来送那又冷又馊的饭菜了。 直到听到一声无比熟悉的“阿姐”,她才不敢置信地蓦然睁开眼,诈尸般直挺挺地起身。 铁门外,有一狱卒打扮的人,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正望向她。 紫梦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跟前,从铁门里挤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手掌,随后又颤抖着上去抚摸他的脸,温热的触感让她才真正明白,阿生真的来了! 他来救她了! 阿生任由她激动,感受着她冷如冰块般的手指,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声音却细小而颤抖,他道:“阿姐,你怎么会……” “是三皇子利用我……”紫梦颤声道,“可笑我以为自己看破了一切,却又被那四皇子利用了……” 那大殿之上但凡开口之人,无一不是金尊玉贵的,可这样的人物,却以她为挡箭牌,各自争锋。她当时只是听着便心惊胆战,如何还有余力思考其他,只盼那皇帝能如之前对那位蒙着面纱的萧昭仪一般,不由分说地保住自己。 可待那传言中的质子妃出来后,她便知晓自己已无胜算了。 “怎会如此?”阿生皱眉问道。 “六皇子被三皇子陷害,四皇子说着要帮六皇子报仇,只是希望我能去拉拢景王一起,我当时想着,六皇子毕竟于我有恩,我自然是要帮忙的,怎知靠近之时,却不知怎地,一阵恍惚,那匕首便刺进了景王的肚子……还被那公主瞧见了……” 她语气悲戚,夹杂着无尽的悔意。 阿生想了想,看着她,道:“大约是被下药了……”否则不至于匕首送进别人肚子里,自己还一无所知。 紫梦全身一震,忽然就落下泪来:“到底是我愚蠢,才会落入这番田地……” 若是当初在三皇子府,阿生让她离开,她便离开,虽不能享受那无上的荣华与富贵,但也好过一段虚无缥缈的梦幻之后,这凄凉而悲苦的下场。 阿生哼道:“谁让你不听我的。” “我现在就听你的,我们走,我们离开京都。”紫梦眼里又燃起希望,阿生于她而言,并非亲人,而是路途中爹娘救下的一个小崽子,这小崽子必须保护她,帮助她,陪伴失去所有的她,这才是他余下生命的意义。 若是没有自己的爹娘,他早就没命了。 此时看到阿生,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出去后的生活,她破涕为笑道:“我们回冀州去,六皇子,你还记得六皇子吗,他也去了冀州,他……” 望着眼前嘴唇都冻得发紫,面色惨白如鬼的女子,他不禁眸色深了深,道:“阿姐,我不去冀州。” 他怎么能去冀州呢? 他要留在京都。 他要留在那……夫人身边。 紫梦尚沉浸自己的幻想中,陡然被这一句打破,还是本该对她言听计从的阿生,她面色陡然有了一瞬间的扭曲:“不去冀州?冀州才是我的家,我是你阿姐!你该同我回去的!” 阿生面色沉了下来,低下头,满脑子都是萧瑾岚对他温柔浅笑的模样。 他并非紫梦不可,只是失去所有的记忆,精神无所依托,才觉得无处可去。可此时他有一处可容身之所,那儿的人都待他极好…… 当初能狠下心独身离开三皇子府,便已然是下定决心不再依附这个只知一味索取、却总令他失望的阿姐了。 何况那夫人与紫梦长相如此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他记得他进入三皇子府时,换上新衣的阿姐为了不沾染他身上的灰尘,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那一步,也记得萧瑾岚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狰狞伤疤,耐心教他上药的模样。 可是…… 他想,他总该再给她一次机会的。 第210章 无归 冀州是她的家,可那儿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要出逃,她自己也是那出逃的一员,她的爹娘也死在了途中,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家而回去。 那儿,还有她的家么? 阿姐,你当真是为了“家”而回去,还是为了那方才一开口便提到的六皇子? 阿生这么想着,仿佛有了底气般,抬起头,坚定地道:“阿姐,我要留在京都。” 紫梦对那位六皇子的心思,旁人不知,她却不曾避讳他的。 他知晓,所以厌恶。 “你说什么?”紫梦似乎不敢相信,阿生会一而再再而三违逆自己。 “阿姐,我来救你,是让你同我留在京都的。”他这句话说得异常流利,想必来时已经字句斟酌过许多次。 紫梦微愣,她望着眼前的少年,一股极大的陌生感侵袭而上,冷意冲破最后一丝防线,沁入她的心里。 她此时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的面容是如此干净而精致,狱卒的衣服也穿戴得整洁,与那时同她在三皇子府连件最简单的衣衫都不会穿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谁教会了他穿戴南越的服饰呢? 那个教他之人,就是他执意留在京都的原因么?那个人,就是他违逆她的理由么? 紫梦红着眼眶瞪向他,眼里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恨意:“我若是不肯呢?你便不救我了?” 阿生眼神单纯澄澈,利落干脆地一点头:“是。” “你!”紫梦怒不可揭。 阿生眨了眨眼,心里一片冷漠,却还是不愿白来,于是哄道:“阿姐,你可以一直同我在一块,夫人待我很好,她也会……” “夫人?!”紫梦的声音略显尖利,这一下,可把她激怒得理智全无了。 果不其然!他当真是有了旁人,才敢这么对她! 而紫梦接二连三的情绪失控,这不小的动静将外头的守卫引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冷冽的呵斥声,让阿生蓦地站起,眼神极其冰冷地扫了眼狼狈而愤怒的紫梦,转身便离开。 紫梦瞳孔骤缩,奋力拍打铁门,又恨又怒地道:“你个死兔崽子!我是你阿姐!你给我回来!” 她甚至想,若是他也被抓进来就好了。 …… 与此同时,辛鸾宫 皇后与四皇子的到来,让皇帝从恍惚的幻梦里醒来,回归到冰冷的现实,他收起混乱的思绪,轻咳了两声后,望着皇后带来的那些补品,道:“皇后有心了。” 随后对萧瑾岚和穆子奉摆了摆手,道:“你们的心朕都记着,此处皇后陪着就行,雪天路滑,早些出宫回去吧。” 萧瑾岚与穆子奉同时弯身行礼告退,转身的刹那,萧瑾岚只觉得有两道炽烈的目光落在她背上,一道热切而不舍,一道阴狠而毒辣。 出了辛鸾宫,萧瑾岚便对穆子奉告辞,意与之分道而行,不曾想,他冰凉的薄唇却弯起一抹冷然的弧度,意味不明地道:“我进宫便是为了探望父皇,如今探望完,自然是要出宫的,县主若不嫌弃,便与我一道吧。” 县主? 她倒是有些搞不懂这四皇子在想什么了。 之前一口一个质子妃,不是叫得挺顺口? 只不过,很快,她便知晓了他的意图。 “父皇身体如何?” 萧瑾岚微愣,偏头望了他一眼,道:“四皇子应当去问老医正才是。” 穆子奉几个大步越过她,随后调转了一下脚步,拦在她身前,冷冷地弯了下唇,道:“如今谁人不知,父皇脾气愈发古怪,也不知是不是病体缠身的缘故,只有县主你能不受父皇冷眼,倒真是让本皇子刮目相看。可本皇子不是听说,你与那北昭二皇子伉俪情深么?” 萧瑾岚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道:“四皇子想说什么?” 穆子奉面色冰冷,目光锋锐:“只是提个醒罢了,莫忘了你姐姐的下场。” 萧瑾华之前也是深得圣宠,最后却一步步踏入死地,在前不久的中秋夜里,割腕自杀了。 妃子自戕本是大罪,然而萧昭仪身后的太师府却轻易动不得,加上最近的繁杂诸多事宜,早已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老太师一家算是除叶丞相外,让他最为舒心的朝臣,他自然不可能于此时拿萧瑾华的事来乱做文章,便随意让皇后去处理了,也不曾多看一眼。 萧瑾岚闻言,微眯了下眼,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道:“四皇子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我的姐姐?” 穆子奉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萧瑾岚变脸似的,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只余一片冰冷的讥讽:“四皇子在中秋宴时所设之局,当时若非没有我,大约会白费吧?如今四皇子却来警告我,难不成认为三皇子遭皇上厌弃,您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穆子奉面色一变,桃花眸里闪过锐利冰冷的杀意,但随即,望着眼前女子毫不客气回敬的神色,他只觉得有些陌生,印象里,她对自己向来都是笑脸相迎,无论他是试探还是冷漠。 即便耍心机也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与德馨颇为相似。倒不曾想她竟会如此锋芒毕露,与他直面着针锋相对。 “不装了?”穆子奉冷笑道。 第211章 争执 “四皇子不正是想如此么?”萧瑾岚忍下心里的反感,道,“四皇子,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便也与你直说了,四皇子所有的担忧都大可不必,我与我夫君确实伉俪情深,余生之愿不过安稳一世。” 说完,她抬眼直直望进穆子奉那薄情的桃花眼里,道:“但若四皇子还欲引我身边之人入局,那也许四皇子所有的担忧都会成真。” 她始终无法接受,那日中秋夜宴上,出乎意料被引入局的叶蔚蓝,即便那次目标不是她,可萧瑾岚仍旧无可避免地心惊胆战了许久。 叶蔚蓝虽有“女魔头”之称,看着不易接近,嚣张任性,但若玩心术,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偏她又身份高贵,难保不会被看上,被动卷入。 前世叶蔚蓝在穆子奉手里那凄惨的下场,虽未能亲眼见,但她至今仍不敢忘。穆子奉一旦对叶蔚蓝出手,她便心下难安。 穆子奉紧抿唇瓣,无需直言,他也知晓,她所说的身旁之人,是指谁。 自从让德馨去查清那梦昭仪在三皇子府的过去后,他确实刻意引导那梦昭仪厌弃三皇子,转而去找景王。 中秋宫宴上,他也确实想以叶蔚蓝之口坐实梦昭仪的刺客之名,托穆子襄下水,只是这叶蔚蓝何以让她如此关注?方才他提到萧瑾华,她的亲姐姐,她倒是毫无反应。 上次便为叶蔚蓝之事同他说过,这次又是为了她。 这萧瑾岚对那叶小姐,倒是比对自家姐妹还要上心。 “你在威胁我?” “不敢。” 萧瑾岚说完后,也不待他回答,便冷淡地告辞,抢先一步折向另一道路出宫。穆子奉望着她的背影,静默良久无言。 而此事,很快被潜在穆子奉身后伺候的一众宫人中,那被柳梧烟派来的宫女,一五一十地报给柳梧烟了。 柳梧烟听后,手里的茶盏陡然被摔了出去,她瞪着那宫女,不敢置信地道:“子奉不但不曾生气,还答应她了?!” 宫女瑟瑟地往旁边躲了躲,肩膀还是被茶水烫到,她低下头颤声道:“不,四皇子并未答应,只是……” 只是那态度,倒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引人遐想……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四皇子。 不过公主碰着有关四皇子的事儿便易怒,之前她说的皇上对那质子妃的异样,甚至还抓了她的手腕,公主怎么都不关注呢? 她兀自想着,忽然察觉周围没了公主发怒的声音,悄悄抬眼一望,便心下一惊,垂下头。 看公主那神情,大约又想到要整治教训那质子妃的法子了。 “你先回去吧,有事本公主自会叫你。”德馨公主摆了摆手,道。 “是。” 宫女垂眸告退,心下松了口气,这次还行,未有受牵连波及,除了胳膊被擦砸到外,几乎算是毫发无损。 宫女悄然回到四皇子府,却恰好撞上了四皇子。 “去哪了?” 冰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含着不易差距的凛冽与危险。 “奴、奴婢去如厕了……” 穆子奉抿了抿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摆手让她退下。 宫女松了一口气,福身告退。 却不曾发觉,那穆子奉在她离开后,又睁开的冰冷双眼。 他如何会不知她是去做什么了?通风报信,又是向何人去通风报信。 他早便同她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她偏偏只当耳旁风,从不放在心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穆子奉眼里划过一抹冰冷的厌恶。 …… 而另一头,萧瑾岚回到质子府时,雪已经停了。天边暖阳缓缓高升,以至正午。 本以为进去后,燕昭寒已经坐在饭桌前等着自己了,不曾想却瞧见在倚在门边,仿佛等了自己好一阵的流修。 萧瑾岚疑惑,微笑:“怎么了?” “夫人……”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欲言又止,面上浮现出少见的纠结之色,最终道,“你还是随我去看看吧。” 萧瑾岚只觉得纳罕,便也二话不说,随着他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让流修都支支吾吾。 只不过,当看见周身满是阴冷煞气,仿佛前世那个从未亲近过的燕昭寒一般的人,萧瑾岚的脚步不禁顿住了,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多久不曾见到他这般情绪外露了。 而当她看清在他对面,被他针对之人的面容时,她总算知道流修的不曾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若是换做梓奇与银华,只怕早是一顿冷嘲热讽了。 那被她花了些功夫才说服燕昭寒留下的少年,此时满脸阴鹜,本就苍白的面容此时更显阴森,浑身都散发着极致阴寒的死气。 只不过他大眼里却是极致单纯的愤怒,仿佛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令人惊惧的气息,都是无意识散发的。 萧瑾岚拧起眉,略含警告地唤道:“阿生。” 那少年微愣,偏头望向萧瑾岚,眼里有了一瞬间的无措,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少年的余光瞥了眼同样面色不善的燕昭寒,不禁心下懊恼,他与那人起了冲突,她会不会将他赶出去? 无意识地,周身的危险气息悄然散去了。 而燕昭寒见此,却略压了下眉,漆黑的双眼望向萧瑾岚,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看着似乎极为不悦。 萧瑾岚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连忙跟上,心道,不妙,他大约又生我的气了。 而那少年愣在原地,看着萧瑾岚举步就去追的背影,忽然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学着她的样子,本能地追上去。 不过他并没有动。 他立于原地许久,大眼被茫然无措充斥,随后,他缓缓垂下头,再没声音了。 第212章 把控 “他怎么了?” 默默无言地跟了一路,燕昭寒也没有缓下步子等他的意思。望着燕昭寒一言不发地走近屋内,萧瑾岚迈进的脚步忽然一顿,偏头看向一边的梓奇。 梓奇撇了撇嘴,道:“皇子妃不如去问问那个阿生?” 萧瑾岚微抿唇,有些奇怪,按理来说,阿生应当没胆子也没底气冲撞燕昭寒,毕竟一主一客。而燕昭寒既然答应留他,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不痛快。 才被关上没一会儿的门再次被推开,银华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见萧瑾岚径直走上前来,他便自然地后退两步让出位置。 萧瑾岚犹豫片刻,一边接替银华为他磨墨,一边斟酌着寻找话题,道:“你在写什么,可需要我帮忙?” 燕昭寒置若罔闻,萧瑾岚见他不答,也不在意,只露出笑容道:“怎么了,还真同那小子生气了?” 燕昭寒闻言,抬起头,眼眸深深:“你忘了,他是谁?” 萧瑾岚微愣,笑容也淡了下去,道:“我知道,你也点头应下的。” 燕昭寒不再理她,只写下最后一个字,随后放下笔,将那宣纸交给银华,语气清冷地道:“去将这些都找来。” 此先,他已经写了好一会儿,此时萧瑾岚进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萧瑾岚偏头望了眼银华出去的背影,有些古怪。不多时,便见银华回来,手里还拿着三封信笺,以及一些陈旧的书信和写满了笔墨的薄薄书简。 “这是所有关于东霍桑可的信息,以及……”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股子奇异的缥缈,“我与他通过的书信。” 萧瑾岚蹙了蹙眉,她想过他也许会查过桑可,却不曾料到,他早在此前便与他有过交集。 她拿起那几封书信,“是……来使?” “不错。”燕昭寒点头。 桑可的出身、生平以及年纪轻轻便有的功绩,包括其与何等人物打过交道,一一记录在上。 只不过也略显模糊。 东霍镇国公流落在外的幼子,八岁时被找回,十岁便在东霍皇帝面前以一首杂粮策论赢得东霍皇赏识,此后平步青云,又入太子一党,十二岁时以一柄长枪挑破了那逼宫反叛的远全王的喉咙,虽然在那一役中身受重伤,自此落下病根,却仍是无往不利。 年纪轻轻早早踏入权谋之中,却如鱼得水,玩弄心术之手段,诱导蛊惑人心之唇舌,无人闻之不胆寒战栗。 东霍皇帝将其派于外交使官中,也算是位得其人、人尽其才。 曾有记载,约三年前,北昭廉亲王途径东霍,赞叹东霍风景宜人,献上美人以表友好之意。 恰逢那桑可至此,据闻只是见了一面,几日后,那亲王便怎么也不肯回北昭,偏要留在东霍,甚至说出“我欲灰洒遍东霍万川秀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北昭皇帝闻言,一怒之下,下令廉亲王不得踏入北昭一步,永久在皇室宗谱上除名。 自此,桑可之名便成了令各国外交使臣的胆寒的存在。 萧瑾岚看着,有些啼笑皆非,道:“这是哪搜罗来的,未免过于夸张。” 她不信世上当真有什么超出人力之外的神力,那桑可当真有那种三言两语便教人忘乎所以的能力? 她看未必。 “你不信?”燕昭寒微蹙眉,“桑可此人,危险异常。” 萧瑾岚笑了笑,她信桑可有能力,但却不信只是靠耍嘴皮子的功夫,必然还有其他手段使在其中。 只不过,还未等她答话,银华便忍不住道:“皇子妃,殿下与那人打交道时,属下也跟着,得以窥见一二, 虽然看着温软无害,但城府极深,绝不如表面那般,即便此时他失忆,但若他恢复记忆……” 萧瑾岚眨了眨眼,直接笑着打断道:“我在你们眼中便是那般盲目自负之人?” 银华抬眼望了下燕昭寒的面色,转头对萧瑾岚笑道:“是是是,皇子妃自然聪慧,是银华冲动了。” 萧瑾岚却并不在意这些,她追来本是为了解为何会出现方才那一幕。既然燕昭寒答应留下他,便应当不是为了阿生原本“桑可”这个身份。 将心中疑虑问出后,银华便一五一十地将阿生偷偷溜进皇宫大牢企图救梦昭仪、最后却险些被抓的事儿道了出来。 尤其是那梦昭仪在他逃时,大声地吸引狱卒,明摆着要拉他一块死的意思,若非他自住进质子府后便一直派有人在暗中跟随监视,这次及时出来相助,只怕当真要折在里头。 而也正因如此,他们都不由得再次确认,这阿生确实只是阿生,是失去了所有过往回忆与经历的阿生,而非谋算极深行无差错的桑可。 到此刻,她已然知晓燕昭寒并未对她不满,只是将这些拿出来给她看,更加清楚那人未来的不可控性,以及…… “此时的桑可没有算无遗策的本事,那便不排除他会被那三皇子利用,毕竟……”银华眸光掠过一道诡芒,“他对那位阿姐似乎极为放心不下,可却又无法把握对方的心思,险些被抓住,这样的人,若是因着梦昭仪被那三皇子利用了,才是我们的损失。” 听到这里,萧瑾岚看了眼燕昭寒,又转向银华,语气有些冷:“所以殿下去提醒了一下他,他便不服气,还冲殿下发脾气了?” 燕昭寒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挑了挑眉,唇角却微不可见地翘了起来。 银华也听出她语气里的意思,心里方才还存着些许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冬雪下过后,便愈发的冷了,房门一开,外头刺骨的风便呼啸涌入,冻得人全身都禁不住开始颤抖。 萧瑾岚越发觉得早起是个折磨人的事情,平日里无事,又无人管束,她便赖得久些,而今日却不得不起,叶蔚蓝相邀,她已推辞了好几次,如今再推,只怕要恼她了。 萧瑾岚随意梳了个发髻,戴上之前同叶蔚蓝在一道买的簪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一笑,便准备出门应约。 却迎面遇见一人,拦住了去路。 第213章 赴约 一袭单薄黑衣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门边,他身量不高,肌肤比周围檐上未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精致绝美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忐忑,原本是低头在想着什么,看上去颇为纠结。 不经意间抬眸望见萧瑾岚,他微愣,自从上次与那个看着冷漠而可怕的男人起过那么一次不算争执的争执后,同在一个府邸,他却再没见到萧瑾岚的面。 此时忽然见到,他倒有些不适应了。 萧瑾岚面色如常地打算穿过,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紧紧掐了下手心,道:“夫人要出门?” 声音略显局促,含着明显的紧张。 萧瑾岚顿住脚步,偏头望了眼他,发现他的嘴唇有些发紫,大约是冻得。 听闻那日过后,他便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得空便跑去被萧瑾岚撞到他与燕桓争执那里,不知是回想懊悔当时的冲动,还是什么,时常一站便是几个时辰,时常被冻得全身冰冷,满身风雪地回到他那小屋内。 谁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萧瑾岚有心给他些惩罚,却不便亲自出手,他这般行径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里,无异于自我惩罚,萧瑾岚自然不会阻止。 只不过如今看着他单纯而紧张的大眼,她不禁想,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都不知的小少年,与那桑可到底不同,那么几日的惩罚也许已经足够了。 何况,他那个阿姐在大牢里意图拉他一起死的意图,他不会感觉不到,如此,或许除去作为他阿姐的紫梦,他最信赖之人变成了她也说不准。 这么想着,眼前的少年忽然顺眼了许多,萧瑾岚微微一笑:“我出去会友。” 阿生原是不指望她会理会,甚至做好了被甩冷脸、指责针对的准备,却不曾想会得到她的柔声回应,以及那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当下有些受宠若惊,他喜上眉梢,语气却显出些许仓皇地道:“你、你几时回来?” 话音才落,他便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问出这等不知所云的蠢话,这话即便要问,也不该是他有资格问的。 脸不由自主涨得有些红,连忙解释地道:“我的意思是,今日晚些时候也许会下雪,若是回来晚了,也许……” 仿佛解释慢了一步,萧瑾岚好不容易对他的好态度便会归于前两日的冷漠。 萧瑾岚知晓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这神情,颇觉好笑,便带着些宽慰地开口打断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忧心。” 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了。 少年立于原地,默了许久,才迟钝地回过神,转过身,望向她离开的方向。悠悠长风拂过额前柔软的发丝,颇显凌乱地飘在寂冷的空气中,那发丝之下,一双漆黑而澄澈的大眼若隐若现。 他轻轻抿了下冻得有些发紫的下唇,那双大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执着而明亮,仿佛又陷入了前几日的魔怔中。 …… 萧瑾岚来到同叶蔚蓝约好的清竹阁前,毫无犹豫地举步踏入。 一进入,便有扑鼻而来的奇异魅香,窈窕女子在台上正舞至兴盛,台下往来衣着华丽的男子饮酒揽抚琴美人入怀,浑浊眼里尽是朦胧的惬意。 而在上几楼,却又是清雅的茶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之与下面的迷乱俗香隔绝开来。从上俯视而下,会有一种至高无上的错觉,衣香鬓影仿佛亦是台上一员,而他们这些上楼雅间的贵客却是超脱凡尘的神,于此观赏的俗世罢了。 而这,巧妙地迎合了那些上层官员自视甚高的心理,无形之中,也为其成为南越最大的情报交换处提供了极大的动力。 叶蔚蓝与她约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她所意外的,不过,她却仍是赴约前来,不因旁的,只因这清竹阁的阁主,是燕昭寒的人。 萧瑾岚赴约来到四楼雅间内,里面却空无一人,侍者一边为她倒茶,一边缓声道:“您不必担心,叶小姐大约是路上耽搁了,过会儿便会……” 一块看起来普通的玉佩被横在眼前,色泽并不晶莹,却霎时间令侍者失了声。 他面色一僵,抬起眼望向面上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神情的萧瑾岚,原本敷衍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般,望见那玉佩的刹那,双膝便下意识地跪了下去,语气也有些不稳,带着之前不曾有的恭敬,重新唤道:“质子妃。” 萧瑾岚能拿到这个玉佩,自然是燕昭寒主动给她的,便是为了让她在南越清竹阁能有便利,只不过对于清竹阁阁主归属于燕昭寒一事,这些清竹阁之人,似乎并不知晓。 但这影响不大,只要认得这玉佩便是了。 “不必多礼,起吧。”萧瑾岚淡淡道,面上却不如语气这般淡然,“现在,你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侍者讪笑着低下头,道:“质子妃,叶小姐确实来过此处包下这间雅间,只是如今未至,也未曾派下人来说一声,小的也实在不知啊。” 说这话时,目光却一直落在那被萧瑾岚随手放置在桌上的那块玉佩上,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萧瑾岚也任他,听闻此言,微微皱起眉,却不欲多过为难于他,正要让他下去,不曾想他却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开口道:“不过说来,叶小姐定下的这间雅间旁,也有位大人物。” 清竹阁能屹立不倒数年,安稳地做着那情报生意,最大的资本便是对所来往交易的顾客都一视同仁保密。 一般而言,即便有些什么阴谋手段被他们识破,他们也不该多嘴出言,更况论提醒那参与其中或者大约是被算计之人。 所以方才即便听出萧瑾岚的有心打听试探,他也只装作糊涂不知,谁曾想,她竟拿出了他们清竹阁特定的玉佩。 此玉佩不多,皆在几个首领手中,这质子妃如何能得到? 可不论如何得到,至少现如今,见此玉令,如见阁主。 萧瑾岚轻挑了下眉,眸光深幽,“哦?大人物?” 侍者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德馨公主。” 第214章 忠贞(上) 正于此时,熙攘街上,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到清竹阁正门前,立刻有人弯腰来迎,柳梧烟自行撩开马车帘子,才探出头,便有冰凉的冬风吹刮而过,让她原本还因马车内的温暖而昏昏欲睡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连着披风的黑色兜帽被吹落,露出一张冰冷美艳的面容,单是看着,便让觉得高不可攀。 她伸手再次将兜帽戴了起来,冷淡地瞥了眼驾马的小厮和侍女,道:“你们不必跟来。” 随后,她毫无犹豫地迈步进入清竹阁。她不是第一次来,对清竹阁的一切也都信得过。 她自己还是花了好些手段,从叶蔚蓝身旁的下人身边才打听出,她与萧瑾岚将约在这清竹阁。 故而,摆下这一局时,自然先将那叶蔚蓝支开了。 柳梧烟随着清竹阁里的侍者进入那原本便已定下的雅间,她先前便已观察过,因布局缘故,若暗门被打开,此双数雅间能观赏到隔壁雅间内的情状,那边却无法看到这里。 此种特殊之处,自然不是人人都知晓的,而知晓的大人物,却又隐晦地支持这类布局,或许也是为日后可能会有的某些算计做打算。 她安坐下来,扫视一圈,瞧不出什么异样,便随口问道:“若有人询问我这里,便直接让他进来,是我邀请的。” “是。”侍者低头恭敬道,眸底浅浅诡芒被掩去。 “你先下去吧。” 柳梧烟悠然地往后一靠,拿起桌上的静美的瓷杯,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静静地注目着与右边连接的一扇门。 这时候,萧瑾岚想来应该便在旁边,一无所知地等待着久待不至的叶蔚蓝, 大约还在疑惑为何她迟约这么久。 她早先便命人在那雅间里的香炉里放入了催情的香料,萧瑾岚久等叶蔚蓝不至,又受那催情香的影响,即便发现有何不对劲,也已来不及。 而……若是此时,她那位质子殿下来了,在催情香的作用下,她会如何呢? 德馨公主微微垂下了眼帘,她设此局,并不单单是因厌恶萧瑾岚,而是…… 让似乎对萧瑾岚态度转变愈发明显的穆子奉看看,看清楚,这萧瑾岚是有夫之妇,亦是毫无廉耻的残花败柳。 柳梧烟优雅地喝了口散发着独特清香茶水,掩去眼底掠过的丝丝幽暗笑意。他是何等高傲之人,不论子奉对她是否存了心思,今日过后,必然消失得半分不剩。 …… 柳梧烟这边得意不已,却不知此时情态,被隔壁雅间的萧瑾岚尽收眼底。 “怎么,她未曾察觉不对呢?”萧瑾岚被那侍者提醒,又观察了一下这其中布局,自然察觉了暗门的猫腻。 虽不知这位德馨公主为何又冲着她来,但只单察觉那屋内悠悠飘扬散开的暗香,她便大约猜测出了一二。 她提前让侍者配合,悄无声息地换了雅间,并提前打开了那暗门,将那里的情景都收入眼底。 只不过,柳梧烟对清竹阁的信任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竟不曾怀疑一下,乃至她一早做好应付的准备都白白浪费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 只是,让她有些疑惑的是,那香炉里柳梧烟既然让人放下了异样的香料,静坐了这么久,大约是能受到些影响的,怎么她却不见丝毫异色?丝毫不曾起疑? 萧瑾岚不禁皱起眉。而此时,房门外却传来脚步声。她警觉地抬头,外头的人便毫不客气地径自推门而入。 “……四皇子?”萧瑾岚看见出现在门边的人,眼中露出明显的错愕。 她分明已经与柳梧烟换了一个雅间,如何这里还会有人来?还是……穆子奉。 难不成此局是穆子奉指使的? 穆子奉一袭便服立于门边,墨色长发被玉冠束起,一双桃花眸不笑时,不显多情,反而含着风流冰冷的薄情。暗蓝长袍低调内敛,却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他看见桌边坐着的萧瑾岚时,也明显地愣了一下,而还未开口弄清疑惑,房门竟被不知什么人,从外头紧紧关了起来。 “……” 穆子奉忍不住皱起眉,漂亮的桃花眸里霎时闪起冰冷而危险的光芒。萧瑾岚抬起眼,恰巧便撞进这样一双眼里,她没什么表情。 二人只一坐一立的对视着,只在门被骤然紧关的刹那,不约而同闪过万千揣度猜测。 而与此同时,穆子奉也注意到了那暗门对面仿佛对这里毫无所觉的……柳梧烟。 …… “吱呀——” 门被缓慢推开,发出颇为响亮的声音。柳梧烟面含喜色地抬起眼,“子奉……” 一句话,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踏入的高挑人影身着玄色衣衫,面容俊美而冷沉,一双眼眸却赤红。他反手便将门关上,几个大步便上前将坐在桌边的柳梧烟一把抓了起来。 柳梧烟挣脱不开,又惊又怒,一巴掌便扬起来要挥过去,却被那人准确无误地抓住手腕。柳梧烟只觉得此人的双手……不,他毫不客气覆上来的身体,全身都刚硬如铁,却又奇烫无比。她竟没有半分挣脱的余地,尤其是…… 被那香炉中的催情香熏染已有几刻钟的时间,莫说剩余的力气了,便是意识都有些迷茫不清,更况论早已瘫软无力的身体。 “放肆!你看清本公主是谁!”她只能厉声喝道。 那人微愣,一双诡异赤红的双眸勉强恢复了些清明,哑声道:“公主……” 而这一幕,尽数被萧瑾岚与穆子奉看了去。 萧瑾岚原先看见那人出现在柳梧烟那边时,便瞳孔骤缩。只因,那出现的高挑人影,外形与面容竟是与燕昭寒一模一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强大的理智却勒令她不要冲动,只得手指紧攥成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二人。 第215章 忠贞(下) 穆子奉注意到萧瑾岚反应的异常,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他原本是应德馨之邀前来,他虽有些不耐,却还是应约前来,只是推门而入却见到了萧瑾岚,这让他几乎是下意识怀疑,是否萧瑾岚对德馨动了什么手脚。 毕竟,在他面前,萧瑾岚基本都是纯良无害的,但却又有意无意透露出其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加上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得到父皇那般特殊的照顾,让他不由得高看几分。 上次她不加避讳地同他说不愿他们再牵扯她身边之人,他下意识便认为此时,大底是她记恨上次中秋宫宴利用叶蔚蓝之事,报复德馨。 不过此时望见那边突然出现的“燕昭寒”,以及萧瑾岚错愕紧张的神色,他才彻底推翻了方才的恶意臆断。 而那边的柳梧烟却已经明白过来,她被萧瑾岚算计了! 本来在这里面对这双眼赤红仿佛饿极野兽的男人的人,该是萧瑾岚! 她专程找来与燕昭寒身形相近的手下,并让他易容成燕昭寒的模样,便是为了确保萧瑾岚不会剧烈的抗拒,同时给他提前下一剂猛药,以保证计划的成功。 即便萧瑾岚感觉到不对,而面对着自己手下这与燕昭寒一般无二的面容,在催情香与他的猛烈攻势下,估计也只会半推半就地沉沦。 而一旦松懈,不但会被自己和邀来的四皇子观赏完全程,并且在一早安排好的下人打开房门的情况下,被其外所有往来之人观赏而去。 怎知,此时陷入这般境地的,竟是自己! “公主……你怎么,在此?”那人面露痛苦压抑之色。 德馨惊魂未定地后退两步,撞到了桌子也毫不在乎,眼里闪过恨色,咬牙道:“我被算计了!” 她失策了。 并非没有感觉到那股不对劲的催情香,可她之所以未曾发觉雅间被调换,更大的原因是……她不仅在萧瑾岚那间屋内的香炉里做了手脚,自己那间的香炉里,也放了催情香。 这也是她邀穆子奉来的另一目的。 他已经许久不曾拥抱她了。 “你,你快想法子出去!”德馨抬眼望着这易容成燕昭寒模样的手下,见他那神色,心里涌现出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与害怕,如是命令道。 可望见他转身却怎么也拉不开门时,柳梧烟忽然惊惧地意识到,为了防止萧瑾岚出逃,那门也被做了手脚。 可恨至极,她所做的一切准备,却一步步将她逼入死局。 催情香早已充斥室内,让她恐惧之余,思绪也逐渐有些茫然地涣散,更况论那早就被灌过猛药的“燕昭寒”。 当他理智全失,以无可反抗的力量钳制住她,将她压倒时,她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只是某一瞬,她悲哀地想到,若是萧瑾岚还未走,就在她自己的定下的那雅间里,子奉也在的话……如今他们是否已经在那催情香的作用下拥抱在一起? 即便没有,那萧瑾岚也定然是在嘲笑她此番惨状的,可……子奉,你为何不来救我? 这般悲哀的思绪同那飘忽茫然的情绪逐渐混杂,可小腹上异样的触感还是让她浑身一僵,她陡然瞪大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上的男人踹开,也顾不得早已半赤裸的身躯,砸碎了瓷杯,猛地朝自己的手臂上划去。 她不能……她不能背叛他,更况论是在他的眼底! 锐利的疼痛将她的神智拉回,却拉不回那男人的理智。 高贵冷傲、不可一世的德馨公主,头一遭尝到了什么叫绝望的滋味。 而她不曾想到,拜她所赐,她所心心念念之人,此时正有些不稳地站在门边,望向萧瑾岚的双目闪着赤红妖异的诡光,却又时不时闪过隐忍之色,仿佛在竭力忍下体内那肆意冲撞的药力。 再不见丝毫方才进来时,那满身的高冷清贵。 此时的他,完全无心注意她那边的情况。 柳梧烟在她原本雅间点燃的催情香,与为萧瑾岚准备的不同。纵然更加温和,于身体无害,但却有更大的功效。 穆子奉对这催情香再熟悉不过,初时并不易被发觉,而缓缓侵入激起后,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德馨独特拥有的,她曾经不止一次用在过他身上,他纵然厌恶,却每每不能自持,终至沦陷。 柳梧烟便是算准这一点,本是为让穆子奉无法拒绝,可此时,对象换成萧瑾岚,却让他们都陷入了极其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萧瑾岚早在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时,便警惕起来,将那香炉处理掉,却处理不掉早已蔓延了满室的情香。 寂静的室内,二人都禁不住浑身发热,只觉得处处滚烫,仿佛连胸腔中的心脏都要跳跃出来似的。 没有人说话,但那压抑的呼吸声却都仿佛有了致命的诱惑与吸引,勾引彼此最为敏感的神经与视线。 萧瑾岚双眼发红,对上穆子奉的眼神,不禁汗毛倒立,一边警惕地回视着,一边伸手去摸那桌边的杯盏,随后猛地将其砸碎。 清脆碎裂的声音倒让二人的理智勉强再次占据上风,可,这微末的上风,极容易便被压下。 “四皇子……你,可有法子出去?” 萧瑾岚将其中一片紧攥入掌心,同时狠狠一咬舌尖,血腥味蔓延刺激着神经,让她的双目有了明显的清明。 穆子奉紧咬牙关,望向萧瑾岚的目光不可控地变得有些凶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 他进来便莫名其妙被迫接受了德馨在隔壁发生的事,还未来得及做出判断,自己便开始自身难保。 若是面前是德馨,或是清竹阁里任何一个女子,他自是无所无惧,可…… 偏偏却是这萧瑾岚。 他大底已经明白过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可明白又如何,眼前这该死的窘状,才是最该解决的! 第216章 说亲 清竹阁的门窗所制材质特殊,单用人力极难破开,而一旦动用内里强行破门而出,巨大的动静势必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不愿。 可望见萧瑾岚纵然被影响得双眼赤红,却忍勉力保持清醒,无比警惕地看着她的模样。 穆子奉还是后退了两步,全身绷直,僵硬地转身,来到那靠近房门的角落边站定,低下头,额头靠着那冰冷的墙壁,让他有了些许的冷静。 自此,再不发一言,紧紧闭起双眼,强行运起内力想将那体内乱窜的冲动压下,因极度的隐忍导致额头渗出薄薄的细密汗珠,显出一丝罕见的狼狈来。 远远望去,却又透出致命的诱惑力。 萧瑾岚也不再看他,只是用那发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压在柳梧烟身上的人,眼前每每因着那情香而有些模糊的视线与迷茫的思绪,她那捏着碎瓷片的手便狠狠攥紧。如此往复。 大约片刻钟的时间,却犹如熬了几个时辰般,萧瑾岚望到那边的门被恶意打开,望见里面香艳一幕的刹那,众场哗然,而那开门的人看清被压在身下的女子面容时,蓦地瞪大双眼,惊恐地连连后退。 德馨公主让他瞧准时机过来开门,怎么却是这样一幅活春宫。而那女子,还是公主自己! 萧瑾岚低头闭上眼,有些颤抖地再次将那瓷片紧紧攥住,尖端刺入早已鲜血淋漓的肉里,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失去意识,会发生什么。 只盼外头等候的流羽听得动静,察觉异样。 隔壁逐渐安静下来,萧瑾岚缓缓抬起头,睁开氤氲水雾的双眼,已不见柳梧烟和那男子的身影。只有两个侍者在埋头清扫,收拾残局。 其中一个侍者忽顿住,似乎是瞧见了那暗门被打开,他皱起眉,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 萧瑾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下意识便想提醒穆子奉,然而还不待她转头看过去,穆子奉不知何时竟然来到她身前,在她偏头的刹那,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你!”萧瑾岚立刻往后挣脱,却见他面色泛着诡异的红晕,双目赤红犹如要吃人般,额前明显的汗珠缓缓滚落,浸湿了他那略长而浓密的睫毛,眸里仿佛都泛起些许盈盈水光。 萧瑾岚猛地后仰,避过他凑上来的薄唇,后脑重重磕在桌上,恰好望见了那侍者不知想到什么,将那特殊的暗门缓缓关上。 “你疯了么!”萧瑾岚望不见隔壁雅间的情状,只唯恐那侍者发现异样,到这边来瞧瞧。 穆子奉却不愿再隐忍,猩红的双眼盯着眼前同样眼含水光、眼尾发红的女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方才那一幕我也瞧见了,你跟了我,总也不算背弃了他!” 说话时,萧瑾岚翻身往上,借助桌子翻出穆子奉所包围之处,正打算不再管其他,先用那桌子砸碎窗户逃出去再说。穆子奉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踩在桌子上的脚腕。 萧瑾岚猝不及防,重重摔了下去。下一刻,就像是被缠住的猎物般,毫无挣脱之力地被抓了回去。 萧瑾岚心下一凉,却于此时—— “嘭——” 耳边骤然响起惊人的剧烈响声,将室内暧昧火热的气息冲散。纠缠的二人同时回头,便瞧见了那立于门边面无表情的颀长人影。 冰寒的死亡之气霎时侵入整个雅间,让这里仿佛比吹拂凛冽寒风的室外还要冷上几分。 穆子奉意识尚不曾有多清醒,只觉得眼前一晃,胸口便迟缓地蔓延上密密麻麻的锐痛,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双眼一翻地倒了下去。 而萧瑾岚没了支撑,整个人便随之而后倒,意想之中的疼痛不曾袭来,反而落入了一道冰冷的怀抱。 扑面而来的熟悉冷香瞬间逼退那令人窒息的催情香,萧瑾岚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去,意识也在刹那被黑暗侵蚀。 …… 待她再次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正午。昏迷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将关切她的人都急坏了。 “您可算醒了!”竹兰端来药,一边扶着萧瑾岚靠坐起来,一边说道,“昨日流羽还说,今日您若还没醒来,便去找金大夫来。” 萧瑾岚张嘴喝了一口她喂到嘴边的药,也不知是什么,味道苦极了,不过竹兰的话,却转移了她不少注意力。 “金大夫?” “您晕着,不知道也属实正常,是殿下的下属,好像名唤……金无……”她蹙眉想了会儿,才想起来,笑着道,“金无尘!” 萧瑾岚:“……” 金无尘不是那位清竹阁阁主么?怎在这丫头嘴里便成了金大夫了? 虽然,他确实医术不俗。 萧瑾岚想了想,自觉颇为好笑,但也没多言,只道:“殿下呢?” 竹兰闻言,面色忽变得有些不善:“宁国公府上的人来了,殿下正在招待呢。” 萧瑾岚顿时拧起眉,“宁国公府的人来做什么?” 竹兰面色一僵,竟支支吾吾起来,萧瑾岚颦眉,她自然记得那日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宁国公是穆子奉的亲外祖父,她与穆子奉未有发生什么,难不成是那日燕昭寒盛怒之下重伤了穆子奉? 故而他才来讨个公道。 可此时若真论起来龙去脉,必是于他们宁国公府不利的,宁国公在朝为官宦海沉浮多年,身为皇后的亲生父亲,算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国丈,怎会不知这其中利弊,怎会亲自来质子府? “他是来为德馨公主和殿下说亲的。” 萧瑾岚正纳闷之时,有些酸涩的双目盯着竹兰,正打算细问,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少年冷柔的嗓音。 这声音本是轻柔低缓,如空谷落雪,悦耳动人,偏偏这说出的话,却格外突兀而刺耳。 萧瑾岚眸色微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门边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身形削瘦,墨发高束,露出绝美的面容,纵有些许苍白冷然,却亦透着一股奇异森然的美感。 他那双大而黝黑的双眼,闪着极致单纯的眸光,不夹杂丝毫复杂情绪,却偏偏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甚至愿意沉醉其中不复醒。 第217章 应策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竹兰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阿生有些茫然,原本要靠近的脚步也畏惧的顿住了,他看向萧瑾岚,却见她面上也并未表露缓和轻松之色,不禁愈发茫然委屈。 萧瑾岚眸色渐深,见他如此,不由得抿了下唇,道:“你过来,莫听她的。” 阿生闻言,面上立刻露出笑容,脚步也有些轻快,只不过余光瞥见竹兰的眼神,还是有些不确定。 毕竟,竹兰姐姐是夫人身旁的心腹丫头,竹兰姐姐的一切定然都是为了夫人好,阿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说错什么了? 犹疑不定之时,听见萧瑾岚的说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阿生微愣,随后抬头,望见她略显苍白的面色上显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认真肃然之色。记忆里的萧瑾岚,只拥有紫梦没有的从容与温柔。 即便生气,也不曾对他当面发过脾气。 “将这几日我昏迷不醒时,发生的一切,但凡你所知晓的,都告诉我。”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好吗?” 这一问,叫他如何开口说个“不”字。 竹兰性子单纯,却无比忠心,处处护着萧瑾岚,但也正因如此,便自觉此事对萧瑾岚不好,下意识想要暂且隐瞒,却不曾想到隐瞒一时,之后应该如何。 阿生则不同,失去所有的记忆与过往的他,平生经历便只有同紫梦一路奔波至京都这些。他并没有竹兰这等的觉悟,大多行为如同孩童一般,只凭主观直觉。 而今,他只觉得自己要跟随萧瑾岚,要忠于她,这让他感到舒适和满足,萧瑾岚问,他便答。 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如数告知。 其实也并未发生多少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萧瑾岚才醒来,暂且忽略了,柳梧烟那边,那个与燕昭寒样貌一般无二的男子。 柳梧烟原本的计策大约就是让人……确切的来说,是让四皇子看见她同燕昭寒,毕竟这个女人对旁人的敌意,大多都是为了四皇子。 也不知那穆子奉做了什么,竟让她几次三番被那刁钻的公主给嫉恨上。柳梧烟大底是算计好,让众人目睹,好传出她与北昭质子,这夫妇二人不顾场合,没有丝毫礼义廉耻,放荡成性的谣言。 只是被她提前识破,如今被众人瞧去的……却成了那柳梧烟和…… 她记得初次看见出现在那儿的人时,确实以为当真是燕昭寒。不过之后那人的反应,却让她清醒过来。 两辈子的相处,即便不了解他的过往与内心执念,但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性? 只不过,她知晓,旁人却不知晓,只当那北昭质子艳福不浅,娶了帝王面前的红人、太师府美貌的县主后,竟还能与冷艳高贵的德馨公主春风一度。 此等风流韵事便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只不过单这笑料谈资的两位主人公,便注定此事并无法简单地就此揭过。 如此说来,宁国公亲自上门说亲,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那德馨公主的族人在她幼年时便为国捐躯、全族覆灭,此后便一直借住在宁国公府,宁国公府也能算得上她第二个家了。 阿生方才进来那一句话,细细想来,倒确实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燕昭寒不过一个北昭送来为质、无权无势的质子,已经娶了她这个正妻,怎么能再娶公主呢? 且不说是否相配,单是这身份,难不成让公主嫁来做妾么? 萧瑾岚唇角缓缓翘起,露出一抹冰凉而莫测的笑意:“为我夫君说亲,我这个女主人怎好不在?” 只不过,她却来晚了。 才走到厅前,便迎面撞上了那难掩满面怒容的宁国公,他撞见萧瑾岚的刹那,面色微僵,似乎是猜测出了面前女子就是萧瑾岚。 萧瑾岚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面上盈盈笑意。 宁国公见此,有些纳罕。燕昭寒将萧瑾岚与四皇子同在清竹阁之事隐瞒得很好,萧瑾岚自己才醒没多久,而四皇子更不可能向外泄露。 宁国公自然也不知,外头燕昭寒与柳梧烟在清竹阁颠鸾倒凤之事穿的沸沸扬扬,他不信萧瑾岚这个质子妃会全然无所耳闻,只当这萧瑾岚会装而已。 看着萧瑾岚笑意柔柔,又想到方才燕昭寒油盐不进,甚至冷言讥讽他的模样,登时更加恼火,说好听些是质子和质子妃,说难听些,这一对夫妇不过是身份卑贱的阶下囚,都是一路货色,竟敢在他面前耍横……简直……简直、不知死活! 萧瑾岚只见那宁国公出来,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后,又不知想到什么,重重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萧瑾岚站在原地,轻眨了下眼,燕昭寒便随之走了出来,看见萧瑾岚时,顿了顿,开口道:“药喝了么?” 萧瑾岚笑着仰起头,答道:“我不喝,竹兰那丫头哪肯我出来。” 燕昭寒闻言,轻轻颔首,随后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开口,道:“那日清竹阁与德馨公主一起之人……” “我知道,不是你。” 话音未落,便听到萧瑾岚比他还要笃定干脆的声音,他有些愣怔,却望进她澄澈清亮的琥珀眸底,霎时间,只觉得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缓缓包裹住他冰冷的全身,融化某处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燕昭寒缓缓露出笑容,轻轻弯唇,眉目间的清冷与阴鹜便被冲散,像是划开黑暗的破晓天光,彻底莹亮了他的眉眼。 冬日冷风即便是正午仍旧冻得刺骨,天色略显灰蒙,萧瑾岚却觉得因着他这一笑,眼前似乎亮了不少。 “她本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应对之策。” 她主动上前一步,如是说道。只觉得万物冰冷,经过这里时,似乎都化作了柔软风情沁入心田。 第218章 迷信 宁国公府 德馨面色凄冷地跪在厅前,虽微垂着头,脊背却挺直,未有丝毫弯曲。上座着满脸凝重之色的宁国公,见她这番姿态,心里原先的愤怒已然褪去,只余淡淡微愠。 他原先是当真因着柳梧烟此事感到万分羞恼愤然,然而冷静下来后,他不由得换了个思绪,尤其是,当四皇子亲自来到,说出“那北昭二皇子也许并不如表面那般懦弱无能”之言时,他醍醐灌顶,只觉此事换个方式想想,也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毕竟那次因相助七皇子处理饱受饥荒折磨的流民一事,质子府的表现,不可谓不让人惊讶,尤其此后不知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早已图谋算计,那穆子安离京,怜美人身死,质子府当初可是牵涉其中,那燕昭寒甚至被抓去了宗人府的。 既然连穆子奉都认为其中有猫腻,此时又出了这样的事,与其一味责怪,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德馨嫁入质子府,也好监视着其中到底有什么是他们所忽略的。 总归德馨的名声已经被毁,再难寻得什么好的人家,价值所剩无几,相较而下,这门亲事若成了,也未必是亏待了她去。 只是不曾想,在质子府那边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罢了,回来这德馨竟也不配合,还同他犟上了,在那争辩那所谓的真相。 这并不会让他动摇,只会让他厌烦。 宁国公冷着脸,良久,才道:“你口口声声说那并非燕昭寒,而你是被陷害的……好,我信,可,这有何用?德馨,你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今日怎如此天真?” 他信又如何?众人眼里她与那燕昭寒于清竹阁里苟合已是不争的事实,早已传遍整个京都,相较这背后有什么杂乱阴险的谋算,百姓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单纯而可笑的风流韵事。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狡辩,起不了丝毫作用,何况她的身子还不止被一人看去…… 柳梧烟紧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语气比平常冰冷许多,道:“德馨不在乎名声,德馨愿终身不嫁。” 宁国公额头青筋微跳,他伸手指向柳梧烟,怒道:“终身不嫁?!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 话音未落,应着盛怒之下的宁国公,柳梧烟深深地弯下身,以头抢地,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再不抬起,以示决心。 宁国公惊怒,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孙女一样的女子,不知是不是这几年的忽视,竟成了这幅模样! “你是疯了,还是鬼迷了心窍!”他问道。 柳梧烟没有回答,做出的姿态却是极其强硬而坚定的。宁国公无言,她也不敢抬头,只是心想,她此生早已没了盼头,不能光明正大嫁给子奉,只愿常伴于君左右,而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子奉还会要她么? 那日回来后,她便被禁足至今,不曾见过他一面,他……可有碰过萧瑾岚? 柳梧烟无声的闭上眼,隐去眼底盈盈泪光。 “外祖父怎么了,如此动怒?” 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自外响起,柳梧烟原本沉寂的心陡然就漏了一拍,随后剧烈跳动起来,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如此以额头贴地伏跪的,这让她如何才能看到他呢? “子奉,你不是进宫看望皇上了么?”皇上亲自下诏急召穆子奉入宫,他当时还以为皇上是忽然病重了。 穆子奉缓步而入,笑着自柳梧烟身旁而过,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我原是进宫看望父皇的,还当他又是着凉,病倒了。”穆子奉自然而然地在一旁椅子上落座,眸光淡淡轻扫伏跪在地上的柳梧烟,“只是不曾想,他却是好得很,只是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教唆,知我曾出使边琞,询问我当时所见之情状……” 他顿了顿,转眸对上宁国公变幻莫测的目光,语气颇有些奇异:“看样子,似乎是想开始寻仙问道了。” 宁国公听他说完,诧异地挑了挑眉。 边琞乃为边境一小国,以巫术闻名,信奉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长生,此世将永忠于他们的巫神,以盼来世幸福喜乐,富贵一生。 而他们前朝也确实有不少晚年信奉此术之帝王,皆因恐惧衰老和死亡,招纳各地道士,炼制那所谓的“仙丹”,以博得长生,但大多数只能勉强达到延年益寿的功效,甚至不少还于身体有损伤。 更有疯魔者,再不理朝政,一心寻求奇方,丹药如糖豆似的灌个不停,最终死在那一条路上。 皇上突然询问起子奉边琞所见情况,若不是如子奉所说,他还当真想不出其他可能。 不过,他记得,皇上早年初登大宝,曾深为前朝那些帝王的下场痛惜,引以为鉴,对散布那些成仙之术的道士深恶痛绝,便雷厉风行,颁布诏令打压驱逐过这些道士。不曾想,如今病了一场,却也是惦记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宁国公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语气难掩嘲讽:“如此说来,大约咱们不久后,便会在京都见着不少故弄玄虚的道士修士了。” 穆子奉眸底掠过一道幽暗诡谲的光芒,笑道:“既是父皇所愿,外祖父,我等必要让他得偿所愿才是。” 宁国公闻言,微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子奉所言极是!” 穆子奉这才重新将目光扫向柳梧烟,道:“不知德馨做错了什么,祖父怎这般罚她?到底是个女子,年纪还小,怎受得住?” 宁国公问道:“子奉不知道这逆女做了什么?” 穆子奉眸光微闪,道:“略有耳闻,若是为此事,便免了罢,毕竟他日,就是要嫁入质子府的人了。” 柳梧烟原本听见那他为自己求情,唇角都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然而,他紧接着说出的话,令那翘起的唇角瞬间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第219章 绝情 她望向他,那双看起来本该无比多情温柔的桃花眸里却未见丝毫情意,只余一片漠然的冰冷。 “怎么了?”穆子奉微笑着问道,对她的面色视若无睹。 柳梧烟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抓住,剧烈的疼痛席卷而上,令她近乎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氤氲的水雾逐渐模糊视线,可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冰冷到毫无一丝心软的眼神。 她想,若是他猜测出那日清竹阁之事是自己所为,为此生气,她也愿意赔罪,尽力去哄他,维持他们之间的温柔与情意,只是此时此刻,她忽然产生一种极其可怕的认知—— 也许他们,未曾有过什么温情……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否则,何以他权衡利弊后,竟是如此冷酷绝情的眼神? “德馨可是对这婚事不满意?”穆子奉略眯起桃花眸,缓声道。 “我……” 她努力睁大双眼,意图从穆子奉眼里看出那么一丝隐忍,她宁可相信,他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才如此,而非对她全无感情。 可她到底失望了。 四哥哥,你竟这般狠心…… 穆子奉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话,只是一直用那眼神看着自己,让他极为不适,不禁有些厌恶地皱起眉,正想开口让她明白她自己如今的处境,乖乖妥协。 当日燕昭寒既然能出现在他和萧瑾岚那间房中,便足以证明在隔壁与德馨苟合的并非是燕昭寒本人。 这么些时日,他早已将当日清竹阁的来龙去脉理得一清二楚,她自己意图设计萧瑾岚,却不想被对方将计就计,落得如此下场,终究是她咎由自取。尤其可恨的是,她竟还将自己牵扯进去,让他险些……险些…… 愤怒之余,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当日与萧瑾岚相互隐忍被困在那雅间内的场景。 “我无异议的。”柳梧烟抢在他那不耐的警告之言出来前开口,绝望地闭上眼。 最后一字落下,终于在眼里旋转隐忍许久的眼泪自眼角滚落,滑过白皙美艳的面庞。 宁国公闻言,当即笑了起来,道:“子奉,这么多年来,德馨还是最听你的话!” 穆子奉也望向自己的外祖父,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 翌日清晨 萧瑾岚是被突然造访的叶蔚蓝吵醒的。 一睁眼,便是叶蔚蓝放大在眼前的面容,她吓了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对她出手。 “你怎来了?”萧瑾岚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将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问道。 叶蔚蓝自然是担忧她,前来慰问情况的。前两日她便想来了,只是父亲总说什么避风头,阻着她,今日好不容易得他松口,这才出来了。 只不过,当她得知萧瑾岚还在睡梦中,她当下便有些不可思议,原本的来意也抛之脑后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萧瑾岚身为当家主母,竟然还未起来?而且看这些下人淡定的态度,很明显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叶蔚蓝原还是不信,直到闯进她房内,才确确实实发现果然如此! “你还睡?”叶蔚蓝本就是个肆意的性子,对待亲近之人更是没什么分寸顾忌,见萧瑾岚翻身似要再睡,当即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看着她迷蒙的双眼与紧蹙着的眉头,忍不住道,“你日日如此?那北昭二皇子都不生气么?” “他生气什么?”萧瑾岚紧抿着唇,往后一倒,叶蔚蓝眼疾手快地伸手竖起那枕头,让她靠着。 “……”自己竟无言以对。也不知是那燕昭寒太宠她了,还是她太不将那人放在眼里了。 可几次见过她对那人的态度,后者大约是不大真实的。 “罢了”总归他们夫妇之间的事,也与她无关,只要萧瑾岚没被欺负便可,“你可知这几日外头都在传什么?” “德馨公主和燕昭寒?”萧瑾岚兴致缺缺,满脸的困倦。 叶蔚蓝瞪大双眼,恨不得摇醒她:“你知道还这态度?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那柳梧烟的名声算是同你那燕昭寒绑在一块了!日后说不准便嫁入质子府了,众人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想看便让他们看吧,若他们看得到的话。”萧瑾岚被她这一折腾,也清醒了不少,闻言便道。 “你倒是自信,这么相信他不会想左拥右抱?何况柳梧烟好歹说也是个公主,何况他们……”叶蔚蓝望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她忽然记起,约萧瑾岚去清竹阁是她自己的主意。 听父亲说,那房中的香炉似乎被做了手脚。 她想,大约是她约萧瑾岚的缘故,那燕昭寒便以为萧瑾岚去了清竹阁,才会去那地方,才……被柳梧烟设计了! 只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柳梧烟竟然对燕昭寒有这心思! “并非我自信。”看着叶蔚蓝变幻的神色,萧瑾岚笑道,“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叶蔚蓝微愣,随后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哼道:“谁自责了?本就不关我的事。” 随后,她想到什么,道:“你大概不知,听我爹说,宁国公已经上奏,请求皇上给燕昭寒和柳梧烟赐婚了,你该重视的。” 萧瑾岚闻言,顿了顿,随后弯起唇,讥诮地道:“意料之中。” “你可有对策?若是宁国公不准,此事便罢了,连宁国公都请旨,又有外头百姓的纷纷议论,保不准……” 萧瑾岚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我这便回趟太师府。” “我陪你去。” “好。” 太师府 恰好在太师府门外遇见了下朝回府的太师,他面色略显凝重,淡淡望了眼萧瑾岚,示意她随自己来。 叶蔚蓝也有分寸地没有跟上,而是由着太师府里的丫鬟带着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亲自招待,只不过问来问去也不过毫无营养的问候,让她有些烦。 后悔了,她就该待在马车上等萧瑾岚回来的。 而此时,萧瑾岚随着太师来到书房,却见里面有一道似乎已经静坐良久的身影。 窗外洒进的些许光芒将这人的影子拉得有些长,显出些许寂寥与凄清。 第220章 父女 “父亲。”萧瑾岚有些惊讶。 萧城的面色有些疲倦,目光却较之以往沉静了许多,他看见萧瑾岚,微愣,随后不知是该笑,还是要严肃些。 萧瑾岚出嫁后,自从回门那次,她便从未来找过他。平日里他也鲜少记起,只是这次突兀地见到,他才恍然发觉这个事实。 “岚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不是不曾回太师府,只是回来要见的人,从不是他而已。 “夫君准许,岚儿闲来无事,便回来探望亲人。” 记忆里还是少女模样的女儿,如今也已梳起妇人发髻,言行举止拘谨而得体,温温柔柔的,与那个在他回忆里只剩下一个大概轮廓,几乎要消失在他记忆里的人,缓缓重合了。 萧城点了点头,随后便无话地转过了目光。 萧瑾岚也没多看他一眼,只看向老太师。 她本来此是为求老太师择日探听一下皇上对柳梧烟和燕昭寒这事儿的态度,只不过一到此,便见太师这般神色,她便先缄默了。 “岚儿大概不知,你父亲即将随永安郡王离京了。” 老太师见这父女无话,蓦地想起此事,萧瑾岚是他一手教导长成的,他自然知晓她对自己这儿子的态度由何而起,从何而来。 萧瑾岚微微凝眉,拥有前世记忆的她自然知晓此事,只不过若非此刻来到太师府,偶然撞见,她几乎要将这事儿给忘了。 饥荒泛滥一事乃为天灾,先是由北昭波及至南越,而与此同时,靠近两大国周围的边境小国自然无法幸免于难,只是小国无力自保,举国动荡,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几次三番骚扰南越边境区域,烧杀抢夺,更有甚者私攻掠地。 此举无异惹怒南越帝王,当即便派留京许久时日的永安郡王前往镇守,击退骚扰南越边境的小国流民,平息乱象。 而身为永安郡王麾下的得力大将,萧城自然是要随行离京的。 萧城不知萧瑾岚对此事早已知晓,便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期间几次抬眼偷望自己这面色如常淡漠的女儿,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 待他说完后,萧瑾岚才淡淡地道:“父亲此去需多多保重。” 之后,便再无他话。 他不禁有些失望,可随即又忍不住想,她说什么自己才不会失望呢? 自己以为忠爱自己的张氏爱上他人,甚至怀胎生下旁人的孩子,亲儿子对自己疏离,女儿也是如此。 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却竟不如那些普通将士,他们至少有人惦念,有灯火等候,而回望自己,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余生所寄托之物,此番离京,除去老夫人与太师,向下看,却找不到能让他惦念着回来的人与事,只得困守于那或许从未存在的希冀。 他再如何闭目塞听,也能知晓外界如何传闻,当今圣上对萧瑾岚的圣宠,他初时也担心皇上是否如看上萧瑾华一般,想将萧瑾岚收入后宫。 可来往诸多次照顾之后,在他看来,却更像是父亲对女儿的疼宠,他甚至有些吃味,要该如何,才能将往事回溯。 “祖父,看您面色不虞,大约不止是为父亲这事儿吧?” 萧瑾岚清凌凌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抬眸,恰好撞进老太师深沉幽暗的眼眸里,他不明所以。 “我知你的来意,今日下朝,皇上特意留了我。”老太师缓缓开口,语气不明,“是为燕桓和德馨公主之事。” 萧瑾岚果断地开口:“祖父应当知晓,与德馨公主在一块的,并非是他。” “他的秉性,我自然知晓。”老太师道,“外界百姓如何传扬,也阻碍不到分毫。只是宁国公那边的态度,却有反常。” 萧瑾岚眼底显现冰冷之色,道:“岚儿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宁国公到头也只是宁国公,燕桓到底是北昭皇子,若他不愿,皇上也不强求,宁国公府上下也逼迫不得。” “此言不错。”老太师看向萧瑾岚,说道,“只是今日皇上留我,便是有意答应宁国公。” 萧瑾岚:“……” 她还以为那皇帝会为了她的生母,为她铲除障碍呢,看来是她想多了。 萧城意外地道:“皇上不是素来喜欢岚儿的么?怎会如此?”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偏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然而下一刻,老太师的话,却彻底令她面色惊变。 眼前仿佛都能浮现皇帝说那话时,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神情。 “朕当日便觉那婚事不妥,只是这既是你们的意愿,朕也不便干涉。只是如今太师也瞧见了,那燕桓确非良人。” “本朝不似前朝那般守成,开明开放,女子亦可和离,不辱二人身份,各自婚嫁。” “朕的意思是,或可让他们和离,朕会亲自为她寻一门好的人家,定不会亏待了去。” “……” 萧瑾岚的手缓缓收紧,面露讥诮之色,虽然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祖父回拒,难免让他不满。” 老太师闻言只冷冷地道:“皇上的意愿十分强烈,我若不回绝,只怕不久那圣旨便到质子府了。” 萧瑾岚抿了抿唇,眸里幽光明灭难辨。只怕当场回绝也无甚用处,那帝王向来有个毛病,她只几次接触下来,便了然于心,他认定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而妨碍他阻止他之人,一律被视为藐视皇威,觊觎他身后那位子的谋逆之人。 而一旦被这疑心缠上,想要摆脱,那可是难了。 …… “什么?皇上他不是向来很喜欢你的么?” 叶蔚蓝从萧瑾岚口中得知后,发出了同萧城一样的疑问,让萧瑾岚的动作微微一顿,偏头望向她认真的神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第221章 道士 萧瑾岚忍不住腹诽,这二人才是父女吧。不过细细想来,这二人倒颇有些相似之处,一个热衷于战场杀敌,以鲜血奋战激发心里对性命的渴望,一个又酷爱弯弓骑射,喜好无拘束地肆意张扬。 而这二人又同样的,不擅那些暗地的阴谋算计,厌恶的同时也在寻求摆脱的方式。 大底这就是前世这二人落得那般下场的缘故吧。一个战死沙场,英勇无畏,终求仁得仁,马革裹尸;一个刚烈不屈,自缢于一片污浊之中,傲骨不灭。 她时时会想,萧城那样的男人,怎会生出自己这样的女儿;正如现在,她也忍不住想,如叶丞相那般斯文而老谋深算之人,又怎会养出叶蔚蓝这般的性子。 “你看着我作甚?”叶蔚蓝有些古怪,出言问道。 萧瑾岚微微一笑,回答她之前那个问题,道:“圣心岂是你我可揣测的?之前我那昭仪姐姐,不是也深得皇上宠爱么?” 萧瑾岚到底没将背后的原因告诉叶蔚蓝,一来她自己对此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二来,她并不知道这其中会涉及什么,但连太师都不甚了解的往事,叶蔚蓝少知晓一分,也许会更安全一分。 叶蔚蓝撇了撇嘴,“话虽如此,可……你怎么办?难不成皇上和宁国公会让柳梧烟一个公主做北昭质子的侧室?” 萧瑾岚微微弯了下唇,略微嘲谑地道:“自然不会,所以咱们的皇帝陛下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叶蔚蓝拧眉,“什么法子?” 萧瑾岚偏头看向她,语气幽幽地道:“我与燕昭寒和离,德馨公主以正妻身份嫁给燕桓。” 叶蔚蓝当即便怔住了,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皇上他……”疯了不成?! 最后几个字,到底保持着理智,没有脱口而出。 恰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前方一阵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 掀起帘子问了下,原来是前方有个道士被讹上了。 萧瑾岚挑眉望去,只见一身着麻布之衣的少女抱着一小女孩缩在角落,满身灰尘与血迹混杂,显得极为狼狈不堪。 萧瑾岚不禁有些诧异,自那些流民被安顿好后,现今京都已恢复往日的繁华与和乐,不曾想竟还能看到这样的一幕。 一名身着道袍,白须长眉的老道士站在他们身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偏面上显出极其凶狠刻薄的神色,生生将那股飘然的仙气毁的一丝不剩。 狼狈少女怀中护着的小女孩不知是受伤了,还是被吓到,止不住地啼哭,而这声音,自然惹来那道士愈发尖锐的斥责。 旁边有一众围观百姓,似乎光看这架势,都为那少女和幼女鸣不平,然不知那道士转身,装模作样地说了什么,竟一个个都转为指责起那少女。 “讹诈?”听着赶车的小厮如是禀报,萧瑾岚眼神微冷。 叶蔚蓝惯是见不得此等事情,当即便冷了脸,起身跳下了马车,径直朝那拦路的几人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倒不知谁讹诈他人,会将自己弄得满身血迹!” 小厮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又碍于叶蔚蓝在外的赫赫威名,不敢出言阻拦,只的满得脸为难地望向萧瑾岚,希望她能阻止一下。 萧瑾岚却只是面色莫测地望着叶蔚蓝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似乎没有什么,但他心里莫名产生一种认知——她此时心情极其糟糕! “我今日便是要给你们点教训,好教你们晓得,天子脚下,是绝不容许你们这种砸碎贱种苟活的,省的哪日脏了贵人们的眼!” 老道士说得正义凛然,手里那拂尘却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眼看就要打在那瘦削的姐妹二人身上。半空中,被一只白皙的手拦截下来。 “你……!”老道士惊怒万分,下意识想要收回来,却发现那拂尘柔软的尾端被那只手紧紧攥住,纹丝不动。 “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我?!” 叶蔚蓝闻言,当即冷笑起来:“你又是什么人,我怎就拦不得?” “我可是四皇子府的上宾,不日可是要进宫为皇上炼丹的!”老道士眯了眯眼,只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女子长相明艳而美丽,眉眼间有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不羁与桀骜,不禁心下微热,哼笑道,“不知不怪,你最好乖乖……” 话音未落,便忽觉眼前一闪,一道银鞭如同灵活的毒蛇一般甩到他面上,霎时留下一道狰狞而可怕的血痕。 围观的百姓中,早有不少人在叶蔚蓝出现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此时见叶蔚蓝发怒,当下便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笑话,看热闹是一回事,把自己搭进去又是另一回事。要说最擅长迁怒旁人,殃及池鱼的,还要属如叶蔚蓝这般的高官贵人之嫡出子女。 可笑这道士因着近些时候才被允许进入京都,不知这大小姐的脾性。 道士被银鞭抽得连连后退,双目怨毒,却不敢靠近,只得趁她不注意,立刻转身就跑,恶狠狠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围观人群散去,很快便空出一道畅通无阻的前路。 叶蔚蓝冷笑着转身,无视那不停磕头道谢的少女,回到萧瑾岚的马车上,想起方才的事,眼里止不住流露出浓重的厌恶之色。 “当初拒绝嫁入四皇子府,如今看来当真是极正确的选择。” 萧瑾岚微笑着,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你不知,那等装神弄鬼的道士,四皇子府竟将其奉为上宾。” “原来如此。”萧瑾岚闻言,并不诧异,只淡淡地哼了一声,道:“这并不稀奇,如今皇上不是有意与各种有修为的得道之人探讨成仙之术么?不少大臣为了博得圣心,纷纷搜罗道士进献入宫,为皇上炼制灵丹妙药,四皇子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皇帝解了年轻时颁下的那禁止道士术士入京的诏令,又透露此等意向,不少人便闻风而动,都内一下子便多了不少道士,更不要论那些高门大宅里,有多少被奉为上宾即将被引荐入宫的得道术士了。 只不过此刻偶然撞见此事,让她想起,皇上偏向宁国公的意思,那宁国公引荐入宫的道士,在其中又是否扮演了某种角色? 第222章 期待 而另一头,那老道士狼狈地跑回四皇子府,气急败坏,注意到四皇子府下人的异样目光,不由得更加气恼。 他才想法子博得四皇子青眼,有了如今的地位,怎知还未来得及施展身手,脸上便带着明晃晃的伤回来。 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那个臭丫头究竟什么来历,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有这般力道,出手也是极狠毒的,丝毫不见手软。 他心里正恼时,听见外头传来众下人给四皇子行礼的声音,他微愣,随后眼露欣喜之色,不管那丫头什么来历,只要不是公主,难不成还能有四皇子身份高贵? 他如今是四皇子的座上宾,那丫头敢打他的脸,便是打四皇子的脸!这些大人物向来是最注重脸面与声名的,必定不会容许有人这般挑衅他的权威。 这么想着,老道士便起身朝外走去,见到穆子奉的刹那,面上的怨毒之色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闻道长在外头与无知小人起了争执,负伤而归。”穆子奉微微凝眸,沉声道,“原还当是下人夸大其词,不曾想竟这有人敢伤道长。” 道士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让四皇子见笑了。” “哪里话?”穆子奉眼神略显诡谲,语气不明地道,“道长住在我府上,不必客气,只管将事情告诉我便是了。” 事情可以告诉,只是却不能尽数以实话告知。 他当年便是靠给人算命谋生,娘子生了女娃后,他便对她不满至极,随后逼着她本就损伤的身体再生了一个,难产而死,这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令他厌恶的是,她竟是又生了一个女儿! 两个女儿的存在令他反感,而这大女儿却还不识好歹,似乎对他极为不满,这之后更是大着胆子带着小女儿逃到京都里。 他无比气恼,却没法子,只好任由她们死活。而今京都皇城对道士开放,他便想来撞撞运气,这一撞,竟还真让他撞上了,又碰见了那两个女儿。 他自是要大显威风的,他要让他们明白,她们当初究竟是有多么愚不可及! 只不过这事自然不能同四皇子讲,他的重点在那个胆敢阻挠还伤了他的臭丫头身上。 他讲得正激动,未曾注意到在他讲到那臭丫头的外貌和腰间缠绕的银鞭时,逐渐变得有些阴寒而森然的眼神。 他讲得那么详细,自然是希望四皇子能精准地找到那人,随后为自己出这口恶气。 只是待他说完,穆子奉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有些奇怪,试探般地开口唤了一声:“四皇子……?” 穆子奉像是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抬眸望了他一眼,随后“啊”了一声,面上缓缓露出一种莫测的笑意:“是这样……” 老道士莫名觉得有些诡异,却又不知这诡异从何而起。 而下一刻,当被不知从何出现的一群黑衣人以利刃压在脖子上时,感受到那森然而临近真切的死亡时,他才知道这诡异从何而来。 穆子奉一双桃花眸冰冷无比,唇角却勾起,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你还真是……让本皇子,见笑了。” 叶蔚蓝一大早便去了质子府,这是他一早便得到的消息,若是猜的不错,叶蔚蓝与这道士起冲突时,萧瑾岚大约就在旁边,这蠢货惹事便罢了,竟还敢堂而皇之地摆出四皇子府的名号,简直…… 简直愚不可及! 这下可好,萧瑾岚那个狡猾的,不知又会怎么做了。 思及此,穆子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眉头紧紧拧起,却莫名的,有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诡异的期待。 她,又会怎么做呢? 几日后 萧城离京当日,萧瑾岚才目送走永安郡王那一行队伍,竟就来了传召她入宫的口谕。 望着面前这宫里亲自出来的小栀子公公,萧瑾岚连回质子府换衣服的机会都没有,便径直进了宫。 看到坐在桌案前等候自己的帝王,萧瑾岚已经能够由内而外都从容应对自如了。 前几日老太师便已同她说过皇上的倾向,故而进宫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帝王当面对她提出他的打算,哪怕语气和措词再委婉,都不足以让她生气或是高兴。 不因他所说的内容而生气,也不因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对她措词斟酌,语气小心,而感到沾沾自喜。 皇帝说之前,早已前后斟酌考虑过数次,自以为算是完美,怎想,说出后,她却是这样一副态度——竟仿佛有那超脱尘世的无悲无喜。 “怎么,你不愿?” 皇帝忍不住微微蹙眉,语气不变。 萧瑾岚闻言,便颦眉,有些苦恼地咬了下唇,道:“如何能和离呢?旁人会讲闲话的,太师府也面上无光……” 她希望他能顾虑到到她的心情,哪怕她自己本身在乎的并非是此,但用一般女子都会忧心的理由,才更可信,不是么? 大约还能让他高兴,自己竟如此直言不讳坦露心思。 只是,下一刻,那帝王的话,却令她险些失态。 “你不必担心旁人会讲闲话,虽说自古成亲男子与女子分开,大多是女子前途有忧,但你不同。”说着,他顿了顿,眼里闪现过奇异的神色,让人见之心惊,“届时,只怕不少人会抢着做你的驸马。” “什么?”萧瑾岚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而那帝王却不厌其烦,十分有耐心,甚至因着她这反应,眼里含了些许笑意,再次开口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和离后的事,朕会为你铺好路,和离后你便是朕至高无上的公主,哪有人还敢议论纷纷?朕也必定会为你择一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第223章 臆想 萧瑾岚立即跪了下去,低下头的瞬间,面上淡然的面具险些挂不住,面色略有扭曲地道:“皇上错爱,万万不可!” “呵呵……”皇帝只当她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当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去扶她,温柔道:“朕知你前些年受了苦,之后朕也不曾多过关注,待注意到时,太师已决定将你嫁给那质子。” 萧瑾岚闻言,险些气得吐血,她受没受苦,倒自不必您来愧疚!不过是将她当作她母亲叶湘,也不知之前到底做了怎样的混账事,负了她母亲后,便想在她这里弥补来。 若是只是给她提供便利那也罢了,可为了自己所谓的愧疚,不顾她的意愿,仍要执意做那所谓为她好的决定,那可真是……真是……令人恶心! 皇帝伸手去扶,手里没用多少力道,却一下子没扶起来,只感觉跪着的萧瑾岚犹如一尊雕像,纹丝不动。若非手里的余热还在…… 他便又宽慰道:“朕当年与你母亲也算是至交好友,她的女儿,朕自然视如己出,你不必为此有负担。” 萧瑾岚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想,不知那些道士炼了什么丹药给他吃,这才几日,就成了这样子,再过些时候,岂不是整个人都要吃傻了? 她先前还只当他是如叶蔚蓝一般,只是觉得燕昭寒身份处境尴尬,或许于她有所不利,才有那想法,但大抵还是会将她当作人的,而不是如今枉顾她的想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只做让他自己舒心愉悦的事。 可,若他执意如此,该如何?帝王的旨意,她该如何在不连累太师府的前提下,拒绝。 萧瑾岚觉得有些棘手,只能委婉道:“没想到母亲能与皇上交好,岚儿不甚荣幸,只是‘公主’之名皇上还需深思。且岚儿自嫁给那北昭质子,他不曾亏待于我,岚儿也不愿与他和离。” 皇帝听到后一句时,脸色陡然阴沉下去,“你说什么?”不愿与他和离? 萧瑾岚垂眸,知道他在质疑哪句,便语气恭谨,却难掩其中的坚定地道:“岚儿不愿与燕桓和离。” “你没听到外界传言?他在清竹阁与德馨做的事,你还需朕给你复述?!”他似乎气急了,竟也没了帝王的分寸,看着倒像个普通人生气的模样。 萧瑾岚见此,也逐渐安然,至少,至此,他还是不会动杀意,没有必须见血才能平息的帝王之怒,她便可以继续了。 “岚儿知道,岚儿还是不愿。” 至于向他解释在清竹阁与柳梧烟在一块的并非燕昭寒……她没兴趣,何况,即便解释了,看他的模样,大概也是不会信的。 说不准还要认为是她被燕昭寒三言两语便给哄骗好了,从而对燕昭寒产生反感。 “你……!”他狠拍了下身旁的桌子,怒目而视。 门外守着的俞繁公公听此动静,略微一愣,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而片刻,不知情况如何,门忽然被拉开,出来的是微扬着下颚的萧瑾岚。 她面色如进入时那般,淡然从容,只是擦身而过时,却隐隐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让人禁不住颤了颤。 俞繁赶忙进去,便瞧见怒容未消的皇帝,他抬眼瞧见自己进来,一直隐忍的怒气才像是有处可发,抓起一旁的杯盏便向他砸了过来。 俞繁能避过,却不愿避,也不敢避,像是早已习惯般,让那杯盏直直地砸了下肩膀,随后才行礼上前。 皇帝见此,才稍微平息了些怒火。 “皇上怎地还同她较真了。” “是她不识好歹!”皇帝的脸上划过一道冰冷之色。 俞繁闻言,便知是萧瑾岚拒了他和离的提议,语气不轻不淡地道:“她如今年纪还小,又是女儿家,痴情被蒙蔽也不是不可能,皇上有心,她自然也知晓。” “她哪里会知晓?朕看她是被那质子迷昏了头!”皇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神色变得有些奇异,道,“湘儿万事都以我为先,宁以一己之躯冲入敌阵也不会让我为难半分,更莫说拒绝我……” 语气里竟含了些委屈。 “怎会有这样一个女儿?”皇帝的眼神一变,“究其根本,到底是太师的错!他若不促成这愚蠢的婚事,也不会有这样被那质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岚儿!” 说着,他转头望向俞繁,像是控诉般地道:“前几日下朝,朕特意留他,便是为了商量和离之事,不曾想他竟敢拒绝朕!只怕今日岚儿这态度,便是听了他的教唆! ” 情绪转变之快,让一直跟随的俞繁都有些应接不暇,只觉得阵阵诡异。 他压下心里异样的情绪,温声哄道:“皇上不必忧心,不过耍一时小孩脾气,过些时候再同她说道说道,想她会想通的。” 皇帝哼了一声,没再开口,目光有些悠远,大底又回忆起了某些让他眷恋的往事。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皇上越来越容易出神,脾性也愈发阴晴不定,连他都有些捉摸不定。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才更加容易忆起往昔?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皇上,李道长的丹药送来了。” 俞繁略微拧了拧眉心,随后俯身,将外面小内侍的话重复了一遍。 声音传入耳里,皇帝才回神,扬声道:“进来吧。” …… 萧瑾岚极其不悦地出宫,却途中听见纷杂响声,她本无心关注,却冷不防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了下眉心,他怎么跑出来了? 随便问了一个路人,她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紫梦受刑砍头的日子。 萧瑾岚脚步一转,便悄然跟上了阿生。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紫梦不过是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被当作权谋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第224章 纷说 而今这棋子成为弃子,便再无关注了。莫说本就将她当作棋子的三皇子,就连那对她施以无上宠爱的皇帝,不也忘得干干净净? 如今的皇帝一心想要把控她,而那个被他三言两语便判处极刑的紫梦,则早已被抛之脑后。 能记着她的,大约也只剩下阿生了吧。 紫梦一身囚服,狼狈而凌乱,几乎难以看出原本面目,同其他几个囚犯一同被押上断头台。 可阿生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目光紧紧锁在那已经有些瘦骨嶙峋的女子身上。他有些恨,恨她愚蠢地被富贵迷了眼,被利用踏入死局;又恨她绝情地抛下他。 短短一两月,她像是踏上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登天梯,享受无上的尊荣与泼天的富贵。 似昙花绚烂一绽,如今梦醒,却已被推至死亡门前。 她可会后悔?阿生忍不住想。 不过旋而,望见她如行尸走肉般的身影,麻木不仁的神情。 她大概没那心思后悔。阿生冷漠地想。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紫梦的面容,从她被押上去,到命令下达,刀下头落,鲜血飞溅。 分明他站在一众百姓间,与她隔得那样远,却像是被那四溅的猩红烫伤了眼似的,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双腿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萧瑾岚望着这一幕,原本想派人快些将他带回来的想法,就此顿住了。原本她想,此地人来人往,难保不会有人会将他认出来。 可……如今她却有些古怪地想到,这人倒还是个重情义的? 还是仅限于失忆时的他? 记忆里那打过几次交道的桑可的面目愈加模糊,而失去所有过往、只有过一个姐姐紫梦的阿生,在她心里却愈发清晰起来。 而此时,人群中,有一身形修长,身姿笔挺的人影负手而立,神色静默。行刑完毕,百姓也四散离去,他也举步转身,准备离去,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如雕像般僵立不动的阿生,他微愣,随后视线便顿在了他身上。 好眼熟的一个人。 那跟随魏臻的随从原本同他一块转身离开,只不想自己走了两步,迟迟不见自家主子走,便又转了回来。 魏臻眸色凛然,举步朝阿生走去,才走两步,便有几个百姓自身前穿过,人流涌动,不得已,魏臻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过,待他们穿过,魏臻才重新朝那个方向望去,不曾想,刹那间,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年,却消失在那儿。 魏臻扫视一圈,却再找不见那人身影,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可他坚信,绝不是错觉。 那少年竟是那般轻易地混入人群中,再不见踪影。 这让他蹙起眉,不过旋即,他便愈发肯定,那少年他定然见过,且身份不俗。 而另一头 那突然消失的少年已然从方才的情绪里抽身而出,此时正被萧瑾岚一只手臂拦按在转角的小巷口,背脊紧贴墙壁,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震。 望着面前与紫梦容貌极为相似的萧瑾岚,他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惊喜,语调里染上些轻快:“夫、夫人!你怎么在此?” 说完,却注意到萧瑾岚冰冷地望向巷外流动人群的方向,似乎在警惕什么人。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是有坏人么?” 萧瑾岚余光扫了他一眼,没回答,只待那魏臻转身离开,目送他离开视线后,才收了手,后退两步,眼神有些警告地望向他:“是,有坏人,若非是我,你此刻已经被抓起来,同你阿姐一个下场了。” 阿生闻言,却笑了起来,大眼儿弯起,刹那间竟似误入人间的圣洁精灵。 萧瑾岚抿了抿唇,想起之前几次遇见桑可时的模样,不禁心道,或许她不该让他将头发全部束起来。 桑可之前是半披墨发,前面碎发刘海也留的许多,遮住大半张脸,如此一来,不但让人察觉不出他绝美的容颜,反而显出一种阴鹜病态的寒冷之感,让人情不自禁退却。 但阿生的头发全都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将那绝美的面容全都展露出来,只需站在那,让人一眼,便能惊艳得失了声,更况论露出这样的笑容。 萧瑾岚霎时间,竟有些被晃了神,忍不住偏过眸,道:“你笑什么?” 阿生眨了下眼,有些不解地道:“夫人救了我,我不该高兴么?” 萧瑾岚:“……应该。” 二人安稳地回到质子府,期间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不久后,便听闻皇上召四皇子与七皇子一同进宫,不知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却是没叫上三皇子。 原本站三皇子一党的朝臣见此风向,不禁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少人纷纷动摇,更有甚者自行退出,再不与他们往来,自行划清界限。 这可将三皇子一派气得不轻,可却毫无法子。 且说翌日,七皇子府便来人传信,将昨日皇帝传召所交代之事尽数禀报于燕昭寒。 萧瑾岚原还有些奇怪,这七皇子怎连这等事都全部告知燕昭寒,而得知内容时,她才明白。 皇帝昨日在她出宫后,便让那两个皇子进宫,没有旁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求——让这两个儿子去劝劝萧瑾岚,无论使用什么法子,只要让她点头,心甘情愿同那北昭质子和离便是。 让他们两个,是瞧见穆子凛平日里与质子府走得近些,与萧瑾岚颇有接触,而穆子奉呢? 萧瑾岚终究有些难以相通,便也不再想了,只有些讥诮地勾起唇,道:“他还真是铁了心了。” 面上除了冷冽的嘲讽外,再不见丝毫柔和之色,眼底一片冰冷。 也不知究竟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还是他自己想到的。 竟还让这二人来劝。 穆子凛本就无意权位纷争,临危受命之时,他也只得在做好分内之事的前提下,尽量游离于纷争之外。 关于萧瑾岚这事儿,他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无意参与。 何况,他与燕桓也算相熟,知晓这夫妇二人的态度,对他们的性子也略有了解,当然不会参与其中,自惹麻烦。 第225章 疑云 四皇子府 穆子奉正在书房里,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一篇策论,皱起眉,良久,又偏头侧开目光,似乎极为不满,发泄似的将那策论撕碎。 他垂下目光,望着幽暗烛火下,干净得无一丝点墨的宣纸,耳边却回响起皇帝沉沉的声音—— “朕知道前朝后宫是如何议论的,也知道你们在猜测什么。” 皇帝说出这话时,他自然是与穆子凛一同跪下,恭敬道:“儿臣不敢。” 不过若实话实说,确实如此,原本皇帝对那萧瑾岚的态度便好得诡异,后又找来与她那般相似的梦昭仪,对她那般宠爱,难免让人思行岔处。 都忍不住猜测,皇上意图让燕昭寒娶德馨公主,命萧瑾岚与燕昭寒和离,是否打算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将萧瑾岚收入后宫呢? “不必暗自揣测,朕要她和离,自是不会亏待她,待朕收她为义女,封为公主,还怕寻不着好归处?” “朕希望,你们能将她视为亲妹,多加照顾。” 穆子奉素来冰冷的桃花眸里,显出些许诡异的神色。 义女?亲妹? 这几个字眼,并不能让他感到亲切,只会让他想起现在还不得不与之纠缠,且至此未休的柳梧烟。 可萧瑾岚与柳梧烟是不同的。 柳梧烟或许与他相似,都是自诡谲阴谋中杀伐而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绝情与狠辣。 而萧瑾岚却不同。 此女…… 他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不大的敲门声,恰好将他沉沉的思绪拉回。 “殿下,九门提督魏臻求见。” 他收起眼底纷乱情绪,抬起头,道:“进来。” 魏臻面色冷峻,身姿笔挺,目不斜视,整个人出现时,便写着一个词——铁面无私。可这到底是表象,真正的铁面无私,又岂会结党入派,站队储君争夺之人? 他来到穆子奉跟前,跪下行礼,并将在紫梦断头台下,见到那位异样眼熟少年之事,报予穆子奉。 “属下初时只觉得眼熟,只不过当属下靠近时,却眨眼不见了踪迹,可疑得很。”魏臻如是说道,“属下回去细细一想,发现此人属下确实见过。” “哦?”穆子奉挑了挑眉,“是何人?” “殿下可曾记得,几月前,东霍来使,是有几人?” 穆子奉微顿,据说是五人,可殿前殿后,他都只见过三人,据说另外两个,一个是年纪小,随着那几人出来见世面,学着如何与外使节打交道的;另一位,则是个病秧子。 他们当时注意力全在桑尹这个新起之秀的身上,又加上需公主和亲一事,自然无暇顾及这两人。 不过如今魏臻却忽有此一问,难不成…… “此人正是那日随行而来的东霍使节,虽表面未有大张旗鼓,但当日入城时,却有文书呈至属下跟前,属下也得以见过那人。”魏臻顿了顿,眼神愈发冰冷起来:“文书上,此人的名字是——桑可。” “桑可?”穆子奉皱起眉,有此一问,并非不知那桑可是何人物,而是,不大相信。 可魏臻如此信誓旦旦,倒让他不得不信。 而转念一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那桑可远扬之名,他亦有所耳闻,若他出使,光是一个名号,便足以令各国上下警惕,这五个使节悄无声息地来到京都,是未经过两国双方之间交流在前的。 若是那时再将桑可之名报出,只怕禁不住要惹人怀疑了。 可,若要隐瞒,为何文书上又光明正大地写着桑可二字? 疑云丛生,穆子奉只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当初的事已了,倒也不必再多过纠结。只是如今魏臻却又道在京都内看见了那人,这便容不得他忽视了。 他国使臣竟然悄无声息地暗藏在他南越京都城内数月,仍未有人发现,这本身便是极大的危险,更况论那人是桑可。 “可有找到他藏匿于何处?”穆子奉冷声道,“必是有人相帮,不然在京都,不可能没有丝毫踪迹泄露。” “属下无能,暂时未有线索。”魏臻低头答道。 “继续查!”穆子奉眼神冰冷,如是吩咐道。 几日后 皇帝原本的病体因着仙丹灵药好了许多,加之这两日又天朗气清,那京都最负盛名的戏班子便被安排进了宫,为了博个好彩头,纷纷献艺,表演一段自创的经典戏曲。 后宫众女本兴高采烈,都对着铜镜好生打扮,企图在这满园白雪的冬日里,重得帝王宠爱。 而这之后,当她们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萧瑾岚时,面上的笑意都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心里的兴奋随着她出现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其当皇帝看见萧瑾岚时,那格外温柔的笑容,仿佛三月和暖春风,让人见之心醉。 萧瑾岚却无甚感触,只是感觉到射到自己后背上的数道嫉恨视线,心里颇觉疲乏,甚至忍不住想,他是故意的? 当在府上收到请柬时,她下意识便想拒绝,可这皇帝并非亲自邀请,而是让皇后出面,拟了懿旨。让身为女眷的萧瑾岚无从拒绝,更无意为此抗旨。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皇帝抢先一步道,想起前几日与萧瑾岚的不欢而散,担心萧瑾岚因此不满,便主动示好。 却一时忽略了,这示好又给萧瑾岚招了多少旁人的嫉妒与仇恨。 原本该是皇后笑着让萧瑾岚起身的,而此时的皇后,面上才露出的笑容就这么僵硬在脸上,微抬起,原先是要去扶起萧瑾岚的手也有些木然地放下。 淑妃坐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压下心里的惊骇,正要侧头警醒一下自己的女儿,却不想一偏头,正见自己的女儿目光讽刺而怨毒,望向萧瑾岚的身影,几乎犹如要化作实质般将她戳个对穿。 而下一刻,五公主便忽然忍不住似的,起身冷笑道:“我说是谁呢,竟让父皇这般紧张,原来是质子妃啊!” 第226章 共劝 伴随着五公主说出的这句话,原本还有热闹的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萧瑾岚闻言,险些要笑出声,这五公主大约是想讽刺她的,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她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 淑妃也眉心微跳,心里当即将这个蠢女儿狠骂了一顿,面上却挤出笑容,嗔般地望了眼皇帝,随后管教穆欣恬,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大姐姐嫁去来北昭,你父皇便只你一个女儿,便是此,你也要争醋?” 淑妃并不知皇帝本意,刻意将萧瑾岚置于皇帝的小辈身份上,也不过是为了提醒皇帝,切莫乱了分寸。 只不过,此言大抵是一众误会之人中的清流,却阴差阳错地契合了皇帝的想法。 皇帝见此,原本有些阴沉的眼神也被压了下去,不欲与之计较,只不曾想,那五公主丝毫不能体会自己母妃与父皇之间这一来一回的隐晦之意。 她冷笑一声,道:“母妃此言差矣,我可不是与她争醋,我是父皇的公主,而质子妃是什么?我与她不同,要争醋,也该是质子妃的昭仪姐姐,和那梦昭仪来争,才对……” “住口!” 穆欣恬话音未落,便被忍无可忍的皇帝一声怒喝制止,面上本来因着无所顾忌所说出的恶毒言语,而有些痛快而扭曲的面容,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化为了震惊与茫然,夹杂着些许委屈与无措。 “父皇……” 皇帝有些嫌恶地偏过脸,只瞪向淑妃,道:“淑妃,你平日里便是这般教导公主的么?” 淑妃向来从容自持的神情险些挂不住,气得要晕过去,她以前只当自己女儿是任性肆意了些,到底没犯什么大错,身份尊贵,她便由着她,哪里晓得,竟是这般没脑子! “臣妾有罪!”淑妃连忙拉着穆欣恬跪了下来,皇帝却懒得再看她一眼。 若非肆意杀戮会让民心四散,又或者,换在他年轻时,淑妃暂且不论,这穆欣恬,他自是不会再留。 亲生女儿又如何?任何胆敢违逆他的,都不该存活于世!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倒是做不出那样的事了。皇帝不再理会那对母女,只转过头,缓和了神色,对萧瑾岚笑道:“你喜欢哪段戏曲,皆可令他们表演一段。” “岚儿对此不甚了解,皇上喜欢什么,岚儿便喜欢什么。”她这话说的不过脑子,却也为奉承之言,霎时便引发诸人的不适。 不过,也许在他们看来,只要萧瑾岚站在皇帝身边,便会让他们不适。 只不过,萧瑾岚才不管他们如何想法。 只是看着眼前对自己百般示好,甚至态度显出些许讨好的帝王,她忽然萌生一种诡异的罪恶感。 可这罪恶感却是不该存在的,若是她稍有软化,只怕便要陷入两难之境。萧瑾岚清楚的知道,他待她这样的态度,从不是为她。 既如此,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一旁的皇后暗中端详着这二人的面色,从中窥破些许端倪,又自帝王明里暗里的话中,感知到帝王的意图,想起出来前,他便让他帮忙劝诫一番。 她起初还不知要劝什么,如今倒是明白了。却又不禁暗自心惊,皇上他究竟是…… “本宫瞧岚儿近来气色不好,可是为德馨之事?” 萧瑾岚:“……”事到如今,在这些人心里,那柳梧烟倒是与燕昭寒绑在了一处,同荣同损? 淑妃何等精明,自然也揣度出来,当即便道:“岚儿大可不必担忧,你与寻常女儿可不同,你是太师府嫡女,先有救驾之功,又是县主尊位,还怕觅不得佳婿么?” “正是,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本宫便扒了他的舌头!”皇后淡淡瞥了眼淑妃,如是说道。 皇上想让萧瑾岚和离的意思,她们暂且不去妄自揣测,而从另一处来说,萧瑾岚一旦和离,便是此生都抹不去的污点,往后即便嫁的好人家又如何? 早非完璧之身,迟早遭夫家嫌弃。 皇帝不去管她们心里是如何想法,对于她们说出的劝慰之言,十分满意,投向萧瑾岚的目光也含着些希冀。 他一人那么说,她不能接受,不信,如今同为女子的皇后和淑妃都这般说,她总该有反应吧? 即便不是立刻点头答应,也该有所动摇了。 只是,萧瑾岚还是让他的希望落空了。 萧瑾岚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面对眼前这两个帝后,想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之语,仍淡定自若,未有丝毫失态,不卑不亢,语气坚毅。 “岚儿在此谢过皇上皇后错爱。”说完,她不再有下文了,只是那抗拒之意,却是不加掩饰地摆在明面上,让皇帝的脸色霎时间阴沉下去。 “你再说一遍。”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萧瑾岚闻言,下意识想要重复,不过想了想,如今这大庭广众到底不如那次私下里,众目睽睽之下顶撞皇帝,只怕他再因着自己母亲对自己宽容,帝王权威,也断然容不得旁人挑衅,自然也容忍不下去。 可她也知晓,此时自己的态度一旦不坚决,便会被这几个后宫女人三言两语地带偏,届时传出,便已是她点头应下和离之事,锤落音定。 于是萧瑾岚一言不发,却跪地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皇帝目光如炬,气急了,却不知该怎么是好,罚她,他不忍;不罚,他又不甘。何况,这么多人瞧着,他只觉得骑虎难下。 正值此时,有个内侍来报,李道长研究炼制来新的丹药,还请皇帝前去过目。 皇帝二话不说,起身便随那内侍离开此处,将萧瑾岚晾在那儿。 皇帝都离开了,皇后自然也没了与萧瑾岚虚与委蛇的兴致,往后一靠,就这么让她伏拜着,打定主意让她吃些苦头,好报一下自己方才所受之短气而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穆子奉略挑了挑眉,举步走上前去。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眸,对皇后这举动并不意外,只是出乎意料的,眼前缓缓出现一双华贵绣着鎏金丝线的长筒黑靴,以及暗红长袍的一角。 “质子妃还愣着作甚,还要母后亲自扶你起来不成?” 第227章 藐视 略显华丽的声音含着些许不甚明显的笑意,缓缓响起,将皇后和萧瑾岚都惊了一下。 萧瑾岚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见穆子奉正逆光而立,面部轮廓被耀眼的阳光照射得有些模糊,让人看不真切,刹那间,倒有了股神化之仙气。 只是当他微微俯身,伸出手之时,萧瑾岚却望向他那美丽而狭长的桃花眸,那素来含着冰冷与倨傲的眼底,此时竟染了些奇异的笑意,让人禁不住有些晃神。 她此时忽然有些能理解,德馨那样的女子,为何会为他着迷至此。 “怎么,看来质子妃还想一直跪下去。” 略含着些笑意的声线响起,萧瑾岚微微敛眸,起身,掩去眼底情绪,抬眸对他微微一笑。 “四皇子说笑了。” 皇后则是惊讶万分,没曾想到自己向来对任何事都冷冷淡淡,极为内敛的儿子,竟会主动上前替萧瑾岚解围。 他难道会瞧不出自己是刻意为难于她么? 穆子奉却没有多过关注皇后的面色,只看着眼前垂眸,面上含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看起来如其他世家小姐一般无二的女子,眸光渐深。 而另一边,皇帝坐在弥漫着幽幽暗香的屋内,服下李道长送来的丹药,闭着眼缓了一会儿,随后睁开眼,含笑道:“李道长修为高深,对炼丹着实得心应手。” 李道长身上一袭丝绸制成的道袍,却绣着些纹路,看着华丽而美观。长而花白的眉须垂下,他抬起手轻抚而下,笑得莫测:“此仙丹乃是由数种名贵珍草与药材炼制而成,于皇上的身体大有益处,皇上如今的身体,想必是之前都好多了,只缘何一直愁眉不展?” 皇帝闻言,顿了顿。 李道长略眯了眯眼眸,幽幽暗光微闪,试探地道:“皇上若不嫌弃,不若说于臣下,或可与皇上分解一二。” 皇帝闻言,当即叹道:“道长当真神机妙算,朕确实有事忧虑。” “皇上日理万机,为万民生计,为百官福泽,可回首,却无人为皇上您分忧,实在……” 他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此言却正中皇帝之心,原本对李道士的好感,如今更上一层,坐直了身子,两眼都有些放光,不过旋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那李道士却极有耐心般,静静地立侍在一旁,不发一言,任由皇帝自己沉思。这让一旁的俞繁见此,不由得危险地眯起眼,眼里透着些许冰冷。 而皇帝丝毫未觉,他自顾自沉思了片刻,觉着无甚关系,便开口道:“想来这些日子,李道长在宫中,也当有所耳闻,朕不明白,朕已许诺她公主之位,她为何还宁愿抗旨,也不愿听从朕的?那燕桓都那般……” 他如此直言不讳,自然是此地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俞繁和李道长二人。 若是叶丞相在此,定能窥探他这一番心思,随后惊讶地警惕起来,这李道长究竟是何手段,竟短短时间内,能在素来多疑敏感,阴晴不定的帝王心中,跻身可信任之列? 李道长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听皇帝开口的刹那,便抑制不住地勾了勾唇,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皇帝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随后冷笑道:“如何会情意深重?她待那质子平日里的态度,以及之前那质子还在太师府时,对他的嫌恶,朕又不是不知道?” 他自从注意到萧瑾岚后,便将她的过往都尽数查的一清二楚。何况前不久,萧瑾岚进宫提起那北昭质子的态度,不也是那般高傲的姿态么? 怎会对他有情? “如此……”那李道士状似困惑地轻轻拧起眉,垂下的眼毛却掩不去眼底的精明算计之光,语气轻飘地道,“那为何会不同意呢?且不说那质子本就不是个好归处,单此圣意,皇上为免她为难,已暗示多次,却还如此,若换了旁人,岂不成了藐视圣意?” 说完,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连忙后退两步跪下,诚惶诚恐地道:“臣下心直口快,说错了话,请皇上责罚!” 俞繁无声地扯了扯唇角,眼里显出讥诮之色。而那帝王却并未重罚,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李道士,半晌,及至李道士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之时,他才淡淡地道:“无妨,你所言也不差……” 俞繁闻言,当即诧异地望向帝王,不敢置信。 只见帝王眼底幽光危险,周身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质,只是却又被他那眼窝下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疲倦,给削减了不少。 “到底是朕平日里太过纵着她了,藐视圣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冷冷地道,语气里的冰冷却让李道士无声地翘起了唇。 想他进宫前,国公大人还几次三番叮嘱他务必小心行事,切莫冒进,他还当这皇帝是何等的精明呢,原来也不过如普通人一般,甚至比寻常人还要易于控制,毕竟他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注定拥有那常人无法比拟的自负与疑心。 而偏偏,他自己则最擅长催化这等自负与疑心,使之疯狂,听命于自己。 李道士垂下眼眸,眼底却闪过一丝疯狂之色,待来日,如若他能完全控制这位帝王,那他又何必再受制于宁国公? …… 而另一头,萧瑾岚走在出宫的长廊中,视线一一掠过这长廊周边盛放的草木花朵,分明是入寒冬,大雪都飘落过几日,这宫里的能工巧匠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能让它们如此绚烂地绽放着,仿佛已至春回大地之时节,万物复苏之暖春。 她本可以含着一些闲情逸致如此观赏,若是身旁没有一个眉眼冰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四皇子殿下,她大约会更高兴一点。 第228章 示好 “四皇子,认为我有什么心思?”萧瑾岚无不讥诮地弯起唇角,眼底却冷若寒霜,无丝毫笑意。 穆子奉却像是看不见般,语气颇为奇异地开口道:“本皇子正是不知,才有此一问。” 说着,他顿了顿,脚步一转,侧身在萧瑾岚身前,直接望进她眼底,似笑非笑地道:“欣恬虽然心直口快,言语多有失仪之处,但却不无道理。父皇一生宠爱无数妃嫔,任哪一个,盛宠之时不是令人艳羡万分的?可到底不过是转瞬昙花,终沦为红粉骷髅,不说梦昭仪,便是自你那进宫的萧昭仪姐姐身上,亦可窥见一二。” 只听他语气幽幽,话里话外似乎都为她所着想,但言语之外的冷冽与嘲谑,却亦无所掩饰。 他是来劝诫她的,还是来试探她的呢? 萧瑾岚也抬起眼,不躲不避地直视他,微扯了扯唇角,道:“若是岚儿得到的消息不错,皇上不是让四皇子您来劝我与燕桓和离的么?怎么看四皇子的意思,似乎是在劝我安于现状?” 穆子凛分明同她说过,皇上亲自表达过要将她收为义女的意愿,这穆子奉如今此言,是在同她装模作样么? 穆子奉闻言,眸色微凛,“你知道父皇的密旨?” 萧瑾岚反问道:“四皇子不知?”他难道会不知穆子凛已将此事告知于她? 穆子奉扯了扯唇角,眉眼间渗出些许冷色,被周边景致未化的霜雪衬得愈发寒冷,旋而,他又眯眼笑了起来,眼里阴霾尽散,如同破开重重浓雾。 他那一双桃花眸不笑时都含着些情意妩媚,如今弯起,那常年不消的冰冷之色如春水般消融,顿时便生阵阵柔情,似含无边风月,多情而勾魂,仿佛被注视之人,是被他那珍视的独一无二之人。 穆子奉笑着低下头,随即道:“质子妃只是个质子妃,当真是屈才了。” 若是俞繁在此,见他这般阴晴不定的变脸之像,定然会想起当年初登基时,那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感叹这二人的神态与脾性,如出一辙。 只不过萧瑾岚见此,却愈发警惕起来。 “四皇子此言何意?”萧瑾岚眯起眼,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四皇子此言何意?”萧瑾岚眯起眼,不甚明显地笑了笑。 “你与那北昭二皇子情意深重,本皇子自然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不知为何,萧瑾岚心里冒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她还当那日清竹阁之事后,穆子奉会与他们翻脸,不曾想,他不但对那日之事只字不提,反而……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隐隐有了些许变化,比如这面上不加掩饰的笑意,即便有些不怀好意,但之前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似乎消失了许多。 “四皇子愿意的意思是……要帮我?可此为皇上之意,他日圣旨一下……” “那便让他的圣旨写不出来。”穆子奉微微扬起下颚,负手而立,一双素来冷淡的含情桃花眸透着些许倨傲与莫测。 萧瑾岚闻言,微怔,心惊于他竟毫不避讳地说出此言,不过转念一想,那清竹阁之事后,他大约已然察觉认为自己与燕桓超出他所能掌控范围,故而如此? 萧瑾岚微微垂下眼,随后道:“四皇子想要什么?” 穆子奉面色不变,闻言幽幽抬眼望了她一眼,道:“七皇弟与你们走得近,若本皇子说,也希望同七皇弟一般呢?” 萧瑾岚瞬间警觉地眯起眼,差点冷笑出声,她并非不能虚与委蛇,只是穆子奉此言未免过于可笑。 早已暴露獠牙的毒蛇,如何再扮安良? 萧瑾岚连眨了几下眼,忽然想到,是了,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早已看过那沾满毒液的“獠牙”……难怪会如此。 “四皇子愿意,是我们夫妇二人的福分。” 穆子奉见此又笑了,他今日不知为何,似乎格外地心情愉悦,如若连柳梧烟亲自至此,只怕都要惊得说不出话,再次恨上那被特殊而待的女子。只是…… 当他与萧瑾岚分别后,站在高大而沉重的皇城大门前,一袭暗红长袍,被那漆着明亮艳红的城门衬得愈发暗深,修长人影周身那冰冷的气息再次默默萦绕,让人心里情不自禁生出退却的心思。 而不远处恰好经过的魏臻见此,微微扬起下颚,眼神转向萧瑾岚离去的背影,眸光轻轻闪了下。 昨日查出那东霍桑可所藏匿之处,他便立刻书信一封送去了四皇子府。今日四皇子便接近这位质子妃,想必是为此…… 魏臻身姿笔挺,双眼漆黑无光,暗藏无尽冰冷幽光。不远处的穆子奉似是察觉到般,转眸向他这边看过来,片刻,又淡漠地移开,举步离去,仿佛不认识般。 …… 萧瑾岚只以为穆子奉只是试探质子府同穆子凛的关系,而说出的试探之言,不曾想他竟真登门,携礼而来,让人根本无法拒之门外。 燕昭寒轻凝了下眉,原本正打算迈出的脚步一顿,按着规矩,四皇子亲来,大约是需要他亲自去接待的。 “……而且,还撞见了阿生……”梓奇犹疑地开口道。他有些头疼,阿生的身份他自然知晓。 平日里不能让阿生擅自出门,已经算是拘着了,总不能不让他在府里自由活动,何况他自己也并不会乱走动,他们便有些放松,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谁曾想,那四皇子忽然造访,还不由分说地便进来,他们立场对立,又在蛰伏之时,自也不便明面对他不敬地阻拦。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冰冷的声音毫无温度:“你且去吧,且让我去与他周旋。” 与此同时,正在厅前的穆子奉,望着面前这满眼疑惑,不加任何杂质的少年,视线落在他那格外惨白以至显出八分病态的绝美面容上,他不禁眸光微黯略微向下沉了沉,心里升起丝丝诡异之感,语气却稀松平常地道:“你叫,阿生?” 第229章 警觉 穆子奉的眼神充满冰冷的试探,极具侵略性,纵然语气平静,却亦难免让阿生有些抗拒地皱起眉。 阿生歪了下头,望着眼前高自己不少的陌生男子,正要犹豫要不要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四皇子忽然登门,怎也没个通报,未能远迎,实在不该。” 阿生顿时惊喜地寻声看去,满眼的喜色,含着希冀的亮色望着萧瑾岚,仿佛一只摇尾希望得到主人的夸赞的狗。 穆子奉也转眸看过去,只见萧瑾岚步履轻盈地朝他们这而来,一袭蓝裙更衬她肌肤雪白,面若桃花。 看来她确实与那质子相处的不错,至少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夫妻不睦,甚至丝毫不见因德馨之事而产生矛盾争吵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这认知却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反感。 穆子奉冷冷地看着萧瑾岚朝他走来,直直望进她不闪不避的眼底。 “夫人。”阿生看着这样的萧瑾岚,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种来势汹汹的气势,而这气势,却是为护他么?这个发现,让他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张开的嘴唇都因兴奋而有些颤动,声音微弱轻细,却难掩那饱含的情绪。 萧瑾岚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阿生一眼,也不知是否听到他这一声轻唤,只目光落在穆子奉身上,走上前来,也不动声色地搁在二人中间,阻去了穆子奉与阿生直面的机会。 穆子奉察觉她这个意图,心里对阿生的身份愈发肯定了。 “谁准许你乱跑的,冲撞了四皇子,你可担待得起?” 阿生正压抑不住激动的心绪看着萧瑾岚拦在自己身前的背脊,目光执着,近乎是着迷般地盯着她后面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却冷不防听见她头也不回的一声凌厉斥责。 他浑身陡然一僵,心里的火热情感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冰水,瞬间熄灭下来,心瞬间蔓延出异样刺骨的冰冷,诡异的寒意让他忍不住全身颤了下。 “还不走?” 阿生猛然一怔,思绪回笼,他有些张皇地开口道:“是,夫人。” 连手脚都无措着不知如何摆放。 穆子奉余光瞥着那少年仓皇离开的背影,显出些许狼狈与寂寥,不禁又有些怀疑,这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桑可么? 为何在他看来,却与路边那等身份低下卑微的普通百姓无异? 还是说,这是他的伪装? 若是如此,那此人当真是可怕,方才那几下对视间,他分明从那眼里看不出丝毫属于桑可该有的阴恻与凉薄。 单纯得仿佛初生稚子一般。 穆子奉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拇指上的暖玉扳指,眼底划过幽幽深思,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鲜少见你这般动怒,那是何人,生得比女子还美。” 萧瑾岚面色不变,回报一笑,道:“四皇子想岔了,谁人会没脾气,在外处处顾忌,在家也要如此的话,那我这主子也干脆让别人去当就是了。” 说着,她眸光暗下流转片刻,露出些许莫测的凉意,“那不过是个外头买来的奴才,若是因他这个蠢的,冲撞了四皇子,您再迁怒于我,那我可是没处说理去,只好又要去罚那个罪魁祸首了。” 穆子奉听得她这话,有些讶异,这倒是符合许多人的想法,她也真敢说,可既然她能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大约便也不是顾虑于此。 “何处买的奴才,如此美貌,改日本皇子也买两个回府,养养眼。”穆子奉自然不会被她带偏,如是说道,言语间处处紧逼,看来是不肯轻易放过阿生了。 他原本便是打算以父皇之命,暗下相帮,施恩于萧瑾岚。毕竟此女看着温柔无害的,但……为了一个质子敢几次三番推拒皇命的,又岂如表面这般无害? 何况她当日在清竹阁想从自己手下逃走时,那几步,可不像是个柔弱女子会有的反应。 倘若她日后能为自己所用,未免不失为一大助力。 萧瑾岚抿了抿唇,眼神略冷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这我倒不知,原本挑挑拣拣,那奴才大约是瞧着我好说话,这才主动凑上前来的,我便索性买了下来。” 穆子奉见她面不改色,撒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正要开口,却听她又道:“四皇子来我府上,只是为了那奴才么?” 为了那个阿生么?确实如此。 穆子奉隐下心思,道:“自然不是,北昭二皇子呢,本皇子来访,他竟不出来接见一下么?” 既然萧瑾岚要掩藏那人,那他便也先故作不知罢了,毕竟—— 绝美少年离开前,那稚子般纯真的眼神,他不禁想,这里或许有些他不知的古怪,不急于这一时。 萧瑾岚闻言,心下略松了口气,若是穆子奉当真要于此时追究,她倒真是不知如何解决,一旦阿生的身份败露,质子府的处境想必更加危险,届时若是帝王安个名头下来,只怕……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开始怀疑,留下那人究竟是否正确,倘若因此连累燕昭寒…… 萧瑾岚有些心不在焉,面上显出些冷淡来,而穆子奉来此目的本也只是为阿生,至于那北昭质子究竟是何等能力,他要查,自也能查到。 两人各怀心思地聊了一会儿,穆子奉便起身告辞。 离开之时,脑中还浮现着阿生的面容。回到自己府上,径直走向书房,从众多卷轴中抽出一张画卷,放到桌案上缓缓展开。 画卷上的内容便显现在他面前——上面有一身着玄色官服的少年,画像有些模糊,却难掩那精致的面容,双目大而美丽,却漆黑一片,黯然无光,嘴唇不知用了什么染料涂抹,显出极其浓重的猩红,面色比那卷轴底色还要惨白几分。 他戴着东霍的官帽,一头墨发被全部笼上,露出绝美的面容上精致而色彩诡艳的妆容,唇角微微翘着,却瞧不出丝毫笑意,只能从那无光的眼底窥见一丝凉薄,而只是一丝,便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第230章 误会 穆子奉望着这画像上之人,眼前却不断浮现那“奴才”阿生的面容,眸底幽光暗闪。 他怎么也不信,连被画出的画像都是这样气质的一个人,会有方才见到那样的眼神。这实在太过诡异,无异于让筹谋多年的他,此时出去将把柄交由穆子襄手上,自缢于堂前这般荒唐。 可……正是要荒唐而诡异,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穆子奉冰冷的双眼里浮现出些许兴味。 而此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吵闹的争执之声,随后书房的门便被猛然推开,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让刚抬起头的穆子奉忍不住略微眯起眼,有些不满地看着突兀闯入的柳梧烟。 她站在门边,面色冰冷地看着他。外头随之进来的几个下人立刻跪下:“四皇子,属下无能,未能拦住公主。” 他们自然不是拦不住,只是德馨公主毕竟身份高贵,她不管不顾地要闯进来,他们却不敢毫无分寸地伸手去抓,何况……四皇子与这位德馨公主不是向来关系最是要好么? 这几个下人如是想着。 “未能拦住,确实无能。”穆子奉冷冷地开口,“自行去领四十大板吧。” 下人们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然后望见一片阴影里立着的穆子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那无边的寒意,他们不禁惶恐地低下头,连忙道:“是。” 随后便转身离开领罚去了。 穆子奉将视线转移到柳梧烟身上,却见她站在门边,良久不动,他忍不住皱起眉,冷声开口:“做什么,有事便进来,将门关上。” 柳梧烟如梦初醒般,强行按捺下心里强烈的情绪,一向高傲冷艳的德馨公主,此时却十分乖觉,听话地转身将书房的门缓缓关上,阻隔了外头的阳光。 穆子奉将那画卷缓缓收起,柳梧烟瞥见上面依稀是模糊的人影,见状,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大步上前想要抢夺他手里的画卷,看看那画卷上画的,究竟是何人。 穆子奉哪里晓得她会突然有此举动,下意识转身将画卷收起,后退一步的同时,几乎是本能地对柳梧烟出手。柳梧烟扑了个空,又猝不及防地躲避穆子奉的攻击,却不小心打落了那众多卷轴,其中一个未曾收拢的便滚落展开—— 赫然是萧瑾岚的画像。 穆子奉书房里收集了许多他所重视之人的画像,萧瑾岚的这幅,便是狩猎后怀疑起萧瑾岚时,着人搜集来的。 他不觉有何不妥,只是颇为不悦,他的东西,未经允许,都不得擅动,连母后和外祖父都不允许,德馨怎敢? 而此时的柳梧烟压根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她只觉得心中某种猜想被证实,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将那画卷捡起,随后眼眶变红,显出一丝疯狂而执着的恨意。在穆子奉的眼皮子底下,将画着萧瑾岚的画卷生生撕碎。 穆子奉自然无法忽视她如此激烈之行状,桃花眸里闪过一丝厌恶:“你发什么疯?” 德馨性情古怪偏激,乖戾成性,他不是不知,只是她鲜少在自己面前失态,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来找他撒气? 柳梧烟闻言,却有些偏执地冷笑两声,道:“我发疯?四哥哥,是你疯了,天下多少人,即便不是我,那也不该是萧瑾岚!” 穆子奉眉头死死皱着,“什么?” “她都嫁为人妇了!”柳梧烟说完,触及到穆子奉毫无感情的冰冷双眸,不禁意识有些回笼,她眼里显出狠色,道:“萧瑾岚不守妇道,实在该杀!” 她本就担心萧瑾岚几次三番勾引穆子奉,而穆子奉对她的态度也让她害怕,她已经无法再去回味刚知晓,穆子奉主动去质子府找萧瑾岚,二人相谈甚欢的消息时,是怎样的滋味。 更无人知晓,她在他的书房里发现萧瑾岚的画像时,是何等的愤怒。 只知道她恨得发疯,嫉妒得发狂。 即便她无法光明正大嫁给他,那个人却也决不能、决不能是萧瑾岚!萧瑾岚比她,更加没资格! 穆子奉紧抿起薄唇,看着她仇恨扭曲的面容,早已寻不见丝毫往日的矜贵自持、美丽高雅的影子。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知道她这般失控的原因。可那又如何?他素来最厌恶旁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即便她是误会了。 “她该不该杀,还轮不到你来说。” 德馨闻言,顿时全身一僵,愣了愣,抬起眼,眼前霎时间氤氲起水雾,模糊视线。 “你之前对她使得那些手段,当真以为我不知么?”穆子奉冷声警告道,“德馨,我最不能容忍有人坏我的事,你最好谨记这一点。” 柳梧烟闻言,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恐惧随着他的话包裹住她的心,她忍不住朝他怀里扑去,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哽咽道:“四哥哥,是我错了,我误会了。” 穆子奉却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她禁不住往后踉跄两步。 “冷静下来再来找我。”说罢,背过身去,也不再看她。 她一定是误会了…… 柳梧烟凝视着他的背影,如是想着,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眼角有晶莹泪珠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落。 不是他的错,是……都是萧瑾岚的错! 这样的念头袭上,她满腔的情绪似乎都有处可发,她冷下脸,紧紧攥了攥拳头,愤恨地转身离去。 萧瑾岚也不知这算不算祸从天降,只是看着亲自上门,仿佛失了理智的德馨公主,她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德馨是他们手中的棋子,为了试探燕昭寒,逼迫她顺从安排,待到自己一松口和离,便领旨嫁到质子府。 可她心心念念的分明是穆子奉,大约是无法反抗,急得无计可施,这才失了分寸与理智。 而如此一看,这身份高贵的德馨公主,倒也不过如此。 第231章 紧握 “你以为与那质子和离,便能嫁给四皇子么?”柳梧烟面色扭曲地瞪着萧瑾岚,恶狠狠地警告,让人有一种她下一刻便会掏出匕首捅萧瑾岚一刀的错觉,“莫说你是和离过的,即便是之前的身份,也配不上他!” 相对而言,萧瑾岚的面色则显得格外平静,她微微一笑:“德馨公主此为何意,谁人说我要嫁给四皇子?” 柳梧烟此时却完全听不进她的话,只是颇为恶毒地笑道:“你没资格!不日我便会嫁进质子府,而你,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太师府,此后都不会有人……” “德馨公主……”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冷悦耳的男音,令柳梧烟当即心下一凉,这陌生的声音促使她警惕地回头,可转过身,未见那等让她害怕的人,而是方才她口中的那个质子。 她也曾远远见过这质子几回,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此人性情寡言少语,她甚至都不曾听过他的声音。 方才那一声,却莫名让她心颤,仿佛被无边的寒意侵入,让她下意识地恐惧起来。 燕昭寒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漠然地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护在萧瑾岚身前,淡淡地补充了两个字:“……慎言。” “你!”柳梧烟双目睁大,咬牙切齿地道,“本公主不知有哪一个字说错了,北昭二皇子殿下!” 她余光瞥见被他护在身后的萧瑾岚,只见萧瑾岚素来静美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察觉她的目光,萧瑾岚扬了扬白皙光洁的下巴,似挑衅地对她弯了弯唇,眼底嘲谑之意不加丝毫掩饰。 她当即气结,恨不能当场将萧瑾岚掐死。 “哪一个字都错了。”萧瑾岚笑眯眯自他身后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明晃晃地勾着燕昭寒的衣袖下的手,“你不会嫁进质子府,我也不会和离。” 说着,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德馨公主,您很想嫁给我夫君么?” 她面色的笑容愈发灿烂,柳梧烟就愈发反感厌恶。看着她这般得意自负的模样,她仿佛看见不日之后萧瑾岚靠在穆子奉身边,对自己挑衅而鄙夷的模样,当下便忍不住暗自磨牙,恨不能啖其血肉。 “北昭二皇子,这便是你夫人平日里的模样么?”柳梧烟语气冰冷,却难掩愤恨,“也不怕丢了你北昭的人!” 燕昭寒闻言,微微偏头,淡淡瞥了眼萧瑾岚,柳梧烟见此,认为燕昭寒萧瑾岚有不满,要训斥她,便忍不住翘起唇角,然而唇边弯起的弧度还未成型,便听燕昭寒语气冰冷地道:“岚儿所言不错,如何丢人?” 说着,他转眸看向柳梧烟,眼底一片森冷的冰寒之气,让柳梧烟不知为何,心里陡然升起冰冷的战栗之感。 不过看着面签照核对夫妇的姿态,她大约也是明白过来,心中不由升腾起愈发浓重的委屈,若是四哥哥在外,也能如这质子护着萧瑾岚一般,立场明确地站在她这边,她便是死也甘愿了…… “我不会轻易绕过你们的!” 最终,柳梧烟还是熬不住,留下这么一句狠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燕昭寒收回目光,便举步往里走去,却感觉自己的左手被拉了一下,那是方才萧瑾岚伸出与他交握的手。他回头,便见萧瑾岚如立定般站在原地,脚步也不曾挪一下,目光怔怔,仿佛在出神。 他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萧瑾岚才猛然回神,笑意盈盈地跟上他的步伐,来到他身侧,笑眯眯地道:“没什么。” 燕昭寒抿了抿唇,闻言,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望见她弯起的双眸,盈满晶亮笑意的双眼,他便抿了抿薄唇,没再开口了。 燕昭寒迈开步子,萧瑾岚便也跟上,同时收紧了二人方才有些松懈的相扣的手指。满是笑意的目光向下,深深地凝视着二人交缠的手。 没什么的,即便……即便那皇帝非要那般不可,即便有诸多顾虑,即便有万千阻碍,她也不会放手的。 她正想着,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银华与梓奇。他们神色古怪,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 萧瑾岚颇为无奈地抿了下唇,正要离开让他们更好的叙事,不曾想,交握的那只手上传来收紧的力道,不让她离开。 她抬眸望向他的面庞,却见他已看向了银华的方向。 银华与梓奇收到示意,对视一眼,便举步上前。他们犹豫倒不是因为信不过皇子妃,而是单纯怕打扰到殿下和皇子妃而已。 毕竟他们二人……倒是鲜少在人前这般亲近。即便已经是夫妇,而他们这些在府里跟前伺候的,也只偶尔见过几次,还是皇子妃主动…… 银华与梓奇跟着一同来到室内,也是巧的,才走进去,外面便飘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会儿,便转为瓢泼大雨,萧瑾岚走到窗边,将窗打开透气,望着外面骤然阴沉下来的天色,却忍不住想,也不知那德馨公主回去没,她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失了理智,单枪匹马地来,身旁除了个贴身的丫头,便也没旁人了。 若是没回去,这样的天,只怕要被淋得十分狼狈了。 “……如您所料,陛下确实有所顾虑,写了封拒婚的文书,也被暗探亲自盯着,呈上了南越皇帝的桌案前。” 萧瑾岚走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虽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燕昭寒并不是那等会坐以待毙之人,何况她背后有太师府需要顾及,他更不可能只由她一人来抗。 不过此时听了银华这话,她不禁有些挑眉,他竟已经到了能左右北昭帝王行为的地步了么?看来倒是她低估他手下势力了。 “可是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大约是那南越皇帝刻意无视了。”梓奇略显嘲弄地说道。 燕昭寒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讥诮之色,慢条斯理地道:“既如此,那便让我的父皇,送来让南越陛下无法忽视的东西吧。” 第232章 皇兄 萧瑾岚初时尚不明白他此言何意,无论送来什么,若是她这位皇帝陛下存心装聋作哑,如何能让他无法忽视呢? 然而当不久后,北昭递上国书,北昭五皇子亲携使臣来访的消息传来,她才知道那所谓的“让南越陛下无法忽视的东西”是指什么。 只是…… “若当真只是为拒婚,派来使虽略显兴师动众,却也并非不能接受,可派一国皇子亲自来,未免过于夸张。” 萧瑾岚抿了抿唇,如是说道。 燕昭寒看了她一眼,道:“确实有些夸张,只不过他素来不受父皇喜爱,此番出使,许是有意将他外调。” 只不过,他原意是让他的人来出使这一趟,好把控,以确保目的达成,没有意外。然,到底并非事事能遂他的意。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父皇的初衷,还是他这五皇弟自己的谋算。 “北昭五皇子,燕简。”萧瑾岚低头看了眼那写满了字的偌大宣纸,微微一笑,“听闻此人颇有才华,虽不得皇帝喜爱,却建树不少,颇得民心。” 说着,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隐晦的笑,道:“如此之人,大约也不会没有野心。” 燕昭寒偏眸望向她,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比如?” 萧瑾岚勾起唇,眼里显出莫测的光:“比如,问鼎帝位。” …… 北昭五皇子亲自出使南越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京都。这次出使未有丝毫预兆,似乎与那次东霍来使有相似之处,但却又是极为不同。 毕竟近来那北昭质子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早已失了清白的德馨公主,那婚事还没着没落的。有些眼色的大底都知道皇帝的倾向,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想看看,这一出戏,终究会以何种方式落幕。 只是稳立三朝的太师府,此时却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几次推拒皇帝关于萧瑾岚婚事的打算,哪怕触怒皇帝,也只是跪下告罪,却仍未有丝毫退让。 无奈此事只能拖着,一直拖延到,那北昭五皇子带着使臣抵达南越京都。皇帝隐隐能感觉到北昭使臣此来,必定是为燕昭寒。 虽然……这么多年,那北昭也未曾管过燕昭寒哪怕一次。 他连夜拟旨,打算在安顿好北昭使臣后,便即刻颁布下去。 大殿之上,皇帝接见北昭使臣。 而那北昭五皇子,行礼后,竟是当场说出了来意——为燕昭寒拒婚。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当着南越众朝臣的面,如此拒绝。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庞,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可是此时,事关燕昭寒和萧瑾岚,北昭五皇子作为燕昭寒那边的人,提出此等要求,又有国与国横在中间,能名正言顺拒绝地让北昭五皇子毫无回旋余地的,大约只有萧太师了。 可…… 皇帝冰冷的眼神望向萧太师,萧太师却视而不见,垂下眼,姿态明显。 宁国公都禁不住吃惊,那萧瑾岚不过是三子嫡女,何德何能,让萧太师护到这份上?究竟是萧太师老糊涂了,还是那萧瑾岚当真不简单? 但一介女流,出身也不过如此,不过凭得帝王青眼,才能让旁人高看几分,又有何不简单? 帝王见状,更是气得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无奈只得道:“这终究牵扯甚多,需从长计议。” 北昭五皇子微微垂下眼睫,唇角微勾,一俯身:“是。” 离开殿后,帝王怒气难掩地冲到御书房,一甩袖,门便被关上。俞繁才堪堪进入,便听到杯盏与奏折被一并挥落的声音,他连忙跪下,多看一眼都不敢:“皇上息怒!” 皇帝站在黑暗阴影中,冰冷的声音响起:“怒?朕何曾怒了?” 俞繁闻言,陡然心里升起一丝诡异。 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俞繁,缓步走上前,将他扶起来,看着他面上不敢置信而又诚惶诚恐的神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在拍那灰尘还是在拍什么。 原先的怒气霎时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俞繁,你说朕是不是近来表现得太过仁慈了?” 俞繁不敢吱声,也不知他此时想到了什么,心里却不禁腹诽,您近来不是太过仁慈,而是太过阴晴不定了。 皇帝冷冷地弯了下唇,没得到回应,他也没再说了,只是自顾自转身,来到椅子前坐下,目光望着虚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直到没忍住地重重咳嗽了几声,他才从那迷离的思绪中抽身。 他又有些魔怔地想到,太师府…… 他之前还当一贯听话聪颖的萧瑾岚,怎么忽然不知进退顶撞他,分明不喜那质子,还非要与他在一处,想来都是萧太师的缘故。 当年萧太师一意孤行要收留那质子,后又将萧瑾岚嫁给他,至今,只怕萧瑾岚不肯和离,也是萧太师的意思。 萧太师……你凭什么?朕称你一声老师,你便当真自以为德高望重,能左右朕的决定? 俞繁默默地抬眼偷望,只见帝王搁在桌案上不自觉收紧的拳头,以及那含着幽幽冷光的眼神。 不由得,他只觉得背后发寒。 …… 与此同时,那北昭五皇子等人出宫,先是随着接引的人来到皇帝安排好的府邸。虚与委蛇地一番寒暄后,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燕简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吩咐道:“将这府邸四处都搜查一番,本皇子不希望在这里住的几日,有什么脏乱的东西污了本皇子的眼。” “是。” 有随行使臣问道:“五皇子,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做?” 燕简慢条斯理地道:“什么该如何做?此来的目的,便是为本皇子那二皇兄推拒婚事的。” 言毕,他顿了顿,眼里泛起些许诡谲的幽光,唇角微微勾起,道:“不过在此之前,本皇子自是要去见见这位二皇兄的,多年不见,不知他可还记得我?” 他与燕昭寒年岁相差不大,之前燕昭寒尚在北昭时,他可是对他多次伸出援手,不知他的二皇兄可还记得这份恩情? 第233章 旧识(上) 燕简来到质子府,站在门前,望着那以南越字题的三字牌匾,仿佛能窥见当时赏此牌匾时,那南越帝王的羞辱之意。 燕简心情颇为愉悦地咬了一口方才在路上买的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翘起唇角,道:“这玩意儿叫什么,糖……?” “糖葫芦。”随从立刻接道。 燕简“啊”了一声,“糖葫芦,真是好吃的东西……”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听闻二皇兄成亲娶妻了……在此享福呢。” 语气不明,却透着股古怪的阴冷。 随从见怪不怪地低下头,燕简却忽收敛了那古怪的笑意,冷淡地吩咐道:“改日回北昭,记得提醒我多带些回去。” “是。”随从似乎早已习惯他这跳跃的思维,从善如流地应道。 燕简满意了,才朝里面走去。 燕昭寒早已知晓他会来,所以望见那修长人影踏入之时,并不意外。燕简却笑得格外明艳,仿佛得以重见燕昭寒,是一件多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儿。 “二皇兄,好久不见。” 燕简想上前与他拥抱,却不想被燕昭寒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也不觉尴尬,将手收回,继而笑眯眯地道:“二皇兄在这南越的日子过得如何?我这是第一次来,一路上瞧见不仅风景宜人,还有如此美味。” 话音才落,便恰好撞见了自外头回来的萧瑾岚与阿生。 自从上次阿生被训斥后,萧瑾岚便听下人道他情绪有些古怪,那日终究是为了应对穆子奉,担心阿生被发现,但究其根本,阿生本身无错。 萧瑾岚也未曾想到他会有那样的反应,顾虑到他与常人不同,一直将他关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便趁此带他出去散散心。 正所谓最危险之时,恰为最安全之时。 今日北昭使臣入宫觐见皇帝,众人的目光都关注在那北昭一群人身上,他带着阿生出去走走逛逛,自也不会有人留心注意。 只是,她却失算,不曾想到那北昭五皇子从宫里出来,便立刻朝质子府来了。 她还以为他们得先探查一番,才敢行动呢。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是十分意外。 毕竟,这北昭五皇子毫不避讳地来见燕昭寒,即便惹了谁人的怀疑,在南越,最先遭受疑心与关注的必然是燕昭寒。 与他这个出使的使臣又有何干? 不过是来几日,随后便会走的罢了。 萧瑾岚正打算上前应对一下这位北昭五皇子,不曾想他的目光却紧紧锁住她身后的阿生,眉头轻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阿生被这眼神盯上,顿时不适地皱起眉,往萧瑾岚身后躲了躲。原本的好心情开始消散。 萧瑾岚忍不住看向燕昭寒,而燕昭寒只满面淡漠之色地望着燕简。 燕简的失态只不过是刹那,当他望见阿生眼底那抹单纯的陌生与警惕之时,他便知晓眼前的少年,并非他所想的那个人。 可,世上当真会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么?还是这般特殊的容貌,与病态的肌肤。 “这位便是二皇嫂了吧?听闻二皇兄在南越为我娶了个嫂嫂,我便一直想见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燕简恢复了方才笑眯眯的样子,如是说道,“我大约是第一个见到二皇嫂的人吧?” 萧瑾岚见他面上盈盈笑意,若非方才注意到,差点要以为他那惊骇诡谲的眼神是错觉呢。 不过虚与委蛇,萧瑾岚最是擅长,自不会露出任何不妥的表情。她一边笑着上前回应,一边眼神示意竹兰将阿生带下去,同时忍不住腹诽,这桑可当真是个麻烦,但愿日后确实能派上用场,不然这些时日的麻烦可是白受了。 “且慢!”燕简却不让她如愿,只笑眯眯地看了眼萧瑾岚,随后目光跃过她,望向阿生,含笑道,“二皇兄,看来南越不光有秀丽风景,绝佳风味,更有如斯美人。” 一旁的银华不禁皱了皱眉,眼底划开一抹不悦之色,五皇子是在调戏他们皇子妃么?美人?哪有用美人称嫂子的,还是这般语气。 可抬眼去看,却见他的目光却是落在阿生身上的。 众人未曾察觉,那正跟着竹兰要转身离开,此时背着他们的阿生,听见燕简那陌生又熟悉的语气,似含在舌尖辗转数次才吐出的“美人”二字,他那漆黑的大眼里几乎是无意识般闪过冰冷的杀意。 燕昭寒扯了扯唇角,正要开口,萧瑾岚却抢先一步,道:“五皇弟,你既喊我一声二皇嫂,那我便也不客气地唤你一声五皇弟。我想问,你这口中的美人,说的是谁?” 说这话时,萧瑾岚唇角勾起,似乎含着些笑意,只是眼神冷漠,无丝毫嬉笑之意。 燕简笑意不减,微微颔首,闻言,他忽然收敛了些笑容,视线却未曾阿生身上移开,语调颇为奇异道:“二皇嫂,您怎么唤我都无碍。我这口中的美人,自然是你身后那位少年郎,不知那是何人,竟生得雌雄莫辨,倾城之姿。” 竹兰这下也不知该不该动,也琢磨不准那北昭五皇子的意思,只是话里话外,她都觉察出一番诡异。她偏头看了眼阿生,用眼神问道:你与那北昭五皇子是旧相识? 阿生本就无措,对上竹兰这眼神,当下便茫然地摇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萧瑾岚看了眼燕昭寒,此时她无比确实,这位北昭五皇子,虽不知是在什么机缘下,但他势必与桑可相熟,不然,绝不可能一眼便认定,并揪着阿生不放。 毕竟,两个人,即便长得再相像,打扮与气质都截然不同,若非十分相熟,必不能一眼认出。 第234章 旧识(下) 一个时辰后 “皇子殿下,那人,您识得?” 跟随的使臣紧随着燕简的步伐,见着燕简从离开质子府的刹那,那原本还挂在脸上与二皇子相谈甚欢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不见,只余下阵阵让人瞧过去,只觉得全身诡异的寒冷。 皇子殿下与那二皇子的交谈,他全程在旁听着,自然知道根据皇子殿下的脾性,自然没理由为此变脸,那便只有一桩意外—— 初进质子府时,那南越女人身后的绝美少年。 可那少年几个眼神,他便能瞧出,这大约是个智力与年岁不大相符的人,他尚且感叹老天到底公平,给了如此绝世容颜,却剥夺了少年作为正常人该有的智力,以及…… 单看那少年苍白的脸色,便知是个身子虚弱的。 怎么皇子殿下何时识得这样一个人了? 他自顾自想着,脚步紧随着燕简,不曾想燕简却忽然慢了下来,让他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差点撞了上去。 “皇子殿下您怎么……”理智堪堪占据上风,抱怨的话被他吞了回去。 无意中,他瞥见燕简的双眼略微睁大,露出极为诡异的神色,轻声道:“怎会不识呢?我可是……他的旧主啊。” “我说呢,那次之后怎么就没了桑尹等人的消息,原来是把人弄丢了,估计这会儿子已经快急死了吧?” 语毕,燕简低头笑了起来,“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还以为他同桑尹回东霍了呢,怎么成了那副样子?” 他似乎想到了方才懵懂的阿生,那漆黑大眼里含着茫然而又稚嫩的警惕,燕简便忍不住发笑。 只是这笑声听在旁边的随从与使臣耳里,显得格外森冷诡异,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燕简自顾自笑了一阵,也不知是笑累了笑够了,还是因无人捧场,这般笑着实在无趣,他收敛了那肆意的神情,眼里冰冷的寒意霎时便迸发出来。 “去查。本皇子倒要看看,是何人有这本事,将他弄成这幅鬼样子!” 翌日 宫中 明媚的光线洒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为那封闭的皇城带来些许罕见的温暖气息,只不过待到下朝之时,这明媚湛蓝的空中,却又再次飘起了纷扬白雪。 老太师提前出宫,只是还未回到太师府邸,便听闻,此次负责安排北昭来使的六部一齐出了差错,其中主责的礼部尚书萧敬此时已被扣至宫中听训。 老太师立刻警觉地想到,大约是皇上要动手了。 而其四子萧回在仰望台上长嘘一口气,听完宫人的禀报,一直萦绕心头的那抹不安,此时才真真切切地落实下去。 “如今呢?” 宫人闻言,答道:“如今萧尚书仍被关在殿中,皇上勒令侍卫把守,不让他离开半步,未曾提到把守至何时。” 萧回面色肃穆地抿了抿唇,一言不发。他想着,近日父亲为了岚儿与北昭二殿下的婚事,与皇上几次险些起了冲突,皇上不能如愿,自然是心有不满,这会儿大哥又正巧出了差错撞了上去。皇上借此出出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萧回颇为淡定地等待着,只想着待皇上出完气后,晚上同萧敬一同回去,并提醒他往后需处处谨慎些。 哪里想到,一直到第二日中午,都未有丝毫将萧敬放出去的消息。 萧回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便来到御书房门前求见。萧敬被关在大殿之中整整一日,还是皇上亲自下令,这是个人都会无比忐忑,而这一日,也不知皇上是否准许人去送饭,若没有,他这一日该是如何度过的? 御书房内,皇帝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端起一旁李道士送来的特质的茶水,大口喝了一下,随后才道:“让他进来吧。” “是。”俞繁垂下眼眸,隐去眼底万千思绪。 萧回得了准许,一进来,不敢抬头,便已直接跪下。还不待他开口,那帝王便已沉声道:“若你是来为萧尚书求情的,便不必开口了。” 萧回一噎,面色顿时有些难看,旋而,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敢问皇上,想要如何处置萧尚书。” 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嘲谑地开口:“萧监正前几日天象便未算个精准,如今又关心起非本职之事,莫非是想改换行当,去同宗人府丞当差么?” 萧回心下肃然一惊,深深叩拜而下:“臣不敢!” 只浅浅一试探,便被皇帝如此挑刺警告,他如何还能继续不知死活地深入探问? 皇帝重重地一甩袖,微微抬起下巴重重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他,“你还有何事么?” “臣,告退。” 而待萧回下去后不久,便有一暗探模样的人跪在了皇帝面前,将质子府近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尽数报上。 自从柳梧烟的事发后,他便颇为关注质子府,初时倒不是为了旁的,只觉这质子胆大妄为,丝毫不将他南越女儿的声名放在眼里。 这探子盯了一段时间,却发现这质子与他们想象中的大有不同,似乎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近些日子燕昭寒并未刻意藏拙,也许是为拒婚事,近来表现出极其强硬的拒绝姿态,加之多年不管燕昭寒的北昭皇帝竟派自己亲儿子领着来使出使南越,仅仅只是为了帮燕昭寒推拒这门婚事,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燕昭寒同北昭来使会面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更是让他疑心四起。 而帝王之疑心一起,之前所有的疑点与蛛丝马迹,瞬间便回笼至一处。他想起几月前他那野心昭昭的三皇子曾多次亲自登门质子府,又想起前两日柳梧烟口无遮拦跑到自己面前的哭诉。 “皇上,您可是需要休息了?”俞繁瞧见皇帝面色略显惨白,往后一靠,既虚弱又疲倦的神态,不禁出声询问。 皇帝像是被惊醒般,猛然睁开眼,浑浊的双眼里充满警惕。当看清周围景象与眼前之人后,那警惕才逐渐散去。 “俞繁,或许朕与你,还有那些朝臣,往日里,都小瞧那北昭质子了。”皇帝冷不丁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第235章 放权 “这……”俞繁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踌躇着,斟酌着字句,道,“小瞧与否,他都在南越,在皇上您的掌控之下。” “是么?”皇帝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颇为自嘲地冷嗤两声,“他与那些北昭之人想来绝不是近日才联系上的,也不知有多久了,而朕在此之前,却对他一直没有戒心,转念一想,倒是朕蠢了一回……咳咳咳!” 他怒从心起,却又没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色显得越发病态,眼窝下阵阵发青,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皇帝没说完的话,俞繁在心里默默地为他补上了。蠢,自然是蠢的。可是谁人又能聪明一世? 不过燕昭寒久居南越都城多年,倘若一直野心勃勃,而他们却还对他放松警惕,那他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有关南越的机密? 俞繁只要这么一想,便只觉得遍体发寒。 而皇帝更是如此。俞繁一抬眼,恰好望见皇帝堪堪止住咳嗽,手里却紧紧捏住一旁的杯盏,格外削瘦病态的面庞上显出几分刺骨的杀意。 随即,便听见杯盏被他狠狠砸落破碎的声音。 “他、该、死!”皇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翌日 萧瑾岚收到老太师下朝后却久久未归的消息,以至正午,可却仍不闻他出宫的消息,顿时心下倍感不妙,忍不住抬眼望了下燕昭寒。 燕昭寒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轻轻揉搓了两下,微微一笑道:“他不会轻易动太师的。” 萧瑾岚听了这话,心里那抹异样的不妙却仍旧挥之不去,而旋即,传召萧瑾岚入宫的密旨再一次到达质子府,萧瑾岚心里的不安顿时愈发浓重起来,只觉此去前路茫茫。 她乘马车进宫,经过太师府之时,萧瑾岚挑起马车的窗帘。这几日接连下了连绵不绝的苍茫大雪,若非道路有专人清理,只怕马车都艰难前行。 马车未停,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望见纷扬飘落的旋飞白雪下,太师府门前只有两个看守的,显得格外寂寥冷落。 皇帝未如上次一般同她在辛鸾宫见面,反而是在一处隐晦的偏殿之中。 萧瑾岚随着小栀子缓步踏入,禁不住有些怀疑,难不成如之前一般,这并非皇帝传召,而是旁人的计策? 可,是何人的计策,竟能连小栀子公公都能买通? 她正警惕地想着,便望见不远处的人,软榻被搬至门边,那人侧卧在软榻上,盖着一眼瞧去便是极为暖和的华丽毯子,门前有耀眼的珠帘与美丽的纱幔垂下,显得那软榻之上的人格外金贵与脆弱。 也不知那纱幔与珠帘是否真能挡住风雪。萧瑾岚讥诮的想着。 当小栀子收了伞,为她撩开纱幔与珠帘,她走入室内时,感觉到阵阵温暖,她又想,也是,皇帝这般病体,如何会再让自己受冻? “岚儿见过皇上。” 软榻之上的人没有立刻让她起来,但那锐利而炽热的目光却是切切实实地落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 “小栀子,不是让你为她撑伞的么?怎么肩上还有雪?” 他开口了,第一句话却并非试探与责怪,而是……令她都始料未及的,关切。 小栀子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告罪。 皇帝无心与小栀子纠缠,直接厌烦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领二十大板。 仅此小小过失,小栀子还是跟在他身旁多年的老人,竟就如此重罚,小栀子却也不惊讶,似乎这么些时日早已习惯,十分从容地退了下去。 看来近日京都盛传的皇上因病体产生,寻仙问道,仙丹妙药吃多了,思维方式都与常人不同,变得愈发心狠手辣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萧瑾岚垂着眼眸,如是想道。 “你该知道,朕让你进宫,是所为何事吧?” 皇帝已不愿再虚与委蛇,也不愿再与之纠缠拉锯。今日朝堂之下,北昭使臣的处处逼迫,已让他厌烦至极,只恨不能将他们当场都杀了。 这些使臣刺激他便罢了,哪里想到,萧太师竟然来到御书房前求见,还以为能献出什么妙计,不曾想竟是来威胁他的! 老太师那些话还犹在耳畔—— “老臣年事已高,不求再博得何等功名建树,只求膝下子孙皆得幸福,便余生无憾。老臣愿退出朝堂,从此不再过问朝中大事。” 萧太师深深拜下,无比恭谨,皇帝却只觉得怒气攻心,即便吃再多仙丹也抚平不了他此时的心情。 “萧太师,您是在威胁皇上么?”李道士的话,如有魔力般,霎时间便牵引出皇帝强压下的无尽怒气。 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同他作对,太师府、北昭使臣、萧瑾岚……没错,还有萧瑾岚,他待她不薄,她怎么能为了一个质子,为了区区一个太师府,来违逆他?! 一个个都是认为他如今病体缠身,快不行了么! 可他尚在皇位上一日,就绝不允许这些人挑战他的权威!绝不! 沉浸在焦虑与恐慌幻化成的无尽怒火中的帝王,不曾发现,一旁立侍的李道士垂下眼眸,却也掩不住的幽幽笑意。 …… “你该知道,朕让你进宫,是所为何事吧?” 这一句话落入萧瑾岚耳里,她唇瓣动了动,声音平静地道:“知道。” “好,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皇帝看了眼一旁的李道士,李道士有些吃惊,这皇帝对这位质子妃还真是…… 可到底是皇帝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便上前将萧瑾岚扶起来,萧瑾岚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瞧见他眼底的不满与轻蔑之色。 “岚儿谢过皇上厚爱,只是皇上,如今北昭使臣……” “北昭使臣前来不过是为拒那质子与德馨的婚事罢了,朕应下又何妨?只是你与那质子,必须和离。” 萧瑾岚:“……” 见她不说话,皇帝深吸一口气,他隐约觉察到最近情绪极容易被调动,不受控制,可他却也无法,怒气上来,便无法控制。 此时,他强行压下心里又缓缓升腾起的怒火,冷声道:“朕不知,你竟与那质子这般情谊深厚,还是因为太师的命令?” 第236章 威逼 萧瑾岚微愣:“祖父的命令?” “朕知你当年并不喜燕昭寒,只不过是太师的意思,你才遵从父母之命罢了。”皇帝为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你……” “岚儿爱慕二殿下已久,皇上误会了,岚儿是主动向父母提及此事,他们才遂了我的愿。”萧瑾岚不由分说地打断,她不能再任由他自欺欺人下去,虽然,这皇帝大底也不像是会管她喜好的样子。 皇帝的脸一瞬间便阴沉下去。 外头飘旋飞雪,寒冷异常,而室内本该温暖无比,却因着帝王的脸色,导致周身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 “那在你心中,是太师府重要,还是你的二殿下更重要一点呢?”他忽然阴恻恻地问道。 萧瑾岚霎时心下一凉,猛然抬头。 皇帝见状,心里却有股莫名的畅快。 “不信?”皇帝抬手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俞繁立刻拿起衣服与大氅为他披上,“朕便亲自带你去看看。” 皇帝亲自带着萧瑾岚来到宫内天牢中,丝毫不见避讳,削瘦而病态的面庞上反而显出些许兴奋。 萧瑾岚跟在他身后,余光瞥着这一路的景象,天牢内阴暗潮湿,较之外头要愈发寒冷刺骨,可此处,却是她前世活着待过的最后一处。 没想到今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来再见一面。 来到暗牢深处,她看见了一群熟悉的面孔,而这些人看见皇帝当下便跪了下去,求饶告罪,却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萧瑾岚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皇帝,他却幽幽一笑:“朕今日召你入宫后,便派人把太师府的人都请了进来,你看,可还少了谁?” “萧瑾岚?!”哭嚷惊惧的萧瑾玥率先发现皇帝身侧那纤细的人影,不敢置信地尖叫出声。 林氏与张氏等女眷见了,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过很快,她们便反应过来,看如今这处境,以及皇上对萧瑾岚的那一句话,又想起平日里皇帝对萧瑾岚的照顾,当即便向萧瑾岚套近乎:“岚儿,许久不见,你可过得还好?” 萧瑾玥怒目圆睁地扭过头:“母亲!” 母亲是疯了么!他们都被关在这里,连她这个嫁入六皇子府的人都未曾幸免于难,萧瑾岚却好端端地站在皇上身旁,这还用猜么?定是萧瑾岚这个贱人害了他们!母亲怎么还同她慰问起来! 林氏却已经不想再理会这愚蠢的女儿,转头向皇上道:“皇上,不论臣妇有什么错,岚儿终究是无辜的,您一向疼爱岚儿,此处阴冷寒凉,千万莫要将她也关进来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当真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若非萧瑾岚早已熟知这位大伯母的性子,还真要被感动了呢。 皇帝许久不曾享受到别人如此直面的恐惧,这让他接连几日受挫的、身为帝王的自尊心,有了极大的平复。 他罕见地对他们露出笑容,道:“这你放心,朕自是舍不得的。” 林氏陡然面色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瑾岚望着牢里众人,目光落在萧敬身上,前几日便听闻他被扣在宫内,今日竟是便同太师府里的女眷一同入了大牢。 可是扫视一圈,却未见到祖父与四叔…… 萧瑾岚目光停顿在靠坐在角落的萧瑾元身上,与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对上时,她不由得捏了捏拳头。 皇帝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萧瑾岚,含笑道:“你便与他们叙叙旧,顺便好好想想,朕在外头等你。” 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氏等人,唇角的笑意几乎掩不住:“救与不救,救谁,全在你一念之间。” 言罢,便转身离开。他自然不怕的,这天牢内到处都是他的人,萧瑾岚与这些太师府的人无论交谈什么,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帝王临走前的那句话,无疑是告诉他们,这一切因萧瑾岚而起,而只要萧瑾岚服软听从,便能救他们。 “岚儿,你怎么还同皇上拗上了?”一直一言不发的老夫人,见帝王离开后,这便又摆起了主人的谱,如是道,言语间充斥着不满。 若是萧瑾岚识相,此刻就该去找皇帝服软,好将他们全都救出去。 萧敬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萧瑾岚:“还是因为……和离?” 萧瑾岚看向这位大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下,便将老夫人给惹怒了:“萧瑾岚!我还当你有几分头脑,不曾想竟如此糊涂!和离!现在便去找皇上,和离!” 萧瑾玥也尖声道:“萧瑾岚!果然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我们太师府!” 张氏也愤恨地盯着萧瑾岚,道:“岚儿,你不是一向不喜那质子么?” 萧瑾岚微微偏了下头,没什么表情,只问道:“祖父与四叔呢?” 萧敬沉着脸答道:“不知。不过四弟应当无碍。” 皇上此次将太师府众人抓来,是秘密进行,皇上大约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大,毕竟北昭使臣还在京都。 林氏闻言,当即哭诉道:“岚儿,父亲之前为了你的婚事,如今生死未卜,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其他女眷纷纷劝着萧瑾岚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整个太师府的安危于不顾,其中不乏哭诉求着萧瑾岚莫要做那狠心之人。 只有萧瑾元一人,从始至终,未置一词,只是用那明亮而清澈的目光静静看着萧瑾岚。 萧瑾岚仍未表态,老夫人气急了,怒道:“我太师府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不为家族争光便罢了,此时还要为了一个质子,将太师府置于险地仍不知悔改!你当真要见我们都死了才知后悔么!” 第237章 仇人(上) 老夫人此时妄图以一家之主的姿态,逼迫萧瑾岚就范。 可萧瑾岚此时正是心烦意乱之际,闻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高估了皇帝对她的容忍,也低估了皇帝的心狠手辣。 此情此景,不禁让她回想起了前世,同样一个风雪天,太师府满门被灭的惨象。 今生重来,她早便立誓,想方设法不让太师府陷入前世那般险境,不曾想,还是走到这一步。 而促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竟是她自己。 萧敬忍不住皱起眉,“母亲!” 皇上对太师府的疑心早非一朝一夕,今日有此一劫,并非全然是萧瑾岚的缘故。 恰此时,说好在外头等萧瑾岚想通的皇帝,却不知何时竟然走了进来,望着眼前这略显荒诞的一幕,道:“还没考虑好么?朕换个条件吧。” 萧瑾岚警惕又错愕,几乎是有些失控地瞪向他。太师府众人也不禁心里打鼓。 “皇上,您……” 皇帝淡淡地扫了这些人一眼,没有吭声,而他身后的李道士上前,传达皇帝的意思,语调森冷,令人心底发寒:“杀北昭质子,保太师府上下百余人性命。” 此言一出,莫说旁人,连萧瑾岚的脸色都有了一瞬间的扭曲,眉眼间不可控地泄出森寒戾气。 萧瑾玥有些绝望地往后一跌,连让萧瑾岚同那人和离,他都不肯,又怎么可能愿意杀那人呢? 若是有人逼迫她去杀六皇子,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张氏却忽然想到什么,一回头将角落里的萧瑾元强行拉到前方,“岚儿,你看元儿,元儿多可怜啊,这才几岁,你忍心么?这可是你亲弟弟啊!” 她不再去说燕昭寒的坏话,她也知,这萧瑾岚,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稍微服软,倒说不定能算计一番。 萧瑾元有些震惊地望了眼将自己推到前面来威胁萧瑾岚的张氏,一声“娘亲”却是再也唤不出来了。 张氏前不久生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否是父亲的骨血,尚还存疑,而张氏自从有了那个孩子之后,对他更加冷落。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落难之时,她竟会推他出来利用。 “元儿。”萧瑾岚开口了。 萧瑾元这才扭头看向面前隔着铁门的亲生姐姐,呐呐地唤了一声:“姐……”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此情此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羞窘与难为情。 张氏发现萧瑾岚眼里的松动与软化,不禁望了眼离萧瑾岚十分近的林氏。林氏当下瞅准时机,上前一把抓住萧瑾岚的手,含着泪花,激动道:“岚儿,你可定要救元儿呀!” 萧瑾元与太师府死死捆绑在一起,救萧瑾元,必然要保下太师府,而保太师府…… 萧瑾岚忍不住偏头望向这病体缠身,无数灵丹妙药灌下仍阻不了形如枯槁的帝王,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飞雪飘旋之时,太师府满门入狱之时。 他也是这般的情状。 只是,那时的她,没有得选。 “皇上,我想见见祖父。” 李道士忍不住抖了抖眉毛,抬眼望了下这萧瑾岚,心道,还真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的蠢女人。 皇帝顿了一下,随后挑眉,不甚在意地道:“那便见吧。” 见得越多,也许她便越发心软。那燕昭寒算个什么东西? 皇帝冷酷无情地想着。 诚如萧瑾岚所料,老太师没有受什么苦,至少明面上来看,除了限制了自由,有吃有喝,倒是无妨。 不过皇帝却不准她进去。 这一点,倒是颇为警惕。 萧瑾岚也不执着,见过安然无恙的老太师后,才好专心应付面前这难缠的帝王。 自以为是她好,执着地想要把控她,来弥补内心对她娘亲的愧疚。 可当年之事,若他未曾有错,又何至于有如此愧疚?以他的脾性,大约只会认为叶湘背叛了他,莫说对她另眼相看,只怕太师府都少不得被他无缘无故地磋磨找茬。 皇帝没想到,萧瑾岚对那质子态度如此坚决,他确实是见她对和离之事有所松动,才提出这等要求。 那北昭质子欺骗他,背地里也不知窃取了南越多少机密,还能哄得老太师与萧瑾岚都对他死心塌地……既如此,他便偏要他死在他的妻子手上。 岚儿,你母亲至死都不曾背叛我,你也不能。 “皇上,岚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皇帝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闻此言,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问。” “您爱我母亲么?” “……”皇帝浑身一僵,全然没想到萧瑾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僵硬地将视线扫向萧瑾岚,道:“你问这个做甚?谁同你说了什么?” 这还需说什么吗?萧瑾岚略有些嘲弄地弯了下唇,您那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萧瑾岚垂下眼,柔声道:“皇上与我母亲,定然交情不浅,不然,皇上也不会对岚儿的事,如此上心。” 皇帝像是被人窥破了极大的心事,控制不住地心慌,但这股子心慌,很快,便又化作了愤怒:“你既知朕是为了你好,便更要听朕的话!你可知,你母亲当年便是差点死在了北昭皇帝的手上,如此,你又怎能为了那北昭质子,仇人的儿子,而违逆于朕?!” 萧瑾岚还以为他会说“怎能为了仇人的儿子而弃太师府上下安危于不顾”,不曾想,却是违逆他……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帝王向来最是冷漠自私的。 然而明面上,萧瑾岚却露出惊讶而惶恐的神色,后退两步道:“仇人的儿子?皇上,您此言何意?” 皇帝见她这脸色,十分满意,幽幽地开口道:“朕岂会拿此事开玩笑?” 随后,他忽然想到,若是以叶湘当年和他的事,告诉萧瑾岚,也许萧瑾岚会比现在听话。 毕竟,他与她母亲相熟,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关系,而那北昭之人,却是他们的仇人,但凡所有北昭的人,都要一律根除。 第238章 仇人(下) 质子府内,燕昭寒半阖眼,周身气息不再如往日般清冷得显出些许温和,而是比外面飞雪还要冰凉上几分的寒冷。 “之后呢?”半晌,薄唇轻启,他轻声地问道。 流羽咬了咬牙,道:“南越皇帝威胁完后,皇子妃未见松动,只是提出要去见见萧太师,这之后,便进入了内殿,到底是南越皇帝的内殿,暗中有极多死士把守,属下未能靠近。” “而至今,她仍未出。”燕昭寒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情绪,却让人不自觉地察觉出其中的冷意。 流羽垂下头,他知道,皇子妃从殿下这里将他和流修讨了去,一是为护他,二也是希望他们能最先忠于她,而非事事皆事无巨细地报予殿下。 纵然皇子妃与殿下一体,可…… 今日南越皇帝做局,身为局中人的皇子妃,还能与殿下一体么? 即便太师府中有诸多她不待见之人,可却仍有她所无法放下的亲人,十多年的血脉亲情,太师府上下上百余性命,与殿下一人的性命,南越皇帝逼迫她非要抉择出一二来……此事,他怎能隐瞒殿下? 于他而言,殿下才是他的亲人啊。 若有朝一日,他心恋一女子,代价却是让他对殿下动手,两相取舍,那他绝不会选择那女子。正因如此,他虽能体谅皇子妃的纠结与痛楚,却更要站向殿下这边。 “殿下,是否要对皇子妃……” ……动手。 银华瞥了眼双眸微红的流羽,又看向燕昭寒,眼神冷漠,犹如毫无感情的杀手,不见丝毫往日的嬉皮笑脸,油腔滑调。 只不过他眼底的狠意未散,话音也未落,便听得燕昭寒清冷的嗓音响起,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不可对她动手。” 银华微愣,流羽也有些不敢置信,失声喊道:“殿下!” 纵然他对萧瑾岚有感情,但事关殿下安危,怎能不谨慎小心? “她若要杀我……”燕昭寒缓缓合上眼,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白皙的指尖搁在桌上,面色显出一丝诡异的苍白来,“你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连那个“杀我”二字,仔细去听,都仿佛听出了些许颤抖之音,让银华不禁愤恨地咬了咬牙。 …… 大雪飞旋了整整一日,夜幕降临时,才缓缓小了下去,化成茫茫而细微的小雪,夹杂着冰凉的雨水,落在肌肤上,映出刺骨的寒冷。 萧瑾岚撑着伞走出这绿瓦红墙,宫门深深,却无法真正踏出那一片漩涡般的权力纷争。 “小姐,皇上的话,您……” 竹兰与萧瑾岚形影不离,见萧瑾岚面无表情的侧颜,不禁心下忐忑地问道。 萧瑾岚闻言,偏头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却让竹兰莫名觉得后背传来一股阴凉之感。 “竹兰,你可还记得,半月前,我带你去的一处庭院,见到的那位老嬷嬷?” 竹兰微微偏了下头,认真回想了片刻,恍然道:“记得!” 半月前,小姐带着她到了城郊一处别院,她印象颇深,因为她们去时,里面正上演着一出荒唐的闹剧。 一个嗜赌成性的青年男子抢了钱往外跑去,而里头哭天抢地、颤颤巍巍地追出来一个瘸腿妇人。 那妇人痛心疾首,扶着木门恶毒地咒骂着些污秽之语,无意中,瞥见萧瑾岚与竹兰二人,见二人穿着,忽面色一变,转身便要往里而去。 “嬷嬷急什么?”萧瑾岚几个大步上前,抬脚抵住了她要关上的木门,唇角勾着一抹笑。 妇人后退几步,怒目圆睁:“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什么嬷嬷,喊得谁人!” 萧瑾岚也不与她争辩,只抬起右手,长袖一抖,手里的一个玉坠子便出现在那妇人面前。 妇人见此,当下竟是惊恐地瞳孔骤缩,尖叫着连连后退,踩到柴火滑到,重重摔倒在地,仍无所觉痛楚似的,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卷缩着后退,嘴里嚷着:“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瑾岚见了,脸上笑意更甚,缓步走上前,慢慢地蹲下:“嬷嬷,我这还没问呢,您就招了?” 妇人面上陡然显出一丝阴狠之色,手里随便抓了一把灰尘沙粒,朝萧瑾岚撒过去,萧瑾岚双眼微眯,避开攻击的同时,一把钳制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扭。 “啊!疼疼!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说!我说!” 萧瑾岚冷笑着松手,道:“再耍花招,我便废了你这双手,毕竟说话,也不需要手是不是?” 那妇人脸上痛色未消,似乎极为委屈地瘪着嘴,抬眼正想看看这又是什么不要命的家伙,想来探听当年之事。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查过来,但查到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只是,她这一抬眼,看清萧瑾岚的长相后,尤其望见她那冷冽的眉眼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女子,她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湘小姐……” 无意识地唤出声后,她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望见萧瑾岚面上的幽幽笑意,她不禁愈发恼恨,这小姑娘究竟是谁? 这句发问几近要脱口而出,最后堪堪止在舌尖。 “你是,质子妃?!” 她之前也有幸进过京都,瞥见过几眼那时还是县主的萧瑾岚,而后又得无上圣宠,这长相,这荣宠,她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你是,湘小姐的孩子?” 萧瑾岚面色不变,只弯身道:“嬷嬷既然知晓,不如就将当年之事告诉我就是了,我保你平安。” 她低下头缓缓凑近,语气着含着些蛊惑。 那妇人却抿了抿唇,原本颠三倒四、一惊一乍的神色收敛了,她面色复杂地道:“不必你保,我苟延残喘至今,也是不曾想到,湘小姐还有孩子在这世上……难怪,难怪……” 难怪圣上会对你这般另眼相待。 第239章 当年 这会儿倒是轮到萧瑾岚有些吃惊,她颇为奇异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只听她道:“从当年之事中逃出,本以为可远离是非,可……是非倒是远离了,却遭了报应,嫁了一个不中用的夫君,又生了那样一个儿子……” 她说着,自嘲地笑道:“你方才看到那跑出去的,便是我的儿子,嗜赌成性,成日便知偷我的银子出去,家都要被败光了……而他的爹,早几年便喝酒喝死了。” 随后,她忽然抓住萧瑾岚的手:“我这日子本就过得没甚么盼头,不曾想还能遇见湘小姐的后人。” “您就不怕我是冒充的么?”萧瑾岚见她忽然变得热切,似乎想要将一切都告诉她的模样,不禁心里冒起些许诡异的心绪。 那妇人却嗤笑一声:“您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我便是老了,蠢了,你二人这般相像,我也不至于错认啊。” 尤其是这双眉眼,冷冽的气质与冰冷威胁时的眼神,仿佛湘小姐在世。 “如此,如此说来,湘小姐竟是嫁给了太师府?” 萧瑾岚没说话了,那妇人才察觉自己过分主动的模样,会引来旁人的警惕。不过她也理解,毕竟萧瑾岚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 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您来找我是想知道湘小姐的事儿吧?我可以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都告诉你,自此以后,我便也卸下那背负的罪孽,不必再殚精竭虑,也许,报应也会结束吧? 萧瑾岚看着这模样的妇人,终于理解了出门前,燕昭寒那浅浅的一句:“不必担心,你只不必对她隐藏身份,她会乐于告诉你真相的。” 不会隐瞒,不会欺骗,只会告诉你真相,有关,她与那南越帝王登基前的一切真相。 …… “我初入五皇子府伺候时,湘小姐还不在。我第一次在府里见到她,那时……” 那时,她满身血迹,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被神色焦急地五皇子抱回来。彼时,作为一个与一般丫鬟无异的她,关注的只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冷静自持的五皇子,高贵而英俊的五皇子,竟然抱着一个女子回来,还如此关心那女子。 府里一众下人都惊愕不已。 而之后,那女子便在府里住下了,五皇子命下人们都唤她湘小姐,待她百般呵护。那女子却不识好歹,言语间总是不尊重五皇子,偏偏那一向注重规矩的五皇子,却总是对她报以一笑,从未生气。 被冒犯的本人都不生气,他们这些下人,再如何为他抱不平,也无甚可说的,何况,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下人来说。 久而久之,还没有五皇子妃的府里,湘小姐就是女主人,这是府里众人皆遵守的秘密。 众人只嫉妒此女子好命,竟能得五皇子另眼相待,却在之后,才知道,湘小姐并非什么女主人,而是……五皇子手下的一把刀。 一把锋锐的钢刀。 为他披荆斩棘,破除一切阻挡他前路的迷雾障碍,几经出生入死,几次从鬼门关前游荡而过。 “可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更何况湘小姐本就是女子。五皇子对她的甜言蜜语和特殊照顾,连我们瞧在眼里,都禁不住羡慕,湘小姐又怎会无动于衷?” “所以,她动情了?”萧瑾岚面无表情地问道。 妇人深深地望了眼萧瑾岚,定定地道:“是。”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莫名的,她想起前世为穆子安出生入死的自己,又何尝,何尝不是……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里缓缓蔓延出丝丝恨意,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冰冷起来。 “本以为日子会这般过下去,即便湘小姐无法成为正妃,做个侧妃,以她的能力和五皇子对她的情意,也能幸福一生。只是变故便出在此。” 当年还是宁尚书的宁国公,其与五皇子相商,要结亲,将女儿嫁给五皇子,五皇子原先只是安抚湘小姐,哪晓得,那小姐,当今的皇后,当年知道府上有湘小姐这样的存在,竟然假五皇子之名,引湘小姐至最危险的城门外。 当时正是北昭与南越交战之际,那埋伏好的弓箭手一并射击,城门又紧闭,湘小姐无法,只得往外跑去,遇见北昭军亦是情理之中…… “那北昭军也曾发密信至五皇子跟前,让他退守五十里,将打下的北昭边城再还回去。” “他拒绝了。”这确实该拒绝,当年夺嫡之艰难,较之现在的四皇子与三皇子,绝对是有过之无不及,那年轻的五皇子有此功绩,立下这般功劳,回京都后,立刻便能封为储君,但凡有野心之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 妇人含泪点头,道:“是,自那以后,便再无人见到湘小姐,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而那些伺候过湘小姐的人,为防引起新的五皇子妃不满,几乎知晓之人都被灭了口,世间再无湘小姐存在的痕迹。” 萧瑾岚颇为讥诮地勾起唇,心想,叶湘不是蠢人,既然与五皇子有那般亲近的关系,还不是五皇子妃的人,哪有那能力,让她错认,还被引至城门外毫无警惕? 还有,关城门,这么大的事儿,岂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操控的?五皇子当真毫不知情? 简直可笑。 如今还口口声声对她有愧,而当初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如今却仍位居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而他,也未必就清清白白。 这妇人虽然将当年尘封的隐晦辛密描述了一遍,可其中却仍有许多模棱两可之处,比如…… 听着妇人从头到尾所言,她与叶湘并无多少交集,连灭口之时都被排除在外,这样的人,如何会守着这样的事,说出之前那一番话,而对自己又这般热切? 心有疑惑,何况此事也算不上辛密,萧瑾岚便直言不讳了。 那妇人闻言,并不意外,只道:“湘小姐当初于我有恩,我孑然一身,进府为奴为婢都自认为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卖力伺候人,他们给我银钱予我容身之所,只有湘小姐待我好……” 只有叶湘,待她的好,没有目的,没有索取,她是真正的好人。而且当初湘小姐独身赴约,她也有责任,她……窥见了五皇子妃同五皇子光明正大地策划那次的阴谋。 可她却因害怕,没能,没能救了她。 当然这一句,她是不会告诉萧瑾岚的。 第240章 真相 京都夜色下,雨雪交缠飞旋在风里,竹兰只觉得这伞都挡不住风雪,有些后悔没让送他们来的马车停在靠宫门近些的地方。 她一边撑着伞,一边听着萧瑾岚的话,不禁问道:“怎么了?” 她记得萧瑾岚到那里之后,便让她在外守着,自己则同那妇人进去,交谈了好一会儿。 萧瑾岚微微一笑:“那是燕桓哥哥找到的,是知晓我母亲与当年的五皇子,那些往事的知情人。” 竹兰吃惊不已,连嘴巴都无意识地张开了。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小姐,您不是就知道皇上所言,是否为真实的了?” 萧瑾岚淡淡一笑:“二者,皆不可尽信。” 可有一点,却又十分确定。 皇帝说:“朕竭力想要两全,即便不能,也要先救出你母亲,怎料事与愿违,那北昭人阴毒至斯,在朕之前,对她下手……待朕想救时,却已来不及了。此后,朕再也无法寻得她的消息,直到见到你。” 这一句,大底只有最后一句,才可信。她深深地记得,那位妇人之言,可并非如此。 不过,往事从他们口中述出,至于是否信,信多少,则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陈年追忆太多,那些亲身经历之人尚且迷茫不清,她又如何能一言定音? 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到马车跟前。坐上马车后,她才感觉到一阵温暖与舒适,她长舒一口气,往后一靠,暖手的小炉已被竹兰塞进自己手中。 “那,小姐,咱们姨娘的事尚且不论,殿下那事儿,该如何啊?” 皇上如今可是拿整个太师府来和北昭二殿下相较,让她二者取其一。 萧瑾岚闻言,淡淡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显出比她双手还要冰冷的杀意,竹兰见此陡然一惊,心下惊诧地道:“小姐不会当真要杀殿下吧?” 月已逐渐移至正空中,莹白月光下,风雪渐渐停下,照亮前方归途。质子府仍旧灯火通明,萧瑾岚踏入时,几乎要产生此时还是白日的错觉。 一袭月白长衫的清瘦身影坐在窗边,罕见的无所事事,微扬起雪白的下巴,一双漆黑的双眼凝视天边并不十分刺眼的月光,月华洒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浅浅的淡芒,透着一股子缥缈的出尘仙气。 萧瑾岚扬起一抹笑,走上前去,从后环抱住他,含笑道:“这么晚了,还在等我,这么亮,你不睡,旁人也不睡了?” 质子府处处亮灯,那些忙碌了一整日的下人想躲在安静的寂夜里好好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燕昭寒忽地浑身一僵,随后低声开口道:“我等了你好久。” 萧瑾岚闻言,不禁愣住了,这话倒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不过,既然说出了,她怎能不表现得高兴一点? “是我的不是,你需要我怎么补偿你?”萧瑾岚笑眯眯地歪头凑近他,想看看他此时脸上的神色。 燕昭寒却默默地偏过脸,萧瑾岚这才感觉到,他此时的兴致极低。 “你怎么了?”一句话问出,她脑子里便涌现起今日在宫里所发生的一切。 再看他此时情绪,她不禁皱起眉,直起身子,缓缓道:“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燕昭寒语气极轻极淡,却还让掩不住那股强烈的情绪。 萧瑾岚顿了顿,收敛了方才颇显肆意的笑容,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想,他在同她装傻? 还是打算如之前一般,只当矛盾不存在,直接无视? 萧瑾岚想了想,心中叹了口气,便开始转移注意力,目光落到一旁桌子的饭菜上。 “知道我饿了啊,晚饭可都没机会用,一路便赶出宫来,这几日又一直下雪,路湿地滑,极其难走。” 萧瑾岚拿起筷子夹了两口,便皱起眉嫌弃道:“你没热过么?又冷又硬!” 只可惜,燕昭寒并不捧场,没做应答。 恰此时,翠竹知晓萧瑾岚回来,便立刻端来了熬好的热汤。 “自然是热过的,只是这天气,饭菜易冷也很常见啊。”翠竹如是说道。 萧瑾岚“哦”了一声,舀了一碗热汤喝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燕昭寒扭头看着萧瑾岚的动作,望见她一脸自然的神情,不知为何,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如有生命般飞速地倒流,充斥至他的脑中,使得他的面颊泛起诡异的红。 “南越皇帝,同你说什么了?”清冷的嗓音响起,落入萧瑾岚耳中,她只觉得格外悦耳,犹如天籁。 “一下午嘛,都在说我母亲的事……” “恩。”他淡淡地迎合着。 萧瑾岚拿着勺子的手一顿,瞥了他一眼,开口继续道:“说我生母本与他是天作之合,只是苦于被北昭之人迫害,才落得如此下场,北昭皇帝功不可没。” 北昭皇帝无法从罪责脱身,那燕昭寒这样一个人北昭皇帝之子,自然而然便成了仇人之子。 燕昭寒呼吸微滞,随后声音平静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萧瑾岚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颇有些滚烫的液体烫得她唇舌都分外红润,“然后,他关押住太师府众人,说若想救他们,便杀了你。” 萧瑾岚就这么轻飘飘的,随口地将这事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避讳与隐晦,令燕昭寒微愣,心里的升起一股极为莫名的凉意。 她就这般,不在乎么? 不在乎他,还是不在乎太师府?有太师在,她不会弃太师府于不顾。 燕昭寒偏过脸,缓缓合上眼,清冷的嗓音含着一丝隐忍:“那你,准备如何做?” 萧瑾岚轻轻歪了下头,忽放下了勺子,起身朝他这走来,笑眯眯地弯着眼,“我打算……” 第241章 破防 燕昭寒被她这目光盯着,仿佛被窥破了心思般,不由得面容紧绷,颇有些不自在。 “……杀了他。”萧瑾岚面上含着笑容,眼底却未显丝毫笑意,“燕桓哥哥帮我可好?” “……”燕昭寒几乎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匪夷所思地扭头望向她,却见她那清澈如小溪泉流般澄净的琥珀色眼底满是认真之色。 她,不是在开玩笑。她要杀的,是那南越帝王。 “为何要杀他?”燕昭寒止不住想笑,唇角却被他硬生生抿成一道直线,强装镇定般,淡淡地开口。 虽然他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南越皇帝素来待她不错,他也有目共睹,何况……他不是告诉她,自己是她杀母仇人之子么? 萧瑾岚闻言,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语气格外冰冷,眉眼间闪过一丝戾气:“我平生最恨有人威胁,他拿我家人来逼我杀你,不该死么?” 何况,他对叶湘所为,她自然不会偏信他个人的一面之词,相较之下,还是那位城外倒霉妇人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燕昭寒听见萧瑾岚这理所当然的一番话,却不禁弯了弯唇,露出一道并不明显的笑意。 萧瑾岚没得到应答,颇为不满又略含催促地重复了一句—— “燕桓哥哥,你帮我可好?” 燕昭寒闻言,轻轻颔首,微笑道:“好。” …… 萧瑾岚这边被皇帝步步紧逼,周旋之间,颇有焦头烂额之势,下意识地,便将那之前被燕简看见过的阿生给忽视了。 阿生知道近来萧瑾岚似乎遇见了什么麻烦事,但却隐约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情绪,并不轻松和愉快。 这单纯的少年看着竹兰和翠竹都在帮忙,而自己却无任何用处,有些泄气地坐在门边。 还是梓奇经过时注意到他这郁闷的心绪,想了想,便道:“我带你出去买些好吃的,你去送给皇子妃,她定然就高兴了。” 他素来喜欢欣赏美的事物,更况论是如此美人。绝美少年身影单薄地坐在门边,寂寥而落寞地蹙眉的模样,简直让见者心碎。 梓奇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上前来哄他,纵然如此,心里也只将他当做一个小孩。 这样一个有心帮忙却又无力相助,只得默默自责懊恼的小孩,无疑是讨喜的。 阿生听了他这话,当下便抬大眼,盈着亮晶晶的细碎光芒,兴奋地道:“好!” 梓奇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他让阿生在原地等他,待他办完殿下吩咐的任务后,便会来带他出门,唯一点,他千叮咛万嘱咐——“必要等我回来,不可擅自出门,否则,日后你都没机会出去了,皇子妃也不会高兴的。” 还是最后一句威胁更有杀伤力,阿生当即正襟危坐,神色认真地点头:“恩!” 梓奇见了,又有些想笑了。 他今日的任务本就不重,这才有旁的心思注意到这孤独的少年。 约摸一个半时辰,他匆匆赶回,见到少年仍旧坐在原地,只是由原本的正襟危坐换为了静静靠在门边,似乎是那样坐累了。 梓奇止不住翘起唇角,“还算听话,走吧。” 梓奇没带他走多远,不过在这有许多美食贩卖的一条街上逛了一圈。不过他却是很兴奋,瞧见什么都要给萧瑾岚买下来。 尤其是他自认为好的东西。 “皇子妃大约用不着这么多。”梓奇忍不住劝道。 阿生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出乎意料地开口:“夫人会喜欢的。” 那美丽的大眼里有十分明亮且认真的情绪,让他都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那份单纯与美好。 心里却忍不住想,这阿生倒是比那桑可讨喜得多。 梓奇没再阻止,任由他买了不少玩意儿。他自己闻着香气,都有些饿了。两人逛的地方不大,但却也逛到了日落西山。 今日罕见的没有落雪,背对着如血残阳,梓奇带着他平安回去。 没出任何岔子,这让他自己很满意,想着,往后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带这小孩心性一样的阿生出去玩玩,散散心。 送到阿生住的屋外,道:“待皇子妃回来,你去让她来,她会惊喜的。” 阿生听了这话,十分高兴,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只是推开那虚掩的房门,抬眼望清里面景象的刹那,他忽然全身僵住了。 只觉得有一丝冰冷的寒气侵入,却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冰冻住,连呼吸都成了极其艰难的事情。 那双大而美丽的漆黑双眼睁着,几乎目眦欲裂般瞪着眼前景象,眼底一片诡异的猩红。 梓奇看着他推开门,便转身离开,只是才走不远,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撞击打砸的声音。 还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梓奇拧起眉,迅速原路返回,发现阿生房门未关,那略显恐怖的剧烈声响竟是从他房中传出的。 梓奇还以为进了什么刺客,恰巧被阿生撞见,此时那绝美少年正遭受着怎样非人而残忍的对待。 他轻功施展,几步便进入了室内,才要动手,却发现里面只有少年一人。 他身形如记忆般单薄,却发狠地打砸着室内的一切,因动作幅度过于频繁而剧烈,却显出几番摇摇欲坠的脆弱之感。 梓奇这才注意到,阿生的房内,竟是多出了许多精致美丽的琉璃圈、坠着银铃的脚链、夜明珠等细碎的小玩意儿,以及那看着做工不俗的字画,有些甚至已经装裱,依稀可见其中之精美华丽。 而这些全被他硬生生地划破撕碎,他疯魔了一般,大有将室内一切都毁坏的趋势。 梓奇将目光落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被划破沾染血迹的画上,依稀可见上面的景象——那是一副雪白肢体交缠的春宫图。 第242章 唤醒(上) 梓奇看清那画上的东西,眼睛几乎是无法控制地瞪大起来,他扭头看向那失控而疯魔的少年。 而此时,那少年已体力不支地倒下,双膝跪倒在那鲜血淋漓,满是破碎琉璃与淫乱字画当中,腰身狠狠弯下,犹如被疾风骤雨摧折得摇摇晃晃的坚韧植物,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像是不堪打击般。 梓奇如此看去,只觉得他整个人犹如同周围那破碎凌乱的一切融为一体,显出一种极致诡异的森然美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阿生……” 他一路走上前去,想让他清醒过来,可一碰到少年的肢体,他只觉得像是碰到了极为滚烫的钢铁一般。 这让他心下的担忧更甚,正想强行唤回他的神智,却想不到他忽然攥着什么东西朝他脖颈处刺来。 梓奇近乎是本能地扭过头避开,那尖锐的琉璃碎片便直直刺入他的肩膀处,刺入不深,却扎得鲜血横流。 梓奇怎么也想不到,这看着如此病弱的少年会有如此之快的速度。 吃了一次亏,梓奇便迅速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那少年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梓奇身上,梓奇才发现,少年那含着浓重猩红的双目,在绝美精致的面容上,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异。 桑可…… 一个声音在梓奇心里响起,梓奇不由得屏住呼吸,勉强用这个名字抽回神智,往门边退去,一颗心却不停下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这不是单纯无害的阿生,而是……传言中的桑可。 然而他还未走至门边,却见那少年忽然双眼一闭,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神智般,往旁边一倒,彻底昏死过去。 梓奇紧张地咽着口水,恍惚发觉手心已全是汗珠。 他自顾自地立在原地惊魂未定,却不知道,方才少年那一攻击与那诡异阴冷的一眼,全是身体下意识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而已。 而他作为阿生的神智,早已被这屋内多出的、不该存在的淫乱之物,强行撕裂,揉碎。 梓奇捏紧了拳头,出于对这陌生桑可的畏惧,他此时竟不敢上前查探他是否是真的晕了,还是等待着他上前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此时,他也不能轻易离开,否则若是他跑了…… 好在经过的下人听到动静过来,看见他肩膀处的鲜血,不禁担忧地出声:“大人您……” 梓奇径自打断,吩咐道:“不碍事,快去请殿下和皇子妃!” 然而,望见那倒在血泊的少年,他顿了顿,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道:“再去请个大夫来。” “是!” 那人看梓奇的神色便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再拖沓,直接领命便去了。 不多时,萧瑾岚便带着恰好在此的金无尘匆匆赶来。说来也巧,几次质子府内出事,那金无尘都恰巧在场,而听闻是那传闻中的桑可,金无尘说什么也要来一展身手。 有这么个现成的神医,萧瑾岚自然也不会舍近求远。 看见那本就孱弱的苍白少年此刻的模样,萧瑾岚眼底发寒,同竹兰上前将他扶到床上,由大夫为他诊治。 目光却不禁扫到一旁已被梓奇收拾好放置角落,却仍难掩残破凌乱的字画和琉璃碎片。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纵然被撕得凌乱残破,难以拼好,却可以窥见那画上是何等的不堪入目,而这便罢了,只是那画上的主人公……依稀能分辨出,与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面容有着诡异的相似。 她微顿,眸光随意扫了眼上面凌乱破碎的诗词与字句,也不是什么能入眼的话。 而那些银铃和红线,还有破损的夜明珠……本该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此。 萧瑾岚紧紧蹙起眉,仿佛想到了什么,骤然扭头看向床边紧闭双眼的少年。 究竟是谁,把这些东西送到这里,送到他的房中? 他们是想以此唤醒那个沉睡的桑可么? 萧瑾岚缓缓闭上眼,面上表情平静无澜,只是紧攥着那破碎纸张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而导致指尖隐隐泛白。 一炷香后 “这,就是桑可了?”金无尘含着浅浅笑意,萧瑾岚与梓奇听闻此言,下意识便走上前。 “他没事了吧?”萧瑾岚出言问道。 “自然没事,你若不信,大可自己来看看,你不是师从古月神医么?”金无尘还是老样子,脸上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挂着不着调的笑容,只是言语之间,却还是那般不客气。 萧瑾岚听他这话,便放下心来,随口道:“师从神医,也只不过学了些皮毛,哪里比得过金阁主艺术超群。” 金无尘冷嗤一声,道:“按你所说,他该是失忆了的,却在府里被刺激得昏过去。” 她阴沉着脸,冷声开口道:“这是我的疏忽。” 最近几日确实疏忽了阿生,以至竟不知是何人潜入,悄无声息,而他们府里诸多高手,竟是无一人发现。 而此时,床上的少年忽然面色发白地全身颤抖起来,惨白的面容上渗出薄薄的细密汗珠,双眉轻蹙,有着难以抚平的褶皱。 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溢出微弱的两个字:“阿姐……” 萧瑾岚走上去,闻言,微微挑眉,只当他是在想念紫梦。梓奇见此,下意识地想上前观望,却被金无尘脚步一转,拦住了去路。 “金阁主。” 金无尘微微拧眉:“受伤了还待在这作甚?好在躲得快,伤得不深,去拿些药处理下。” 梓奇闻言,便也放弃了上前的心思,捂着肩膀的伤处转身离开,迈出房门的刹那,忍不住扭头回望了一眼。 此事到底是他鲁莽,若是他不曾带着阿生擅自出门,那些人大底也不会有机会布置…… 他走出来,迎面遇上了银华。银华来时,已大概了解了一切,看见梓奇的神情,轻轻拍了他的肩,“此事与你无关,是那背后之人早已预谋,倘若你今日没有关注阿生,他们只怕会直接对他动手。” 梓奇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青儿,你怎么还不醒?” 似乎隐隐有熟悉的呼唤在耳畔响起,阿生却只觉眼前一片朦胧,大雾弥漫。 第243章 唤醒(中) 他竭力想要睁大双眼,试图破开这浓厚的迷雾,看清究竟是何人在唤他,可那声音却又莫名的熟悉,他心里隐隐知道,唤他的那道声音的主人。 终于,一束光自天边照下,那白茫茫的浓雾四散,他终于看清了唤他之人,那是一个拥有着与他一般无二面容的女子。只是相较于他的木讷懵懂,这女子面上灿烂单纯的笑意却更添夺目色彩。 这是他的阿姐,一直护着他,自小便与他相依为命的双生阿姐。纵然生活艰难,可仍旧挣扎到到现在,也颇有了普通百姓的模样,穿着并不破烂的衣服,背靠湛蓝碧空,身后便是那暖洋洋却不刺眼的阳光。 望着面前眉眼弯起、笑得温柔又亲切的女子,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一句“阿姐”便要脱口而出。 而下一刻,女子绝美面容上的单纯温柔如同脆弱的琉璃瓷器般,被骤然砸碎,笑意消失,扭曲成一片惨白的惊恐神色,周围的碧空也幻化成乌云密布的阴天。 阴风呼啸,有高大人影站在阴影黑暗中,伴着奔腾而过的疾风缓步踏来,每一步,却都似死人来收割的步伐,让他心生胆寒之意。他有些腿软,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拉阿姐,同她一起逃跑。 可…… 只是眨眼的瞬间,便眼前一晃,那女子竟不知何时,已经被数道鬼魅般的人影控制住,压在身下,只抬眼,面目凄厉地喊道:“跑——” 声音沙哑,含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戚。 阿生却腿脚一软,往后退了几步,便瘫坐在地,畏惧地睁着大眼,望向那缓步朝自己走来的高大人影。 不要,不要抓我…… 不要…… 像是被无尽的恐惧而催生出来的力气,他爬起来拼命地朝前方逃去,将那高大的人影与处境凄惨的阿姐远远甩在身后。 阴沉的空中陡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他身上,他不觉得痛,只觉得寒冷。 心冷得发颤。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又将那些人甩去了多远。只是觉得周边除了那淅沥的雨声,便只有急促难掩恐惧的粗重呼吸声。 黑暗中陡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将原本寂静漆黑的夜幕划开一道口子,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将原本就畏惧不已的他震得双腿一软,整个人便直直往前摔去,摔进一道肮脏的水沟里。 狼狈而腥臭。 “啧……” 上面传来不大不小的清冽嗓音,阿生勉力地抬起头,却望见一身着华丽衣袍的高贵少年,精美长靴踩在满是脏污水涡的地面,落地的雨水溅到那黑靴上,让阿生情不自禁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 那高贵少年缓缓蹲下身,视线落在这在阴暗水沟里缩成一团,仿佛就要死去的小小少年,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是否有价值的物品。 他不嫌脏地伸手戳了戳那脏兮兮蜷成一团的阿生,阿生便无法克制地全身颤抖,他见了,当即便像是找到什么乐趣般大笑起来,还回头对身后替他撑伞的下人道:“你看他,还没死!哈哈哈!” 他嘴里不知含着什么,在说话大笑间,那气味便混入雨水与疾风中。阿生只觉得有一股奇异干净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才略感舒心,紧随而来的甜腻便让他拧起眉,恶心的想吐。 比阴暗水沟里的腥臭还要令他反感。 “你能听懂我的话么?”只见那人笑够了,便又看向阿生,对他挥了挥手,“我叫燕简,你叫什么?” 阿生:“……” …… “啊……”燕简偏了偏头,看着四周对自己冷眼以对的人,最后还是将目光望向那神色淡漠坐着的燕昭寒,似笑非笑地道,“二皇兄,你的意思是,若昨日我的人入了你这质子府,你便要对皇弟我动手么?” 银华闻言,当即眼里闪过丝丝阴凉杀意。“质子”二字,被南越众人提起,他们早已免疫,无所感触,可由同为北昭之人,还是殿下的弟弟燕简说出,便显得分外讽刺,让他们怒从心起。 “你这质子府”,又何尝不是嘲讽? “不。”燕昭寒倒是面色如常,闻言不紧不慢,语气淡淡地道:“只是问一问。” 他的语调与内容一般,毫无杀意,反而显出几分平易近人,若是银华等人没有面色冷然眼含杀意地盯着他的话,也许,他会信了燕昭寒这一番话,也说不准。 燕简幽幽地望着他,半晌,嗤笑道:“是我又如何?我与他是旧友,他乡遇旧识,他却不认得我了,这怎么可以?我不过想试探试探,究竟是我错认了,还是他忘了我而已。” 燕昭寒轻扯了扯唇角,道:“结果呢?” 燕简闻言,眼底幽光暗闪,显出些许隐晦的诡芒,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悠悠笑道:“我将东西送过去,便走了,还不知他什么反应呢。” 他说着,尾音拉长,语调里竟含着些许委屈。 “二皇兄若是准许,不如你我一同去看看他,这次我便不再藏了,直接问他可认得我,可好?” 他倒是丝毫不避讳,作为北昭皇子出使南越,却表现出与东霍使臣颇为亲密相熟的模样,那东霍使臣,还是那传闻里令人闻之色变的桑可。 他是当真不在乎声名和舆论,还是认为燕昭寒此生都回不去北昭? 照他平日里的行为处事,大约也不会是第一种可能。 “那便一起吧。” 燕简说那话只是存心耍个开心,并不认为燕昭寒会答应,毕竟他若一开始便决定收留那失去记忆的桑可,定然是要为之后利用的。 如今说不准桑可便会在他的刺激下恢复记忆,燕昭寒不将桑可禁足,关在一处隐蔽到他们都难找到的地方便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想到,他会让他去看望。 燕简不禁神色古怪起来,然而望见燕昭寒微微不耐,似乎想改主意地拧起眉头,他当即开口道:“我便知道二皇兄最好。” 既然如此,不管桑可清醒与否,再去见一眼总也不亏。 何况他是真的,想再看看那失去记忆便犹如失了智力的、单纯的阿生。 第244章 唤醒(下) 萧瑾岚发现这少年毫无血色的唇瓣幅度不大的轻轻张合,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什么,不再是之前的声声“阿姐”,萧瑾岚不禁俯下身,贴耳靠近,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却仍旧听不清。 她便坐直了身子,心想,他大约是做什么噩梦了。 阿生再次醒来时,恰残虹衬山色,霞光透过窗棂,他睁眼便望见了彩色光芒下静静沉思的萧瑾岚。 她的面容浸润在一片霞光中,显出奇异的圣洁与美丽,只是眉头紧锁,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 阿生也学着她的模样,缓缓蹙起眉,旋而,他又无声地露出一抹笑容。 “醒了?”萧瑾岚敏锐地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自己,下意识地偏头看过去,便看见睁着漆黑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的阿生。 阿生瞧见她朝自己走来,当下便张了张嘴,想要唤她,可话到嘴边,那特殊的称呼在舌尖转了转,化为一句“夫人,你守了我许久么”。 萧瑾岚只觉得他这语调颇为奇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而听他如往常一般喊自己夫人,便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倒也不是,才来不久,让下人去用晚膳了。” 她确实在此守了许久,便是担心,如若醒来的是桑可…… 阿生闻言,颇为失望地垂下头,似乎很是落寞,萧瑾岚见状,不由得凝眸,随即对这颇有小孩姿态的少年,缓缓露出温柔的微笑,问道:“阿生,我听你方才昏迷间一直在说些什么,可我又听不清,你是做了什么噩梦么?” 若还是阿生,应当是会对她直言不讳,尽数相告的。 这面色苍白的少年闻言,却忽然狡黠地弯起眼,笑眯眯地道:“夫人还说不曾一直守着我?” 萧瑾岚:“……” 瞧见萧瑾岚面色微变,阿生便也不再胡乱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轻声道:“我做了有关我阿姐的噩梦。” 萧瑾岚眸色一凛,还当他口中的“阿姐”是紫梦。 “我梦见我有一个双生阿姐,我们相依为命,可我闯了祸,她却替我去死了。”阿生说着,抬眼望向萧瑾岚,面无表情地说完,语气里听不见丝毫情绪,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联系的人与事。 萧瑾岚正要犹豫着是否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放肆的笑声,那人哈哈大笑着走进来,目光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精准落到床上的阿生身上,笑盈盈地道:“然后呢?” 萧瑾岚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他身旁的燕昭寒,不禁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将燕简带进来? 而阿生,在望见燕简的刹那,面色便变得煞白,手指不受控地紧紧攥住被子,眼里闪着幽深的杀意,不过转瞬,便又消失了。 “小家伙,我问你呢,然后呢?” 燕简走上前,面上含笑,嘴里的话却咄咄逼人,萧瑾岚不禁起身,拦住他靠近的步伐:“燕五殿下,再近,便不合规矩了吧?” 燕简面上的笑意顿时便有些僵硬,他略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萧瑾岚,透着些危险的气息。 半晌,他才低头笑了一下,压下心里的不满,回头望了眼仍旧面色漠然的燕昭寒,对萧瑾岚笑道:“二皇嫂,又同我客气了,不是说唤我五皇弟的么?” 随后后退两步,视线却又越过萧瑾岚,望向床上那孱弱苍白的绝美少年。 “我只不过是瞧着这位小友格外亲切……”燕简笑得格外恶劣,“想同他多说说话罢了。” “后来我逃了。”阿生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漆黑的双眼瞪得格外大,“我逃了,她死了,再没然后了。” 这是阿生第一次在萧瑾岚和紫梦以外的人面前,开口说如此长而完整的话。 说完,他还能继续开口,将目光投向萧瑾岚,语调奇异,却不见半分局促紧张,只余从容,“夫人,其实我也觉得他很眼熟,大概,我有记忆之时,与他相识?” 萧瑾岚:“……” 她扭头看向燕昭寒,心里隐隐觉得,这事情大概似乎在往她意料之外发展。 待夜幕降临,质子府安静下来,萧瑾岚看着阿生房内的烛火熄灭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到房中。 看着面无笑意的燕昭寒,她瘪了瘪嘴,道:“怎么办,我好像疏忽了一件事。” 她想要通过控制单纯的阿生,从而控制日后清醒的桑可,然而,事情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在她还未准备好的时候,阿生便被发现了。 那燕简也不像是个没心眼的,大约不多时,桑可的旧部就会迅速追寻至南越京都。 燕昭寒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来得及。” 来得及。 萧瑾岚像是被这一句话安抚下来,重新露出笑容。 夜色沉沉,乌云悄然流散,露出一直被遮挡的莹白月光与耀眼星辰,照亮前途暗路,有一袭黑衣戴着兜帽的少年站在南越朝廷为北昭使臣安排的府邸前,眸光幽幽闪了下。 此府邸内一片黑暗,独燕简屋内烛火依旧莹亮。 少年推门而入,燕简正坐在桌边为自己斟酒,幽幽烛火下,少年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异样苍白却精致绝美的容颜——赫然是本该在质子府内安睡的阿生。 燕简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放下杯盏,笑眯眯地抬头,道:“终于来找我了。” 阿生那漆黑大眼凝视着面前与燕昭寒颇有几分相像的男子,苍白的面颊似乎因外寒冷的夜风吹刮,而泛上些诡异的薄红。 “主人。”阿生凭借回忆里的模糊记忆,如是唤道,语调颇含奇异,“抱歉,我前些时候……” “无碍。”燕简扬起脸,微微一笑,“不过你如今来找我,可是全都记起来了?” 全都……记起来了? 怎么可能。 阿生垂了下头,眼底掠过一道极其讽刺的光芒。 第245章 和离 宋青,是阿生记忆里最深刻的名字。而回忆当中,无论是纠缠他的魑魅魍魉,还是面目凄惨的阿姐,无一例外,皆以此名称呼他。 阿生见他对自己招手,他没有犹豫地走上前去,道:“并未全部记起,只是想起了主人你。” 燕简端起方才倒满的一杯酒递到他面前,见他不接,便又往他跟前递近了一些,歪头笑了下:“还有呢?白日里我倒是没有福分,不能听到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笑着抬眼望向他:“我那二皇嫂可护着你,青儿,你真是到哪都有人”燕简扬起脸,笑道,“孩子总有找不到归路之时,现在能找到,便还是我的好青儿。之前的一切,都无伤大雅。” “说说,你都记起了什么?”他朝阿生勾了勾手,阿生却没有顺从地在他身侧坐下,只是站着道:“还有我阿姐,我记起了她。” 燕简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如若阿生没有提到他阿姐,那个绝色女子,他只怕还要疑心他是不是在隐瞒他什么。 阿生缓慢地开口,语气极其平稳地说道:“我与阿姐被常边缇盯上,阿姐为了救我,被凌辱致死,而我,被主人您救了。” 燕简闻言,顿了顿,等了良久也不见他再开口,便似笑非笑地道:“没了?”随后,视线落在他手里仍端着的酒杯里,挑了挑眉,道:“怎么不喝?” 阿生闻言,立即垂下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主人,还有什么我没记起来的,您可以告诉我。”阿生微微一笑,大而美的双眸显出一丝无意识的勾人艳色,在燕简颇显灼热肆意的目光下,他轻偏侧过脸,仿佛有些腼腆的难为情。 燕简笑着起身,大笑两声:“我说了多没意思,你既唤我一声主人,那我便不瞒着桑尹他们,你的消息了。” 燕简要比他高上许多,侧身来到他身旁,微微俯身,语气幽幽地道:“桑尹你可记得?他们找不找你的这些时日,大约急死了。” 阿生没吭声,只是面上却不再有前几日那样稚嫩单纯的神情了。 待阿生离开,屋内又恢复一片寂静时,燕简眸光深深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道,原来那些东西只让你想起了常边缇么? 常边缇…… 东霍峦城异性王,素有暴戾之名,凶狠残暴,偏偏又格外变态,最好抓一些十岁左右的孩子回去折磨,手段之残忍,令人闻之无不为之心惊。 桑可与他双生阿姐这般出众的容貌,在流浪经过峦城时,不出意外,被这个残忍的异性王给盯上。 于常边缇而言,多年据守峦城,适龄且让他喜爱有欲望的孩子只在初到几年有,之后便愈发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百姓自己给藏了起来。总之他是十分不满的,这会儿自己撞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 华灯初上的夜市,只是惊鸿一瞥,目光便再难从那长发稚嫩的绝美少年身上移开。 彼时的桑可并不知,他止不住贪玩的心思到处乱窜,却被隐在人群中的恶魔给盯上,自此陷入泥潭沼泽,难以脱身,挣扎至今,却早已忘却抽身的初衷,反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当年燕简不过偶然出去踏青,大着胆子脱离那些人的监视,恰好便遇见了狼狈逃跑的,还是十岁出头的小桑可。 燕简勾了勾唇,似乎想起当时狼狈而又弱小的桑可,便心情大好。 …… 另一头,阿生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无声地在床上坐了一整晚,双眼都不曾合过。 直至天光不知何时照射进室内,听着外面颇有些嘈杂的声音,他才缓缓眨了下布上些血丝的双眼,却觉得酸涩不已。 他跳下床,心想,往日他无处可去,无人可忠,又被拿捏了把柄,才认那人为主子,而今,他可以忠于夫人,夫人待他那般好,她是他的第三个阿姐……比紫梦阿姐还要好。 只是才推门而出,应着刺眼的烈日,他才恍然发觉,已经正午了。耳边有人的喧闹声,听得他头疼,他正欲加快脚步穿过,却冷不防听见一个令他浑身僵住的消息—— 夫人同质子殿下和离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素日里那冷言少语的男人纵然与他们交流不多,为人内敛,却不难看出夫人与他的情意,即便近日传得沸沸扬扬,有关那人与那德馨公主的事,夫人也置之不理,从未对那人有过丝毫怨怼,又怎会…… 可府里来往忙碌的下人,却让他心底那无法相信的信念动摇得愈发厉害。 “夫人。” 质子府门前,几辆马车里装满东西便驶向某个方向,随后便立刻又有马车补上,候在门前。下人们则一箱一箱地搬着,将东西尽数搬上马车。 在一众忙碌往来的身影中,阿生看见了一袭素色衣衫,不施粉黛的萧瑾岚。她精准的在一众嘈杂声里听出了阿生这声不大的呼唤。 阿生几乎是小跑般来到萧瑾岚跟前,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丝心慌与焦虑。而还不待他开口,萧瑾岚便从他眼里看出他此时的情绪,微笑道:“如你所见,我和离了。” “……”阿生张了张嘴,面色竟是比往日还要惨白几分,他想问为何,想知道缘由,可这一切,在此时此刻,仿佛都不够重要了。 “夫人要离开此处么?”阿生的语调平稳,即便是这般的试探问句,亦不再有之前颤抖的小心翼翼。 萧瑾岚微笑答道:“不错,你要同我一起离开么?” “夫人去哪,我便去哪。”阿生不假思索地道,眼神里闪着极为明亮的光,而这抹极亮的光芒下,眼尾微微上扬,又透着股让人心惊的诡魅。 既然是和离,自然是要离开的。 只是京都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原先还对此事极为抗拒的萧瑾岚,为何突然应下了此事,并在旁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带着行李和自己贴身的下人回到了太师府。 而当众人反应过来,或兴奋喜悦,或警惕揣测,那关注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从燕昭寒和德馨公主身上移开,全都落在了萧瑾岚身上。 毕竟…… 不久前那梦昭仪的一场极短暂却又极深刻的荒唐事,还犹在眼前,而此次萧瑾岚和离,也算是奉旨和离。 太师府任由萧瑾岚和离,并大开府门接萧瑾岚回来,是否说明,萧太师有意将萧瑾岚送进宫呢? 而下一刻,宫里便传出消息,萧太师自请隐退,离开朝廷,告老退乡,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皇上亲自誊写了一篇极长的文章,赠予萧太师,表达自己对这历经三朝的老臣,教导自己多年的师傅的敬重之情,并让他安心在府邸享受天伦,自此再不必忧心国事。 …… “殿下,皇子妃已安全回到太师府。”梓奇的身影如鬼魅般飘至跟前,单膝跪下如是禀报着。 燕昭寒闻言,面色不变,只轻轻“嗯”了一声,其中无意中散发的寒意却让人不禁心下微凉。 还以为,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要忍不住动手呢。 第246章 收留 萧瑾岚的马车队抵达太师府之时,原本被扣在宫里的太师府女眷已经被放了回来,并一个个换上得体的衣衫,站在门边等待着萧瑾岚的到来。 外面经过的百姓只心想,到底是皇上看重的县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都嫁出去的女儿竟然还以和离的名义再回娘家,太师府竟还如此重视,简直让他们匪夷所思。 说好听点是和离,与休妻又有何异? 都已经是不干净的女子了。 经过百姓都忍不住用目光偷偷瞥一眼,背后这般指指点点,全然不知,这偌大的太师府,在此之前,曾差一点,满门尽灭。 这些门口站立、衣着华丽的贵人们,前不久还蓬头垢面,既慌乱绝望又凌乱狼狈的在阴暗潮湿的牢中,祈盼着萧瑾岚能放弃燕昭寒。 萧瑾岚所乘的马车缓缓终于驶至太师府门前,有一只细白的手掀开帘子,早便望眼欲穿的林氏与张氏当即便忍不住走上前去,只是旋而,望见那下来的竟是竹兰时,面上才扬起的笑顿时僵住。 竹兰动作利落地跳下来,转身便伸手去扶萧瑾岚。 后面跟着萧瑾岚的那辆马车上,翠竹与阿生一同下来,方才在路上,翠竹便叮嘱了阿生一些事宜。 诸如“太师府不比质子府,盯着的人许多,你既是咱们小姐的人,切不可出错让人有理由去寻小姐的麻烦”这类的话,让他行事需谨慎。 至少,不可如当初一般肆意了。 他之前几番诡异而孩子气的行为,虽是无甚目的,单纯为发泄情绪,确实决不能出现在太师府的。 否则那些个夫人,只怕又要找茬了。 可此时的阿生不是当初一无所知,只有跟在萧瑾岚身后才能说出几句话的阿生了。 他轻轻抬手,抚了下自己被稍些易容过的面容,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心思,微微弯唇,道:“翠竹姐姐放心,我定是不会让夫人为难的。” 马车停下,阿生才下来,便望见有两位身着华贵绸缎、雍容美丽的妇人,正笑意盈盈地拉着萧瑾岚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而萧瑾岚面上则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不咸不淡,却让他感觉不到什么喜悦的情绪。 走近了,才听到,她们嘴里说的是什么。 “多亏了你岚儿,我们太师府上下才能平安啊!”林氏仿佛与她极为亲热地道。 “你说你早想通,我们不也免去那么些日子的无妄之灾了?”张氏也附和着开口,只是这话落到旁人耳中,却难掩指责不满之意。 “那质子有甚好的?皇上那么重视你,还怕嫁不出去?改日让你大伯给你挑个京都顶好的公子!”林氏又抢过话头,拍了拍萧瑾岚的手背,笑眯眯地道。 萧瑾岚面色不变,只淡淡笑着,目光却望向台阶上眼眸深深的萧瑾元。萧瑾元纵然懂事了不少,身高也比一般同龄人要高上许多,奈何年岁还小,脸皮薄,之前与萧瑾岚虽关系有所修复,知道她不会记恨自己,但终究难过心里这一关。 见萧瑾岚看向自己,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头,想,总归她是我亲姐,还能怎么着我不成? 正要举步上前,却发现萧瑾岚身旁出现一个与自己身形相仿的少年,面上含笑地站在她身旁。 莫名的,萧瑾元心里产生一种吃味的感觉。 那少年看着便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肤色黝黑略显粗糙,只是一双大眼弯着,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冬日暖阳的光,莫名透着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 林氏略微惊讶,看着翠竹这个原本是萧瑾岚身边的大丫头,此时也垂着脸跟在那少年身后,不禁问道:“岚儿,这是……?” “流民留滞京都之时,我瞧着他孤苦无依,便收做了义弟。”萧瑾岚眸光微转,轻轻一笑,“大伯母应当不会介意吧?” 林氏强笑道:“怎么会呢。” 这太师府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 何况,如今老太师退出朝堂,这太师府,只怕愈发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张氏却是皱着眉,欲言又止,她如今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只要想起那继承权,便瞧着萧瑾元这“嫡子”不顺眼,如今萧瑾岚和离回来便罢了,总归是个女子,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弟弟? 不过此时的处境,她们才靠着萧瑾岚从牢中抽身,张氏也不好多言,只心道:“罢了,暂且让她得意一阵,总归那什么旮旯角里来的弟弟,也比不过我的孩子金尊玉贵。” 萧瑾岚被簇拥着进府后,便转身对让翠竹先带着阿生去她昔日住的院子里,那里也有几间空房,收拾出来给他住绰绰有余。 自己则摆脱了林氏等人,随着下人的指引,找到老太师。他此时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不下雪的京都晴空暖阳。 没戴着官帽,发丝用一根簪子随意固定,较起以往的一丝不苟和严整肃穆,便显出些许凌乱与潦草来,但见之,任何人都不敢生出轻慢之意。 萧瑾岚走近了,才发现他那发丝些许的银白。 “岚儿见过祖父。” 第247章 蛊毒 萧太师听到这声音,才睁眼,淡淡“嗯”了一声。随后,缓缓坐起来,望向萧瑾岚,面上露出极为罕见的笑容:“所有的,都安排好了?” “是。”萧瑾岚顿了顿,忽然道,“祖父放权,是早有打算,还是因为此事?” 重活一世,她也只知老太师一心为太师府不假,可对权力,他是否仍有留恋?而如今皇帝又虎视眈眈,已然对太师府动过一次手,难免不会有下次。 那皇帝要求她杀了燕昭寒,才肯放人,而自己如今才和离,太师府众人便尽数归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萧太师。 老太师知道她的顾虑,便道:“早有所打算,只是没个合适的时机。” 说着,他顿了顿,“不仅是为你与燕桓之事,皇上对太师府的猜忌早非一朝一夕。如今他沉迷炼丹用药,脾性变得暴戾,我怕他……” 老太师抬眼望了下萧瑾岚,眉心有挥之不去的忧愁,唇角却含着有些讥诮的笑意,苍老的声音似乎颇为感慨:“……疯了。” 那皇帝,到底是他亲眼瞧着长大的,从少年时期,到如今步入中年。他到此时,仍能记起当日初见,那少年皇子第一次唤他“老师”的模样。 可如今帝王在那奸诈道士的三言两语下便阴鹜暴戾,看着实在令他陌生心寒,他倒宁愿那帝王如之前一般把控制衡,纵然对太师府疑心不减,也好过此时。 萧瑾岚闻言,不禁回想起几次跟在皇帝身边的李道士,只单看皇帝对他那亲热劲,似乎都快比上俞繁公公了。 “祖父此言,大约是见过那李道士了。祖父认为他如何?可是那得道仙长?” 萧太师扯了下唇角,道:“得道仙长岂会自囚牢笼?” 贪恋富贵,主动步入那华丽却如同牢笼的皇宫中,甚至……意图不轨。 “自从皇上意图长生寻求灵丹妙药的消息传出后,便有许多道士闻讯而来,只是这些纷至沓来的道士许多,能走到皇上面前的却少之又少。”萧瑾岚道,“如今深受宠信的李道士背后岂会无人?” “皇上如今派了众多人盯着太师府,不易轻举妄动。”他以为萧瑾岚要现在去查那李道士。 却不想萧瑾岚微微一笑:“燕桓已然查出了,是宁国公。” 老太师颇为惊讶,深深地望着萧瑾岚,忽然想,即便没有了庇护,她也可自生于一片天地,何况身后还有燕桓。 他之前还略有担心,他们夫妇二人貌合神离,如今看来,他倒是真正能放下心来了。 与此同时 偌大的宫殿内光线幽暗,正中央摆放的漂亮香炉升起屡屡香气,萦绕着昏暗的殿内,却被浓烈而难闻的药味给掩盖下去。 剧烈的咳嗽声从龙床上传出,宫人们端来熬好的药,却被他一把打翻,他面色不善地怒道:“李道士呢!仙丹没了就再去炼,朕什么时候要喝这种东西了!” 宫人们哪里敢迎上这般天子这般盛怒,当即腿脚一软便跪了下来。 “李道长,李道长说了,您身子是早些年落下的亏损病根,往日的仙丹不可再用了,他去为您炼制更加适合您身子的仙丹了,让您先用太医院医正送来的……” 有宫人大着胆子说道,可是话音未落,便被皇帝愤怒地打断。 “放肆!让李道士滚过来,朕……” “参见皇上。”紧闭的殿门忽然被推开,外面的光线带着灼热的力量,仿佛瞬间能驱散殿内昏暗而腐朽的肮脏似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施展神威,便被厚重的门阻隔在外了。 殿门再次被关上,李道士未曾走近,嘴里便已经念着行礼的词,态度格外漫不经心,若是但凡有个身份地位不俗的人在此,瞧见这态度,只怕都少不得要斥责教训一顿——这没规矩的奴才。 而皇帝却无所觉,只道:“仙丹呢,你可炼好了?” “皇上不必着急,臣下已经为皇上炼制上好的丹药,今晚便可送来,只消皇上再等上一等便可了。” 他没有什么高明的话术,连一旁的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偏偏走近时,那轻缓的嗓音落入皇帝耳中,像是有魔力般,皇帝只觉得心里那股暴虐燃烧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李道长方才去哪了?朕可曾让你擅自离开?”他平静下来,却仍旧有些不满地瞪向那李道士。 李道士看着面前气色愈发没个人样,身形比之前还要削瘦,一眼便能瞧出外强中干,还要强装威严的帝王,幽幽笑道:“是臣下的不是,皇上恕罪。” 他去哪里了? 自然是去见他真正的主子了。 一个时辰前 李道士恭敬地跪在宁国公面前,向他禀报着这几日皇帝的情况。 宁国公只静静听着,良久不语,让李道士心下颇为不安,旋而,宁国公忽然亲自扶起他,语气不明地道:“李道长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说的话皇上都听,这以后,应当不会不认我了吧?” 李道士眉心一跳,心里诡秘的心思陡然被毫无预兆地挑破,让他脸色煞白,当即便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誓死为国公爷效忠,不敢有二心!” 宁国公满意一笑,道:“之前的子蛊可以放缓了,下母蛊吧,也好让咱们的皇帝陛下再换换别的仙丹尝尝。” “是。” 翻阅古籍才发现有此种边琞蛊毒,宁国公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收集到,交给李道士,让其融入丹药之中,炼制给皇上服下。 此蛊毒入体,初时不会被发现异样,甚至能让人产生依赖眷恋的喜爱之感,也能强行拉扯病体,让其在短时间内恢复最佳状态。 而当那人长期服用,日积月累,待子母蛊都在人体内养成,便能控制此人的言行举止。 宁国公负手望着李道士离去的背影,眼里掠过一抹深幽的暗芒,皇上,我本无意如此的,只是您待皇后和四皇子都太过苛刻,逼我们国公府太紧,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第248章 会面 旋而,他翘起唇角,低声道:“虽然不知您为何不看好四皇子,不过,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之后,您都会支持他的。南越的储君与未来的帝王,都会是四皇子。” 宁国公借看望皇后的名义进宫,在宫里也不能久留,与李道士暗中见过后,便离开出宫了。 只是在回国公府时,他忽然看见一个颇为可疑的身影转进了巷角,而那巷角尽头再转出去,便是三皇子府所在之处。 穆子襄……被皇上训责后便沉寂下去,许久没有声响,他都险些将这三皇子忘了。 看来,他那股心思还是按捺不住了。 宁国公想着,便要下令跟上去,可嘴才张开,声音还未发出,便见那巷口转身走出了一人。 一个并不熟悉,却也让他无法陌生的纤细女子身影,她的画像曾几次出现在自己的桌案上,而宫宴与路途中,但凡有能见的机会,他也不会注意不到——太师府嫡女,皇上面前的红人县主。 而她的目光不躲不避,直直地望着自己,步伐坚定异常地走过来,让宁国公的眼眸不禁沉了沉。 萧瑾岚来到马车前,停住。宁国公不但放下了帘子,并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虽然显得十分傲慢无礼,但若论身份地位,他傲慢而待,萧瑾岚也不能说什么。 可…… “国公爷是刚从宫里出来么?” 宁国公面色不变,只是眉头拧起来,有些厌烦。 不过萧瑾岚却是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即便看见了,她也会视而不见。没得到回应,萧瑾岚便又从容地道:“不知是去看望皇后娘娘,还是去关心皇上,慰问李道士炼丹的情状?” 宁国公面色一变。 外面赶马车的小厮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瞧着面前这看着温温和和的女子美丽的面容上,逐渐露出一抹笑意,却让他感觉到一丝古怪和渗人。 而下一刻,他便听到马车里传来自己主人的声音—— “县主。”宁国公顿了顿,重新唤道,“县主若不介意,可否上马车一叙?” “荣幸之至。”萧瑾岚眉眼一弯,如是说道。 马车帘子便掀开,萧瑾岚免去一旁赶马车的小厮的伸手要来搀扶的动作,自己一手微撩裙摆,另一手则扶住突出的拉杆,一用力便径自上去了。 宁国公所乘的马车很大,抬眼望去,不光有桌椅和水,竟是还有一不大不小的软榻,中间甚至放置着燃着袅袅白烟的香炉,华丽而精致,让人惊叹不已。 “县主不必拘谨,请随意坐。”察觉到萧瑾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宁国公不由地出声道。 “国公爷客气了。”萧瑾岚嘴上这么说着,落座的位置却并不随意,还是靠近马车门边的。 她抬眼幽幽望向那正襟危坐的宁国公,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他鬓边如寒霜的发丝,只觉得这宁国公也许是忧虑得比旁人还要多上几倍,分明与太师年纪相仿,却看着比之还要大上许多。 而此时,在这马车的不远处,那方才被宁国公注意到的可疑身影,站在巷口目光沉静地望着那辆马车,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轻抿了下,随后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转身离开,来到一处看着再寻常不过的客栈前。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阿生才走进来,便立刻有眼尖的小二迎了上来。 而这人则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来赴约。” 那小二面上笑意微僵,随后又笑着问:“客官赴哪位的约,让小的去查查,本店是否有那位客人入住。” 心里的警惕并未卸下。 “宋青的约。”阿生轻轻眨了下眼,再次道。 那小二的面色当即狠狠扭曲了下,随后猛地道:“啊!” 他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关注他们,才凑近压低声音道:“大人等您许久了。” 说完,又回到原位,恢复了之前的音调,道:“让小的带您去!客官可有行李,小的可以替您拿!” “不必,多谢。”阿生温然有礼,若是萧瑾岚和翠竹等人看见,必然好一番惊讶,那在旁人面前羞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阿生,岂会是如今在独身在外人面前还应对自如,进退有礼的人? 小二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来到一处厢房前,弯腰低声道:“主人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阿生道了声谢后便推门而入,里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让他下意识捏了捏拳,好在宽大袖口遮挡下,没让那三人瞧见。 这三人正是那次夜市初遇萧瑾岚时,同他一道的三人,除了那老者不在外。 阿生却是没有那记忆的,不过,仅凭这二人身份与样貌,他便可猜出一二。此时自己进来,这三人无不激动起身,面上担忧之色显而易见。 三人中要说情绪最为平静的,便是桑尹了。他虽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却还是在望见阿生的脸色时,忍住了下意识的行为。 反观那最为高大面含凶相的男子早已大步上前,隐忍着激动的情绪似乎要伸手,却在顾忌到什么,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 而另一个与桑尹年岁相仿,面容却比他更加精致以至显得有些女气的辛置,则深深地凝视着阿生。 饶是不曾开口,他亦能一眼看出,此时的阿生,同他们记忆里的桑可,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可也正是这番天差地别,让他们三人在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巨大的喜悦中回味过来,不由自主地产生极大的怒气。 “桑可大人,是谁让您伤了您?”跪着的高大男子率先开口,粗沉的嗓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冰凉杀意。而话音落,见着向自己踱步而来的少年,他又有了些许的愣怔,高大凶狠的男人眼眶说红便红,甚至含着些哽咽,“我们找了您许久。” 他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从被桑可救下收留后,便立誓不问前尘不想后世,一生都只忠于桑可,至死,亦不愿休。 谁都无法想象,当桑可在他面前身受重伤滚落悬崖,他无能为力,找了多月还未有音讯时,是何等的崩溃与绝望。 阿生心中下意识抗拒这个称呼,可他想到这或许便是自己的过往,便强行压下这不适与抵触,凭借着记忆上前,几乎是本能地抬手轻轻搭上男人宽厚的肩膀,微微一笑:“阿松,辛苦了。” 他记得,此人是他所救,名亦为他所取。抛弃宋青这个名字的桑可,以自己的姓贯入他的名,让他以秦松之名,代他隐晦地存活。 第249章 忠诚 这三人对他十分忠诚,即便是那个还未发一言的桑尹,也对他没有恶意,这个认知让阿生有些兴奋——他的过去并非自始至终都卑微无能,他是这些人的主子,有人听命于他,他真正可以……为夫人做事。 而那沉默的桑尹终于举步上前,面上露出温润的笑意,却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可惜阿生是个没有欣赏能力的。 “桑可,你与北昭燕简见过了?” 他无需问阿生是否恢复记忆,单凭他此时对他们的态度,便知还未全然恢复,不过,也许是恢复了一部分。 自从回东霍的途中遇见大公子的刺杀后,桑可便失去了行踪,他们不动声色地压下消息,一边命队伍继续护送那位和亲的公主前行,自己几人则私下寻找。 沿途一直没有消息,也并非不曾想过他是否回到南越都城,这只是为了一个猜测便潜入,本就极为危险,何况还要找人,一旦暴露,只怕他们都会被东霍王室舍弃。 而当他们寻了一圈都不曾找到丝毫讯息,终于要下定决心进入京都时,便收到了北昭燕简的消息。 “不错,若没有他,我们也不能这么快见到。”阿生微微一笑。 他的容颜精致如旧,只是常年挥之不去的病态惨白面色,却似乎有了不少好转,柔软面颊处甚至隐隐泛着些健康的红润,浅色的薄唇也不再毫无血色。 他微笑时,一双漆黑的大眼便弯了起来,眼角盈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又透着一股极致的魅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晃眼得很。 “你何时恢复的记忆?既然记起,为何不亲自离开,还要燕简通知我们?”辛置眯了眯眼,几个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阿生的手腕,看见他眼里的错愕与转瞬即逝的惊慌,咬牙道,“若非确定无人可易容出你的模样,我差点要杀了你。” 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杀意。 阿生确实惊慌,他确实有这几人的记忆,只是恢复的不全,记忆尚且零星,如何能应对这原本就不服管教的辛置? “罢了,现在我们便尽快出城,那燕简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被他摆一道,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着,便要拉阿生离开,阿生哪里肯? 他来见这些人自然是存了自己的心思,既然他有这些旧部,能力不俗,他自然不能浪费。夫人身边各个能人异士,嘴上不说,心里又如何能心安理得,无所事事地跟在夫人身边,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夫人与那北昭二殿下的情意,之前夫人还曾为了那男人冷落他,自然不认为萧瑾岚是自愿和离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对这突如其来的和离耿耿于怀,思来想去,便将之归结于那不停逼迫的皇帝。 竹兰姐姐所言不错,定然是那个皇帝的错。 他来见这些人,便是希望这几人有能力帮他。 此时这辛置的态度,让他有些害怕慌乱的同时,心里那股不满也不由自主地升起,这几人该是对他忠诚,对他唯命是从,然后跟随他为夫人效力,怎么能……这么对他?! 还让他离开京都,离开夫人? 这怎么可以! “我不要!”阿生重重地要甩开他的钳制,却怎么也甩不开,他当即皱起眉头,大眼里无意识地显出暴怒戾气。 辛置不敢置信地扭头,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不离开,你留在这做什么?” 秦松几乎是瞬间起身,抬手朝辛置攻去,辛置当下急速后退避过这一击,咬牙瞪着面色铁青挡在阿生身前的高大男人。 桑尹看不下去了,拦住辛置,道:“不要冲动。” 安抚冷冷地哼了一声,桑尹不再看他,径自朝阿生的方向走去,说道:“阿松,你也冲动了,他还能真伤了桑可不成?” 说完,目光越过阿松,看向他身后的少年,温和地询问:“留在京都,是有什么要事么?” 阿生扬了扬下巴,却没吭声。 桑尹一俯身,行了个标准的东霍礼,声音温和而平静,若潺潺流水滑过心间:“桑尹是您的下属,若有吩咐,桑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阿生冷冷地扫了眼边上的辛置,无声地询问。 辛置浑身一僵,便也跪了下来,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生这才满意了,看着这跪地二人,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抹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十分陌生,却让他无比舒坦。他无意识地舔了舔浅色的唇瓣,道:“我确实有吩咐,你们能帮我杀人么?” 漂亮的大眼里闪着单纯而无辜的光芒,精致而美丽的面容上也是一副耐心等候解惑的神情,说出的话却天真而残忍。 “杀谁?”辛置抬头问道。 “南越皇帝。”阿生答道。 …… 马车驶到国公府门口,宁国公面色阴沉地下了马车,健步如飞地走进府邸,迎面有管家来道:“四皇子已在前厅等您多时了。” 宁国公闻言,脚步一转,便去了前厅。 穆子奉早已等候许久,当他听闻宁国公的马车驶去了太师府,萧瑾岚从上面下来时,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匆匆赶来国公府。 在他心里,萧瑾岚是心计颇多、奸诈狡猾的女子,他尚不知她同那质子究竟是否有真情,可为了那质子,多番惹得父皇不快,大约是有几分情意的。 他才打算借此为突破,抓住她的软肋,或许可将其收为己用,不曾想她又雷厉风行地和离了,毫无预兆,让他措手不及。 还未思量好他对那人该采取怎样的态度与手段时,她竟然主动找上宁国公?她想做什么,难道是经太师授意? 诸多的不确定催使穆子奉来到宁国公府上,他想,若是不问问清楚,只怕难以安心。 “外祖父。” 而还不待他开口询问,宁国公便已开口率先说道:“子奉,那位县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第250章 求和(上) 穆子安倒是不曾想到,宁国公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让他禁不住有些发愣,那个“县主”,他自然知道是谁。 而正因如此,他才愈发要问:“她找祖父谈了什么?” “谈什么……”宁国公坐下,无意识地收紧那抓着冰冷扶手的手指,回想起方才马车上萧瑾岚的神情,道:“谈宫里皇上跟前受宠信的几个道士是谁的人。” 穆子奉:“……” 宁国公偏头望向穆子奉,道:“子奉,你之前与她多有接触,可了解她是怎样的人?” 穆子奉没有吭声,宁国公拧起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那县主,当初我确实小看了,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我也只当是有萧太师授意,只是如今想来,一个毫无能力的女子,萧太师又何须浪费心力?” “子奉确实与她颇有接触,只是……到底是女子。”不过是个耍耍闺阁手段的女子,纵有几分身手与见识,但想到她屡次为叶蔚蓝这个闺中密友来找他的事情……穆子奉如是说着,仿佛想到什么,他的声音又有些微弱下去,淡色的薄唇轻抿。 “女子?”宁国公没有察觉他这么一丝的异样,他眯了眯本就细小的眼睛,“只怕萧太师不曾将她当女子来养,查出李道士一事便罢了,竟还告知她,子奉,你是不曾瞧见,她方才在马车上那样子,哪有半分女子的模样?” 萧瑾岚脸上含着温婉的笑意,言语却处处是机锋的形象便这么竖在了宁国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要提起,便能回想起来,让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萧太师几个儿子确实都争气,只是下面的孙辈,却男丁稀少,也没个有出息的,致使他都有些忽视,哪里想过,萧瑾岚一个女子…… 之前皇上待她另眼相看,他也只当是皇上看中了一个美人,只是这美人较寻常美人比较难得,才多花费心思,至少,他还未因此高看萧瑾岚。 而今,却不相同了。 宁国公仍旧未曾明着说出来,可能是一时被那向来被自己忽视认为不值一提随时可以捏死的萧瑾岚惊到了,导致竟没有立刻给出穆子奉想要的答案。 不过穆子奉也并未多过在意,他隐隐已经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萧太师将李道士是国公府的人这件事告诉她,知道父皇多疑,她便借此事来威胁您?”威胁他做什么呢?都已经和离了。推拒德馨婚事的话,那北昭专程来走这一遭的使臣便是为了此事,又何须宁国公出手? 宁国公沉声道:“不是威胁,是想合作。” 穆子奉一怔:“什么?” “她来投诚,想要联手控制龙椅上那位。”宁国公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满是寒意。 穆子奉怔住了,差点要担心自己听错了。不过旋而,他便轻拧起眉,无不讥诮地道:“这倒是出人意料。” 出乎意料的……心狠。 他可没忘父皇给予她的那些厚待,以及强忍着几次三番被冒犯的怒火,仿佛是无限度般的容忍。却原来,她连丝毫的感激之情都没有么?……只是为了燕昭寒? 穆子奉幽幽眸底掠过一抹凛冽的寒色,“外祖父答应她了?” “不错。”宁国公道:“这萧瑾岚自小在萧太师膝下长大,她的投诚,何尝不是萧太师的投诚?” 与一个女子合作,他不会答应,即便此人掌握了天大的把柄,他直接派人暗杀便是了。可与背靠太师府、又深得帝王青眼的县主合作,他怎会不应? 毕竟,这便等同于与那历经三朝至此安稳退出朝堂的萧太师合作。 在宁国公看来,纵然萧瑾岚表现不俗,但此举必然是有萧太师的授意与指点,这之后每走的一步,萧太师也不会任由萧瑾岚独自决定,毕竟此局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门、万劫不复。 穆子奉只是看着宁国公的神色,便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微微垂下略长的睫毛,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是个女子……只这个女子当真是按照自己的考量与计策,不曾有萧太师在旁指点。 不过,既然宁国公已然有了这般的决定,他便索性如此考虑吧。 不知她会否来找他重商合作事宜呢?穆子奉透过窗子望向外头明媚的暖阳,只觉得这冬日都不比往年的冷了。 可这年关还未过,便已要迎来春日了么? …… 年关将至,晴了几日的天又开始飘落茫茫白雪,让小孩子们格外高兴,又可以肆意地玩雪人打雪仗,只是苦了需要打扫清理的下人们。 太师府不管怎么说,又热闹起来,随处可见的忙碌身影,都在为喜气春节的到来而准备。 六皇子府空置下来,萧瑾玥待着,见到那六皇子妃整日阴郁又死气沉沉的模样,便觉得阴森晦气,这便也罢了,偏生那沈如双一个不如意,便要拿她撒气,说是她害了六皇子,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唯沈如双马首是瞻,这让萧瑾玥如何受得了? 总归待在那里也见不到六皇子了,索性便三天两头地往太师府跑。 林氏没了大女儿,萧敬又忙于政事公务,她也不再敢找萧瑾岚的茬,虽然不知那狐媚子施了什么法术,竟然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可只要回想起不久前牢里皇上待她的态度,便再也不敢招惹萧瑾岚。 这么些日子她正是寂寞又无聊,萧瑾玥回来,她自然是欢迎之至,好在六皇子离京,六皇子府便再无人关注,萧瑾玥又是私下偷偷跑回来的,没人大张旗鼓地去张扬。 林氏便巴不得萧瑾玥整日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看着,她都觉得不那么空虚无趣了。 大房院子里便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倒是平添了几分喜庆与欢快。 可太师府内,要说热闹,那还必是非三房莫属。 虽说萧城不在京都,可小辈却都齐全的在,萧瑾元、萧瑾岚,如今还多了一个阿生。虽说这三人凑在一块,也都不是吵闹的性子,但只远远瞧去,都是年少的面孔。 第251章 求和(下) 萧瑾岚院子里的下人都是跟着她来往过的,也被她纵得与其他下人有些不同,知道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比如在质子府或是自个儿院子里,平时没什么事儿,偷个懒玩闹一下,也不会被责备,有时萧瑾岚见了,还会自发融入同她们打趣几声。 这会儿子自然无拘束,那阵阵笑声传出,让经过萧瑾岚这院子的下人都忍不住侧目。 萧瑾元如往常一般来到萧瑾岚这边,身后的侍女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厨房新鲜做的糕点,他根据萧瑾岚平时的喜好留意了下,知道她或许喜欢,便亲自拦下了。 “这是要送去给谁的糕点?”萧瑾岚似乎喜欢吃这个,不如让厨房也准备一份吧。 “回小公子,这是要给六皇子妃的。” 萧瑾元:“……六皇子妃?” 不由得想起昨日偶然经过大房时,听见萧瑾玥阴阳怪气对萧瑾岚的讽刺。 他本来是问过那糕点时给何人准备的后,再让厨房准备一份的,既然是萧瑾玥的…… 那下人以为回完话便可以离开,不曾想手里的糕点竟被夺了过去,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这强取豪夺无异于流氓行径的萧瑾元,眼睛都瞪圆了。 可望及萧瑾元的面色,这原本要将此糕点送去大房的下人满腔的怒意便都化作了为难与害怕,他颤颤巍巍地道:“这,这是大夫人特命厨房给六皇子妃准备的……” 萧瑾元闻言,轻扯唇角,讥笑道:“六皇子妃?侧妃罢了,你这般乱叫,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我太师府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教不好下人?” 那下人当即噗通一声跪下,心里苦叫连连,这小公子之前在府里就是无法无天嚣张肆意的,听闻去宫里学了一段时日,脾性大有好转,怎么如今瞧着,不像是好转,反而是愈发变本加厉了? 萧瑾元本就不喜大房,他也没忘记萧瑾玥之前是如何设计陷害萧瑾岚的,早便看那萧瑾玥不顺眼,这会儿阴差阳错碰上了,那便让她不舒坦一下吧。 不过萧瑾元这原话倘若传到萧瑾玥耳朵里,只怕不止是让她不舒坦。 而这厢,他离开便往萧瑾岚的院子里去,如往常一般。只是今日却没瞧见萧瑾岚,这让他不禁有些失望。 可还不待他询问,便看见了石阶上托着下巴静坐的阿生,萧瑾元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几日跟在萧瑾岚身后,这少年对萧瑾岚的称呼——“姐姐。” 这称呼本来应该是只属于他一人,他爱这般唤,便唤,不喜了,便是唤她直呼萧瑾岚名讳,她也不会生气。 可如今却来了个跟屁虫似的玩意儿,整日里唤萧瑾岚,让他心里莫名对这人产生厌恶。 那台阶上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向他看来。萧瑾元的眼中便又清晰地倒映出此人的面容。 五官平平,肤色比寻常百姓还要黝黑几分,只是墨发尽数高束,将那一双格外美丽的大眼露出,眼尾微微上扬,漆黑的瞳眸里倒映出和熙的光芒与萧瑾元的身影,分明是极淡漠的情绪,却如有魔力般,透着让人移不开视线,被深深吸引的魅力。 “元儿。”阿生站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唤道。萧瑾岚教过他,所以他这几日都是学着萧瑾岚叫的。 可惜萧瑾元似乎并不待见他。 老太师不反对,收留他在府里,不过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表示,这也让张氏没有过多关注萧瑾岚那莫名其妙认的弟弟。 然而老太师承认他这来路不明之人作为萧瑾岚的义弟,萧瑾元却并不承认这位身量比他高不了多少的义兄,反而掩不住的厌恶。 萧瑾元冷着脸走上前,问:“我姐呢?” 特意加重了“我”这个字音,本意便是让阿生不快。 而他不强调,阿生也会知道。 “姐姐出去了。” 相较而言,他是唤习惯了萧瑾岚为“夫人”,可既然和离,如翠竹姐姐所言,是不该再唤“夫人”了。只是,既然萧瑾岚为了他好,对外称他是弟弟,那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无论是夫人还是姐姐,都该是那个与他亲近而不会抛下他的萧瑾岚。 萧瑾元:“……”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紧跟着称呼萧瑾岚为姐姐,这人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满与厌烦吗? 萧瑾元皱着眉正要再开口,没有跟着萧瑾岚出门的翠竹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上面装着萧瑾岚吩咐每日都要喂给阿生喝,以此调理身体的药。 若是以往还未进皇家书院接受过教养的萧瑾元,她自然不会冲上来,而是调头去找萧瑾岚,可这会儿子也相处过几日,知晓这小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懂事许多,自己也能说上两句话,这便上来拦了。 阿生是个乖巧听话的,只可惜没人指挥教导,他便极容易惹人,不论是惹怒,还是惹眼。 不巧,她只是去看了会儿药,回来便惹怒了萧瑾元。 “小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她挡在阿生身前,赔笑道,“小公子也知道他出身凄苦,没学过甚礼仪规矩。” 萧瑾元本就不欲与这厮纠缠,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别过脸,对翠竹道:“她人呢?” 翠竹闻言,笑道:“出门去了,怎么,小公子想姐姐了?” 萧瑾元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话,被戳破心思,还是当着阿生的面,察觉到阿生凝视自己的目光,他既想表现的这姐姐只属于他,又想表现的不屑一顾。 最终还是偏过脸,转身道:“恰巧路过,厨房的人托我送来这糕点,我来了没见着她人,才多问了一句。” 翠竹掩唇一笑,道:“她去看二殿下了,明晚便是除夕,今晚大概会带着二殿下回来,小公子可以晚饭时来。” 第252章 除夕 萧瑾元自然没有久留,知道萧瑾岚的消息后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那装着好几盘糕点的食盒。 翠竹收回目光,见阿生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瑾元,便道:“不必瞧了,那才是小姐正儿八经的弟弟,也是主子,平日里对小姐如何尊敬,对他也要如何尊敬才是。” 阿生偏过头,漆黑的眼睛望向翠竹,“翠竹姐姐是在担心我记仇吗?” 翠竹:“……” 他忽然又展颜一笑,易容成这样普通平庸的模样,却还是让人能觉察出一股子蛊惑的魅力。 “翠竹姐姐放心就是,我心里最敬重的便是夫人,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 都是什么? 他没再说下去,翠竹下意识地在脑中补充了“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夫人”,以为他表达的是永远尊敬拥护萧瑾岚。 心里对这孩子的喜爱不由更甚几分,虽然那次之后,这孩子变得有些奇怪,但却比以往要好多了,不再沉闷着不吭声,不光会同他们说话,甚至还会笑。 阿生却在心里缓缓地道:“……我的。” 无论是夫人,还是姐姐,都是他的。旁人不该与他争夺,更不该将他排挤在外。 “来,喝药吧,晚上准备了你爱吃的鸭腿。” 阿生将那苦涩的药一饮而尽,眉头只是轻轻皱了下,便平复了。 “夫人今晚会回来的吧。”他问,语气却含着些莫名的笃定。 “当然会。”翠竹答道。 除夕夜,宫里会大摆宫宴,三品以上的在职官员都将携家眷入宫共同庆祝,而萧瑾岚这个作为被皇帝视为心尖上的人,自然毫不例外被写在了宫宴会邀请的名册上。 而皇帝在萧瑾岚和离后没多久,便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要收萧瑾岚为义女,封为公主。 萧瑾岚担心明日会生出不少风波,燕昭寒那边也定然会遭遇棘手的事,故而今日便打算带着燕昭寒回来,提前小摆一桌。 当然最主要的是,让燕昭寒能与萧太师一桌同用晚膳。 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起来,却还能忙里偷闲地聊上两句,莫名的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只觉得满院生机。 萧太师看着渐沉的夕阳,想起午时萧瑾岚身旁的贴身丫头过来,请他晚饭不嫌弃,便去萧瑾岚的院里一道用饭。 萧太师摆了摆手,由着心腹给他穿上外套,再披上暖和的披风,才走出了屋子,远远的,便瞧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萧瑾岚还好,他只随意一瞥便能辨认出。而她身旁那身量极高的人,却有股陌生的熟悉。燕昭寒自搬出太师府后,他们便不常见面,同萧瑾岚成亲后,也仅回门之时才见过一面,却忧心着当时要解决的要事,未曾多过关注他自身。即便往来所通书信未断。 可燕昭寒本就未至弱冠之龄,本就是长身体的时期,此时的模样,与刚离开太师府时,已大不相同,肩膀更加宽厚,身形也愈发高大了。 细细算来,他独身住去质子府,也有近两年的时间了。 而自己对他的外形印象,却仍旧停留在两年前。 “祖父。”一道清冷缓沉的嗓音缓缓落下,老太师不禁微笑着上前。 萧瑾岚对此并不意外,老太师对燕桓的照顾和厚待她是看在眼里的,燕桓同她一块这般唤老太师,也在意料之中。 萧太师轻轻拍了下燕昭寒的肩,道:“我可等了你们许久。” 萧瑾岚笑着应道:“路上积雪甚滑,街上又有诸多往来为明日添置东西的百姓,人多熙攘,总是会慢了些,祖父见谅。” “就你惯会寻借口。” 萧太师如是说着,眼里的笑意却没有隐藏。 萧瑾岚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不多却也不少,加上萧瑾元与阿生,便有了五人,摆开晚膳,正好坐满了桌。 今夜没有如往常那般热烈的烟花与声响,却有着萦绕于上良久不散的温暖。 萧瑾元没有提起白日争执的事,阿生自然不会提。看见燕昭寒与萧瑾岚一同出现的刹那,他心里甚至升起些许喜悦,这让他想起了之前在质子府的日子。 阿生不喜萧瑾元,是因萧瑾元总要将他排斥在他们之外,而燕昭寒则不会。毕竟之前萧瑾岚与燕昭寒夫妇情深时,也并未排斥他。 只是望着其间萧瑾岚与燕昭寒细微的举动,即便不曾刻意亲近,却总有股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阿生不免垂下眼眸,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果然,夫人对这二殿下念念不忘,本该是眷侣的人此时却要假装和离,私下见面才能在一处用膳……所以,那逼迫夫人的南越皇帝,该死。 萧瑾岚哪里会注意到阿生这会儿的不对劲。 她只与萧太师提起明晚的事,回顾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以防出现纰漏,燕昭寒则在旁听着,心里原本的计划也随之变动。 很快,便到了那除夕宫宴,皇帝早已昭告天下要册封萧瑾岚为公主,不管旁人是喜是忧,据皇帝和钦天监写出的来看,这才是真正的双喜并行。 萧瑾岚进了宫,便被内侍牵引至一处殿中,抬眸映入满眼华丽,内务府送来的册封服饰精美华贵,萧瑾岚定睛一看,竟是有五套。 一众宫人皆垂下眼帘,极其统一地行礼。 “可还喜欢?” 屏风后走出一衣着华丽雍容高雅的美丽女子,萧瑾岚只是初听那声音,便已认出正是不久前曾在宫中戏台前刁难过她的皇后。 “参见皇后娘娘。” “可别,等册封大礼一过,你便是本宫的女儿了,要唤母后。”皇后笑意盈盈地开口,仿佛全然忘了之前的事。 只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未有丝毫动作,不躲不避地受了她这大礼。 待萧瑾岚行完礼,才让她起身。 第253章 暗流 皇后上前拉她来到那些华丽精美的服饰面前,含笑道:“皇上命内务府按嫡公主册封的样式来赶制服饰,又担心有你不喜的样式,好在我朝历代悠久,嫡公主的册封吉服一共有五种样式,便一一让他们连夜做出来,你快瞧瞧,喜欢哪套?” 喜欢哪套? 视线自这些美丽贵重的吉服上一一扫过,萧瑾岚挑了挑眉,她都挺喜欢的。可,却并不喜欢穿在身上。 而皇后则趁萧瑾岚目光落在那服饰上时,凝视着她白皙静美的侧颜,眸光不自觉地深了深,这容颜确实美丽,可却也称不上倾国倾城,皇上何等的美人没见过,怎会就对她青眼有加呢? 还封为公主…… 萧瑾岚状似无所觉般,只觉得受宠若惊:“皇上这般错爱,实在叫岚儿惶恐。” 挑了件便去换上了。前面摆上宴席的大殿里早已陆陆续续进入不少大臣,而皇帝特意为了萧瑾岚的册封事宜,将整个皇宫都动了动。 按理而言,册封公主应当是挑在吉日吉时,可皇帝想让这吉日吉时是在此时,它便只能是此时。 骤然亮起的灯火连着每处飞斜的红瓦,缓缓相接,即使在夜色寒风里摇曳,却仍不会熄灭,这暖色火光将这一片照得恍如白日。 来赴宴的众臣见此,不由得错愕。 “这,这是何等的奇景!” 说是奇景,可只要花费人力下去,又有什么办不到呢? 萧瑾岚便是在这一片耀眼的明亮中走出,她身着华贵繁复的吉服,头戴格外华美精致的花鸟金发冠,发冠两侧吐出晶莹剔透的琉璃流苏,与发间的簪子相互映衬,更显庄重与高贵。 而在不远处的尽头之侧,她竟然看见了萧回,钦天监萧监正。 皇帝面色比以往好了许多,两颊不知是否因饮酒的缘故,都露出微微红润的色泽,他面上噙着笑,望见萧瑾岚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他心里除却巨大的喜悦,还有一种心安,仿佛多年求而不得的夙愿终于达成,而他满身的歉意与折磨他半生的悔意与愧疚都卸下来似的。 而穆子奉则坐在位置上,一双桃花眸紧随着萧瑾岚的身影,自她比往日还要明艳张扬几分的美丽面容下移,扫视过她所穿的奢华公主服饰。 今夜过后,她便是公主了。 “朝世公主,接旨吧。” 萧瑾岚深深跪下,双手却呈捧状高递,直至那道明黄的圣旨被轻柔地放置在她手心。 朝世公主,便是什么都不说,只看这封号,便知皇上对这位公主寄予的,是与那五公主和德馨公主全然不同的厚望。 只是众人都猜不透,对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和离过的女子,能寄予什么厚望? 萧瑾岚垂下的眸光莫测,她坦然无视着所有落在她身上各色的目光,只留心着离自己不远不近的皇帝,接住圣旨的刹那,唇角悄然弯起一抹阴凉莫测的弧度。 …… 一切结束后,天边竟是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白光,众人才纷纷散去,待天光映亮山头后,便是新春第一日。 皇后本欲上前扶皇帝,慰问一番,只是转头看见他目光所向,下意识顺着看去,不出所料,看见了随人流朝殿外走去的萧瑾岚。 “岚儿。” 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唤声,萧瑾岚一顿,回身,便看见了笑意盈盈走来的皇后,经过几个时辰的忙碌,她却丝毫不见疲态,面上的笑容犹如假面一般,紧紧贴合在上面。 “皇后娘娘。”萧瑾岚福身,却被她阻了。只听她道:“过些时候天便要亮了,出宫也麻烦,不如就留在宫里,正好白日一同用膳。” 春节第一日,大家族基本都是旁支有幸与直系聚在一处用团圆饭的时机,虽座位彰显着嫡庶之别,饭也未必都让人人用得高兴,但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但若不是奄奄一息重症不治,否则是没得任何理由可以推脱的,除非想被按个不尊礼法背弃祖宗的罪名。 可,若是皇帝与皇后让她留在宫里呢?太师府自然无人敢诟病。 “这不才封了公主,与本宫吃第一顿饭,便是这春节团圆饭。”皇后无比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说笑着扭头望向皇帝。 皇帝虽自始至终未有出言挽留,心里对皇后这举动却是满意非常。 “留下,也热闹些。”皇帝淡淡笑道。 这下,萧瑾岚便再也不能推拒了。帝后共同相留,这本就是无上的荣耀。 至于要说一个刚册封的公主要与嫡四子还有帝后同席而坐,这是否有违礼法……他们的皇帝陛下早已不在乎了。 自从他打破自己多年前的诏令让那些道士再次活跃入京都时,便已踏上违背祖宗礼乐制度的道路了。 穆子奉白日在殿内看见萧瑾岚时,并不惊讶,只是听见萧瑾岚对自己行礼时那声“四皇兄”,微不可见地翘了下唇瓣,脸上嘲谑之色尽显。 父皇待她之心是他们兄弟姊妹任何一个都无法企及的,为何她却还想对父皇动手? “那么,身为嫡子的四皇子,储君最有望的继承者,又为何要允诺?” 萧瑾岚这话让穆子奉骤然一惊,不知不觉,他竟将心底之言脱口而出了。 第254章 杀机(上) 穆子奉深深地望着她,正要开口,便听外头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是皇帝来了。 皇帝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心情好极了,尤其是看见萧瑾岚穿上他送来的这件宫装——湘儿当年穿过的。 一切如他所愿般顺利进行,巨大的喜悦包裹着他疯狂跳动的心,一时间兴奋得忘乎所以,席间目光肆无忌惮地随着萧瑾岚,甚至亲自夹菜到她碗里,眸里显出无限温柔,其过火程度让皇后和穆子奉几乎挂不住面上僵硬的笑容。 皇后嫉妒愤恨之余,忍不住疑惑地想到,单瞧皇上看着她这眼神,便不似父亲看待女儿的眼神,甚至几次恍惚下,那深深的迷恋让见者心惊,既如此,为何却要封她为公主,收做义女? 待这饭用完,三人都离开,皇后心里的那股古怪便再也压不住,她甚至有些张皇地拉握住身旁嬷嬷的手:“朝世……朝世,这封号皇上并未提前与本宫商量过,这可有何意义?为何本宫觉得,如此耳熟?” 那嬷嬷终于等到开口将心底怀疑说出的机会,当即反握住皇后的手,道:“皇后娘娘,您忘了,当年皇上还是五皇子时,在府里可是留有一位倾世美人的。” 皇后闻言,猛然抬头,抓着嬷嬷的手蓦地一紧,华丽尖锐的护甲刺进嬷嬷苍老的皮上,可她却无所觉般:“朝世……是那个贱人的名字!” 皇后当年还是待字闺中时,宁国公同那还未继承大统的五皇子结亲,当年五皇子丰神俊朗,又有战功赫赫,呼声极高,那般身份高贵之人,能成为他的正妻,也许未来还能母仪天下,她又惊又喜,心下更是一万个愿意,怎料却发现他府上有位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子。 她至今仍未见过那女子,只是听闻五皇子府上的下人都将她当成皇子妃一般对待,不敢违抗半分,而五皇子也对她宠爱有加。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又有宁国公的纵容和暗中相帮,那人想来也是不曾经历这等事,未有设防,轻而易举被她设计除掉了。 如愿以偿地嫁入五皇子府,也再没有见到丝毫有关那人的痕迹,五皇子无论是登基前后,都不曾表现出对那人的眷恋,她自然也不会多过关注,心安理得地成为皇后,这么多年,几乎都要将那人忘记了。 只是之前调查时得知了五皇子手下那股帮着他打天下、巩势力的手下,唤她朝世。 “可是皇上为何要给萧瑾岚的封号,用那贱人的名字?” “如今想来,皇上待那县主的异样态度,也许正是因为她与那人有相似之处呢?” “相似?”皇后陡然瞪向嬷嬷,眼里的神情像是要吃人般,阴狠毒辣。 她当年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叶湘,自然不知她的长相与萧瑾岚是何等的相似。可如今经嬷嬷这一提醒,她骤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难不成……萧瑾岚与那朝世样貌相似,皇上才……”嬷嬷当即便将她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之前的紫梦,流民出身,无才无德,连作风都带着市井小民的下作风气,若不是凭得样貌,如何能得那极致的圣宠? “既是如此,那他为何将萧瑾岚收为义女?”皇后恨恨地道,“当初那紫梦年岁与萧瑾岚相仿,不正是被收入后宫了么?” “娘娘,您觉得,这萧瑾岚会否就是那朝世的女儿……”这嬷嬷也是凭着伺候皇后多年,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心腹,才敢什么都朝她说。 义女,义女,既然是深爱着这幅皮囊,连紫梦那样的都能收入后宫,为何独独是萧瑾岚却收做义女?仅仅是因为太师府? 绝不可能。 皇后咬牙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萧瑾岚是太师府之女,生母不过是一个卑贱懦弱的妾室,与那贱人何干?” “娘娘,万事皆有可能啊,否则,何以解释皇上如今的举动?” 皇后:“……” 皇后面色止不住地发白,心里的惊慌与恐惧却如潮水般淹没上来,令她近乎窒息。 若真是如此……那,皇上早便知道了……也是,那样一个冷漠多疑的帝王,若非如此,怎会独独对萧瑾岚那样上心? “可本宫当年不是,不是借助父亲大人的力量,让她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么……怎么会,怎么会有女儿……”皇后颤声道,然抬头望见心腹嬷嬷面上的神色,她微冷的心陡然下沉,如投入了无底深渊般,不停下坠。 晴朗了几日的冬日,在阳光明媚的正午飘旋起了大雪,皇帝却命人将寝殿沉重的大门打开,自己披着单衣站在窗前,长长的白色衣摆曳地,他犹如一道毫无人气的塑像般立在那儿,似乎与外面的风雪融为一体。 偌大的殿内未曾点烛,即便是在这样的白日,仍旧昏暗冷寂,更不要说外面被冷冻吹动,斜飞而入的沁人冰雪。 无论是宫人还是外头关注着帝王一举一动的大臣,都认为那李道长手段非凡,必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也不能轻易成为皇上宠信的心腹,甚至隐隐有取代俞繁公公的架势。 连皇帝自己都无意识地靠近李道士,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屏退左右,连李道士都退下,独独留下了俞繁。 这个陪伴他一路自年少走至如今的心腹。 俞繁没有像其他宫人一般,上前劝诫或是为皇上披上保暖衣裳,而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阴影中,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没有般,如同鬼魅。 就这般立侍良久,及至日落夕沉,那站得仿佛化为一座雕像的皇帝才像是自空茫的白雪里抽身而出,又像是才灵魂归位,重返人间,轻声道:“俞繁,你说,她原谅朕了么?” 沙哑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威严,却反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以“朕”自居,堂堂帝王,却以这样的语气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俞繁没有问,无论皇帝口中的“她”是指萧瑾岚,还是叶湘,他都能给出完美的回答。 “皇上可还记得灵德住持给湘小姐最后一封信上写了什么?” 叶湘生前与灵德住持颇有往来,叶湘出事永远离开他之前,便已知道了他与宁国公要结亲之事,还曾找灵德住持提起,似乎心情不郁。 当时的他还担心灵德住持会胡言乱语,怂恿她离开他,便耍了些手段截下了灵德住持给叶湘的信,上面写的是——“惜取眼前人。” 而也正是这句话,让叶湘仍旧义无反顾地为他出战,最终却…… 第255章 杀机(下)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只觉得全身冰冷僵硬,然而俞繁这话却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是朕庸人自扰了,若是不曾原谅,又怎会给朕一个朝世公主?” 若叶湘不曾原谅她,为何会让上天安排她来到自己身边?而萧瑾岚……他知道萧瑾岚或许对那北昭质子有些情意,可那微不足道的情意在血肉至亲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如今自己封她为公主,给予无上荣宠,之后也会好好待她,为她寻门好亲事,让她余生无忧,她怎么还会怪他? 若是不曾原谅,也就不会接受这册封礼了。 至于那燕昭寒…… “密令可传出去了?”皇帝轻咳了两声,如是问道。 俞繁低头答道:“是。不出意外,日落时,应当便会进宫。” “那便好。”皇帝缓缓翘了下唇,轻轻动了下冰冷得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既然他的朝世公主下不去手,那他代劳就是了。 如血残阳西沉后,如泼墨般的夜色逐渐侵染寂寥的空中,形成一片黯淡黑暗的夜幕。宫墙道路旁还有宫人未来得及清扫的雪,堆积成厚厚的,却在荧亮的月光下显得愈发雪白透彻,仿佛染着些还未被玷污的干净纯洁。 皇帝借着皎洁的月色闲庭漫步在这清冷的宫路上,身后只带着俞繁。只不过他走去的辛鸾宫里,已经被安排好了无数杀手暗卫。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 还不待他到辛鸾宫,那燕昭寒便已被制住,狼狈地压在地上。 皇帝勾了勾唇,命人将他拖进主殿,随后屏退了左右,包括俞繁。 他缓缓俯身,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瞧这个质子,他冷嗤道:“模样确实不错,难怪能博得岚儿的欢心。” 质子颤抖着身体,没有吭声。 皇帝却一脚踩上了他的后脑,令质子的脸狠狠压下冰冷坚硬的地面:“朕本是想让她来亲自杀你的,只是你有什么魅力,引得她三番五次违逆于朕?” 说完,他冷不丁地又问道:“你爱岚儿么?” 质子的面庞早已血肉模糊,甚至连保持意识都成了极其困难之事,如何还能回答? 皇帝没得到回应,便又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可他身体太差,早已是外强中干,如今竟只是用了这么些力,就感觉乏力疲倦,甚至眼前有些昏花。 他不由得伸手摸出那一早备好的丹药,手也些无法抑制地开始颤动,这让他很是痛恨,报复般地将丹药塞进嘴巴里。 他意欲长生,可却并非蠢人。 这么多时日,自然也能察觉出李道士对自己的影响,那李道士心计与手段都显稚嫩,只是无法,碍于他所炼制的丹药确实于他有用…… 至少,仅仅对他自己而言,如今是离不开了。 大好的团圆节日,他不愿再见到那李道士,便遣他离宫,美其名曰让其探望家人,却留下了不少丹药。 然而,下一刻,黑暗中陡然传来一道锐利的冷芒,锋利冰冷的杀意伴随着一支箭羽刺来,就在他将丹药倒入嘴里的刹那。 皇帝率先反应过来,可恨身体却跟不上,慢了许多,竟是躲避不及,生生被刺穿了肩膀,摔倒在地。 “大胆!哪里来的刺客!” 他厉声呵斥。按理而言,这么大的动静以及他这般怒斥,外头的暗卫与死士应当立即冲进来护驾。 然而,却听不见丝毫动静。 箭羽袭来处的黑暗里传出清冷悦耳的笑声,皇帝心下陡然一紧,借着窗外洒进的惨白月光,他才看清那自阴影黑暗里踱步而出的人——燕昭寒! 那他方才所踩的是…… 皇帝猛地扭头看去,可那人的面容被强行踩在坚硬的地面上碾压,上面猩红的血迹昭示着那人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貌。 “南越陛下,好久不见。”燕昭寒有恃无恐般地停在窗边,在这样一片月色下更显清冷出尘,只那一双漆黑无光的双瞳,深邃幽冷得仿佛可以吸食人心,令人心魂都震了震。 皇帝见此,陡然反应过来,这质子如此有恃无恐,难不成…… 而此时,如皇帝所料,外面的死士与暗卫的尸体已经倒了一大片,几乎没有生还的人,除了那僵直着背脊站在殿门外的俞繁。 俞繁微微垂下眸,余光扫了眼搁在自己脖子上染血的长剑,未染血处的剑身倒映出持剑的银华那毫无感情的双眼,冰冷的锋锐接触到他温热的脖子,让他心下微凉。 奢华的辛鸾宫主殿内,皇帝倒在地上,肩膀处传来的阵阵锐痛以及不停流出的鲜血让他更加清晰的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可头却似要炸了般,汹涌的热流袭上充斥,犹如有万千虫蚁啃噬,毁天灭地般的疼痛让他恨不能当场闭眼昏死过去。 他咬牙切齿地道:“燕桓,你可知袭击朕,你会有怎样的下场?便是你那父皇亲自来,也救不了你!” 语气里满是恶毒与狠辣。 “还有岚儿,她如今是朕的义女,你胆敢动朕,她定会杀了你!”此时的皇帝甚至有些错乱,完全将萧瑾岚当作了当年那个承诺过会效忠他一世的叶湘。 燕昭寒静静地望着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漠然的眼底似乎有了些许的悲悯,而正于此时,透过窗棂洒进的月光朗照处,有一道纤细的人影踱步而出。 一袭浅紫色宫装,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被笼上,梳成精致的灵蛇髻,并不过分华丽却精美好看的步摇与长长坠下的流苏,衬得她肌肤雪白,姣好的面容上眉目清冷,似含霜雪,而琥珀般剔透的眸子却又含着澄澈的温柔与情意。 皇帝近乎是一瞬间的失神,随后本就浑浊而显得迷茫不清的眼中显出巨大的喜悦,“湘儿……” 而这喜悦很快便充斥着他脑中滚烫的神经,他激动地道:“杀了他!替朕杀了他!” 而下一刻眼前所见之景,却让他脑中的喜悦如同炸药般轰然炸开。 只见“湘儿”被她身旁那高大而清冷的燕昭寒挑起洁白光滑的下巴,皎洁的月光下更衬她肌肤晶莹剔透。二人如有默契般唇角弯起一抹忍俊不禁的弧度,随后燕昭寒低头,便吻上了“湘儿”的柔软红润的唇瓣。 皇帝瞳孔骤缩,险些呼吸不上来。 而偏生那燕昭寒还横出一只手臂紧紧环住女子纤细的腰身,仿佛用了不小的力道,而其力道之大,让皇帝用肉眼都能感觉到,他那要将柔软温热的身体揉碎按入自己骨血中的冲动。 第256章 气晕 若是俞繁在此,眼里定然会同样写满震撼,可他并不是皇帝,他没有病体缠身,没有服用那些不知是什么的诡异仙丹,更没有迎着风雪吹一下午。 他是清醒的,清醒的明白,眼前那与他人拥吻的女子,并不是皇帝朝思暮想的叶湘。 这是……朝世公主。 而不是多年前的,朝世大人。 ?而时的皇帝却无法辨认,他只觉得快要被气疯了,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逆行,沸腾得滚烫血液却又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如有万千虫蚁啃噬,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咳咳……你们……咳咳!”他再想说什么,却实在艰难,什么也难以出口了。 ?萧瑾岚双手环住燕昭寒的脖子,偏头看向地上毫无威严的皇帝,大眼里尽是冰冷:“皇上可看清我是谁?” ?“……”皇帝直直地瞪着双眼,只是一片浑浊的苍老眼眸,如何再能看得清眼前这本就昏暗的一切? ?凄冷月光落在那相拥二人的身上,却显出一种格外摄人心魂的魅力。 ?他执着地攥紧拳头,声音悲戚而绝望地道:“湘儿,湘儿……你怎能这样待我?” ?他费劲力气才讲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可语无伦次的话音落下,他整个人便在强烈的冲击下再也受不住,倒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萧瑾岚眼里满是讥讽和嘲谑,“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是越来越娇贵了。” ?燕昭寒轻轻弯了下唇,露出莫测的悠悠浅笑:“若没有四皇子鼎力相助,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 ?在不久前萧瑾岚向宁国公投诚后,宁国公便应下了。四皇子此人自小生于权谋的阴诡算计当中,脾性与年轻的帝王十分相似,阴冷狠毒,无情狡诈,对与其一般冷血乃至更甚的帝王,又会有几分父子真情? ?只怕于穆子奉而言,与皇帝的父子情,还不如街边随手施舍的一个乞丐对他的感恩之情来得厚重。 ?而于阴谋诡诈中,予他保护与谆谆教诲的皇后和宁国公,便成了他仅敬重的两人。 ?寂静空澄与明澈如水的月色下,穆子奉身着单薄里衣,站在房门边,听着旁边跪着的暗卫禀报:“皇上已经被送回寝殿,无人发现。” ?燕昭寒即便有能力,也不会当真那么肆无忌惮地让手下死士全数侵入南越宫中,辛鸾宫里反控制并处理掉父皇安排的那些暗卫的,是他的人。 ?早在父皇看中李道士并将其提携至左右之时,他便已经暗中准备侵蚀反制,毕竟父皇多年屹立不倒,实控大权,最大的底牌,便是那一批暗卫。 ?而今…… ?那一双含情的桃花眸里没有丝毫温度,薄薄的浅色唇瓣却微微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似讽似嘲。 ?“而今,却还不是在我手里,溃败。”他悠悠一笑,语调却让那跪在他身前的暗卫心底莫名一寒。 ?若是皇帝能瞧见自己嫡四子这般模样,大概只会恨当初对他打压得不够狠,不够彻底,以至于如今的……噬主。 ?…… ?翌日,皇上重症昏迷的消息便传到太医院,太医院里不少德高望重的太医乃至老医正都前来,却始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面对皇后以及叶丞相等人的紧张关切,太医们对视一眼,只能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跪下,骇然而痛苦地道:“皇上他……臣等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想尽法子保皇上性命无虞……” ?皇后大受打击般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仿佛天都塌了。 ?无奈之下,众人便请来了那匆匆赶回宫的李道士,只见他拿出丹药,喂皇上服下后,等候约半个时辰,守着龙床的皇后终于听到些许声响,她惊愕地抬眸看去,竟是皇帝在说话! ?纵然含糊不清,任皇后如何贴近也无法听清,饶是如此,仍让人她兴奋,至少这证明,那什劳子李道士,竟当真不是浪得虚名,难怪皇上宠信他! ?可随后不久,她便发现,皇上压根没有清醒的意识! ?李道士见此,只幽幽一叹:“臣下定会竭尽全力。” ?“有劳李道长了,若是能够救回皇上,往后余生的荣华,你便无须忧愁了。” ?“是。”李道士面上并无喜色,似乎在为皇帝哀痛。 ?而一旁知晓来龙去脉的俞繁却未发一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消几日,皇上自此以后也许只能缠绵病榻再难清醒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莫说那些早已派人前去暗中等候消息的,便是安坐于家中不理事的老臣们都从小辈口中得闻此讯,纷纷合计着要进宫去探望皇上。 ?那些心有谋算之人则开始观望,甚至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只隐约感觉也许这背后有着不小的阴谋。 第257章 掌权 灰蒙蒙的天空中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一道身着黑袍、身量不高的人影扣响了三皇子府偏僻紧闭的侧门。 “来了!” 伴随着匆匆临近的脚步声,门被打开时,一道闪电骤然劈过,空旷乌云密布的空中瞬间便亮了起来。 忽然刮过的风吹掉动那人身上的黑袍随风鼓动,吹掉了他头上遮挡眉眼的黑色兜帽,一闪而过的闪电刹那间便照亮了那暴露在空气中精致绝美的容颜。 “……”那来开门的下人陡然瞪大了双眼,惊艳地倒吸一口冷气。 身着黑袍的阿生见下人这神情,微微弯唇,面上露出绝艳惑人的笑容,那下人一时竟有些失语,只觉仿佛打开的是神界的门,见到了九天宫阙里才会有的绝世仙子。 尤其是这仙子还朝自己露出如此亲近和善的笑容……他的面上不自觉地浮现起异样的薄红。 “仙子”见此,笑意不变,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然却被一把拉了过去,抬头看去,正是自己亲自来此要找的人——楚节。 楚节原本便与“仙子”约定好了相见的时辰,哪里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却已有人代劳迎接了他的仙子,这叫他如何能不生气? 楚节瞪着这下人,厌恶地道:“滚!” 自皇上下令召集各地能人术士,寻仙问道,不光四皇子,三皇子也主动邀请了不少道士入府奉为上宾。 精通边琞术法的楚节,便是其中之一。 这下人只是府里复杂洒扫的低等下人,哪里惹得起楚节,闻言当下便面色一白,惶恐地转身跑了。 “这便让他走了?倘若三皇子……”那“仙子”忽然开口道。 阿生的嗓音本就是清凌凌的,极为悦耳,此时刻意压细,便显出一股子阴柔低缓,无端勾人。 楚节望向他,笃定道:“三皇子不会知晓。” 他会让那下人再也开不了口。 阿生十分满意他的态度,当即便轻笑起来。 楚节见了,顿时又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初见面前之人时,心里是何等的惊艳。大底是过往浮生都如过眼云烟,所有美人都如红粉骷髅,再难令人心驰神往。 记忆里也是这样一个灰蒙阴天,却下着淅沥的雨雪,交织着冰寒得风,让传得那么厚的他都冻得有些发抖,更况论衣衫单薄的“仙子”。 鬼使神差般,他将手里热乎的包子递给“她”,得到感谢,他却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离开,像是被蛊惑般,但在他自己看来却是自己主动地发问,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 “我原有一个阿姐的,只是……” “只是什么?” “她被皇上下令砍死了。”如此血腥的话,在那漂亮的嘴唇里说出来,却异样的淡定自若,嗓音低缓阴柔,漆黑漂亮的大眼里却一片诡异的明亮。 “若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走。”楚节盯着这眉眼精致漂亮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阿生,开口道。 反正,他也是孑然一身,碰上了好时机才得以进入三皇子府搏一搏富贵。 “她”却像是不曾听到一般,执拗地重复着一句话,道:“我要为我阿姐报仇。” “我可以帮你。”像是被恶魔蛊惑了心神,鬼使神差般,他竟然主动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回去后,他几次反复回想,为何会冲昏了头脑说出那样的话?为何要多管闲事? 然而映在他脑海里,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透着明亮而刺骨的恨意,却莫名更有股摄人心魄的魅力。 也许正因如此,在这可怜落难“仙子”向他表露自己的为难时,他才会不假思索地点头一己担下。 楚节这般想着,便愈发心安起来,定定地望着面前黑袍下苍白略显病态却含着浅笑的面容,道:“我已经查阅到那是何蛊毒,亦找到了催发的法子。” 阿生闻言,面上的笑意顿时更深了。 楚节见此,不由得心下雀跃,道:“三皇子如今正在前厅议事,这后院我小心摸通了一条不易被人察觉的后路,不会被发现。” 阿生听见这话,哪里会拒绝?何况他来此,本就是为了让楚节帮忙。 而楚节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哪里会知道面前的“仙子”并非想象中的娇柔女子,而是位……少年。 …… 金銮殿外,值班立着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站着,听着大殿内一众掌握生杀之权的大臣就立储之事,争端了好几日,还未有定论。 如今皇上缠绵病榻,自然无力再去上朝,老太师退隐,代为掌权之人本该是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已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丞相,然而,待到朝堂之上,由皇帝心腹俞繁的口谕所述,那代掌权柄暂居首辅之位的人却成了宁国公。 “俞繁公公,您确定此为皇上御令?”率先站出来的是本就忠于皇帝一派的,显然他们深知皇上对宁国公的忌惮与猜忌。 而其他皇子乃至中立一派,都议论纷纷,不甘于此,皆出言附和,质疑俞繁所传达的口谕是否有误。 还是说……连俞繁这个皇上身侧的亲信都被收买了? ?四皇子一党自然不允许宁国公掌权暂代首辅之位的定局被动摇,当即便哗啦啦地跪拜下来。 “拜见首辅大人!” 四皇子拥趸众多,这如有默契般地一跪,朝上立着的文武百官便不剩下多少了。放眼望去,还以为这些站着的不尊礼乐不敬皇权。 在这些拥趸的眼中,只觉得大局已定,皇上缠绵病榻,保不齐哪日便驾鹤西去了呢?宁国公掌握大权,四皇子名正言顺登上帝位亦不过时间问题。 “诸位大人倘若信不过奴才,奴才也是无话可说,倒不如就此去殿前跪着,等皇上醒来再问一问究竟是何旨意?”俞繁陡然出声。 殿内骤然无声,是人都知道,如今皇上是否还能醒来都是未知,他们总不能搁置朝事,去皇帝那里跪个十天半个月吧? 叶丞相轻轻敛眸,终于,俯身跪下——“拜见首辅。” 这下,众人便是再多的不甘也无话可说了,毕竟他们拿出来做靶子,以阻止宁国公掌权的叶丞相,如今都跪了。 站立众人面面相觑,甘心的,愤恨的,无论怀着何种心情,终是缓缓跪下去。 俞繁之前被质疑口谕造假都未曾开口辩解,而于此时,却恰到好处的开口,将首辅之位敲定。 宁国公俯视着下面匍匐跪地的百官,听着他们声声高呼,那股陌生而熟悉的肆意与快感便侵入他血液,满足感缓缓缠绕住他的神经,只觉得猎猎长风,都难以吹凉他此时的热血,那被无上权力激起的热血。 第258章 驾崩 旭日高升,含着些暖意的光线照射而下,连带那接连几日都携着刺骨寒意的冬风都似乎都缓和了下来,轻柔地吹拂而过,让人感觉到那缓缓而来的春意。 “阿生。” 无比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才传来,阿生疑惑地回头:“嗯?” 看见面色漠然朝自己走来的萧瑾岚,他脸上扬起笑容:“夫人起得比在质子府时要早呢。” 萧瑾岚定定地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心却缓缓下沉,确实是不同了……这几日她全神贯注皆在那皇帝身上,对阿生的异样记在心里,却没时间与他清算。 “你去做什么了?”萧瑾岚无视他那句话,直接问道。 阿生闻言,微微一笑,诚实道:“去见楚节了。” 萧瑾岚拧起眉,“楚节是谁?” 流修近来便负责盯着阿生,自然将他去了三皇子府的事儿禀报给萧瑾岚。 “三皇子府的下人,我的一位朋友。”阿生淡定自若地答道。 萧瑾岚知道他曾与紫梦在三皇子府待过一段时间,或许是那楚节曾对他们施以善意,这才成了好友。 萧瑾岚有此一问,并非真的要探寻他去何处,只不过为了试探一下他如今是否已经成了对她满口谎话之人而已。 “那你上次在宫门外险些被宁国公注意上那次,也是去见了楚节?”萧瑾岚不疾不徐地问道。 “是。”阿生答道。 其实他还想反问一句,夫人如今是开始怀疑他了么? 阿生心里那抹悄然化开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开,却被萧瑾岚一句冷淡的话语所冰冻了。 “阿生,你莫要骗我。” 他定定地望着萧瑾岚的眼眸,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道:“阿生永远不会欺骗夫人。” “那好,你告诉我,你如今已经恢复了多少记忆?” 若是已经全部恢复,桑可没有理由再留在她身边虚与委蛇的,然而,他如今的表现,却又完全不像当初的阿生了。 面上不再沉默木讷,心下亦不再时时惶恐难安。 阿生意外于她竟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不过随即,他心里又生出一丝莫名的喜悦,这是否说明,夫人十分信任他,不会对他有任何背后的猜忌呢? 这般想下去,他竟想得越发高兴起来,而他一高兴,便将实话尽数说了出来:“我恢复了许多,夫人,我想起了我的亲阿姐,还有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看见萧瑾岚微变的脸色,阿生安慰般地继续道:“即便我恢复了这些记忆,您也不用担心,夫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的。我的亲阿姐已经死了,我也没有朋友,我会永远忠于您的。” 我会忠于您,而那一切让您不愉快,压迫您的,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这模样像极了桑可,然而却又不像,桑可从不在人前表露这般不似常人的异样神态。不知为何,恢复了些许记忆的阿生,莫名得有些渗人。仿佛是在恢复的过程中,逐渐拥有了桑可的阴冷与怪异,却还不曾拥有他的记忆。 萧瑾岚发现,他一连说了两个“永远”。 “近来外头不大太平,你既跟着我,便是太师府的人,还是少往外头跑。”萧瑾岚淡淡道。 并非是她如此轻易便信了阿生,只是瞧着他这漆黑的大眼里虽然有些怪异,但那股单纯的明亮之色,以及方才对自己所说的话,她还是能辨出其中真意。 毕竟紫梦最后落到那样的地步,虽说与紫梦自身选择有关,但究其根本,还是三皇子主动凑上去并利用她,才会让他生出那样的野心。 阿生对紫梦的姐弟之情,萧瑾岚是看在眼底的,不论阿生是否如她所想,因紫梦之事对三皇子有什么仇恨,这会儿子恢复些记忆便耿耿于怀,想要对三皇子动手,都在她衣料之中。 只是……怕就怕他如今手段不及桑可时期,被那看似温润实则满腹城府的穆子襄给识破,反利用了一把,若是如此,那便不妙了。 阿生哪管萧瑾岚心里想了什么,只是听着她这关切之语,当下便眯起大眼儿,含笑点了下头。 莫名的,萧瑾岚心下不再如之前一般安下来,反而升起一丝诡异的感觉。 而这抹诡异的不安,很快便在三日后被证实。 众人都知皇帝久病缠身,如今更是昏迷不醒,吊着口气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只是大底靠着太医院和那些不知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故弄玄虚的道士,也许这口气还能吊上一两个月,至少是待他们将希冀的人推举上储君之位。 谁曾想,众人如之前一般上着朝,面对着宁国公,嘴里的争锋之言几乎便要脱口而出,身后的殿外却兀地传来阵阵丧钟之声,悠远却又临近,回荡在他们耳边,让殿内所有人都一时失了声。 俞繁眼底的神采骤然消失,双眼没了聚焦,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卸去,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下去。 “皇上……驾崩了……” 皇后寝宫里,皇后和四皇子原本不知谈到什么,面上都挂起了笑容,然而待宫人匆匆来到,将此噩耗报上,这母子二人面上的笑意陡然僵住。 皇后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惊痛道:“混账东西,你是活腻歪了不成!” 而下一刻,便有似从遥远的层层阴云中传来的丧钟声,声声入耳,却令她瞳孔急剧收缩,难以承受般往后一倒。 第259章 “羽化” 穆子奉眼疾手快地扶抱住皇后,看着自己竟是惊痛得昏过去的母后,忽忍不住挑了挑眉,淡淡道:“将母后扶去床上休息。” 宫人早已被眼前一幕吓傻了,皇上驾崩,皇后娘娘可别再出什么事儿啊!听见穆子奉冷淡的吩咐,宫女不禁微愣,心道:皇上驾崩了,这四皇子怎么丝毫不见悲痛之色? 宫女耐不住心下的好奇,抬眼偷望了这高贵的四皇子一眼,见他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神色淡淡,而那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桃花眼,却满是冷漠,瞅得宫女心下一凉,连忙低下眼应道:“是。” 穆子奉负手望着宫女扶着母后进内殿的背影,冰冷的桃花眸里陡然显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来母后对父皇也是有情意的么? 他还以为没有呢。 穆子奉冷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生于皇室内,即便是血脉亲情,在权力纷争面前亦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显得愈发嘲讽可笑。即便有那么股子真情,可在欲望纷杂的阴谋交织下,却也大概只剩下被湮没的份儿了。 …… 待皇后悠悠转醒,接受了这个事实时,宫外的大臣百姓都已知晓皇上驾崩的消息。她匆匆赶到,便看见皇帝寝殿外跪着几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宁国公便在其间,看见皇后赤红的双眼,他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终究这里并非只有他们父女二人,只盼皇后能明白他的用心,莫要感情用事。 内殿跪着一众哭泣的嫔妃,皇后连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径自无视地朝寝殿里而去。 几个皇子以及穆欣恬跪在皇上的床榻前,皆面含悲色,皇后近乎是踉跄地小跑上前,当目光终于亲眼锁定到床上的皇帝身上时,她忍了许久的眼泪忽地就这么掉了下来。 “皇上……” 而缓缓走近,伸手触碰着那被子下露出来的一只苍白得没有温度的手,她却像是被冻着了般猛地收回,心里升起一股匪夷所思的大胆想法,她伸手将那被子掀开,被子下被遮挡的身体便暴露在众人眼前。 穆欣恬瞪大了双眼,看着床上那乌黑腐烂的血肉,还有不少诡异的细小活物在蠕动,仔细一看,却又只是血管在突突地跳跃。那毫无阻挡陡然散发出来的腥臭让跪在龙床前的穆欣恬当即捂住嘴,险些呕吐出来。 穆子奉与穆子襄也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几乎要以为是什么怪物吞噬了他们的父皇。 若是……若非,那身体脖颈上的脑袋,确实是父皇的。 皇上不是病逝…… 谁人病逝后身体会是这样子呢?皇后用戴着华丽而尖锐的护甲狠狠刺了一下手心,心里却似在淌血,咬牙切齿地道:“医正,皇上当真是病逝?!” 原本跪在一旁的太医们面面相觑,老医正面色微白,才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道士忽然开口道:“皇后娘娘,皇上并非病逝。” “!”皇后震撼不已,扭头看向那李道士,正要说什么,李道士却做了一个手势,面上露出平和的微笑,“皇上这是脱离凡尘,羽化登仙了。” 李道士这话一出,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被注意到的道士们都纷纷开口,争先恐后地道:“是呀!皇后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皇上如今已经功德圆满,升天成仙去了!” 她这才注意到这几人,那些道士们都跪在门边的阴影处,独李道士站在俞繁的身侧,与他们划开一道界线。 这些道士平日里便是靠着一张嘴行走天下,混的饭吃,嘴皮子再是利索不过,如今在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甭管都是奉哪位大人皇子的命入宫接近皇帝,这时皆是不费余力,死咬着皇帝已“升仙成神”这点不肯放。 “胡说!”皇后气得连伸出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她恨恨地瞪着李道士,又瞪向那几个道士,“本宫看就是你们妖言惑众蛊惑皇上吃那些什劳子仙丹,才会变成这……这……” 她说不下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悲痛。 她甚至不敢再扭头去看床榻上那一团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肮脏腐臭,哪里还能窥见半分多年前冷酷威严的帝王模样? 一旁低头站立,无论真假,面上皆是沉浸在悲伤里模样的皇子们,听皇后此言,也都不禁狐疑地看向那李道士。 李道士未曾预料率先指着自己质疑的竟会是皇后娘娘,他的一切行动不都是由宁国公,皇后娘娘您的父亲所指使的么? “皇后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李道士再次重复一遍,“皇上确实是羽化了,正因洗去俗世凡尘的肮脏,才能以至纯至正的灵魂飞升成神,得以永生!”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穆子奉,期望四皇子能出来说点什么,否则若是再任皇后这般架势下去,岂不真要查出什么? 穆子奉闻言,心下略觉嘲讽,不过还是道:“母后,李道长所言也不无道理。何况太医与仵作都已验过,父皇并非中毒。” 皇后猛然扭头瞪向穆子奉,却不从儿子面上看见哪怕一丝的悲伤。那轻淡随意的语气,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 “子奉……!” 恰于此时,外头传来传报声——“朝世公主到!” 随即,只见一身着浅色素裙的萧瑾岚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入,她静美容颜上神色淡漠一如往常。 穆子奉略挑了挑眉,恰好对上萧瑾岚似无意中转过来的眼神。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微愣,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才来?皇上平日里可待你不薄!” 萧瑾岚蹙了蹙眉,道:“皇上对岚儿之心,岚儿自然有数,惊闻此讯便立刻进宫来了。” “皇上素日里对你那般宠爱!子奉他们尚且比不过,而你面上却一丝伤心难过都没有!” 第260章 怀疑(上) 萧瑾岚闻言,却淡淡一笑:“正因皇上素日里待我极好,此情此景,更是要为此喜事高兴。” “你说什么?喜事?!”皇后瞳孔骤缩,接二连三的惊怒之下,她已然失态,不敢置信地尖声质问道,“朝世,连你也信那些道士的胡言乱语?” “为何不信?”萧瑾岚唇角抿出一抹弧度,落在皇后眼底,却无比可恨,“皇上早早便在众位道长的协助下修行,一片诚心,本又是真龙天子,天资聪颖不凡,得道成仙也是意料之中。” 萧瑾岚此言一出,立刻引得那些道士侧目。他们在宫中虽说不是很久,但皇上对这位朝世公主无限宠信之爱还是略有耳闻的,而今却如此面色平静,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站在他们这一边,也仍旧让他们备感心惊。 这朝世公主当真……不同凡响! 穆子凛也无法抑制地瞪向萧瑾岚,眼底满是错愕,原本那些道士胡言乱语便罢了,皇后娘娘不信,他也不信,只是嫂嫂为何却…… 穆子奉一双桃花眸却微不可见地弯了弯,露出丝丝晶亮笑意,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加深,显出些许诡谲莫测来。 “萧瑾岚,你……”皇后还欲再言,叱喝萧瑾岚,却陡然听见穆子奉的不轻不淡的一声“母后”。 “李道长曾受外祖父救命之恩,有如此善心之人,定然不会恩将仇报,也不敢于父皇仙体前说瞎话的。” “仙体”而非龙体,便是信了李道士那话了。 皇后偏头看去,望见儿子眼底冰冷的神色,她全身便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而他的那番话,便是在告诉她,纵然她再不喜,那李道士都是父亲安排进宫的。 她若是再纠缠下去,恐怕会阻碍到父亲的计划…… 她的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犹如风中脆弱的叶子,即将要承受不住被吹飞似的。 可是父亲,您为何要对皇上动手?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着,一遍又一遍,面上的神情却早已比死人还要麻木不仁。 …… “嫂嫂留步。” 穆子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萧瑾岚毫不意外,方才在殿内她便注意到穆子凛的神情,那“羽化”之说确实过于荒谬,穆子凛即便对权术无心无意,却也不可能会当真信此荒诞之说。 “七皇子。”萧瑾岚转身淡淡一笑,看着这大步朝自己走来,眼底神情不加掩饰的穆子凛,“七皇子还是莫唤我嫂嫂了,如今我与他已和离,这般唤到底是不好。” 穆子凛面色陡然一僵,面前女子的神态与声音语气都未有变化,仍是记忆里熟悉的让燕昭寒无比信任的萧瑾岚,可说出的话,却让他异常陌生。他张了张嘴,犹豫了好几下,才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朝世姐姐。” 这一声叫下去,便也不觉得难以叫出口了,他便径自说明来意,道:“朝世姐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信那些什劳子老道的话么?父皇突然暴毙,还是那般惨象,用拿等仙体脱离肉身的借口来解释不觉得可笑么?” 萧瑾岚没有作声,这态度却令穆子凛更加恼火,原本对萧瑾岚还尚存的敬意也在她纠正自己称呼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父皇素日里待他最是宽仁和喜爱,他心知肚明,本就因不愿如父皇所愿般继承大统而心怀愧疚。 而今皇帝就那么凄惨地死在众人面前,连尸首都不成人形,这让他如何还能镇定? “朝世姐姐为何不言语?方才在殿内与四哥一唱一和用话堵皇后娘娘,不是还振振有词么?”随后,他满眼失望地看着萧瑾岚,“我原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您都是我之前认识的人,不曾想,到底是我看错了,朝世姐姐如今与四哥倒是一类人了。” 萧瑾岚似乎被踩着痛处,蓦地瞪大双眼,瞪向面前之人,语含愤怒地道:“你这是在迁怒我么?如今宁国公把持朝政,连俞繁公公都帮着他们,四皇子又是嫡皇子,连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尚且无能为力,难不成我怒斥那些道士胡说八道,局势便会有变么?” 是啊……殿中皇后娘娘气得全身发抖,愤怒地呵斥那李道士,却终是毫无作用,只得偃旗息鼓。多一个萧瑾岚站在她那边,又能如何? 穆子凛低下头,拳头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一片红,仿佛在极力隐忍,萧瑾岚只冷眼瞧着,待他平复好,抬头冷冷地道:“不管如何,那道士的话我是不信的,真相如何,我自会去查,只希望朝世姐姐莫要向幕后凶手通风报信才是。” 他这一句“幕后凶手”是指谁,二人皆心知肚明。 萧瑾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想,这七皇子往日里瞧着单纯不知世事,看来对他这四哥脾性也是十分了解的。 只不过……此事当真与穆子奉有关么? 她却并不知。 然,究竟有关与否,这不重要。萧瑾岚转身离去之时,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红红的高墙,隐晦地弯了下唇。 “朝世妹妹当真是这么想得么?”低沉却温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萧瑾岚才欲抬脚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施施然回身行礼:“见过三皇子。” 她面无异色,一通礼节下来亦是让人挑不出错。穆子襄眼底的探究却因此更甚,挑不出错,便是最大的错。 他轻挑了下眉,温声道:“不必多礼。不知朝世妹妹认为父皇之事,可有何疑处?” 可疑之处? 萧瑾岚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淡淡道:“李道长的话,三皇子从头到尾也听见了,还有何疑处?” 穆子襄却捕捉到那一抹轻淡的悲伤,他微微一愣,心底那抹怀疑又加深了几分,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朝世妹妹当真是这么想得么?既如此,为何如今表露的神色却与方才在皇后娘娘面前的说辞,大不相同?” 第261章 怀疑(下) 萧瑾岚当即警惕地后退一步,道:“你什么意思?” “不巧,朝世妹妹方才同七皇弟所言,都被我听见了,这可怎么办?”穆子襄又故意地往前走了两步。 萧瑾岚瞳孔骤缩,连连后退,却至退无可退。 穆子襄见此,缓缓勾了下唇,身子前倾,低声道,“朝世妹妹是觉得如今大局已定,才那般顺应四皇弟的意么?” 萧瑾岚当初与那质子是否有情分,他几次拜访质子府,自然是看在眼底。柳梧烟做出那样的事,宁国公府不但不予罚,还请旨让父皇促成他二人姻缘,使得父皇动了心思,几番催促萧瑾岚和离。 即便不看旁的,单是萧瑾岚几番推脱,便知她心底是不愿和离的,对德馨,对宁国公,乃至穆子奉,又如何不怨恨? 方才在寝殿内对皇后的那一席话,他便能感觉到她对皇后刻意的嘲讽与恨意。“羽化登仙”这一说话实在过于荒诞,那些故弄玄虚的道士咬死此说法是为保命,他却不信穆子奉和萧瑾岚会当真信这荒谬之言。 突然之间,穆子襄回想起萧瑾岚进殿时与穆子奉的那一次对视…… 再加上方才萧瑾岚在穆子凛面前,那近乎是心虚般的失态,让他更加怀疑起了穆子奉。 若说此事与穆子奉毫无关系,他绝不相信,而这萧瑾岚,从之前的种种反应来看,想来也是知晓内幕,只是即便怨恨穆子奉怨恨宁国公,如今大局之下,也只能服软,被迫配合穆子奉,然心底无处发泄的怨恨只能对准毫不知情的皇后。 如此一来,这一切,便就解释得通了。 萧瑾岚却扯了扯唇角,气势不输,眉眼间尽是冷漠与戒备:“大局定否,与我一个女子也无甚关系。三皇子此言,难不成是在质疑四皇子么?” 然而穆子襄却已经被引导地往那方面想去,如今萧瑾岚的戒备在他看来也无伤大雅,只道:“朝世如此说的话,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父皇生前待你不薄,若是仙去后,这南越江山落在他不愿看到的人手里,只怕往生难安。” 说着,他深深地望了眼萧瑾岚,见她面上浮现纠结犹豫的痛色,不由得弯了弯唇,继而道:“我先回去了。” 言毕,便转身离开,背影未有丝毫留恋。 没有说出“凶手”二字,已是穆子襄最大的克制。 他自多月前被摆了一道之后,便处处谨慎,沉寂了下去,只是未曾想才收敛了些,穆子奉的手便如此之快,连父皇都敢下手了。 只是他身后有宁国公这个助力,父皇出事又突然,未曾留下遗诏,若自己再不行动,只怕再过几日,穆子奉便名正言顺地得登大宝了。 “三皇子,留步。” 意料之中,身后响起了萧瑾岚挽留的声音,穆子襄顿住脚步,转过身,见萧瑾岚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走上前来,定定地道:“皇上对我的爱护之心,我虽愚钝,却不至于耳聋眼瞎至此,三皇子若当真有心,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穆子襄忍不住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穆子奉,枉你平日里小心谨慎,最后关头却如此冒进,而今有了这么大个把柄在我手中,你还想继位登基? 却没注意到,萧瑾岚低头的刹那,眼底浮现的幽然诡谲的星点笑意。 两个时辰后 在一处隐蔽小院中,楚节面色惶恐地来回踱步,似乎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急得额头不停冒汗,擦都擦不完。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袭浅色长袍的绝美少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缓步而入,楚节一见到他,顿时几个大步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似含着无尽怒火的双眼在看到面前之人容颜的刹那,忽然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头冷水,被瞬间熄灭。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在心里骂了无数遍的愤怒之词,对着这张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阿生见他这模样,心下颇觉有趣,面上却歪了歪头,用那阴柔低缓的嗓音笑道:“怎么了?” 楚节听到这声音,才如梦初醒般地松了手,低头后退两步,注意到他细白的手腕已经被他掐出红印,他一时有些心绪复杂,若是往日,他绝不会如此待“她”。 “你,昨夜带我去见的,究竟是何人?” 楚节几乎是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耳边却不停地回响起阿生昨日对他说的话——“你不是精通边琞的一些术法么,可有催动它们的法子?” 他当时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可……方才从三皇子同身边人的交谈中,他才得知,皇上不仅在今日暴毙,而且描述的死法……与他所催动的边琞独特子母蛊虫之法会造成的凄惨情状,诡异的吻合。 异常胆大的猜想在他脑中冒出,一种巨大的恐惧自四面八方侵来,让他手脚都冰冷僵硬起来。 他多希望能得到阿生否定的答案,可却又不停地忆起初见时,自己与阿生的对话—— “我原有一个阿姐的,只是……” “只是什么?” “她被皇上下令砍死了。” 他忽然认识到另一个令他愈发不安惶恐的事实:阿生一早便是对皇上有恨意的! 阿生漆黑的双眼反常得含了些光亮,耀眼得恍如夜晚星辰,他像是看不见楚节的脸色般,笑意盈盈地道:“我昨夜带你进宫了呀,你不曾察觉么?” 说着,他无视了楚节震惊的面色,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带你进次宫面圣,还以为你心里晓得呢。” 楚节却惊骇地连连后退,仿佛看到了鬼一般,瞪着面前容颜绝美的少年,良久发不出声音。 面圣? 果然是……对皇上动手么? 他竟糊涂至此?! 第262章 颠倒 楚节自己都无法相信。阿生昨夜用黑布为他蒙上眼睛,说要带他去那中蛊之人面前,他一心只想着为阿生报仇,让阿生更高兴愉快。打死他也想不到,这看着如此削瘦之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带着蒙上眼的他进宫,还未被任何人发现! “我,杀了皇上?”楚节几乎是颤抖着哭出声的,“那是……皇上啊!” 阿生静静地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夸张异常,他有些难以理解,不过想起平日里夫人的行事与翠竹姐姐教的道理,他蹙眉思考了片刻,才天真地道:“又无人知晓是你做的,你这么怕作甚?” 随后,他笑着上前,道:“若真被怀疑了,我便说是我做的。” 楚节:“……” 他双眼发红,已经不愿再理阿生了。 阿生见状,眸光轻闪,忽敛了面上笑意,淡漠疏离地道:“若你担心会牵连到自己,大可不必,我会一己承担。”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楚节嘴角抽动,咬了咬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忍不住喃喃道:“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他缓缓闭上眼,只觉天地黑白都颠倒了过来。 …… “夫人?”银华看到萧瑾岚,颇为惊讶,随后喜上眉梢,笑盈盈地道,“皇子妃可算来看银华了,我还当您已经把我们忘了。” “哪里是来看你的?分明是来找殿下的。”流羽一张娃娃脸上挂着格外甜的笑意,让人禁不住发笑,他转过头看向萧瑾岚,双眼亮亮得盈着光,“您说是不是呀?” 萧瑾岚忍俊不禁,才要开口,门边便走来一熟悉人影,如记忆里一般。 虽然二人才分开没几日,在除夕前便见过,她却隐有许久未见的隔世之感 这几日因着与宁国公和四皇子的事,又突发皇上驾崩,国丧之下,各股势力都再按捺不住,纷纷开始行动。她既已入局,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萧瑾岚没有上前,只静静地看着燕昭寒朝自己而来,眸光情意缱绻。 “殿下。”流羽与银华齐齐唤道。 萧瑾岚长吁一口气,扬起一抹笑,将今日在宫里的所见所闻都告知燕昭寒,随后顿了顿,问道:“皇帝暴毙,此事也许是宁国公……” “是桑可。”燕昭寒打断道,漆黑的眸底显出一丝阴寒的冷意。 萧瑾岚微愣,随后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眸,错愕道:“是他?他恢复记忆了?” “皇子妃,属下查到,他已与桑尹等人有往来,虽不知他为何对南越皇帝动手,但若已恢复记忆,应不至于还留在南越京都,还……”银华一时有些失语,“还如此胆大地对南越皇帝下手。” 流羽也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可若他并未恢复,与那南越皇帝又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 “这正是症结所在。”燕昭寒道,“所以我已派人去找他,带他回来。” 萧瑾岚愣住了:“什么……?” “皇子妃不必担心,是梓奇去的,我记得,梓奇与阿生之前似乎关系不错,应当无碍。”银华笑道,“只要将他关在府上,有人看管,阿生再不能擅自做些什么。” 萧瑾岚默了片刻,才拧着眉道:“确实该如此。”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是阿生对皇帝动的手。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仅如此,还让皇帝死状完全符合宁国公计划的那般,被蛊虫侵蚀。 “你对他过于放松警惕了。”以至于计划都窥听了去,还未发现。 燕昭寒似乎一眼便看穿了萧瑾岚的内心想法,语气淡漠的开口说道。 萧瑾岚望向燕昭寒,却见他没有看向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眨了眨眼,心道:“不会生气了吧?” 萧瑾岚蹭到他跟前去,笑眯眯地道:“总不会有下次了,待此局成功,我便可以收他的网了。” 这个“他”,指的便是桑可。 而待到了她离开质子府时,恰巧遇见了被梓奇“抓”回来的阿生。 阿生看见萧瑾岚的刹那,便双眼放光,下意识便朝她小跑而来,“夫人!” 萧瑾岚略略眯了下眼,却率先将目光投向了梓奇,确定二人没有发生打斗争执,又听阿生似告状般地道:“夫人,梓奇说我要留在质子府?我不是要跟着您的吗?” 萧瑾岚轻弯了下眉,哄道:“太师府近些日子被盯得紧,或许不太平,你先乖乖跟着殿下,这里安全。” “是因为皇上驾崩了么?” 阿生睁着一双懵懂的漆黑眼眸,冷不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让萧瑾岚一时都接不下话。 她有些讶异,不过随即便调整好神情,微笑道:“是,阿生这也知道了?” “是我做的。”漂亮的眼眸弯起,仿佛在等候嘉奖的小孩。 萧瑾岚:“……” 梓奇:“……” 跟在身后的流羽和竹兰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心里骇然无比。 “你为何要这么做?” 阿生看见萧瑾岚的那刻起,面上的笑意便未褪去过,“那皇帝是坏人,是夫人您的敌人,对吗?夫人厌恶他,我便将他杀了。” “……”还真是……完美的理由! 萧瑾岚不由得心下生起些许不寒而栗之感,然望着面前仿佛捧着一片赤诚之心只待自己夸赞的少年,她顿了顿,还是淡笑道:“此等事过于危险,往后,不要再做了。” 最担心的是,既然燕昭寒能查出来,那他是否留有把柄,被三皇子也查出来呢? 毕竟……此局针对的,便是这位沉寂多年的三皇子呢。 皇帝驾崩,宫内再无喜色,一片飘白,天光乍显,第一缕光芒照射到高大的宫墙之上,披麻戴孝的成千上万人纷纷跪拜下去。金碧辉煌的宫殿都一片白色,好在这几日未曾下雪,不然还真是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一切都依流程进行下去,怎不料,就在吊唁完毕,一众人的哭声歇了下去,各自满脸悲伤地要离去之时,一直缄默不言的三皇子却突然高声道——“诸位大人请留步!” 声音略显喑哑,似乎是为皇帝的离去极为伤心,嗓子都有些哑了。 众人脚步齐齐一顿,回头看向三皇子,不知他在此时,有什么要事要当着他们一众人的面说。 “诸位大人对父皇之耿耿忠心,子襄都看在眼里。”他高声道,“想必诸位即便未曾亲眼见到,也该有所耳闻,父皇暴毙,诸位当真不认为此有疑点么?” 第263章 揭发(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瞪大了双眼,惊异而恐惧,哗然不止。 “三皇子此言何意?难不成皇上之死,乃为人为?!”率先有对皇帝忠心的老臣开口了。 有人开了个头,便陆续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若真是如此,岂非是毒杀君王?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极重之罪!” “可太医院和炼丹房的道士都说皇上是涅槃成仙,才会如此的啊……” “古往今来,哪个成仙者遗下的肉体凡胎会是那种情状?”穆子襄一党的大臣混在其中说道。 “我早便说皇上之死大有疑处,你们偏不信!” 皇帝死时尸体的惨状毕竟被不少人瞧见了,难免传出去,而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又有几人能将其当为真切之实而深信不疑? 皇后咬着下唇,想说什么,才抬头,却不经意对上宁国公警告的眼神,她面色一白,颤抖着唇瓣,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穆子襄原本是打算待皇帝的丧礼结束,可想了想,若是那时,只怕宁国公和穆子奉等不及,只怕还不待皇帝的牌位供奉进太庙,他们便要定下储君和新帝了。 届时大局已定,即便他手握证据又如何?初握大权的穆子奉想必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他,而他又如何能保证到了那时,人证物证,还有萧瑾岚……仍旧站在自己这边呢? 穆子襄眼底眸光幽幽流转,面上却满脸沉痛之色,“看来大家都如子襄一般,并未被表象迷惑。” “竟果真有此事?!” “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简直就该千刀万剐,让他后代永世为奴!” “三皇子此言,莫不是已查出了凶手?”萧瑾岚顺着穆子襄的心意,突然说道。 穆子襄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不错!” “住口!”皇后急了,厉声喝道,“三皇子,朝世,先帝已故,你们在灵堂前口出狂言,可还将先帝放在眼底?” 萧瑾岚略嘲弄地弯了弯唇:“皇后娘娘,您前两日不是还一口咬定皇上是遭奸人所害么?如今三皇子站出来,您不该高兴么?” 说完,她“啊”了一声,淡淡道:“是朝世口误了,按皇后娘娘所言,该称先帝了。” 皇后眼底划过一抹慌乱之色,脸色气得铁青,她不知宁国公和穆子奉的打算,直觉认为皇帝之死与她的父亲和儿子有关。 她对皇帝确实有情,所以初闻噩耗才会失控,可自悲伤中回过神,她还有她的父亲儿子和家族。 穆子襄一站出来,在场稍微有点城府的,谁又瞧不出来他是为针对四皇子而来的。 毕竟这兄弟二人之前便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两名竞争者。 “朝世此言莫不是在说自己?之前便信誓旦旦说先帝是羽化的,不正是你么?”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脑子自然转得快,冷笑道,“怎么如今却又附和三皇子了?本宫竟不知,朝世又何时与三皇子这般要好了?” 先帝在世时,无比爱护萧瑾岚,她便是不喜,也要对她笑意盈盈,施以善意,而今先帝不在了,她自然也不会对萧瑾岚客气。 “皇后娘娘,朝世不过一深闺女子,哪懂那些呢?仵作和御医们都验过,李道长的话也历历在目,朝世自然信了,可如今三皇子都能拿出证据了,朝世又有何理由不信呢?” 皇后冷冷地一甩袖:“朝世不觉得自己像个毫无主见的奶娃娃么?” 萧瑾岚瞪大双眼,似乎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只得懊悔地咬了下唇,万分沮丧:“皇后娘娘,你……” 穆子襄看着萧瑾岚与皇后一来一回地交锋,心底对萧瑾岚站在自己这边更加深信不疑,见她处于下风,便好心地决定出言帮帮这个盟友:“皇后娘娘,朝世妹妹不过是问了我一下而已,皇后娘娘缘何如此激动?” 穆子奉一言不发地静立于一侧,背在身后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双冰冷的桃花眼眸光幽幽,没有丝毫情绪。 只是在听到萧瑾岚那句“三皇子都能拿出证据”时,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眼底显出莫测幽光。 萧瑾岚抬眸刹那,看见他眼底莫测神色,讥诮地扬了扬唇。 而不多时,穆子襄便在皇后的步步紧逼和萧瑾岚的引导下,不再拖延,直接将他准备好的证据呈上。 一直立侍一旁的李道士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了,他这难以掩饰的惊吓,自然逃不过穆子襄的眼睛。 “怎么,李道长也觉得此物眼熟么?” 那托盘上瓷白碗里的,不就正是宁国公交给他,让他给皇帝下的蛊毒么? 怎么会被这三皇子查出来,还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难不成三皇子府上也有精通边琞蛊术的术士? 李道士有些慌乱地看向宁国公,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呈上的证物。 “这,便是毒害了皇上的毒物么?”穆子襄安排的人率先开口,将众人从惊骇中唤回神来。 “不错,此乃边琞的蛊毒,不知诸位可曾听过?”穆子襄十分耐心地解释,扫向穆子奉的眼神却意味十足,“这蛊毒乃为边琞最厉害的蛊毒,分为子蛊和母蛊,此蛊毒要先以子蛊入体,待养成后,再送入母蛊,两者共同养成,便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第264章 揭发(四) 穆子襄带来的术士上前一步道:“此蛊毒若是融入丹药里让人服下,入体会让人思恋成瘾,离不开这丹药,但若让御医等人来看,却又瞧不出异样,李道士也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将这蛊毒给皇上用了,才致使那等的情状!” 李道士惊慌失措,宁国公却也不出言相帮,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一下子,他便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得腿脚微软:“三皇子,我冤枉啊!你这哪里来的道士,居然敢如此污蔑我!皇上将我视为亲信,我有何理由要害他?” 穆子襄却眸色陡然一厉,沉声喝道:“是啊,李道长,父皇待你不薄,将你视为亲信,那幕后之人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竟让你如此恩将仇报,胆大妄为!” 李道士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宁国公,到底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等大场面的,即便跟在皇帝身边有段时日,也鲜少接触到这等事,心理本就不够沉稳,这会儿瞧着唯一的主子大有不管自己的架势,便慌了神。 在场诸多皆为位高权重的大臣,那等上位者的威压与极具逼迫性的眼神令他心跳如鼓,全身一震,后背汗涔涔的。 “李道长,你若说出那幕后之人,戴罪立功,也许,本皇子能为你求情。”穆子襄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口诱导。 宁国公冷冷地瞪着那李道士,只有此刻才将目光投向了他,似乎担心他将他们出卖了。 李道士紧咬牙关,全身却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 皇后的心蓦地一紧,萧瑾岚却淡淡地道:“李道长,您也跟在先帝身边许久,应当知晓,包庇罪人有什么下场吧?” 李道长陡然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朝世公主……这,这……” 他的视线飘忽,再次移到面色阴沉的宁国公身上,咬了咬牙,暗道:国公爷,不是我不忠,谁让您方才摆出要放弃我的态度?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您身居高位多年,做这等事,应当也该想到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 “朝世,朝世公主,是……”李道士把心一横,咬牙道,“那边琞蛊毒是宁国公给我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骇然不已。 宁国公面色骤变,伸手指着李道士,厉声道:“休要胡言!” 一直在皇后身旁的德馨正要开口,却对上穆子奉的眼神,她当即便闭了嘴,只得将愤恨的眼神瞪向萧瑾岚。 “三皇兄,你信这等小人的奸佞之语?”穆子奉面色难看,原本的一派轻松也消失不见。 穆子襄冷笑一声,道:“四皇弟,清者自清。” 穆子奉脸色铁青地一甩袖,偏过头不再看他,这可将德馨气着了,她最是看不得有人冒犯穆子奉,穆子襄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皇子,处处与子奉作对,此时还敢用脏水污蔑子奉,叫她如何能忍? “三皇子,你口口声声有证据证人,为何不都叫上来,反而在此听凭一下毒道士的栽赃之言?” “栽赃之言?”穆子襄讥讽地看向柳梧烟,随后便摆了摆手,那几个下属立即会意,转身便下去,不多时就将几个证人带了上来。 “大家都知,南越境内是不容许有边琞那等怪力乱神之物的,这李道长又是自何处得到此边琞蛊毒的?” “自然是从那幕后主使手中拿到的!” “不错,那人既然打定主意要谋害皇上,必然做了准备!” 皇后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抬眼望向宁国公,担忧而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诸位可知,这边琞蛊毒,是从何处寻得?”穆子襄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 那边琞蛊毒本就是由四皇子在外购置的一处别院外寻到的,这还要得益于自己府上楚节的帮助。 此时,那几个叫上来的人证中,便有楚节。 作为精通边琞术法又是率先发现那蛊毒的楚节理所当然成了最先开口之人。当众人的疑惑与好奇被提至最高时,楚节走上前,定定地开口:“是自城东梅园里寻到的。” 城东梅园,是穆子襄名下的房产。 此言一出,原本紧张得几乎要搅碎手中丝帕的皇后当即愣住,而面上挂着似有似无笑容的穆子襄也僵住了,他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几乎是失控般地瞪大双眼。 而随后,事态如他所料,没有一个按照他预想安排的来。 “小人是三皇子府上的,只是因为略通边琞术法,他才让小人入府……” “许久之前三皇子便下令,让我等寻找研制那等蛊毒,小的们都不知是何意,而后那紫梦姑娘,就是后来的梦昭仪入宫,他便让我等将蛊毒交给梦昭仪……” “哦对!梦昭仪,便是三皇子特意寻来送入宫给皇上的,要梦昭仪做他的耳目!” “李道长上次到府上来,无意中被小人瞧见,还听到说什么,装作是国公爷的人……” “住口!!”穆子襄忍无可忍,暴怒地呵止。 那些“证人”却不知怎么了,虽被这一声怒喝吓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七嘴八舌地继续说着,似乎要将穆子襄这辈子做的所有冤孽都公之于众。 可最令人绝望的是,这些“罪责”里,真假掺半,最为致命!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穆子襄的手指紧攥成拳,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这些人究竟是何时起,被策反了?! 而其中有两个说得最欢的“证人”正是萧瑾岚给他安排的,原还是美其名曰了解穆子奉与柳梧烟弱点的,可此时…… 他扭过头,视线落到萧瑾岚身上,却见她轻轻弯了下唇,对上自己的目光,不但不惧,反而因着他这怀疑的目光,幽幽地道:“三皇子怎么了?这证人不是您搜罗来的么?” 穆子奉也勾了勾唇,饶有兴味般地缓缓开口:“三皇兄,何不听证人们继续说下去?子奉也很好奇,这谋害父皇的凶手,究竟是何人。” 第265章 论罪 楚节走上前,隔着众位贵人和宫人内侍,远远地对着皇后深深一拜,“皇后娘娘,小人罪该万死,当日便是三皇子带小人入宫,催动蛊毒提前发作,才置先帝于那般凄惨情状,小的思前想后,惶恐万分,实在无颜苟且于世。” 皇后面色一阵一阵地发白,颤抖着道:“是你……是你杀了先帝!” 楚节颤抖着以头抢地,冰冷的触感透过头皮沁入大脑,让他的思绪从未有何时向如今这般清明。而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目的,似乎只要达成这个目的,付出什么,也无所谓了。 他本就了无牵挂,余生无牵绊。 “是。”楚节吸了一口冷气,那冷气顺着气管仿佛通遍了全体似的,让他莫名有些舒畅,“小人自知罪无可恕,死一万遍也不为过,可却无法任由谋害了先帝的贼子继续逍遥!” “大胆,你可知你污蔑的是谁?这可是本朝三皇子。”这话从穆子奉嘴里说出,倒显得格外讽刺。 穆子襄眉头死死皱起,往日的温和儒雅消失不见,眼底一片阴骛,可怖异常,让人胆寒。 事到如今,穆子襄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穆子奉这是有备而来,专程做了个局,或收买或一早便有安插,如今这些所谓“证人”,竟全是他的人了,连萧瑾岚都是他的人…… 他死死瞪着楚节,怎么也想不通,他究竟收了穆子奉多少好处,今日竟敢走上前来宁可承认是自己亲手催动蛊毒害了皇帝,也要拉他下水! 萧瑾岚和穆子奉,只觉得自己硬是活生生成了一个笑话。 “我没有谋害父皇!”他这句话近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然而诸多“证人”和“证物”面前,又有楚节宁死也要拖住他的口供,众口铄金,穆子奉又是有备而来,挖了个坑专门等他来,而今又怎会让他轻易翻身? 四皇子一党的大臣齐齐愤慨地怒斥着:“三皇子狼子野心,毒害先帝!” “这般阴险恶毒之人,违背人伦常理,与畜生无异!” “国公爷,此等之人不配为人子,更不配为南越皇子,臣恳请国公爷将他废黜!” 有那对穆子襄忠心耿耿的大臣脸色铁青地反驳:“荒唐!三皇子乃为先帝的三皇子,乃为南越正统血脉,宁国公即便暂代首辅,亦无权废黜!” “如何废不得?三皇子都敢做出谋害先帝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是先帝尚在,死上一万次也不够!” “宁国公掌红印代理政,乃为先帝亲封亲赐,难道处置一个罪人还不能够么?” 四皇子一派的大臣纷纷开口,字字掷地有声,直接便将穆子襄打为狼心狗肺肆意恶毒的奸佞小人。三皇子一党的,不少见大势已去,都低下头,开始动摇起来,心里慌慌然,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想着事后该如何将自己摘出去,若是向四皇子表忠心,他可会网开一面? 而另一群还不死心的人,眼里满是愤怒的恨意,他们慷慨激昂地反驳着,眼底却不自觉地溢出一丝连他们都不曾察觉的……悲哀。 穆子奉扯了扯唇角,正欲再说什么,却忽然无意中瞥见那楚节的神色,有一种奇异冰冷的明亮,他有些诧异。 不过,事已至此,他倒是更加关注面前的结果,他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幽凉地开口道:“三皇兄,你可有何想说的?” 穆子襄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惺惺作态!” “三皇兄这是认罪了么?” “四皇子!这究竟是否是别有用心之人所设之局,还未可知!四皇子怎么如此急于要给三皇子定罪,难不成这推动一切的幕后之人,便是您不成!”这老臣拥护三皇子多年,怎甘心就这般一败涂地?此时此刻已然快要失去理智,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口不择言起来。 然,不论是他,还是穆子襄自己,心里都悲哀的认知到,这不过是绝路上的无力挣扎罢了。 如今掌大权的宁国公,最受先帝宠信的俞繁公公,还有那朝世公主也站在那边,更况论,四皇子本就有一个极为名正言顺的身份——先帝的嫡长子。 无论他们再说什么,也再撼动不得半分了。 而也正因如此,穆子奉倒不在意这些人的出言不逊了。 柳梧烟和皇后却一齐出声斥道:“放肆!” 话音落,二人皆是愣怔着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随后柳梧烟退却,皇后冷着脸上前一步,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而此时的她已完全从先帝死亡的悲痛中走出来,满心都是护住自己的儿子,既然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无论是非对错,她绝不容许子奉和国公府有任何闪失。 那老臣花白的眉头抖了几下,见皇后面含怒容,却还欲再言,转眼又见宁国公目光如炬,阴沉沉地盯着自己,上位者的威压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 而只是这片刻,他便犹豫着不敢再开口了。 穆子奉面上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却仿佛隐含了极大的怒气似的:“三皇兄,你可还有何‘证人’或‘证物’,要呈上么?” 穆子襄的脸色狠狠扭曲了一下。 萧瑾岚微微后退一步,余光扫了下在场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随后敛下眉,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目光暗沉,又静水流深。 虽一切并不如穆子襄想得那样,但也八九不离十。她在察觉李道士是宁国公的人时,便已动了心思。 穆子襄那些证人,有些是她特意安排的,而他自己府上却有那么些道士,是原本看好嫡四子穆子奉,先去投靠了穆子奉,后被派去三皇子府做卧底的。 祸根早已种下,只待今日发挥作用,给他致命一击。 只不过,那楚节…… 却不在意料之中。 萧瑾岚将目光转向楚节,却只看见了他那复杂的目光,以及,颇显冷硬的侧脸。 第266章 分晓 最终,事情以穆子襄被废黜,打入大牢,择日处刑问斩的结局为果,彻底结束。 三皇子一派除了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被以同党余孽帮凶之名一齐押入大牢外,其余人皆未遭处置,这让他们有些不敢置信,走出宫时,连脚步都是飘的。 而作为真正施行那蛊术害了先帝的楚节,自然也难逃一死。 只是在被带下去之时,他由原本的形如死尸,毫无反抗之心,已经自愿伏诛认罪的要犯,突然变成了趁侍卫不注意,大力挣脱他们的束缚,整个人犹如被控制了一般,目眦欲裂,血丝遍布,直直朝旁边的墙上撞了过去,命殒当场的……罪人。 “那楚节是你安排的?”宁国公寻了个机会,对穆子奉问道。 穆子奉抿了抿唇,眸光微闪:“不是我,应当是萧瑾岚。” 宁国公当下便眯了下那双有些细长的眼,扫了眼被处理掉的地方,那里不久前还倒着楚节的尸体,颇为满意地道:“这丫头倒是个心狠的。” 而与此同时,“心狠的丫头”正靠在马车里,听着外头街上喧嚣的声响,来来去去无非震惊于向来温润儒雅的三皇子竟是这般狼子野心利欲熏心之人,甚至以前发生的不少恶事,都被百姓们“猜测”着按到他头上,给他添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惹得全民公愤。 萧瑾岚闭着双眼都觉得格外无趣,感受着那细微的颠簸之感,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在她意料之外的楚节。 他前面的种种表现,都让她认为,也许是受穆子奉的某些手段胁迫,才敢出来做这替死鬼,只是他最后却挣扎开,撞墙于三皇子眼前,虽然确实坐实了他不畏死的事实,这才会出来指认穆子襄。 可,萧瑾岚却总觉得他最后那举动,怪怪的。 四肢仿佛都被控制了一般,独那一双眼充了血般,写满了畏惧与不敢置信的痛色,在那一刹那,极其明亮,仿佛能刺痛人的眼球。 原本,三皇子锒铛入狱,尘埃落定,四皇子忙碌着谋夺帝位一家独大,萧瑾岚该是好好专心对他谋局的,可,想起那楚节,她却又觉得,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是阿生还未被送离太师府,萧瑾岚回到太师府见到他,也许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可如今她压根不曾想起他,直觉里只认为,在燕昭寒的眼皮子底下,阿生便是再能耐,也无法左右到宫里的事。 倘若她还在质子府,也许能见到,站在梨花树下面色静默的阿生。 梨花树上些许的白嫩,以及和煦而过的温暖柔风,昭示着寒冷的冬日远去,令人心怡的美丽春天,已经在悄然来临。 立于梨花树下的少年如墨长发微扬,本被萧瑾岚养着,已经不甚明显的苍白面容,此时那充满病态的孱弱再次席卷而上,淡色的唇瓣也微微发白,长而卷翘的羽睫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眸色幽幽。 “临死前,仍旧未松口。” 约半个时辰前,秦松高大的身躯跪在他面前,将宫内之事尽数报予他。这事儿算不上什么辛密,何况能让穆子襄臭名昭著,穆子奉虽然为了皇室名声下令封锁消息,然见证者诸多,有心探查,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楚节……”阿生轻声道,“他为我的紫梦姐姐报仇了。” 为她报仇了…… 秦松低着头,声音沉沉地道:“南越三皇子阴险狡诈,利用紫梦姑娘贪恋富贵之心,将她卷入南越皇室争斗,有此下场,咎由自取。” 追随桑可大人多年的他,如何会不知大人的脾性?即便此时还是个未完全恢复记忆的大人,但……他失去的是记忆,而非本性。 自从了解到之前那紫梦一家对大人的照顾,他便知道,对于紫梦之死,大人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反而,一直耿耿于怀。 对那南越三皇子只怕也是厌恶的很了,否则也不会独独对三皇子府上的道士下手。 “他确实该死,只是可惜了楚节。”阿生惋惜道。 秦松不假思索地开口道:“能为大人效力,也是死得其所。” 在他看来,任何人忠于桑可都是理所当然的,而那些对桑可有破坏欲,企图伤害桑可大人的,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大恶极之人。 阿生偏头看向秦松,忽然低下头轻笑起来:“是。” …… “怎么什么人都往太师府领?你们都皮痒了不成!”林氏身边的嬷嬷经过转角时,一不小心与一个穿着朴素的纤细人影撞上,那人低着头,看着毫无气势,也无甚贵气的模样,当即便让她发怒了,要将一上午在林氏那儿受得气都发泄出去。 而话音未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含怒的女声:“这是咱们公主的客人,怎么嬷嬷是要对公主动手么?” 那嬷嬷闻声看去,便瞧见了满面怒容而来的竹兰。这丫头与年前可大不相同,身上的绸缎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上几分,眉眼间也再无之前伏小做低的唯唯诺诺之态。 “哎哟,是竹兰啊!”嬷嬷满是褶皱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早说是公主的客人,老奴怎么敢啊!” 竹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径自拉着那朴素人影到自己身后,哼笑道:“我也知嬷嬷不敢,如今公主还在府里住着,嬷嬷往后行事说话都要仔细着些,老大不小了,怎还这般没有分寸?连我这个丫头都不如?” 嬷嬷面上笑意一僵,随后赔笑道:“是是是。” 竹兰冷哼一声,也无意再与她多争端,径自便转身离开。 待她走远,嬷嬷的脸色才阴沉下来,她忍不住暗自磨牙,后又气不过,朝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这一切,都是拜萧瑾岚所赐。 若是萧瑾岚不是朝世公主,而是当初的岚姐儿,哪还轮得到这死丫头在她面前嚣张? 正这般想着,却又忽然注意到什么,她眉头一拧。 方才那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之人,看她随着竹兰远去时,那一直低着的头抬起,似乎一直收拢的气质舒展开来。 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 然,待她细想,却怎么也不起来。 第267章 未变 倘若嬷嬷壮壮胆子,往前跑两步仔细去看看那颇为神秘之人的面庞,估计会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那人同竹兰三言两语地简单交谈了两句,便来到了萧瑾岚院子里。踏入后,竹兰回身便将院门关了起来,而那人抬起脸,一张明艳的面容上露出令萧瑾岚颇感久违却又无比熟悉的笑容。 “朝世公主,好久不见。” 她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原本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折射出比这冬末初春日光还要明亮的神色。 “既见公主,也不见你行礼?”萧瑾岚也情不自禁地笑道。 叶蔚蓝扬起下巴,从容地走上前,到一旁的桌边坐下,随后抬眸扫了她一眼:“你当真要受我的礼?” “不敢。”萧瑾岚笑意盈盈地来到她身侧坐下,见她神情与往昔并无不同,原本有些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去。 这几日忙于周旋安排设局,但她可没忽视,看似置身事外,毫无所知的叶丞相,却早已嗅到不同寻常的阴谋,提前勒令叶蔚蓝不准出门,将她禁足在府内。 此举想来便是已然察觉她与穆子奉联手,担心她与叶蔚蓝交好不过别有用心,会为了穆子奉利用叶蔚蓝,正如去年的中秋宫宴上那般。 而今扳倒了穆子襄,一切却并未尘埃落定,而她与穆子奉站在一处的事实,想必在宫里,叶丞相也看得清清楚楚。萧瑾岚无法确定,这这些时日里,叶丞相是否会对叶蔚蓝说什么,即便那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基本的关切与提醒? 萧瑾岚在前一日收到叶蔚蓝送出的信件,便存着那份为数不多的忐忑之心,兀自装着镇定等待叶蔚蓝的到来,却始终压不住心底的那抹担心。 不过到此时,只是重见她笑颜的刹那,萧瑾岚就发现,自己那些心思亦不过庸人自扰。叶蔚蓝一直都是叶蔚蓝,那明艳得让人几乎想起夏日里灼灼烈阳,刺得人不敢直视,那样灼热的光芒,又岂会轻易被磨灭,夺去? “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叶蔚蓝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冷嗤道,“先帝亲封的朝世公主,又深得四皇子青睐,与之私交甚密,虽说四皇子还未登基,可七皇子无意大位,四皇子登上大宝名正言顺,事宜已在筹备……” 说着,叶蔚蓝顿了顿,挑眉,饶有兴味地抬眼看向萧瑾岚,“人人都道朝世公主可谓传奇,先是嫁与一位质子,和离后地位不降,反而先后受到南越两位君主的照顾,这还未年满二十,便足以令人窥到其余生福分不浅。” 若是旁人,只怕要被叶蔚蓝这话说得满脸急色,当真以为她在讽刺奚落自己。 萧瑾岚却面色不变,无需多想便知叶蔚蓝这些消息是从何处得知的,叶丞相这般看她,确实在意料之中。 “朝世公主,往后说不得我还要靠您提携呢。”她眼里闪着诡异而嘲讽的光,萧瑾岚却忍不住一把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冷笑道:“就你这态度,还指望我往后提携你?专程躲过叶丞相的耳目来我府上,单是为此?” 叶蔚蓝无趣地收回手,坐好了,将方才倒向瓷杯里的半杯茶喝完,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想你也该知道了,先帝之死疑点查清,三皇子入狱,四皇子当场便将牵涉其中的道士都斩杀殆尽,并下令驱逐京内所有道士……此事,你知道吧?” 萧瑾岚点了点头。 叶蔚蓝继续道:“只是,有一点你大概不知,道士尽数驱离京都那日,四皇子亲自登门丞相府了。” 萧瑾岚蹙眉,猛然攥紧了拳头,心惊道:“我不曾一刻放松对他的监视,怎么可能……” 叶蔚蓝道:“这便是你所察觉不到之处,四皇子,终究是四皇子。” “我从不曾小觑他。”萧瑾岚面色有些阴沉地说道。 “我父亲说,这新官上任还得放三把火呢,更何况四皇子新帝即位,朝堂上势力错综复杂,又怎会毫无动作?” 萧瑾岚问道:“叶相对于四皇子的示好,作何反应?” 叶蔚蓝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有着不轻的忧虑,她道:“我父亲自然是永远忠于帝王君上。” 只是,之前忠于的帝王君上……排位已被供奉进太庙,而那位即将登基的君上呢,父亲是否会继续忠心辅佐? 叶蔚蓝作为女儿,都无法猜透自己父亲的心思。然而,有一点她却能够肯定—— “父亲认为先帝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叶蔚蓝仔细地盯着萧瑾岚的神情,心里第一次有了些忐忑与紧张,“将我禁足,对我最多的叮嘱和命令,便是离开你。” 萧瑾岚:“……” 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萧瑾岚轻声道:“叶丞相所言不错,确实与我有关。” 与她,确实脱不了干系。 那皇帝的死,也在她计划之中,只是被阿生捷足先登了。 “竟真是的……”叶蔚蓝瞳孔微微缩了缩,“先帝待你不错,还将你封为公主,为何你……” 萧瑾岚看着叶蔚蓝,半晌,还是决定简略地道:“我与他的恩仇积来已久,有些事不如表面那般,蔚蓝应该知道。” 叶蔚蓝没说话了,知萧瑾岚无意多言,便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父亲预想,四皇子登基后,必然会有一番动作,太师府也需谨慎。” 萧瑾岚缓缓眨了眨眼,道:“你可以回去转告叶相的,四皇子登基后,我祖父便会辞官退出朝堂。” 之前老太师便向先帝提出过,只是此事未曾张扬出去,老太师便被先帝禁足扣在宫中,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这辞官一事,也不知是先帝有意搁置,还是病糊涂了想不起来,总之到如今,众人都不知太师有此打算。 叶蔚蓝惊讶了片刻,随后笑道:“此事他已猜测出一二。” “叶相怎么什么都同你说?”萧瑾岚揶揄道。 叶蔚蓝哼了一声:“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不同我说,同谁说?” 萧瑾岚闻言,不禁莞尔。 第268章 先帝 初春的阳光携带暖意消融皇城外的冰雪,绿意缓缓覆盖大地蔓延,一片生机盎然。宁国公以及朝堂中四皇子诸多党派之人,以最快的速度,压下各种反抗的声音,安排好相关事宜,司仪礼部等皆准备就绪,送穆子奉——登上那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拥有致命诱惑力的宝座。 穆子奉披上那由南越内绣工最佳的数百名的绣娘赶工数月的华美龙袍,嚣张而高贵的五爪金龙在他的明黄色的衣料上肆意而热烈,穆子奉只觉得胸腔下的心,也在剧烈的跳动,那感觉,是他这二十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登基大典上,他一步步踏上高台,仿佛可以如此步上九重云霄,回身,那些平日里阴险诡谲,令他都无比忌惮的权臣,此时无论甘与不甘,都不约而同的在高台之下伏跪在地,无比恭谨地臣服。 目光所视之处,无一不俯首跪拜,穆子奉看着眼下这一众黑压压的人影,却听不见他们那如有震山河般气势的“万岁”之呼,只能听见耳畔呼啸而过的疾风,吹刮而过。 他没有丝毫不适,只觉肌肤下的血液仿佛岩浆般滚烫地沸腾起来,每个毛孔都在兴奋。 “众卿平身。” 含着雄浑内力的声音沉沉响起,却无一例外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轻轻扬起下巴,那刺眼的阳光让他略略眯起那一双凉薄而美丽的桃花眸。 这是,他的朝代。 …… “嚣张,实在嚣张!再如此这般下去,朝堂上只怕一大半的人都要被他削了!” 书房门没关,以至于萧瑾岚才走近了些许,就听见里面传来萧敬怒气冲冲的声音,他鲜少如此失态,更况论这般愤怒。 一道年轻的男音慢慢响起,含着些许无奈,却又掩不住其中的挫败:“新帝登基,肃清旁的势力,为在朝堂注入新鲜血液做准备,并在朝堂上安排自己的人,不是每个帝王登基后都会做的么?” 萧瑾岚听出来了,是自己四叔萧回的声音。 他竟也被穆子奉盯上了? 太师府常年来与先帝便有些嫌隙,一直以来在朝堂中又是中立之位,这之后对燕昭寒的帮衬更是不加掩饰,穆子奉登基后必会对太师府进行一定的削弱,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以为会是针对萧敬……却不曾想,萧回也被寻由头削职了。 “话虽如此,可他削弱太师府,削职我,亦在情理之中,你又不曾参与争斗,他这实在太过!” 萧回年纪轻轻便在钦天监中任监正一职,可谓年轻有为,往后前途必是无可限量,可惜却仅因是太师府之人,就被这般……往后若是穆子奉仍旧有意打压,这辈子只怕便到这了。 萧瑾岚抿了抿唇,抬头敲响了书房微开着的门。 里面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了,萧回几个大步走过来,便看见了端着托盘站在门外的萧瑾岚。只见她抬头微微一笑,随后淡淡地出声道:“是岚儿。” “进来吧。”老太师的声音传出,萧瑾岚才举步而入。 萧敬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忘不掉自己当初在牢中,自己身为长辈,却在萧瑾岚面前现出那样的窘相。 萧瑾岚却目不斜视,只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上面放着三杯茶盏。 老太师微笑道:“都听到了?” 萧瑾岚如实道:“一点点。” “你认为新帝的做法,如何?”老太师忽然想到,补充了一句,说道,“我已辞官退隐,新帝已允。” 已经应允,可还是让人尊他为太师,以表对先帝的尊崇和敬意。可前脚才收了萧太师的辞呈,转头便夺了太师四子的监正之职。 萧瑾岚抿了下唇,偏头看向才关上书房门转过身的萧回,问道:“四叔如今可还任职钦天监?” 萧回迟疑地点了点头。 萧瑾岚见此,却是不怎么担心了,穆子奉只是让他让出了监正之位,至少,穆子奉纵然对太师府有意见,但却并不是先帝。 太师府对南越的忠心,他冷眼从旁都看得真切,如今自己登基,根基尚不稳,萧太师历经三代不倒,几十年的积威甚重,盘根错节,他再如何,也不会蠢到自己除掉一个不会背叛南越的太师府,自毁长城。 “新帝登基,难免有大动作,祖父已退出朝堂,大伯和四叔先后遭到削职,至此,应当结束了。” 萧瑾岚这里的“结束”,指的自然是新帝对太师府的打压该“结束”了,到此为止。 “据闻他对当初支持三皇子一派的鲁大人一家,更狠,寻了个由头,尽数削职外派,而鲁家往后五代便是无一人可参加科考了。”萧瑾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让一直将她当作小姑娘的萧敬和萧回一时都惊得有些失语。 老太师却无丝毫异态,只沉声道:“皇上是想杀鸡儆猴,借此立威,却没掌握好分寸,旁人看来只觉得……” 萧回凝了凝眉,萧瑾岚讥诮地扯了扯唇角:“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毕竟这朝廷里,当初支持三皇子或六皇子,甚至是七皇子的,都不在少数。 …… 与此同时,质子府 “谁啊?” 之前在外头临时买来的丫鬟伸了个懒腰,这质子府自从萧瑾岚和离离开后,大部分下人都被带走了。她倒是懒得没什么事儿做,脾性古怪孤僻的质子殿下也鲜少出现,只有一个更加奇怪却容颜绝美的阿生,无人管束,她便愈发怠懒了。 有时她又想,若是自己能同质子妃……哦不,如今是朝世公主了,若是自己能同朝世公主离开就好了。 作为公主的侍女,那可比质子府的一个洒扫奴才要高级得多。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门,睡眼朦胧,陡然被一阵尖利的怒喝震醒。 “放肆!皇上面前,竟敢无礼!” 帝王身边的太监总管不再是俞繁公公,内侍尖利而愤怒的声音锐利而刺耳,如同一把锐利的刀锋划破她的耳膜。 她吓得整个人都止不住抖了三抖 第269章 桑可(上) “奴婢不知皇上驾临,罪该,罪该万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侍女虽然住在天子脚下,却从未真的见过传说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天子。 更何况还是此时此刻,开门后,猝不及防地面对了个面。 她眼神都不敢乱飘,死死埋着头,声音磕磕巴巴的,余光只注意到距离自己不足半尺的,那绣着五爪金龙的鎏金黑边衣角。 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她居然有幸,有幸里皇上如此之近! 据闻这新帝在未登基前,便是名动京都的美男子! 穆子奉淡淡扫了一眼,便举步朝里而去。质子府内,比他记忆里的还要冷落萧条几分,大底是萧瑾岚离开带走了许多下人的缘故。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一个质子,有什么资格能得诸多下人伺候? “北昭二皇子呢?”那内侍见质子府内竟无一人往来,连个下人也没有,便回头去问那方才开门的侍女。 侍女心里肃然一惊,心虚地支支吾吾,道:“殿下、质子殿下,他……。” 那孤僻的北昭质子本就极少出现,自从朝世公主把那些下人都带走后,质子府便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同样被买来的丫鬟,自此再不见其他下人。 他更是不会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了。她又怎会知道他去了何处? “他出去了。” 一道清凌凌的少年嗓音在不远处传来,只见阿生面色如常地走过来,甚至隐约含着些笑意,他望着穆子奉,略显天真地问道:“你是……四皇子?” 侍女心里大震,只觉得这个傻子还真是傻,连见了皇上都敢这般放肆,她几乎要预见阿生被发怒的新帝下令拖下去处罚,却不曾想,新帝却脾气颇好地答道:“还记得朕?” 他那漆黑的眼眸本就大,此时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穆子奉时,更显出一派天真懵懂来,单纯得好似完全不知世事。 穆子奉却想起,魏臻查出的真相——此人便是东霍外交官桑可。 “记得。”阿生答道,“四皇子来找殿下么,他出门了。” 穆子奉猜想,若非此人是失去了记忆,那便是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怕至极。 他登基后不敢自满,处处小心谨慎,而朝堂之上大多都在明处,处置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唯燕昭寒,他明面上瞧不出他的差错,却依凭直觉,感受出他的危险。 而今,还要多一个桑可。 倘若这二人达成共识…… 穆子奉扯了扯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看向仍旧唤着自己“四皇子”的少年,视线在他那精致得连许多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容颜上顿了顿。 “朕记得,你之前不是与朝世一同离开质子府了么?” 他当然知道萧瑾岚将他送回质子府的事,也能猜出萧瑾岚的意图,有此一问,不过是为阿生而已。 果不其然,阿生闻言,眼里的光便黯淡下去。美人蹙眉本是一件令人心碎的事,一旁方才还在骂他“傻子”的侍女,抬眼偷望时瞧见这一幕,当下便有些不满起来。 皇上应该瞧出他脑子不正常,为何还专门与他说这事?平白惹人难过。 “夫人又将我送回来了。”语气含着委屈,仿佛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童。 穆子奉却勾唇笑了笑,温声道:“那朕带你去找她如何?” 阿生一愣,下意识摇头。 穆子奉道:“不必担心,朕说的话,你夫人会听的。” 他一口一个不加掩饰的“朕”,阿生便是再愚钝,也该明白眼前之人的身份,更何况他早非之前跟着紫梦,一无所知的稚嫩少年。 他确实是故意出现在这曾与夫人合作过的新帝面前,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在知道他来了质子府的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便做了。 只是这新帝,似乎对他也很感兴趣。 而今看着那原本如同普通随侍跟在穆子奉身后的几名护卫,此时都围着自己,穆子奉则仍旧挂着笑容,只是怎么瞧都能琢磨出那其后的不怀好意。 他好像,不得不跟他们走了。阿生心想。 只是此时,他尚且没有一丝惧意,心中坦荡而无畏,或许有一丝的畏惧,便是担心萧瑾岚知道他私自离开了…… 学着之前单纯“阿生”的模样纠结了一番,便同他们走了,然而—— 当被哄骗带到一间暗室,看见身着囚服,斑驳血迹下满身狰狞伤痕的桑尹和秦松,他忽然就怔住了。 昏暗的烛火下,阴冷的暗室中,原本看起来高大而凶狠的秦松却被染满了猩红的鲜血,被打得绽开的皮肉下,有几处甚至可见森森白骨,凌乱而凄惨,更况论本就要纤瘦不少的文臣桑尹。 桑尹似乎早已昏死过去,蜷缩在角落,而秦松却倒在他身前,却仍然保持着高度清醒的意识,暗室门被打开的刹那,他便艰难地抬眼望去,目光却几乎是在瞬间注意到了穆子奉身旁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瞳孔骤缩,之前受过无数的酷刑都没能让他恐惧,而此时站在穆子奉身侧的少年,却令他恐惧了起来。 他颤抖地张唇,对上阿生毫无感情的漆黑眼底,竭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大人,离……离开他……” 阿生双眼瞪得极大,眼前的一幕清醒而陌生,而秦松的眼神却犹如一道锋锐的剑尖,直直地刺进他的神经,原本掩在层层记忆之下尘封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演。 他的眼前冷不丁浮现出多年前,与现下如出一辙的场景,如出一辙的眼神,如出一辙的……无力。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魔怔中,鬼使神差地靠近秦松他们,双眼大睁,要将这二人看个清楚,似乎是要将眼前一幕同记忆的那一幕进行对比,试图分清现实与虚幻。 第270章 桑可(下) 穆子奉见他这诡异的举动和森然的眼神,不禁皱眉,有手下会意,上前似乎想要将阿生拉开,只是在碰到他胳膊的刹那,陡然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他面色扭曲地疼倒在地。 尚来不及反应,只是待他反应过来,心下骇然于那身量不高,看着孱弱无比的少年,竟有这般的速度和力道时,那罪魁祸首,却忽然颤抖着弯下身,似乎比他还痛苦一般,疼得那倾城无双的面容都紧紧皱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致痛苦的扭曲,唇边溢出难耐的惨叫声。 穆子奉拧起眉,看向自己的贴身内侍,那内侍也有些懵然,甚至觉得眼前一幕有些可怖,若非坚信世上并无牛鬼蛇神,他都要怀疑这少年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桑可?”穆子奉唤了一声,见他毫无反应,不禁道,“去寻个太医……不,大夫,找个大夫来。” “是。”立刻有人领命出去。 穆子奉眉头紧皱,在一旁地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那似乎在经受极大的痛苦,止不住痉挛的少年。 父皇还在世时,桑可便命令秦松等人刺探南越宫内的消息,自己的势力早已慢慢侵蚀了父皇手下最可信一支暗卫队,桑尹等人的行为,自然瞒不过他。 所以在父皇驾崩后,他在与萧瑾岚谋划诱穆子襄上钩的同时,也派人暗中抓捕混入京都的桑尹等人,虽然,只抓到了这两个。 可,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去质子府却带来桑可,是他今日的计划之外,却在准备之中。他确实打算拿这二人来威胁桑可,亦或是,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失忆。 只是不曾想……却是这样一个反应。 可看他额头都已渗出汗珠,晶莹的汗珠滑至他精致下颚,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前碎乱的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苍白的面庞上,大有随时都会断气般,正在饱受苦难的病美人模样,连穆子奉都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若是桑可就这般死了…… 而只有秦松知道,少年白皙下巴上滑落的水珠,是他的泪。 秦松隔着铁门,只觉得心跳都快静止了,喘不上气来,这窒息之感却比不过那股极致的痛苦,他想上前护住他,可自己却连发出声音都成了难如登天的事。 受尽酷刑也不曾有片刻服软的秦松,此时眼底竟也慢慢氤氲起了水雾,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他似乎听见阿生的声音—— “我会救你们的。” 一如多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小少年,面对掌握无上权势的汶逸郡王时,一字一顿应承下的诺言。 果然,果然…… 看到这样一幕,他又怎么可能不忆起当年之事,当年那刻在骨血里的屈辱。 秦松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大人回来了。 …… 秦松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小二恰好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见秦松醒了,便喜道:“客官啊,您可算醒了,不然我还以为这药又白熬了呢。” 这小二自小便是个话痨,往来伺候人,早就练就一张口便能哄得人心花怒放的甜嘴,只是秦松却是个榆木疙瘩,平时连喜怒都极少能体会到,更况论这不走心的场面话。 他睁开眼待视线清明,看着那端着药进来的陌生小二,听着他笑眯眯关切的话语,不由得微微一愣,这是哪里? 旋即,他便拧起眉,骤然掀开被子下床,一把抓住了小二的手腕,凶神恶煞地才要张口威胁,房门外却传来一道轻笑声,打断了他原本就要出口的威胁之语。 “阿松,你怎能如此待小二哥呢,这些日子可是他忙前忙后照顾你呢。” 一袭黑衣,肤色苍白的绝美少年踱步而入,精致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秦松只是这么一望,便陡然浑身僵住,随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激动地道:“桑……桑可大人……” 这一句,用的是东霍语。 南越与北昭虽为两个国家,各自为政,但因地处与祖先征战等诸多人文因素,两国语言趋近统一,多数小国为显臣服,纷纷下令整改国家通用语言。 只有些不大不小的国家,诸如东霍国,既做不到打败这两大国,也不必弱小到需依附两国存活,故而还坚持保留着本国的语言。 桑可微微一笑,偏眸看向那小二,说道:“辛苦你了,小二哥,我会催促着他吃药的。” 这话出来,那小二又岂会听不出其中之意?当即便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待门关上,桑可这才对秦松道:“你放心,近日南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重罪者不赦,我说你和桑尹当初受冤入狱,时至今日才得以出来,满身伤痕皆是拜那些心有嫉妒的重罪者所赐。” 秦松摇了摇头,却有些重心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桑可眸光微闪,上前扶住他。 向来都是秦松以守护者姿态立于他左右,此时却反过来,要他来搀扶自己,秦松一想到这,便有些羞愧难当。 “桑尹大人可醒了?”秦松想起什么,问道。 桑可笑道:“还没呢,他身子骨可比不得你,若是我,只怕没个十天半月也醒不来呢。” 话音落后,屋内便寂静了下来,秦松本就笨嘴拙舌,桑可没主动挑起话题,他便也不知说些什么。 秦松眸光垂下,将那碗苦味四溢的药端起来一饮而尽,抬头见桑可已负手走到窗边,他便也跟过去。 这间客栈是在京都街道繁华处,透过窗户俯视而下,外头喧嚷人群与往来商贩构成一片百姓和乐富裕的景象。 顺着他的视线,秦松看到了那明晃晃的牌坊,上面写着金灿灿的三个字——百戏园——南越国内最大的戏园,在京都外的城镇内皆有分部所属。 平日里百戏园通常都是有无数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进出,而此时,门外往来人无数,却无一人往里而去,院外也无接待的下人,只有四个看着便冷酷得不易接近的侍卫,这让潜伏在京都里有些时日的秦松察觉到其中的奇怪之处,有些疑惑。 第271章 戏园 而不待他开口询问其中缘由,桑可便似能把握他的想法似的,心下了然他要说什么,偏头淡淡地道:“自前几日起,便是如此了。” “为何?”秦松下意识地问道。 “据说是为了庆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万民共福,这百戏园的当家人决定要摆戏庆贺,提前几日便清空了百戏园内,为之后皇帝的到来做准备。”说着,桑可唇角微微弯起,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这赦免的人里,包括了百戏园当年因犯了事儿而入狱的少当家。” 秦松闻言,隐约察觉出桑可的意思。前不久穆子奉对他们百般折磨凌辱,桑可大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强行被唤醒记忆,这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与穆子奉虚与委蛇救出他们二人,答应了穆子奉什么,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的如今短暂的平安,者所有的种种,秦松发现自己都一概不知。 而今想起,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不论发生了什么,这南越新帝如此对他们,桑可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秦松久久没出声,桑可也不需要他的附和捧场,只是轻弯了下唇,继而自顾自地道:“阿松,你说,这百姓口中爱护百姓,有望成为一代明君典范的南越新帝,与我们前两日看到的,是否是同一个呢?” 如此的明知故问,却更令秦松心下不安,他不由得道:“大人,终究此地为南越,我们……” 桑可却置若罔闻,仿佛听不见般,道:“百戏园都专程为新帝庆贺了,前几日他又赠了我们那样的大礼,我们又岂能熟视无睹,毫无表示呢?” 秦松看着他那毫无光彩,仿佛一片深不见底深渊的漆黑眼眸,漂亮的眼底那熟悉却又令他战战兢兢的寒意与冷酷。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对他说出这话,丝毫不觉意外。 大礼…… 连他这样高大强健的体魄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桑可意欲回赠,只怕那‘礼’是不会小了。 …… 万籁寂空,旋空绽放的烟花流光溢彩般,绚丽灿烂,将夜幕照得恍如天光再现。 长街早被两排御林军清出一条道路,百姓被阻拦着,却也没有丝毫不悦,个个面上洋溢着好奇与喜色,伸长了脖子,意图在远远驶来的偌大华丽的马车上,得以窥见天颜。 百戏园前站立了几十个人,静静恭候着新帝的驾临。一华衫的中年男子站在最前方,是百戏园的当家人。 看见那偌大的马车停下时,他便带着后头的人跪拜下去。 “草民参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参拜声在夜空中不停绽开的烟花声下响起,不齐,却意外地营造出一种盛世清明般令人憧憬的烟火人间。 望眼欲穿地百姓跟随着大众跪下,头却还是悄悄抬起,仗着法不责众,又跪在人群中,难以被发现的优势,纷纷抬眼偷望。 马车帘子被撩起,穆子奉一袭暗红色长袍,鎏金丝线绣得五爪金龙贵气逼人,挺拔的身姿难掩那高不可攀的气质与威压,冰冷而俊美的侧颜,与一双格外既冷然又勾人的桃花眸,视线一扫,便让人禁不住灵魂都觉得震颤。 百戏园对面的客栈三楼,窗口处,桑可幽幽地望着这一幕,望着穆子奉被簇拥着大步而入,消失在视线,而跟在穆子奉身后的几名公主和权臣王侯,也相继随之进入百戏园,桑可看见萧瑾岚的身影时,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萧瑾岚自然是不知桑可的打算,她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首席入座的穆子奉,又偏头看了眼燕昭寒,燕昭寒似有所感,偏头朝她看了过来,竟弯唇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竹兰忍不住疑惑道:“皇上怎么还让殿下来了?” 流羽那娃娃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些嘲讽来:“自然是为了对殿下动手了。” 流修冷酷地道:“准没好事。” 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言语中对穆子奉的敌意浓烈异常。萧瑾岚为了竹兰坏事,也担心她介入会否有危险,故而不曾告诉她计划,只让她老实跟在自己身侧,还能给穆子奉一种萧瑾岚也一无所知的错觉。 毕竟一般来说,贴身伺候的下人待人接物的态度,便代表着他主子的态度。 “皇上,属下探查出,这百戏园内果然有古怪,有几个往来的婢女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戏台上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戏已经开场,穆子奉最信任的下人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侧,俯身禀报道。 穆子奉闻言,面色不变,反而眼底泛起些诡谲笑意。 “若是没古怪,今日朕才是白走了这一趟呢。”穆子奉看着台上身着戏服投入表演的花旦,眼色一冷,道,“去让他们都准备好,时机一道,以玉为令,击杀燕昭寒。” “是!” 绽放了快两个时辰的烟花终于缓缓消减下去,狂欢过后的热闹之下,也显出些许力不从心,如水般暗沉的夜色缓缓笼罩下来,百戏园后院当中,有两个挑了水的小厮眼里已经露出疲态。 “那戏要唱到何时才能停?”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氤氲起些许泪水,有些无奈地问道。 他身旁的人也颇为无奈地道:“大约,还要一个时辰吧,少当家之前便说了,为感谢皇恩浩荡,准备了四台戏,他要压轴呢。” “皇上竟也不困?”他抬眼往里头看去,灯火通明,乐器与人声都不曾停歇,仿佛不知疲倦般。 “人家可是皇上,哪里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比的?能有幸见到一面,便是前世修来的福……” 他的话音没说完,便消失了。 那困极了的人又没忍住打哈欠,却没听到身旁之人继续说下去的声音,不禁疑惑地偏头,却发现身旁已没了那人的人影! 第272章 登台(上) 他皱起眉,眼里的困意消退了不少,再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倒在自己脚下,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一处,脖颈处鲜血横流。 他瞳孔骤缩,原本的困倦陡然一扫而空,他全身僵木,只觉得四肢里的血液都被冰封住,似察觉到什么般,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处传来一道森冷阴寒的幽风。 他不敢转头,想要求救,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控制了般,发不出丝毫声音,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悦耳笑声,在这充斥诡谲的杀意夜色下,却有种致命的诱惑。 生死一线间,他的精神与灵魂仿佛被勾住了一般游离身体之外,而这一游走,便再无回去的余地。 “嘭——” 这一次,那“杀手”没有如接住前一个人那般,接住他,而是任由他直直地倒在地上,肉体重重地摔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那“杀手”抬起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大堂之内,隐约还能体会到里面的热闹氛围,而在下一瞬,里面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随后便是凄厉的惨叫声与桌椅玻璃摔砸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阵阵惊怒的护驾声。 他站在外面,无视脚边的两具尸体,无意识地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下浅色的唇瓣,漆黑而诡美的大眼里掠过一道幽幽暗芒。 南越的新帝陛下,不知这份回礼,你可喜欢? 他径自举步往里而去,丝毫不怕被发现,迎面却撞上了一人。 “阿生?” 一道无比熟悉的疑惑女声,让他原本已经抬起的手顿住了,他愣了愣,面前这满脸焦急恐惧之色还未褪去、又染上惊愕之色的年轻女子,正是萧瑾岚的贴身侍婢——竹兰。 “你怎么在这?!” 竹兰到底是个单纯的,自然未曾察觉迎面遇见时桑可那与阿生截然不同的诡谲神色,只是瞧着他那熟悉的面孔上熟悉的愣怔,不禁抬手抓住他细白的皓腕,要带他离开。 “哎呀,不管了,先跟我离开,这儿太危险了!” 桑可下意识地躲开,眉头微微蹙起,而一直隐在桑可身侧负责清理桑可不曾注意到的明枪暗箭的死士见此,袖中短剑便朝着竹兰的眉心刺去。 桑可意识敏锐,凛冽的杀气冲着竹兰而去之时,他死死皱起眉,抬脚便将竹兰狠狠朝右侧踹去——保护自己的本能让他几乎不可能将旁人拉近自己,既如此,他的本能为了保护竹兰,只能做出这样的事了。 看着竹兰重重地砸在木门上,他忍不住偏了偏头,阴冷的眸光扫向暗处死士所在之处,那死士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慌了,怎,怎么了?他,做错什么了么? 萧瑾岚失策便失策在,只想到带着竹兰来,以这丫头藏不住心事的状态能让穆子奉放松警惕,这刀枪无眼的,竹兰好歹体力比翠竹好,动作灵敏,反应快,趁乱溜出去不是难事,反而带着翠竹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难免麻烦,却忽略了一个事实—— 刀剑确实无眼,但人心更加难测。 竹兰虽有些小身手,却难辨人心。 她满脸痛色,瞪大双眼看着那面容绝美的少年,此时才发现,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少年,那表情与眼神,都不是属于阿生的。 “你……你是谁?”她害怕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 “夫人,小心!” 一支破空利箭陡然朝着萧瑾岚的门面而来,梓奇见着这一幕,赶过去也来不及,不禁焦急地喊道。 流羽与流修都猝不及防地回头,却也来不及上去相护。 萧瑾岚眼神一凛,咬了下牙,竟还是没有动用武功,只如同寻常女子躲避一般,往旁边跑去,却被那利箭直直刺破了肩膀。 燕昭寒眸中杀意顿现,只是穆子奉下过令,导致那些护卫一半在对付桑可安排的刺客,一半竟是冲着燕昭寒而来。 尤其是,一柄长剑寒光四射,杀意冲天的九门提督魏臻,他一招一式毫无停顿,紧紧缠着燕昭寒,让他无法抽身,仿佛提线木偶般只为达到主人的命令,处处皆是杀招。 无奈,这魏臻武功可谓南越第一,他又如何能轻易摆脱? 穆子奉却面色难看起来,语气冷得仿佛能冰冻三尺:“这燕桓,果然……该死。” 魏臻的身手如何,旁人不知,他还会不知么?他本以为这燕昭寒即便有些心思手段,也不足为惧,只是萧瑾岚和太师府执意要护着那质子,难缠一些罢了。 今日之前,他便收到密信得知质子府要借机刺杀,他照常赴约前来,便是为了将计就计,用着刀剑无眼误杀的借口将燕昭寒彻底除掉。而现如今的场景,却生生打了他狠狠一巴掌! 这与南越第一高手缠斗,同时还需应对不少凑上前去暗杀他的护卫,如此良久,竟还能不落下风!这是何等的身手?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误杀! 应该被专门设局除掉! 穆子奉阴狠地咬了咬牙,如此想到。 “皇上,这百戏园内,好像还有一批刺客!” 穆子奉冷若冰霜地眼眸冷冷地扫向他,一字一顿地道:“朕、知、道!” 燕昭寒如今可谓是毫不避讳,那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手持短刃长剑,个个都是能以一挑十的高手,若非如此,他安排的那么多人,若是有一半都能无阻碍地去接近燕昭寒,他不信魏臻伤不了他! 可,燕昭寒分明在百戏园已安排了一批刺客刺杀他,为何还会有所准备?而且,这帮助燕昭寒的,而刺杀他的,似乎不像出自一个主子。 否则,那些人不该以保护燕昭寒和萧瑾岚为重么?怎么还会一个个地都盯着他,想来刺杀他呢! 即便是各司其职,也绝不可能放任萧瑾岚受伤不管!除非……除非,在百戏园安排刺杀他的,另有其人! 场内因着这三批截然不同的刺客,导致现场混乱不堪,甚至能以辨认哪一方为敌哪一方为友。穆子奉被团团围着护驾,才欲离开大堂内,陡然看见了被追杀的摔撞到他身前桌子上的萧瑾岚。 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第273章 登台(下) 柳梧烟比穆子奉先一步察觉他自己的心思,焦急地喊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先退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穆子奉……” 萧瑾岚抬起脸,原本白净漂亮的面容上染了血迹,发丝凌乱地垂下,显出几分狼狈不堪来,一双琥珀色的澄澈双眸却倒映着台上未熄的烛火,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她在向他求救。 而她身后一个黑衣人提着长刀便朝她的后背劈过来。 萧瑾岚这次没有躲避,像是没有感觉到身后袭来的汹涌杀意般。然则,她袖袍下染了鲜血的手却忍不住捏紧了,她在赌,拿命赌——赌穆子奉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面前。 可他却迟迟没有动静,身后那不知是穆子奉安排的杀手还是来刺杀穆子奉的“刺客”,手里长刀已经至萧瑾岚面前,举刀便要落下。 “锵——” 那人只觉得手背上传来重重的痛感,长刀被狠狠踢飞,尖端直直地插在他双腿中间的空隙处,极具震慑力。 穆子奉一把将萧瑾岚从桌上带起来,拉至身后,目光冷冷地瞪着那倒在地上的人,将他吓得赶忙逃离此地。 柳梧烟又惊又怒,她身侧之人又替她将心声说了出来—— “皇上!您怎么能擅自出来呢!” “对啊!那长刀是何等的危险呀!” “皇上!您万金之躯,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这女子是何人,若是为了她伤了您自己,她就是死千千万万次都不足惜!” “正是正是!您若真想救,吩咐便是了,怎能亲自动手呢?” “……” 穆子奉厌烦极了,当初他还未登基时,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就那小刺客,再来十个都伤不了他分毫。 何况真正大难临头,刺客杀过来,这几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又怎么可能真会为他赴死?只怕到头来,还要他自己亲自动手保护他们罢了! 他不需要这些人虚情假意的关切与保护,他需要的,是安排实施的计划能如愿以偿地完成! 穆子奉一把攥住萧瑾岚的手腕,却冷冷地扫了眼那被魏臻缠得无法抽身的燕昭寒,正巧对上了他漆黑又凉薄的眼底。 穆子奉心情这才好了些,有了萧瑾岚,他又何愁不能控制燕昭寒? 只是才拽着她要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大堂,便感觉到大手下那纤细的皓腕转了转,一道凶猛地杀意陡然袭上,让他心下一寒,下意识地松手往旁边避过去。 “有刺客!”旁边有个贪生怕死的臣子见状,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此女子竟是刺客!”立刻便有人附和,纷纷后退。 身后护卫立刻拔剑朝萧瑾岚刺去,而这一次,那女子不再是柔弱而愚钝地在原地等死。只见她足尖一点,闪身轻松避过,同时一把短刃狠狠刺进了其中一名护卫的后脖颈中。 此等血腥残暴的手法,干净利落,却出自一个女子之手,让另几名护卫都不由得骇然。更况论那几个只会叫嚣的臣子王侯了。 “大胆萧瑾岚!竟敢行刺皇上,还众目睽睽之下……”柳梧烟纵然愤怒,可也还是说不下去了,看着那尸体倒在地上,脖颈还再鼓鼓冒血的阴森诡异的模样,她便有些反胃。 纵然她之前也耍过不少手段,要过许多人的命,手段之阴狠毒辣较之有过之无不及,可那都并非亲自动手,她也没有亲眼去瞧,自然不如此时这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穆子奉猛然瞪大双眼,桃花眸死死盯着萧瑾岚,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刺个对穿似的。萧瑾岚却幽幽地勾唇一下,优雅地抬手撩了一下挡住眉眼的凌乱碎发,毫不在意面上的血迹,道:“众目睽睽……其实也不过你们十几人,只要你们死了,那今日行刺皇上,并成功刺杀皇上的,便不是我了。” 穆子奉全身一震,胸腔下的心脏忽然疯了似地跳动起来,他想,他该愤怒的,可不知为何,望着面前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萧瑾岚,听着她这般放肆而大逆不道的张狂之语,他却并不觉的愤怒。 从前总是在记忆的细节中寻找萧瑾岚的眼神与细微动作,那一抹若隐若现,却又从未真实地出现过的与众不同,拼凑,却只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大概,而此时,那模糊的大概在眼前如此清晰地呈现出来,二者竟完美的融合了。 “萧瑾岚?朝世、朝世公主?!” “哼!大言不惭!” “朝世公主竟是刺客!” “你一个女子,竟还能将我们都杀了不成?!” “太师府忠义满门,世代忠于皇上,忠于南越,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女儿?” “简直让太师府为你蒙羞!” “萧瑾岚!速速跪下请罪,保护皇上,或可戴罪立功!切勿因被恶人蒙蔽,而牵连到整个太师府!” “……”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不远处的桑可缓缓拉了拉弓,接过暗卫递过来的那支箭羽,慢悠悠地弯弓搭箭,饶有兴味地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魑魅魍魉都出来走了一遭,所谓权贵的面孔我也看腻了,这会儿……”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方向,缓缓对准穆子奉的心脏处,幽幽道:“……轮到夫人登台了。” 他忽然顿了顿,又有些苦恼地道:“怎么办,夫人一个人短时间内搞不定呢,不如我帮帮她吧。” “……”一旁的暗卫闻言,忍不住腹诽道:“您方才就弯弓搭箭对准南越新帝了,压根没有等她出手的意思好吗?若不是那朝世公主出手既快又狠,只怕还没来得动,您便将那南越皇帝杀了。” “朕猜的果然不错,朝世,你果然不简单。”他的语气里,甚至隐隐含着一丝诡异的愉悦。 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和离了还让燕昭寒念念不忘呢? “咻——” 箭羽离弦,携带着凶猛地疾风与杀意穿过茫茫夜色,直逼穆子奉的心脏处。而此时,包括萧瑾岚在内,都无人发现这暗中携带了内力、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冰冷杀意的箭羽。 第274章 僵持 只有柳梧烟似有所感般,四处东张西望,而心底那抹心慌却仍旧了无踪迹。而当她瞧见那如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箭羽时,她像是为了安抚心底那无尽的忐忑、愤怒、慌乱与不安似的,心跳在发现箭羽时的刹那顿住了片刻。 随后在她侧身过去张开双臂,却因身高原因,锋锐的箭羽直直插入她的后脑,柳梧烟瞪大了眸子,眼底却再无光亮。 心跳也彻底顿住了。 穆子奉的双眼猛地瞪大,因过于用力而显得眼角都变得赤红。一瞬间,他张了张唇瓣,从喉咙里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掐住了般,终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倒下的柳梧烟,却在转瞬被一道强有力的双手不容拒绝地往后拉去,一个旋身,他只觉得还会回归大脑的神智再次被甩得更远。 他猛地抬头,瞪向那人,却只看见魏臻在月光下崩出冰冷弧度的唇线,以及他那被暗处射出第二支箭羽刺破的肩膀处,温热的鲜血流入衣衫中。 “魏臻!”穆子奉不敢置信地失声喊道。 暗中突兀而出射穿柳梧烟后脑,紧随着,又射出了两支携带凛冽杀意的长箭,射穿了一人的胸口后竟还能前行,再次正中一人心脏处,将原本还高呼着“护驾”、簇拥着穆子奉想博个“危难时刻临危不惧,誓死守护在皇上身侧救驾”美名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便脚底抹油般,四散逃离。 明眼人都瞧出,那暗中的箭羽,针对的是穆子奉。他们若是继续围在穆子奉身边,焉知下一个倒下的会否是自己? 众暗卫原本不顾是否会受伤,奋力想要来到穆子奉身侧相护,此时看见魏臻,便也安下心来,那股急迫也不再重了。 而魏臻紧抿着唇瓣,手执长剑垂在身侧,蜿蜒而下的猩红鲜血顺着泛着森森冷光的剑尖缓缓滴下,一股森寒之气蔓延而出。 萧瑾岚缓缓直起身子,余光注意到燕昭寒被划破的袖袍,隐隐可见里面的猩红鲜血,不由得眼底寒意更甚。 “没事吧?”她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燕昭寒淡淡道:“无碍。”语气却冷得发寒。 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前萧瑾岚与穆子奉合力扳倒穆子襄,清除了南越先帝,如今,共同的敌人消失,穆子奉登位,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他们这些掌握他把柄,又极其危险的存在? 如今,不过是看谁先下手,则强,谁更狠,则胜一筹。 不过片刻,原本亲眼瞧见萧瑾岚刺杀穆子奉后,又被桑可的箭吓跑的那些王侯臣子们,便在银华和秦松的刀剑追杀下,尽数毙命,无一活口。 穆子奉原本准备击杀的是桑可的人,而今却陡然多了针对他部署而安排的银华等人,此时重点刺杀对象被魏臻护着,桑可的手下与燕昭寒的下属便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 穆子奉一方,势如山倒。 “呵……”穆子奉略微压了下眉,理智归拢,他忽冷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能看不清局势? 他……输了。 阴影处的桑可挑了挑眉,看见魏臻铆足了劲来到穆子奉身侧救下他的那刻,他便有些惋惜地放下了手中弯弓。 “怎么办,魏提督赶来了。”他似笑非笑地道,“北昭的二殿下也不过如此,再多拖延一刻,指不定我便能杀了南越皇帝呢。” 一旁跟着桑可的暗卫没有应声,然而听着桑可的语气,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遗憾起来,可惜了……那魏臻一身武功几乎到了可以独步天下的地步,有他在,只怕他们加上去,也未必能杀得了穆子奉。 “你们今日杀了朕,明日太师府以下犯上造反谋害君上的消息便会传遍京都。”穆子奉一双阴鹜的双眸紧紧盯着萧瑾岚和燕昭寒,这二人几乎是毫无交流,却又十分默契地站到了一处,让他生出一种无论谁进入,都会成为插足的入侵者。 而分明……前不久,她还向她露出那样楚楚可怜的眼神…… “看到的人若是都死了,谁又敢将此等大罪扣在太师府头上呢?”萧瑾岚讥讽地笑道。 魏臻眼神骤然冷了冷,穆子奉道:“你们有几成把握,将魏臻的性命留在此?” “六成。”一直默不作声的燕昭寒忽然凉凉的开口,让穆子奉眼底的阴狠与恨意又深重了一分。 而魏臻只要有一口气在,拼死也会保穆子奉周全。 穆子奉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暗中传来一道清凌凌的笑声,这少年的声线略显阴柔,笑起来的嗓音含着一种极其悦耳的清澈。 “二殿下,若是加上我,是不是就有八成了呢?” 众人齐齐朝声源看去,便见一身着黑衣身形削瘦的少年缓步而出,绝美的面容脸色略显出些病态的苍白,却不掩其倾城之貌。 他步履从容,气度淡雅,面上笑意盈盈的,在此情此景,却莫名让人汗毛倒立起来。 萧瑾岚的脑海中,刹那间印出了此人的名字——桑可。 穆子奉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之前放了桑可以及秦松桑尹等人,便是为了利用他牵制燕昭寒,如今看来,这桑可竟然出尔反尔了? 而且瞧他走出来的方向,方才在暗中放箭的人,便是桑可无疑了。 “桑可代东霍外交多年,身后顶着东霍国的声誉,朕还当是个极重诺言之人!” 桑可只当没听出他其中的讽刺之意,笑道:“南越陛下,桑可重诺,我阿生却不知何为诺言,何为承诺呢。” 他脚步未停,朝萧瑾岚的方向走去,萧瑾岚却脚步一转,将后背交给燕昭寒,目含警惕地与他对立而站,显然将他当成了比穆子奉还具威胁的存在。 桑可:“……” 他的眼神一瞬间便阴沉下来。 第275章 献策 翌日天光未亮,皇宫养心殿内,宁国公匆匆赶来,一进殿。迎面便撞见了刚被太医包扎好伤口,在穆子奉允许下退出的魏臻。 宁国公几乎是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握住他:“魏提督,你此次救出了皇上,可是立了……” 他的话音在魏臻往后躲避开他的触碰时,顿了顿,随后又面不改色地继续道:“立了大功啊!回头定有重重封赏!” 见他收回手,魏臻冷硬的脸色才有了些许的缓和,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宁国公言重了,保护皇上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诶?魏提督哪里话,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救出皇上,你……” “国公爷!” 里头的穆子奉早早便听到宁国公的声音,熟知魏臻脾性的他当即便给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会意,高声喊道:“国公爷到了吗?皇上让您快些进来!” “是!” 宁国公闻言,高声回应,随后对魏臻笑了笑,便不再纠缠,往里而去。 当看见里头穿着里衣,正在被跪在龙床边的太医包扎着伤口的穆子奉时,他的面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老臣参见皇上。” “免礼。”穆子奉待那太医包扎好后,让他退下,随后又屏退左右,才让宁国公起身。 “外祖父之前所言不错,还是朕大意了。”见宁国公久久不语,穆子奉想了想,还是主动出声道。 宁国公的额头青筋却微微跳动起来,他道:“德馨……死于谁手?” 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若说全无感情,又怎么可能?何况德馨自小到大,都未曾让他失望过……除了那次与“燕昭寒”的荒唐事。 穆子奉闻言,愣了愣,眼前陡然浮现柳梧烟临死前的惨状,她是为了救他而死,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却是连一句遗言都没能说出。 “桑可。”穆子奉说出这个名字时,奇怪的很,语气里不含丝毫恨意。 宁国公手掌紧握成拳,眼底的怒色几乎要溢出来,不过随即,他便平复了心绪,偏头望了眼紧闭的殿门,道:“魏臻倒是极为忠心,是个重要的,只是那般高强的武功,他日若有二心,只怕也是个棘手的麻烦。” 穆子奉对此却不以为然,道:“魏臻的忠心,外祖父便不必怀疑了。” 几个时辰前在百戏园,若不是魏臻,他只怕还真要死在那几个疯子手上。 是的,疯子。胆敢在南越京都行刺他这个南越新帝,不是疯子是什么?桑可的疯与可怖早已天下皆知,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萧瑾岚与燕昭寒这个还需在南越长久待下去的两个人,竟然也敢那般光明正大地动手,丝毫不担心倘若失败…… 倘若失败,又能如何? 他初登大位,本就根基不稳,又在百戏园死了那么多站在自己这边的王侯与权臣,再对太师府动手,且不说要大费周章,只怕叶丞相那几个观望的老狐狸就要耐不住了。 而依燕昭寒在百戏园暴露出来的实力,即便他下令查抄质子府,对方又岂会老老实实地伏诛? 倘若因此乱斗起来,外头虎视眈眈的北昭,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也许正因如此,萧瑾岚才能坦然地说出那句“那便让皇上走罢”。他们知道,倘若他真死在那,无论后人谁登基掌权,当夜在百戏园活下来的,都会被送去陪葬。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老臣也不过提醒一二。”宁国公顿了顿,将来意明说了,“臣惊闻此讯,一来担心皇上的安危,二来,心生一计,特来进献。” “外祖父快快请讲。”穆子奉道。 宁国公微眯了下细长的双眼,道:“虽然萧瑾岚意图明显,可到底是女子,萧太师一世英名,此时又退出朝堂,绝不会让太师府牵涉其中,暂且不必担心。皇上初登大宝,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巩固朝堂势力。” “外祖父的意思是……” “先帝沉迷炼丹之际,前朝也有诸多不满的声音与纷杂事端,却无人敢放肆,不可谓非叶丞相之功。”宁国公道,“叶相如今年岁也不大,当初除了先帝,也不曾对任何一方示好,此时南越帝王是您,若是您向他示好,他又有何理由不忠于您呢?” “叶相若能相助,确实是一大助力,只是……”他瞧着那叶相虽然年岁不大,正值壮年,但自先帝去后,似乎比隐退朝堂的萧太师还要淡泊,在朝堂上接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声音。 那些站在尾端的小官便罢了,叶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百官之首,说是臣子的权力之巅也不为过。 “臣记得,叶相有一嫡女,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太后娘娘当初不也是有意促成此事么?”宁国公语调诡秘地道,“皇上登基数日,后宫却仍未有六宫之主。” 穆子奉微顿,陡然想起了叶蔚蓝红衣似火,张扬肆意地策马扬鞭的模样,可他也不会忘,那抹红衣身影身旁,一道静立如雅兰般的温婉女子…… 可那雅兰般温柔的女子,昨夜却有着不输在场任一男子乃至杀手的果断与狠辣,那澄澈如浅溪般的琥珀眼眸盛着满满的杀意——让他去死的杀意。 “她与萧瑾岚交好。”穆子奉语气冰冷地道。 “那又如何?”宁国公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轻讽道,“待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又岂会不护着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夫君?” 穆子奉见状,忍不住皱了下眉。 与此同时 质子府内,房内的人已被屏退,金无尘不在,这个节骨眼也不放心外头的大夫,萧瑾岚这个古月神医的徒弟便派上了用场。 她对医术并不精通,可这些不是致命的伤还是能治的。 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清的室内,外头天光未亮,幽幽摇曳的烛火下,萧瑾岚仔细地为他上药,眸光落在那伤口上,不自觉地软了些,却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明白,为何要放了他?他可是要杀你的。” 当时百戏园那样的情况,即便桑可恢复了又如何?在魏臻手下除掉穆子奉,八成把握,也足够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燕昭寒的意思与态度,却令她错愕,最终只能让穆子奉离开。 第276章 倾倒 “难不成还真杀了他么?”燕昭寒垂下眼,望着她有些不悦的面色,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 “未必不可。”萧瑾岚低着眉,冷淡地说道。 即便最后会两败俱伤,可她背靠太师府,面对之后的局势,也好比任由这个已经想要燕昭寒命的人继续坐在帝位上。 先帝不行,穆子奉也不行。 燕昭寒怔了怔,一句“为何”已经到了嘴边,他动了动薄唇,却未曾发出声音。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个答案。 ——为何? ——因为他要杀你。 他想,若是问出口了,得到的定然是这个回答。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又好了许多,仿佛感觉不到痛般,微微一笑,轻声道:“他欲除我,可我却不欲让他现在死。” 萧瑾岚没吭声,燕昭寒却因心情好了,竟破天荒地继续说道:“桑可今日的行动,我提早知晓,将计就计并非要杀他,而是为日后做准备。” 一旦穆子奉有所顾忌,往后做起任何事,都要方便许多。穆子奉不是南越那个去世的皇帝,他并不执着于扣住燕昭寒在南越。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便动了要除掉他的心思。 萧瑾岚闻言,上药的动作微顿,缓声道:“你事先并未与我细说。” 燕昭寒:“……” 他微愣,及至此时,他才注意到萧瑾岚的情绪,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不是单纯的不甘,而是…… “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来不及……”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然而萧瑾岚却在上好药后,忽然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面容,随之抬起头,仰视着她。 幽幽烛光下一片阴影洒下,显得她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燕昭寒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正要继续开口。 萧瑾岚忽然便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了他的唇,随后又像是懊恼般,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高扬起脸,近乎是野蛮地加深这个吻,发泄着徒劳的愤怒。 燕昭寒双眼一眨不眨,如深潭般漆黑幽静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第一次,他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些无力——对他的无力。 在她缓缓松开后退喘息时,燕昭寒却忽然出声,喑哑着嗓音道:“你之前如何待我的,如今便忘了?” 萧瑾岚微怔,下一刻,整个人便被不容拒绝地扣入他怀中。 无论是成亲前的试探,还是成亲后些许不自然的隐瞒,她都在用行动和语言向他表明,她对他的坚定抉择与绝对坦诚,好不容易,慢慢的,他也逐渐打开那层层厚重心房,萧瑾岚却像是被之前的他同化般,敏感计较起来。 然而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类人?能够义无反顾地心恋一人,但强大的理智却能盖住感性的情感,他们信任自己对对方的了解,自负地认为对方会如自己想得一般,无法轻易交出信任。 “可你还是对我有所隐瞒。”萧瑾岚已经释然,嘴上却还是这般说道。 燕昭寒知她是在嘴硬,不由得轻笑一声:“那你预备如何?” “我还能如何?左右咱们也不是夫妇了,这般让人瞧了去,我还如何嫁人?” “你还想嫁谁?” “……你。”萧瑾岚原本想故意说句让他不痛快的话,可望进他的眼底,她又情不自禁了。 …… 天色亮起来,萧瑾岚抬眸望了眼清晨灰蒙蒙的天,才走出质子府,便看见了站在她马车旁的黑衣少年。 他额前乌黑的斜刘海柔顺地随风望边上轻扬,遮住了大半张面容,隐住闪着幽幽诡谲神色的大眼,依稀可见那苍白如鬼的肌肤与猩红得恍如血色的精致菱唇,让人情不自禁想起那本该供奉在高台上的一尊邪神纸人,阴森诡异。 望见萧瑾岚的刹那,他轻勾了下唇,一抹极致的绮丽便自唇边绽放蔓延。 “夫人可算出来了,让我好等。”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称呼,却让萧瑾岚再不敢忽视。之前阿生出现在她面前,若无要事,她都习惯性将其视作伺候的下人,不曾多过关注,而当初的阿生,也确实不需要过多的关注。 “夫人为何不理会我?夫人不带我走么?”他拦在马车前,不让萧瑾岚上去。 萧瑾岚抿了抿唇,道:“你既唤我一声夫人,那便继续服从我的安排,留在质子府,不准伤他。”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话,也许是白说。 “夫人这是在命令我么?可我为何要听你的?”桑可忽然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弯起的眸底盈着灿若星辰般细碎的光亮,让萧瑾岚刹那间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阿生。 萧瑾岚看着,却只觉得有些厌恶,他竟然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恶劣。心里的反感达到一定程度,萧瑾岚忽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夫人是说喂我喝药,在我体内下蛊毒之事么?”他面上笑意不变,眼底也没有丝毫不愉快。 自己一心想靠近的人却那般对待自己,既利用又下毒,哪怕是反复无常心思诡谲难测如穆子奉,只怕都会难掩怒色,而这桑可……似乎,当真,不介意。 “既知道,那也该知晓此蛊种下,你若不听我的,拒绝一次便承受一次噬心之痛,可我瞧你,忽然觉得,那蛊是否没有在你体内种下?” 自然是成功种下的,只是他那股子无畏从容,甚至反而有种步步紧逼的意味,让她发觉当初企图以蛊毒控制桑可的想法,实在可笑。 第277章 倾城 “种下了。夫人给我的所有,都在我心里。”桑可莞尔一笑,风拂过,撩起他那缕长长的斜刘海,精致绝美的面容显露,刹那间,恍如看见了风华绝代的倾城之姿。 萧瑾岚有了一瞬间的愣怔,这样的容貌,不论男女,只要他有心,谁又能不为之倾倒,任他驱使? 古得倾城之姿的大抵都为女子,冠以“祸国殃民”之名,被史官口诛笔伐千百年,今朝这绝色倾城却出现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还是个绝顶危险的人物。 桑可自然不会错过萧瑾岚眼里流露出的惊艳与怔然,他缓缓眨了下眼,脚步一转,让出了道路。 萧瑾岚见状,毫不客气地便穿过上了马车,随后撩起窗边的帘子,望着站在马车旁仍抬眸一脸笑盈盈的桑可,略含警告地道:“我们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间。” 桑可静静地负手立在原地,眸光幽幽望着那马车远去,面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秦松便在一旁看着,自昨夜百戏园里“散场”,大人便跟着萧瑾岚来到这质子府,在此地伫立了许久,一直到萧瑾岚出来,没说两句话,那女子便走了。他忍不住有些担心,看大人那姿态,难不成还要继续站下去? 纵然心下无比忧心,面上却没有作声。 良久,只见桑可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毫无留恋地转身进了质子府。 秦松松了口气,他便知道,大人绝不是专程来找那女子的。 不过是在大人失忆时对他施以援手,还是带着不纯的目的,甚至比不上那位紫梦姑娘,这样的人,大人又怎会留恋? …… 皇宫内,下朝时,各朝臣拜退后,走出大殿,纷纷三三两两地就方才在朝堂上新帝的意图交谈起来。 有人追上宗人府丞刘畚的步伐,一脸忧心忡忡地道:“刘大人,刘大人,我听闻,您前不久不是才带着令三公子上门提亲么?此事皇上不可能不知啊!” 刘畚面色难看,却一言不发。 又有一人上前怒道:“皇上定然知晓,可却还是要如此,若非朝堂上却对叶相表露出那样的意思,岂不是夺人所好?” “他若真心喜欢那叶小姐便罢了,前两日才出了百戏园之事,今日便如此急着要拉拢叶相。” “才登位没多久,便如此急着揽权了?!”有人愤怒地口不择言。 刘畚终于开口了,他瞪了那人一眼,道:“路大人,慎言。” 那路大人被刘畚这么一瞪,面色有些尴尬,讪讪地不再开口。刘畚如何会不知这几人的意图,无非是要激起他的怒火,让他明着带头与新帝作对。 可即便清楚的明白,他却仍旧如他们所愿,恼火不已。自上次提亲后,叶相都已松口,却还是要叶小姐自己点头,既然如此,他便让宇生多多想法子与叶小姐接触,眼看着都要水到渠成,就差临门一脚,这新帝却突然横空而出。 明里暗里的表示愿以皇后之位相许,权力面前,谁能无动于衷? 另一头,叶丞相一边缓步往宫外而去,身侧同僚不动声色地回眸望了眼远处的刘畚,说道:“皇上此举,无异于当着百官的面打了刘畚的脸。丞相此番不应,便是得罪了皇上,而应下,这刘畚怕是要记恨上丞相了。” 另一个同僚道:“皇上下达君命,丞相与刘畚皆为臣子,非受不可,其中难处是否,他不该不知。” “哼,若是先帝,他自然无话可说,顶多自个儿回去生闷气,第二日还是照常上朝,来日贺叶小姐的皇后之尊,然而……”他没再说下去,意味却不言而喻。 然而,此时下达命令掌握大权的并非先帝,而是年轻狂妄的新帝。那刘畚纵然对他有 叶丞相微扯了下唇角,有些讽刺地道:“这新帝,内朝尚未肃清,便着急揽权,反而又得罪了一群人。” …… 丞相府 叶丞相因心怀烦扰思绪,途中也并未与他们多过交谈,直接便乘马车回了府,不曾想,迎面便遇到了正要溜出府的叶蔚蓝。 因着平日里他下朝都不是这个时辰回府,总还要与其他同僚步行畅谈,叶蔚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今日破天荒地提早回来了。 她外披一件暗色披风,戴上兜帽,微微低着头,步履匆匆,颇有些鬼祟之状,若非叶丞相对自己女儿的身形十分熟悉,只怕还要当成府内混进了奸细刺客。 叶丞相顿了顿,没有开口叫住她,反而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瞧她这轻车熟路的,便知她已不是第一次溜出去了。他分明勒令她近日不得擅自出入的。 他倒要看看,他溜出去见谁?心里却隐隐想到,前不久她偷偷去过太师府,他没作声,不代表不知。 难不成此次也是去找那位朝世公主? 那朝世公主并不简单,心思诡谲,手段狠辣,蔚蓝与她交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然而当他看见叶蔚蓝去见的人时,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下去,他此刻忽然宁愿她溜去见的是萧瑾岚。 叶蔚蓝站在马车前,马车帘子被撩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里面伸出,隐约可见是个男子。 叶蔚蓝却免了那男子伸出的手,往后一甩披风,自己扶着一旁的拉杆上了马车。那赶车的小厮不再犹豫,驱策马车离开了此处。 叶蔚蓝与那陌生神秘男子共处在一辆马车里的事实,让叶丞相的脸被气得通红。哪个不要命的臭小子,竟敢,竟敢动他的女儿! 他毫不犹豫地跟随而上,只见那马车缓缓驶到一处马场前,这里的人似乎已经被清空,只剩下清扫的下人。 第278章 无忧 马车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蓝衣男子探出头,望了下这碧蓝如洗的天空,跳下了马车,还不待他回身绅士一下,叶蔚蓝便自另一边下来了。 他转过身,微愣,随后又扬起一抹笑。叶丞相这才看清了这不知死活之人的面容,他有些惊讶,竟是宗人府丞刘畚的嫡三子刘宇生。 而这惊讶过后,那怒气便再次侵袭而上,纵然是他,蔚蓝还未点头,他们也没有定下婚约,即便定下了又如何?怎能私自会面呢?蔚蓝不拘小节,刘宇生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他正因朝堂之事对刘畚有所介怀,这会儿刘宇生撞了上来,他自然不会客气,然而才欲上前拆散他们,一个驯马奴牵着马儿来到叶蔚蓝身前。 叶蔚蓝干净利索地解下披风,翻身上马,回眸对刘宇生灿烂一笑:“是你说的,让我先,输了可别后悔!” 言罢,长鞭一扬,马动起来的瞬间,长长的乌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尘土飞扬,混在春日泥土芳草飘香中,独属于女子的幽冷微香余下,让刘宇生有些怔然。 他眼里闪着晶亮的光,翻身上马,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略眯了下眼,当她在马儿经过那放着弓箭的地方,弯腰空出一只手将弓箭拿到手上再次坐稳时,刘宇生一扬鞭,马儿瞬间飞似的奔出去。 叶丞相愣了愣,他知晓她的爱好与资质,也确实默许她学习本该只有男子学的骑射,却不曾在明面上允过,她也不曾在他面前展示过如此精湛的马术与射术。 原来,她竟如此优秀。 连那刘宇生铆足了劲都赢得费劲。 看着她面容上无所顾忌的肆意笑容,他忽然想,也许与她最般配的不是他所以为的有家世的世家公子,而是能让她恣意洒脱一生的男子。 而既能满足他之前的要求,又私下包下马场陪她来玩闹的刘宇生,恰巧完美符合。 …… 叶蔚蓝回到府里时,还未来得及回房坐下,便被叶丞相身边的随侍拦下。 “丞相在书房等小姐。” 叶蔚蓝微微皱眉,道:“噢,我换件衣裳就……” “丞相知道您出去过了,特意等了您许久。” 叶蔚蓝:“……” 她没再说了,面色也有些苦恼起来。父亲不让她出门,尚在禁足中,又被发现偷溜出去,她又要被罚了。 谁知进入书房,竟然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女子白皙的面庞俏丽,眼眸弯弯,常年含着笑意的面容让人瞧不出虚实。 “父亲?”叶蔚蓝错愕地出声,眼神却落在那女子身上一眨不眨,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萧瑾岚。 还不待叶丞相开口,萧瑾岚便微微一笑,抱怨道:“蔚蓝看到我似乎都不高兴呢。” 叶蔚蓝拧起眉,环抱双臂于胸前,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找我,怎会在我父亲这里?” 叶丞相沉声道:“蓝儿,不得对朝世公主无礼。” 叶蔚蓝欲言又止,萧瑾岚见状,则笑道:“确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蔚蓝今日偷跑出去,相爷还当是去找我了,害的我当了回冤大头。我便亲自来问问,究竟是谁,比我还重要,溜出去竟不去太师府找我?” 叶丞相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了她片刻,心道,这朝世公主睁眼说瞎话的能耐他还真是见识了,即便无伤大雅,但她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说出来,偏偏还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先帝在世时,宁国公府与皇后便打算请先帝赐婚于穆子奉和蔚蓝,萧瑾岚为了蔚蓝,暗中做了许多,才致使先帝不曾松口答应,没有下旨。 他并非不知,所以才能默许叶蔚蓝与她往来,只是对于她们日渐密切的关系有些担忧,担忧她被萧瑾岚利用。 新帝登基后意图立叶蔚蓝为皇后,他并非对权力没有渴望,只是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他也是心里有数,国母不适合她,大宅院里的主母也不适合她。 他只愿她嫁人后,仍能如在丞相府里一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萧瑾岚得知此消息,主动前来丞相府找她,却遇上了他,他想,或许在这件事上,她与自己都是一致的。 何况前几日的百戏园之事,她不是曾针对穆子奉布下过杀局么? 所以,叶丞相在萧瑾岚说出来意后,他也不再避讳,直言道:“朝世公主当初不是让他应下了,不再打蔚蓝的主意么?”语气中甚至含着些责难。 “虽然当初他答应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出尔反尔,我们也不能如何,而一旦圣旨下,丞相再不接,便真真儿是不识好歹了。”萧瑾岚似笑非笑地望了眼叶丞相。 从来哪里都是被人尊着敬着的叶丞相,哪里被人光明正大地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偏她还有恃无恐。 萧瑾岚继续道:“然而丞相对先帝感情深厚,忠心耿耿,当初皇后那般多次提及表露倾向,先帝都不曾赐婚,先帝的意思想来不言而喻,丞相于此,也会忠于先帝遗志吧?” 先帝不愿让叶丞相和穆子奉结亲,丞相您若当真忠心先帝,便不该为了眼前他许诺的“皇后”之位便将叶蔚蓝拱手送上。 叶丞相如何会不知她的言下之意,有些讥讽地扯了扯唇角,道:“所以朝世公主有何妙计?” “丞相若是不介意,待会儿刘畚大人便会登门造访。” 叶丞相拧起眉,不解其意,不过出于礼数,还是将萧瑾岚迎到书房详谈,当听下人来报,叶蔚蓝回来了时,看见萧瑾岚唇角噙着的幽幽笑意,他忽然就明白了。 而叶蔚蓝本人则是不知自己父亲和萧瑾岚之间谈了什么,只是听萧瑾岚那染着些拈酸吃醋意味的话,她不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便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倒说得我似那等抛弃良配的薄情负心汉似的。” 萧瑾岚莞尔,正要开口再说两句,书房外便传来敲门声,下人似乎刻意压了下嗓子,道:“相爷,刘大人到了。” 叶丞相应声后,紧随着开门声而入的,便是一袭肃穆玄衣,面色冷沉的刘畚。 第279章 心意 面色还有些阴沉,似乎是想起朝堂上的难堪之处的刘畚,不过在抬头对上叶丞相的双眼时,那眼底的阴沉便退了去,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不出是发自内心还是当真入戏太深所装出来的笑容。 叶蔚蓝微愣,一时没认出这是何人。 直到那人向自己父亲行礼,而萧瑾岚则起身笑迎道:“刘大人,多月一别,好久不见。” 随后看着刘畚微愣的神情,她笑道:“朝世冒昧,以丞相之名邀刘大人前来,还望刘大人莫怪。” 这话,既向叶丞相交代了她自己的所为,也无意中向刘畚表明,自己与叶丞相已在同一阵线。 他微微颔首,笑道:“怎么会?公主言重了。” 叶蔚蓝愣了好一会儿,这时听着他们一来一回,才慢慢想起,这是刘宇生的爹。 “此番朝堂圣意,不知刘大人如何以为?”萧瑾岚开门见山地道。 刘畚笑意微僵,被她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正所谓“后宫不得干政”,更况论是非属宫廷的外界女子,这朝世还真与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 他偏头看向了叶丞相:“公主这是何意?圣意恩赐的是丞相府,不该是问丞相的意思么?” 叶丞相道:“刘大人既然应邀前来,想必也不是来与我等装糊涂的。本相话在此,蓝儿秉性单纯,皇后之位她实在配不起。” 萧瑾岚闻言,当即望向叶蔚蓝,微笑道:“蔚蓝姐姐,你还没告诉我,方才究竟是去见了何人?” 叶蔚蓝皱起眉,萧瑾岚这般问,想来是已经知道她同刘宇生的事,如若她说出见了何人,刘畚即便不愿,也必须接受。可她记得前不久刘畚不是便上门提亲过么?怎么还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他? 而父亲,似乎也是知晓一切……不对,父亲方才口中的“皇后之位”,是何意?难不成…… 刘畚眸光微闪,也转了转视线,望向叶蔚蓝,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他自己儿子做了什么,又不会瞒着他,他如何会不知? 叶蔚蓝感觉到这三人灼热的视线,不禁心生起不满,心下莫名有些抗拒,她冷冷地扫了扫眼这三人,道:“何必明知故问?” 随后僵硬着语气道:“父亲,女儿告退了。”扔下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开。 书房门被重重关上时,萧瑾岚微愣,缓缓眨了下眼,细细回想了片刻叶蔚蓝方才的神情,心道:“完蛋,她生气了。” …… “公主,小姐她当真不愿见你,不如你还是过两日,等小姐气消了,再来吧。”侍女第三次进去请示,得到的还是“不见”的答案,出来看见面色如常的萧瑾岚,不由得无奈地劝道。 萧瑾岚轻轻挑了下眉,幽幽叹了口气,总算放弃了。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 然而,她一转身,还未迈步离开院门,身后的门便被自里面拉开。 “站住!” 萧瑾岚笑嘻嘻地回过身,几个大步便来到叶蔚蓝跟前,叶蔚蓝瞪了她一眼,道:“若是换作旁人,我早拿鞭子抽了。” “抽我作甚?我可是在为你求姻缘呢。”萧瑾岚道。 叶蔚蓝转身翻了个白眼,往里走去,萧瑾岚便随着进入她的卧房,笑道:“我与丞相自作主张为你拒了皇后尊位,你可会恼?” 叶蔚蓝微怔,随后冷笑:“我便知是如此,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父亲,那个穆子奉……” 她没说下去,眼底却尽是冷嘲与讽刺。 “他到底不是先帝,才登基没多久,自己的位儿都坐不稳,才想着以此来拉拢丞相,拒绝的话,并不是难事。”萧瑾岚慢条斯理地道。 丞相府、太师府和宗人府丞一齐表明态度,这其后观望追随的不在少数,更况论还有看不惯穆子奉,刻意与之作对的。 前朝这一施压,穆子奉再蠢也不会不顾忌。 叶蔚蓝忽然冷冷地望向萧瑾岚,道:“我最恨旁人的利用,你方才在父亲书房,即便没有恶意,仍让我反感。” 萧瑾岚十分诚恳地认错:“往后不会再如此了。” 叶蔚蓝对她这态度满意非常,故而也不再与她计较,念在她方才还专程在外头站了许久以求得自己的原谅,不由得大度地为她倒了杯水。 萧瑾岚笑盈盈地接过,深思道:“不过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得尽快将你的婚事定下,他才没有文章可做。” 她重生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守护住太师府,为防重蹈前世覆辙,而今先帝已故,新帝也不如前世一般是穆子安,祖父隐退,太师府历经三朝威望不减,穆子奉既然已经削弱太师府的权力,自然也不可能再自毁声名动太师府。 燕昭寒与她荣辱与共,何况他也不是那等需要她保护之人,那她唯一的牵挂和把柄,便只剩下这位明艳炽烈如同凤凰的丞相府嫡长女。 “定下我的婚事?”叶蔚蓝忽然踌躇起来。 萧瑾岚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可告诉我,对刘宇生,可满意?” 向来不喜婆婆妈妈的叶蔚蓝,此时竟没有干脆利落地回答。 萧瑾岚又道:“倘若不喜,那便当是我耍了刘畚,我树敌众多,多他一个也无碍,只是这事关你的未来,你放心,依丞相如今的地位,以及他对你的拳拳相护之心,婚事之上,你不必委屈了自己。” 前世若非先帝执意,叶丞相又对先帝过于忠心,以至愚忠的地步,最后乃至竟无一人出来替她抵抗,也不至于沦落至那样的下场。 萧瑾岚还想着说些什么,让她定下决心。其实她想,即便嫁错了,再和离又如何?叶蔚蓝本就有着不输男子的豪情,对男女之事也不会拘泥于世俗。 而有叶丞相在一日,丞相独女,还怕无人求娶?只是和离过的女子,虽未有明确的祖宗礼法,但无一位帝王会收一个成过亲的女子入宫,更况论做国母了。 穆子奉当然也不例外。 “父亲之前其实已有松口的打算,只是希望我能点头。”叶蔚蓝却忽然出声,她抬起头,凝视着萧瑾岚的眼眸,道,“我的意思是,倘若当真要成亲,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我不会拒绝之人。” 第280章 吸引 “这便足够了。”萧瑾岚展颜一笑,道。 这便足够了。 叶蔚蓝的意思一字不漏地传到刘宇生耳中,他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下来,脸上的雀跃几乎难以掩饰。 翠竹见状,忍不住掩唇一笑,道:“刘大人那边的说辞自然是叶小姐倾慕三公子已久,我们的公主却让我来告知三公子叶小姐的真正态度,希望您能明白公主的意思。” 刘宇生忍着激动,道:“自然!” 萧瑾岚的意思无非是让他知道,叶蔚蓝并不是其他女子,也不是非他不可,他切不可盲目自满,真当叶蔚蓝恋慕他,甜蜜一段时间后便小妾姨娘地抬进门,辱了她的真心。 可萧瑾岚又怎知,他早便倾慕叶蔚蓝已久,虽不至到死生相随的地步,但他心里也是存着一分线,以此为界,绝不违背。 叶蔚蓝能点头,能说出这样的话,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欢喜,又怎会因此骄傲自满? 然而却又如萧瑾岚所言那般,只需要叶蔚蓝那么点意愿,于他来说,便已足够了。 …… “夫人,好久不见。”少年清凌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含着些轻快,即便不回头,萧瑾岚亦能想象到他脸上的笑容。 “你怎么在此?”若非确定这的的确确是她主动约的茶楼雅间,她还要以为自己是被耍了。 “夫人怎么这样问,莫不是不想看见我?”他有些伤心了,难过地蹙了蹙眉,不过旋而,他又想到什么,扬起灿烂单纯的笑容,“我马上要离开南越了,自然要来见见夫人。夫人不想我,从不主动来见我。” 萧瑾岚属实纳闷,当初并非没有与桑可打过交道,然而两次他都是清清冷冷的,虽不至于冷淡得难以接近,但行为举止,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矜贵神秘感,而失忆过后的桑可,纵然恢复了记忆,却与印象里的大不相同。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下来,她倒是发现,他极为喜欢把控旁人的情绪,似乎能从中找到乐趣,以至他自己不过三言两语间的语气变幻都判若两人,变换得太快。一旦旁人被他的“表演”牵动情绪,他便愈发兴奋投入。而对着他这张倾城绝艳的面容,谁又能从头至尾都无动于衷? 桑可小小年纪便有此成就,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遍传各国,也许与他这掌控人心的能力分不开。 萧瑾岚自动无视他那两句委屈自怜之言,抓住重点问道:“你何时离开南越?” “夫人在关心我么?”桑可莞尔笑道,“这要看那位北昭二殿下,何时能做到答应我的事了。” 萧瑾岚:“……他答应了你什么?” “若我离开南越,夫人可愿同我一起离开?”桑可与萧瑾岚一样,自发忽视了自己不愿听的话。长长的斜刘海遮挡住他大半张面容,却依稀可窥见那苍白而绝美精致的容颜,抹了唇脂的薄唇仿佛被猩红的鲜血染了般,呈现出诡异的绝艳之色。 话音落时,他微微抬起眼,长长羽睫下一双漆黑的眼里眸光流转,对上这么一双眼,任是谁都会无意识地沉浸其中。他眼尾微微上挑,只稍一眨,似乎便有了教人神魂颠倒、色授魂与的魅力。 此时此刻,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让人只想点头,不愿拒绝。 萧瑾岚也怔了怔,有些不受控制般地开口道:“我……” 萧瑾岚的意识猛地挣扎而出,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陡然发觉自己竟全身都微微发烫起来。 她心里警铃大作,语气冰凉地反问道:“我同你离开作甚?” ?对萧瑾岚这话早有预料,他幽幽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夫人倒是如那北昭二殿下一般……相似。” 萧瑾岚没吭声,闻言,却隐约猜到,桑可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只怕是早有此打算,然却于此刻这么说出来,难不成是,计划被强制终止了? “你可以离开了。”一道冰凉充斥寒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冷冷地道,“桑可。” 桑可回头,对燕昭寒笑道:“二殿下一惯如此不近人情,小心夫人不肯同你在一起了。” 言罢,施施然地转身,扬长而去,竟也没有丝毫留恋之意。 “他何时离开南越?”萧瑾岚几个大步来到燕昭寒身前,却发现他面色有些惨白。分明同她在一块的这些日子里,她专门他准备了许多调理的补药,连阿生跟着她的那短短几个月,气色都好了不少,更况论燕昭寒了。 她倒是已有许久不曾见到过他这个模样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萧瑾岚眸色一冷,扶着他来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窗外喧嚷的人声与含着些初春暖意的阳光一并自窗户透进来,却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燕昭寒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反手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淡淡一笑,道:“费了些力气,你之前在他体内用药缓缓注下的蛊还未长成,我把它催熟了。” 不消去问,催熟蛊虫,还是那等烈性危险的蛊虫,会有多少风险,更况论桑可也不会任人宰割。 “难怪他来找我说那些莫名的话,原来是知自己无计可施,耍耍嘴皮子过瘾而已……” “他是认真的。”燕昭寒忽然道。萧瑾岚禁不住一愣,却见他认真地道:“他确实想带你离开南越,并为此已有部署,正因如此,我才会动手,催熟蛊虫,打破他原本的计划。” 第281章 谋定 萧瑾岚:“……”她想不通,阿生对她的依赖她知道,毕竟全无记忆,完全陌生的环境下,除了紫梦,只有自己对他施以善意,然而那桑可…… 他对她毫不客气,更况论还知道了她当初对他的好是不怀好意的,他做他自己的事,也从未顾忌过她,怎么会有让她与他一起离开的念头,还为此设下布局? 而她却全然不知,若不是燕昭寒在身后帮忙,只怕她待中计那一日,还要懵懵然不知所以。 萧瑾岚扶他来软榻上坐下后,是半蹲在他身前的,此刻不由得仰起头,问道:“他之前说,要你做到答应了他的事才离开南越?” “他的个人恩怨,不会牵扯南越,你想知道么?” 萧瑾岚闻言,当即幽幽笑了下,她站起来,抬腿弯膝,一条腿便轻轻跪在了他左手一侧,她低下头,自远处看来,因着角度缘故,倒是格外暧昧,令人脸红心跳。 不过这二人却皆面不改色,萧瑾岚面含幽幽笑意,他便如此凝视着她,不躲不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瑾岚问道:“你又在试探我么?” “没有。”毫无说服力的回答。萧瑾岚却已经能从他眼中看出那逐渐变化的神色,深深的漆黑,不如桑可那般明晃晃的惑人,却含着一股莫测诡谲,仿佛能吸食人心般。 萧瑾岚笑了,正欲说什么,忽觉后腰上传来极大的力道将她压向燕昭寒,她上来不及找处支撑点扶住,只好手臂一弯,紧紧勾住他的脖颈。 而下一刻,却陡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尚未缓过神,整个人便被横压在软榻上,燕昭寒眸色渐深,吻上了他觊觎已久的柔软唇瓣。 若说桑可引人神魂颠倒的能力来自他的无双容貌与特殊能力,那他们二人,却是对彼此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只需一个神情,心里的一切念头便一扫而空,只剩下眼前人。 …… 而于此时,此雅间的对面不远处,有一玄暗色长袍的俊美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看到那扇窗户被重重合上时,他眼里的阴骛再也掩盖不住。 他无意识地缓缓捏紧手中的杯盏,一旁的下人只觉得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那瓷杯竟然在他手中破碎,茶水透过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片被他紧紧捏住,刺破了肌肤渗出血迹,嫣红的鲜血随着滴滴答答的茶水落下。 这俊美男子仍如无所感,像是察觉不到痛一般。 身旁的内侍战战兢兢低下头,不敢吱声,时不时偷望一眼面前换上便服却难掩帝王之威压的人,想起这几日朝堂之上,各朝臣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竟纷纷开始阻挠起皇上的立后之意,虽未有明说,但字里行间,话里话外,何处不是逼迫? 让皇上都来不及将意图立谁为后的话说出来,那叶丞相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已是摆明了立场要拒绝这“莫大的荣耀”了,倘若执意说出,只怕那一大半的朝臣都要跪下磕头请他收回成命了。 无奈皇上只得将那意愿按捺下去。可却难掩难堪心绪,便领着他穿上便服,出来散散心,哪里想又恰巧望见了那样一幕。 穆子奉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中,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已然关上的窗户,似乎还能透过那阻挡看见之后的场景。 他脑中闪现过无数活色生香的画面,却仍旧对萧瑾岚方才露出那抹颇显妖异勾人神情的面容念念不忘。他脑中思绪万千,眼神阴骛冰冷,仿佛要杀人般。 不过旋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诡秘地勾了下唇,都和离了,如此这般,是否也可称为不守礼法,不知羞耻? 萧瑾岚,你与和离的夫君都这么伉俪情深,却独独要撺掇太师府与前朝,让朕不能得到心仪的“皇后”,朕孤独一人,作为胆敢刺杀朕的“好妹妹”,怎能不陪着朕呢? …… 放过叶蔚蓝,一来确有群臣进谏反对之故,但更多的则是,原本立叶蔚蓝是为了拉拢叶相,既然他们都执意反对,他再一意孤行,只怕落不得好,还要结仇。 穆子奉不悦,大多还是因着帝王威严被挑战,他本人也并无极其强烈的欲望。然此次回去,穆子奉没有丝毫犹豫,念头一起,为防变故,第二日下朝时,便让萧敬随他去御书房,表露了意思。 萧敬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震惊地有些结巴起来:“皇,皇上,这……” 且不说萧瑾岚已被先帝收作义女,与穆子奉如今可是兄妹关系,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可,最最重要的一点,萧瑾岚和离过啊!穆子奉能丝毫不计较?还要接她入宫?! 穆子奉见他满脸惊色,反而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不必着急,萧尚书可回去与令夫人,还有朝世一同说道说道,朕不勉强,只在此静候佳音。” 萧敬看着这堪称温柔的帝王,久久不能回神,一直回到太师府还犹觉身处梦中。 老太师拧起眉,道:“他这是不满岚儿插手叶丫头之事,反来报复了。” “可哪有这法子的!岚儿都是嫁过一次人的了,谁能想到……” 任他们如何也不会想到,一个帝王,若是娶那等被休弃之妇……即便萧瑾岚是和离的,皇上若将她迎入宫,必是会沦为诸国笑柄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瑾岚忽然出声道:“既然他不介意,咱们接旨便是。” 这下,莫说萧敬,连老太师都疑惑地望向她,十分不解。 萧瑾岚却勾了勾唇,笑道:“圣意难却,何况这于我而言,可是天大的福分。” …… 第二日,萧瑾岚自请旨入宫,与新帝不知在御书房说了什么,离开时已是烈日当空,春日里的热气已经蔓延,吹拂而过的风,也难以令人心情舒畅。 更何况,她才没走几步,就迎面遇见了五公主穆欣恬,她面上毫不掩饰地厌恶,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你找皇兄做甚?”她还并不知穆子奉意图接萧瑾岚入宫之事。 萧瑾岚淡淡道:“请皇上赐婚。。” 穆欣恬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质子的弃妇,难不成还指望皇兄能给你找个皇亲国戚不成?” 第282章 赐婚 萧瑾岚只觉得她这副嘴脸极为可笑,当下便道:“我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公主,不配皇亲国戚,配什么?” “什劳子乱七八糟的公主?”穆欣恬柳眉一竖,怒道,“就你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妄言?” 萧瑾岚一声冷嘲便要脱口而出,余光却注意到一个逐渐靠近的人影,到嘴边的话忽然就咽了下去。 穆欣恬见她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模样,当下便认为她被自己戳中了痛楚,乘胜追击地讥讽道:“父皇仁慈,不过瞧你可怜才施舍你‘公主’的封号,你还真将自己当凤凰了?依本公主看来,你不如老老实实配个普通的商户之子,将来半生衣食无忧,这便已是你几世积来的福分,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 “参见五公主,朝世公主。” 穆欣恬的话音才落,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顺着声源望去,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而是新帝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内侍。 这内侍自然将方才穆欣恬的一番话尽收耳里,他作为皇帝的内侍,代表的便是皇帝的耳目。 内侍抬起头,无视穆欣恬的眼神,对萧瑾岚笑道:“朝世公主还没出宫呢,奴才还想着若是公主脚程快一些,奴才便得自己去宣旨了,如今可巧,还赶上了。” 萧瑾岚听出他言下之意,邀请道:“公公若不嫌弃,便与我一同去太师府?” “公主哪里话,奴才……” 然他话音未落,穆欣恬忽然面色微微扭曲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打断道:“宣旨?!宣什么旨?皇兄还真打算为她赐婚不成?” 被打断,他本因着穆欣恬方才的一番话对她观感不好,而今更加不满起来。 “五公主这是什么话?皇上只让奴才去宣旨,至于是否为朝世公主赐婚……”他扭头看向了穆欣恬,语含讽刺地道,“五公主若真想知道,自个儿前去问皇上便是了,皇上还在御书房呢。” 穆欣恬怎料一奴才也敢如此轻贱她,在她思维里,还未将眼前的太监与俞繁的地位等同起来,当即勃然大怒道:“你个贱奴才也敢讥讽本公主?” 她抬起手似乎要给他一巴掌,好好教训一下,以此立威,不曾想高扬起的手腕却被萧瑾岚紧紧抓住,无论她如何使尽了力气也无法挣脱。 “萧瑾岚?!你、放肆!” 萧瑾岚的力道自然不是穆欣恬这等在深闺中养成的娇贵女子能比的,她一把将她往前拉了一下,俯身凑近她,诡秘地开口道:“你可知德馨是如何没的?” 穆欣恬闻言,肃然心下一凉,浑身僵硬绷直,竟是连挣扎反抗都忘记了。 柳梧烟是如何没的?不是在百戏园遭受刺客,为救驾而离世的么?虽然她也不喜柳梧烟,柳梧烟救驾死去却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她也并不为她抱不平,但…… 她蓦地想到什么,瞪大眼眸死死盯着萧瑾岚,原本漂亮俏丽的容颜因这极其怨毒的神情而变得丑陋。 萧瑾岚见此,当即淡淡一笑,松手后退,举步便擦着他身侧而过。 那内侍到底年轻,见状,当即跟上,经过穆欣恬身侧时,忽隐晦地一笑,道:“五公主,朝世公主除了是先帝的义女,更是太师府的嫡女,您往后还是要慎言呀。” 言罢,施施然跟上萧瑾岚的脚步,穆欣恬眸色怨毒地立于原地,涂着艳丽丹蔻口的指甲紧紧刺入手心。 …… 丞相府 叶丞相在内侍带着圣旨来赐婚时,向来沉静莫测,让人捉摸不透的面色,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惊愕与茫然。 “叶相……莫不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那内侍见叶丞相迟迟未接旨,便提醒道。 叶丞相回神,道:“臣谢主隆恩。” “叶相满意便好,倒也没辜负皇上和朝世公主的一片心。”内侍年纪轻轻,看着便是个单纯俊秀的少年郎,只是眉眼间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阴冷,无比愤世嫉俗。 叶丞相挑了挑眉,一旁的管家手里的银子便塞到了内侍的手里,丞相问道:“此事与朝世公主有关?” 内侍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该保守的秘密,更况论,他对那朝世公主本就有好感,自然不忍心她做无名好事。 “今日朝世公主请命入宫进皇上之事,想必丞相应当知道。”内侍说道,“这道圣旨,可是朝世公主为叶小姐和丞相求来的呢。” 说完,他一边将银子收好,一边道:“那,若是丞相没有旁的吩咐,奴才便先告退了,还要去刘大人那里宣旨呢。” 叶丞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幽幽深思,而叶蔚蓝却夺过了他手里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凝视着上面的字,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道:“她可真有能耐。” 叶丞相见状,不由得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心里的愁绪却未减分毫,那个小姑娘,是用什么法子才让桀骜的新帝下了这样的赐婚圣旨? 他本想寻机打听清楚,不过很快,便无需他去打听了,一道无异于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落下,让整个京都都热闹了起来——“皇上要纳萧瑾岚入宫为妃。” “那朝世公主不是被先帝收为义女么?与当今圣上可是兄妹啊!”有书生打扮的人闻言,痛心疾首地道,表示强烈的反对。 有人满不在乎地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谁又管他!” “皇上圣旨里是什么理由来着?感念太师府三代对南越对朝堂的贡献,故而愿以此来照顾她。” “先帝的遗愿也是要好好照顾这个他无比疼爱的义女,皇上不过是不负先帝嘱托罢了。” “照顾义妹如何不能照顾,非要收入后宫?” “皇上此举,自有他的神机妙算之处。” “说来,那朝世公主原先还是北昭质子的弃妇呢!” “这等被休弃的女子,若是旁人,只怕早就羞得上吊自尽了,这朝世公主竟还能心安理得?” “据说,她已经接旨了……” “……” 而于此时,他们口中谈论的女主人公正侧躺在马车里,马车缓缓地自人群中驶过,诸如此类的纷纷议论一字不落地传入萧瑾岚耳里。 她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见般,只是尝着鲜嫩多汁的葡萄,不但丝毫没有被他们影响到,心情反而愉悦起来。 倒是一旁的竹兰听得有些烦躁起来。 第283章 同归 “这些混账东西,什么是和离,什么弃妇,他们都不懂!”竹兰气急了,道,“真该让他们知道,咱们殿下待公主有多好,他们才不会乱嚼舌根!” 萧瑾岚见了,却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比我还激动?” “我就是气不过有人这般诋毁您!”竹兰脱口而出。 萧瑾岚满不在乎地道:“既知他们不明真相,是肆意诋毁,又何须动怒?如你所言,我并不如他们所言过得凄惨落魄,任由他们说两句,又伤得了我几分?” 竹兰撇了撇嘴,一边觉着萧瑾岚所言有理,又一边又忍不住不服气地撇撇嘴,心想,即便如此,她也不喜欢,不喜欢这些人肆意诋毁她的小姐。 马车缓缓驶到了质子府门前,萧瑾岚才下马车,便见大门内走出一面含些许怒容的男子,他面容乍一看十分普通不起眼,不甚清晰,甚至有些模糊的五官,只消仔细那么一看,便能察觉那人脸上戴了一张做工粗糙的人皮面具。 他看见马车上优雅而下的女子,脚步微顿,恰好撞进萧瑾岚那双琥珀色的大眼里,他忽然就明白过来,这便是二皇子在南越娶的那位小姐? 若是他消息不错的话,南越先帝在世时,不是便和离了么? 燕简殿下回国时,曾嘱咐过他,秘密来访南越京都,除了需要注意那些明面上难缠的人物外,这位已同二皇子和离的小姐也需多多留心。 他还当是怎样的人物,只这么一眼瞧去,除了生得比寻常女子美貌些外,与那些大家闺秀也并无二般。 萧瑾岚注意到那人的打量与探究,然他并未久顿,很快便匆匆离开。 “那是北昭的人?”萧瑾岚进来后,直接便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自从百戏园刺杀后,她便再不曾遮掩,总归穆子奉心里都有数,她不但来质子府来得勤,还来得光明正大。 “不错。”燕昭寒淡淡道,“南越新帝登基,内朝不稳,东霍都动了心思,更况论原本与南越旗鼓相当的北昭。” 南越到底是大国,百代积累,东霍小国一口吞不下,桑可才会退而求其次,在南越安插势力,意图寸寸侵蚀,而北昭却完全无需如此麻烦,他们有实力与南越一战,甚至,有绝大的把握战胜。 萧瑾岚拧起眉,道:“他们找你作甚?难不成想让你同他们里应外合?” “然也。”燕昭寒扯了扯唇角,萧瑾岚拎起茶壶倒水喝,他便注视她的动作,慢慢地道,“自古有权力便有争端,北昭朝堂也不例外。” 银华适时地道:“皇子妃,你是不知,北昭内就是否攻打南越一事,已经争吵得热火朝天,自动化分两派,各执一词,方才离开的便是前不久出使南越的燕简殿下的下属。” “燕简主战?”萧瑾岚开口。她与那燕简接触不多,但也能瞧出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印象里,他瞧着也是个斯斯文文,不会舞刀弄枪的。 “他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燕昭寒答道。 “可那五皇子实在嚣张,他竟然派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让殿下协助他们,以娘娘的性命相威胁。”银华愤愤地对萧瑾岚道,仿佛控诉般地开口,像是指望萧瑾岚给他们讨回公道一般,“皇子妃,你是来晚了一步,否则便可看见他咄咄逼人的模样了。” 娘娘? 萧瑾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这是第一次在燕昭寒面前,在他的手下口中,听到有关他生母之事。 燕昭寒听着银华这话,却略微拧起了眉,余光轻轻扫了眼银华,银华微愣,随后抿了抿唇,垂下眼。萧瑾岚见此,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不悦,银华这话说的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向她撒娇的意思,燕桓为何不满?难不成仅仅是因为在她面前提到了他母亲? 她心下思绪微转,面上却轻咳了一声,打算开口缓解一下,转移话题,燕昭寒突然开口道:“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回北昭之事么?” 萧瑾岚微愣,“记得。” 燕昭寒道:“此间事了,你若愿意,我带你回北昭。” “好吧。”萧瑾岚眼睛因微微大睁,显出些许无辜懵懂之色来,她如是应道,却莫名让人有种她一无所知的感觉,甚至担心她是不是并不明白自己所言意味着什么。 “此去山长水远,回南越也并非一朝一夕……” 他似乎总是不够自信,在萧瑾岚面前,时时担心着萧瑾岚是否会反悔,时时试探,给她后退的机会,却又不愿如此,常常陷入自我矛盾的囹圄。 这一次,他这看似是在劝退萧瑾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瑾岚打断。 “我早已心里有数,祖父也会支持我的。”萧瑾岚偏了偏眸,“难不成在你眼里,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燕昭寒微怔,随后轻轻笑着摇了下头,一瞬间,那向来漆黑的眼眸里忽然亮起些许陌生的光芒,格外地晃人眼。 一旁的梓奇见此却有些莫名,待与银华首领一同离开房间退下后,他忍不住了,问道:“皇子妃答应了那南越皇帝入宫一事,为何殿下都不曾问一句?” 银华则诧异于他问出这样的问题,瞥了他一眼,见他眸色认真,道:“你……殿下对皇子妃什么态度,你不是瞧不见,问了又如何?只要皇子妃心是向着咱们这儿的,殿下便不会计较。” 梓奇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匪夷所思地道:“这是什么意思,倘若她当真进了宫,岂不是……” 银华:“……” “南越皇帝为何要让皇子妃进宫,难不成真是中意皇子妃不成?” “这自然不是,前不久百戏园刺杀,皇子妃便是第一个冲在前面的。” 正因如此,他们也算是彻底对萧瑾岚心服口服,不再怀疑她对燕昭寒的心意。 第284章 找茬(上) 银华抿了抿唇,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前些时候主子让你盯着桑可,怎么没多久,你脑子便退化了?莫不是受了那桑可的影响?” 梓奇微愣,回味过来他的讥讽后,有些恼了,怒道:“首领!” 银华哼了一声,道:“百戏园刺杀过后,那南越新帝便知皇子妃与咱们殿下相互珍重之意,以那般冠冕堂皇之名迎皇子妃入宫,不过是为了控制殿下和太师府罢了。” 手上有萧瑾岚那个把柄,对其无比重视的萧太师与殿下,做任何事,只怕都会顾忌三分。 “那,殿下如何打算?” “我为何要告诉你?”银华嗤了一声,道。 梓奇撇了撇嘴,道:“总归等殿下与皇子妃商量好了,都会告诉我的。” 说完,转身便走。银华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梓奇这家伙向来是他们这些人中脾气最好的,也正因如此,当初才会让他去照顾还未恢复的阿生,怎么这会儿子……虽然不是有多差,但却让他不禁有些陌生了。 难不成,真是受那桑可的影响? …… 与此同时,太师府 一袭黑衣身影纤瘦的桑可正笑盈盈地坐在萧太师面前,分明是比他孙女还小的年纪,萧太师却面色肃穆,不敢小觑。见着燕昭寒和萧瑾岚的成长,他心里与有荣焉,更多的则是欣慰。 可望着眼前肤色黝黑却难掩身体孱弱的少年,他脑中却冒出一个久违的词——后生可畏。 “好。”他沉吟许久,才吐出这一个字。 而只是这一字应承,便足以令桑可的笑容扩大。旋而,萧太师继续开口道:“不过,有关汶逸郡王当年参与的证据,我会在你离开南越京都之日,命人交到你手上。” 桑可毫不在意,只含笑道:“萧太师的为人,桑可自然信得过。” 目的达成,桑可自然不会久留,然而在踏出书房的刹那,身后萧太师忽然起身,沉沉地道:“你失忆那段时日,他们总归予你栖身之所,许你安全……” “想不到德高望重,高深莫测,素有大公无私之名的萧太师,也有谈及感情的时候。”桑可笑着转身,抢在萧太师开口前,幽幽道,“您放心便是,北昭二殿下待我不薄,夫人又对我那么好,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他们的计划,我不会插手。” 暖暖的光芒透过云层洒下,和煦柔风拂过他额前长长的刘海。为了来太师府方便,他自然是易容成了萧瑾岚第一次带他回府时的模样,其实若当真发自内心来说,他倒是十分偏爱易容后的模样,那如同普通的五官与平平无奇的样貌,让他能巧妙地融入人群里,不像他原本的样子…… 他偏过脸望了眼守在书房外的秦松,示意他跟上。 纵然是在朝着太师府外走去,然府内无边暖阳春色,让他不免放慢了脚步,笑道:“春色正浓,你来到京都,只怕还没好好赏过此处美景吧?今日我带你去踏青如何?” 秦松吃惊于他竟有如此的闲情逸致,不过,纵然他木讷无趣,却从不会扫他的兴,当即便点了点头,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才张了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斥声——“站住!” 桑可脚步一顿,回身便见一盘发的年轻妇人大步而来,妆容精致,头上的流苏摇曳坠下,摇晃在白皙的面颊两侧,显得容颜更加美丽,只是偏偏被那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刻薄神色所破坏了。 “你就是萧瑾岚收的那个弟弟吧?” 桑可努力回忆了一下,才从阿生那微薄的记忆中找出这个人的存在,当初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从前的阿生并未留意过他,如今倒是要靠他自己来回忆了。 “我是。”桑可正想对她微笑一下,却不想萧瑾玥得到答案后当即冷笑一声,道:“果然没有错认,萧瑾岚也不知怎么了,竟将你收做弟弟,一瞧你这模样便不知是哪个旮旯角里长大的,一副偷偷摸摸的寒酸样……” 言语之恶毒,语气之尖酸毒辣,让桑可都忍不住愣了愣,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诋毁自己的模样,莫名的,他竟觉察出一丝可爱来。 故而在秦松想要上前挡在他身前给那年轻的小妇人一个警告时,他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随后,他无视她那满腔的发泄之语,只抓住了一句关键的语句——“与萧瑾岚那贱人当真绝配”。 他想,她大约是痛恨夫人,近来又不知夫人什么好事惹着她了,可她又不敢去找夫人的麻烦,恰巧今日自己又上了太师府的门,便只好做她的出气筒了。 好事……桑可琢磨了一下,对于这些深闺女子而言,想必被穆子奉纳入宫,应当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吧? 可,怎么就偏偏在今日寻上他了呢? 桑可眸光微转,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原本只是站在那抱着看戏的心态,不曾想突然对上桑可的双眸,他心下肃然一惊,随后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拧起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三姐姐在说什么呢?” 萧瑾玥的舌头忽然就打结了,声音戛然而止。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萧瑾元,自从在皇家书院待过后,回来整个人都似变了一个般,连太师都对他青眼有加,似乎意图将其培养为未来当家人,而在孙辈当中,嫡出的,唯萧瑾元一人。 她原本确实因着萧瑾岚又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一个弃妇竟还能让新帝如此青睐而痛恨,却又无可奈何,整日里闲来没事便去嘲讽一下张氏,可仍旧无法纾解心中的不快。 第285章 找茬(下) 萧瑾玥心中存恨,恨穆子安远去至今杳无音信,恨萧瑾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富贵显赫,而她却比打入冷宫还要难受,分明是六皇子侧妃,却因着沈如双在六皇子府,她如今不愿回六皇子府,只好终日待在太师府,可平日里冷嘲热讽、令她近乎难堪到骨子里的闲言碎语,她又岂会听得少? 她知道她不能将这个身份低贱的“阿生”如何,但,能够教训一顿,让萧瑾岚不快,却又拿她没办法,她也是能暂时舒一口气的。 没想到才逮到这人,萧瑾元便赶来破坏。 “元儿,我知他出身低贱,没学过规矩,初时我不计较,但这也不少时日了,他却还是一点规矩都没学到,你说,他对我这个姐姐出言不敬,我教训他两下,没问题吧?” 萧瑾玥自觉有理有据,且咬死了一个“阿生对她不敬”这个事实,让萧瑾元都无从帮起。他难不成要说他方才一直在此幸灾乐祸看着,从始至终阿生都未有对她有过不敬,是她主动滋事找茬在先? 萧瑾元偏头望了眼桑可,注意到他身后看着高大凶猛,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语的秦松,不由得心道,不愧是这小子身边的人,性子都与他一样,半晌都不会吭声辩驳,只会等人来救。 萧瑾元确实对这个可能“抢”走自己亲姐的莫名其妙的兄长有所不满,尤其他毫无脸皮肆无忌惮凑到萧瑾岚跟前博关注的模样,更让他反感至极。不过反感到底只是反感,他想让他吃点小教训,但也不愿他当真落到萧瑾玥这个不正常的女人手里。 自从那六皇子因灾荒一事被先帝外派,自此后再无音讯,这萧瑾玥三天两头往太师府跑,后来更是直接赖着不肯回六皇子府,他那时便察觉她有些不对劲,无论是脾性还是情绪,好几次无意间都曾撞见,无论她遇见什么事儿,但凡一个不如意,最后总要嘟囔咒怨到萧瑾岚身上。 也不知萧瑾岚究竟欠了她什么。 萧瑾元道:“三姐……” 他才张嘴,话音却被那个被他认为不敢开口的懦弱少年截了去。 “三姐姐是说我怎么对你不敬?” 这声“三姐姐”,自然是学着萧瑾元来叫的。 那容貌平平,肤色黝黑的少年脸上一双大眼微微弯起,含着些许笑意,他向前走了两步,不见丝毫仓促窘迫,举手投足尽是优雅从容。脸上分明挂着温软无害的笑容,向前踏的两步,却莫名给萧瑾玥一种极致的压迫感,那笑意在这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下,显出一丝诡异的森然来。 萧瑾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强装镇定,道:“你,你言语羞……” 话音未落,忽然萧瑾玥只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猛烈的锐痛,随后她整个人便腾空地翻转,在落地前又被一脚踩上后背,被重重地按压下去。 剧烈的痛楚瞬间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痛感令她连痛呼都做不到,只能面色扭曲地被一只脚踩按在地上,身体无可控制地痉挛着,刹那间,她只觉得连呼吸下都是极大的奢望。 一旁的萧瑾元打死也想不到,这个看着好欺负的低贱俗人,竟然敢……竟然能明目张胆地将太师府三小姐、六皇子侧妃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踩在脚下?! “你、你……”萧瑾元目瞪口呆,一时间愣在当场。 而那看着瘦弱的少年微微一笑,脚下的力道则更加重了些,弯眉道:“三姐姐,如今我便不算羞辱你了吧?” 这、这哪里还能算是羞辱?这简直就是…… 萧瑾元下意识望向桑可身后的高大男人,却见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被桑可踩在脚下的萧瑾玥,透出似有所无的杀意,让人胆寒。似乎是察觉到萧瑾元的目光,他那含着杀意的阴沉眼神扫向了萧瑾元,萧瑾元当即心神一震,近乎是无意识地畏惧后退。 而下一刻,骤然间,那原本充斥着阴森诡异的少年不知察觉到什么,骤然收了所有的可怖气息,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便又回归了方才那无害的模样。只见他一转身,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转角,不多时,那里走出一紫衫女子。 萧瑾元下意识地唤道:“姐……” 那紫衫女子还未抬眸看清这边的景象,桑可便已迈步上前,扬起一抹笑:“夫人,好巧。” 而秦松则十分有默契地往旁边挪步,从角度上将萧瑾玥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瑾岚见他易容了仍旧挡不住原本的气质,不由地道:“你来太师府作甚?” “来见见祖父。”他露齿一笑,倒显出些许纯真,“毕竟夫人还将我收做了弟弟不是么?啊,前些日子我竟差点忘了。”多亏了方才那位“三姐姐”的提醒。 萧瑾岚冷笑一声,便要擦身与他而过,不欲理会,她自然注意到了萧瑾元,不过萧瑾元对桑可并无利用价值,他不会花心思在他身上,萧瑾岚自然不担心。 桑可却脚步一转,拦住她的前路,问道:“听闻夫人竟要入宫伺候那南越皇上了?” 萧瑾岚定定地道:“是。”语气里颇有不耐。 桑可却恍若未闻,仿佛不会生气般,得到答案后,笑盈盈地道:“与其将来同万女共侍一人,还要防着他哪日算计,夫人不如同我走罢。我不需你伺候,我可以伺候你。” 说这话时,他那漆黑的眼里都倒映出些许细碎的光,仿若夜色里斑斑点点的星光。 萧瑾岚蓦地想起不久前,燕昭寒说的那一句“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心想带她走。 …… 桑可离开后,萧瑾岚才发现那地上已经痛得昏死过去的萧瑾玥,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后,注意到萧瑾元的目光,微微偏头,问道:“怎么了?” “……”萧瑾元摇了摇头。 萧瑾岚没察觉他什么异样,便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她与燕昭寒商量过了,自然是要为后面之事安排的。 殊不知,萧瑾元静静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却尽是方才陌生的“阿生”那阴鹜可怕的模样。 第286章 皇命 翌日,丞相府 “你做什么去?”叶丞相面色微愠地制止。他才下朝回来,便撞见了风风火火要往外去的叶蔚蓝,她面色阴沉得可怕,仿佛要杀人般。 “我成亲,却要眼睁睁看着萧瑾岚要入宫?”终日待在丞相府,自下人闲聊时得知萧瑾岚要入宫消息的叶蔚蓝当即坐不住了,望着叶丞相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道,“皇上与她的恩怨爹您也不是不知。” “皇上可是成全了你的亲事,注意转移,你该自此谨慎,才不枉她……” “父亲!”叶蔚蓝忍无可忍地打断,将从未被如此当面忤逆过的叶丞相都狠狠吓了一跳,他当即怒从心起,然而望进叶蔚蓝那一双充斥着明亮愤怒与恨意的眼底,他霎时间那所有的火气便被这一眼浇灭,他怔了怔,便这么沉默了下去。 他这个女儿,总是比他还要有自己的主意。倘若阻拦下去,只怕还要平白让她对自己这个父亲心生不满。 罢了,只怕朝世公主能哄住她。 一刻钟后,太师府 “萧瑾岚!你当真要嫁给穆子奉?!” 房门被一脚踹开,女子一袭蓝衣张扬,背后缕缕光芒随着照射进来,被带起的风吹得她衣袂鼓动飞舞,发尾扬起,反而为她眉眼间更添了几分凌厉,衬得眸底那抹震惊的怒色格外明亮。 “是。”萧瑾岚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已端至唇边的茶,淡淡应道。 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愈发激怒了叶蔚蓝,她重重一排桌,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瞪着她:“你疯了?” 萧瑾岚也不恼,只道:“皇命难违,难不成我抗旨?” “那,那你也不能就这么从命了啊!”叶蔚蓝恨声道,“皇上是铁了心不愿放过我们,可我叶蔚蓝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萧瑾岚瞥了她一眼,道,“皇上下旨赐婚,丞相与宗人府丞结亲,亲事还成,叶相是不会多管闲事,何况此闲事,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指不定你们的婚事都不成了。” “不成便不成!”叶蔚蓝眼里满是冰冷,咬牙道,“大不了我带你私奔,闯荡江湖去!” “噗嗤……”萧瑾岚乍闻此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叶蔚蓝皱起眉:“你笑什么?我说真的!” 萧瑾岚缓缓收敛了笑意,原本打算告诉她的真相,也不欲出口了。若是叶蔚蓝知晓她应下穆子奉的前提是,请旨他赐婚,只怕她愈发不肯成亲了。 叶丞相只要在一日,穆子奉便不敢对叶蔚蓝如何,可婚事却还是能做主,若不将叶蔚蓝余生安顿好,只怕穆子奉往后都要拿叶蔚蓝来威胁。 萧瑾岚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坐下,笑盈盈地道:“你为何不能认为我是自愿的呢?” 叶蔚蓝瞪了她一眼,萧瑾岚抢在她开口前,对她眨了下眼,笑道:“入宫后,他又能对我如何?若是往后生下皇子,说不得还能有个太后当当。” 叶蔚蓝听她这一番话,莫名升起一股子诡异的阴凉,她想,或许凭她的手段,即便在后宫,也未必会吃亏,只是…… “那燕昭寒呢?” 萧瑾岚一顿,淡淡道:“我若手中有权,亦可庇护他。” 叶蔚蓝定定地看着她,初来的怒气已经消失,只是望见萧瑾岚那一闪而过的神色,眸底显出些许复杂之色。 “总之,你好好成亲,往后多去宫里看看我就好了。”萧瑾岚笑道,“若是有什么纰漏,你那位刘三公子只怕不会放过我。”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叶蔚蓝恼了,美丽的容颜上却染上些许可疑的绯红。 萧瑾岚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莞尔笑了,没再开口。 …… 在新帝的虎视眈眈之下,叶丞相与刘畚不谋而合,不敢有丝毫停顿,在短短半月内便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很快,便来到叶蔚蓝大婚当日。 丞相之嫡长女出嫁,讲究自然是不少的,叶蔚蓝却反常地没有感觉到多少不耐。 或许是有的——当丫鬟嚷着“小姐,还有这个也需戴上”“小姐,万不可步子跨大了”诸如此类的嘱咐,叶蔚蓝便忍不住皱起眉,抱怨道:“麻烦!比我及笄的规矩还多!” 嘴上这么抱怨个不停,不绝于耳的嫌弃之语,让丫鬟们听着,提心吊胆,唯恐她一个不如意便不肯成亲了。 殊不知叶蔚蓝垂下眼,微抿起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弯起,透出喜悦与欢愉,心里也蔓延开丝丝从未有过的甜蜜。 待红盖头戴上,盖住了她的视线,她想,等这喜帕被挑下时,她眼前便是那人了吧……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刘宇生白净的面容。 他满身文弱的书卷之气,斯斯文文的,本极为不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想象,硬要说,反倒是穆子奉那漂亮却又极具攻击性的桃花眸,俊美冷峻的面庞,锋锐而莫测的气质,才更符合。 可,想到若是余生与刘宇生共度,她却没有丝毫抗拒之心。而不是如要嫁给穆子奉那般,厌恶反感得浑身发麻。 鞭炮与锣鼓声喧天,从京都城东响到城西,街上商贩的叫卖声自发小了下去。 叶丞相面上挂着笑容,见叶蔚蓝拜别父母后便要在喜娘的牵引下转身上花轿离开,他忍不住起身,眸光深深,仿佛能透过那丝绸般柔软而精美的红盖头,看见自己女儿的容颜。 “父亲?”叶丞相叫住了她们前行的步伐,感觉到他走近,却又迟迟不听他出声,叶蔚蓝不禁疑惑地道。 叶丞相如梦初醒,欲盖弥彰般地咳了两声,缓缓道:“去吧。” 他想叮嘱她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夫人,无人再会娇纵,纵然他是丞相府嫡女,嫁了人也不能任性,不可放肆,要学着管束下人,学着当家做主,学着…… 第287章 礼成 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这话他平时里也没少对她说,她若听得进,早便听进去了。 嫁了夫家还是任性,也无碍……无碍…… 叶丞相目光追随着叶蔚蓝的背影及至她上华贵而美丽的花轿,花轿一路远去,红妆铺陈十里,满眼红火张扬。 他不禁又想起了一袭红衣肆意明艳的叶蔚蓝,忍不住笑了。 无碍的,他站到如今高位,若是连为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撑腰庇护,他这一生汲汲营营又是为何? “相爷,朝世公主虽未将计划告诉小姐,但相信朝世公主待小姐之心,不会让小姐有事的。”一旁的随从见丞相望着叶蔚蓝花轿消失处,久久不曾移开目光,还当他是担心萧瑾岚的计划会误伤到叶蔚蓝,不由得出言宽慰。 叶丞相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却转身进府了,没有多言。 随从有些茫然,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相爷是什么意思。 送亲队伍一路沿着长街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刘畚府前,萧瑾岚站在人群中,望见叶蔚蓝被牵引出来,一袭嫁衣如火,她忍不住想,若是此时叶蔚蓝的红盖头摘下,那一张本就明艳的面容想必更加美丽夺目。 只可惜,只能给刘宇生看了。 萧瑾岚撇了撇嘴,视线不由得又扫到那一身新郎官服,英俊逼人的刘宇生。 刘宇生满面红光,落在叶蔚蓝身上的目光有道不尽的缱绻与绵长情意。 只是无意中余光注意到萧瑾岚的眼神,他微微一顿,随后那唇角的笑意便也淡了几分。 喜气洋洋的声声鞭炮声中,二人步履默契地朝刘府内缓步而去,周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热烈喝彩声不绝于耳,而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珍重。 “一拜高堂——” 一袭红衣的司仪高声道。聚集在场所有目光的二人俯身一拜。叶蔚蓝听到耳畔珠翠流苏摇曳的清脆响声,仿佛优美的乐曲,让她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 刘畚面上挂着一抹不轻不淡的笑容,眸光却若有似无地扫向萧瑾岚所站之处。恰一次,正对上萧瑾岚看过来的眼眸,他下意识地扩大眼底的笑意,想要呈现给她看。 此时叶蔚蓝与刘宇生已在行夫妻对拜之礼,热烈与喜气的掌声经久未歇,刘畚望见原本噙着一抹淡笑的朝世公主,骤然加深了面上笑意,双眼都弯了起来,然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只有寸寸蔓延遍布琥珀双眸的冰冷。 随着这份冰冷陡然自人群中袭来的凛冽寒意,携带无尽的杀气朝他眉心而来,他近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打着幌子让他配合,实则目的便是刻意要杀他? 纵然心下怀疑万分,然在大儿子率先反应过来扔来手中杯盏挡掉那飞斜着冲他命门而来的银针时,他露出惊怒的神色,拍案而起。 那蛰伏在人群中的危险在这一拍案下,纷纷如鬼魅般飞身而出,十指间的银针如飞雨似的纷纷散开朝高堂袭去,却含着剧烈的毒药,根根夺命。 “刘畚!你结党营私官官相护,致使冤案层出不穷,今日我便为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讨个公道!” “这狗官一家都不是个好东西,为命除害便要斩草除根!” “呀——狗官,纳命来!” “啊——” “有刺客——” “来人——” “快跑啊!!” 当鲜血溅飞染红喜堂的刹那,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惨叫声响起,那喜气洋洋的唢呐与锣鼓几乎是在霎时间没了声响,恍惚间还能听到乐器摔落在地的声音。 刘宇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叶蔚蓝身侧,而却慢了一步,早有准备的萧瑾岚一把攥住叶蔚蓝戴着纯金精致镯子的皓腕,将她往自己身侧拉过。 叶蔚蓝头上的喜帕被这巨大的风力吹动,几步之间便飘落在地,一张瞪大仍写着些许茫然的双眸便落入萧瑾岚眼底。 “什么人如此放肆?!”她缓过神来,惊怒出声。下意识地便抬手一摸腰间,想抽出软鞭上前帮忙,可却忘了,今日是她的大婚,庄重的喜服上又怎么可能会有粗糙的软鞭呢? 萧瑾岚有些忍俊不禁,旋而耳边惊人的叫声则让她注意力更加集中。与燕昭寒商量过后,终究还是决定在她成亲当日动手。 此次行动最重要之处,便是不让穆子奉发现端倪。 穆子奉知她无比重视叶蔚蓝,这婚事也是她心心念念求了许久才得来的,必不会主动糟蹋,倘若婚礼中还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萧瑾岚光是看着便恼怒得想杀人了。 所以,他淡然于宫中安坐,只待丞相府与宗人府丞的婚事一成,便将那狡诈又可恶的萧瑾岚“抓”到宫里来。 进了这重重高墙,红墙绿瓦,无限辉煌的荣华只怕会让她迷了眼,在牵制燕昭寒与太师府的同时,他还可肆意享用她,并以那人人都趋之若鹜的权力引诱,他想,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成为他的人。 然他失算的是,萧瑾岚并没有寻常女子那等思想,执着于他赐婚让叶蔚蓝与刘宇生完婚,只要他们不和离,自己之后,穆子奉却不会再大费周章,冒着得罪叶丞相的风险去动叶蔚蓝。 特意让刺客在“礼成”一声响起时动手,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婚,但到底是礼成,今后,她便是刘宇生密不可分的嫡妻。 叶蔚蓝哪里晓得在场自己最信任的几人,脑海里都有那唯独瞒着她一人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一片混乱中,当她还想着搜寻某处安全的地方,带萧瑾岚先去躲避,自己再找武器去帮忙时,萧瑾岚蓦地如鬼魅般闪到她身前,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白皙的面庞上,仿佛沾到了什么滚烫得热水般。 一股巨大的疼痛自此蔓延,她却像是痛觉都被麻木了一般,整个人便如此僵硬地立在原地,犹如石化般。 那一双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被一箭射穿在自己面前倒下的萧瑾岚,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蹲下去确认她是否还活着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景象开始发黑,不过片刻,便彻底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第288章 棺椁 时时刻刻注意此处的刘宇生当即飞身上前,在她摔倒在地的前一刻拉上,揽入怀中抱住。随后,淡淡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萧瑾岚,略嘲讽地勾了下唇,眸光说不出的清冷,如凝寒霜。 若非确定蔚蓝并未因此受伤,而此婚事准确来说,确实有她一大助力才能促成,他说什么也不会允许萧瑾岚利用他和蔚蓝的婚事做文章,还是这等不吉利的事。 这之后会否传出什么不利于蔚蓝的闲言碎语皆不好说,京都中人不少都重视这等事,都说在旁人大婚来博个好彩头,可一个女子成亲当日却出了如此凶险的意外,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刘家簪缨世族,他弟兄众多,后宅那些妇人未必不会拿此事到蔚蓝面前讥讽…… 刘宇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 伴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高喝,支着脑袋在桌暗前小恬、意识涣散于昏暗寝殿里的穆子奉睁开眼,有些不耐地抬手挡了下眼睛,遮去因寝殿大门打开而照射进来的光。 新帝冰冷的视线落在那宫人身上时,他禁不住颤了一下,那一刹那,与先帝如出一辙的帝王威压自冰冷目光中渗出,令人心底发寒。 “何事如此大惊小怪?惊扰圣上,你有几个脑袋担待?”穆子奉身旁的内侍一下子便领会他的心思,当即斥问道。皇上自下朝后便处理公务到如今,尚不曾歇息过,方才才打个盹儿,就这么被吵醒了,能心情愉悦,那才是奇了怪了。 那禀报的宫人立刻低头,飞快地将才传入宫的消息道出:“奴才罪该万死,刘三公子与叶小姐礼成之时突然出了一批刺客,高喊宗人府丞冤假错案,误杀无辜,要为命除害……” 穆子奉一边听着,一边揉着眉心,心想,刘畚任职多年,树敌自然不少,出现此类事倒也不稀奇,只是那些人倒是会挑时候,专程在他嫡三子成亲当日来找茬,刘畚必不会毫无防备,那些刺客想来是有来无回。 “……朝世公主为救叶小姐,被一剑刺穿胸口,当场殒命。” 穆子奉:“……” 搁在眉心的手指忽然顿住了,原本的思绪也僵硬,脑子有了一瞬间的空白。须臾,他抬起头,望着那宫人,问道:“朝世,死了?” 语气说不出的森寒诡异,让人禁不住阵阵战栗。 “朝世公主当场殒命。”这宫人除了从中觉察出一丝可怕外,却再也觉察不出其他情绪。他便又重复了一句,见穆子奉没什么反应,他便忍不住将最主要的目的说了出来:“禁军统领前来请示,是否需要……” 但,无论后面宫人再说了什么,穆子奉都听不清了。 他只觉得有些奇异,眼前的景象犹如初睁眼般飘忽,幻影重重,他至今仍是无法接受那个消息,萧瑾岚……死了? 他第一反应——这是她的诡计。 穆子奉没有作声,默默地任由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然而当仵作忧愁着脸走出来,低声道:“皇上,朝世公主她,确实已经……” “是当时便断气了的?”穆子奉冷不丁地问道。 仵作微愣,没想到新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然而他问了,自己也不敢不答,便道:“是。” 不过末了,他想起之前萧瑾岚即将奉旨入宫的传闻,忽然就明白了这新帝的心切,但看他这反应,却没有丝毫痛心的模样,这令他心下忍不住疑惑起来。 穆子奉端坐于桌案前,阴影里,他的背脊直挺,俊美的面容在一片黑暗里让人看不真切,却渗出些许森然让见者心尖都微微发颤。 他没有再吭声了。 只是几日后,扬扬白纸纷飞,丧礼低调地在这暖日里进行,太师府内一片悲戚与苍凉,身着丧服的萧瑾元跪在一侧,眼眶红肿,泪水却似没有止境般不断滚落,不知何时才会干涸。 因着萧瑾岚之前在京都盛传开来的美名,太师府又开纳允许,不少百姓便自发前来吊唁,个个面露或惋惜或哀色,毕竟京都里,有身份地位,却仍旧不与百姓拿架子的贵人属实不多。 众人纷纷忘记了之前是如何谈论她和离再嫁之事,甚至有为其美化者,自发地提到—— “也许这正是朝世公主无声抗争的一种手段,既救了好友,又保了忠贞!” 这种想法在百姓间传开,便立刻有人附和:“正是,如今想来当初皇命圣旨已下,不接旨,难不成还能抗旨么?” “为一己私欲置整个太师府安危于不顾,这并非咱们的朝世公主能做出来的!” “她这是为了家族,牺牲自我名节,忍辱负重啊!” 这等舆论散播开来,还有几人会去指责萧瑾岚? 一袭白衣戴着兜帽的高挑男子站在人群里,面容隐在阴影之下,听着周遭百姓的纷纷议论,他置若罔闻,只排在一众百姓当中,随着走进去吊唁。 当他切切实实看见正厅前的漆黑棺椁时,那原本莫名的忐忑忽然就散去了,只余一片冰冷。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棺椁,无视耳边的哭声。 轮到他进厅上香,接过翠竹递过来的香时,他微微抬起一双眼,漂亮的桃花眸里一片深幽漆黑的深邃,令翠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皇……” “你家小姐当真死了?”穆子奉开口,令翠竹一下子都不知如何接话。 “是……” 穆子奉闻言,冷冷地扫了眼那漆黑的棺椁一旁的萧瑾元,上过香后,连腰也不曾弯一下,便甩袖离去了。 他为何而来,无人知晓,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只是来确认她是否当真死了吧。穆子奉这样告诉自己。 第289章 围府 几日后 “少夫人,伞还未撑开,您怎么便先往外走了呢?” 飘然的朦胧春雨里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她原本是奉三公子的命令侍候叶蔚蓝出门散心,还以为今日会是个晴朗天,哪晓得城门还未出,天色便玩笑般地骤然阴沉下来,顷刻便有纷纷雨点低落,旋而化作连绵不绝的大雨。 好在事先有备用的伞放在马车上,她才下马车要撑开伞,再扶着这新少夫人下马车,不曾想一抬眼,竟见叶蔚蓝自个儿从另一边下来,几个大步朝府内而去。 偏她不是健步如飞,而是步履从容而缓慢,雨里不断滴打而下的雨水,她似无知无觉。 丫鬟心下忍不住埋怨这主子如此难伺候,脚下也跟了上去,小跑上前,高举着伞为她挡雨。 “少夫人,有风,雨会被吹进来的,您可否走慢些……” 身侧丫鬟讲个不停,倒是显出些许鲜活气来。只是叶蔚蓝的面色一片死气沉沉,再多鲜活的丫头也无法让她露出一丝一毫的笑容。 刘宇生早早地过来迎接,见着她这模样,心里止不住地心疼。而这心疼怜惜之下,他不由得又有些怨怒起萧瑾岚来,他想,再等两日,再过两日,不论那人是否离开南越,他都要告诉她真相——此事本就与蓝儿无关,这等挚友为自己而死的歉疚与痛苦,凭什么让她来承担? 她本不该受此折磨。 与此同时,质子府 “殿下,魏臻带了一队人马,将质子府围了起来!”银华面色难看地大步进来,禀报道。天晓得他方才听到动静,打开大门时,看见那身着统一服制的御林军将他们府邸散开四面包围起来时,是何等的惊怒。 燕昭寒讥诮地偏偏了眸,优雅地起身,朝外走去。 质子府大门敞开,魏臻便负手立在大门前,一旁的侍卫为他撑伞挡去那滴答的落下的雨水,他却微微仰头凝视着那“质子府”三字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燕昭寒出现在视野里,他才缓缓下移视线,燕昭寒在台阶上俯视着他,眉目清冷,纵然是如此一个近乎是阶下囚的处境,他却仍不卑不亢,甚至举手投足都显出一丝矜贵与高傲。 如此之人,当初是怎么隐出他们视线之外,让他们疏于防范的呢? “北昭二皇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当日百戏园刺杀,此人还与朝世公主并肩而立,满目森寒杀意地朝着他要守护的新帝,刀剑相向,而今,他的新帝犹在,此人的朝世公主却已魂归黄土。 魏臻似有若无地掀起一抹嘲讽之意,意图激起这质子的羞恼与愤怒,然却无见分毫。 朝世公主死于一场针对刘畚的刺杀,刺客嘴里嚷着为命除害,在被尽数抓获后,纷纷咬舌自尽,毫无半分犹豫,如此狠辣,倒是让人不禁怀疑起来,那究竟是悲愤报仇之人,还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仇恨至深,刺杀朝廷命臣,抱着必死的决心,也是情理之中。 然此事起因不论是否为刘畚所断之冤案,朝世公主为救刘畚三子新妇当场身亡之事已是事实,这与朝世公主夫妻一场,即便和离似乎也没有甚么隔阂,仍旧狼狈为奸的质子,失了朝世公主,会否意味着失了太师府的支持? 而他,却如何还能淡定如此,安坐于这质子府中?还是他真当皇上与他们这些南越朝臣都是瞎子,事已至此,还会任由他继续蛰伏等待来日再起么? 燕昭寒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道:“不知魏提督此来,有何吩咐?”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还这般好脾气的发问,全然无视了魏臻带来的人马,无视了那来势汹汹的恶意。从容平淡的神情与冷清的眼眸,朦胧细雨飞斜而过,吹起他未曾束拢的发丝与衣袂,竟有几分谪仙的出尘之气。 “吩咐不敢,只是京都内危机四伏,朝世公主遇害一事,想必您也略有耳闻,皇上百戏园内与您一见如故,特派臣下前来保护。” 梓奇看着那微微展露一丝冰凉笑意的魏臻,心道,前几次都只是偶闻大名,远远瞧过几次,还当他人如那臭石头一样冷硬,不知变通,只靠着穆子奉的提携与信任才坐到这位置。 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原来这冠冕堂皇的鬼话,他也是信手拈来。 银华冷嗤一声,心道:“什么保护,不是瞧着太师府表示不愿再掺和,没了皇子妃这个中间人,丞相府与刘畚必然自己那边都因着喜事险些便丧事而头疼,更加不会去管他们质子府了,便立即过来想制住殿下罢了。回头再按个罪名,先斩后奏,算计了殿下之后再随便向北昭第一份国书,他们北昭的皇帝陛下本身就不喜殿下,更不会为了殿下多过纠缠。” 在场众人皆看得清楚,如此分明,谁又会看不清呢? 不远处的茶楼上,一黑衣少年望着那每隔五步便有一手执长枪围着质子府的羽林郎们,淋着雨依旧身挺如松,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他不由得“啧”了一声,自己手捧清茶轻抿一口,道:“这南越皇帝还真是不懂得心疼人,都在这站了整整两日了。” 秦松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望着他那平凡而黝黑的面容,没有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 桑可大人似乎十分喜爱这张并不美观的人皮面具,也不知是为何,虽然任何人的面容都不及他本来容颜的半分风采。秦松隐约觉得,桑可大人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具体是何处,他又想不透。 不过这复杂的念头旋而便被他抛之脑后,不论桑可大人如今的喜好与以往是否有变,他只知道,桑可大人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 第290章 意外 “罢了,这也没甚么好瞧的。”桑可缓缓起身,一双诡美的大眼里透出些兴意阑珊,“萧太师大约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去太师府吧,顺便,去吊唁一下我那离世的夫人。” 秦松下意识地跟起来,因着桑可往常张口闭口便是喊萧瑾岚为“夫人”,所以这会儿他那一句“我那离世的夫人”,也并未觉察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他自然知道,他的“夫人”并未真正离世,而是,离开了南越。他答应了萧太师不会插手,做人自然要言而有信。 桑可幽幽一笑,偏头望城外远眺了一眼,入目却只是飘落蒙蒙细雨的银灰天空,阴云万里,层层掩盖——那是北昭的方向。 此时此刻,在距南越万里外的北昭都城外一处,却是晴空万里,悠悠白云映衬着蓝空更加澄澈清明,路边不断茂密的形状各异的树木,森森然遮住一大片天,洒下片片阴影。 一白衣女子幽幽地靠在马车的窗边,着看外头被冷面男子一柄长剑拦住去路的人,那人一袭暗紫色长袍,容颜英俊,单一眼瞧去便气度非凡,只是此时他紧拧着的眉头与眼前无法解决的窘状,让他生生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 这贵气男子面前还有一娃娃脸的少年,这少年弯着眼,看着极为亲切可爱,只是眼底却毫无笑意,“阁主何必急着走,殿下的吩咐是小姐安全到独剑山庄,夫人才醒来不久,这还有不少路程呢。” 冷面男子一言不发,手里的长剑却昭示着他的意思,与这娃娃脸如出一辙——不准他走。 那阁主只觉得不可理喻,总归他们的“殿下”也不在面前,他也肆无忌惮了,道:“我一路护送她到了北昭境内,还需如何?假死药的毒性也替她解了,只要好好调理,半个月内必然恢复如常,我还不能走?” 想着,或许是觉得同这二人说话毫无效果,便扭头望向正趴在马车窗户边,神色淡淡,一副好以整暇看戏模样的白衣女子,她的容颜俏丽美貌,只是面色显出病态的苍白,好似重病初醒,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白。一头墨发被一根木簪简单地簪起来,看起来简约而清丽,远远瞧去,又似一个弱不禁风的病弱美人。 她眸色淡淡地望着他,对上他含着不耐的眼神,她忽而绽放出一抹极轻的笑容,好似一朵纯洁的白莲,仿佛下一刻便会说出“既然金阁主有要事处理,你等也不要强求阻拦了”。 谁知,她笑得如此善良无害,说出的话却令他愤慨:“阁主,我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可若路上当真有什么意外,我这也跑不动啊。” 金无尘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起来,无限的愤怒冲上,最终,无力地泄气。他知道这恶劣的女子对燕昭寒的重要性,自然也不会儿戏,只是…… 独剑山庄……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道:“那便快走吧。” 白衣女子闻言,当即便笑了。 两日后 马车停在了郊外一处苍老的百年老树前,流羽十分熟练地朝期间摸按了一下,随后让他们退到安全的地方,不知他做了什么,数百只箭羽飞旋而出,带着致命的毒液。 旋而,却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门般,一个黑漆漆的高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进入那漆黑的通道走了不知多久,才来到一处台阶前,萧瑾岚本身身子就未恢复多少,当即便有些体力不支地要坐下休息片刻。 然而一抬头,却发现这台阶层层叠叠,弯弯绕绕,仿佛高山一样,竟有些看不到尽头,而爬了一半,再抬头,萧瑾岚才发现了尽头那一座恢弘而庄严的山庄,丝丝阴凉的气息自周围包围的树木中渗透出来,仿佛一座辉煌森然的城堡,又似一座古老而厚重的古城。 萧瑾岚心下骇然的同时,却又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 当然,这自豪感过后,密密麻麻的酸楚便自腿脚处传来,她再也走不动了。原本在台阶下她便想休息,而今看到了尽头,她实在走不动了。 连眼前都有些发黑。 金无尘率先察觉到她的摇摇晃晃,眼疾手快地一把拖握住她的手臂,道:“你这么弱不禁风?” 女子的手臂竟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仿佛流水般,稍稍一用力,便会被掐断四散。 流羽与流修到底是跟随萧瑾岚许久的,自然对萧瑾岚的脾性有所了解。她绝不是那等身娇肉贵,怕吃苦受累的大小姐,若非真的撑不住,也不会如此。 当即有些纠结起来,若是殿下在此,自然无需犹豫,殿下直接便可将萧瑾岚抱着运用轻功飞身上去就是了。 流羽看了眼流修,正打算接过他的佩剑,让流修空出手。 金无尘却因不敢重握萧瑾岚的手臂,犹如被吓到般没轻没重地将她往外一推送。萧瑾岚本就头晕目眩地还未缓过来,更不曾想到他竟然会将自己推开,当场意识便一直往下坠,身体也往后台阶下摔去。 这向下几乎难以望到底的层层台阶,这一旦摔下,决计是从南越那边的“假死”成为“真死”。 “小姐,不若让流修……” 流羽尚还未反应过来,自顾自地说着,声音截止在目光触及萧瑾岚的刹那。 流修只来得及瞪大双眼,眼睁睁瞧着萧瑾岚若断了线的风筝般朝下倒去。 一道劲猛的罡风自下席卷而上,蕴含雄浑内力的力量携带起簌簌烈风,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巨大的赤鸟般来到掉落的白色人影跟前,在她摔落之前一把拢入怀中。 轻淡如林间青葱翠竹般潮湿又清凉的香气瞬间侵入萧瑾岚的五感,异样的浓烈让她的意识瞬间便堕入了黑暗。 “小姐!” 流修后知后觉地跟上去抢人,却被流羽一把抓住,他正要不悦地扭头去瞪阻止自己的流羽。此时,那单手将萧瑾岚拦抱在怀中的青色人影也翩然落在比他们要高十几层的台阶上,那比一般台阶都要宽敞的台层上。 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靴子踩在地上,翻飞的衣袂与长长的墨发缓缓垂下,因着方才剧烈动作而微显凌乱的发丝不整齐得被萧瑾岚压着。他垂眸看见因相救而交缠在一起的凌乱发丝和胸口处被压挤皱起来的衣衫,忍不住蹙了下眉。 第291章 乌龙 金无尘原本还惊骇而无措,此时抬眼望见这人,原本剧烈的情绪也顿时被压下去,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神色已然惊愕肃穆的流羽和流修,道:“轩辕首领都来了,便不再需要我了吧?” 流羽面色略显难看,而台阶之上的轩辕那浅灰色的眼眸缓缓转了过来,语气极轻极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不是向她发过誓,不再踏入独剑山庄半步么?” 他像燕昭寒那般清冷,却比他更甚,若说燕昭寒那清冷沾了些萧瑾岚身上的烟火气,甚至趋近于平和,犹如陌花缓缓在主人的悉心呵护下绽于人间:而这人却的清冷,却犹如不真切地属于世间,清浅得仿佛眨眼便会化作云烟销声匿迹。 金无尘面色一凛,冷道:“此处还不算独剑山庄地界吧?” 流羽与流修虽然常年在外出任务,但对于这些人的恩怨也是略知一二的,轩辕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们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强行拉着金阁主来的可是他们。 流羽与流修一同抱拳行礼,纵然他们正儿八经直属上司是银华,但与银华首领分化而治,身为殿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独剑山庄分堂的轩辕首领,他们自然是要尊敬的。 只是才要开口替金无尘讲话,便又听那清清冷冷的轩辕道:“独剑山庄不得擅带外人进来,更不得恶意伤无辜弱者性命,这是我的规矩。” 他冷眼扫向金无尘,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发寒,搂着萧瑾岚的手臂也缓缓收紧:“金阁主,你又坏了我的规矩。” 腰间的剑“铮”鸣一声,肃然出鞘,杀意大盛。 金无尘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见这二人要打起来,流羽只得咬牙迅速地高声道:“是殿下让金阁主护送小姐来的,方才纯属意外,并非金阁主有意为之,轩辕首领见谅。” 轩辕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流羽和流修二人,旋而,剑归入鞘,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在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足尖一点,便向上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弯弯绕绕的视野里。 来得猝不及防,离开得也猝不及防,若非留下那淡淡的心悸,只怕还要当他不曾来过。 金无尘冷笑一声,道:“这人还是如当年一样清高自大。” 流修难得地附和道:“除了殿下和他妹妹,还有谁能得他青眼?” 流羽正想点头,却突然之间,脑中闪过什么,陡然惊觉:“轩辕堂主、他将小姐带走了!” 金无尘笑着转身:“这便与我无关了,何况他将人抱上去,倒是你我都轻快了不少。” 金无尘了去这“艰巨的任务”,无事一身轻地离开,背影都透露着愉悦。徒留流羽和流修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叫苦地连忙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可轩辕又岂是他们能轻易追得上的?何况还是在他走了有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发现。 若真是单论轻功,他们当中,只怕连银华首领都比不过,大约只有殿下能与之平分秋色。 流修二人这边追着追着,便不见了他的人影,只能进入山庄后问人可曾见过轩辕首领,得到的答案竟然都是“轩辕首领前些日子去北昭京城了”。 他们自然知道轩辕前不久出去了,他们今日便是恰好撞见了他回来! 待他们总算问到一个看到轩辕去处的侍女,已是半个时辰后。 而此时,轩辕带着萧瑾岚正打算随手放在某一处,等她自行醒来离开或是留下,问清底细,途中却遇见了自己双生胎妹妹文悦。 “哥?”文悦瞧见自己素来不近女色的兄长竟然怀抱一陌生女子,不由得愕然,“这是?” 轩辕却如当即面露轻松之色,将怀里昏迷的白衣女子推到文悦怀里,连忙整理了下那被压了许久的褶皱处。文悦接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粗糙男子,哪里碰过这等娇软的女子?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抱着,唯恐担心将她弄伤了。 “路上救的一女子,不知是误闯还是……” 他想过也许是同流修他们一起的,可若是如此,金无尘又怎会将她推下去? 轩辕顿了顿,道:“总之,你先寻个地方安顿一下,待她醒来细细相问就是了。” 这让文悦如何安排?这山庄内每人都是有登记在册,住处也都有分配,即便是收留的流浪孤苦人,也有记录,若要论空房,那便只有侍女那边的偏院了。 文悦待会儿还需练剑,自然不会耽误时间,毕竟主上不出意外,大约两月内便会回来,她倒时可不能让他失望…… 想着,她眼前不禁浮现约三年前禀报任务时,看见的那清冷矜贵的身影,一直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由得,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仿佛那人已然出现在面前。 她的心思旖旎,早已不知飞往何方,便也将萧瑾岚交给空闲的人,让那人去安顿,自己则去做自己的事儿了。不过交付之前,还是再三叮嘱,这姑娘瞧着似是大病未愈,需速速去寻个大夫来治治。 那接了的人却不将萧瑾岚这弱不禁风的病弱女子放在心上,何况她此时昏迷着,嘴唇一阵阵得发白,苍白如鬼,却没有桑可那样诡异的绮丽绝色。 萧瑾岚不被放在心上,几经辗转,最终总算躺在了最偏院的冷硬床板上,等到流羽在两个时辰后找到她,已是日落西山。潮湿的室内透进些许昏暗的光线,萧瑾岚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儿,呼吸轻得仿佛没有。 “混蛋!大夫呢!” 流羽恼怒地训斥。下人闻言,当即去请来大夫。 而至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这被当做普通落难的女子,竟然就是他们主上在南越娶的那位——皇子妃。 第292章 大局 北昭宫内 如血残阳映照着半边天,寂静的宫室内奢华而幽静,龙涎香缓缓蔓延渗透,望着桌案上数不胜数的奏折,北昭皇帝有些厌烦地将手里才看完的奏章扔到地上。 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这个举动太过剧烈,竟然带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他眉心微跳,陡然之间,那烛火便犹如被按压般,陡然熄灭。 “谁——” 他语气冰冷而警惕,声音却因过于紧张而显尖利得有些扭曲。 “呵呵……” 一道清凌凌的悦耳笑声随着风吹动纱幔时飘进来,阴森的寒意自脚底缓缓攀爬而上,北昭皇帝紧紧捏紧手中的毛笔,在凛冽而迅疾的寒风逼近时,蓦地起身,却到底是慢了。 冰冷的短刃抵在他的脖喉上,一股森然的寒意令他汗毛倒竖。 “你……是何人所派?”皇帝用眼神示意那些骤然出现在室内的死士莫要轻举妄动,随后忍着打颤的牙齿,朝身后的“刺客”问道。 纵然他单枪匹马,纵然面对这些满眼杀意的死士,他挟持着北昭这地位无上尊崇的皇帝,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般从容,面上甚至显出些许随意。 “皇上可知二殿下在南越受苦?”桑可缓缓弯了下唇,轻声道。 他如此开口,意味却是不言而喻了。 二殿下……燕昭寒…… 皇帝的眼神骤然阴鹜起来,而窗外如血般惨烈的残阳缓缓照映进来,那些死士呈包围状,将这单枪匹马闯皇宫的刺客团团围住,然而望着被他劫持在手里的皇帝,他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包括他们自己,但只有他们的主子,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能有任何事。 他们死死盯着那抵在皇帝肌肤上的短刃尖端,随后目光缓缓上移——那刺客无疑有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那模糊而普通的五官在暗红色的光芒下,尤其寡淡。 然而视线只要稍稍往上移一下,便能看见他那漆黑而大的瞳孔,犹如浸润过般色泽潋滟,云淡风轻间夹杂着浅浅的笑意,竟仿佛有种一眼便令人“惊心动魄”的魅力。 莫名的,竟险些要临阵倒戈,将这人视作自己多年来忠于的主子了。 …… 几日后 南越宫内,穆子奉眼神森寒地盯着北昭快马加鞭递过来的国书,目光灼灼,仿佛将这国书生生盯出一个洞来。 那国书上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也不知是哪位外交官动的笔,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一句没少,然而其中最深层的意思,却是让他火冒三丈—— “望南越的皇帝陛下成人之美,我朝使官将在不日后抵达南越京都迎接二皇子。” 若仅仅只是这要求,他大可无视或效仿先皇当年留扣住燕昭寒,不让寸步,只是他不曾想到,北昭竟然为了一个被他们遗弃数年的质子,竟不加避讳的提出“开战”。 “皇上,这真是奇了,那北昭多年来从未管过这质子,无论生死皆任他,怎么却忽然……如此重视他,以至愿意为他……”开战。 若是先皇在世,纵然朝堂上各分几派互相制肘,但那稳定的平衡,与北昭齐名,身为两大国之一,他们自然不惧北昭,而北昭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提出“开战”二字,只因,他们不敢。 战争带来的灾难,绝不止百姓在承担。倘若北昭与南越开战,势必会有诸方势力观望,暗中窥伺,伺机而动。 北昭自然有所顾虑,何况胜的把握也并不高。 可如今,南越新帝登基,内朝混乱不稳,京都又有各方势力盘根错锯,连那东霍等稍微强一些的小国都敢虎视眈眈,按讷不住,更况论一直将彼此视作最强劲对手的北昭。 穆子奉良久没有反应,半晌后,他才似回过神来,冰冷的声线沉沉响起,含着凛冽的森寒杀意,道:“为了燕桓开战?只怕他们早有战争之心,不过是借燕桓之名罢了。” 但为何多年不敢动手的北昭如今敢这般放肆? 内侍瞧瞧抬眼偷望了下这俊美的年轻帝王,然,下一刻,穆子奉冰冷的桃花眸骤然扫过来,直直对上的目光让内侍全身一僵。 穆子奉仿佛从他的眼里瞧出了什么,讥诮地弯了下唇,道:“到底不过是朕这个新帝无能,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此言一出,莫说这内侍了,便是其他站着犹如没有生息的宫人闻言都纷纷一阵机灵,扑通几声,有些不齐地跪地,诚惶诚恐。 穆子奉冷笑一声,手里的东西便被狠狠砸了出去,正巧击中那内侍低头下弯之时,那白皙的额头。 “你们内心可是如此想的?不若早些另谋出路,投靠北昭罢了!” 这一声怒喝,将在场众人灵魂都吓得震了震,皆高声颤抖地喊道:“奴才不敢!皇上息怒!” 而那内侍低着头,额头上的鲜血渗出,顺着他的面庞蜿蜒而下,衬得他面上惊慌失措的神情愈发鲜明。 不久,新帝失态盛怒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到叶丞相府时,他正在与幕僚同席而坐。 “如此大怒,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沉不住气啊。”叶丞相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其中的意味有些不明,却令人惊而难以捉摸。 一旁的幕僚斟酌着出言,道:“究竟是登位不久,威严未积,每位新帝登基,都会遇此烦忧,皇上应当只是恼怒自己威严不存,但到底是顾着大局的。” 叶丞相闻言,忽转脸看了幕僚一眼,眼神之诡异,让幕僚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正想开口告罪,却听叶丞相笑了一声,语气里带有极其明显的嘲讽:“确实如此,他总不至于不顾大局。” 大局…… 当年的大局是需北昭去顾忌,而今……南越内忧外患,不敢打,不能打,不论北昭是否当真在乎燕昭寒,还是只借此为由,他们都不能让世人抓住把柄,让北昭的侵略开战拥有义正言辞的理由。 如此一来,自然,这要去顾忌退让的一方,便成了他们南越。 叶丞相说这话时的姿态,让幕僚的灵魂都禁不住屈膝,纵然不敢望进他眼底,让人忍不住产生怀疑——那若他不顾全大局呢? 他便要将他从那大位上拉下来不成? …… 不过,这幕僚的忧虑倒是大可不必。新帝如叶丞相所言一般,顾全大局,派去围质子府的御林军在第三日时,撤了下去。 北昭特派使钟影在京都外迎接他们近十年未回北昭的一袭素衫的燕昭寒,当望见那身形高挑颀长、一袭玄色素衫的燕昭寒时,他略微愣了愣,几乎难以认出来。 第293章 北昭(上) 他情不自禁有些热泪盈眶,多年未见,当初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孩儿,如今竟是高得令他都要仰头去望了。 “参见二皇子!属下特奉皇上之命,前来迎二皇子回国!” 钟影一跪,后面的随行者纷纷跪下—— “参见二皇子!” “钟特派使,不必多礼。” 遥想当年,燕桓还是小小的个子,纵然随着娘娘在冷宫里吃苦,却每每在自己面前都会强行露出笑容,脆生生地唤着自己“钟叔”,一副让大人不必担心的孩子模样,而今…… 只见他满眼漠然,周身清冷,细细往里深瞧,除了一片漆黑,便只能感觉到一种空茫而刺骨的寒冷,仿佛多月前北昭冬日冰封十里的冻雪。 一句“钟特派使”,更是令他满腔的热情与激动陡然熄灭。而后,那股悲凉的泠泠之感便席卷而上,他不禁心疼地想,二皇子在南越究竟受了怎样的苦…… “多、多谢二皇子。” 倘若娘娘见到这样子的他,必然会心痛自责得难以附加。 …… 北昭的特派使并未在南越久留,接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后,犹如担心南越新皇会反悔般,未有半分停留,一行队伍以比来时还要快上许多的速度,朝北昭而去。 穆子奉得闻此讯,不禁冷笑出声,手里的花枝却陡然被折断,昭示着他此时的阴郁心情。 “可笑……”他幽幽道,“便是朕出尔反尔,又如何?他又非南越之人,朕何必对此等阴险小人讲诚信?” “皇上所言极是。”一道娇娇的女声突然在一众伺候的宫人间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穆子奉幽幽抬眼,望了下附和自己的宫女,她低着头站在一众宫女中,并不突出,他往日里也不曾注意到身边还有这样胆大的人。 他眼神诡谲,勾了勾唇,饶有兴趣地开口道:“你叫什么?” “奴婢冬儿。”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宫女心跳如鼓,一边羞涩地抬头,一边却已想到自己将来穿上华服,被宫女奉做主子的画面。 丝毫不曾注意到,年轻俊美的帝王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然,当冬儿羞涩地抬起眼眸,无视规矩的直视天颜时,那一双眼,却令穆子奉有了瞬间的愣怔。 那双不同于普通人的眼眸,是偏向琥珀般的褐色,此时含着些迷蒙的情愫,在晚春初夏的烈日下,晶莹而剔透。格外肖似某人的双眼——某个他以为很聪明,却为了旁人送死的人…… 那个,本该入宫伴驾,本该,已经属于他的人。 倘若她还在,全心全意地帮衬着他,会否如今南越的处境会有不同? 不过这念头很快便他无情地抛弃,这到底是个女子,即便多智近妖,却也只是个女子,连他和魏臻都无比头疼难以制衡,她又有什么办法? 穆子奉自嘲般地弯了弯,却鬼使神差般地对那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冬儿知道自己有一双漂亮的双眼,因而才铤而走险,抬眼望向皇帝,便是希望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成败,也许便在此一举。 而当她大胆而忐忑地抬眼,望进帝王那一双极其美丽的桃花眸时,她还是被惊艳到,这样俊美的男子,又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能成为他的人,即便是死,也甘愿,更况论,成为他的人,不必死,还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她眼里的野心和欲望即便有所掩饰,却又怎么会逃得过穆子奉的眼睛? 待她跪到自己跟前,穆子奉才伸手,抬起她光洁的下巴,强迫她仰头,靠近自己时,瞧着她如今又故作矜持地垂下眼,仿佛极守规矩的模样,他不由得地面上露出一抹讽刺。 “冬儿,你说,倘若朕如今派人去追杀他,是否是有违道义的?”穆子奉幽幽地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冬儿浑身一僵。 眼见她这般瑟缩的模样,穆子奉不禁又开口道;“不必担心,这宫里敢说话的人不多,朕恕你无罪……” 说完,见宫女抬起眼,用那双酷似萧瑾岚的眼眸望着他,亮晶晶的。此女长相不算特别美丽,但因着那一双眼,以及她极为擅长放大自己的优势,此情此景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竟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怜惜之意。 穆子奉又蛊惑般地开口,道:“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冬儿的心都快雀跃地飞起来,却仍旧强行压下喜色,咬了咬下唇,柔声道:“回皇上,奴婢没读过书,但却以为,北昭二皇子在南越为质多年,却不属于南越,如今却就这般轻易的回去,倘若带回什么有关南越的信息回去……那岂非……” 她是女子,而连后宫都不得干政,更况论她这个如今还没有丝毫名分的宫女。冬儿若是无人教导,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确实比许多女子都要出色。 然而此时的她,却让穆子奉发现,此人自以为是挑出了女子的旧窠,但语气里刻意的炫耀求赏之意太过明显,仿佛只有她看破了似的。 穆子奉略眯了下眼,良久,才缓缓绽放一抹浅淡而善意的微笑:“不曾想朕身边竟有你这样一个妙人儿,倒是朕眼拙,到今日才发现。” 见他笑了,冬儿便再也克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一边跪着一边喜道:“能得皇上夸赞,冬儿三生有幸!” 第294章 北昭(下) 穆子奉如今得登大位,虽有诸多顾忌,但到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手下势力也不少,有了那样的想法,他便立即暗中派出不少人马,不计较后果与得失,只要把燕昭寒击杀在南越地界当中,便不枉此计。 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萧瑾岚在听着流羽禀报穆子奉派出杀手追杀燕昭寒一行队伍时,并不意外,也并不感到担心。 只是…… 望着流羽欲言又止,颇显纠结的神色,她忍不住蹙了下眉,随后笑道:“在我面前还有何拘束的?” 流羽闻言,抿了下唇,还是开口道:“主上早知那南越新帝不甘心,在遇到第一批刺杀时,随行护送队伍分做十多辆马车朝着多个不同方向而去,弯绕而行,模糊视线,只是……这行动过于突然迅速,独剑山庄知晓之时,却也不知殿下真正去往何处……” 萧瑾岚微愣,忍不住再确认了一下:“你也不知么?” 流羽沉默着点了下头。萧瑾岚见状,不由得出声安慰道:“你们主上何等能力,不会有事的。” 流羽没有说话,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道颇显突兀的女声:“岚小姐怎么面上不见分毫对殿下的担忧之意?” 萧瑾岚抬眼望去,只见为首一袭蓝色衣衫,容貌清丽的女子领着几个侍女装扮的人走进来。她周身气质颇为淡漠,细细一看,那眉眼间竟透着些许与燕昭寒有几分相似的冷清。 “见过岚小姐。”蓝衣女子淡淡地行了个礼,随后微微一抬手,伸手侍女有条不紊地将手里端着的东西都一一在桌子上摆开—— “小姐今日才醒,还未用过午膳,我便专程让厨房做了这些送来,这些都是北昭特有的菜品,小姐可尝尝鲜。”流羽笑嘻嘻地解释道。 萧瑾岚便磨蹭到床边,一边穿鞋下床,一边任由流羽细致地为自己披上外套,道:“如今你倒是比竹兰还要心细了。” 流羽哼了一声,颇为自得地道:“都是翠竹姐姐教的。”说完,他似又想起什么,娃娃脸上又萌生一派天真之色:“对了,翠竹姐姐何时才会来咱们这?等她来了,我定要好好招待一下。” 萧瑾岚笑道:“祖父办完事儿后,便会以她们伺候我多年为由,归予自由身,殿下已然做好安排,倘若她们还愿跟着我,不日后便会有人将她们护送过来。” “竹兰那小丫头不会也来吧?”流羽道。 “谁让你叫她小丫头的?你又比她大几岁?”萧瑾岚睨了他一眼,如是道。 流羽笑眯眯地开口:“总归我是比她大,竹兰姐姐叫她丫头,我也能。” 流修便冷冷地道:“大三个月而已。” 流羽恼道:“流修,夫人可没问你!” 谈笑间,萧瑾岚已经走到桌子前,满桌的美味佳肴,确实为上等,普通人家也许半年都吃不起,只是…… 萧瑾岚留意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抬眸望去,便对上那蓝衣女子审视下夹杂着一丝敌意的目光。 这倒是让萧瑾岚有些奇了。 自这蓝衣女子进来时,她便注意到她对她的称呼。从她醒来至如今,除了流羽与流修一早便跟在她身边,与她别样亲近,有时会顺嘴喊她小姐,偶尔也会称呼两句夫人外。 这独剑山庄的其余人每每见到她,知晓她的身份,都是唤她为皇子妃或是夫人,独这气度不凡的女子,看着不似下人,张口对她的称呼,却是——岚小姐。 这是不承认她与燕昭寒的关系么? “岚小姐怎么看着我?”注意到萧瑾岚的目光,她竟没有躲避,反而直直地问了上来,轻挑了下眉眼,让萧瑾岚不禁又想到燕昭寒。 他们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萧瑾岚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莫名的女子与燕昭寒长相并无相似之处,但从她这周身的气质与举手投足的小动作,却是与他如出一辙。 而瞧着她这穿着打扮与言行举止,地位似乎比流修流羽还要高上些许。 萧瑾岚淡淡一笑,摇了下头,没有接话,只将目光落到这满桌的菜肴之上,昏迷之时她确实没有感觉,而这一醒,与流羽闲扯了几句,那饥饿感便席卷而上,让她饿得近乎有些难以忍受。 而那蓝衣女子本以为萧瑾岚会借此立威,不论她回什么,她都可以从中摸清她脾性中的弱处,让她在这独剑山庄的不善之名远扬。 只是未曾想到,她竟然默不作声起来。而方才流羽便也罢了,向来冷言少语恍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冰的流修,在这萧瑾岚面前,性子竟也显出几分活络,让她不免震惊。 离开萧瑾岚的房间后,她便转身去了练武场。分明无人相对,她手中的剑却挥舞得十分用力,每一道带起的疾风都令见者头皮发麻,心下胆寒。 她眼前骤然浮现初见萧瑾岚时的场景,那时的萧瑾岚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得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威胁与锋利,即使是方才借口送午膳去她房里,再一次亲眼见到,她仍旧难以想象—— 殿下在南越多年,无论是在南越成亲,还是在南越和离,这消息自然一字不差地传回独剑山庄。她追随多年的殿下,她知道他会有自己的正妻,而那个位置不属于她,她也早就做好将来同尊敬殿下一般,尊敬那个未来的皇子妃…… 然而,她却无法接受那人是个从前欺压过殿下的南越女子……纵然旁人都忘了,她却无法忘记,当殿下还寄住在太师府时,那位四小姐是如何刁难欺辱他的。这样的女子,如何能配她的殿下? 当得知他们和离的消息,她当晚高兴得毫无困意,可……可,怎么那女子却还占着“皇子妃”的名头,还来他们独剑山庄了呢? 第295章 兄妹 她今日亲眼去见了,那人并不如想象中的美若天仙,更不如传闻中的那样深爱殿下…… 甚至连同流羽这样一个男子,都没有男女之间该有的边界感,即便是下属又如何?她心中倘若有殿下,不会不担心殿下的安危,也不会不注意与旁的男子的接触。 这般想着,她猛然又记起,第一次见到萧瑾岚时,她是被自己的兄长抱在怀里进来的,而后自己又将她扔给了其他人…… 文悦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那次接抱住萧瑾岚时,她那柔软的肢体与自己生满老茧、堪比男人的手,两相对比,她才升起的恼火没由来得消散了许多,泄气般地停了下来。 那样的温香软玉,那样的文弱温柔,倘若自己是男子……只怕也会选择她吧? 可为何殿下却看不见,看不见一直守护在他身后多年的自己呢? 文悦想不通。 “文悦。” 一道极其熟悉的呼唤声自不远处响起,文悦抬起头,望见了轩辕的身影,以及他含着疑惑的神情。 巨大的委屈之感汹涌而上,令她的眼前瞬间被泪水氤氲,视线模糊,颤抖着唇瓣,低低地唤道:“哥……” …… “独剑山庄确实并非殿下所创,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庄主便是殿下,我等也是追随殿下才入的山庄。”流羽兴致颇高,献宝似的向萧瑾岚交代着。 幽幽斜风吹过山林,片片飞舞旋转而下的绿叶落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萧瑾岚微微抬眼,依稀能从茂密丛林间看见那渗透进来的细碎光芒。 独剑山庄建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却又堪比一座城池那么大,郁郁葱葱的林间小路走过,亦有几条叫卖的街道,纵然比不过皇城大街繁华,却也有着不少的烟火气息,自成一派,恍若那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萧瑾岚如今还在这灰檐建筑的包围中,每隔十米便会有站岗值班之人,他们神色肃穆而警惕,看着比皇宫还要威严。 如此庞大的组织,却尽数听命于燕昭寒。萧瑾岚惊叹之时,不由得想起前世——难怪,难怪他后来能一己之力颠覆局势。 “中午给我送午膳的那位姑娘是谁?”萧瑾岚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道。 流羽微怔,随后眸光闪了闪,道:“是文悦堂主,轩辕首领的亲妹,她除了为人冷清了些外,再无缺点了。” 萧瑾岚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冷清可算不得缺点,不然燕桓哥哥可不就是满身缺点了?” 流羽讪笑道:“夫人这话倒是有些道理,那文悦堂主便是没有缺点了。” “如此优秀?”萧瑾岚挑了挑眉。 “她自然是优秀的。” 流羽张了张嘴,声音还未自喉间发出。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凌凌的嗓音,萧瑾岚循声而望,便看见了一袭白衣仿若翩然谪仙的惊鸿人影。 轩辕缓步走近,周身气质冷冽得仿佛能凝结四下空气般,让人呼吸都近乎窒息。 “这是文悦堂主的兄长,与银华首领地位相当的轩辕首领,多年来,独剑山庄都是他为首打理,说是副庄主也不为过。”流羽侧首在萧瑾岚耳边低语道,顿了顿,他又开口补充了一句:“当日在山庄外,夫人险些出事,便是轩辕首领救了您。” 萧瑾岚单是这么瞧着轩辕,便发现,这对兄妹也不知跟随燕昭寒多久了,这一身的气质,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与燕昭寒不可谓不相像。 只是…… 如今的燕昭寒在她面前,到底少了些锋锐,多了些随和与温柔,与这第一眼便含着敌意的兄妹要好上许多。 萧瑾岚收起思绪,正要笑着主动打招呼,不曾想,轩辕却主动开口问候道:“皇子妃醒了,怎么不再休息,要这样四处乱走?独剑山庄的人,即便是侍女,也不如南越的温软细腻,小心伤着了。” 这一番冷冷的话语,看似是在关心萧瑾岚,其中的讽刺之意却显而易见。 萧瑾岚对他一片冷色视若无睹,只笑道:“流羽喊你轩辕首领,我可否直接唤你轩辕?” 轩辕微愣,随后,他淡淡地道:“轩辕不过是个下属,皇子妃高兴便是。” 萧瑾岚勾了勾唇,道:“轩辕,多谢你前几日的救命之恩。” “……”轩辕怔住了,那银灰色的眼眸里划过一道明显的错愕,好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般,他轻扯了扯唇角,那抹嘲讽便又上来了,“皇子妃客气,不过是手痒罢了。” 萧瑾岚:“……” 流羽:“……”他偏头看了下萧瑾岚的脸色,眼见着萧瑾岚面上的笑意几近要挂不住,他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他能现在当着轩辕首领的面说,他这人本就如此,从不会说出让人舒服的话,皇子妃您可千万不要同他计较么? 不过流羽的担心着实有些多余,萧瑾岚确实对他这回答意外,但既然他能有如今的地位,想必也是燕昭寒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如此之人,对燕昭寒也该是无比忠心的。 她自然不会去怀疑他的用心。只是这明摆着来刁难她的模样,似乎是不满她与燕昭寒的关系? 萧瑾岚其实早有所察觉,周围往来人虽嘴里都喊着“夫人”“皇子妃”,但这称呼外究竟有几分尊敬,她并非察觉不出。 但如轩辕这般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确实令她有些诧异。 他模样生得好,周身气质与上位者的气度,远远瞧去,让他周身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只是当他那眼尾微微上扬时,却总是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嘲谑,令他即便说的是好话,也让人没由来觉得受到了侮辱,尤其—— 他说出的话,实在算不得中听。 “听闻你武功高强,是除了殿下外,最厉害的?”萧瑾岚自动忽视了他的话,问道。 轩辕面不改色地道:“不敢当,不及银华首领。” 萧瑾岚笑了起来:“那也很不错了。” 轩辕诧异万分,他以为自己如此态度,这南越女子即便脾气再好,也该有些不满了,纵然顾及他的身份,没有当场发怒,忍了下去,也应当不愿再理会他才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还……夸他? 是夸他么? 而下一刻,令轩辕更加匪夷所思的话,就自萧瑾岚口中而出了—— 第296章 清倌 “此处应该离北昭皇城不远,我想去逛逛,你随行保护我,可好?” 轩辕:“……行。” 流羽肃然瞪大眼眸,扭头望向了轩辕。他跟着萧瑾岚许久,对萧瑾岚不按路数出牌的决定并不稀奇,只是……只是轩辕首领居然答应了?! 那可是整个独剑山庄脾气最差的轩辕首领啊! …… 轩辕原本只是在练武场看见了伤心的文悦,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但他也知道,必然是同这皇子妃有关。 在此之前,他们独剑山庄有关主上在南越娶了那位皇子妃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不论是谁,都对那女子好奇得很。 传闻那女子心思狭隘、刻薄狠毒,又传闻那女子水性杨花,对殿下不忠,听闻她美貌倾城,听闻她忠于那南越皇帝,背叛殿下…… 诸如此类种种,皆不绝于耳,与旁的人一样,轩辕对于这样的“皇子妃”,自然是一丝一毫的好感也没有。 他不曾想到,前些日子在山庄前随手救下的一名女子,竟然就是他们的皇子妃,而…… 短短几句交谈下来,她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令人厌恶。 甚至,没有丝毫拿主人架子的意思。 瞧着她与流羽的交谈相处,轩辕有些疑惑,一个官宦世家的小姐,当着会如此平易近人? 但流羽和流修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萧瑾岚漫步在北昭皇城的大街上,四处观赏,发现这北昭确实有许多南越不曾有的玩意儿,而且北昭的服饰要求严格至极,往来的普通百姓间,竟然没有一个身着亮色衣衫的人。 萧瑾岚穿梭在人群里,余光瞥了眼自己的袖子,心道:还好穿的是素色衣裙,不然倒是格外显眼了。 正想着,陡然听到不远处拐角的小巷里传来一道中年男人惊怒的声音—— “救命、救命——” “你这个不孝子!老子……呃啊!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瑾岚顿住了,流羽道:“小姐要过去瞧瞧么?” 萧瑾岚莞尔一笑:“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看热闹了。” 言罢,脚步一转,便朝那闹出动静的巷口走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竟是让萧瑾岚都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被一脚踩在地上,几个壮汉手里的棍棒毫无怜悯之心地乱打在他身上。而他的前面,则有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被押着跪在地上,似乎是个文弱书生,对那些个壮汉毫无反抗之力。 只能痛苦地看着自己的生父被残暴地虐待,并默默承受着生父嘴里吐出的恶毒诅咒之言。 那中年男子被打得神志不清,时而口吐恶语,时而又抱头求饶—— “远文,远文,我可是你爹啊!那贱……那夫人不是喜欢你么?她一身下来,随便……随便取个镯子下来都价值不菲,你,你忍心看你爹被生生打死么!” 那中年男人痛得面色扭曲,可却抓住那些壮汉停下来的时机,脑子瞬间清醒,赶忙道:“爷,爷们,求求你们了,我儿子当真有银子,有个小寡妇看上他,你们抓了他去威胁那寡妇,肯定能拿回来!不然你们就是打死我,也没有啊!这小畜生没良心!” 壮汉狠笑一声,“你儿子亲眼见你被打成这样,可想而知是个没本事的。依你而言,那寡妇指不定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大人物,我们不过是讨债的,哪敢去得罪大人物?” “我生了个畜生呀!他没良心呀!”中年男人哭丧般地嚎起来。 被唤作“远文”的白衣男子痛心地喊道:“爹!都让您,莫要再去赌了!每回仅有的银钱全都给您,您却从不思还,反而用去继续赌!怎么如今还成了我的不是!” 一旁冷眼旁观的萧瑾岚听到那“大人物”时,不禁挑了挑眉,随后听这“远文”的话,眼眸都沉了沉。 “轩辕。” 一旁远远望着她的轩辕闻言,没有吭声。萧瑾岚却知道他听见了,直接问道:“你回去可否替我查查他口中的‘寡妇’是谁?” 轩辕顿了顿,举步来到萧瑾岚身侧,淡淡扫了眼那几人,道:“不必查,我认得他。” 注意到萧瑾岚偏眸望向自己,他语气陡然顿了顿,似乎想为难她,不继续说下去,但萧瑾岚的目光又太过诡异,与一般人不同。 思及她的身份,轩辕还是老实地开口道:“高远文,梦两楼的头牌清倌,当朝三公主的情人。” “那‘小寡妇’是三公主?”萧瑾岚饶有兴味地问道。 轩辕却偏过脸,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她,良久,才道:“并非。三公主驸马健在,只是也许那高远文为了防止自己生父讹上三公主,毁了她的名声,没同他说实话罢了。又或许,是他生父自己撞见过三公主,不识贵人,自己胡乱猜测的。” 倘若没有那句“大人物”,萧瑾岚纵然看得有些不适,但也并不会多管闲事,此类事终究治标不治本,她并非什么济世大善人,救也救不过来。 然而,听见他们交谈间的那句“大人物”,她便迅速靠拢了自己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倾向——救,并查出那位“大人物”,施恩于她。她初到北昭,倘若能结识燕昭寒之外的大人物,与之交好,说不定日后会有大用处。 不过如今,轩辕直直地指出那“小寡妇”的真实身份,倒让她竟有些兴奋起来。 也不知那三公主对燕昭寒这位二哥哥的态度如何? 不过一个驸马尚在的公主,私底下偷偷私会清倌,这清倌还有这样一个父亲,还真是…… 无异于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 第297章 还债 “你这小白脸倒也是真狠,就这么看着你爹被打死?”有个壮汉忍不住道。 另一个讥讽地瞥了眼被按压跪在地上的高远文,冷笑道:“他这个当儿子的能狠下心,便让他狠呗,总归咱们是有理的一方,还怕了他不成?” “哼,老高,这是你儿子存心要你死,也怨不得我们了!” 之前他们的棍棒落在老高的身上,却有分寸,让他能生不如死的感受到痛楚,却不会伤及要害,不过此时此刻,大底是想让这老高真吃些要命的苦头,不然这年轻的小白脸还真当他们好欺负,不敢动真格,始终不肯出银子。 只不过这一朝着他后脑而去的棍棒在即将打下时,陡然眼前一晃,不知什么锋锐的东西飞过,那略有成人手臂那般粗壮的棍棒竟然断裂成四根,自老高的身上滚落。 “谁?!” 他们惊恐万分,回过脸迎面对上一张弯着大眼,笑盈盈的娃娃脸。他身量不是特别高,配着那张幼态尽显的娃娃脸,说是十五六岁也无人怀疑。 他手里有一把被把玩的锋锐短刃,其中折射出的凛冽寒光彰衬得这少年面上的笑意格外渗人。 壮汉正要开口询问来人身份,能避则避,却见这少年身后缓步走上来一素衫女子,这女子身形纤弱,面貌秀美,只是面色含着病态的苍白,整一个大病未愈,惹人怜惜的病美人。 壮汉们面面相觑,当下便有些明了,心中升起些许不屑,这一瞧便是个不知世事的贵小姐,瞅着不平,要来主持公道呢。 不过这也好,总归他们占理,若是这贵小姐愿意帮他们还钱,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还不待他们开口,那原本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的老高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夫人、您便是一直帮着远文的夫人吧!”随即忽视他们所有人的错愕,嚷道,“您可害得我好苦啊!远文他心里只有你,连我这个老父亲都不顾了!” 萧瑾岚面上笑意微僵,随即便明白过来,这老高是将她当作了与高远文有私情的三公主了?不过也是,这等残暴之事,以老高这样的人看来,若是毫无关系,大底是不会去蹚浑水的。 “哦?他怎么不顾你了?”萧瑾岚没有否认,反而扩大面上的笑意,继而往前多走了几步。 壮汉不由得心下一喜,那小白脸勾搭的竟是这样柔弱无害的小姑娘么?他们之所以迟迟不肯真正对高远文动手,便是怕他背后之人是如袁宁郡主那般的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不输男子的女子。 若是眼前的女子,他们还有何可担心的? “他……”老高那辱骂的污言秽语到嘴边堪堪止住,到底是没忘还要靠着自己儿子勾搭上的年轻姑娘来搭救,故而道,“自然是为了夫人您,对您一片真心赤诚,竟是宁可看着我受苦,被打成这样!” “夫人,那可不是我们要打他。”瞧着萧瑾岚的眼神望过来,那壮汉讪笑一声,解释道,“实在是他欠了我们许久的银钱,这若是毫无惩罚,往后人人都来借不还,那我们也不用活了。” 三言两语间,意思已经明朗起来——要她替这高家父子还钱。 高远文怔怔地看着萧瑾岚,似乎有些意外她的不否认,听闻自己父亲与这讨债人的话,当即便忍不住出言道:“父亲,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没道理要她……” 萧瑾岚却骤然出声,笑了一下,道:“他欠了你们多少?” “抹个零头,六万五千两。”壮汉也不客气,直接便报出数字。 萧瑾岚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六万五千两,换做寻常百姓,只怕一辈子都难以挣得这么些银钱。 不过心下的不满,她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她偏头望了眼流羽,流羽抿了抿唇,神色悻悻,她便知道其中之意——他身上没带多少银钱。 不过也是,谁出门会带这么多呢? 萧瑾岚笑着开口:“好办,不过六万五千两银子,只是我未有随身携带这么多,若是你们不嫌麻烦,现在便可同我回去取。” 如此豪爽的一句话,让闻者皆愣在当场。 其中一个壮汉喜上心头,正要高兴地应下,另一名则十分警惕起来,抢先一步道:“夫人倒是爽快,只是这般我们又如何知你所言真假?”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满不在乎地道:“你们这么多人,那便派一个同我下人回去取便是了,我留在此地。” 这提议自然是让人无法反驳,萧瑾岚勾了勾唇,一扭头,道:“轩辕,你带他们回去取吧。” 一直默不作声立在角落静静看戏的轩辕:“……” 而那几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竟然还站了一人,那人身姿卓越,气度非凡,巷口的风吹起他的衣袂和发尾,恍惚间竟显出一丝不然俗尘的仙气来。 而此时,他们记忆里对于萧瑾岚方才的介绍还未褪去,这般气质的人物,竟是她家的一个下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 “啧……” 众人的思绪还未归拢,便见着那轩辕嗤了一声,抬眸望向了他们,当即便有三个壮汉朝轩辕的方向而去,跟上了他离开的步伐。 萧瑾岚微笑着立在原地,对上高远文欲言又止的神情,轻轻弯唇,对他眨了下眼,示意他暂且不要开口。 而不多时,那两个壮汉便回来,脸色有些奇怪,不过怀抱着一个包裹,手却是颤抖着的—— “拿到了,这银子可真多,咱们快走罢!” 另外几个人有些疑惑,却还是被自己那两个同伙推着赶忙离开,临了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再次回到巷口静立的白衣男子,只见他面上竟然露出了一抹轻淡而诡异的笑容。 在等着轩辕回来的期间,那老高便似有无限精力般说个不停,而今替他们解决了债务,这会儿在高远文的搀扶下站起来,更是感激不尽。 话里话外都是邀请萧瑾岚去自己家里做客的意思,明显是想让自己儿子牢牢绑住这位阔绰又美貌的“夫人”。 却被萧瑾岚婉拒。 他没脸没皮,正要再开口纠缠,可萧瑾岚却是冷漠至极,与方才热情相助,笑容满面的善人截然不同,径自越过他们二人离开,那老高还欲纠缠,流羽一把短刃便横在他眼前,让他顿时僵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瑾岚走掉,他恨铁不成钢地狠拍了一下高远文的背,怒道:“你这混小子,对夫人那么冷淡作甚?攀上那么个大腿,还在那破地方丢人现眼作甚?还不快去求夫人给你赎身?” 第298章 纵马 “父亲!”高远文脸色铁青,他纵然身处烟花之地,却坚守清倌,自有一身傲骨,可自己的傲骨还未来得及展示,便被父亲在那陌生而年轻的女子面前丢尽了! “我并不认识那姑娘!” 老高原本还当自己儿子犯蠢,想欺骗他,以此来护住那女子,而望见他眼底的神色。 陡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认错人了。 与此同时,那抱着一个包裹拉着同伙赶忙离开的几个讨债人停在一处巷口,其中一个似乎忍受不了他那慌张的模样,当即便甩开他的手,重重推了下。 “你他娘的这么急作甚?那小娘子那般阔绰,再捞一笔也未必不可!” “就是啊,你……” 那抱着包裹的人被推,一个不稳,包裹便滚落摔在地上,这些人不满的声音止在那包裹落地散开的刹那。望清里面装的是何物之时,他们瞳孔骤缩,几乎踉跄般地连连后退好几步。 及至此时,他们才明白方才那人的颤抖从何而来。 “这、这是……” “谁的头?”有人终于还是颤声问了出来。 “还能是谁?”其中一个咬牙道,言语间既有恶毒,又有悲愤和恐惧。 他没想到,那个看着恍若谪仙般的人物,在带他们转进另一个巷口时,陡然动手,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甚至都未看清是如何出手的,鸣兄弟的头颅便自身体上滚落。 鲜血四溅。 他们二人不过是运气好些,没有成为被挑中的那个。 他恶狠狠地道:“鸣兄弟同我们一起去的,却只有我们二人回来,你们竟然没发现吗?” “……”他们当时的目光全都被他怀里的包裹吸引,只以为当真如此迅速的拿到那么多的银钱,哪里会注意到这些事情? …… “你给他们的是什么?”萧瑾岚忍不住好奇地问。轩辕能够那么快回来,想必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以暴制暴,威逼他们不敢再回来。 只是不曾想,他竟然做得那么好,令她在高氏父子面前的“善人”形象都还保存着。 轩辕闻言,微微偏了下眸,勾起唇角,含着些恶意地开口:“他们同僚的项上人头。” 萧瑾岚:“……” 确实,她注意到同他离开了三人,而回来的只有两人。 但…… 她扭头看了下流羽,见他脸上那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神情,她陡然默了下去。刚来北昭便闹出人命? 即便那几人确实心狠,但那老高也不是个好货色,若是她,断然没有理由为了老高而杀人。 四周时有人群来往穿梭,人声鼎沸喧闹,却不知为何,萧瑾岚安静下来,轩辕却觉得四下都莫名的寂静了起来。 他不禁有些不适应,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萧瑾岚的身影。 他那句话的本意为何,他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也许只是习惯性地出言刻薄,然而望见她低眉不再言语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后悔起来。 想起这几日时不时路过会听见山庄中人对她的议论,皆是表达对她轻蔑的意思。 可她到底与他们不同,娇生惯养长大的,他又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文悦的心思他自然知晓,他也明白那从始至终都不过是痴心妄想。这短短几次接触下来,他想,若是这女子做庄主夫人,也未尝不可。 有着他们独剑山庄人所没有的心软与纯良,却并不盲目冲动。 而对于殿下身边的女人从来只要殿下喜欢,那人亦能让殿下宽慰,他便会尊之敬之。 而萧瑾岚,已经满足要求了不是么? 他余光关注着萧瑾岚的神色,有些担心她是否会就此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踌躇间,陡然听到前方传来剧烈撞击的声响。 一道惊人的马蹄声踹翻拦路摊贩,无法控制地朝自己这个方向一路而来,往来人群忙不迭地往边上躲去,却因人流太多,躲避不及。 轩辕的目光立刻搜寻到萧瑾岚的背影,却望见她竟然蹲在靠近大街中间的位置不知在捡什么,而距离她有些距离的流羽则在一小贩面前付钱。 他们同时注意到了那失控的马儿,一个抬头,一个回身,却终究是来不久,那马儿在几个呼吸间便踩踹过不少“挡路”行人,很快来到了萧瑾岚的身前。 萧瑾岚下意识捏紧了才捡到手中的红绳坠子,正打算不站起来,便径自往旁边摔闪躲去,纵然姿势难看了些,总比死在马蹄下要好。 却不想才歪了下身子,手臂陡然被一人猛地向斜上方拉去,随后腰便被一把拦住,紧贴上了那人身子,她头尚有些未缓过神来,脚便缓缓接触到了地面。 而那疾驰的马儿也被冲上前来的流羽制住——他知晓避嫌,何况那等情况,比起在马蹄下救人,倒不如控制住失控的马。 他也相信轩辕首领不会置萧瑾岚于不顾。 “放肆!” 只是下一刻,那马上陡然袭来一道锐利的风,他躲避不及,脸上瞬间便多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只不过这并不能让他动怒,如今他所有的心思全在萧瑾岚身上——轩辕首领是否有救下夫人? 然而这一抬眼望去,却令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姑娘,你没事吧?” 一道略显华丽的声调自耳畔响起,隐隐含着些许调笑的意味,让萧瑾岚莫名的心生反感。 她与望过来的流羽在这一瞬,心里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居然不是轩辕。 第299章 祸心 长街上纵马伤人的事故终于停止,扬起的灰尘渐渐落下,所有百姓都惊魂未定,不少被伤到的百姓全都痛苦地被家人瞧瞧扶起,躲进人群里,不敢吭声。 不因其他,只因那失控马儿上的不是旁人,而是…… 当朝的四公主,燕琉珍。 轩辕站在人群最边上,银灰色的眼眸里一片阴沉,死死盯着那搂抱住萧瑾岚迟迟不肯松手,还趁着她没有做站稳之时,凑近她耳边占便宜的华衣男子。 既是迟了一步,他自然没理由再以暴露身份的危险上前,但是…… 马上的四公主与轩辕的目光方向一致,甚至眼里的愤怒与阴鹜不比他少半分。她发泄般地甩了上前制住马儿的流羽一鞭,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目光怨毒地盯着被心爱之人搂在怀里的陌生女子,她想,都怪这不识好歹的少年阻拦,否则,让她的马儿一脚将那贱人踩死多好! 只不过,这怨毒很快在萧瑾岚与那华衣男子分开之时,消失。 她翻身下马,也没留意到流羽在转瞬之间便来到萧瑾岚身后,她目光里只有那突然出现的男子,容貌俊美无双,风流倜傥,身姿笔挺,他只站在那儿,便能让无数女子倾心。 更况论他温柔的笑容与含情的嗓音,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拒绝? 流羽在萧瑾岚后退之时,赶忙来到她身侧,并不动声色地虚虚搀扶了一下她的手臂,问道:“夫人可有伤到?” 萧瑾岚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突然响起一道甜美的女音,打断了她才欲出口的话。 “小王爷怎么在此?”燕琉珍将握着染上血渍短鞭的手背到身后,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扬起脸笑着问道,仿佛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少女……倘若那造成长街上混乱狼藉的始作俑者不是她的话。 那年轻的小王爷道:“四公主又纵马伤人,皇上知道,定然又要罚你了。” “都是这畜生的错,父皇会谅解我的。”燕琉珍笑嘻嘻地道,“小王爷是要去往何处?倘若空闲的话,与我一同去马场如何?” 小王爷也笑眯眯地回道:“小王可不想被皇上迁怒,四公主还是饶了小王吧。” 言罢,他的眸光流转,落到了一旁被自己救下,如今面色仍有些未缓过来的惨白,却难掩美丽容貌,甚至一身素衫衬得她那有些苍白的面色,不显丑态,反而似那惹人怜惜的病美人。 娇弱的花儿,是需要人用心呵护的。 小王爷勾了勾唇,笑道:“这位姑娘,方才小王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莫怪。” 萧瑾岚心里反感,面上却扬起一抹淡笑,答道:“小王爷是为了救我,还未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岂敢怪罪?” 小王爷见此,更加确信此人应该是某户人家里足不出户,身子不好的闺阁小姐,若不是受过训导,又岂会有这般得体? 他正欲再开口,借送她回府之名打探她的身份与居所,不曾想被轩辕横插而入的话音挡住—— “夫人可早些回去了。” 夫人?小王爷拧起眉,此女子已作人妇?他打量着萧瑾岚的装束,心下生起些许不满,既已嫁作人妇,那缘何不盘发? 旋即,目光又落到缓步来到萧瑾岚身侧的轩辕身上,见他一身气度高冷清雅,不似家仆与下属,难不成此人便是这美人的夫君? 萧瑾岚自然早便注意到那四公主甜美之下阴毒的眼神,燕昭寒还未回来,她也不愿提前与皇室之人结下什么仇怨。 看出小王爷眼里的怀疑,当即便顺坡而下,对轩辕笑道:“夫君所言甚是。” 她一点也不希望这风流的小王爷把自己当作下一个目标,最直接了当的方法便是如此,至于往后…… 往后燕昭寒回来了,即便这小王爷再如何猜忌不满,也找不出法子了。 …… 离开人群后,萧瑾岚重新检查了一遍那个红绳坠子确实放好了后,才望向流羽脸上的伤,开口解释道:“那样的情况,我也不好与她纠缠,我……” 那四公主伤了流羽,她心下自然也是不悦,但是终究不便于此时非要讨个公道。何况,最终能讨得什么公道?从那四公主与小王爷的交谈中便知她纵马肆意伤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萧瑾岚向来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这一鞭,她需要的,是那公主付出同等的代价,乃至更多。 流羽笑着打断:“夫人不必在意。” 他又不是那等蠢笨无脑之人,自然知道当下情况。何况他出任务那么多次,这等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夫人将他放在心上,便是再挨几鞭子,他也甘愿。 萧瑾岚与轩辕首领方才的那一出配合,他也能理解。不过却也不知为何,轩辕首领自那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 虽说他平时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但较之自山庄出来时,轩辕首领可没这么话少。 流羽为了活跃气氛,便开口道:“小姐,我当初还道叶小姐够刁蛮肆意,如今与这四公主比起来,倒真是该给叶小姐道个歉。” 萧瑾岚回应道:“蔚蓝马术比她好多了,伤了无辜之人也不会满不在乎。”初时她确实也将那四公主下意识与叶蔚蓝做比较,毕竟这二人都是唯一出现在她面前纵马长街的女子。 但二人性情倒真是天差地别。 相较而言,她还是更加喜欢叶蔚蓝。 流羽笑嘻嘻地附和,道:“不过,小姐,那小王爷,你可得谨慎着些。” “他是什么身份?” “大皇子一党,宁王府的嫡长子,燕尹温。” 一直默不作声的轩辕忽然开口。 萧瑾岚笑着看向他,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往后去哪里,都该带着你才是。” 轩辕偏头睨了她一眼,冷冷地嗤了一声。 “小姐可是嫌弃我了?”流羽道,“轩辕首领在北昭多年,掌握各种情报资源,识得这些大人物也并不稀奇嘛。” 萧瑾岚莞尔。 第300章 迎接 几日后 巍峨庄严的北昭皇宫里,僻静冷寂得没有丝毫生气的冷宫中,有一灰衣女子放下手里拎着的,那盛满水的木桶。 缓缓揉了揉胳膊,满面疲态,她来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歇息,纵然天气转热,但无论多么庞大的热浪似乎都吹不过冷宫,拂过的也只是幽幽柔和微风。她在这舒适的悠风中渐渐睡去。 然,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墙角传来一阵细细的猫叫,随后不知那猫儿遭受了什么,竟发出一道极尖锐而扭曲的刺耳尖叫,令原本在打盹的灰衣女子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却发现这空无一人的偌大冷宫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娘娘醒了?”那人丝毫不怕被发现,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回过身,露出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竟显出异样的纯真来。 灰衣女子皱起了眉,努力自记忆里搜寻,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是谁。 不过眸光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她瞳孔骤缩,也不再管他究竟是谁。 “你手里的……还给我!” 他却并不在意于此,他轻而易举地躲过她冲上来抢夺的手,笑着抬起手,明目张胆地晃了晃手里的信件,十分恶劣地笑道:“娘娘,想要么?听闻你的儿子快要回北昭了,你大可让他来找我,我自恭候。” “你是谁?”灰衣女子恨恨地道,嗓音有些喑哑。 “燕简。” 他唇角勾起一抹明艳的笑,仿佛有一抹极致浓烈的色彩被抹上,让她落满灰尘的回忆里瞬间犹如被一股大风刮过,烟尘四起,浓雾四散。 不知他何时离开,角落里只剩下发出细细娇软叫声的猫儿,女子慢慢地回过身来,注意到那猫儿,不禁举步来到来到它身前,发现它身上的伤痕,不由得心疼地将它轻柔地抱入怀里。 手却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桓儿要回来了……”她低低地道,“他要回来了。” …… 燕昭寒到北昭当日,举国上下都传遍这个消息,到城门关口时,皇宫大门敞开,京城里百姓都被两排的军队压制挡在街道边上,第一次,这长长的通往皇宫的大街上,如此空旷而干净。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翘首以望,都想一睹这为质多年二殿下的风采——出生时便是万众宠爱的嫡出二皇子,没多年,当今圣上登基后便将原本该是皇后的瑜王妃打入冷宫,而这位嫡出二皇子,在当今圣上登基不久,根基尚不稳就意图大战,取回早年失地大展身手,却败于南越后,理所当然成了那个被推出去求和的——质子。 燕昭寒所乘坐的马车在进入京城之时,便有御林军上前来护送。周遭人声鼎沸,众百姓喧闹的声音尽数传入马车内的人耳里,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手里的书信,指尖落在其中那“谢”字上,他轻扯了下唇角,眼里凉薄之气尽显—— “不负殿下所望,北昭皇帝如期迎您回国,不必谢我。——桑可。” 宫内,长长的阶梯上,保和殿前,一众人身着正式的官服宫装,远远瞧去,一片乌泱泱的,为首之人身着明黄的龙袍,面色肃然地凝望着领着零星两三个随从,身后跟着两排御林军,缓缓优雅踱步而来的蓝袍男子。 若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所迎接的是谁,如此阵仗,还要以为是哪位大国的君王亲自来到他们北昭呢。 “儿臣,见过父皇。”燕昭寒弯下腰,行了个标标准准跪拜君王的大礼。 银华等人也随着跪下。 皇帝原本诡秘而谨慎的心思才缓缓压下,原本凝重的神色也散了些许,及至燕昭寒行完大礼,他才笑起来,弯腰将他扶起身。 “不必多礼,多年在南越,桓儿受苦了。”皇帝握到他的手腕,缓缓收紧,却发现燕昭寒隐在蓝袍下的手腕竟是比想象的要细瘦。 “如今桓儿回来,皇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身正红宫装的皇后笑意盈盈地开口。 “桓儿,这是你母后。”皇帝身子微微一侧,意味极其明显。 燕昭寒的生母分明是他尚是王爷时的瑜王妃,可登基后,却将并无过错的瑜王妃打入冷宫,立了背靠镇国大将军的侧妃为皇后。 他们都不确定燕昭寒是否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是否……心存怨恨。 可,又怎会没有怨恨? 一夕之间,天之骄子落入漆黑寒冷的冷宫,多年南越质子的经历,但凡一个有心气的人,又怎会,不怨不恨? 皇后略略眯起眼,心里已经盘算好倘若燕昭寒不服帖,她便拿住他对她的不敬,好好教训一下,也让北昭众人都长长眼,这二皇子,究竟值不值得重视。 “燕桓,见过母后。”燕昭寒淡淡垂眸,毫无负担地如是开口。 皇后:“……” 她有些猝不及防,随后望见燕昭寒面上淡淡的笑容,不含丝毫隐忍与不甘,她心下奇异,面上却赶忙露出笑容:“桓儿受苦了!母后可盼了你多年,总算盼到你归来的这日。” “二皇兄生得真好看。”跟在皇后身旁的小姑娘忽然笑了起来,扬起一抹极其纯真的笑容,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母后,我喜欢二皇兄。” 皇后笑着介绍道:“桓儿,这是你八皇妹。” 皇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了一次,还流掉了。以至于十多年来,只生下了一个八公主。 “父皇该早些将二皇兄接回来的。”五皇子站在一众皇子间,冷不丁地开口,面上的笑意与八公主极为相似,只是却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让人下意识地心下设防。 夕阳渐沉,血色的光芒照映下来,衬得他面容愈发诡美。 “好了,快进殿吧。” 第301章 执着(上) 宫宴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舞女在中央舞动的身躯仍阻挡不住那争先恐后朝燕昭寒身上扫视而来的探究目光。 燕昭寒尽数无视,置若罔闻。他一袭不够华丽的蓝衫长袍,银色丝线在衣摆处却绣了几朵绽放的玉兰,精巧细致。 乌黑的墨发没有如在南越那般高高束起,而是如北昭众人一般,上半部分由一根淡蓝的丝带穿插其间,轻轻绑束,衬得他肌肤白皙,额前碎发轻扬,气质淡雅,一双漆黑的眼眸更衬得面容雪白如玉。 举手投足间的淡然从容,让人与印象里被压迫得唯唯诺诺,毫无风骨的质子形象,无法联系到一块儿去。 “公主,您似乎很喜欢二殿下?”有侍女为自家主子添茶时,注意到主子眼神紧紧黏在那二殿下身上,不由得出声道。 “我以为五皇弟已经算是我们北昭第一美男子了,没想到……”四公主倒是毫不避讳,白皙的手支着下巴,她脸上缓缓绽出一抹极其甜美的笑意,“这位二皇兄,多年不见,竟是有如此风姿。这趟接风宴,幸好我来了。不然二皇兄该要以为我不待见他了。” 宫女呐呐道:“可,这二皇子与五皇子,气质截然不同……” “那又如何?”四公主笑眯眯地道,“我更喜欢二皇兄这样的。” 五皇弟太狡猾了,她不喜欢,像条美丽的毒蛇。她自己也是这样,可她却不喜欢这样的同类。 相较而言,还是小王爷和二皇兄这样,有着风华傲骨、姿态卓然的男子更让她喜爱。 宫女不吭声了,她又看了眼燕昭寒,随后,默默低下头,心道:“二皇子不过一个质子,如今回来南越又如何?哪里比得上五皇子?” …… “五皇子将娘娘与那人所通的信件和信物全都抢走,大概是为了威胁殿下。”流羽接到银华传来的消息,如是说道。 萧瑾岚微微压了下眉,眼前陡然闪现燕简那笑得恶劣而放肆的模样,不禁拧起眉,燕简此人,就像一条毒蛇,还是一条张扬肆意的毒蛇,让人知晓他的难缠与毒性,不敢招惹,却又情不自禁被吸引。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言,她对燕昭寒生母的事儿知晓的不多,自然不会妄下定论,至于那些信件…… 瞧见萧瑾岚没有接话,流羽便自动转了话题。 燕昭寒之前为避穆子奉的追杀,与他们断了联系,不过在靠近北昭都城时,独剑山庄便与他重新取得了联系。 他向萧瑾岚交代着北昭皇帝为迎接燕昭寒,大摆接风宴,还提到,早早便为其修建好了二皇子府,就是为了盼他回来的一日。 “那皇帝表面功夫还真是周全,竟还有二皇子府给燕桓?”萧瑾岚讥讽地笑出声。她向来会讽刺,流羽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刚来到的文悦闻言却心下不舒服起来。 纵然她是皇子妃,也不该对殿下如此不敬,她怎可知呼殿下姓名?言语中甚至充满轻蔑。 可没有旁的办法,自从那次兄长护着这位莫名其妙的皇子妃出去一趟后,回来便让她拨两个女子去伺候皇子妃。她不知兄长为何看起来似乎对那皇子妃有所改观,然而她自己,无论如何与这皇子妃相处,都无法改观。 甚至恶感更甚。 “见过岚小姐。” “文悦姑娘多礼了。”萧瑾岚没有多言,这文悦对她的态度,她便是再蠢,也能瞧出不对劲来。 “想到流羽流修到底是男子,岚小姐身边伺候的,到底不如女子来得方便,便挑了两个丫头过来,都有些身手,能保岚小姐安危。”文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岚小姐若是不喜,可亲自与文悦去挑选两个满意的。” 萧瑾岚轻轻挑了下眉,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眼那两个丫头,道:“文悦姑娘有心了,我便在此谢过文悦姑娘了。” 若是她不满意,再去挑选,这独剑山庄的人对她的不满,只怕又要上升一层了。独剑山庄大多数人都不是奴籍,大多都是为追随强者,实现抱负,又或是为自己所热衷之信仰留在此处。 萧瑾岚若是缺伺候的下人,去哪里找不见?非得来独剑山庄,仗着身份,逼这些有傲骨的人来伺候自己?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待文悦离开后,萧瑾岚没忍住,回头对流羽抱怨了一句。 流羽:“……” 他默默地看着萧瑾岚,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萧瑾岚也不曾在意,她转眸望向了那两个丫头,瞧着都十分年轻,似乎与自己相差不了两岁,便颇为和善地笑道:“你们叫什么?”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冷冷地开口:“属下季舞。” “属下青儿。” 果然有傲骨,看来她们对她都相当不服气,也许对于被选来跟着她,心里已经连连叫苦许久了。 萧瑾岚若要让她们服心,自然有无数个手段。然而,她却没有这种心思。 说到底,这都是燕昭寒的下属,她们只要忠于他便是了,她横插一脚未免过于碍眼。换位想想,她也是不愿燕昭寒去收服她的下属。 流羽和流修二人已经够了。 萧瑾岚笑道:“我并不需要人伺候的,你们若是不愿,现在便可以离开,你们文悦堂主那里,我自会与她说。” 季舞与青儿微愣,似乎在思考萧瑾岚所言的可信度,不过片刻,她们便对视一眼,坚定地道:“属下愿意保护夫人!” 她们确实不服萧瑾岚成为她们的庄主夫人,可……这到底是庄主的夫人,她们自然是要保护的。无人愿意站出来,那她们便来。 何况…… 这第一次相处下来,这夫人,也不是想象中那么令人反感。 她们还以为,她们方才自报姓名的态度,会令她不满呢。 萧瑾岚笑盈盈地道:“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吧。不过殿下如今已经到了北昭,你们若是跟着我,明日便随我去他的二皇子府吧。” 季舞与青儿当即心下一喜,“是!” 凭她们的资历,按理而言还不够格面见庄主,更况论近身跟随,而这会儿,竟然托夫人的福,能够去二皇子府了么? 她们还以为,夫人会一直待在独剑山庄。 毕竟……她终究只是殿下在南越的妻子不是么?还已经和离了。 如今到了北昭,殿下应当是会娶一位于他大业有助力的正妻为皇子妃。 …… 夜幕降临,文悦缓缓靠坐在一座凉亭下,咽下一口灼烫的烈酒,仰头眯着眼观赏那朦胧不清的月光,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又冷淡地转回头,颇为讥讽地开口:“不去伺候你的小姐,怎么来此了?” 流羽一张娃娃脸上看不见丝毫笑意,他走上前,道:“文悦堂主还在执着什么么?” 第302章 执着(下) 文悦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冷芒,片刻, 她冷笑着偏头,看着这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娃娃脸少年,“你这是在为你的小姐讨个公道么?流羽,是否如今在你和流修心中,殿下甚至已经不及你的小姐了?你可还记得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我的主子既是小姐,也是殿下,他们二人不是分开的。” “分不开?”文悦嗤笑出声,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眼里染了醉意,说起话来也有些没轻没重。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与小姐对立,我不知是否会做蠢事。”流羽沉着脸道,“但文悦堂主,你认为如今自己的做法,很聪明么?” “我做什么了?”文悦有些恼了,怒道,“我可有丝毫对她不敬?兄长让我找两个信得过的丫头去护她,伺候她,这独剑山庄哪个人不是身怀抱负,胸有傲骨?我不怕那些个丫头恨我,挑了两个性情和身手皆为上乘的给她送去,怎么还不够么?她不喜欢?不喜欢去换,我不也是同她说了么?!” 流羽:“……” 看着这样的文悦堂主,他一时竟有些失语。他来这里的初衷,本就不是为质问文悦堂主,只是希望她能平和地对待小姐,不必刻意应和,但也莫要太过明显。 “文悦堂主。”一道极其冰冷的嗓音陡然横插而入,二人齐齐抬眼望去,竟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流修,他一袭黑衣,环抱着长剑于胸前,面色冰冷得犹如没有感情般。 他眼神却寒得令人发颤,让文悦不由自主想起了动怒的燕昭寒。他们这些能够在燕昭寒面前说得上的下属,无一不是将他视作此生信仰,誓要追随一生,自然无意识地会模仿,在行事与习惯上向他靠拢。 “流羽的意思,并非如此。”而此时,流修缓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是携带着涌动着的寒流,而寒流下,是那掩藏不住的无尽杀意。 “你想杀我?”文悦眼里朦胧的醉意一扫而空,她猛地起身,手里紧紧攥着还剩一些清酒的瓷杯。 “不敢。”流修冷冷地道,“我的意思是,即便不是小姐,站在殿下身旁的人,也绝不会文悦堂主你。皇子妃会是任何世家小姐、江湖侠女,却绝不会是文悦堂主。”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字字诛心。 让文悦霎时间面色惨白地僵在原地,连手都失去了知觉,手里的酒杯冷不防地摔落在地,瓷杯顷刻破碎。 …… 翌日清晨 “你做什么?”青儿是个看着便极为可爱的小姑娘,一大早便端着脸盆要敲萧瑾岚的房门,被流修制止。 她微愣,说实在的,她对流修是有些发憷的,他的冷面在独剑山庄也算是独树一帜,无人敢冒犯。 “我,今日夫人不是去殿下府上么?我想着,来伺候她。”她可是专程去打听了下,那些普通小姐家的下人,一般是如何伺候自家小姐的。 流修拧起眉,正要开口。流羽却凑上来,笑眯眯地道:“夫人不是寻常小姐,你们自在些即可,这些事儿无需你们做的,夫人也无需旁人伺候,而且……如今还有些早,夫人还没醒呢。” 青儿缓缓眨了下眼,有些懵。还没醒?她可是想到今日便可见到殿下,就激动得睡不着,这皇子妃怎还没睡醒? 一旁的季舞却忍不住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流羽大人,为何你们既唤皇子妃夫人,又唤她小姐?皇子妃喜欢我们如何唤她,我们会照做的。” 流羽闻言,当即略感啼笑皆非,他道:“这都是习惯,夫人没多大要求,我们怎么唤顺口便怎么唤,还是那句话,跟着夫人,都可自在些,不必拘谨。” 言罢,他眨了下眼:“夫人待我们很好的,往后你们便知道了。” 有哪位主子会专程给下人带他们喜欢吃得零嘴回来呢? 青儿和季舞闻言,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下却没敢完全放松。萧瑾岚确实很好说话,不会刁难,甚至说难听点,有些心大,即便听到一些关于她不好的传言,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们不禁猜想,也许殿下看中夫人,只是喜欢她的与世无争和善良,脾气好? 若是如此,那独剑山庄里确实没有这类型的女子。 她们每个女子踏入独剑山庄的那一刻,都是自绝望中挣脱而出,与世间抗争,意图自己手执长剑杀出一条生路,不愤世嫉俗都算好的,又怎么可能与世无争,心怀良善? 北昭京城这条长街,似乎比上次还要熙攘热闹了许多,走在街上,甚至偶尔可以听见对归国二皇子的讨论—— 讨论他的无双容貌,讨论他的出尘气质,讨论他的绝代风华。 而有关北昭皇帝亲自领众臣后宫迎接这位二皇子的政治要事,却是无一百姓敢妄言的。 “听他们的议论,似乎殿下很受欢迎啊?”萧瑾岚笑盈盈地道。 季舞下意识地哼道:“那是自然,殿下举世无双,只要他想,无人可掩盖他的风华。” 说完后,她顿时有些后悔,忍不住偷眼去望萧瑾岚的神色,却见她面色表情,似乎不认为这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脸上的笑意渐深:“这么想想,我倒显得一无是处了。” 萧瑾岚这话本是开玩笑,她老喜欢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流羽和流修都没当回事,若是竹兰在此,说不得还能接着她的话,帮忙损一损,季舞与青儿却陡然脸色一变。季舞咬了下唇,道:“夫人,我并无冒犯之意……” “二皇嫂未免过于妄自菲薄。”一道华丽含笑的嗓音自身后缓缓响起,截断了季舞未说完的话。 这熟悉的语调,萧瑾岚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谁。 可她还是要回身,望向那不知何时出现,自人群里朝她走来的紫衣华服男子,当初出使南越、扰乱她控制桑可计划的北昭五皇子——燕简。 他如记忆里一样,穿的高调而奢华,乌发间穿插出入的贵重珠宝流苏,顺着乌长的墨发垂下,一双上挑的眼尾格外勾人。 第303章 拿捏 季舞与青儿对视一眼,心下有些震惊,五皇子唤夫人为二皇嫂?他们早就见过?殿下允许的么?既如此,往后殿下倘若要在北昭娶正妻,这五皇子只怕便是一大阻力。 而眼下…… 她们不由得望向流羽二人,夫人即便有些小聪明,又如何能与以“狡诈”闻名的五皇子斗?被他盯上,只怕被利用了夫人还茫然不知呢。 “五皇子好记性,茫茫人海,你一眼便将我认出来了。”萧瑾岚唇角的笑意变了味道,她幽幽地道。 而流羽二人则安心地站在她身后,他们并不担心萧瑾岚会被五皇子利用,只担心他会突然对萧瑾岚动手。 “燕简就是认不出任何人,也不会认不出二皇嫂。”五皇子从善如流,面上的笑意分明无比风流,却让人生不起恶感,甚至情不自禁想要去亲近。 也不知这吸引人的能力,究竟是他向桑可学的,还是桑可向他学的。不过不论谁向谁学,到底还是桑可的更加杀伤力。萧瑾岚忍不住腹诽道。 只是这想法还未褪去,燕简忽然轻薄般地向前走了几步,萧瑾岚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还是与他离得极近,燕简在她退得更远之前,弯了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二皇嫂这般有魅力,多少人觊觎,又怎会配不上二皇兄呢?不如跟了我?” 萧瑾岚压了下眉眼,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忽冷冷勾了下唇,并没有后退,而是在他直起身子的刹那,陡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得一声格外清脆响亮,令流羽和流修都有错愕,更况论早在心里认定她善良没脾气的季舞和青儿了。 反观燕简,惊讶地愣怔片刻后,他弯起眸,眼里的阴霾便被掩盖了去,他大笑两声,道:“二皇嫂好烈性,我不过开开玩笑,您都不包容包容么?” 萧瑾岚莞尔:“我也只是开开玩笑。” 燕简:“……”她总是让他出乎意料。不知为何,他竟发觉出乐趣来了。 二皇兄,你的皇子妃还真是有趣。 不知这么有趣的皇子妃,在你心里有几分重量呢? “看来二皇嫂也很喜欢我。”燕简笑得双眼都弯成一条缝,原本俊美的容颜竟显出一丝娇憨来,“不如去我府上做客,咱们再聊聊如何?” 季舞与青儿陡然警惕起来。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或者,二皇嫂会更喜欢聊聊你那可怜的弟弟——‘阿生’。” 流羽和流修的眼眸骤然冷了下来。 能拒绝么? 大概不能。 萧瑾岚也不想拒绝,她脑海里响起之前流羽说的——“五皇子夺走了娘娘的信件,便是为了威胁殿下”。 燕简今日忽然找上她,绝不是偶然找来耍嘴皮子,过过嘴瘾,为了桑可?似乎是情理之中。不过,他有事寻她,她也有事找他。 既然如此,何乐不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瑾岚笑着应道。 燕简也笑道:“我便知道二皇嫂不会拒绝。” 二皇子府 银华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二皇子府,十分满意,环抱双臂,笑了起来:“这才配殿下的身份。” 不是特别气派奢华,但作为一个皇子该拥有的,却一样不落。 梓奇也道:“待皇子妃过来,会不会喜欢?我记得,太师府是有许多花的,皇子妃喜欢花对么?我们是否需……” 银华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打断道:“皇子妃不喜欢花。” 梓奇下意识地问道:“那她喜欢什么?” “当然是我们殿下。”银华扬起下巴,一脸自豪。 梓奇:“……首领。” 银华:“作甚?” “你真厉害。”梓奇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银华却极为开心。 大底人就是这样,或者是他们独剑山庄的人皆是如此,就喜欢看他们有口难言,极度无语却又不得不忍受的样子。 不可否认,真的很有意思。 他与轩辕相似,却又大不相同。但至少在用话堵人这方面,他们都如出一辙的擅长。 只是等了许久,还不见萧瑾岚到,燕昭寒自宫里出来,独自一人用了午膳。原以为只是她赖床起晚了,不曾想,又生生等了一下午,几个时辰后,都快到晚膳时辰了,他们才收到消息——萧瑾岚被五皇子截走了。 燕昭寒面目冷若冰霜,几乎是没有片刻地停留便朝五皇子府而去。 燕简出身与穆子安相似,却不比穆子安的处处谨慎。他自一开始便露锋芒,偏激而放肆,张扬而肆意,可偏偏又极为狡猾,让人抓不住错处。皇帝不喜这个胆大嚣张的儿子,他却满不在乎。而他的满腹才华与心计城府,让他的拥趸与门客成为所有皇子中最多的一个。 这样的人,即便将来没登皇位,也势必是新帝最欲除之后快的人物。 他如今面对燕昭寒,手下的动作更是迅速且肆意,先去冷宫拿捏他生母的把柄,又去找萧瑾岚。 当真是…… 燕昭寒眸光微闪,唇角弯起一抹凉薄的弧度,“他该死。” 第304章 回礼 两个时辰前 萧瑾岚才踏入五皇子府,那府邸大门便被骤然关上,四处不知何时出现了鬼魅般的黑衣人,手里柄柄长剑寒光四射。 流羽四人还来不及动手,便见有一人的长刀搁在了萧瑾岚的脖子上。 四人齐齐僵住,那燕简的人当即便一拥而上,呈现包围的姿态。 “五皇子未免太过心急了吧?”萧瑾岚睨了眼脖子上重重的长刀,如是道。 “啊。”燕简眯了下眼,轻哼了声,笑道:“二皇嫂以为我会与你虚与委蛇一阵,然后再瞧情况动手么?” 燕简脚步闲散,却是步步稳健,他来到萧瑾岚跟前,似笑非笑地抬手勾起她光洁的下颚,啧了一声,道:“二皇嫂怎么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是二皇兄苛待你了么?这可不行。” 眼神却扫过已经露出怒色的流羽几人——他们反应越大,他越兴奋。 季舞和青儿看着燕简对萧瑾岚的轻薄之举,早已怒火冲天,若非顾及着萧瑾岚的安危,早就提刀冲上去砍了这浪荡皇子了! 而瞧着萧瑾岚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她们不由得心下又生出怨怼来,为何她要答应他?若是不答应,不随着来此,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萧瑾岚笑着抬眸:“你与阿生可真像。”自说自话的本事,皆为上乘。 燕简微怔,垂了下眼眸,片刻,幽幽笑道:“难为你还记得他……那你可记得,你是如何对待那个全心全意信任的傻子?” 下一刻,他像是压不住怒气般,脸色骤变,眼里的阴鹜如狂风暴雨般笼罩着双眸,燃烧着的怒火格外明亮,逐渐化作一种名为暴虐的情绪。 他一把紧紧攥住萧瑾岚的手腕,粗暴地将她往外拽去,一路拽到阴暗的书房里,书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阻隔了外头所有的人气。 萧瑾岚踉跄着进来,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手捧托盘的下人。而转眼,那下人伸手将她往边上一推,她一个稳,便摔了出去,怀里的红绳坠子因着几次粗暴的推拉,此时重重地甩落出来。 “我甚至忍不住怀疑,当初害得他变成那个蠢货的人,是不是你?”燕简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显出一丝诡异的曳丽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燕简与桑可算是十分相似了,这对主仆,更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然而,桑可那样的人,又真的甘居燕简之下,做他的走狗么? 燕简注意到地上的红绳坠子,眸色一凛,抢在萧瑾岚之前一把夺过那红绳坠子,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忽然眯了眯眼,冷笑出声:“这不是桑可的宝贝么?这都送给你了?” 萧瑾岚垂下眼眸,这玩意儿自然不是桑可送的,而是阿生送的。当初紫梦死后,他便独自寻了个时机去翻了她的尸体,将原本送给紫梦的坠子转赠给了自己。 她只当是他转而信赖自己的证明,假装不知是尸体上取来的,收下了。而当桑可恢复记忆后,她想到这玩意儿,便派人去查,纵然一无所获,但连失忆都无比珍视的东西,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东西吧? 萧瑾岚随身携带,自然是,为了让它随时能发挥属于自己的作用。 “二皇嫂,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燕简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你这么对待我的人,我怎能不回礼?” 那下人托盘上端着的,是已经养成只待种下的奇蛊。 “你说,倘若我给你体内也种下这阴毒的蛊虫,二皇兄会不会生气?”燕简笑了一下,眼底却毫无笑意。 萧瑾岚没有吭声,只是在借助他方才辨认那红绳坠子之时,目光极其放肆地搜寻了下这书房—— 里面只有那个端着托盘的下人和燕简二人。 这里放置着许多危险的利器,空气中流动着隐约的诡异药香,她敏锐地察觉出,也许他在书房里养了许多蛊虫。 不然,不会有这么奇怪的味道。 而当燕简说出“一般人没资格进入他的书房”时,她目光落在桌案边颇有些凌乱的信件上——那翻开的,似乎还未被他看完,津津有味地等待着下次有空继续观赏的,属于燕昭寒生母的信件,和信物。 …… 不知过了多久,还被困在五皇子府门内,距离大门却只不过几步的流羽四人,眼神凛然,望着那接近二十个的死士,对萧瑾岚如今的处境却愈发感到担忧。 燕简是个疯子。 他们都心知肚明。 若是之前还在南越的萧瑾岚,流羽并不担忧,她的身手不错,在燕简这不精武功的疯子手下,保自己无恙并不难事。 偏偏服下那副作用极大的假死药后,她还未恢复完全。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季舞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皱起眉,道:“流羽大人,倘若夫人出了什么事,殿下……” 话音未落,陡然听到院里传出一道巨大的轰响声,随后便听到一道短促而坚定的女声:“别傻站着了!走!” 一道飞速的身影自他们身侧穿过,一众还未反应过来的黑衣人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凭借身体下意识地本能攻击,都被她极其灵活地避过,待流羽四人和那几个黑衣人反应过来后,她已经越过那不算高的墙壁,溜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间,流羽等人大喜,对上追出来燕简充满怒火的目光,他们笑了起来。 倘若没有顾及,即便对打不是对手,但逃出去,还是轻而易举,更况论他们就在门边。 燕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起来,看着已经拔剑和自己的死士缠斗起来的流羽四人,狠狠咬了下后牙槽,无比阴狠地开口道:“不必留情,本皇子要他们四个的尸首!” 可这又岂能让他如愿? 流羽与流修的武功即便是在偌大的江湖中也能排得上名头,怎么可能会不能从这些量产的死士中逃脱? 而季舞二人又是独剑山庄女子当中武力数一数二的强,只是逃的话,自然毫无压力。 第305章 重逢(上) 五皇子府府门终于被再次打开,众百姓只见五皇子府内涌出不少如鬼魅般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眼前,仿佛有魔法般。 徒余残余冷风里淡淡的寒气,让人没由来得一个激灵,全身抖了三抖。 而那五皇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大门口,再不见往日里犹如挂在脸上的假笑,眼底一片可怖的森然杀意。 无人看见他隐在宽大袖袍下紧捏成拳的手,却依稀可辨出他此时滔天的怒意。百姓不敢驻足,甚至不少要经过五皇子府门前的百姓,见此阵仗,都果断地决心绕远路过去。 绕远路顶多是多些脚程,累些,这要是撞上五皇子不悦,碍了他的眼,小命可就交代在此了! “废、物。”燕简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之森寒,令一旁的下人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可他也能理解,近二十多个高手,拦不住早有准备蛰伏的萧瑾岚便罢了,连盯了许久包围起来的那四人都留不住? 无怪乎五皇子发怒。 萧瑾岚咬着牙,凭借并不多么深刻的记忆,利用北昭京城的地形四处躲闪,在转入一处巷口时,陡然被一把抓住手腕。 她心下蓦地一惊,在扭转手骨的同时,后面的腿也毫不客气地抬起,朝着偷袭之人踹去。 “许久不见,就这么对我?” 对她下意识地杀招似乎早已了然于心,“偷袭之人”轻松避过,与此同时,为防她不悦,松开了对她的牵制,低低一笑,似抱怨般地开口。 他是高兴的,能够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即便不躲不避,再挨几下,也掩不住语气里的愉悦与轻快。 清冷悦耳的冷冽嗓音入耳,萧瑾岚猛然抬头,熟悉到几近刻入骨髓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分明才分别一个月不到。 但却让她有种久别重逢的怅然感。 许久不见,确实是许久不见。 萧瑾岚注意到他身后的银华等人,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燕简再能耐,也断然不敢将此事闹大,正面派人与燕昭寒手下的人对上。 即便他敢,也无胜算。 “你终于来了,燕桓哥哥。”萧瑾岚勾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入他的怀中,嗅着那无比熟悉而清凉的冷香,只觉得一直有些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了。 燕桓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与血迹,和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漆黑的眼眸霎时间犹如被黑暗彻底吞噬,毫无亮光。 “银华。”燕昭寒开口。 “属下在!”银华在萧瑾岚出现在视野的刹那,便已注意到她身上残暴而凌乱的伤痕,略有破损的衣衫和被鲜血大片染红的衣裙,让他气得忍不住有些发抖。 他们的皇子妃,燕简怎么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此时燕昭寒一开口,他便立刻会意。 “去救流羽,所有追杀之人,不留活口。” 燕简暂且动不得,但他手下倚重助纣为虐的走狗,就不必客气了。 “是!” 那一日夕阳落山之时,京城东街上,百姓已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 只知道,一剑清寒的白衣男子,蒙着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原本追杀两个“弱女子”的十几个黑衣人当场虐杀。 没有误伤任何无辜百姓,春末的热浪拂过,吹起他染了些许血迹的白色衣袂与乌黑墨发,丝丝缕缕随风而扬,热风瞬间被无尽的阴气感染成了凉风,让人遍体生寒。 …… 而相较于这件血腥而骇人的事,紧随其后,一件更加符合普通百姓胃口的事便发生了,瞬间吸引去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所有在二皇子府附近的百姓,皆看到那被传出拥有天人之姿、绝代风华的二皇子殿下,公然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自二皇子府大门进入,没有分毫避讳。 那白衣女子的脸被宽大的衣袍遮挡住,只隐约可窥见是个娇柔的绝世美人。 众人不禁感叹猜测,究竟是何等的美人才能博得二皇子侧目? 但很快,不过短短几日,人群里便响起不同的声音,诸如断言萧瑾岚必然是个水性杨花或者出身风尘的女子,总之绝不是有教养懂廉耻的女子。 否则断然不会随意在有名分前,同男子入府,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抱着入府,毫无半分羞耻之心! 当然,这都是后话。 萧瑾岚在第二日正午时,醒了过来。当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她望着靠在床边闭目的燕昭寒,怔了怔。 京城传言了许久关于归国二皇子的绝代风华,让许久不曾见到他的萧瑾岚都忍不住生出些许距离感,仿佛他真的优秀而遥远,令她无法触碰。 而今,那被传得神乎其乎的美人便在她面前,长而卷翘的睫毛柔软,面上的肤色也被她下功夫调理得不再如年前那般含着病态的苍白。 他面若冠玉,长长披散的乌发衬得他肌肤胜雪,薄唇若血嫣红,不算锋利的眉头微蹙,不知在他的梦境里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悦之事。 她下意识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眉心,那长长的羽睫轻颤,下一刻,他像是没有灵魂般,连眨也不曾眨一下,径自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萧瑾岚。 原本就漆黑的瞳孔此时竟是半分光芒也没有,恍若死人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时,极容易让人头皮发麻,而他眼里含着还未褪去的情绪波动,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深情。 “燕桓哥哥。”萧瑾岚压下心悸,扬起一抹极为明亮的笑。而这笑便恍如一束光,照进他眼底,让那空洞的瞳孔中再次有了属于正常人的光芒。 他像是才清醒过来般,缓缓开口,嗓音却有些喑哑:“你可还有何不适?” 萧瑾岚摇了摇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赶忙道:“我自燕简那里取出了娘娘的信件和信物,我不知究竟有哪些,为防有遗漏,所有可疑的我全都拿了出来,你可有看到?” 第306章 重逢(下) 她记得,昨日遇到燕昭寒时,昏迷前,她还是怀里把握着这些东西的。 “已经让银华收起来了。”燕昭寒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道,“此事本与你无关……” “燕桓哥哥可是要教训我?”萧瑾岚早知他要说什么,径自打断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燕昭寒薄唇动了动,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萧瑾岚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当然也并非我找上门去,是他来找我,要为我当初给桑可种蛊之事报仇,我躲不过的。” 燕昭寒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燕简此人,与旁人不同,你还是要小心。” 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提及她体内被燕简强行在一两个时辰内种下催熟的蛊毒。总归,金无尘也快赶到北昭了。届时若不能解,再寻法子也不迟。 萧瑾岚莞尔一笑:“我自然知道。”他确实不按常理出牌,然而与桑可那样的人打过交道后,燕简捉摸不透的行事方式,却未必无迹可寻。 “对了,竹兰和翠竹她们可有往北昭而来?” 燕昭寒见她笑起来,他不由得也露出些许笑意,道:“太师表面以照顾朝世公主多年,为表嘉赏,予她们自由身,让她们回乡,我已派银华去安排了。” 话音才落,银华的声音便自门外响起,像是踩着了点进来似的:“早便安排好了,她们都迫不及待要见皇子妃,大约过两天便能到北昭了。” 言罢,他幽幽叹了口气,状似十分苦恼般地道:“哎,待竹兰那丫头一到,二皇子府又要不清净了。” 青儿和季舞分别端着午膳和药膳前来,正巧与银华撞上,便随着他一同进来, 知道殿下在这里,她们的手都有些抖。 然而听见银华首领这十分随意的话,不禁眉心微跳。 “怎么,你嫌弃她,那你便搬出去好了。”萧瑾岚毫不客气地道。 季舞与青儿放下托盘的手又是一颤,夫人在说什么?银华首领可不是旁的无足轻重的下人,那可是能与轩辕首领比肩的银华首领啊!作为殿下随侍第一人,当着殿下的面,让银华首领搬走? 夫人,您不觉得您这话说得有些找死么? 然而,燕昭寒良久没有反应。银华也不见丝毫生气,继而笑眯眯地道:“我可不,岂能便宜了那丫头?咱们殿下的皇子府,我都还没住几日呢。” 他们说话间,青儿怀着惊疑不定的心思端着药膳来到床前,弯着身子,余光却不敢偷瞟燕昭寒,只对萧瑾岚毕恭毕敬地道:“夫人,这是药膳……” 只是话音还未落,她便看到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端走了托盘上的药膳。 那样的手,又怎会是夫人的呢? “为何北昭的药也如此苦涩难以下咽?”萧瑾岚即便不凑近,也能嗅到其间的散发蔓延的苦味。 “哪里的药都是一样的。”燕昭寒有些忍俊不禁,似乎每每只有在喝药上,才能瞧见她这如孩童般不加任何虚假成分的任性,满嘴嫌弃,最单纯直接的目的也不过是不喝苦药而已。 他道:“备了糖。” 青儿则忍无可忍,抬起脸,却看见自家本该高冷如同九天宫阙不染半分俗尘的主子殿下,此时竟比家养的猫儿还要温顺。 他垂着长长的羽睫,如玉般的面容被药碗里升腾而起的热气笼罩浸润,他仔细地吹着用勺子舀起来的药,随后极为有耐心地送到萧瑾岚唇边。动作之熟练 让人不难想见,这并非殿下第一次伺候她。 萧瑾岚也像是被宠出了毛病,恃宠而骄起来,每喝一口都要嘟囔抱怨两句,殿下居然不觉得烦,反而面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良久,她自这疑似幻想出来的场景里抽身,回过身望向季舞,见她也惊骇地怔在原地,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而银华首领却一脸淡然,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随心地张口损萧瑾岚两句。 两个年轻的少女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己原本数十年的信仰的什么东西顷刻崩塌了。 …… 在亲眼见证了无数遍萧瑾岚与燕昭寒的相处后,季舞与青儿如今已经将她们原本的想法尽数推翻。 不论是有关夫人是否重要,还是殿下是否再娶的想法,通通被粉碎。 且不论殿下对她是何等的纵容,单论萧瑾岚与银华梓奇他们的关系,她们敢肯定,世上大抵再没有哪个世家女子能做到如此了。 而她们想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当日在五皇子府展露的身手,可不止是让她们惊讶那么简单。更何况,她还帮殿下取出了娘娘的东西。 听闻夫人一直身子还未好,都有那般的身手,若是全盛时期,岂非连文悦堂主都敌不过她? 隐隐的,她们心中已然生出敬佩之心。 “再过几日,便是八公主的生辰了,殿下自然是要去的。”银华道,“八公主是皇后所出,亦是唯一的嫡女,皇上无比重视,最为宠爱。” 萧瑾岚靠在树荫下乘凉,忍不住道:“哦……为何北昭的日头如此毒辣,比南越要热很多?” 银华撇了撇嘴,道:“这我怎知道?常年便是如此,北昭冬日也比南越要冷。” 萧瑾岚慢吞吞地咽了下口水,接着银华方才所言,偏头问道:“八公主生辰,我可以去么?” 而这问题正中银华下怀,他道:“殿下也是这个意思,让您随他入宫,不过,不是去参加宫宴,而是……” 萧瑾岚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燕昭寒回到北昭这几日格外忙碌,处理完一切后又回了趟独剑山庄,到如今还没回来。 不过,如今的她倒是无比清闲。 银华顿了顿,换了一种方式,开口道:“夫人可想去见见娘娘?” 第307章 争宠 萧瑾岚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娘娘”是何人,她缓缓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踌躇。 很快便来到八公主生辰当日,炎炎初夏的傍晚,一路而过的夜风比白日要清凉许多。月明星稀,宫内灯火通明,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生辰,自然是大肆操办,宫人无一不尽心尽力,处处精心谨慎,不敢有分毫纰漏。 不少一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众位王侯皆应邀携家眷入宫,庆贺小公主十五岁生辰。萧瑾岚还是第一次进入北昭的皇宫,只觉四处景致与南越大不相同。 较之南越处处有树木花草点缀,金碧辉煌中亦有红墙绿瓦,柳叶枝条,不失精致与用心,北昭的皇宫则放眼望去颇显空旷,然则宫殿皆庄严华丽,高大气派,无一不彰显着北昭充盈的国库与鼎盛的国力。 “这么大,我迷路了可如何是好?”萧瑾岚故意道。 进宫赴宴,按着规矩,连燕昭寒都只能带两个随从,一个侍从银华自然是要贴身跟随燕昭寒的,而另一个侍从“萧瑾岚”,若是不想跟着燕昭寒去大殿上惹人注目,便只能去往别处等他。 而萧瑾岚进宫的目的,本也不是为随他去大殿,而是去见他的生母,当年的瑜王妃,如今冷宫里的瑜嫔——当年身为瑜王的正妻王妃,在瑜王登基后,竟然只是被封为瑜嫔,而不久便被打入冷宫。此事可谓纵观各国史书,也闻所未闻。 燕昭寒微微抬了下眸,看了眼银华,银华当即解释道:“我前几日确实就已将宫内地图画给了皇子妃。” 燕昭寒斟酌片刻,道:“是我疏忽,不如你与我去宫宴内,随后再去探望。” 萧瑾岚莞尔:“这倒不必了,只是担心若是娘娘不喜我,该如何?” 她一早便有如此的忧虑,只是压在心下,不曾重视,而今即将面对那位陌生而重要的女子,她便再也无法忽视了。 燕昭寒如何不知她这玩笑口吻下的担忧,忽然想,是否自己的安排有些过急?他确实不担心,母妃那样的性子,本就不会轻易对谁抱有恶感。 只是调换安排的话还未出口,萧瑾岚便已转身朝冷宫的方向而去。 他默了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才脚步一转,朝大摆宫宴的大殿走去。待他到时,已经有了不少官员女眷都到了。 他能感觉到,在他踏入殿中的刹那,便有无数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尤其是那些之前未能得见燕昭寒容貌的官家女子。 女子们的心思自然比那些手掌权柄的男人们要单纯得多——京城盛传来了个神仙似的二皇子,翩翩谪仙,清雅高贵,比那名满京城的风流小王爷还要胜上几分。 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二皇兄来得好迟!”一道娇小的身影精灵似的窜到燕昭寒身前,八公主扬起脸,脸上甜美而天真的笑容,极具感染力。燕昭寒却是下意识地往边上侧了侧身子,避过了她上前想来抱住自己手臂的举动。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随后,一抹轻淡的笑意在他如玉的面庞上逐渐漾开,殿内明亮摇曳的烛光映亮他精致而无俦的面容,令场中所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人,都忍不住失了神。 若是萧瑾岚在此,必定忍不住感慨,原来人的长相好看到一定程度,蛊惑人心并不需要多大的技巧。桑可手段与绝美容颜兼具,才让许多人都无法抗拒,甚至下意识对他臣服,而燕昭寒呢? 倘若他存心,只怕是那些人,前仆后继为他去死也甘愿了吧? 正如独剑山庄中人,不论是清高如银华,冷漠如轩辕,还是冷酷如流修,皆无不是以命忠于他。 …… “我来迟了,八皇妹莫怪。”他含着淡淡的笑,如是致歉,八公主如何还有脾性?她原本也不是真的要责怪这位“好看的二皇兄”。 “哼,那要瞧瞧二皇兄给铃儿准备了怎样的生辰礼,铃儿满意了,便不怪。” 燕琉铃话音才落,皇后便佯怒道:“铃儿,今日生辰,还不知收敛,如此不知礼数,仔细你二皇兄要不喜你了。” “二皇兄才不会不喜我,铃儿是最小的妹妹,哥哥们都最喜欢我!”燕琉铃一张稚嫩的脸说出如此任性的话,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燕昭寒不置可否,没有应声。而也不需要他应声,右手边传来一道同样娇俏的女声,相较于燕琉铃可爱的任性,此女却更显娇蛮,含着锐不可当的锋芒—— “皇兄喜欢妹妹,可却不喜欢不听话的妹妹。”四公主笑眯眯地上前,一双格外大的杏眼里瞳眸犹如浸润在水里的黑珍珠,格外美丽,“珍儿,见过二皇兄。” 燕琉珍笑着弯起眉眼,举手投足既有公主娇贵又不失分寸,倒是比还像个小孩的八公主更加讨喜。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昭寒,双眼直勾勾的,好似会说话般。 皇室内的亲情,究竟有几分真心?且不论看了那么多年前南越皇室的明争暗斗,单是这高坐龙椅上的帝王在他幼年时绝情的行为,便让他再不抱任何希望。 而时隔多年回国,个个都对他热情至此,倒真是呈现出一副相亲相爱的和乐景象。 燕昭寒淡淡地应着,心下却颇为讥诮,从这两位与他亲近的妹妹眼里,他可看不见分毫对于兄长的敬意和喜爱。 那些在席坐位置上的大臣与女眷们只见着这曾在南越做过质子的二皇子,回来不但没有受到冷落,反而声名大噪,两位最受宠、同时亦是最任性毒辣的公主更是对他青眼有加。 众目睽睽之下甚至开始争起兄长的宠爱来,及至皇帝出声制止,这两位盛宠的公主才停歇。而那本被放在焦点中心的二皇子殿下却步履从容,不见分毫窘迫局促。 他从善如流地应下后,便来到属于自己的席间落座,自此岿然不动,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第308章 正妻 高坐的帝王审视他良久,才忍不住开口道:“昭寒。” 燕昭寒眸光轻转,望向了高台之上的中年帝王。 帝王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他不由得缓了面色,轻轻一笑:“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还未成家呢。” “劳父皇关心,儿臣已在南越成亲。”燕昭寒却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截了当地接过话头,冷冷地道,“父皇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帝王:“……” 他面色几乎是瞬间便阴沉下去,看着他一如既往淡定从容的神色,帝王不禁想起了,在他回国前,阴沉漆黑的大殿内,那个悄无声息避过皇宫森严守卫,来到他面前挟持的少年——面容普通,却有一双极其漂亮双眼的少年。 他早便有所猜疑,那少年不将他这个北昭帝王放在眼里,而他却是燕桓的手下,是否说明,他这个儿子,对他不仅没有敬意,反而还有……杀意? 一旁的银华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声音:“听闻前些日子,二皇子亲自抱着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入府呢,二皇子难道不想将那女子纳入府么?” 这人像是能把握皇帝的心思般,及时且精准地接上了他的话,让皇帝不必亲自言出,意思,却不言而喻。 南越成过亲又如何?你那位妻子又没同你回来南越。何况,身为一个北昭的皇子,在南越成的亲,如何能作数? 即便家有正妻亦可再纳,何况那南越女子压根不算。你前些日子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入府,岂不就是寻到了新欢么? “二皇子果然风流,咱们北昭美人,可是比南越要多多了!”有不着调的世家公子笑着开口。 “二皇子风华绝代,不知多少女子抢着投怀送抱呢!” “诶!那等女子,开心开心便罢了,真正要娶妻,还当是温柔贤淑的世家小姐,方才配得上二皇子!” 这些人一言一语,倒也不知是否是当真串通好了,还是,仅仅只单纯地想看他笑话,这才出言讥讽。言语间,已然将燕昭寒在南越的正妻忽视,让他莫要流连风尘,娶个娇美贤惠的官家女子做二皇子妃。 “二皇弟,我瞧众位公子所言不差,你初回北昭,还未见到那些优秀的世家小姐,可莫被风尘之女蛊惑了心神。”大皇子突然开口,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五皇子也笑盈盈地开口:“对呀,二皇兄,听闻,你不是与南越的二皇嫂和离了么?而她也已经身死。如今回归北昭,自是要娶个中意的。” 他明明知道萧瑾岚如今的情况,却还是这般开口,其中恶意昭然若揭。 一直默不作声的淡定看戏的六皇子,突然也想向这位“二皇兄”示好似的,道:“改明儿送些画像去二皇兄府上,二皇兄定然会有中意的。” 燕昭寒拧起眉,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一道不满的女声响起:“二皇兄若是想,父皇这么宠信他,他自然会求父皇赐婚,哪需要怀儿你来操心?” 燕昭寒微微偏眸,便见四公主自坐席上站了起来,不满地训斥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六皇子看了眼自家姐姐,随即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阴沉,片刻,轻笑出声,少年的笑容总是好看的,更况论在他那张格外俊逸的面容展现。 “四皇姐说的是。” 四公主冷哼一声,道:“五皇弟既道,二皇兄与那位南越女子已经和离,还已过身,咱们便无需纠结此事,那女子到底是没有福分。” 六皇子闻言,翘着唇瓣,幽幽道:“四皇姐所言得之。” 后宫内圣宠不衰的,除了玫贵妃,恐怕无人再敢担此名,即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荣贵嫔,亦不敢恃宠而骄,夸下海口。 而四公主与六皇子,作为玫贵妃肚子里生下来的龙种,理所当然成了一众皇子公主里,除了嫡出八公主外,最受宠的存在。 燕琉珍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她一向喜爱美丽的人与事物,这位二皇兄长相与气质,都令她越瞧越满意,怎么办,若非是兄妹,她便要放弃小王爷了。 喜欢的二皇兄被众人刁难,她怎能如燕琉铃那自私的蠢货一样视而不见?正想对二皇兄说什么,以示亲近,不曾想—— 众人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燕昭寒忽然轻轻甩了下衣袖,优雅起身,来到大殿高台阶前,朝那皇帝跪下,背脊挺直,容色不变,轻淡里慢慢渗出一丝令人难以抗拒的坚定之意:“多谢父皇美意,只是儿臣的正妻,还希望能自己挑选。” 他都做出这样的姿态,如此开口了,皇帝还能说什么?当面拒绝,直接了当地说“朕偏要干涉你的皇子妃人选”? 他一向以“仁德”治理天下,在天下人看来,他本就该对这为了北昭而去南越为质多年的老二心怀歉疚,又怎能一回来,便如此威逼呢? 若是如此,不日前的皇室和睦,父慈子孝,岂不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话? 皇帝的左眼皮不停地跳动,龙袍的宽大袖口下,他的手紧紧攥着龙椅扶手,坚硬冰冷,每每都能令他自怒火里清醒。 皇帝唇角缓缓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显现,他笑道:“这是自然。” …… 燕昭寒这边言语交锋,杀机暗藏,萧瑾岚那里,虽然是一路平安,却到底有些麻烦。 她不曾来到过北昭皇宫,此次独身一人凭借记忆搜寻着冷宫的方向,路上还要当心冲撞什么不该冲撞的贵人,着实有些麻烦。 在试探着穿过一处假山时,借着月光望见不远处依稀是冷宫的寂寥宫殿,她一直皱着的眉间终于舒展,然而,还不待她露出笑容,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并不小的争执声—— 第309章 好报 “放肆!你当真以为有个儿子便了不起了么?本宫虽然只是诞下一名公主,但皇上宠爱如初,怀上皇子不过是时间问题,当初的玫贵妃不也是如此么?而你,怎配与本宫相比?” 这女声尖酸刻薄,咄咄逼人,教人听不出原本的嗓音,只觉得扭曲刺耳。 而在这女声之后,便响起了一道微弱而显急促的女声,萧瑾岚笃定,若是毫无内力,只怕她要听不清那人究竟回击了什么。 不过,听清的她十分失望,那人并没有回击,只是有些慌忙地在解释——“我并无此意,荣贵嫔你当真误会了,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看看你儿子有多么威风?”那被称作荣贵嫔的女子打断道,“你以为皇上是真心宠爱他么?皇上打心里眼厌恶他!” 不知为何,萧瑾岚脑中陡然浮现出燕简的面容——此人行事嚣张,树敌众多,且不受圣宠。偏偏因着他如今势大,皇帝却不得不给他一副好脸,以慈父之名管教。 莫不是今日宫宴上,这位荣贵嫔被那燕简无差别攻击,刺到了痛处,便来找他母亲出气? 燕简自小便行事偏激,异于常人,皇帝本就对其没多大喜爱,如此不服管教,因此更加厌恶上了他。北昭男子成年,十六岁之时,都会被赐字。 燕桓成年之前便在萧太师的张罗下赐予了“昭寒”一字,直到如今。而燕简则比较惨了,一直到如今都未有“字”,不知他这样的极端之人,又是否会拘泥于这世俗之礼呢? 然,不论他是否在意,如今的性情与他过往的经历绝对脱不了干系,而这样一个人,与之相依为命的生母,竟然如此软弱可欺么? 萧瑾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却有些纠结起来,她本不该多管闲事的,然而借着月光看见那身着朴素的灰衣女子,被那头戴朱钗,宝光摇曳的华服女子拦住去路,刻意刁难的模样。 一张略显疲态却难掩美丽的容颜,一身素色灰衫却衬得她整个人雅淡得仿若秋日落叶,虽是暮落,却仍是缤纷绚丽的场景。 而那眉眼与唇形,模糊朦胧的月光之下,却让她不禁看出了几分燕桓少年,五官还未长开时,稚嫩的模样。 萧瑾岚忍不住压了下眉眼,温嫔……这便是那位不受宠的温嫔么?生父乃为一个扬州普通县城的小县令,得以入宫还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名额。倘若温嫔有这样的姿色,联想到她年轻时的美貌应当只增不减,萧瑾岚大底能理解她生父为何愿意花这钱了。 那扬州小县令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燕简这样一个外甥吧? 萧瑾岚隐在暗中,还是决定冷眼旁观。待这拦住她前路的二人结束争执,再去找瑜嫔。 哪里想,不过眨眼间,就听见那荣贵嫔的恶毒之言—— “不管你儿子如何,如若你今日死在这里,往后他的一切,便再与你无关,他大概也会怀疑起皇上……”荣贵嫔的笑有些颠三倒四,“不过你倒是没机会瞧见了!” 不知哪来如此浓重的恨意,借着酒劲,荣贵嫔竟然自鬓发间拔出一华美的簪子,光影闪烁间,竟就这么朝她的脖子间刺过去。 萧瑾岚眉心一跳,手里无聊捏着的叶子瞬间被注入汹涌的内力,在那尖锐泛着冷光的尖端刺入灰衣女子的脖颈的刹那,划过荣贵嫔的手腕。 手腕处一阵锐痛,娇柔被呵护长大的荣贵嫔哪里能忍受这种痛楚,当即手一抖,缩了回来,簪子也摔落在地。 “谁?!” 荣贵嫔瞪大了眼睛,四处观望,却只是一片寂寥的月光照不亮的黑暗。 灰衣女子惊魂未定,转身便往里反方向跑去。 荣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扫视一圈,未见半分人影,只觉得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莫名其妙,她们自然不会联想到那攻击她们的只是一片破碎的树叶而已。 空荡的黑夜下,月光照得树影在夜风下舞动,似地狱爬回人间的厉鬼在张牙舞爪。 她不禁浑身一个瑟缩,打了个寒战:“娘娘,不会是鬼吧……” “胡说八道!” 荣贵嫔的酒意也被恐惧吓得清醒了许多,她忍着疼痛又扫视了几圈后,慌张地捡起掉落的发簪,转身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匆忙而狼狈地离去。 而且说那温嫔颤颤巍巍地往一个方向跑去,只想暂时避过今夜发了疯的荣贵嫔,不曾想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容貌清丽隽秀的少年,这少年一身小厮的打扮,面上却挂着格外可亲的笑容。 “温嫔娘娘,您走错了吧?” 那灰衣女子陡然一僵,看着面前陌生的小厮,只觉得他面上来得十分诡异的笑意较之荣贵嫔的狠毒神色,没有分别。 “你、是谁?”她不知为何这小厮要这般唤自己,难不成是随着五皇子入宫的小厮?可五皇子身边的,断然没有不认识温嫔的道理。 “温嫔娘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方才救你的人呀。”只见这隽秀少年郎缓缓压了下眉眼,唇角噙着一抹笑,琥珀色的眼眸澄澈明亮。 “多、多谢。”“温嫔”咽了下口水,舌头有些打结地道,“既然你救了我,如今又为何拦我去路?” 言罢,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倘若是要封赏,本宫明日便会赏赐的,你只需留下你与你家主人的姓名便可。” 萧瑾岚心下隐隐觉得好笑,为何现身拦路,当然是不希望她前去打扰瑜嫔了。 毕竟,待会儿她还要去冷宫见她呢,这温嫔即便是慌不择路,也不能任由她跑去冷宫附近。 不过相较而言,这温嫔的性子虽然软糯,但比燕简那种随时随地要阴人一把的,要讨喜的多。 萧瑾岚轻轻笑了一下,道:“我并不是为要封赏,只是娘娘,您走错方向了,那边是冷宫的方向。” 说来,她倒是有些奇怪,荣贵嫔那痴痴的醉意,明显是在宫宴里饮酒有些过头,又受了刺激,出来醒醒酒这才来找她的麻烦。 而这温嫔,不受圣宠,也不似身体不适,含有醉意的模样,怎么也出来瞎跑呢? 那灰衣女子微微一僵,顺着萧瑾岚的目光看了眼冷宫,随后慢慢地道:“啊,多、多谢你的提醒了。” 言罢,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缓缓走去,脚步极其缓慢,踌躇而磨蹭。 …… 第310章 阴差阳错(上) 与此同时,大殿上,原本一片和乐言笑之间,陡然出了一个小插曲—— “铃儿怎么了?” 皇后才吩咐老嬷嬷搂着燕琉铃从偏门离开殿内,就听到皇帝如此发问,当即也不敢隐瞒,如是答道:“铃儿不知怎么了,脸突然痒起来,臣妾也没什么法子,便让嬷嬷带她去太医院瞧瞧。” 皇帝拧了拧眉,没有吭声。方才燕琉铃一直抓着脸,细嫩的脸上很快便被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最后被皇后制止,由老嬷嬷用丝帕遮住面庞,搂抱着离开,这前因后果,他都观察得分明。 有此一问,也不过是看看皇后打算如何处理罢了。 生辰宫宴的主角提前离场,于宫宴的进行也没有多大的冲击与阻碍,众人还是各喝各的,言笑晏晏,推杯换盏。 皇帝也每当多大回事,只认为,大底是夏日到了,被蚊虫咬了几下,那丫头没轻没重地,也不懂得忍耐,这才抓得有些狠了。 无奈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这等小题大做之事,他也见怪不怪,早已屡见不鲜,习以为常地视而不见了。 哪里想到宫宴快要结束时,宫人低声来报,燕琉铃中了毒,如今的脸已经废了。 皇后第一次如此失态,得知消息的燕琉铃的情况后,当即便红了眼眶,顾不得身份,想要站起身,却被皇帝的大手一把按了回去。 她才猛然惊醒,自己是皇后,眼下,又岂能…… 她偏头看向自己的夫君,北昭的君王,却见他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然而阴沉的脸色昭示着他此事极其不悦的心情。 中毒? 怎么会中毒? 谁敢那么大胆,给他最宠爱的小公主下毒? 帝王动怒,怀疑的目光扫视过殿内的每一个人,连角落的侍卫都不曾放过,最终落在了一派从容的燕昭寒身上。 是他么? 大约不是。没有理由。 而此时,派去打探八公主如今情况的宫人回来,将消息传递给他的贴身内侍,再由内侍附耳告诉他——“据太医所言,公主是中了那等边曌奇毒,此毒危害不大,但剂量极多,导致八公主的脸奇痒无比,常人都难以忍受,更况论八公主一个孩子,无法控制地去挠,将脸挠得泛脓流血……” 内侍顿了顿,注意到帝王的脸色,赶忙补救道:“不过太医及时控制了八公主,不让她去抓挠,也正在研制相应的解药,并为八公主的脸医治。” 心里却忍不住默默地道:“八公主才十五,却遭受这样的算计,脸成了那样,往后即便治好,难免不会留疤……” 皇帝紧握成拳,冷冷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太医院闭上嘴巴,事关八公主名誉,朕不容许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去。” “奴才遵命。”内侍低头,一口应下。 …… 而另一头,萧瑾岚来到冷宫,在宫殿面前犹豫着想了许久第一句该如何开口,怀抱着略有紧张的心绪踏入,却不曾想,里面没有丝毫人气。 找了整整一圈,也没有瑜嫔的身影。 她原本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瑜嫔,不在? 可她不在冷宫,又能去哪?燕昭寒既然让她来探望,必然不会提前让人将她接走。难不成,这背后还有旁人在插手,将手伸向了尚在冷宫的瑜嫔? 萧瑾岚陡然想到,方才畏缩软弱的温嫔。她拧起眉,难不成这是燕简母子专门给她演的一出戏,刻意吸引她的注意,由燕简将人劫走? 不外乎萧瑾岚会有这样的怀疑,毕竟当初燕简便轻而易举来到冷宫,当着瑜嫔的面将她的书信和信物光明正大地带走了。 她正打算将这个消息回去告诉燕昭寒,仔细查探一番,不曾想,在经过御花园偏左方那偌大的荷花池时,竟然看到两个争执的人影——又是熟悉的场景,只是却换了两个人。 萧瑾岚脚步一转,便躲到了高大树木的身后。哪曾想,下一刻,却陡然撞上了一个陌生而宽厚的胸膛。 浓烈的酒香和陌生男子的气息瞬间笼罩着她的五感,令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往前避开。然那人却似乎不愿如此,竟然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狠狠往身后一拦,让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 他几乎是难以控制地眯了下眸,眼里的醉意中闪过朦胧的迷离。不知究竟是理智还是那毫无人性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他只是紧紧环抱住怀里的软玉温香,却什么都没做。而为了防止她逃离,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喘了下气,道:“不要……动,若是三公主发现,可就要……完了。” 那句“完了”,似乎还含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萧瑾岚纵然对“三公主”这个词有些敏感,但他这威胁的话语,哄骗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也许还能得逞。 感觉到怀里人没有了反抗,他正打算趁此好好享受一下这软玉温香,不曾想,转瞬之间,不知从何处袭来一股极其强劲的力道,连他的手筋都被这力道震得发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却闪避不及,双腿之间袭来极其凶猛的力量,让他本能地往后摔去,连最基本的形象与风度也顾不上了。 然,在他摔倒在地的刹那,手臂又被那方才那温温软软的少年郎一把攥住,也不知这瘦瘦小小的身躯里究竟隐藏了多大的力量,竟然能单手将他拉起来——放止发出动静,吸引不远处正在与人对峙的三公主的注意。 那三公主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两人正在暗处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第311章 阴差阳错(下) 一个瘦小的婢女犹如离弦的风筝,落入了荷花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可惜此处无人来往,再大的动静也无人能见证。 唯二见证的两个,还是绝不会自找麻烦的萧瑾岚和…… 萧瑾岚偏眸望去,只见并不十分陌生的男子面庞,他眼里的醉意已经褪去许多,在萧瑾岚的目光投来时,他正好对上萧瑾岚的眼神。 下意识地露出一抹风流的笑,不过望见她眼里一片冰冷的审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萧瑾岚迅速且凶猛狠辣的攻击…… 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有些后悔——喝酒误事。 这边的登徒子酒醒,那边的三公主也自无穷的怒火里找回理智。 “本公主、本公主……夏芹,本公主杀了她……”她有些惶恐地道。 燕琉诗惊恐地瞪着双眼望着那被一片莹白月光映照,却照不亮的荷花池塘。那婢女被黑暗的池水吞噬,除了水面仍旧有荡漾的微波,再也寻不见那婢女曾掉落进去的痕迹。 “公主,您没错,都是这个贱婢的错。”那醉枝冷不丁地开口,她的牙齿有些发颤,语调有些诡异,既像是在说服三公主,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公主您只是让她放一些,让八公主吃些小教训,出点小丑便罢了,是这个贱婢不知轻重,没有分寸,下多了剂量,公主您此举,是为惩罚胆敢谋害八公主的罪人!” 像是被说服了一般,三公主定了定心神,道:“不错,本公主没错。想要教训老八也不过是她太过任性,屡次刁难远文,本公主也只是希望她吃个教训,短期内莫要再去寻远文的麻烦。是这贱婢……这贱婢利用本公主,对老八动手,害得老八毁容……” 她像是在编织说辞,只是说到最后,声音发颤,有些说不下去了。燕琉铃毁容……她才多大啊,一个女子的容貌若是被毁了,相当于此生除了家世外,最大的资本也被毁了。 她怎么能接受,自己亲妹的容貌,毁在了自己手上? “公主不过是为八公主报仇罢了。”醉枝瞧见燕琉诗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提醒道,“即便皇上查起来,事实也是如此。毒,是她背着公主下的。” 燕琉诗愣了愣,随后怔然地点了下头。 在月光的余晖下,醉枝扶着自家公主朝大殿的方向走去,朝人群而去,由初时的颤巍,到后面的逐渐步履坚定从容。 而此时,萧瑾岚才从黑暗里走出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情不自禁地翘了唇角,三公主,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可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远文,三公主口中的远文,不出意外,应当就是她那日在巷口救下的高氏父子。 “是你?”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惊疑不定的男音,是那个登徒子。他方才在黑暗中,撞到萧瑾岚的那一刻,便发现了这个小厮打扮的瘦小人影是个女子。 他之后接着酒意轻薄,更多的是带着一种不愿让她注意到三公主那里真实情况的目的,只当是哪个狡猾的宫女奉主子之命,要去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当她走出黑暗,彻底酒醒的他在望见她面庞的瞬间,几乎是刹那间便认出来——这不是他前些日子,在四公主马蹄下救来的夫人么? 萧瑾岚回过头,也认出了眼前登徒子究竟是谁。不免有些意外,当初虽然那小王爷虽然救她的目的不纯,但到底进退有宜,未失风度,与方才看不清脸,在树后的阴影下那所作所为,可完全不像出自一人。 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对上他打量探究的目光,萧瑾岚忍不住想,他如今不会是想将她灭口吧? 那她是否需要先下手为强? 若是此小王爷的尸体倘若与那婢女的尸体在一处被找到,那三公主大抵要倒霉了。 “夫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小王不敢对夫人不敬,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他说着,忽然抱了下拳,以江湖之礼表示敬意,“敢问姑娘芳名,在下素来最为敬仰夫人这等江湖侠女。” 若不是江湖侠女,寻常闺阁女子和宫女,又岂有方才那般的身手? 而如若是一般的刺客死士,那日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闲逛,身旁还有两个单一眼瞧过去,便知实力不俗的男子。 他想了想,此人大约是江湖上某门某派的小姐,那身气度,身份决计不低。 萧瑾岚注意到,他的自称都变了。 这小王爷…… “金岚。”她脑子里飞速闪过独剑山庄诸人的姓名,最终却不知为何,一直回荡着与此毫无瓜葛的“金无尘”三个字。 “好名字!”他不假思索地赞赏道,“在下乃是京城一闲散小王爷,名为燕正,字尹温,姑娘若不嫌弃,也可唤在下尹温。” 他偏了下眸,轻笑之间,倒是有股子名士风流之气。 萧瑾岚却因毫无触动,她面无表情地道:“那我如今可以走了么?” 小王爷微愣,随后连忙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在下可以问一下,金岚姑娘,当真成亲了么?为何会这般模样入宫。” 萧瑾岚略眯了下眼眸,转过脸。小王爷好似生怕这位漂亮的侠女生气,连忙解释道:“在下别无他意……” 萧瑾岚不知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仅仅只是敬仰江湖人士?她看未必。 “二皇子,燕桓殿下。” 他话音未落,骤然见面前一直面如寒霜的女子展颜一笑,刹那间,竟有种异样的勾人。 他怔了怔,心下尚有怀疑,不过见她转身就走,他便也大步跟上。是真是假,看她跟着哪位主子离开便是了。 毕竟她这身打扮,不就是不愿引人注目,借着某位皇子混进来的么? 而萧瑾岚也正知如此,才敢直接说出燕昭寒的姓名。这小王爷也不是个简单老实的,南越萧瑾岚“已死”,可她往后还要在二皇子府,总要有个身份。 第312章 恶意 暗沉的夜幕下,圆月已移至正中央,殿前陆陆续续走出来要出宫的大臣,三三两两结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 四公主见燕昭寒没有随着人流离开,而是立在殿门边上较为空旷之处,似乎在等人的模样。 她弯起眼,举步便要上前,哪曾想,他却动了,朝某个方向走去。她微怔,目光紧随着向那里,正巧见了燕尹温的身影。 不由得,她下意识期待起这二人站在一块儿——她最喜欢的两个俊美男子,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未来的驸马。 然而,下一刻燕昭寒的举动,却令她面上浮现的笑意瞬间僵住。 燕尹温身后缓步走出一个比他要娇小许多的身影,虽然是小厮打扮,但一张极其隽秀清丽的面容让人难以忽视。在殿上冷冷淡淡的燕昭寒忽然伸出手,自然且顺手地握住了那小厮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后。 燕尹温轻轻弯唇一笑:“见过二皇子。小王当初见这小厮便觉气质不俗,果然只有二皇子,才能让这样的人甘心臣服。” 他一番自来熟的话语,阿谀奉承间,不显卑微,却含着令人反感的试探与不怀好意。而那漾着层层笑意的眸光却一直黏在“小厮”身上,不曾移开分毫。 燕昭寒薄唇轻抿,心下略有不悦,若是在南越,他自然是径自无视离开,可此时在北昭,往后与这些人正面打交道的次数,应当不在少数。 他身子侧了侧,握着萧瑾岚手腕的力道也加深了些许,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他语含讥讽地道:“宁小王爷喜欢是么?我府上还有许多,不若都给你送去?” 到底是对燕尹温不满,说出的话不留情面,让萧瑾岚都有些惊讶。 更况论燕尹温的脸色了。 他面上的假笑几乎要维持不住,憋了许久,才及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这二皇子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才回国,便这般露锋芒,自己主动示好,他也不给面子?难不成他当真以为皇上器重他? 燕昭寒扯了扯唇角,便不再多言,拉着萧瑾岚便离开了此处。徒余莫名其妙被刺了一下的燕尹温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他自然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句话并不算恭敬,尤其是在知晓那“小厮”是个女子的情况下,可……他未曾想到那二皇子竟是半分忍让的意思都没有。 燕尹温这边自顾自生气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始至终被这二人忽视的四公主,面色同样阴沉如水,此时正盯着他,目光里含着些许奇怪的诡异冷光。 旁边的宫女见着自家公主这神色,不禁有些噤若寒蝉。 …… 在回府的路上,燕昭寒一言不发,萧瑾岚自他面上瞧不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却能感知到他周身寒冷的气息,不由得有些踌躇,斟酌片刻,才要开口:“那小王爷……” “他是大皇兄的人。”燕昭寒似乎一直在等她先出声,一听到她的声音,便立刻道,“当初在南越,许多事我不便插手。而今,你既随我来到北昭,这些纷争,如若能够,我希望你置身事外。” 萧瑾岚微怔,抬眸撞进他异样认真的眼底,此时,她恍惚间想起方才在燕尹温面前,他有些无法控制地收紧握住她手腕的手。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不日前,你与燕简交手后,满身血迹地抓着母妃的信物,出现在我眼前之时。”他漆黑如浓墨的眼底仿佛夜幕还要深沉,里面有什么庞大而危险的生物要冲出牢笼,却又被稳稳地封在其间,只隐隐可窥见一丝,便已令人汗毛倒立。 萧瑾岚几乎产生一种会被吞噬的错觉,良久,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他在害怕,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二皇子殿下,竟然在害怕——害怕那日之事重演。 而一旦她介入,自古以外涉及权力之争,便有无数鲜血与尸体堆砌,他不愿她成为被鲜血冲刷在洪流里的一个。 萧瑾岚在南越有太师府这个庞大的百年家族做出牺牲,加上她隐于权力之下,到底只是个质子妃,无实权的公主,牵扯复杂,穆子奉根基不稳,又心存旁的心思,才尚且能安然,及时假死身退。 而北昭不同,她一早便与燕昭寒站在一处,身后除了燕昭寒外,什么都没有,且不论那些皇室宗族的人会如何,单单是那些高门贵女,稍有不慎,便不知何处惹了她们不满,招致层出不穷的恶意。 当日她醒来时,他便打算与她说,可她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他也再难说出口。他想,大底是当初在南越见过,燕简自己主动寻上门来,她也是为了母妃之事才如此,往后仔细着些便好了。 然今日的燕尹温让他明白,无论再仔细,只要她出现,又怎会不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她张了张唇,却终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的神色越是认真,她越无法轻易应下。她无法预料之后的事,亦不能保证,倘若有什么意外,她会做什么。 绞尽脑汁想着些安抚之言,最终却只是沉默了一路。 自皇宫到二皇子府,原本不算多长的距离,莫名的,在他们诡异的气氛间,这一段路竟显得格外的长,在马车里的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难捱。 及至马车终于停下,萧瑾岚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燕昭寒紧随其后,银华才察觉出不对味来。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连步子都隔得有些远的身影,他有些惊愕,皇子妃与殿下这是怎么了? 翌日 天光未亮,萧瑾岚便起了个大早,昨日她自己便先回了房,等着燕昭寒回来,打算瞅着他的神色再斟酌言辞,大不了先应下就是了。 不曾想,他却是一夜未归。 萧瑾岚有些不敢置信,心下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早早起床,却憋着一肚子火。她拉开房门之时,外头一个人也寻不见。 萧瑾岚披了件单衣便往外走去,途中遇见了用完早膳正在练剑的梓奇。她想问燕昭寒的下落,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怎么早膳也不给我送去?莫不是你们殿下不准我吃他府上的东西?” 第313章 恐惧 梓奇被针对得有些茫然,握着剑的手僵了僵。他还是头一回见皇子妃这般生气。原来银华首领所言是真的,她当真与殿下吵架了。 萧瑾岚话出口,也发觉自己有些不讲理,即便是针对,也针对错了人。 昨晚之前她确实心里有愧,但对于他的性子也略有不满,这才没等他,自己率先回了房。哪里想他竟一夜未归,不知一整晚跑哪去了,难不成睡书房去了? 萧瑾岚忍不住扶额,原本的愧疚登时就转化为了无法言说的怒气。她也不打算等他回答,便转身离开,自己凭着记忆朝厨房而去。 平日里醒得晚,自然觉察不出饿,如今醒得早了,才知这个时辰不用早膳实在是受不了。 下人们对于萧瑾岚今日早起之时都颇为惊奇,见她竟亲自来到厨房,当即便立刻重新着手准备早膳。 萧瑾岚不拘小节,同时也嫌他们重新准备一份,又要费上好一会儿,她可不愿再等,当即便道:“不必麻烦了,难道没有多余的么?帮忙端去桌上,我填填肚子便是了。” 原本便对萧瑾岚的脾性略有耳闻,知晓她不如一般主子那般严苛,眼瞅着她亲自来到厨房,没有为她准备的早膳也不生气,心下本就对她的好感再升一层。 但打死他们也不敢想,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厨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后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话一般,为首的中年厨娘忍不住颤声道:“夫人。夫人,婢子们如若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夫人要打要罚就是了,给婢子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夫人吃剩饭菜呀!” 即便听萧瑾岚这话里的意思,不像是刻意刁难他们,反而像是当真想吃。 他们“夫人”的称呼自是随着独剑山庄的人学的。 萧瑾岚见他们这模样,心里大约明白他们的惶恐,当即面色冷了下来:“我如今已经快饿晕了,如今又是夏日,我就是想吃凉的,放在锅里没人碰过的端过来便是了。” 没瞧过萧瑾岚动怒的下人面面相觑,当即有些腿软。 原来这夫人不是脾气好,而是有不为人知的怪癖,一旦被违逆,也会同其他主子一样蛮不讲理起来。 下人们心中抱怨的同时,反而更加适应了起来,连忙应下后,不多时,便有干净的饭菜端到了萧桌上。 虽然是冷的,但萧瑾岚毫不在意,何况这本身凉的也别有一番风味,饿到极致的萧瑾岚没有耐心品味,却也未有任何不适。 然,就在她用到一半时,二皇子府的主人不在,外头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二皇兄出门了?”燕琉珍狐疑地问道。脚下的步子却无视下人的阻拦,径自朝府内走去。 二皇子府内大多下人还是皇帝一早便安排在此的,鱼龙混杂,也不知究竟谁是谁的人。不过于表面,大多还是规规矩矩的,此时面对四公主的硬闯,他们拦又不敢,不拦又怕坏了规矩,着实头疼两难。 燕琉珍才不在乎这些,她的视线肆无忌惮扫视着二皇子府的景致,却如同在自己府邸般自在,思绪转换间,便来到了正厅前。 恰巧瞧见了仅身着里衣外披一件宽大外袍,松松垮垮的,乌黑的墨发披散,衬得肌肤胜雪,容颜清丽,面若桃花。 “你便是昨夜宫中的那个小厮?”燕琉珍语气略有冰冷地问,对上萧瑾岚的目光,也未有丝毫退却,反而在注意到她面前桌上的冷食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没有指名道姓,二人却已心知肚明。 萧瑾岚望见她面上的神色,答道:“是,四公主好眼力。” 燕琉珍见她如此称呼自己,当即便冷笑道:“知道本公主的身份,还敢如此不敬?” 她这明显是来找茬的姿态,却让萧瑾岚脸上的笑意渐深,她缓缓道:“公主这话,倒是让我有些不解了。” “不解?”燕琉珍冷笑连连,“你瞧你如今的打扮,是面见公主该有的礼节?”看着萧瑾岚的穿着,她的眼神犹如望青楼里的名伶一样,只是这其下,却还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嫉妒。 “不知公主突然造访,确实失礼。”萧瑾岚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从善如流,应对自如。 四公主平日里在京城里是何等的名声,他们这些在大户人家里打杂过的下人,自然是了然于心,本来见她气势汹汹,一旁的下人还担心自家好脾气的夫人会被欺负。 眼下不由得都放宽了心。心里对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四公主更加反感。 察觉面前女子有恃无恐的模样,燕琉珍不由得面色僵冷,脸上再没有往日甜美和善的笑容,而是笼罩下一层重重的阴云和雾霾。 萧瑾岚不闪不避,须臾,只听她轻哼一声,俯身压到萧瑾岚身前,凉凉地道:“别以为靠着下作手段爬了二皇兄的床,便能飞上枝头。” 萧瑾岚面色不变,轻悠悠地弯了下唇,道:“四公主这话,倒不如亲自去同殿下说,让她莫要受了我的勾引?” “你!”萧瑾岚赤裸裸的挑衅,让燕琉珍的脸霎时气得通红,从未被如此冒犯过的她下意识便抬起手,只是巴掌未落到萧瑾岚的脸上,就被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拦截下来。 燕琉珍不敢置信地扭头,发现拦着自己的竟是燕昭寒的随从银华。随从不过是个低贱卑微的下人,她自然不放在眼底,可…… 此人是燕昭寒的贴身随从。 他出现在此,是否说明,她那清冷华贵、气质出尘的二皇兄也回来了呢? 似有所感般,燕琉珍回过身,果不其然望见了不远处一袭蓝衣的燕昭寒,他步履略显急促,走上前来的刹那,脚步自然一转,便将萧瑾岚拦挡在了身后。 而他的脸色也不如昨日在宫里那般和善,周身的冰寒之气以及银华不善的神色,都让她下意识感到一丝诡异的害怕。 第314章 出气 燕琉珍压下心里奇怪的心绪,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扬起一抹极其甜美的笑容:“二皇兄,你总算回来了,珍儿方才……” “你想做什么?”燕昭寒十分干脆直接地打断。 “……什么?”燕琉珍明显地愣了片刻。 “你方才,想做什么。”燕昭寒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却隐含着明显的不耐与森凉。 不知为何,分明是颇为炎热的夏日,她的灵魂却忽然被阴冷的鬼风刮得摇晃起来,阴风很冷,冷得发颤。 她想无所畏惧,一脸天真地说出自己只是在帮他管教“下人”,而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想,倘若自己说出这句话,自己不但无法收获想要的结果,反而可能会被…… 燕琉珍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愣了愣道:“我没想做什么……” 随即,她像是终于想好一派天衣无缝的说辞,开口道:“二皇兄,我方才致使同这位姑娘……” 可惜,燕昭寒却不想再听了。 他原本就因着昨夜的事心情不郁,尤其不乐意这些燕姓的皇室中人出现萧瑾岚身前。更况论,他今日才回来,就撞见燕琉珍想要打她的一幕。 即便他心里知道,自己和银华没回来,她也不会任她打到。 “燕琉珍。”燕昭寒冰凉地开口,语气弯起一抹陌生的弧度,一片漆黑的眼眸略微大睁,显出那眼角的线条格外婉转曳丽,透着股子鬼魅,他如是说道:“北昭律法,即便是公主,也没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燕琉珍只觉得一股子冰冷的气息迎面压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甚至都无法抓住话口去辩驳那所谓的“以下犯上”。 及至茫茫然地离开二皇子府,她的思绪仍旧停留在方才那片诡谲当中,久久难以回神。街上的叫卖声与喧嚷交织,她若幽魂般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方才近乎是落荒而逃离开的二皇子府。 落荒而逃……在那个有恃无恐、仗势欺人的贱婢面前。 燕琉珍愣了好一会儿,不免觉得可笑,“以下犯上?二皇兄是当我瞎么?昨夜那个小厮,不就是那个贱婢么?将来收做暖房丫头尚可,做妾都没有资格!可笑我前两日还觉他为人清雅,必定与寻常男子不同,原来竟也如此媚俗不堪。” 燕琉珍自顾自气恼着,却忽然听见身旁擦肩而过两名女子之间的谈话—— “你知道那二皇子府在哪儿吗,就乱跑。” “我怎就不知?我不知我还可问路,总之就是想快些见到小姐。” 燕琉珍脚步悄无声息地顿住了,原本满腔的怒火也随之缓缓熄下,她转过身,望着那两名女子的身影,眸光幽幽,凝视良久,唇角蓦地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那你方才找乞丐问路作甚?”那两名女子当中较为沉稳的一个问道。 “戏文里不都说,乞丐才是通晓当地事的么?” “你不给银子,人家怎会同你说?” “都怪银华他们也不同我们知会一声,到此才发现,北昭京城的钱庄关门了,我拿着南越的银钱都无处兑换。”这较活泼的女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泄气。 “慢着。” 那两名女子没想到会有人留意她们之间的谈话,齐齐回头,眼含警惕。 燕琉珍一双漂亮的眼眸弯起,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们是在找我二皇兄的居所么?” 二皇兄? 翠竹与竹兰对视一眼。 “你是公主?” “我是二皇兄的四妹妹。”四公主露齿一笑,眼里漾开层层笑意。翠竹经她这么一说,发现眼前一身华服的俏丽少女,确实与燕昭寒的长相,某些角度有些相像。 “刚从二皇兄的府邸里出来呢。”四公主见她们没有吭声,便继续道,“你们是来找岚姐姐的吧?” 金岚……昨夜从小王爷口中得知的,那贱人的姓名。 …… 几个时辰前 朦胧的细雨飘散,天色略显阴沉,乌云压在冷宫上空,仿佛永远不会消散般。及至某一刻,寂寥阴暗的冷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身着暗色服饰的大太监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身后跟着近十名太监宫女,让原本潮湿阴森的冷宫头一回站了如此多的人,纵然他们什么都话都没说,却仍有种人气儿般的热络。 南瑜仍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灰色衣衫,听着太监一丝不苟、抑扬顿挫地念着圣旨,她都有些分不清他口中所言究竟为何意。 待到那些人又要井然有序地离开,念圣旨的太监上前来虚虚扶了一把她的手臂,低声道:“皇上这道圣旨下来,二皇子都高兴坏了,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接您,您瞧瞧有甚需收拾的,奴才好送您去见二皇子呀。” 这太监压低声音,嗓音低柔,倒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温柔。 南瑜愣了愣,随即慢慢摇起头,道:“没什么好收拾的。”最重要的,陪伴着她度过多年寂寥时光的书信与信物,如今正在她儿子那里。 若真要说,想带走什么,大约是,那人遗失在此处的魂灵吧。 如今自己走了,那魂灵大底也要走了,否则便当真是独自寂寞了。 宫门口,燕昭寒坐在马车上,听着宫人传来的消息,知道瑜嫔马上便要到了,她才下马车,银华为他撑着伞,老远便瞧见了一身灰衣,步履却不显匆忙的瑜嫔。 银华与梓奇都是受过瑜嫔关爱的,他们无父无母,理所当然地将瑜嫔当作了半个母亲,见到瑜嫔时,脸上的喜悦比燕昭寒更甚。 “桓儿。”南瑜抬手撩了一下被风吹乱至脸上的碎发,淡淡一笑,好似三月初春的美人,清新淡雅,郁郁芬香。 她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柔随和。 “母妃。”燕昭寒唤道。 南瑜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他,但又顾及到什么,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只是在嘴里说道:“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第315章 踟躇 南瑜身在冷宫当中的她许久未与人交谈,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也不兴得理她,素日里只有银华和梓奇等人抽空来看看她,才让她有张口说话的机会。 如今不受拘束地开口,却又显出些许生疏来。连一句表达想法的话,也咬字艰难,但到底是慢吞吞地说完了。 期间亦无一人表现出不耐打断。 燕昭寒淡淡一笑,笑应着:“是。” 南瑜坐上马车后,才回味起皇帝的圣旨,问道:“皇上是让我往后都在你府里住的意思么?” “并非。”燕昭寒答道,“只是让您这几日可在皇子府小住几日,待您往日的玉兰宫收拾出来,身为他的后妃,自是要回后宫的。” “原来如此……”南瑜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有些失望地道,“是我会错意了……” 燕昭寒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却道:“倘若您能让岚儿喜欢,她也许会想法子留下您。” 而想到萧瑾岚,他便想到昨夜不算争执的争执。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南瑜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她年轻时曾与南越萧太师有过几面之缘,机缘巧合之下数次施恩于他。而也正因如此,那萧太师对去南越为质的燕昭寒才多方照料。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太师竟会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桓儿。虽然近些日子总听银华提到桓儿与那位小姑娘是何等琴瑟和鸣,但那小姑娘对她这位居于冷宫数十年的瑜嫔,究竟又是何等观感? 听闻那小姑娘极有主意,倘若不喜她,那该如何是好? 南瑜有些纠结地望了眼燕昭寒,她与他分别十余年,在他心里,也许自己比不过那女子也说不准。 燕昭寒不曾注意到南瑜心中踌躇不决的念头,只是注意到门口下人的神色,而他们瞧见燕昭寒,赶忙上来禀报燕琉珍硬闯,气势汹汹地与萧瑾岚对上之事。 他陡然面色一寒,大步朝里走去前,轻瞥了眼梓奇,梓奇当即会意,在银华跟随他进入后。梓奇则转过身对南瑜道:“娘娘,四公主突然造访,咱们还是先去后院避一避吧。” 四公主乃为玫贵妃的女儿,南瑜往日里听到“玫贵妃”的姓名便避之不及,自然也不愿与燕琉珍正面对上。当即不假思索地点了头,跟着梓奇自后院去。 二皇子府纵然比不得其他皇子府那般华丽,但该有的气派却也半分不少。南瑜虽然常年居于冷宫中,但到底也偶有机会出去散散心,皇宫的庄严恢弘也早已印在她脑海里。 望着后院里的一草一木,她有些懵然,却并非是吃惊,而是有些恍如隔世。而也是于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如梭岁月飞驰而过,而她仍留守原地的茫然之感。 来到房内,南瑜静坐了许久,也未有听到四公主离开的消息,她忍不住想到,四公主怎么还不离开?听闻昨夜殿上她对桓儿多次出言相助,今日又造访二皇子府…… 南瑜脑中升起燕琉珍真相与燕昭寒做相亲相爱兄妹的念头,当即全身便有些无法抑制地颤了颤。 “梓奇。” “嗯?”梓奇抬头,有些疑惑,“娘娘,怎么了?” 南瑜定定地看向他,道:“四公主可走了?她不会留下来用饭吧?” 梓奇微微一愣,随后抿唇一笑:“自然不会。” “那,我可以出去走走了么?” “娘娘想做什么,只管吩咐,梓奇会一直跟随在您身侧护您周全的。”梓奇道,“遇见四公主也不怕。” 南瑜如今年快四十,容貌却仍旧清丽,若说是二十多岁,也未尝不可。周身气质淡雅如菊,许多因着生疏而慢下来的举动,无形之中却又为她添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慢条斯理。 她闻言,脸上慢慢绽开笑容。天空中的雨已经停下,夏日里独有的炎热又自云层中缓缓透出来,她缓步走着,神情淡然而随和,似乎不含任何心事。 然实际上,她心里却想着许多事,而眼下,最令她紧张而忐忑的一件事,便是萧太师的孙女。 萧瑾岚完全想不到,身为长辈的瑜嫔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犹豫踟蹰。她望见燕琉珍离开,又看了眼燕昭寒,不知为何,原本醒来时心里郁郁的火气被燕琉珍这么一搅合,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皇子妃没事吧?” 萧瑾岚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昭寒,终于,还是先开口了:“你早晨去了何处?” “宫里。”燕昭寒似乎等了她许久,她一出声,便立刻回答,直截了当,简洁明了,末了又像是担心诚意不够似的,又补充地道,“去接母妃,她如今已到府里,你可想去见见她?” 昨夜萧瑾岚并未见到瑜嫔之事,虽然昨夜发生矛盾,萧瑾岚没有机会与他说出口,但今日从瑜嫔对于提到萧瑾岚的陌生拘谨反应来看,她们昨日应该是没有见到。 故而才有此一问。倘若不愿提前见,那便直接晚膳之时,再见面。 可萧瑾岚却认为实在多余。 萧瑾岚想了想,还是正面回应道:“想。” 燕昭寒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已然放下昨日之事,不禁笑了笑,道:“她也很想见你。” “真的么?”萧瑾岚撇了撇嘴,道,“万一她不中意我该如何?” 燕昭寒极缓慢地眨了下眼,道:“不会的。” “听闻瑜嫔娘娘是个极温柔的人。” “确实如此。”燕昭寒答道。 萧瑾岚这才露出笑容。清风习习而过,穿堂风拂过并不拥挤、恍如士兵站岗的青松,携带着些许夏日独有的芳香,驱散闷热,让人心情愉悦。 南瑜确实想见萧瑾岚,一边踌躇着方式,一边又想着,让萧瑾岚不会因她的无能而对燕昭寒有什么偏见,不知不觉来到厅前,便瞧见了燕昭寒的身影。 与此同时,也注意到站在他对面,与他相对的纤细身影。 第316章 虐杀 南越脚步微顿,心里的纠结在猝不及防对上萧瑾岚似有所感转过来的目光时,陡然消失。忧心忡忡瞬间如云烟消散,她扬起一抹笑,举步便要上前。 然此时此刻,陡然自府门的方向传来一道凄厉悲颤的女音,她吓了一跳,转眸看去,竟瞧见了一个白衣男子搀扶着一女子,那女子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将男子的白衫都染得斑驳。 “小姐!” 而萧瑾岚在看见那女子的刹那,瞳孔骤缩,脸上的笑意霎时间褪去,笼上了一层浓郁而可怖的阴霾。 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运用轻功来到了那女子身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而那女子仿佛强撑了很久,眼中布满血丝,在落入萧瑾岚怀中的刹那,一颗悬吊着的心却仍旧没有放下来。 “小姐,竹兰……你快去救竹兰!”她急得要哭出来,只是苦于没有力气,恐惧与焦急在她的眼中交织成一片,双手无力地攥着萧瑾岚的衣衫,“小姐去救竹……” 话音未落,却不知是否是情绪过于激动,一直强撑着保持清醒的她,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在萧瑾岚怀中晕死过去。 萧瑾岚心下突然咯噔一声,将翠竹交给立刻冲上前的银华怀里,眸光落到了那白衣男子身上。 “竹兰在哪?” 那白衣男子她认得的,即便形容狼狈,她依然能一眼便辨出,此人正是三公主所倾慕的清倌,高远文。 然此时此刻,听了翠竹的话,她甚至来不及去道谢,只能祈求着快些过去,将竹兰那单纯而无知的丫头救于未知的威胁当中。 她的眼眶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泛红,眼尾甚至含着些许猩红的杀意。 高远文被这眼神吓住了,他也想不到当日救自己的女子,就在二皇子府里,还与自己刚才心软无意救下的女子是无比亲昵的主仆? 他忽然不敢说出真相,在她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下。 “她在哪?”萧瑾岚见他不答,心下的焦急与愤然已经达到顶峰,只恨不能摇晃着他,将他所见所闻全数倒出来。 “来……”高远文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眼前却浮现与翠竹一起的那姑娘被四公主活生生挖出眼珠的模样,当即心下一阵胆寒,他颤了颤唇瓣,“来不及了……那姑娘,没了。” “……什么?”萧瑾岚的大脑陡然一片空白,她有些发愣,望着他的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也许,只是不愿去理解。 一旁扶住翠竹的银华也蓦然瞪大了眼眸,他素来受惯了伤,虽然翠竹与竹兰受伤出现在面前,他都不认为有什么大事,总归能治好。可…… 他却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他方才还在想,待知道了是何人作祟,他与皇子妃过去救竹兰后,定要将那胆敢动她们的幕后之人狠狠教训一顿。 “我问你,她在哪!”萧瑾岚忽然厉声地出声。 高远文全身都僵了僵,“东街丰食楼的第三个巷口,我是在那儿救下这姑娘的。” 话音才落,就见眼前盛怒的女子似化作了风般,闪身出了府门,他转过身,只能依稀捕捉她消失在视线的最后一抹残影。 银华周身都萦绕着一种僵冷,及至听到燕昭寒的声音,他才回过神。 “高公子可有受伤?我府里有大夫。” “我没有,谢过二皇子关心。”高远文方才注意力一直被萧瑾岚吸引,这会儿才注意到她身后竟然就站着这府邸的主人。 而这主人容色极其轻淡,仿佛对他们的情绪都一无所感般。 银华转了下眼眸,望向燕昭寒,恰好对上他的眼神,当即明白过来。殿下是让他去追皇子妃的意思。 如今高远文在,想必不久之后,三公主便要登门了,殿下自然不好此时离去,否则要接待高远文和三公主,不就成了才出冷宫不久的娘娘了? 可待银华追上萧瑾岚后,却没见到人影,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着眉在附近寻了一圈,才看到一处角落的萧瑾岚。 此时的她仍旧是一身里衣,外面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若是往日,她绝不会这般出门,而此时,她也不嫌脏,就那么弓腰跪在那角落处。 银华还未走近,便能看见被她遮挡住大半身体,却依旧可见面上纵横血迹的竹兰。 他脚步陡然顿住了,巷口吹过的风是含着热潮的,吹拂而过,他的手脚却冰冷僵硬,心下更如身处极寒的冰雪之地。 自他这个位置与角度,能清晰的将那被萧瑾岚紧紧抱在怀中,却已失去生机的人看得真切—— 那张苍白而无血色,却令他无比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令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记得不久前,这张灵动的面容上还挂着理所当然的神情,说“日后见了小姐,定让她教训你,谁教你欺负我”。 虽是说着那样的话,眼里却盛满了笑意,让他也情不自禁想笑,而此时,那双眼却一片空洞,盈着可怖的鲜血,蜿蜒遍布着她的面庞。 她被萧瑾岚抱在怀里的躯体处处皆是伤痕,手臂与大腿上还有许多阴森狰狞的血洞,衣衫破损不堪,仿佛一个被折磨烂掉的玩偶。 银华只这么轻轻一眼,便足可想见她生前究竟受了怎样的欺辱与凌虐。那样一个随便掐一下,就会痛得要找萧瑾岚告状的小丫头,又是承受如此极致的痛楚的? 而萧瑾岚…… 他的注意力这才落到萧瑾岚身上,却见她怀中紧紧环抱着竹兰,弓着腰,却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眸光放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染了血迹的宣纸。 “皇子妃……” 萧瑾岚没有反应。 “竹兰她……” 萧瑾岚仍旧像是没听到般。 第317章 仇恨 银华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悄然走上前望见萧瑾岚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道:“皇子妃,您倘若想哭,便……” 他原本是忍着酸涩,如是开口安慰着,不曾想,话还未说完,萧瑾岚却毫无预兆地抬起头。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徒余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大睁,其中没有脆弱与痛苦,只有无尽刻骨的恨意在闪烁的妖异诡光下显得愈发浓烈。 银华到嘴边的话立刻变了:“皇子妃,你可有见到杀害竹兰之人?我去为她报仇。” “燕琉珍……”萧瑾岚牙齿打颤,恶狠狠地道,“我不会放过她。” 倘若她来时,燕琉珍还在此处,她看见竹兰惨状的刹那,一定会克制不住当场杀了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带来何种后果。 可她来时,燕琉珍已不知离开了多久,似乎是预料到萧瑾岚定会找到这里似的,专程留下来一张宣纸——“妄想飞上枝头,竟把不知什么犄角旮旯里的下人都叫来投奔?既然如此,我便提前恭祝你愿望成真了。” 赤裸裸的警告,明晃晃的震慑。 上面是以血划出的字迹,是谁的血?萧瑾岚闭着眼都能猜出来。 喉咙处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掐住,汹涌的情绪浓郁,窒息感将她包围,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前骤然浮现燕琉珍那甜美而又恶毒的笑容,她心里仿佛有一把炽热燃烧的火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只余一丝微弱残存的理智,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半个时辰后 二皇子府,得到消息的三公主将信将疑地赶来,目光在触及到正厅前那抹熟悉的白影时,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然而注意到他白衣上的斑驳血迹,不由得又是一阵担忧。 “远文……”燕琉诗紧张地上前,“你可有受伤?二皇兄竟也没找个大夫为你瞧一瞧么?” 高远文淡淡地摇头,道:“我无碍,劳三公主关心了。”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如这般与她拉开距离的举动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早已轻而易举,熟练至极。 燕琉诗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她便又恢复如常,关切地嘘寒问暖。 自他们初见到如今也有一年了,这一年来,她如何不知高远文待自己疏离而谨慎的态度是在抗拒她的接近,可…… 她是公主。倘若仅仅只是因为那所谓的驸马,她大可请父皇下旨让他们和离,然而偏偏,在长久以来的接触下,她发现,他的抗拒并不是驸马身份,而是—— 他对她无情。 燕琉诗抿了抿唇,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可无论是否有情,她都不能让他离开她的身边。 在高远文的几番推拒下,还是强行将他带回了公主府上,让自己府里的大夫为他瞧瞧是否有何处伤着了。 她留不了他许久,确定他当真无碍后,也没有旁的借口,只得放他离去。燕琉诗如往常一般,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 及至再也瞧不见那人的身影,燕琉诗才缓缓转过身,正要进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明亮而天真的女声——“三皇姐!” “四皇妹。”燕琉诗转过身,收起面对高远文时的神情,神色淡漠地看向燕琉珍。 燕琉珍丝毫不在意自己皇姐的疏离,她来此也并非为博得燕琉诗的喜爱,更何况,倘若她猜的不错,方才与那青楼清倌分别的三皇姐,大概也没得到那人多少温柔。 “若是珍儿没瞧错,方才离开的是,高琴师。”燕琉珍笑意款款地上前,言语间倒是没有对高远文的轻蔑之意。 燕琉诗淡淡拧了一下眉,道:“正是他,有何不妥么?” “当然没有。”燕琉珍笑着跟上她往里去的步伐,“只是方才珍儿在街上瞧见了一幕,倒是与高琴师有关,不知三皇姐可有兴趣?” 与高远文有关,燕琉诗有哪一件不愿知晓把握? 然而,燕琉珍来意如此明显,所言未必可信,倒不如她自己派人去查。燕琉珍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得抿了抿唇,继而道:“三皇姐应当是从二皇兄那里,将高琴师带回来的吧?” 燕琉诗脚步顿住,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她,眼里较之方才疏离更多了些许冷漠,“什么事?” “三皇姐还真是让珍儿伤心。”她故作难过地瘪了下嘴,随后又立马换了表情,“二皇兄府里有个受宠的美人,这事儿三皇姐应当知晓吧?许是她两个亲人知晓她要飞上枝头,都来投奔。三皇姐是了解珍儿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怎会视若无睹呢?” 燕琉诗早在去二皇子府前,便派人去打听了前因后果,当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是你动的手?”她皱起眉,却并非是为惨死的竹兰和身受重伤的翠竹,而是为她放在心尖上的高远文——是燕琉珍动的手,害她的远文一身白裳染上了不属于他的血污。 “是珍儿做的,只是珍儿没想到,高琴师竟会为那两个素不相识的贱奴做到如此地步。” “他向来心善,见到你那般狠辣之举,自然会出手相助,何况那两个丫头即便是二皇兄府里美人招来的,也与你无冤无仇。”燕琉诗淡漠的语气含了些许不满。 远文本就因着她皇室的身份不敢接近,又被他撞见燕琉珍的阴狠手段,难怪今日待她的态度比以往还要冷淡。 燕琉珍被言语刺了一下,心下略感不屑,面上却仍是笑得甜美而恭敬,“三皇姐所言不错,高琴师自然是心地善良,可珍儿却是心思狭隘,没有办法。” 她抿唇一笑,“可,三皇姐,即便高琴师再如何心地善良,又怎会不顾自己安慰,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去救两个贱奴呢?珍儿见着高琴师,便不敢动了,因着三皇姐,我自然不敢伤他,但高琴师难道会倚仗这一点么?” 燕琉诗秀眉死死皱起:“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318章 挑唆 “三皇姐不知,高琴师的父亲当初欠了钱庄不少银子,前些日子又被钱庄的人追着打,便是二皇兄府里那位美人出手相助的呢。”燕琉珍“啧”了 一声,“大约高琴师是为报恩吧,那金岚也是个有手段的,这二人,一个仗义相助,一个偶然报恩……” “住口!”燕琉诗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件事若是换一个人来陈述,燕琉诗也许不会往她厌恶的方向去猜,但奈何是专爱挑事的燕琉珍。她本就是为此而来,又怎么可能不添油加醋? 燕琉诗明知燕琉珍的话也许不可信,却仍是忍不住暗自如她所愿的生出怨气来。 而燕琉珍见她的神情,识相地闭了嘴,却隐晦地弯起了唇。 …… 苍白的月色渐渐升至漆黑的夜幕高空,透过窗棂落进来,床上翠竹紧闭双眼,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看见了什么。 “小姐,竹兰……去找小姐……”毫无血色的唇瓣无意识地溢出这般的字眼,含糊不清,“快跑……小姐!” 陡然尖锐起来的声音,不仅将留下照顾她的季舞惊醒,她自己则更是直挺挺地坐起来,双眼瞪得极大,盛满了惊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待到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般的黑夜,借助外面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而一旁靠在椅子边的萧瑾岚早已站起身,翠竹看见她的刹那,当即激动地红了眼眶,泪水便似断线的晶莹珠子般滚落。 “小姐……” 翠竹年岁比萧瑾岚还要大上两岁,素日里脾性也出奇的好,意志随着萧瑾岚而改变,立场始终与她一致。长久以来,除了初时对竹兰略有醋意外,之后都是真心照顾着她。 向来都是充当着顶抗一切情绪的大姐姐。 萧瑾岚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地掉眼泪。 “我还以为,也许,也许见不到你了……” 萧瑾岚站在床边,见她扑进自己怀里,当即也伸出手将她环抱住,感觉到她轻轻的颤抖,她只觉得心底发寒。 “没事。”萧瑾岚语气有着一股极其诡异的平静,“没事了。” 季舞立于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翠竹抱着萧瑾岚的腰,逐渐缓过情绪来后,她才问道:“对了,小姐,竹兰可醒了?我记得那女子可凶狠,竹兰被伤了好几下,大夫可有说伤到什么要处?” 萧瑾岚:“……” 她没有吭声,更没有动作。 竹兰陡然浑身一僵,像是此时才发觉到黑暗而寂静的室内,那犹如凝滞般的冷沉气氛。 她微微一愣,与萧瑾岚拉开了些许距离,抬起眼红肿的眼眶望着她,“难不成竹兰的伤极其严重?小姐,不若让我去看看她,我如今醒来也没什么大碍,还能帮忙照料……” “竹兰已经没了。” 一句清凌凌的话音落下,却犹如什么似的,在翠竹脑中轰然炸开。她愣了愣,随即不由分说地要穿鞋下床,萧瑾岚下意识地拦住,她便一把攥住萧瑾岚的胳膊,第一次失了分寸,也顾不上手上的力道。 “小姐没有去救她么?”一声再简单不过的质问,让萧瑾岚原本早已缓过来,一片凄冷的眼底再次被激起万丈波涛般的情绪。 “我去了。”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再不复方才的平静。 “那是去晚了……”翠竹忽然喃喃自语道,“去晚了……” 声音越来越轻细,最后一个字甚至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忽然低下头,不再发出声音,萧瑾岚却注意到她无法抑制颤抖起来的肩膀。一股原本被压下去的巨大悲伤,再次细细密密地蔓延而出,令人近乎窒息。 “是因为我。”萧瑾岚静默良久,才开口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那燕琉珍从第一眼,她便该知道,是个嘴甜心狠的蛇蝎美人。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刻警告了她一番,下一刻竟是那般的命运弄人,竹兰与翠竹便撞入了她手中。 翠竹昏迷了整整四日,在这四日里,她想了许多,甚至不禁后悔起来,倘若当初未曾树敌,引起四公主的反感,会否竹兰与翠竹便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她自嘲般无声地弯了下唇,眼里笼罩着深深的阴霾,犹如万里苍茫,经过顷刻的燎原,只余荒凉。 “小姐……”翠竹紧紧攥住萧瑾岚的衣袖,指尖泛白,“不关小姐的事……是我没护好她……” 原本,原本……被那白衣男子救出来的,应当是竹兰啊。 是她最后一刻,以后背生生挡去了那穿胸的利箭,才让那好心的白衣公子得以带她逃出燕琉珍的视线。 “竹兰……我可以去见一见她么。” 萧瑾岚默了良久,还是点了下头。 如今已是深夜,打开房门只有隐约潮湿而清凉的寒风。季舞眼见着萧瑾岚毫无架子,仿佛对待与自己地位平等的小姐般,搀扶着翠竹慢慢地走着。 不禁心里生出些许异样,若她不曾记错,听银华首领说过,这不是夫人在南越的贴身丫鬟么? 夫人带这些丫头,还真是……纵容宠爱。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倘若自己跟着萧瑾岚久了,忠心跟随,诚心实意,她会不会,也这般对自己?就像……对流羽他们一般。 …… 几日后 “高琴师,留步啊。”一道略显刺眼的阳光在他转身时,冷不防撞进他眼底。 高远文不禁皱了下眉,将手里的琴交给一旁跟随的侍女,看着那身后跟随几个穿着打扮都甚是斯文的人。 “三驸马还有何吩咐。” 淡淡的问句,让专程来寻衅的驸马心里的怒意激增。高远文不过一介青楼妓子,偏还端着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自持,素来都是那般无论什么皆如浮云,万丈红尘无丝毫留恋的模样,在他看来,皆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无比恶心。 第319章 刁难(上) 他恨极了这妓子这般做派,可偏三公主却爱极了他这样子。还总赞这妓子举手投足尽是高雅,有“清傲风骨”和“出淤泥而不染”君子之姿,简直可笑至极,一个妓子如何配与他们这些君子相提并论?! “如今本驸马哪敢吩咐你啊,倘若一个不满,高琴师转脸同我家公主告状去,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他阴阳怪气地讽刺道。身后跟随他的那几人,当下顺着他的意一言一语地说起来—— “驸马爷何须在意这样一个清倌,说到底,您才是三公主名正言顺的夫婿,这清倌即便有几分姿色博得公主欢心,也不过是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高琴师,听闻你这卖艺是生活所迫,不知有了京城第一雅怜的名头后,手里还有银钱可以维持生计?” “诶,这怎么会够呢?高琴师不是有位善赌的父亲么?听闻那赌术可是无人能及呀!” “哈哈哈……” 这几人专挑高远文那世人皆知,却又无法摆脱的痛楚来嘲笑,刺虐。 那三幅吗见高远文没吭声,敛着眉的模样,配上他这略显阴柔的如玉面容,倒真是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他便是经常以这般“不经意”的方式,勾引三公主的么? 驸马眼中无法抑制地掠过一道刻骨的恨意,面上却露出一抹淡笑,道:“公主仁善,才对你多加照顾,然而公主到底是女子,此前京城中是如何传出谣言的,高琴师想必不会不知。我是自然相信你与公主的,但三公主的名声,你我仍是该顾忌的。” 只要想到那日,三公主好不容易有心思来与他坐下一同用膳,却在收到高远文在那二皇子府里时,便直接了断地无视了他,匆匆赶去二皇子府,背影毫无留恋。 而后竟还丝毫不顾及自己仍在,带着高远文回来,大张旗鼓地将府里大夫都喊来给他的远文,最后大夫说他毫发无损,仍是不放心,追前追后地慰问,嘘寒问暖。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将那一切尽收眼底的驸马,无法忍受。 只怕是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接受。只不同的是,他是驸马,而这样不守妇道的,却是个他打骂不得、还要卑微捧着的公主。 高远文垂着眸,一言不发。而他身旁的抱琴女子眼含忧虑,转向驸马与那几个“斯文人”的目光却充斥了敌意。 这些人怎么阴魂不散? 分明是那位三公主一直缠着我家公子,若你们当真有本事,倒不如让那三公主死了心,莫再给我家公子带来灾祸了! 然,这些话她忍了又忍,才没当面说出来。 “我知高琴师并非那等用心险恶之人,要去刻意败坏公主的名声。”驸马轻轻一笑,手中折扇轻摇,“不如这样,往后你有任何难处,只管来找本驸马,关于银钱上的,本驸马还是能相助的。” “我家公子才不需要!”抱琴侍女到底是忍不住,尤其是见这驸马假惺惺的嘴脸,更加怒上心头,“驸马爷有这般闲心来刁难我家公子,倒不如去管管你的公主!” 高远文一直都面无波澜起伏,此时听见抱琴侍女的话,面上第一次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随后立刻抬眸,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不让驸马等人刻意去注意到她,并紧随其后地说了句:“驸马爷的意思,我自然知道,我无意纠缠公主,也望驸马能有做夫君的威严,管束好的自己的娘子。” 驸马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悠闲地摇着扇子的手也陡然收紧。 “你说什么?!”他的面色霎时间变得铁青。 高远文却一反常态,颇为嚣张无礼地直接转身离开。抱琴女子也立即跟上。 徒余驸马面色阴沉地立于原地,完全没想到高远文一个青楼妓子这样的男子,平时都不见有什么声音,此时竟敢如此嚣张,几个跟随者面面相觑,心下都疑心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这高远文何以如此嚣张?除了三公主,他还能倚仗谁? 难不成,这驸马如今在三公主心中的地位,连高远文都不如了么? 几个跟随者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暗自盘算起来,他们原本出身不好,偶然机遇下才得以接近这个三驸马,本就是想借机往上,而今这三驸马似乎连他们所想的地位都不及。 他们还有必要追随么? …… “公子,您是不是生我气了?” 抱琴女子默默跟在高远文身后,途中未见他说过一句话,不由得心下忐忑,待回到梦两楼后,她放下了琴,房内也没了旁的人,她才忍不住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不过……” 她有些委屈,但心下更担心的还是高远文不理她。 高远文见状,原本心里略有的郁结都消散了大半,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意,只是驸马到底也是驸马,都是权贵。只需你我日子顺遂便好,旁的也不再求了。” 侍女低下头,忍不住嘟囔抱怨了一句:“只要那三公主在一日,咱们的日子便难以顺遂。” 何况……侍女偷偷抬眼望了下高远文,心道,身为梦两楼的头牌清倌,又有如此这般绝佳的气质与容貌,即便没有三公主,也会有旁的三小姐、三夫人,为他倾倒。 “你说什么?”高远文没有听清她在兀自嘀咕什么,下意识地问道。 侍女当即摇了摇头,扬起脸微笑:“没什么,公子没有生我气便好。” 方才在那驸马面前,公子一反常态,颇为无礼地先行离去,她自然知晓,那是公子为了护她,将那驸马的注意转到他自己身上。 房内染着梦两楼特质的香,待得久了,极容易让人意识飘忽,飞旋至九霄云外,而梦两楼内的人基本都服食了可以抵抗这香气蛊惑的药,侍女却觉得所服用的药并没有什么用。 望着高远文的如玉面庞,她仍旧会如初见时那般惊艳,神识飘忽。她抿了抿唇,收起那混乱的思绪,轻笑着转身离开了。 第320章 刁难(下) 接近六月之时,烈日下,充满压迫的炎热之气笼罩着北昭京城,刺眼的阳光让百姓出门都难以睁开眼,火辣辣的热气与那时不时携带着滚烫热气的夏风,吹得人一刻也不愿在外多待。 而至六月之后,这天气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太阳雨,雨水落下并不让人感觉到凉爽,反而在热潮的逼迫下,显出一种极致的闷热。这情况持续到六月中旬,总算有了好转。 浓厚的阴云层层叠叠,遮住天空中灼热的烈日,纷纷扬扬的大雨在阴云下倾盆,京城百姓犹如久旱逢甘露,享受着携带丝丝雨水与寒意的大风呼啸而过的凉爽。而接连几日,既无风雨,也无晴。 众百姓在阴灰的空幕下,无比舒适自得。 而经燕琉珍的挑唆后,燕琉诗纵然有理智,却仍是无法克制地有些厌恶起萧瑾岚来,此时见了天气便好,她思虑再三,决定办个夏日宴,专程将萧瑾岚邀来。 她倒要看看,那个能攀上那冷漠又略显古怪的二皇兄,又能让她的远文另眼相待的金岚,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三公主设宴,宴请各府青年才俊、名门淑女,拜帖虽给各府都送了过去,但燕琉诗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防萧瑾岚以非名门女眷为由推脱,特意借了高远文的名头。 不久前高远文冒险在燕琉珍手下救下那个丫鬟,看着似乎是金岚极其重视的心腹,以高远文之名,那金岚再如何,也不会推脱。 萧瑾岚应邀前来,也未觉有何不妥,即便隐隐觉察到似乎有种鸿门宴的味道。 三公主与其他几位公主不同,她为人乐善好施,清廉而又淡雅,平日里无聊就喜爱在府里摆弄各类花草。这夏日宴设过来,让不少贵女都见识到了何为百花盛开。 繁花似锦,与公主府不甚华丽,却内含奢华的建筑相互映衬,倒是有番别样的繁盛。园中景象美不胜收,还有琴师与舞女为这园里的繁华更添几分异样的瑰丽色彩。 只是为首的琴师,竟然不是高远文。 不过萧瑾岚想了想,也能理解,倘若燕琉诗当真将高远文喊来了,应当也不会将他视为普通琴师,放于大众前演奏。 翠竹身子还没好全,萧瑾岚便只带了季舞一人来。望着桌上摆出的各色甜点,她不由得弯了弯唇,一直有些郁郁的心情,这才明朗了些许。 而还不待她稍稍放松片刻,便听到聚在一块儿的贵女中,有一人忽然扬声说道:“这位,便是二皇子金屋藏娇的金岚姑娘吧?” 萧瑾岚听到金岚这个称呼时,略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扯了扯唇角,这名字不过她随口胡诌,只说与了那小王爷,不曾想转眼这些贵女们都知道了。 “当初二皇子归国之时,可是天人之姿,让人无数女子倾羡,不曾想,不过转眼,金岚姑娘便能得了二皇子的青眼。” “那是,我当初还想着金岚姑娘定是国色天香的美貌,这才能一举便被邀入二皇子府了。” “这有甚好羡慕的,无名无分,平白就毁了清白,二皇子难不成还会迎她入府做皇子妃不成?”有人讽刺地出言。 “此言不错,何况我瞧她,也并非绝色容貌,呵……”有名贵女轻蔑地冷笑一声,目光极具羞辱性地上下打量,犹如瞧什么毫无价值的宠物般,嗤道,“不过尔尔。” “妹妹说的话,倒是有些酸了呢。不过纵然是二皇子那样的人物,某些下作之事,我也是做不来的。” 话音落,贵女们皆三三两两地笑了起来。 这些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三言两语间,便将萧瑾岚由里到外都讥讽了一遍,若是寻常女子,早已羞愤地满脸通红,恨不得当场逃离此处。 萧瑾岚却自那第一人开口时,便知她们要说些什么。她面不改色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她们,待那叽叽喳喳的女声逐渐停下,似乎都十分奇怪她竟然毫无反应。 反倒是她身旁那面容娇俏,一身气质全然不似丫鬟,反而有些锋锐冷然的丫鬟,面上已经显出了怒色,仿佛非常生气。 萧瑾岚却起身,轻轻一笑:“诸位姐姐倒真是对岚儿知之甚多。” “你以为这是好名声么?”某一衣着华丽的贵女见萧瑾岚如此道,不由得面色微微扭曲,尖声道。 她们说了这么多,这女子怎半分羞耻心都没有,竟还如此坦然? 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而这匪夷所思之下,更多的则是事情未如预料般掌握在手中,让她不禁愤怒起来。 萧瑾岚闻言,面色不改,反而笑意更加深了。她张了张唇,声音却还未发出来,突然不远处响起一段悠扬悦耳的琴声。 只见原本为首弹琴的琴师不知何时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此时在那弹的人,一袭白衣,面色淡然出尘,修长白皙的手指抚琴,清湖中央,不染尘埃的袖袍行云流水,悠扬婉转的声音回荡在人的耳里,让人不免心情放松,舒畅起来。 萧瑾岚没有说话了,旁的贵女也不敢吱声,纷纷望着不远处,那白衣男子身旁的粉衣女子。她衣着不算华丽,略施粉黛的面容清丽可人,周身气度淡雅,在那如绽放莲华般的白衣男子身旁,倒真是让人产生一种郎才女貌的璧人的错觉。 三公主早前便立过规矩,除非是皇上皇后在场,谁人在高琴师抚琴之时高声谈论,即便是连大皇子,她也不给面子。 之前还为此与不少人闹得不愉快。但即便如此,她仍旧一意孤行。 而此时,在场众人皆无一人能比三公主身份尊贵,来赴她的宴,又怎敢坏她的规矩。 萧瑾岚来赴这场疑似“鸿门宴”的夏日宴,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了解到此事。 故此在高远文的琴声响起之时,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第321章 好久不见 “天闷气燥,诸位公子小姐想必都听腻了那些曲子,不知还想听什么新鲜的,公主容许,高某愿为诸位献艺,以博一笑。” 若凌于远山之巅不染尘埃雪莲般的高远文,第一次当着三公主的面,说出要为他们献艺的话。即便他本就是清倌,在梦两楼为人献艺也是常事,只是一旦到了三公主府,便是独属于三公主的。 以往便不说了,即便此刻他开口,他们也不敢当着三公主的面指使啊。 而那些为难萧瑾岚的人,又如何不知高远文此话之意,“天闷气燥”,岂不是言她们对待萧瑾岚火气大么?想借此息事宁人? 而接下来,燕琉诗的一番话,则让她们原本还未使出来针对萧瑾岚的话术和招式,纷纷如云烟消散—— “远文既有如此雅兴,诸位便也不必顾及了。”燕琉诗淡淡一笑,好似一切都不在乎,然而,不经意间扫过萧瑾岚的目光,却在她身上顿了顿,闪烁片刻,才移开视线。 众人闻言,皆不禁骇然。 这清倌何时又与那不知哪个旮旯角窜出来的金岚,有这般好的交情了? 三公主难道瞧不出来么?为何还要帮那金岚?何况,当初唆使召集她们去为难这金岚的人,不正是三公主您么? 这些贵女面面相觑,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萧瑾岚望见高远文投过来的目光,抿唇一笑,领了他这个情。当初救他的父亲,不过是看中了他背后的三公主,本就目的不纯。 他先前救了翠竹,本就是莫大的恩情,更况论此时又仗义相助,即便他不出言,她也能解决这些人的“围攻”。 但,还是承了他的情。 至于这三公主…… 萧瑾岚默默地垂下眼,心想,大概是得罪透了。 …… 侧卧在阴暗的殿内,靠着边域小国进贡的特殊冰块避暑的燕琉珍,一边端详着这夏日开出的奇特花,听着下人禀报三公主府上夏日宴之事,越听下去,脸色越发不对劲。 待她说完,才缓缓的开口,道:“所以呢?” 阴恻恻的,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宫女颤了一下,道:“所以,所以……金岚未曾有什么阻碍,便潇洒自如地离开了……” “……” 燕琉珍紧紧拧了下眉,漂亮的脸蛋上面色阴沉如水,“我这三皇姐还真是被那怜人迷昏了头,竟如此优柔寡断。”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道:“三公主心中有他,定然是在意那高琴师的看法,既然三公主心里已对那金岚生出不满,经此一事,想必愈发厌恶她……” “厌恶又如何?!”燕琉珍突然尖声道,手里方才还在被欣赏的娇嫩花陡然被攥紧,“她设宴不也是因厌恶金岚么?就因为那怜人的一句话,便白白浪费了这番机会!即便还有下次,又如何?” 原本跪着的宫女被吓了一大跳,而身旁的老嬷嬷看着这四公主长大,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古怪脾性? 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习以为常,平静地问道:“那倘若是公主,会如何呢?” 燕琉珍冷笑道:“若是我所钟爱之人是如高远文这般毫无倚仗的怜人,他自然只能任我拿捏,我又何须计较他的心情?总归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番言论不似女子所言,在她这样长相偏稚嫩的脸上显出如此神色,却不显违和,反而有种诡异的契合。 “罢了。”她摆了摆手,往后一靠,面色却未有好转,只是眯了一下大眼。 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翘起唇角,道:“既然她如此在意那高远文,我便让她亲眼瞧瞧,高远文同金岚暗通款曲的样子,如此,我倒要看看,她还是否会为高远文而对金岚手下留情!” 话音落,她手里一直无意识捏着的一支鲜嫩的花枝,陡然被折断。 …… “好久不见啊。” 萧瑾岚惺忪着双眼踏入饭厅,便对上金无尘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萧瑾岚有些惊讶,并非在此见到他,而是,他怎会对自己笑脸相迎了? 萧瑾岚视线轻轻偏移,注意到他身旁坐着的燕昭寒,当即心下明了,原来如此。 这般想着,她一边朝桌子边走去,一边也报以一笑:“好久不见,金阁主。” “岚儿还是一如既往……” 话音未落,金无尘便感觉到一股极其森寒而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他愣了愣,之前几次对萧瑾岚之所以没有好脸色,完全是因着燕昭寒总强迫他来为她做些不符他身份之事。 而平时的他,对长相好的女子,从来都不吝啬笑容与甜言蜜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清竹阁阁主,从来都是风流多情,但万花丛中过,也能潇洒身退,片叶不沾身。 然而望着眼前笑意款款的萧瑾岚,身后一道略显阴凉的目光,他猛然惊觉,眼前女子可不是他往日遇见的那些,不能随意调戏的。 金无尘话音便止住,正想重新换句话出口,萧瑾岚便先笑道:“金阁主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么?” 金无尘见她自然地在燕昭寒身侧落座,接过燕昭寒亲自递过来的筷子,未有半分惶恐,反而是早已习惯的模样,不禁偏了偏眸,注意到不远处立侍的季舞和青儿,她们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惊讶。 对于独剑山庄这些人来说,他们的庄主该是受无上尊崇的,瞧见这一幕不该无比震惊错愕么? 金无尘自顾自想了一会儿,心道,大约是此类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她们都已见惯了吧。 他在一旁落座,回道:“自然是有喜事,不过,这是关于你家殿下的喜事。” 萧瑾岚有些意外,偏头望向燕昭寒。 他有什么喜事是她不知道的?还需要金无尘来通知? 燕昭寒见她无比惊奇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还有满满的疑惑,不由得弯了下唇,语气略显轻快地道:“金无尘借用清竹阁之便,成功向父皇请旨,让他的亲妹,嫁入皇室。” 第322章 金岚(上) 萧瑾岚拧起眉,只觉得有些奇怪,看向金无尘:“这与我家殿下有何干系?” 何况,金无尘有亲妹? 金无尘闻言,却挑了挑眉,故意道:“怎么没干系?嫁入皇室,又没说非得哪位皇子,我金无尘的妹妹,要嫁,自然就得是正妻,且绝不能对她薄情。” 萧瑾岚皱着眉,她再瞎也能瞧见他眼里的不怀好意,心中有些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将你妹妹嫁给殿下?” “猜对了。”金无尘大笑起来,道。 “哼。”萧瑾岚也笑起来,毫无笑意的眸光却转向了燕昭寒,哼笑道,“可是我家殿下只对我有情,对你妹妹注定薄情了,你这兄长做得着实不够称职。” 金无尘闻言,但笑不语。 “他确实不称职。”燕昭寒淡淡地笑道 燕昭寒也没有多语,望着萧瑾岚的眸光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金无尘的那一切只是玩笑之语,她略拧了下眉,然,见他这般的神色,不由得又安下心来。 金无尘这家伙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之前便领教过两回,当下便也不再将他那开玩笑似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他身为燕昭寒的下属,又不是不知燕昭寒府脾性。 萧瑾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很快,萧瑾岚便又见不着金无尘那含笑的桃花眼了。 “你怎么……”金无尘有些错愕,而错愕之外,认出萧瑾岚体内的蛊毒后,神色变得有些兴奋起来,“竟是这样的蛊虫。” 萧瑾岚眨了眨眼,纵然燕昭寒没有正面与她说,但从饮食方面的谨慎小心,加之她自己好歹当年师从古月神医,有医术傍身,身体那细微的异样又怎会察觉不出? 只是没想到,他倒是二话不说便把金无尘找来了,金无尘对于一般的小伤小毒都不屑于施舍一眼。倘若她这身上的蛊毒并非什么罕见难解的,燕昭寒应当也不会特意让金无尘来这一趟。 “我便知,你这人邀我来,总是有事。”金无尘抱怨般地开口,然眼底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能解么?”燕昭寒却不愿听他废话,单枪直入地道。 “能。”金无尘说完,又轻笑了一下,“我当初寻遍各国便是为了找这些难解的蛊毒,试验我的医术,怎会解不开?” “你那五皇弟还真是,有些能耐啊。”金无尘自语般地道,“若他是友非敌,我定要日日与之把酒言欢。” 萧瑾岚抬眼看了下燕昭寒,不置可否。燕简确实能耐,不过,倘若燕桓麾下有这样的人,倒是需担心起来,这样偏激又满身剧毒的毒蛇,是否会在哪一日噬主。 诚如金无尘所言,确实能解,只是费了好些功夫,萧瑾岚在他美其名曰让她“减缓痛楚”的建议下,昏迷了整整五日。 待醒来,金无尘已经不见了人影。燕昭寒面上却含了些许笑意,端来药亲自喂她。 “我身子再无大碍了吧?” “嗯。”他应了一声,随后似乎是担心太过冷淡,便又补充了一句,“无碍了。” 萧瑾岚当即弯眼笑了起来。 …… 日光朗照,明媚灿烂,清雅居枝头茂密,北昭民风豪放,行路上都鲜少见到斯文书生装扮的人,而这并非代表北昭人不尊崇读书人。 清雅居则是北昭唯一存在于皇城脚下,京城当中,还如此偌大,仅供京城酷爱诗书风流人于此共探文学之处,无论身份贵贱,皆可于此论道,结交有共同志向、志同道合之人,倘若表现突出,也许还能得某位权贵赏识,成为其坐下门客。 无数文人雅士聚集在此,也许是当真喜爱,也许是为往后一搏、 三驸马身后那几个不成气候的跟随者,也是自清雅居才得以相识。 而高文远,不但是梦两楼的头牌怜人,一手琴艺更是天下无双,被清雅居招来在幕后弹奏,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萧瑾岚颇为奇怪——她望着手里季舞送来信件,眸光深深。 “梦两楼里的人送来,说是高琴师吩咐,必要送到夫人手中。”季舞见萧瑾岚神色略有莫测,便开口描述了一遍。 萧瑾岚轻轻颔首:“这字迹却是有他的影子。” “高琴师有何要事么?”季舞试探般地问道。不知为何,她感受着三公主对萧瑾岚慢慢浓烈的恨意,她竟渐渐也觉着有些不对。 那高琴师如何与夫人这般亲密了?不就是帮了他一回么? 怎到今日竟已到了有密信往来的地步? 萧瑾岚抬起眸,望向季舞,淡淡道:“他邀我去清雅居。” “清雅居?为何这些大多都是男子所在的地方,高琴师有何事,要您……” “不知。”萧瑾岚起身,微微偏眸,对季舞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既然不知,那便去瞧瞧,而且,依我看,就未必是高琴师相邀。” 季舞不明所以,甚至想问,倘若不是高琴师相邀,那您为何还要去。 …… 而在另一头,也有一女子受到去清雅居的邀请。 三公主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跪着,神色却未有半分恭敬的宫女,冷冷地道:“她让我去,我便去?她算什么东西。” “三公主这话好伤姐妹情分,四公主对您可从来都是敬重的。”这宫女似笑非笑地道,“这不如今,一瞧见高琴师有什么不对劲,便来找您了么?” 燕琉诗可以不动如山,她没有权力欲望,亦没有争宠之意,唯独“高琴师”三个字,让她原本冷硬如盔甲般的假面骤然破碎。 高琴师……远文,她的远文出什么事儿了? 宫女瞧见燕琉诗面色的松动与眼底的情绪,当即垂下脸,免得让这三公主瞧见自己脸上的笑意。她道:“三公主不必担心,高琴师自然无甚危险,只是您当初担忧之事,今日只怕是要发生了。” 第323章 金岚(下) 燕琉诗愣了愣,随后冷哼一声,凉凉地问道:“本公主有何可担忧的?” “三公主当真不知么?既如此,之前又何必设那夏日宴引那金岚前来。” 金岚……高琴师…… 燕琉诗面色陡然不可抑制地扭曲了一下,眼里显现出难以掩饰的恨意。 他们二人怎又搅合到一块儿去了?清雅居,金岚那个暖床丫鬟般的贱人去作甚?! 三公主怒上心头,事关高远文,她也冷静不下来,当即便如那宫女所愿,领着人便乘马车朝清雅居而去。 而此时,清雅居,燕琉珍坐在雅庭内,长长坠下的珠帘挡去外头人向她投去的视线,旁边小国进贡的,极其罕见的冰块冒着寒气,让室内的温度较之室外要低上许多,凉爽至极。 燕琉珍捏起一个晶莹圆润的葡萄放入嘴中,透过珠帘端详着不远处低头抚琴的白衣男子,好不惬意。 而也是于此时,她才能略微体会到自己三皇姐为何独独对此人情根深种。 这高远文确实长得好看,低头抚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行云流水,倒是为他平添几分超凡出尘的谪仙之气。 “这么瞧着,他倒是比小王爷要好看些。”燕琉珍皱着眉,如是开口,旋而,又笑道,“不过,还是小王爷更好。” 为她端上一些罕见水果的宫女闻言,立刻谄媚般地附和道:“那怜人如何能与小王爷相提并论?小王爷的风采,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北昭的女子,只怕都无人不为之倾倒。” 燕琉珍闻言,面上不见被恭维附和的笑意,反而略稀奇地扫了这宫女一眼,瞧得这宫女心下微凉,还当是自己说多失言了,正想告罪,燕琉珍又收回了目光,轻哼一声:“这是自然。” 宫女的心一提一落,颇感惊魂未定,她这才体会到之前姑姑告诉自己的话,是何等的深刻而有理—— “四公主与旁的主子可不同,性情颇为古怪,你在跟前伺候,谨记一点,切莫耍小聪明,切记,言多必失。” 燕琉珍才懒得管这宫女心里想什么。待下人来禀报,萧瑾岚以至清雅居,正在偏厅等候高远文时,忍不住笑出声:“三皇姐,想来你的担忧也并非毫无道理,这金岚与你那远文当真交情不浅。”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起身,道:“啊,对了,这般好戏,我也得让小王爷去瞧瞧,让他亲眼瞧见那贱人是何等的下作。” 言毕,她眼里诡光大盛,步履轻快,心道:“既然你下不定那个决心,皇妹我今日便帮你,看今日过后,你对那金岚,是否仍无杀心。” …… 清雅居繁花似锦,风流雅士对谈之间,满腹才华尽显。各皇子若想招揽贤能入己麾下,来此一般都能寻到一两个中意的。 不过皇子们一般都不会亲自至此,燕尹温身为大皇子麾下的左膀右臂,在京都又素有名士风流之名,自然会来此赴会。 他原本是接到四公主的邀请,前往雅庭小叙,路上却撞见了寻掉落什么的萧瑾岚。 萧瑾岚一身月白长袍,雪白的肌肤在这猛烈的阳光下得吹弹可破,她面色略显愁苦凄哀,仿佛既焦急又无奈。 美人有难,燕尹温没看见便罢了,既然瞧见了,又怎能无动于衷?至于那四公主…… 燕尹温心下嘲讽道: “焉知她接近我,不是为了她那深得皇上宠爱的六皇弟。” “金岚姑娘,你可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萧瑾岚微愣,回过头,便见满脸笑意盯着自己的燕尹温,这笑容实在说不上多么真诚。 萧瑾岚心下腹诽着,面上却满是纠结之色:“我的镯子丢了,是二皇子送我的。” 燕尹温见她这模样,心里想帮忙的冲动愈发强烈,当即便道:“是什么镯子,小王让下人帮姑娘寻一寻。” 萧瑾岚本就是为拖住他去燕琉珍那儿的步伐,自然不会拒绝。她面上却露出些许犹豫,甚至含着警惕,毕竟当初在宫里,她在这小王爷面前暴露了些身手。自然不能以寻常女子的法子。 但欲拒还迎,却是每个女子都屡试不爽的。 燕尹温见到她眼里警惕,当下便也想起了那日小公主夜宴上,与她那不算多愉快的相遇。不由得愈发殷勤起来,直接吩咐下人在这四处寻找起来。 萧瑾岚见此,无奈只好告诉他自己丢失的镯子是何模样。 好不容易找到那玉镯后,燕尹温得了萧瑾岚的道谢,才颇为得意地打算去赴燕琉珍的约。毕竟她对自己的心思,他也知晓,即便自己不去,她也不会对自己有何不满,更何况只是迟了片刻。 然而还未走两步,就听到有几人在低声询问着什么,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当即便将他们低声的话语收纳入耳—— “驸马怎么不见了?” “他说如厕去了,却是迟迟不见归。” “都快半个时辰了,谁如厕半个时辰?” “咱们需不需要去寻寻他?” “在这清雅居中,人还能丢了不成?” 燕尹温当即便想起了三公主府内那个无用的驸马,心下冷嗤了两声,举步便要穿过这几人。 正于此时,清雅居外陡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之声。 他抬眼望去,竟是三公主来到。 他脚步顿住,燕琉珍来此,他不意外,那人本就与寻常女子不同,不论是习性还是爱好,可这三公主……她来作甚? 莫不是又为了那妓子? 他微微一偏头,此时静下心去注意,陡然发现,不知何时,高远文的琴声竟然停了。 而燕琉诗面色不善,冷硬如冰,进来便目光四扫,没瞧见高远文,她的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滔天怒色。 而她身后的那个宫女…… 燕尹温略一皱眉,那不是燕琉珍的贴身大宫女么? 而方才在私语揣度“驸马在哪里”的几人对视一眼,竟是毫无眼色地凑上前去。 第324章 捉奸 “参见三公主,三公主是来找驸马的么?他去……” 说着,他忽然有些纠结是否要大庭广众说出那等不雅之词,而燕琉诗压根没有给他犹豫出个所以然来,当场无视了他。 她身后那名燕琉珍的大宫女轻笑道:“公主若想寻,倒不如与奴婢来。” 见燕琉诗不言语,甚至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她也不在意。跟随燕琉珍多年,成为她的心腹,自然某些方面也与她极为相似。 “高琴师这离开,也许只是有些要紧的私事,倒不如公主就在此等候,也许过半个时辰,公主便能见到他呢。”宫女似笑非笑地道。 燕琉诗闻言,广袖下的手霎时紧握成拳,浑身一僵。望见这大宫女面上胸有成竹的笑容,她已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即便,即便远文并非有意,也许在燕琉珍的刻意算计下,也…… 燕琉珍专程派她的大宫女引自己前来,又岂会没有布置妥当?但她…… 明知会见到什么让自己心碎的场景,她能感觉到胸腔下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仿佛要蹦出来似的,却在呼吸放缓的刹那,听到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带路吧。” 她还是想见到他,倘若……倘若并非是那样呢?倘若,他,躲过了燕琉珍的算计呢?倘若,他也是真的……爱她呢? 即便这般想着,脚步稳稳地在大宫女的指引下朝某个较为偏僻的角落走去。身后那些文人雅士皆面面相觑,有些亦趋亦步地跟上她的步伐,有些则傻愣在原地,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燕尹温略微锐利的目光紧锁着那大宫女,随即,他偏了偏眸,脚步便跟了上去。不为旁的,只为那出现在三公主身旁的宫女——是四公主的贴身大宫女。 那四公主又做什么幺蛾子了? 难不成是打算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算计自己的三皇姐么?而这三公主,分明瞧出来了,却甘愿随着他们的节奏走,仅仅只是为了那高远文。 燕尹温不能理解,所谓的情爱,又怎会及得过自己的身份与名誉呢? 不过女子向来多情长情,惯会感情用事,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开始搜寻萧瑾岚来,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好奇:“金岚那样的女子,也会对男子用情至深么?对……那位二皇子殿下?” 却迟迟寻不到她的身影,他不禁微微一愣,她人怎地不见了? 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传出的些许谣言——据闻那二皇子府上的美人确实好手段,不但让二皇子自甘倾慕,还与高琴师往来密切。 他凝了凝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而此时,在那宫女的指引下,很快一众人便来到了偏僻的小殿前,越过密集的树木吹拂而来的风毫无闷热,反而透着让人清醒的凉意。 “三公主想进去看看么?也许,高琴师便在此处呢。”大宫女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可,再明显又如何? 一旦里面的丑事暴露在众人眼前,他们的丑名便会在转瞬间传遍京城,声名扫地,谁又会去追究这当中疑处? 燕琉诗全身僵直,置若罔闻。她突然后悔起来,不该来的,不该来的,否则也不会陷入此番进退两难的境地。 于此,甚至产生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而那大宫女又岂会如她所愿,颇为古怪地笑了一声,道:“哦对,这等肮脏之地,自然不能脏了公主的手。” 门被推开的刹那,燕琉诗下意识地想闭上眼不去看,可不知为何,双眼却不听使唤似的,睁得极大。 看着那倚靠在木桌边衣衫不整搂抱的二人。 燕琉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外头众人见此情状,有三三两两的闺秀贵女都惊得满面通红,转过身去,以帕掩面,不敢多看。其余之人纷纷不由得都瞪大了双眼,更有甚者竟微微垫脚往前凑,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些。 里面二人似乎也被冷不防照射进来的光芒刺激到,不约而同地扭头往外转过来,而当他们的面容映入燕琉诗的眼里时,她再次怔住了。 那男子竟不是她的远文,而是她的驸马! 而那女子…… “燕琉珍?!”燕琉诗忍不住失声喊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不是远文么? 不是金岚那个贱人么? 燕琉珍得意洋洋派人引自己前来,便是为了让自己见到她同自己的驸马苟合么?!这是想做什么……挑衅她? 而其他跟随上来的人,皆是隐隐猜到的,见到竟是四公主和三驸马时,都惊愕不已,倘若见到的是那毫无身份的金岚与高远文,他们自然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但……这可是四公主和三驸马,他们竟然看见了如此乱伦的一幕? 这、这岂非是要被灭口?!众人不禁生起畏退的心思。 那驸马双眼还带着些朦胧不清的迷雾,有些无意识地望过来,傻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做,而燕琉珍同样有些迷蒙的眸子在看见人群中的燕尹温时,一片迷雾尽扫。 意识归拢,在察觉到自己此刻处境的刹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身上紧贴的驸马一脚踹开,大眼里染上水雾,满目凄楚,极为可怜地望向燕尹温。 “小王爷,珍儿……” 话音才起,不远处突然响起声声悠扬的琴音,这琴声婉转悦耳,带着琴师特有的轻灵。燕琉诗微愣,当下竟是再也顾不得眼前荒唐的一幕,转身便朝声源处而去。 而那些担心被灭口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再留下,何况听这琴声……除了那人,还有谁能弹出这等琴声? 清澈的池水被大片的荷叶与荷花遮挡,隐隐约约可感觉到下面水流朝下而飘的声音,蔓延至池塘半中央的凉亭上,纱幔纷飞,一袭白衣的人影衣袖浮动,白皙的指尖灵动而娴熟地游走于琴弦之上。 他微微低下头,墨发半束于脑后,依稀可辨其身姿卓越,令人艳羡。 燕琉诗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初见高远文的那日,方才的烦扰与焦虑陡然烟消云散,她唇角已经无意识地翘起一抹弧度,正要上前,却忽然注意到他身侧多了一个窈窕身影。 第325章 设计 那身影何等的熟悉,不正是她这几日时时担忧,处处忧虑,唯恐高远文被她缠上的金岚么? 窈窕女子弯身为他填茶,蒸腾而上的热气仿若自带的雾气般,朦胧了二人的容貌,平添几分轻盈的仙气。 远远看去,竟是格外般配的才子佳人。 “金岚……”她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大步冲上前,脸色几乎显出狰狞的可怖姿态,极其强势地一把将那盛了甘茶的瓷杯与茶壶推到地上,茶具破碎的声响将这二人都惊了片刻,有些匪夷所思——向来温柔淡雅的三公主,今日怎么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 仅仅是因为萧瑾岚给高远文倒了杯茶? 不远处随着燕琉诗去“抓过奸”的几人却是心知肚明,心里默默腹诽:“这三公主还真是气得理智全无了,不先处理四公主与驸马的丑事,竟然跑来高远文这里争风吃醋。” 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燕琉诗,如今满脑子都是自己驸马与燕琉珍搂抱苟合在一块儿的模样,而今好不容易找到高远文,怎能容忍他身旁会有其他女子?还是金岚这个狐媚子! “不过是二皇兄身边养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连本公主的人都敢染指?!” 她怒上心头,说出的话自然是如何难听如何来,能羞辱得萧瑾岚无地自容才爽快。 不曾想,萧瑾岚半分异色都没有,哦不,也许是有的,她只是恍惚般地愣了片刻,随即便恢复了方才的神色。 “三公主慎言。”这一句,并非萧瑾岚开口,而是出自高远文。 燕琉诗只觉得心几乎都在滴血,她狠狠瞪着高远文,而身后一众人的目光,更让她的理智在被愤怒燃烧殆尽的边缘。 她堂堂的三公主,对高远文百般顺从,只盼能得到他的一丝眷顾。市井街巷是如何拿她做笑料谈资的,她并非不知,她容忍,无视,只一心一意地对待他。 可他如今,却为了这个认识不足一月的狐媚子这般对自己?! “高远文、你!”她痛心疾首,然而对上高远文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她却说不出任何重话,只能红了眼眶,低声质问道:“你怎能如此对我!” 高远文微微垂下眼眸,眼里划过一道并不明显的情绪,他没有吭声。萧瑾岚却开口了:“三公主不由分说,上来便指责我与高琴师,如今怎还委屈起来呢?” 她略弯着唇站在高远文身旁,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唇角那极其明显的笑意,令燕琉诗气得浑身发抖。 “贱人,贱人……” 愤怒到极致,连辱骂什么都不知了,何况自小便养尊处优的公主,又怎会知道多少那些低俗的辱人之词? “下作东西,还敢对我三皇姐不敬?!”而恰于此时,燕琉诗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比她更加尖锐明亮而刻薄的女声。 萧瑾岚淡淡抬眸看去,原是那本该与三驸马在一块相商该如何解决方才丑事的四公主。不知为何,她竟还到这来了? 看这模样来势汹汹,似乎便是冲着萧瑾岚自己来的。 燕琉珍恨毒了萧瑾岚,若说今日之前,她只是单纯看她不顺眼,不愿她得到二皇兄的喜爱与小王爷青眼,才设下那般毒计,今日之事过后,她才当真将萧瑾岚视作必死之人。 她本想借高远文激起三皇姐的愤怒之心,自己便可高枕无忧,如以往每一次那般,躲在旁人身后,借刀杀人,除去自己所厌恶之人和不喜之事。 一切都胜券在握,她原本便安排下人去布置,让高远文与萧瑾岚在特制催情香的作用下情不自禁,她再引小王爷和三皇姐过去,不曾想在路途中被人偷袭,自此意识陷入昏暗,再次清醒之时,竟成了她被围观,而那废物般的三驸马竟然无比恶心地黏在自己身上,简直……简直……令她反胃! 而那个本该在她局中身败名裂的萧瑾岚和高远文,竟然毫发无损地在此,还能从容自如地与燕琉诗作对,这让她如何能忍受?燕琉珍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极怒的滋味。 萧瑾岚望见燕琉珍的刹那,眼前霎时间浮现竹兰的惨状,那个明亮鲜活的丫头,曾用盛满单纯与真挚的眼望着她的丫头,而在燕琉珍的折磨下,那双森森空洞的眼眶里,却连半分光彩也不见了。 刻骨的恨意不由自主占据了大半的理智,萧瑾岚垂了下眼眸,扯了扯唇角,语气轻幽:“四公主好大的火气。” “少在此惺惺作态!你刻意陷害本公主,是也不是?”燕琉珍怒道,“京城谁人不知本公主,怎会去碰三皇姐的驸马?金岚,你好狠的心肠,想借此毁掉本公主的声名?休想!” 众人闻言,霎时那怀疑的目光便落到萧瑾岚身上,确实,四公主平日里纵然娇纵,但谁都知道她意属宁小王爷,即便无中意之人,也断不会看上不论是才华还是相貌都无能平庸的三驸马。 若说其中没有蹊跷……确实难以令人信服。 萧瑾岚嘲谑地道:“四公主在说什么?不知我怎么毁掉四公主声名了?至于三驸马,他与四公主有何干系?” “金岚,你……” “住口!”满目阴沉杀意的燕琉诗忍无可忍,骤然开口,不论是大庭广众与她驸马苟合的燕琉珍,还是与她的远文不清不楚的金岚,她都恨不得碎尸万段。 “燕琉珍,你以为此事很光彩么?还是你有把握父皇知晓后,不会怪罪?” 原本就处于极度愤怒之中的燕琉珍闻言,更加怒不可遏:“三皇姐当真可笑,此事分明是那贱人陷害于我,三皇姐不为皇妹我讨回公道,反而为了你那心上人,竟连这贱人也要包庇过去么?” 燕琉诗的脸色沉得可怕,燕琉珍却愈发张狂,继而道:“父皇知晓又如何?三皇姐,此事本就是你与三驸马的错,父皇知晓也只会心疼我,只恨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被你们害成这样!” 第326章 阁主 她言语锋锐,咄咄逼人,一字一句说得仿佛真的一般。若非萧瑾岚知晓前因后果,只怕都要信了她这番说辞。 “四公主这倒打一耙的说词,还真当是值得岚儿学习。”萧瑾岚幽幽开口,原本还在观望的燕尹温忍不住笑出声。 “……” 燕琉珍凶狠得仿佛能吃人般的目光扫向生源处,对上燕尹温双眼的刹那,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收回目光,有些无措。 然而视线触及萧瑾岚之时,那份没由来的心虚与无措通通化作指向她的利箭,总归已经发生的事再无法逆转,她绝不能让这贱人独善其身。 “金岚方才同在下一起,四公主还请莫要再纠缠不休了。” 在围攘的人群中,远处有一道清朗的男音传来,明亮而爽朗。众人回身,只见一青衫长袍男子手持折扇,步履稳健地朝这儿而来,面容俊美,举手投足风流潇洒,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含着些不达眼底的笑意。 “金、金阁主?”有人认出来金无尘,不禁惊愕出声。 有人不知“金阁主”乃为何人,出言问道:“金阁主是谁?” “金阁主都不知?” “清雅居幕后的主人,江湖上连武林盟主都礼敬有加的青竹阁阁主,金无尘。” 萧瑾岚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怎么来了? 燕琉珍怎么也想不到,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金无尘会突然出现在此,还于此时来帮萧瑾岚? 他们二人相识?金岚这贱人怎会认识金无尘? 燕琉珍冷笑地看着金无尘走近,含有警告地道:“金阁主慎言,金岚可是我二皇兄的人,你一个男子,说与她在一起,只怕不是帮她,而是毁了她。” 燕琉珍自小被捧着长大,从未遇见过如金无尘这般的江湖人士,自然不知,金无尘手下遍布的势力足以让皇室中人都趋之如骛,又怎会在乎她这小小公主,不知天高地厚的警告? 十多年来从未吃过亏的她,今日竟在萧瑾岚面前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怎肯轻易罢休? 金无尘正是知晓这一点,才会现身。他听着燕琉珍的话,脚步未停,自如地来到萧瑾岚身边,折扇大开,轻摇了摇,笑道:“四公主所言确实有理,只是不知,本阁主与自己的妹妹在一块待会儿,怎就毁了她了?” “哼,即便她是你妹妹,你也……”燕琉珍不屑地冷笑,一番话几乎是还未过脑子便脱口而出,然而说到一半,她才回味过来,金无尘究竟说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 而他这一言出,其他人也纷纷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惊道—— “什么?金岚姑娘竟是金阁主的妹妹?!” “这怎么可能?” “我一瞧这金岚姑娘便气度不凡,早猜她出身不俗,未曾想,竟是金阁主的妹妹!” “正是正是,如今一看,这金岚姑娘与金阁主确实颇为相似,枉我眼拙,先前竟未看出来。” 北昭民风趋向随性大方,北昭读书人自诗书中窥见江湖天涯仗剑,对于江湖儿女的豪情本就羡艳不已。 而作为清雅居的主人金无尘,更加受这些人的敬仰,单从燕尹温对“侠女金岚”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 对于燕尹温而言,萧瑾岚的身份,可谓是意外之喜。即便他早就对萧瑾岚的身份有所猜测,甚至想过她会否身出某在江湖地位不低的武林世家,却怎么也不曾想到,她竟然会是金无尘的妹妹。 从来未见江湖传闻金无尘有什么亲人,足以想见平日里对自己这位妹妹的重视。往日里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身份,便是对她的保护,而今同样也是为了保护她,才在众人面前坦言她的身份么? 大皇子之前多番派人前去招揽,甚至亲自前往,希望他能入己麾下,却都被金无尘油盐不进地送走。 他们原本只当他不愿掺和朝堂之事,而今……他的妹妹却在二皇子府,倘若日后被二皇子收了房,这金阁主为了妹妹,想必也会给二皇子提供便利与帮助。 燕尹温颇为嘲谑地勾了勾唇,他就说,那二皇子便是再蠢,也不至于在刚回国时,便肆意妄为不顾旁人议论,带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回府,还如此高调,不顾惜自己的名声,想来也是为了讨好金无尘吧? 他眼眸深深地望向萧瑾岚,见她面上的淡笑,原本凝重的心思忽然就这么化开,他想,自己与这金岚姑娘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她应该对自己没有恶感,何况前不久他还替她寻了镯子呢。 燕尹温回去后,便立即将此事和自己的想法尽数告知大皇子。 一袭锦衣的大皇子坐在书房前,面色微沉,道:“我那二皇弟还当真是有远见,好手段,收拢了那样一个美人,便直接得了青竹阁。” 燕尹温却道:“这倒未必,既然那金岚姑娘是金无尘的妹妹,二皇子想必也不敢在成亲前对金岚姑娘有逾矩之举,既然这样,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大皇子拧起眉,愣了片刻,似乎想通燕尹温的意思后,皱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本皇子去向那女子示好?” 燕尹温含笑点头:“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也曾多番相助,她对我应当是有好感的,大皇子若愿意,小王愿做这个中间人。” 大皇子闻言,有些犹豫,想了会儿,仍是抗拒地道:“那女子即便未同二皇弟有什么,但总归是名声都给了二皇弟,说出去,谁还信她清白?本皇子只怕都要沦为笑柄。” 燕尹温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他斟酌了片刻,出言道:“大皇子,待日后青竹阁金阁主归于您麾下,谁人还敢与身为皇长子的您抗衡?” 大皇子微愣,随后沉了沉目光,沉吟片刻,道:“尹温所言有理。” 第327章 谋算 二皇子府上的美人乃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无尘阁主之妹的消息一经传出,在有心人的刻意渲染之下,整个京城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 相较之下,四公主与三驸马的丑事,在皇室的威逼利诱兼之灭口的手段下,不少拿了好处或迫于皇室雷霆手段之人,皆对此缄默不语,自此,这段丑闻便被轻轻掩盖而过,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了。 在清雅居上,金无尘坦坦荡荡地将萧瑾岚的身份宣之于众,燕琉珍便是再恼火,也知晓金无尘在江湖上威望不低。 她记得不久前,还曾听见自己的六皇弟同下属探查金无尘最近的动作,有意约他见一面,若是可以,还愿与之结交。 她纵然不知这江湖中人何以无视他们皇室中人,却也知晓不能轻易树敌,还是她六皇弟意欲拉拢之人。 只能硬生生地憋下这口气,任由着萧瑾岚同金无尘离开。 而燕琉诗一众事袭上心头,在走出清雅居的刹那,便晕了过去。据闻还未醒来。 萧瑾岚听闻此讯,忍不住问道:“哦?那高琴师是何反应?” 那向金无尘禀报的下属愣了下,犹豫地望了眼自家主子,见他并不在意,这才开口道:“高琴师并无反应,清雅居事后,他便领着侍女离开回了梦两楼。” “好绝情的人,果然这便是戏子无情么?”金无尘似笑非笑地出声,道。 萧瑾岚偏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金无尘笑道:“瞧我做什么?” 萧瑾岚没有吭声,心下对金无尘略有不满。到底那高远文也曾多次相助于她,且目前来说,她对他观感极好,以往总在戏文里瞧见有关“如莲君子”的描述,她却从不曾在现实中看见过这样的人,而今说来倒也奇特,竟在高远文身上,隐约瞧见了影子。 更何况,对于他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安了个身份的后果,并不能让她多么愉悦。反而,破坏了些许她的计划。 “兄长我救了你,你对我未曾言谢便罢了,还要如此冷我?”金无尘“啧”了一声,道,“回头同殿下说去,让他好好教训你。” 很快,二人便回到了二皇子府。上次金无尘前来,还是隐匿了行踪,而今却是大喇喇地与萧瑾岚一同进入。 萧瑾岚原是怀揣着心思,想问燕昭寒,金无尘此举是否有他授意。而萧瑾岚在望见燕昭寒的那一刻,忽然回想起,前不久金无尘戏言要将自己妹妹嫁给皇室之事,彼时她还在纳罕,金无尘竟还有个妹妹。 如今想来…… “好了,我这瞧你们一见面,便知自己多余了,这便告辞。”金无尘唇角噙着一抹笑,目光却望向萧瑾岚,“这状我先记着,就不同你家殿下告你了。” 燕昭寒未发一语,目送着他离开,这才开口询问萧瑾岚,道:“什么事?” 萧瑾岚抿唇一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她转过身朝里走去,道:“今日清雅居之事,为避过四公主与三公主共同施难,他向众人说,我是金阁主的妹妹,以此相护,此事,你应当知晓吧?” 燕昭寒微愣,举步跟了上去。萧瑾岚没得到回应,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燕昭寒这才道:“我知晓。” 心里却想:“她怎么了?” “我知你们一片好心,但你们却未事先与我说过。”萧瑾岚道。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罢了,算计燕琉珍之事,我虽是将计就计,却也未曾知会你。” “我……”燕昭寒开口,怔了片刻,忽然明白什么,“燕琉珍与那驸马之事?” “竹兰之仇,你知道我是非报不可的。虽然如今时机还未成熟,但是她先设计于我,想借三公主之手来害我,我自然要回赠她一份大礼。”萧瑾岚冷冷地扯起唇角,道,“清雅居上,倘若金阁主未曾现身,没有一个惹人注目的消息压过,皇室即便动用手段强压下燕琉珍之事,亦会让百姓猜测纷纷……” 说着,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忍了下去,没有再开口了。 燕昭寒确实不曾想到这一出,毕竟,萧瑾岚因竹兰之死对燕琉珍怨恨极深,但他已与她在暗中着手布置,打算自玫贵妃与六皇子下手,此番清雅居又是高远文相邀,他只当会与燕琉诗有关,这才让金无尘前去看着。 不曾想那两人都牵涉其中。 “抱歉。”燕昭寒低声道。这一字句落下,让正巧经过的青儿当即匪夷所思地瞪圆了双眼,几乎疑心那殿下是旁人假扮的。 萧瑾岚也有些愣住,她这几日确实对任何事都兴致不高,方才抱怨般地出言,却也只能是抱怨了。 她心知燕昭寒不会推脱,却也不曾想过他会对自己致歉。而随着这清清冷冷的嗓音落下,即便只有短短两个字,她却觉得长久以来堵在胸口的什么瞬间消散了。 季舞默默地跟在萧瑾岚身后,心道:“也许往后还是跟着皇子妃更有前途。” …… 与此同时,在玫贵妃华丽而漂亮的寝殿内,宫人尽数被赶了出去,守在门外,殿门紧闭,不远处的镂空雕着精致凤凰的香炉里缓缓飘起丝丝缕缕的香,萦绕着整个殿内。 “蠢货!” 一巴掌重重地挥到那娇嫩的脸蛋上,帝王的手劲极大,十多年来从未被动过一根手指的燕琉珍被打倒在地,嘴角被牙齿磕破,渗出血丝。 玫贵妃坐在一旁,见女儿被如此对待,既心疼又生气。 “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你母妃前些日子还来同朕说,你倾心于宁小王爷,想让朕给你们指婚,就你如今这德行,莫说宁小王爷,便是旁的王公大臣之子只怕都不要你!” 除了皇后所出的嫡八公主,皇帝最宠的便是这个老四,自小到大,除了一些不可废的祖宗礼制,哪一样不给她最好的?爱之深责之切,老三有了驸马还去招惹青楼怜人,惹得百姓闲言碎语有损皇室威严,他虽未曾说什么,然一旦老三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他处置起来定也不会容情。 第328章 泄愤 只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不曾算到,出错的竟是他自小到大最看好的一个女儿,他向来觉得她聪明,只是没想到这聪明到今日一下子便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不但云英未嫁便与男子苟合,还被不少人亲眼撞破,更令他愤怒地想杀人的——那与她行苟且之事的男子,竟然是老三的驸马! 此等乱伦之事,差一点就人尽皆知!若非老六的人及时震慑压下,此事一旦传出,皇室往后可还有半分威严? “父皇……珍儿,此事是珍儿被算计了,父皇,不会再有下次了!”燕琉珍捂着脸,疼得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只是语气却咬牙切齿,不知眼底那刻骨的怨毒之光是对向何人,仿佛恨不得当场饮其血啖其肉。 皇帝见她这模样,紧紧抿唇,随后闭了下眼,重重拍桌,怒道:“你还想有下次?!” 玫贵妃知晓皇帝这怒气暂时消不了,但又受不了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被一直责骂,便忍不住出言哄道:“皇上切莫气坏了身子,一切还有的挽回呢,珍儿也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奸人所害罢了。” 说完,未见皇帝反驳,玫贵妃便再接再厉地道:“那奸人也不知是谁,竟敢设计公主,将皇室威严置于不顾,实在是嚣张至极!皇上决不能姑息。” “……”皇帝偏过头,冷冷地扫了眼玫贵妃,玫贵妃微愣,随即立刻垂眸,低声道:“臣妾失言。” 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不。”皇帝忽然开口,照老四所言,不出意外,那幕后之人想必便是他那不知深浅的二儿子府上的一位美人。 美人都入府,身为美人兄长的金无尘,想必也是归属他了吧?难怪……难怪那么有恃无恐。 皇帝忽扯了扯唇角,眼底毫无温度,冰冷地开口:“你没有失言,错的也并非是你,而是,那奸人。” 最后“人”字落下,玫贵妃隐约听出了其中的杀意。她胆寒的同时,心下也不由得放心下来,皇上终归是疼着她的,连带着她的珍儿犯了如此大的错,但血脉亲缘之下,这是她的孩子,他总是要爱屋及乌去疼爱的。 皇帝警告了燕琉珍一番之后,便离开了,虽没留下任何吩咐,但其中让其老实本分、莫要出头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玫贵妃连忙从地上扶起燕琉珍,心疼地伸手轻触了下她被打得红肿的侧脸,却惹得燕琉珍急忙推开她,后退叫道:“母妃!疼死了!” “是母妃的不是,是母妃的不是。”玫贵妃心疼极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赶忙打开殿门吩咐道,“赶快去请太医来!” 燕琉珍这才掉着眼泪,恨恨地道:“母妃,您说,父皇是为珍儿去教训他了么?” 玫贵妃立刻哄道:“这是自然,你父皇最是疼你了,今日你被旁人这般折辱,你父皇怎会容忍?” 燕琉珍这才瘪瘪嘴,不哭闹了。 翌日,在玫贵妃的宫中,传出女子愤怒的斥骂与宫人求饶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名锦衣少年才至殿前,便听到里面的响声,与燕琉珍极为相似的面容上,神情没有分毫变化。 他轻缓而从容地踱步而入,见到愤怒至极的燕琉珍,与被发泄怒火的宫人们,只见他们被按在地上被长棍乱打,骨头断裂之声伴随着声声凄惨的尖叫不绝于耳。 锦衣少年的眼底波澜未起,只是面色从容的来到那面含凶狠之色的少年身前,淡淡地开口道“母妃还专程让我进宫来看看四皇姐,如今看来,四皇姐倒是不需我的开导,自己兴致很高。” 燕琉珍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不过是教训下不懂事的奴才罢了,可即便如此,依旧难消心头之恨。” “冤有头,债有主。”六皇子淡淡地道,“四皇姐寻这些无辜奴才撒气,自然不解恨,他们也着实可怜。” 燕琉珍冷笑:“你何时心疼起他们来了?” “怀儿只是心疼四皇姐。”燕怀微微颔首,轻笑两声,“四皇姐还是在等着父皇为你出气么?” “……”燕琉珍偏过头,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在你眼里,我便这么蠢?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三皇姐他们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么?等他?倒不如我自己。” “呵呵……”燕怀闻言,低头笑了起来,少年的笑声清朗悦耳,然落入一旁立侍未曾受罚的宫人耳里,这笑声只让他们觉得仿若阴冷的毒蛇入身,令人情不自禁汗毛倒立。 谁人不知,这宫里最可怕的两位,便是玫贵妃的一双儿女—— 这二人,一个每每挂着最为甜美可亲的笑意,行着最为狠辣阴毒之事;一个年少老成,平日里总是一副轻淡如仙般无欲无求的淡漠模样,嘴里常常有着最为慈悲之语,行事却是任何一位皇子都比之不及的雷厉风行。 “所以今日我进宫,便是为了帮四皇姐。” 燕琉珍微顿,略眯了下大眼,对上燕怀的目光,片刻,幽幽笑了起来。 …… “公主当真肯见我么?她已对我避而不见好几日了。”三驸马跟着小厮来到颇为陌生的地方,抬眼望着这空旷的环境,他有些发怔,“此处是……马场?” 三公主为何要约他来马场? 那小厮脸上忠厚老实的神情却骤然褪了下去,三驸马心下当即警铃大作,“你是何人?当真是公主要见我么?” 只见那小厮幽幽一笑:“驸马爷,自然是公主要见你,只是,并非三公主。” 驸马愣住了,下一刻,那小厮手上如有了万钧之力,只一抬手,便将驸马那瘦弱的身板,极其轻易地推进了马场中。 驸马踉跄了好几步,仍是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他心里又惊又怒,正要爬起来找那小厮算账,眼前却陡然出现了一双漂亮而干净,华丽而精致的黑色马靴。 头顶上传来女子银铃般甜美的笑声。 第329章 试探(上) 他陡然浑身一僵,良久,才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美丽的大眼,那双眼里的情绪明亮而强烈,驸马险些被那明亮的目光所吸引,若是那里面不是盛满了对自己的嫌恶的话。 四公主…… 是四公主。 “好久不见,三驸马。”少年清朗的嗓音自一旁响起,驸马这才注意到,与燕琉珍一块儿在此的,还有六皇子。 不过与一身劲装的燕琉珍不同,燕怀一身绫罗绸缎,布料颜色淡雅,细致处的花纹却尽显精致与低调的奢华,腰间横一白玉腰带,坠下数道玉佩与挂饰,远远瞧去,气质倒是与三公主颇为相似,皆淡雅如兰。 驸马的心却如被千斤的重铁拖拽至无底深渊,不断下沉,下沉。 即便当日在清雅居意识不清,但却又不是傻子,清醒过来后的他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那日在清雅居,他无意识拥抱触碰的人,是……四公主。 他已记不得燕琉珍入手的肌肤是何等柔软顺滑,只依稀记得自己当初的感受……而此时此刻,他却恨不能回到那日,把那个胆敢碰四公主的自己抓走。 这四公主是真真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女,又最是蛮横不讲理,对待寻常惹了她的下人与寻常百姓,下手都极其狠毒。 素日里这些同他都无甚干系,他还能欣赏她在盛怒与恶毒之下的娇憨可爱,那是三公主所不曾拥有的,独属于女孩儿的活泼与任性。而如今,经历了清雅居之事的四公主,即便事情被压下,幕后主使也并非是自己,燕琉珍那滔天怒意与恶毒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准了自己。 他能猜到,可此时的他,却再也觉察不出丝毫的娇憨与可爱了。 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手段较之有过而无不及的六皇子。 “四皇姐,瞧你,将驸马爷都吓到了,回头他同三皇姐告状可如何是好啊?”燕怀悠悠开口。 燕琉珍隐晦地一勾唇,笑道:“怀儿所言有理,为了赔罪,不如我便带驸马在此疾驰几圈,这儿可是我的马场,一般人都不得来此,连三皇姐都不行呢。” 驸马不解其意,却莫名觉得心下一阵凉意。 “大概我今日会被折磨得很惨,也不知回去让公主瞧见,她可会为我生气?”驸马如是想着,反而渐渐安下心来。 最不济便让她出出气,抽几鞭子罢了,他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与女子一般计较置气。何况那日确实是她吃亏。 驸马一厢情愿地想着,犹自沾沾而喜。然而当下一刻望见那不知何处跑来三三两两地壮汉,他们皆手拿粗长的绳索,不由分说地将他捆绑裹束。 随后一名壮汉拿着绳索的另一头与马蹄绑到了一起,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之间瞳孔骤缩,惊道:“四公主!你要做什么?!” 燕琉珍仿佛对他如今惊恐的脸色十分满意,幽幽笑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无可抑制地泛起阵阵恶心,道:“你这无能的蠢材,竟然敢碰本公主,还有胆子堂而皇之地活下去?” 驸马心不停地下坠,却仍是不死心,顽强道:“我是三公主的驸马,皇上亲自指婚,即便是四公主,也不能……” “父皇已下密令,三驸马以暴毙之名处置。”一旁的六皇子幽幽开口,脸上仍旧含着那清浅淡然的笑意,却令驸马如坠冰窖,手脚冰冷而僵硬。 …… 日暮西山,夏日傍晚幽凉的风吹过,毫无预兆地携带骤雨袭来,路上行人纷纷跑起来,或朝家处奔去,或溜进一旁小店中躲雨。 萧瑾岚本是瞧着翠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特意带她出来散心,忘却烦忧,不想却突遇大雨。而今便如寻常百姓般,进到一间小店中躲雨,有下人借了店家多出来的伞,回府牵马车去了。 萧瑾岚便干脆领着翠竹在这家店中坐下,让小二上了些小菜。翠竹向来善于照顾人,即便自己仍陷于一片阴云中,季舞与青儿跟在身侧时,也不会表现得过于明显,免得坏了她们兴致。 季舞与青儿虽说人情世故懂得少了些,但翠竹的状态还是能窥见一二的,故此言语与谈笑间,双方皆有刻意退避,这一番下来倒是其乐融融。 这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干脆利索。回府的下人马车还没牵来,外面天色已然暗沉,夜幕中有恍若被清洗过的莹白明月,照得夜色前路略显阴森寂寥。 四个女子穿着皆是上好的绸缎绫罗,说笑之间,倒是显不出身份尊卑差别。 习习夜风时不时吹过,直到一片细小的绿叶不知从何处被吹来,缓缓落在无人的长街上。 季舞与青儿脸上的笑意却在刹那间褪去,多年来的习惯让她们近乎是下意识地辨识出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与那骤然汹涌自四面八方而来,将他们笼罩的强烈杀意。 萧瑾岚顿了顿,手几乎是在瞬间握住了仍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翠竹的手腕,眼里划过一道深深的警惕。 “噌”一声凌厉之声破空而来,季舞广袖下绑着的匕首被握到她手中,一个跃身,电光火石之间短刃相接。 翠竹惊得浑身一震,下一刻,便被萧瑾岚拉至身后。 “小姐……” 萧瑾岚没有吭声,只侧身挡在她身前,而青儿身上留存的武器也持在手中,趁着空隙间,一把抓起那摊贩上不堪一击的遮挡物,其下一把锐利的长刀被青儿紧紧握于手中。 她横刀立于萧瑾岚身前,眸光紧锁着危险所袭来的黑暗之处。 “金岚姑娘不愧是金阁主的妹妹,身边的美貌侍女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一道略含笑意的幽凉少年声音缓缓自黑暗里响起,宛如遥远山洞当中隐匿踪迹的毒蛇,吐着蛇信子,不知自哪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朝你靠近过来。 第330章 试探(下) 那人一袭月白长袍,袖口与衣角处绣着精致而华丽的绣纹,鎏金丝线穿插其间,与那一身月白的颜色相契合,显出一种低调的奢华,而他腰间横着的白玉腰带,与坠下的数道玉佩与挂饰,无一不彰显着其身份之高贵。 他容貌分明是少年模样,脸上的神色却含了些许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淡然与冷漠,仿佛任何都不放在眼里,任何都不会去在乎。 “六皇子,四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燕怀。”青儿担心萧瑾岚不识,如是偏头,低声道。 “原来金岚姑娘不认识本皇子,如此看来,倒是本皇子冒犯了。”六皇子一边笑着说道,一边走近,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侍从,皆面色冷然。 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个黑布,里面装着的东西被黑布勾勒出偏圆的轮廓。 萧瑾岚狐疑的眸光不经意自那上面扫过,随后弯唇,面上露出一抹笑:“六皇子此言倒是折煞我了,不过是未曾见过大人物,没见识罢了,还望六皇子莫怪。” 六皇子闻言,轻笑起来:“我自然不会怪罪,只是早就闻金岚姑娘的风采,今日一见,确实传闻不假。” 萧瑾岚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随后道:“六皇子可是专程来找我的?” “不错。”六皇子闻言,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深夜冒昧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金岚姑娘。” “请教不敢当,六皇子直言便是。”萧瑾岚这话说出去,季舞与青儿的眼神里的警惕片刻也不曾松懈。 六皇子弯了弯唇,慢慢地道:“金岚姑娘好爽快。” 他似是忍俊不禁般地笑了一下。 随即,他身后那黑衣侍卫将手中的黑布解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突兀地滚落,头颅上的双眼空洞地瞪着某处,宛如灵魂未散,仇恨与怨气缭绕着旧骸,让人不寒而栗。 连季舞与青儿都不禁骇然,更况论翠竹了。 而那六皇子犹如变了个人似的,陡然沉下脸,眼神阴凉而森冷,唇角弯起一抹极其危险的弧度,缓缓道:“金岚姑娘可识得此人?” 萧瑾岚的脸色惨白,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还没缓过神,骤闻此问,茫然地偏头看向六皇子,却不敢将视线第二遍投向那颗头颅,又恼又惧地道:“六皇子这是什么意思?杀了人还来我这寻衅?!我怎知你杀的是谁?” 六皇子见她如此惊惶,心下不由觉得可笑,但又不免狐疑,便讥讽道:“金岚姑娘好歹是金阁主的妹妹,怎么见不得一个死人?这死物也动不得,伤不了你。” 季舞当即冷冷地道:“我们小姐自是被阁主如珠似玉捧在手心护着长大的,还望六皇子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可他们北昭皇室里这几个兄弟,无论是谁,都不太懂得何为适可而止。 “这是三皇姐的驸马。”六皇子忽然笑道,“在此之前,他被绑在马后,被疾驰的马儿拖拽了整整半个时辰,根骨断裂,血肉模糊,我瞧着他那脸倒是损伤不大,便特意带来给金岚姑娘瞧瞧。” “……” “他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金岚姑娘可知道?”六皇子自顾自说完,骤然话锋一转,如是问道。眸光犹如锐剑。 萧瑾岚全身一僵,为何落得如此境地?倘若不出意外,便是因清雅居之事。自古以来发生此等之事,下场凄惨的皆是女子,而偏偏与驸马的女子却是极受宠爱的四公主,这处置起来,确实只能处置这个不受重视的驸马了。 见萧瑾岚脸上神色惊疑不定,随后流露出懊恼与自责,他不禁眯了眯眸子。四皇姐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此人设计,却并无切实证据,也许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究竟是直觉偏见还是何,以至于如此确信。 他今日便来探探,倘若此女当真对他四皇姐有如此大的恶意,那就由他来率先除掉吧。 “六皇子……”萧瑾岚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她道,“你想说什么?不要得罪你们皇室么?我也与四公主并无仇怨,是她先来寻我麻烦。” 纵然面前的燕怀只带着两个黑衣随从,但萧瑾岚清晰得感知到暗处四面八方包围,涌动的强烈杀意。 想必燕怀已在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只需她一个答得不如他意,便先斩后奏,先将她击杀在此。 这北昭的皇子公主们,倒真是一个比一个狠辣干脆。 不过燕怀还真是看得起她,杀她一个只带着两三个侍女的女子,竟动用了那么多人。 燕怀闻言,眸光微微一转,杀意已经现了出来,她这是承认了么?因着四皇姐寻了她的麻烦,她便布下如此阴毒的手段? “四皇姐终究少知世事,不必金岚姑娘见多识广,即便她有何任性之处,金岚姑娘也该多担待些才是。” 萧瑾岚闻言,还未来得及开口,青儿便冷眉一竖,当即道:“我家夫……小姐自然是担待了,也不曾向殿下说什么,怎么六皇子却来因此寻我家小姐的麻烦?难不成她与三驸马行那等苟且之事,也要我家小姐来担待么?” 六皇子略眯了下眼,冷笑道:“身为金阁主的妹妹,便是用这种手段来教训我的四皇姐,也能理解,金岚姑娘颇有金阁主的风范。” “休要胡言!刻意刁难便可以刁难,堂堂北昭六皇子,连此都要顾左右寻借口,不敢光明正大么?”季舞手里短刃微转,折射出月光倒映折射下的寒冷之光。 “这话我倒是要还给你家小姐,金岚姑娘直言此事是你所为,我回去便让四皇姐收敛,往后见着您便退让,礼敬三分。免得她得罪了您这样的人物,还不自知地冒然撞上去……” 他顿了顿,唇边忽然露出一抹轻幽的笑意,语气却无比的森寒,“……自寻死路。” 第331章 杀意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萧瑾岚不躲不避,略有些发白的脸色似乎仅仅只是被那突兀显出的可怖头颅所吓到,而并无旁的心虚之意。 她抬起脸,双眼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也是此时,他才发现她那双与普通人略有不同的双眸,琥珀色的瞳孔澄澈明亮,洒落些许月辉,光芒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竟让他莫名产生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 “原来六皇子在怀疑这事,是否有人设计。”只见她弯了弯眼,慢慢地道:“四公主是否被人设计,我不知,但是我当日在清雅居,可是走进了四公主的陷阱呢。” 六皇子闻言,微微一怔,冷不丁想起那日确实,金无尘出面昭告众人自己妹妹的身份时,正是她被四皇姐和三皇姐刁难之时。 他即便未亲自到场,大约也能从旁人的口中想见当时场景,四皇姐也不知为何对此女子多番不满,她的一惯手段都是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所厌恶的人与事。 清雅居之时,四皇姐想以她与高琴师之事来引起三皇姐的不满,从而除掉她。大底她当时在茫然无知中计之时,四皇姐放松警惕,却被不知哪个隐藏在暗中的人算计了。 毕竟四皇姐平日里行事嚣张,树敌众多,保不齐当日便有暗中厌恶她的人出手布下此局,还恰好可以推出萧瑾岚吸引视线。 他正想着,萧瑾岚此时又适时地开口:“我原是想看看,四公主想做什么,不曾想却是希望我成为三公主的眼中钉。而这一切,还是我回去之后才知晓来龙去脉。” 这相当于解释的话语说完,六皇子纵然心下狐疑,但对自己四皇姐是何性子,他也心知肚明,心中动摇,面上仍不禁道:“所以,便于此将自己撇干净是么?” “六皇子这话好没道理!” “六皇子此言当真蛮横!” 季舞与青儿近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落,似乎才察觉出不妥。 那六皇子却未有多大反应,他只目光紧锁着萧瑾岚,不肯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而他终究是失望了。 良久,他才稍稍松动神色,轻声道:“是我冒犯了,金岚姑娘勿怪,只是四皇姐到底是四皇姐,往后说不定我们便是金岚姑娘的弟弟妹妹……” 语毕,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古怪地哼了一声:“二嫂嫂可要多多让着我们才是。” 说完,这才转身离开。而那颗鲜血淋漓而又骇人可怖的头颅,则被那黑衣侍卫再次弯身包起来,带走了。 翠竹惊魂未定地怔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呐呐地问道:“小姐,这六皇子是想做什么?幸好那四公主之事与你无关。他也实在太狠毒了。” 萧瑾岚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四公主敌人那么多,六皇子若为她寻仇,那当真是要愁上好一阵了。” 季舞与青儿对视一眼,没有吭声。只因她们分明感觉到,暗处那似有若无的视线与包围着她们的杀意并没有丝毫褪去的意思。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六皇子并未真正离开。 而与此同时,如她们所料,不远处转角的阴暗处,燕怀整个身子隐在阴影当中,面无表情地听着萧瑾岚与自己侍女的对话。 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可,这次似乎有些不准了。 他面沉如水,静立在黑暗当中,即便萧瑾岚她们离开包围圈,也未发一语,暗中蓄势待发的手下都有些懵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瑾岚等人离开视线。 许久,六皇子的神色才动了动,仿若灵魂归窍,他慢条斯理地道:“我那位四皇姐还真是愈发蠢钝了,让我白跑这一趟。” 而此时,萧瑾岚四人回到二皇子府后,翠竹还对那六皇子提过来的人头难以释怀,不停感叹着:“幸在那六皇子不敢对我们出手,否则……” 萧瑾岚的面色早已恢复如初,闻言忍不住凉凉地道:“方才倘若我一个答得不如他意,只怕我们四人都要死无全尸。” 至于那燕琉珍与三驸马的事,她不曾告诉翠竹,而也是因着翠竹做不得假的真实反应,才能唬住暗处未曾远去的燕怀。 翠竹一愣,青儿解释道:“翠竹姑娘身无武功,不知当时暗中盯着咱们的,可是有数十余人呢。” 季舞也点头道:“我在北昭多年,早闻五皇子行事偏激,看来这六皇子也不多惶让。如若没有猜错,那暗中被调配出来的,是御林军。” 萧瑾岚轻轻垂了下眼睫,随后对有些愣的翠竹莞尔一笑,宽慰道:“不必担心,你往后都是跟着我,有什么事儿,我都会提醒你的。” 翠竹却皱起眉,道:“哪有小姐提醒丫头的……” “如今我已不是当初的太师府四小姐,你便不是我丫头了。”萧瑾岚打断道,“你已脱了奴籍,如今过来跟我,也不是奴才。” 翠竹蓦然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北昭的路上,竹兰那丫头蹙着双眉,抱怨道:“如今你我都脱了奴籍,去北昭还伺候小姐,可是流羽却说咱们是去享福养老的。” 彼时翠竹还不将这丫头的抱怨放在心上,此时回味过来,她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尤其小姐如今身边有了青儿和季舞这样,既能伺候人又有绝顶武功的高手跟随,她不止一次想过是否要离去,不留下做这个拖累。 而今日萧瑾岚无意当中的一句话,却令她蓦然心结散开。 萧瑾岚见她眼里噙泪,却又抿唇微笑的模样,心下微顿,仿佛感知到她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只面上莞尔,轻声道:“做什么?感动了?那往后便多陪我出去买些好吃的零嘴,我也好有理由找裁缝给你做新衣。” 说完,为照顾翠竹的心思,她又补充了一句,道:“赏你。” 翠竹一句“谢小姐”到了嘴边,还未出口,不远处就听到一声朗笑声:“小姐也能赏赏我么?我好久每得赏银,衣服还是去年做的。” 第332章 意料 银华笑意盈盈地走来,而他身后,则是含着较为浅淡笑容,眼眸里却只有萧瑾岚一人的燕昭寒。 “回来了?”较之以往的踟蹰犹豫,斟酌再三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不愿,总是不会主动出声,如今的燕昭寒见着萧瑾岚,主动搭话越来越顺口,甚至面色不改。 萧瑾岚笑着“嗯”了一声,故意道:“半个时辰前下雨让人回来取伞,如今我都回来了,却还未见到那人的影子,莫不是殿下临时有何要事命他去办?” 银华便率先开口道:“皇子妃这话可不厚道,遇见六皇子之时,难道从四周包围的杀机里感觉到一丝安全么?” 季舞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首领,皇子妃可没同你说话呢。” 跟随萧瑾岚的这些时日,她们也知晓银华并不像轩辕首领那般严苛冷酷,反而,他似乎更愿平日里与他们无隔阂的相处。 久而久之,她们便也对待他随意起来。 银华闻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燕昭寒也不在意,只是眸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萧瑾岚,似是有话要说。 翠竹见状,当即识相地要退下。季舞与青儿不曾注意到,看见翠竹的举动还有些发愣。 而燕昭寒却已出言道:“确实有事让他去办,不过,梓奇等人已在暗中留守,倘若他动手,私调御林军的罪名,今夜便会传到宫中。” 萧瑾岚眯起眼儿一笑:“玫贵妃母族不过是零落氏族,若非玫贵妃受宠,只怕连二品都混不上,皆是无能庸碌之辈。之前我还当那六皇子难以捉摸,也许不同寻常,但今日私调御林军之举……” 她顿了顿,略嘲讽般地出声道:“到底是玫贵妃家族影响过甚。他今夜来警告我,料想我在近些时候不会再有动作,定会放松警惕。” 银华道:“玫贵妃母族无主事能人,偏偏个个自视甚高,倚仗着玫贵妃与六皇子在京城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结党营私,贿赂官场,大放厥词也是常有的事。若非六皇子在背后给兜着,只怕早就东窗事发了。” “他们愚蠢,虽不知为何一直无人整治,但……”萧瑾岚扬了扬眉,唇角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倘若在这两日部署好一切,那六皇子也不知能否招架。” 燕昭寒闻言,没有吭声,只是深邃漆黑的眸底掠过一道暗芒,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 …… 萧瑾岚这边的是算计,燕怀自然不曾想到。他确实如他们所料般,认为萧瑾岚并不敢在短期内擅自做什么了。毕竟,即便是杀过人的侠女,突然见到死状那般凄惨的人头,想必也会被吓到。 何况还是那般突兀的出现,三驸马那鲜血淋漓又狰狞可怖的人头。 而她,瞧着并不似那等自小便仗剑游于江湖的普通侠士,反而似是在金无尘的保护下长大的小姐,即使比一般柔柔弱弱的闺阁小姐多了些见识,举手投足间仍旧是规矩识礼的做派,乍然之下被自己那般警告,不论清雅居之事她是否参与,近期内应当都会因自危而不敢妄动。 燕怀这般想着,便安安稳稳地同玫贵妃一起,盘算着如何为自己的四皇姐在清雅居之事后,尽最大的可能安抚,并替她寻一门好的亲事尽早嫁出去。 当初他们任由着燕琉珍拖着婚事,是盼着她真能博得宁小王爷的青眼,将他拉拢过来,而事到如今,他们已不抱如此的期待了。 燕怀这厢精打细算,燕琉珍所嫁之人必然要对他有助,然则当他左右筛选,细细深虑时,玫贵妃的母家,自己的外祖父一家人,竟然惹出了不小的事端。 北昭朝堂纵然威严,但相较于南越的森严,人人都要斟酌言辞,不敢妄自开口来比,这儿的大臣则相较“放纵”。 高台之上的皇帝时常半阖眼,听着下面臣子吵得热火朝天,即便就一件事各派争上几日,只要党派与派系未曾明目张胆超出他的容忍,他向来都是疲于应对,疏于管束的姿态。 只是今日的皇帝,倒是近一年来,鲜少震怒的一次。 本来见着御史台上前,面色凝重,似有斟酌般地犹豫再三,他仍不觉事情与他有关。而当御史台将那举证之人亲笔所书,陈列种种罪状的一纸罪呈呈上,以及信誓旦旦地表示“人证物证齐全”之时,燕怀才骤然回过神来。 不因旁的,只因御史台口中那“号召小辈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大行贿赂之事,肆放厥词,蔑视皇威”的“不臣之人”,正乃他生母玫贵妃的生父贾震。 贾震前息跪在众臣当中,听着御史台的陈述,尤其在听见接收的乃为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客所举证时,尚在心下嘲讽:“不过是个小小门客,收集到这些证据倒也是为难他了,只是这御史台也是不清醒,此等之事在场之人谁不曾做过?他竟拿到皇上面前来,扳倒了那人,却得罪了其他人,实在不利于往后在朝堂上立足呀。” 他自顾自地思前想后忧虑了一番,片刻后,心下却又忍不住生出丝丝幸灾乐祸来:“也不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然而,当皇帝那眼神呈现出如疾风骤雨来前的诡异平静时,面色阴沉如水,怎么也掩不住,一字一顿地冷声问道:“所以,爱卿口里这胆大包天的逆臣,究竟,姓氏名谁?” “回皇上,是……”他的声音犹豫了一下,眼神却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贾侍中,贾震。” 贾震听见这名字时,整个人在原地如遭雷击,僵木了许久,而众臣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聚集在他身上,让他全身蓦地一僵,下意识抬眸,却冷不防撞进皇帝犹如强压着暴风雨般激烈情绪的眼底,让他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撕碎的错觉。 “皇、皇上……” “大胆贾震!” 第333章 入瓮(上) 被这爆喝迅速拉回神的贾震精神一振,连滚带爬地上前,辩解道:“皇上,老臣不敢啊!老臣决计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皇上您要相信老臣啊!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老臣,还请皇上明察啊!” “谁蓄意陷害你?”朝堂上早有人看贾震一家不满,当下便叱喝出声,“贾侍中,如今人证物证皆已被那举证之人送到御史台大人手中,你还有何狡辩的?” “皇上宠幸玫贵妃,素日里待你贾家也不薄,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贾侍中,你此举实在有违伦常。” 贾震这数十年本就糊里糊涂,年过半百也是靠得女儿得宠有手段,才混得个京城二品侍中官。 平日里大臣顾念着玫贵妃与六皇子,加之贾震与其在官途中越混越没出息的儿子,二人虽成事不足,但大多人都不屑与之计较,一来为卖六皇子与玫贵妃几个面子,二来,这贾震当真是半分威胁也没有。 贾震就这般“一帆风顺”地在仕途上四平八稳地过了十余年,多年前不敢生的心思也随着自以为是的盲目自大而滋生,疯长。 他自然也希望六皇子能登上皇位,便随着其他党派那般,人一老,便容易被蒙蔽,糊涂而冲动,更况论他年轻时本就是个庸才。 此时那罪名陡然往自己头上一扣,素日里笑得和善的大臣纷纷跳出来,直指他的罪名,仿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要快些认罪伏诛才好。 他张嘴不知如何分辨,见着这些人的嘴脸却愈发厌恶,脑子一热,便道:“你们何必如此义正言辞,所谓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你们哪一个不曾参与?在场之人,又有哪一个手里是干净的?!” 六皇子本还欲措词着上前,不论那些大臣在说什么,先稳住父皇猜忌才是要事,不曾想,还未开口,就听见自己外祖父的这一番话,当即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这个蠢货在说什么?! 事情分明没走到那一步,他何必有此举? 而很快,诚如燕怀所想,在场大多人被戳到痛处,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是坐上观壁的人,皆面色有些难看,不善的眸光投向贾震。 当然,更多的,仍是觉得他愚不可及。 “皇上,老臣多年来对皇室忠心耿耿,玫贵妃对您也是尽心侍奉,还有六皇子……” 六皇子:“……” 倘若他知道自己这愚蠢至极的外祖父如此受不得刺激,他早该设法将他们踹出朝堂。 听着他喋喋不休,燕怀只恨不能立即上前让他闭嘴。 而那大皇子微微偏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声的笑,道:“六皇弟,你与贾侍中亲近,听他口口声声,你也不为他分辨两句。” 六皇子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注意到父皇充满压迫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他不由心下怒气更甚。 不单是因贾震父子的愚蠢,更是因着大皇子。这大皇兄,即便他今日锒铛入狱,也轮不到这蠢货来奚落自己,更况论他还远不到那地步。 “大皇兄,贾侍中于情是臣弟的外祖父,此等事,臣弟出面分辨,难免也偏帮之嫌。不过,臣弟自然是信贾侍中的,所谓三人成虎,那些证据或许只是贾侍中同友人一同游玩赏乐,偏被有心人装模作样地弄成什劳子拉帮结派的证据。” 说到这儿,他眸光一锐,转向御史台,冷声道:“敢问御史台大人,那举证之人是谁?家世可清白?此事倘若有丝毫差误,诬陷朝廷命官,这可是要灭门的大罪。” 那御史台闻言,面含纠结,象征性地踌躇了一下,偏头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五皇子,道:“这,臣下自然是查过的,也费了好一番功夫。” “支支吾吾作甚?”良久不言,似乎已经平息下怒火的皇帝骤然开口。 御史台全身一震,连忙道:“是五皇子府中一门客,张鸣。” 原本好以整暇坐上观壁的五皇子一愣,随后立即上前:“父皇,儿臣府中确有此人。父皇若有传召,如今便能着人去儿臣府上带人。” 如同五皇子意外一般,其他五皇子一派的人都惊愕,不知此事竟然会牵扯到自家殿下。 那门客……是何人? …… “怀儿!怀儿!”下朝后,贾震本欲与六皇子说些什么,却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他急忙追上去,而一早奉了皇帝之命的侍卫们已上前拦住贾震。 “贾侍中,请。” “你、你们!”贾震吹胡子瞪眼,余光注意到燕怀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心下恨极了,嘴上却仍不住道:“皇上宠爱玫贵妃,不日后我便会出来,你们若敢对我不敬,他日出来定有你们好果子吃!” 侍卫们闻言,对视一眼,当即赔笑道:“不敢不敢,奴才们也是皇命难违啊,还请贾侍中莫要为难奴才。” “哼!” 贾震仰起头,重重地一拂袖,好似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贾侍中,而非被皇上下令要关押去牢房的戴罪之身。 燕怀知晓不论同自己这位外祖父说什么,提醒嘱咐什么,他都不会听,不但如此,反而还会反过来明里暗里地指责抱怨自己。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去查明个情况。 他想不通,贾震虽然为人愚蠢,但到底在京城十余年,若是有人要针对,也不必等到如今,怎么突然此时就被摆了一道? 除了近些日子结仇的萧瑾岚与燕昭寒,他想不出第二人。但为何举证之人是燕简手下门客? 他们难不成站到一块儿去了? 他愤然地回到六皇子府,便见收到讯息的燕琉珍匆匆赶来,一进来,便怒气冲冲地道:“贾府上下全都被禁止出入,究竟怎么了?是燕简搞的鬼?!” 燕怀坐在座椅上,往后一靠,一边忧心地揉了揉眉心,一边道:“早提醒过他们莫要行事太过明显,小心谨慎,我不需他们,偏就是不听,如今被人揭发到父皇跟前,也是意料之中。” 第334章 入瓮(中) “什么意料之中?!”燕琉珍明显无法接受燕怀这般的态度,她眼神狰狞可怖,“听闻是燕简府中门客举荐?若非燕简授意,他敢如此行事?平日里我倒是小瞧他了,小小温嫔的儿子,无权无势,也敢如此放肆!” “他有何不敢放肆?”燕怀睁着眼,眼中却满是嘲谑,“温嫔虽不得宠,其母家也远在扬州,但也正因如此,他行事才无后顾之忧,哪像贾家……” 他没再说下去,眼里深深的厌恶与抗拒却溢于言表。他不喜玫贵妃的这个母家,贾家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深恶痛绝。不单是因着他们无法帮助他,更因他们愚蠢而不自知,仗着他的身份与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便飘飘然不知所以。 偏生母妃又放不下家族,他也只能与这蠢钝的一家绑在一块儿。以至在其他兄弟与朝堂派系的眼中,贾家无异于是他最明显又最致命的一个把柄。 而这把柄,尚还茫然无知。 …… 无论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幻,明争暗斗,京城的中央街道依然繁华如旧。萧瑾岚坐在酒馆二楼,望着窗下往来拥挤的人群与来往的马车,嘈杂之声中商贩的叫卖声与行人的交谈声巧妙地融合在一处,不显突兀,反而显出几分人间艳色烟火的氛围。 “小姐,四公主真的会来么?”流羽百无聊赖地趴在桌边,将果盘里的葡萄全都吃完了,这才忍不住出言问道。 “为何不来?”萧瑾岚回过头,才发现果盘里的水果都不剩多少了,对上流羽嬉皮笑脸的娃娃脸,她也生气不起来,便笑道:“她与那贾家也算亲厚,贾侍中对她如珠似宝,今日贾家突逢此变故,她又对我积怨已久,怎会甘心让我好过?” 萧瑾岚微微弯了下唇,青儿立于一侧,见到她这神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起前两日季舞姐姐同自己说的——“以往以为跟着夫人,就是做哪些普通奴婢做的事,端茶倒水,还要受气挨罚,而这夫人倒是不同,跟着她不仅有趣轻松,待我们也极为随和,比轩辕首领还要好。” 青儿忍不住莞尔,试探般地开口,参与他们其间:“四公主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虽然聪颖狠毒,但却没怎么受过挫折,遇见此事,必然是怒急攻心,难以冷静的。” 萧瑾岚笑道:“不错,我便以此等候她上钩了。” 如萧瑾岚所料,不多时,那自六皇子府出来,余怒未消的四公主,在看见翠竹的身影时,眼里瞬间涌现起了对萧瑾岚的恨意。 脚步一转,便跟了上去。 见翠竹进了一家酒馆,她停在门口,正犹豫是否要进去之时,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清丽女子笑盈盈的面庞,而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厌恶至极的萧瑾岚。 她不再犹豫,举步便进去了。 萧瑾岚已在此等候多时,听见门被敲响,外头传来酒馆下人的声音——“夫人,这儿有位姑娘,说是认得您……” 话音未落,燕琉珍就已等的不耐烦,径自推开了门,定定地站在门口,目光犹如有实质般刺向里面。 萧瑾岚便靠坐在窗边,听闻动静恰好转过眸,燕琉珍脸上的眼神越是可怖,她便越是从容淡定。 那酒馆的下人也见燕琉珍脸色不善,然而她手下的举动更加不善,迫于无奈,只好带她来找这夫人,他原还想着,只要这夫人一句“不认识”,他便去找掌柜的带些个人来将这位穿着华丽,却面色可怖的小姐“请出去”。 哪曾想萧瑾岚如同见不到燕琉珍面上的阴鹜般,笑着道:“好久不见。” 那酒馆下人见此,便也不愿生事,默默地便转身退下,还将门给带上。 “四公主怎么有闲心亲自来寻我这闲人?”萧瑾岚笑盈盈地开口,却不曾起身见礼,“快请坐。” 燕琉珍心中愈发火大,冷冷地扫了眼已站到她身后的翠竹,冷笑道:“你是特意让这贱奴引我前来的?” 萧瑾岚大大方方地承认,并道:“原也只是想试一试,也有可能失败,毕竟贾侍中突遭小人栽赃,实在是令人痛心。” 燕琉珍敏锐地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四公主谬赞,不过都是从兄长那里知晓的罢了。” 听到这“兄长”二字,燕琉珍便没由来的怒从心起,倘若她不是金无尘的妹妹,而还是之前那个藉藉无名的女子,此时哪里能容她这般同自己说话? “不必与我扯什么浑话,有事便说,本公主忙得很。”燕琉珍道。 “不知四公主可是在为贾家忙碌呢?倘若四公主信得过,我这儿倒是有个法子能助四公主。”萧瑾岚悠悠道。 “你要帮我?”她只觉得有些可笑。 “四公主这是什么神情。我与兄长同为江湖人士,你我无冤无仇,若能助六皇子渡过难关,得之青眼也说不准啊。” “你不是心悦二皇兄么?怎么又想得六皇弟的青眼?”燕琉珍听到“无冤无仇”之时,心下冷笑连连,然而最令她狐疑的,却还是此。 “二皇子当初在五皇子手下救了我,我感激万分,只是,他却与五皇子相同,都不过是为拿我来笼络我兄长罢了。”说着,萧瑾岚抿唇一笑,微微敛眉,笑道,“六皇子却不同……” 燕琉珍冷眼见她这模样,心里大约是明白了,原来这贱人竟然心悦六皇弟? 她上下打量着萧瑾岚,脑海中回想起之前与这贱人种种,想起,这贱人似乎确实并未有主动与自己挑事,只是行事有些令她厌恶罢了。 这等江湖之女,大底都是自负的,不屑寻常闺秀,也不屑那等为她们身份而趋之若鹜的男子。怀儿行事低调,亦不屑通过女子来做什么,萧瑾岚也许正是因此而中意怀儿。 第335章 入瓮(下) “你中意我六皇弟?”燕琉珍直直地问道。 萧瑾岚愣了一下,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否认道:“并不是……我只是……” “啧。”燕琉珍见她这模样,懒得再去听她如何狡辩,这模样说不中意实在是蠢。 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何,女子提到意中人都要如此矫揉造作,连带她在长辈面前倘若不如此,倒是显得她不知羞了。 燕琉珍一点也不怀疑萧瑾岚话的真实性,不仅因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真实,更包括,她对自己皇弟的魅力十分自信。 萧瑾岚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爱上怀儿,完全是情理之中。 她一边轻蔑于自己看破了萧瑾岚的心思,知晓为何她方才一直对自己笑脸相迎,不论自己如何冷脸仍不恼;一边却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般,缓缓卸下了心防。 只要她不打小王爷的主意,又是金阁主的妹妹,聪明些的话,她也并非那等刻薄之人,将她纳入麾下许给六皇弟,也并无不可。 只…… 燕琉珍思绪回笼,望着萧瑾岚,又不禁警惕起来,“所以,你待如何帮我?” “六皇子大约也不喜五皇子,我听闻,此次举证之人,便是五皇子府中门客,名唤张鸣?” “不错。”燕琉珍道,“是门客,名字为何,我却没记,依稀记得是这个名儿。” 萧瑾岚幽幽地弯唇笑道:“这门客张鸣,是个南越人,我当年与兄长在南越,与她还曾有过几面之缘。” “你去过南越?”燕琉珍问道。 “那是自然。”萧瑾岚自豪道,“兄长行走万川山河,我亦不比他差。” 燕琉珍心下冷嗤,面上不显,继续试探道:“既是南越人,为何会成为五皇弟的门客?” “这张鸣在南越是个大夫,也许是医术被那五皇子看中?总之是在前不久,二殿下归国前,五皇子出使南越后,便将他带了回来。” 燕琉珍眯了眯眼眸,“既如此,这南越人应当与我外祖父一家无甚仇怨,有此举,应当便是我那位五皇弟授意了。” 萧瑾岚轻扯唇角:“五皇子为人狠毒,授意手下人去做这等阴险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你真是对他恨极了。”燕琉珍评价道。 萧瑾岚笑得弯起眼眸,望着燕琉珍漂亮的面庞,一字一顿地道:“确实如此。” 说完,也不管燕琉珍接下来想什么,便道:“所以,四公主倘若能为我打击五皇子,我必有重谢。” “你找我,并不仅仅是为我六皇弟,更多的是因为五皇弟,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四公主聪慧。”萧瑾岚嘴上的溢美之词从不吝啬。 “可你我又能做什么?”燕琉珍不解。 “我不能做什么,公主却可以。”萧瑾岚淡淡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四公主倘若能让那张鸣倒戈,一切不就万事大吉?还能五皇子被拉下水。” 燕琉珍险些翻了个白眼:“说得容易,我如何能让他倒戈?” “张鸣有个妹妹,自小便与妹妹相依为命,倘若四公主能控制他的妹妹,何愁他不帮着公主您?”说着,萧瑾岚面上呈现一抹极致诡异的笑容,不过片刻,便消失了。 只见她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的,公主不知道;我不能做的,公主能做。” 燕琉珍凝视了她片刻,才道:“久闻金阁主掌天下情报,无有不晓之事,今日见你,才知传言不虚。” 控制区区一个门客的妹妹,对她来说,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说完这话时,她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丝丝的恨意黏在自己身上,其实从方才进来时,她便能察觉到这恨意,只是彼时她对萧瑾岚也没有善意,自然不会在意。 而此时,这萧瑾岚都对自己投诚了,他们这些下人怎么还如此不识相? 燕琉珍冷冷地抬眼扫去,便对上翠竹颇为猩红,映着刻骨仇恨的眼眸。她挑了挑眉,这不是之前遇见的那两个丫头中的一个么? 还有一个……哦,还有一个被她杀了。 这个婢子,金岚竟然还带在身边呢。只是金岚都不怎么在意,这婢子似乎却记仇了。 燕琉珍心下颇为不满,但想到往后来日方长,待她帮着六皇弟处理完此事,再找金岚寻个借口把这贱丫头除了也不迟。 却没留意到,萧瑾岚凝视着她的眼神,那似笑非笑的眼底,轻眨双眸间,不经意掠过的浓烈杀意。 …… 两日后,玫贵妃与六皇子前后打点,好不容易寻到法子走通,贾府免罪解封指日可待,却忽然传来一令玫贵妃险些晕过去的消息——四公主着人绑了那举证门客的妹妹,以此威胁门客反诬五皇子,而这一切被五皇子及时发现制止。 此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不由得认为是贾府心虚,四公主心虚,否则何以解释她这举动? 五皇子一反常态,死抓着四公主不放,口口声声要去父皇面前对峙。玫贵妃恨铁不成钢,却除了愤怒也并别无他法。 “怀儿,怀儿,怎么办……”玫贵妃终究只是个女子,后宫之斗她尚有计谋应付,然而涉及前朝,她本就不便干涉过多,为了贾家已经奔波多次惹起皇上不满,这会儿又是难缠的燕简插手,更加棘手。 “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招惹燕简那个小贱种?” 燕怀同样面色难看,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燕琉珍要去干这种蠢事。燕简何等的心思缜密,他手下门客的亲人,自然一早被他控制起来,怎么可能轻易被旁人拿捏住把柄? “母妃,倘若不出意外,应当便是那位金阁主的妹妹,如今二皇兄府上的美人,金岚挑唆的。”六皇子咬牙道。他派人去查,而燕琉珍这几日一直待在房门内未曾出门,除了那日去自己府上,回去后与那金岚见了一面外。 第336章 临死 “燕桓?”玫贵妃死死皱着眉头,不过旋即注意力便再次被拉了回来,“不管他们,如今,怎样才能救你四皇姐,还有贾家,你外祖父还未出来呢?本宫,本宫去求皇上……” “母妃。”燕怀的眼神逐渐冷沉下来,道,“倘若没有清雅居与外祖父被举证之事,四皇姐这行为,即便五皇兄当真求到父皇面前,依照父皇对您的宠爱,父皇也不会重罚四皇姐,可……” 可,事实是,前有燕琉珍清雅居婚前失贞,又有贾府败坏声名,母妃为了贾府四处奔走,已是惹了皇帝不满,即便去求情,也未必能两个都保住。 燕琉珍若没有做出愚钝之举,也许皇帝心底有不满和猜忌,但终归也是过场,没多久贾府解封,贾震被释放,玫贵妃又可尽心竭力地去侍奉,顶多花些时候去哄一哄,那宠幸照样归来。 这十数余年不都是如此么? 偏偏一切都撞到一起,这让他们如何招架? 皇帝不可能容忍同一伙人的多次冒犯,必然要有示弱与舍弃来承担帝王的怒火,否则这厢积压,只会迎来他日更加猛烈的反击。 “儿臣今日才算是明白,二皇兄只怕早与五皇兄统一战线了,他们的目的是儿臣和贾家,而金岚的目的,则是四皇姐。”燕怀抬起脸,幽幽地开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端看母妃您如何抉择了。” 放弃一方,去平息帝王的怒火。 其实若让他来选,必然是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贾家,不过他的四皇姐如今已非完璧,还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而多年来贾家在京城虽无能,但也靠拢笼络了些势力,相较之下,取舍并不难。 对于玫贵妃而言,这取舍更加简单。她对贾震有父女之情,更是自小懂得要为家族奉献,又怎么可能为了燕琉珍一个女儿,而放弃她的整个贾家呢? …… 一片黑暗中,阴森潮湿的灰暗处,燕琉珍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缓缓睁开双眼,却仍旧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滴答……滴答……” 耳边似乎有水滴落地的声响,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凉风,恍如阴风,冷的刺骨。 这、这是哪? 她记得,不久前,她带着人打听到了燕简座下门客张鸣妹妹的藏身之处,却不想迎面遇见了燕简。 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的黑衣侍卫手执长剑,剑尖直指她的脖颈间,晕倒前,映入眼帘的是燕简那似笑非笑的诡谲笑容。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自己的计划大约失败了。 可失败便失败,此地为何处,为何自己会在此?难不成燕简那个该死的贱种将她私自关起来了? “来……来人……” 她张了张唇,却惊恐得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丝毫声音,而随着这张唇的试探,喉咙处传来阵阵恍如能锥心般的痛楚。 燕琉珍有些不敢置信,颤抖地伸出手想触碰自己的脖子,却只入手一片纵横交错的结痂伤痕。 一片黑暗中,恐惧的暗潮席卷而上,如同汹涌的海浪,令她近乎窒息溺死。耳畔阴凉的“滴答”声令她无意识地颤抖一下。 竭力睁大双眼,仍旧什么也看不见——哪怕一丝光亮,也感知不到。 她,看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尖都在发颤,说不出话,连看也看不见。 她挣扎起来,要从这里逃离,却从不知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狠狠砸在地上,她痛得蜷缩起来,不过旋而,她又挣扎着朝某个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方向爬去,只祈盼着能逃离这噩梦一般的地方,她要重见光明。 只要有一丝亮光,便能证明,她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她怎么能,再也看不见了呢? “呵呵……”一道清凌凌的悦耳女音自上面响起,燕琉珍浑身一震,谁?! 无尽的恐惧深层之下,被牵扯出这无尽的愤怒,直指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是谁?是谁胆敢如此待她,还看她的笑话?! 她是公主,是父皇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是北昭最受宠爱的四公主! “公主要去哪?再往前,可就是台阶了,倘若滚下去,这伤可就不好治了。”那女子幽幽叹了一声,语气里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含着些许笑意。 燕琉珍却陡然抬起头,纵然什么也看不见,她仍是瞪大了眼眸,这声音……金岚!是金岚! 贱人,是你害我? 萧瑾岚冷淡地垂着眸,看着燕琉珍形容狼狈,衣衫破损,全身伤痕遍布,血迹纵横,在阴暗肮脏的潮湿的地上挣扎攀爬蠕动,也没有丝毫不适,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娇蛮任性美丽四公主的半分影子。 一双大眼里瞳孔没有聚焦,再也对不上任何光芒。 萧瑾岚本想复刻竹兰的下场,将她的眼珠子挖出来,但想想,她还是放弃了。 她怎能这么残忍呢? 萧瑾岚唇角弯起一抹森然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四公主认出我了?” 认出了……怎会认不出?! 事到如今,燕琉珍霎时间还有何不明白的? 这贱人……当初说什劳子爱慕六皇弟,甚至引她对张鸣的妹妹动手,只怕都是骗局,都是为害她的骗局! “哎呀,真的是,早知就先不让四公主闭嘴了,你这般,我都不知你有何话要对我说了。”萧瑾岚状似十分苦恼般,随后又偏眸笑道,“不过无甚大碍,四公主,就由我来告诉你,你最期待的事儿吧。” 萧瑾岚垂着眼眸,脸上的表情瞬间消散。 “贾侍中平安回府,贾府也被解封,虽然,皇上削了贾侍中的官职以及贾府的势力,但到底一家平安,是不是?六皇子也并未因此受到牵连。” “是你,一切都是你!贾家受此无妄之灾,本就是因你与那燕简合谋促使!”燕琉珍在心里怒吼。然而现实,她竭力张大嘴,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难听的“呀呀”声。 萧瑾岚却读懂了她的意思,笑道:“张鸣,御史台,以及所有参与之人,确实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四公主,我与殿下费如此大的心力,就是为了抓到如今的你啊。” 第337章 报仇 燕琉珍不知为何,分明什么也瞧不见,却仿佛能感知到此时萧瑾岚的情绪,心中陡然一阵发凉,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她不知萧瑾岚这透骨的恨意自何而来,也不知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布局不是冲着六皇弟,而是冲着她? 即便这金岚对六皇弟无意,但对她又何意有如此大的仇恨?她尚不计较她清雅居的冒犯呢! 而且贾府已脱离危险,她为何会落入这贱人的手里?即便落在燕简的手中,她也不惧,怎会,被这个贱人…… 只要想到自己如今既说不出话,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她连难受都来不及感知,只有层层席卷淹没她理智的恐惧,令她阵阵喉咙发紧,锥心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竭力的想要宽慰自己,没事的,只是暂时,待母妃来救自己,宫内无数医术高明的御医,一定能治好自己,届时这贱人便是南越皇帝的亲女儿,她也决计不会放过! 可这安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却是格外的微不足道,令人难以信服。 “你、你敢动我?本公主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父皇不会放过你的!”燕琉珍挣扎着想喊出声,却终究于事无补。面前萧瑾岚随意的态度,即便看不见她的神色,仍旧能感觉到她的有恃无恐。 即便是金无尘的妹妹,再如何势大,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对朝廷公主动手?她何以如此有恃无恐? “四公主到如今还不明白么?”萧瑾岚瞧见她面上变化的神色,不由得讥讽出声,“正是你父皇母妃的默许,这才将你交给了二殿下,不然,你怎会落入我手中呢?” 此言一出,将原本还勉力安慰自己的燕琉珍,那岌岌可危的心,瞬间击溃。 …… 两日后,贾震被释放,被禁足在贾府内不得出入的禁令也被收回。贾家诸踏入官场的男子官职被削,连带女眷所嫁夫家都受此牵连。 不少朝臣与世家见状,如何还能不知帝王之意?纷纷与贾家划清界限,唯恐被牵连上这无妄之灾。 燕怀负手而立于院中,听着下人的禀报,面色淡淡,眼底的神色却沉沉,昭示着他此时充满怒意的内心。 而不多时,忽闻下人来报,有贵客来访,他有些奇怪地去迎,远远便见正厅间立着一身着黑色衣裙,戴着垂下长长黑纱斗笠的纤细身影。 熟悉,而又陌生。 “……” “母妃?”燕怀看着面前之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容颜不老的美艳面容,他有些惊讶,记忆里的玫贵妃向来都是华服加身,头戴华丽步摇凤钗,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艳丽。 他倒是不曾见过,自己母妃竟会有这一面,还是打扮成如此模样,私自出宫。他眼里掠过惊艳与喜色,只是旋而,当望见她面上略含仇恨的神色时,他的眼神淡了下去。 他想,他大约是知晓她为何而来了。 “你为何将你妹妹交给金岚?她对珍儿的仇恨,你不是不知!” 果不其然……燕怀垂下眼睫,心里略有感慨,一进府,她连问候自己都不曾有,便顿住脚步,转过身,兴师问罪。 “我知晓,正因如此,我才交给她,不如此,您让父皇亲自下令送去毒酒白绫么?”燕怀慢条斯理地道,“好歹四皇姐也是他宠着长大的,除掉,也不能是这样的方式,免得让宫人看去笑话不是?再者,若非如此,父皇只怕还没能那么快释放外祖父呢。” 玫贵妃一愣,“你什么意思?” “母妃不知么?我那位二皇兄,可比我出息多了。父皇如今都忌惮……”燕怀想起自己这几日探查出的蛛丝马迹,都不禁有些后知后觉的畏惧,“我原以为,舍去四皇姐一人,仅仅是平息父皇一人的怒火,如今看来,竟还能卖金阁主与二皇兄一个人情。” 玫贵妃无法理解,咬牙道:“你疯了?他们针对珍儿,对珍儿那般残忍算计,他日又何尝不会如此待你?” “成王败寇,他日我败于他们之手,无论有何等凄惨下场我都能接受。”燕怀淡淡道,“倘若他们落入我手,我亦是如此。母妃,你究竟是在后宅待久了,往后管好贾家,莫再拖我后腿,我的事,母妃大可不必操心。” 玫贵妃哑然失声,她确实无法理解,甚至久久无法接受。燕琉珍无论如何,都是她呵护着近二十年,如珠如宝,她平日里除了任性些,也十分讨喜,此番虽是她被人算计,玫贵妃不得不为了儿子和贾家舍弃,却也只以为会有留存体面给她…… 可……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棺椁合上,最后的刹那,她终于得幸见到燕琉珍最后一面,只是……躺在棺材里,面色苍白的尸体,却不是燕琉珍。 寻寻觅觅,明察暗访,才知道,她珍宝般的女儿,竟然被金岚拖去数匹马踏于脚下,断气之后,尸体仍被践踏入泥土,周身皮肉与骨头尽数开裂,深深嵌入湿润而黏腻的肮脏泥土中。 萧瑾岚并未刻意隐瞒,她不信燕怀不知,可却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实在,实在令她心寒。 如今本就势弱的贾家再次被削,明里暗里埋怨她的无用,皇上对她也冷淡起来,而自己的儿子,甚至不需要自己再置喙。 她忽觉得嘲讽,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 处置了燕琉珍后,萧瑾岚堵在胸口的什么像是终于被消除,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翠竹一直笑着,似乎极为欢愉,只是回到自己房中,眼眶里温热的泪便滚落下来。谁见到那样残忍的一幕,当真能无动于衷?何况,翠竹本就不是生性残忍之人,更何况…… “翠竹姐姐。”流羽仰着一张娃娃脸,眼里写满了不解与疑惑。 “你何时来了?” 第338章 释然 翠竹连忙整理情绪,扭过身抬手擦泪,流羽却放下装着食物的托盘,轻声道:“翠竹姐姐是在为谁落泪?竹兰么,还是四公主?” “我……”翠竹一怔,抿了抿唇。她一惯是将竹兰当妹妹的,自然而然,娃娃脸的流羽也被她当做了需要照顾的弟弟。 然而此刻,听着他的语气,竟让她有了一瞬间的错觉——面对燕昭寒时的错觉。 只是抬眸看去,他仍是那个娃娃脸少年,一双大眼睁得略有些大,写满了单纯。 然,这次她清醒了,也更能看清了。 能跟随在燕昭寒身边,被派来保护小姐,又得季舞与青儿敬重的人,又岂会真如表面那般单纯无害? 流羽却看穿了她心中的念头,道:“翠竹姐姐怎么了?我一直不解,也不敢问,自从竹兰出事后,翠竹姐姐对我与流修,都不如以往亲厚了。” 甚至,连小姐都时时顾着你的心情。 当然,这句话,不适合在此时说出来。 翠竹强笑一声:“你别多想……” 流羽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闻言,没有吭声,只笑道:“翠竹姐姐莫与我们生分便好,小姐想出去散散心,让我来寻你去陪她呢。” “啊……好!” 她匆忙整理来一下,便赶去萧瑾岚面前,流羽则抱臂站在原地,原本还单纯无辜的眼眸里一片诡谲幽芒。 翠竹赶到时,萧瑾岚已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衫,绿色的长裙恰好到脚踝,衬得白色的新靴子绣纹别致精细。 她面容本就清丽可人,略施粉黛,头戴了两支珠钗与翠翘,明晃晃的,衬得面容愈发白皙美貌,她弯眉笑时,仿佛一直灰蒙蒙的天色都明艳起来。 翠竹仿佛看见了还未出阁时的萧瑾岚,不,或许说是,还未对燕昭寒转变态度时的萧瑾岚。 那时高傲而美丽的小姐。 而彼时,竹兰才被调派为她的贴身丫头没几日,自己也与那丫头无甚感情,甚至略感厌恶,觉着她是来分走小姐宠信的。 “小姐。”翠竹略微愣了几许,回过神后,也扬了扬眉,轻笑两声,如是开口。 萧瑾岚笑了两声,便带她出门,本意是为带她融入人群中。毕竟这些时日翠竹较之以往不同的孤僻与冷漠,虽说与独剑山庄那些人的孤僻冷漠还有很大差距,但到底是一路跟她走来的,她见到这样的翠竹,不禁有些心悸。 她不该是如此的。 她想让她回到从前。诚然,她们初入京城便遇见燕琉珍,恰巧还是怒火中烧急需找人发泄的燕琉珍,她们是那样的不幸。 可她不愿翠竹执拗于其中。 跟随萧瑾岚多年的翠竹又怎会不知她的用心?她的眸光深深凝望着萧瑾岚,一眨不眨,心道,遇见小姐,跟随小姐,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萧瑾岚此番自然是为了开导她。只是见她久久不言语,反而用一种近乎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下意识有些蹙眉,分明天差地别,她却莫名想起了之前失去记忆、极度依赖她的阿生。 “小姐,你可知,我本为北昭人氏?”翠竹终于开口了。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说出的话却令萧瑾岚惊讶。 萧瑾岚愣了些许,翠竹的身世,她并没有刻意去查,前世她为了自己,为了穆子安无端的争斗身死,也并未提及只言片语。 她只知,她是府里自一些戴罪之身的囚奴里买来的小丫头,这样的囚奴,皆是母亲为囚,于戴罪之身生下的幼儿。 这等幼儿,各国都有许多,甚至往来贩卖,自小手臂上便刻着象征奴的印记。 萧瑾岚不知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她不说,她也不曾问。只是如今,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令她错愕。 “倘若逃出的是竹兰,而非我,只怕她也熬不到被高琴师带到二皇子府寻到您。”翠竹道,“我是北昭人氏,纵然多年未归,却仍旧对这变化不大的京城布局略熟于心,中间躲藏过几次,才避过燕琉珍的搜捕……” 说着,她忽然扬起一抹笑,“所以,您不必为我担心,我想得通,我不会继续自责,限于无谓当中挣扎,让小姐您白白跟着担心。” 萧瑾岚有些诧异,翠竹能说出这一番话是她所没想到的,不过仔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 街道上行人拥嚷,热烈的声响连成一片喧闹的交错人间。酒楼雅间中,有一身着玄色衣袍的高挑男子立于窗边,眼眸深深,视线落在萧瑾岚身上,缓缓勾了下唇。 “这金岚姑娘,之前不曾注意,如今这一瞧,倒也是个美人胚子。”男子语气轻佻,眼神更似打量某样中意的物件似。 一旁席坐,手执酒杯的燕尹温闻言,手微微一顿,随即莞尔,“若非如此,也不会招致两位公主的恶意。” 言外之意,便是女子皆心肠狭隘,倘若见到了比她们还美貌的女子,不论身份是低贱的商户之女,还是高贵如燕琉珍燕琉诗这般的公主,都不例外。 “美貌大多招惹灾祸”一事,他早便有所感悟。 那立于窗边的玄袍男子闻言,轻轻笑了两声,并没有否认他的言论,道:“尹温所言不错。不过,若是这般的美人,倒是让我都舍不得相欺。” 燕尹温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大皇子素来是最会怜香惜玉的!” 大皇子偏头望了他一眼,也笑了一声,却道:“本皇子可未必是说笑,尹温当初言我可接近她,以笼络金无尘。今日见她这身气度,虽出身粗俗,却瑕不掩瑜,倘若听话乖觉,纳她为本皇子的侧妃,也并无不可。” 第339章 暗心 燕尹温闻言,手下的动作稍稍一顿,他忽然抬起眼望着大皇子的背影,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身后阴影几乎将他都挡住了。 燕尹温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开口,道:“这金岚姑娘确实不俗,大皇子若能得此女子,日后想必还有意外之喜。” 譬如,这位金岚姑娘,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顺,他仍旧清晰地记得八公主生辰当晚在宫中偶然遇见这位姑娘,她手下的动作,若没些身手,决计不会有那速度。 大皇子回过身,极其敏锐地捕捉到燕尹温垂着眼眸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当即略眯起眼眸,随即,弯了弯唇,道:“尹温难道也对那姑娘有兴趣?若是如此,本皇子自然不会夺人所好。” 燕尹温闻言,脸色一变,立刻道:“大皇子莫再拿我取乐了。” 大皇子这么多年,仍旧没能登上储君之位,成为太子,而依旧是大皇子,便足以能让人知晓,他有摆在明面上且难以掩饰除去的弱点——无时无刻的疑心。 燕尹温低头,沉声道:“您若有意,尹温自然全力相助。” 大皇子见状,笑了两声,道:“尹温怎么如此严肃,我不过开个玩笑。” 纵然未掌权柄,却喜爱这种掌握旁人的滋味,且,爱不释手。这就是大皇子。 燕尹温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到。 …… 习习晚风吹携而过,青竹的湿气掩过夏日的闷热,让人烦闷的心情也随之散了不少。 二皇子府的前厅与后院被假山与不大的林子隔开,呈现出一种泾渭分明的冷感。萧瑾岚回到府中,如往常一般穿过林子,来到燕昭寒的书房。 一路上皆有守卫面无表情地屹立,仿若没有活气儿的雕像。以往一直都是如此,萧瑾岚并不在意,只是,今日她却发现,站立的守卫多了不止一倍,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那些人身上的冷然与森寒之气难褪,周身都散发着令普通人惊惧的寒意。而越靠近书房,那些守卫便越多。 注意到这些人或猜忌或轻视的目光,萧瑾岚挑了挑眉,这是哪个大人物来了不成?怎带来这么多的守卫。 来到书房门前,正巧撞见自里面出来的银华,他面色略有不郁,眉头轻锁,望着一旁神色漠然的白衣人影。 那白衣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曾萧瑾岚初到独剑山庄时,便出手救了她一命的副庄主,轩辕首领。 他的眼里含着一如既往的轻蔑与高傲,即便是面对眼前与他地位等同,甚至比他也许还要高上些许的银华,仍是如此。 旋而,不经意间,注意到逐渐靠近的萧瑾岚,他顿了顿,随后又视若无睹地移开眸光。银华也有些惊讶,近乎是有些匆忙地迎了上去:“皇子妃,您这么早便回来了?” 萧瑾岚眸光轻闪,淡淡一笑:“逛累了,便回来了。” “皇子妃这次空手而归?”银华问道。脚步却若有似无地拦在萧瑾岚面前,想挡去她朝书房走去的步伐。 萧瑾岚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却不点破,只道:“怎么,我出门时你也未提。” “这倒是我的错了。”银华笑眯眯的,拦着萧瑾岚的举动却总是犹豫万分。 萧瑾岚略压了下眉眼,终于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向他,问道:“怎么,有贵客?” 银华闻言,略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旋而片刻,反应过来,正想说什么,萧瑾岚却趁其不备,快步走上台阶,来到书房门前。 一直事不关己的轩辕终于动了,毫不客气地挡在房门前。他眉峰蹙起,似乎有些反感什么,冷冷淡淡地开口:“夫人,请留步。” 分明语含敬意,却硬是让她听出了一种威胁之意。令萧瑾岚有些讶异,从银华与这轩辕的反应看来,似乎她来得不是时候? 燕昭寒在会客?会怎样的客,连银华都是如此反应。萧瑾岚不禁颦眉,难不成他何时受了什么伤? “皇子妃,殿下在里面议事,不若属下先行进去禀报,待得了殿下指示,再……” 银华自知轩辕的脾性,唯恐他会与萧瑾岚起冲突,赶上前来解释着,只是话音未落,便被书房里传出的一道清冷悦耳的嗓音打断。 “是岚儿么?” 是燕昭寒的声音。 萧瑾岚轻扯了扯唇角,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还清醒着,而不是如她所预想的那般。 面色冷硬的轩辕微微一僵,银华应道:“是皇子妃。”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也被推开,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身利落的男装与被玉冠高束垂下的马尾,白皙的面容上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秀美,眉眼间散发一股凌厉英气,眸底清清冷冷的,却又透着一股子漠然。 是文悦,轩辕的妹妹。 萧瑾岚才要开口,文悦便已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拱手恭敬道:“文悦见过夫人。” 一改之前在独剑山庄时的态度。 萧瑾岚心下诧异,面上不显,颔首微笑:“文悦姑娘多礼了。” 文悦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是对她的态度倒是端正了不少。不过萧瑾岚本就无意与她计较。书房内燕昭寒的声音再次传来。 萧瑾岚这才举步朝里走去,没有留意到在她转身进去之时,文悦略含笑意的眼底瞬间笼上一层阴鹜。而扭头面向银华与轩辕时,又恢复如初。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燕昭寒坐在桌案后,抬起头,一直微蹙的眉头这才有了舒展。 “银华还道我回来的早呢。”萧瑾岚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燕昭寒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来自己身侧坐下,闻言,眸中掠过一道诡魅之色,道:“银华?” 萧瑾岚哼了一声,见他递给自己一道折子,不禁诧异地挑了下眉,嘴里却道:“大约是担心我误会你与那个文悦吧?” 日薄西山,日光余辉渐落,书房内幽幽烛火明灭不定。萧瑾岚的话音落下,燕昭寒轻轻皱了下眉,语气幽凉地道:“你知我素来最不喜这等心思颇多之人。你该早些回来,她述职便不会拖延。” 第340章 堂主 萧瑾岚心里那抹微妙的心思霎时间如云烟散去,也是,他如此通透之人,那文悦的心思,如何会看不出? 萧瑾岚哼笑一声,随口道:“都怪殿下太过绝世无双?” 不过诚如燕昭寒所言,不仅是独剑山庄,便是如今京城百姓,都知晓她才是燕昭寒身边之人,往后成为皇子妃也未可知。 文悦即便想以述职为借口多留下来片刻,见着她,大概也不愿再留下来了。 说完,想到什么,正色道:“不过听闻她是轩辕的妹妹,随侍多年,到底要给情面的。” 燕昭寒虽然平日里喜怒皆不形于色,但面对无需顾忌的下属,他向来是不吝啬斥责与惩处的。 这点从他之前对待流羽和流修的处罚当中,便足以窥见一二。如今燕昭寒这么一开口,她倒是有些担忧,他是否平日里对文悦毫不近人情? 倘若如此,那轩辕心中又是否会暗藏不满? “任由她拖延了三四个时辰,还不够给情面么?”燕昭寒突然冷冷地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似乎是不愿再提及文悦,只转移话题道,“翠竹那边安抚的如何了?” 他的语气一时有些难以转换,冰冷中夹杂着些许命令的口吻,令萧瑾岚微愣。他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补救。 萧瑾岚却已莞尔,道:“她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聪颖。”对于翠竹的身世,却没有多言。 燕昭寒淡淡地“哦”了一声后,轻哼道:“如此便好。” 其实这几日瞧着萧瑾岚为翠竹多番顾虑忧心,甚至精打细算寻个好日子要带她出去散心,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个贴身丫头,他瞧在眼里未免有些吃味。 “你与她在外头用了晚膳?” “那怎么敢?”萧瑾岚听出他言语里的意味,当即便哄道,“殿下在府里等着,我焉有不伴之理?” 燕昭寒闻言,即便知晓她不过是随口说出,却仍旧忍不住笑了起来。 …… “文悦,你……” 文悦在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便疾步离开,银华看了眼轩辕,下意识地举步跟了上去。 他与文悦当年也算是一同伴着殿下自冷宫中存活下来的,自然情意比旁人要深厚些。自从殿下去南越为质,他除了几次任务偶然间经过独剑山庄,遇见了她之外,便也再无其他相见叙旧之机。 哪怕是停留于独剑山庄,仍有她不在之时。 今日她前来述职,是她时隔多年再见殿下之日,亦是他重新再见她之时。原本在她述职超过两个时辰时,他便心生忐忑。 文悦对殿下的心思,一般人瞧不出,他怎会看不出来? 他追上来,也只是为劝她莫要想不开,对萧瑾岚生出什么敌意,倘若如此,那才真是糊涂至极。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运用轻功绕到她身前拦住去路,却见到她满面来不及擦去的泪水。 文悦抬起眸,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此时盈满了水雾,乍一看,倒是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势,只是眼眶中的泪水如止不住般不停地滚落。 “殿下变了,是么?” 银华见她那泪流满面的模样,近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出言安慰,然而猝不及防听闻这质问,他安慰的话到嘴边,忽然说不出口了。 文悦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她心中早有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判断在脑海里愈加清晰,密密麻麻缓慢而上的钝痛感便令她愈发折磨。 “殿下变得比先前更加耐心,听见那位岚小姐声音时,一瞬间温柔下来的神色……银华,是她改变了殿下么?” 若在此之前,她尚可自欺欺人,即便殿下看中喜爱萧瑾岚,亦不过是普通的喜爱,可今日见到她对他的影响,即便仅仅是听见一抹并不确定的细微声响,仍旧为迎接她而缓和下来的温柔,让她如何再熟视无睹? 银华听着她哽咽的声音,面色微僵,背在身后紧袖下的手不禁紧握成拳,语气却冷硬得不近人情:“早些看清也好,有些人注定是只能仰望的。” 他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即便不是萧瑾岚,殿下身边也会有旁的女子相伴,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她。他以为,文悦早想明白了。 文悦闻言,无声地笑了笑,眼泪便自眼角滑落。独剑山庄建成已有百余年,虽江湖上一直存在,但真正声名鹊起,一跃成为江湖门派之首,成为令江湖和朝廷都惊惧至不敢轻易招惹的是非之地,还是在约五年前。 独剑山庄庄主风寒名震江湖,却无人知晓其样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而独剑山庄的名头几年来在江湖上向来独树一帜,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一直主事的副庄主轩辕,凭一柄长剑与孤傲清冷的身影,便令无数武林人士敬畏尊崇,声名在外。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信,此时此地,这满面泪痕的大美人,就是那独剑山庄副庄主的亲妹,四大分堂之一的堂主文悦。 银华抿了抿唇,他宁可她如轩辕一般,淡漠而冰冷。 “你放心好了,我知晓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殿下。”她垂了下眸,抬手将泪光擦去,眸底不经意掠过冰冷的光芒。 银华见此,动了动唇,终是没开口了。该说的,他都说了,只望她能早些看清。 与文悦分别后,银华才转身回去,就注意到不远处的抱剑而立的修长身影。 “你该对她有点信心。”那一直默不作声立于不远处观望的轩辕,突然开口,语气意味不明,听不出喜怒。 “我好心提醒,倒是成我的不是了?”银华讥讽一笑,冷笑着开口。 轩辕一反常态,没有继续回讽,只是抬眸望了眼文悦身影消失之处,默然。 …… 森森林间,月光透过茂密枝叶洒下点点斑驳阴影,夜风吹拂光影摇曳,好似张牙舞爪的鬼影。 “五殿下,此为何处?”一身着灰色长衫,面容普通的男子试探般地出言问道。 燕简闻言,面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他眸光诡谲,落在面前男子身上。 第341章 无意 这人一眼瞧去便是读过书的斯文模样,他记得当初在南越初见时,他虽然只是个医馆大夫,却难掩一身才华。 他几番试探之下,发现此人确实不俗,便花了些功夫,将其招揽至麾下,他无牵无挂,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他便连带着安顿他的妹妹,将他们一并带来北昭。 彼时他还庆幸南越人有眼无珠,荒废人才,而他定要发挥他最大的作用。只是不曾想,他千里迢迢招揽入麾下的门客,竟堂而皇之地配合他的二皇兄摆了他一道! “张鸣。”燕简幽幽地开口,声音沉沉,面上的笑意在这般夜色下更显渗人。 张鸣答道:“草民在。” “本皇子再问一遍,你之前与燕桓在南越可曾有过交集?” “这已经是五殿下今日第四次问了,草民的回答还是如旧。只不过是草民与六皇子之间的个人恩怨。”张鸣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既决绝又诚恳地道,“倘若五殿下当真对我没有信任了,那我愿意就此拜别五殿下。” 燕简冷冷地望着他,久久不发一语,片刻,他忽转了下眸,幽幽地笑了起来,“哦?你想离开,自然可以,只是……你的妹妹呢?” 话音落,暗处陡然有一道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惊起阵阵乌鸦鸟雀。 而凄厉的尖叫声,却令方才还从容不迫的张鸣面色骤变。那女声是何等的熟悉,熟悉到令他辨别出来之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五殿下!” 他在跟随燕简来到这里时,便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人,他还当是燕简想对自己做什么,或是为了自身安全。 却怎么也想不到,那暗中之人,竟有自己的妹妹!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燕简见他面上淡然从容的面具丝丝破裂,不禁笑出了声,随即道,“本皇子真的不愿如此,令妹是那般单纯可爱,那些个奴才却没轻没重的,怎么受得住呢?” 张鸣所有的缜密与心机,他都堪不破,甚至几番试探仍旧不曾让张鸣招认。可他坚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张鸣,你还在坚持什么?二皇兄给了你什么应承,让你这般忠心?倘若拿你的妹妹来做比,两者谁更重呢? 张鸣宽大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终是低下了头,放弃挣扎般地道:“我,当初在南越,确实与二皇子见过。” 燕简闻言,当即大笑起来:“早就如此,令妹何须受苦?” 张鸣面无表情地垂着头,阴影之下,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眸里掠过一道隐忍之色。 “当初他与那位太师府小姐还未成亲时,我便去过太师府为三夫人诊脉,一来二去,便受了他们的恩惠。此番北昭重遇……”张鸣顿了顿,道,“二皇子如此要求,我也只当报恩,不曾想却坏了五殿下的事,实在该死。” “仅仅如此?”燕简挑了挑眉。他没有全信,但也没有不信。是真是假,他自会让在南越的探子查清楚。 他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张鸣的软肋,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 “仅仅如此。”张鸣诚恳地答道,“五殿下若有任何不满,张鸣皆愿承担。只是我妹妹对此事毫不知情……” “你妹妹本皇子自然会好生照料。”燕简打断道。暂且不知张鸣所言是否真实,他自然也不会去信那无谓的表忠心之言,话里话外皆不过是为了保他的妹妹而已。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燕简淡淡一笑,轻轻抬了抬手,道:“不过,为了她的安全,最近,你们还是莫要见面了。” “……”张鸣面色阴鹜地低着头,良久,才道:“是。多谢五殿下。” …… “唰——” 道道利箭自林间穿过,一个娇小的人影仓皇地穿梭期间,艰难地躲开,奋力奔逃着。 而她身后追赶的几名黑衣人,明显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射出的箭甚至是慢悠悠地瞄准着,打算让这个不安分的死丫头多吃些苦头,再抓回去。 这丫头看着单纯乖巧的,他们这几日看顾之时还生了些怜惜之情,不曾想这丫头只是在装,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 大半夜的出逃,若非他偶然起夜撞见,没见了她人影,只怕翌日这死丫头已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届时五殿下会如何待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奴才? 越想,他们心中被欺骗的怒火便愈旺盛。 “罢了,抓回去再交由殿下处理。”其中一个偏头,对同伴道。 另外两个闻言,当即眯了眯眼,几个跃身便运用轻功来到小姑娘身前,看见她脏污的脸上惊恐万分,一双大眼在苍白的月光下,仿佛能发光似的,只是却盛满了恐惧。 她、她不敢逃的。她知道,若是逃,一旦失败,决计不会少吃苦头。 可是……她更不愿哥哥为了她,受那人胁迫。即便此时还是虚与委蛇之时,她也不能留下,否则日后,他该如何抽身? “求求你们……”她腿脚一软,便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我不会做什么的,我离开北昭都可以……” “小丫头,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你,除了那日让你哥哥得到些教训,刺了你一下,可还有其他对不住你之处?” 为首之人不为所动,眼神冰冷地开口道。 而正待他们要动手之时,陡然有落雨般的银针自黑暗的四面八方袭来。敏锐的感知力令他们迅速闪身躲开,而一道自暗处突然出现的身影,鬼魅般来到那小姑娘身侧,将那本没有逃开余地的小姑娘带离原地,躲开那危险的针雨降落之处。 “是谁?!” 那人影一手拦抱着小姑娘,宽大的衣袂被巨大的罡风震得猎猎翻飞,翩然落地之时,薄薄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那人缓缓抬头,一张隽秀的面容便毫无预兆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几个黑衣人看清她面容之时,皆震惊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一股恐惧自心底蔓延而出,不由自主地,自内而外手脚冰冷起来。 第342章 无果 “是你?” 当初二皇子初回国时,被五殿下带回府的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以一己之力突破他们的包围,硬生生地从五皇子府逃出去的女子。 后来听闻,她是江湖上那位大名鼎鼎的金无尘金阁主的亲妹妹,他们倒便不奇怪了。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来阻止他们的事? 究竟是奉二皇子之命,还是仅仅路见不平? 圆月高挂,清冷的余辉洒下,树影幢幢,一片深不见底的浓稠夜色。林边便是一条被两边矮屋围出的巷道,住着不少人家。但,在如此的深夜,一般人闻声又岂会专程来这林间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可她来救人,也不稍作乔装,只如此大咧咧地出现,是担心他们认不出她么? 几个黑衣人皆不约而同地猜测到各种可能,心下不由警惕更甚。 萧瑾岚见状,轻轻弯了弯唇,眉眼间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奇异笑意,道:“认得我?” “金岚姑娘,金阁主的妹妹,谁人不识?”黑衣人冷冷地开口,语气中携带着难以掩饰的冰冷杀意,道,“此事金岚姑娘无关,还望莫要多管闲事。” 小姑娘闻言,紧张地拉了拉萧瑾岚的衣袖,她不认得萧瑾岚,也不知萧瑾岚身份,但此时此刻遇见一个从天而降有望将她救出去的人,不论是谁,她都愿意同那人走。 何况这还是一个女子。 “求您救救我……”她低声祈求着,语含轻颤与哽咽。 萧瑾岚缓缓眨了下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是她的爱好,只是……相助五皇子手下要追杀之人,却是她的爱好。 她只是不愿让燕简痛快而已。 纵然,她并不知晓这小姑娘是谁。 何况,这小姑娘实在讨喜,她偏头笑了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么,倘若,我非要多管闲事呢?” 黑衣人:“……”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光,他们皆齐齐失语,此女子的功力,当日在五皇子府便已窥见一二,当时那么多人,都拦不住,更何况此时,他们才三人。 其中一人咬牙道:“阁下非要如此么,与我们五皇子作对?” 萧瑾岚没再说话,但其护在小姑娘身前的姿态,早已说明了一切。 “……走!” 三个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眼她们二人,不甘地转身离开。 “噗通——” 而他们一离开,萧瑾岚还未说什么,身侧的小姑娘忽然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您是金阁主的妹妹,您一定很厉害是不是?” 萧瑾岚闻言,有些奇异地挑了挑眉,见她眼里的泪便要落下,没有吭声,任由她继续道:“您是好人,您轻而易举便救了我,能否救救我哥哥。” “你哥哥?” “我哥哥……张鸣,如今在五皇子府上。”她咬了咬唇,惨白的小脸上沾染了脏污的灰尘与不知何处蹭上的血迹,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浸润着水光闪烁,“他是五皇子府上的门客,只是我哥哥并非自愿,如今,如今五皇子怀疑我哥哥对他不忠,想……想杀他。” 萧瑾岚在听见“张鸣”之时,原本略有漫不经心的态度便收起来,耐心听她泫然欲泣,哽咽地讲完,才道:“你叫什么?” “我?”她显然有些惊讶,几乎是一瞬间,警惕便升起来,然而,望着眼前之人的目光,她略愣了愣,随即犹豫道,“我叫铃儿。” 铃儿…… 当初在南越之时,她便暗中查过那位张大夫,无父无母,年纪轻轻开个医馆,身旁无人相伴,只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虽然不知那张大夫为何会突然来到北昭,而且似乎来此有一阵子了,还成了燕简座下门客,不免令人心生疑虑,更况论前不久,他还做出上书陈情贾家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的壮举。 若非时候事后从燕昭寒口中得知,早先在燕简出使南越时,张鸣便刻意崭露头角,引起燕简注意,还让燕简认为是自己慧眼识珠,顺理成章地入其麾下,离开南越…… 既然如此,是否就说明,张鸣早已归属燕昭寒了呢? 萧瑾岚收回思绪,弯身将铃儿扶起来,安抚般地笑道:“你哥哥如今还在五皇子府上是么?” 铃儿点头,一个“是”字还未开口,陡然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臂被骤然收紧的力道抓紧,往旁边狠狠一拽,双脚都旋空,内力激起的阵阵罡风吹刮得她细嫩的肌肤生疼。 待她脚步稳稳落地,惊魂未定地转身看去,才发现自己方才所站之处,插着几支锐利的箭羽,借着月光,依稀可见那片土壤被箭尖上的毒液侵染,冒着丝丝黑烟。 “果然是金岚姑娘。”一道似笑非笑的声线响起,“我当他们为何连个小姑娘都带不回来。” 数道人影自黑暗中缓步而出,而周围树影摇曳,高树上也立着不少黑衣人,手执弯弓,箭矢染毒。 粗略一扫,竟是约有五十多人。 “在下久闻金岚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方知所传不虚。” “你们倒是看得起我。”萧瑾岚冷嗤一声,心下却一凉。这些人能被燕简招揽,自然有一定的实力,她若是要走,他们自然拦不住,可……还带着铃儿的话,那就棘手万分了。 更况论,还带上了毒箭。倘若硬闯,受伤倒是其次,就怕铃儿会中了这毒,得不到解药,反而弄巧成拙,让张鸣更加难以自燕简那里抽身。 他们显然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特意带了这些人来。 那为首之人随意一笑,似乎看破了萧瑾岚的心思,淡道:“金岚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并无意针对您,只是……这位铃儿姑娘,还请留给我们。她兄长托我们帮忙照顾,这若是让您带走了,他日她兄长来要人,我们也不好交代呀。” 萧瑾岚心下冷笑,不愧是燕简手下的人,这说话的腔调倒是与他极为相似。 “倘若我非要带她走呢?” “金岚姑娘武功高强,我等自知留不住您,但,留下铃儿姑娘,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轻轻弯了下唇,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似乎是想学燕简,然而落在萧瑾岚眼里,却显出一丝可笑。 第343章 礼物 留下铃儿轻而易举? 若非担忧铃儿中毒,即便是个尸首,自这包围中带出去,也不是做不到。 萧瑾岚扯了扯唇角,还未开口,却忽然听见一道低缓的柔柔女声响起:“多谢金岚姑娘相救,只是铃儿也不愿连累。” 那为首之人当即笑了起来,道:“还是铃儿姑娘识大体。” 铃儿转身,细白的小脸上还染着灰尘,惊惧之色还未自眼中完全褪去,走向那群黑衣人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而当她一靠近,当即有两人押犯人似的扣住她的肩膀。铃儿却毫不在意地对萧瑾岚微笑。她知道,这次闹得有些大,出动了这些人,相信明日天一亮便会传到五皇子耳中,她哥哥也会知晓。 她这般回去,纵然会有皮肉之苦,但到底没有生命危险,那些箭矢上的毒,也不会伤到那好心的金岚姑娘。 那为首之人轻笑出声,对萧瑾岚一拱手,瞧着倒是彬彬有礼,开口道:“如此,我们便告退了。” 萧瑾岚身形一顿,望着铃儿的的背影,久久无言。 …… 细雨微凉,萧瑾岚坐在窗边,望着外头朦胧斜雨纷纷,静静出神,直到清冷悦耳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还在想张鸣之事?” 萧瑾岚没有回答,淡淡哼了一声,道:“铃儿一直被燕简扣在手中,即便他对你再忠心,大底也难。” 燕昭寒在她身侧坐下,闻言,温声道:“他并非对我忠心,只是忠于他自己而已。” 萧瑾岚偏头望了望他,有些不解。她鲜少露出这般神色,眼中透着些天真的茫然,让燕昭寒不禁眸色微深。 他捏了捏萧瑾岚的柔荑,缓缓道:“他心中有仇恨,而这仇恨,燕简无法助他。他也不敢,将此仇恨暴露于燕简眼前。” 张鸣,不过是他的化名。身为当初先皇在世时曾享誉天下的丞相独子,如今落魄躲避追杀的逃亡罪人,不得已只能隐姓埋名,甚至躲在南越多年的罪臣之后,如此身份,如此刻骨的仇恨,若非燕昭寒早先查出,那人又岂会乖觉投诚? 授意他在那时机去上书陈情的,确实是燕昭寒,为设计除掉燕琉珍,削弱玫贵妃与六皇子一党,这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 即便,这存了让他暴露的风险。 但依着萧瑾岚对燕琉珍的仇恨,不快些,只怕她会自己动手。 燕昭寒淡淡地垂眸,目光落在她白皙精致的侧脸上。萧瑾岚似有所觉,偏过眸,“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 “我想起来,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他忽然扬唇笑了起来,萧瑾岚微怔,随即才跟着笑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道:“什么?” 他这张白玉般过于完美无瑕的面容,一笑起来,不论在一起多久,她都躲不过那一瞬间的惊艳与怔然。 不过令她惊艳的还是他说的这话,他竟然要送她礼物?当初在南越他确实也送过她几次,不过都是武器。 思及此,她不由得转了转手指上的银环戒指,这也是当初他赠予她防身的,既可作装饰美观,亦能出其不意致胜。 燕昭寒拉着她出来,绕过一道长廊,萧瑾岚看见了不远处的银华和梓奇,以及……文悦。 银华一见着萧瑾岚,便立即笑着迎了上来。 “皇子妃,你瞧!” 只见他呈出一个看着颇为华丽的镯子,而那镯子在他手轻转了三圈后,陡然甩出一条犹如灵蛇般极具攻击性的长鞭,材质细软,却又坚韧难折。 “平日里不用时,只将它压进去,戴在手腕上,谁也发觉不了,还漂亮。”银华笑嘻嘻地道,“皇子妃喜欢吗?殿下之前回到北昭时,便命底下人去做了。” 萧瑾岚将那镯子戴上,按他所说地收放两次,只觉在出其不意之下,这镯子里柔软却又尖锐的鞭子直接甩出,犹如延伸的双手,极其便宜掌控,又似有生命般,灵活而收放自如。 文悦站在一旁,只见她身影翩若惊鸿,素来清冷而又温柔的眉眼间染上一抹凌厉与锋锐,与平日里的她大不相同。 纵然文悦不喜,却不得不承认,萧瑾岚平日里便是极好说话的主儿,没有架子,为人也温和谦让,偶尔甚至还会同下人们打趣,让人实在生不出恶感。她无意之中,便也将她当成了那等柔弱的闺阁女子。 而于此时此刻,她才清楚的明白,这并非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能入殿下之眼,得幸伴于他身侧的女子,也是未来独剑山庄的庄主夫人。 她下意识地偏眸,看见燕昭寒面色淡淡,眼底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与温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仿佛周身冷漠森寒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与那不容冒犯的威严与孤傲,都一并消失了,只余下那近乎能引人甘愿溺死期间的温柔。 甚至细究之下,隐约可见其难以抹去的眷恋。 而眷恋的对象,正是那抹身影。 “我就知,是适合你的。”待萧瑾岚停下回身之时,他温然抿唇一笑,如是开口。 萧瑾岚也不客气地收下,只觉得如此贴心的燕桓真是越瞧越舒心,尤其当他坐在太师椅上,墨发半披散下来,衬得面容愈发白皙精致,菱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与漆黑眼底折射的点点光芒,更加令她喜爱。 她仍旧忘不了当初他长身玉立,却是面色苍白,无比削瘦的身形。而此时,却已不见当初苍白病态,倘若面颊微红,领口再高些,挡住些许下巴,某些角度看去,脸竟然显得有些小巧,即便不言语,也是活脱脱一个勾魂摄魄的大美人。 萧瑾岚欺身上前,抬手按住太师椅的靠背,将他圈在下面,低头似笑非笑地道:“殿下还真是贴心,那如若我说,我还缺件称手的兵器呢。” 燕昭寒眼底笑意更甚,语气幽幽,颇显冷然,眸光却温柔而纵容。 “得寸进尺。” 第344章 相救(上) 文悦望着那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燕昭寒,对于萧瑾岚这堪称放肆的举动以及燕昭寒那无限温柔的神情,震惊之余,心下说不出的酸涩。 她以为,如殿下这般的人,即便对人心存好感,也会因不善言辞而拒人于外……却原来,他也是会有这般温柔耐心的模样,仿佛洗去了所有的风霜与寒冷,自一片黑暗血腥中挣脱而出,回归人间,周身都似萦绕着一股奇异的宁静与平和。 而带他自黑暗里跃出的,让他有如此改变的,是,这位岚小姐么? 见银华与梓奇早已是衣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模样,前者依旧是满面笑意,仿佛极为高兴的模样,后者则是面色淡然,眼底的轻松与愉悦却抹不去。 文悦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才是与此处最为格格不入之人,却又不敢擅自突兀地离去,只能默默地立于原地,垂下眼,尽量不听,不看。 然而,若是仅凭此便能控制自己纷杂的心绪,她又怎会明知他身侧已有人相伴之时,仍旧伤怀痛心至此,顾影自怜,依然难以释怀。 文悦竭力控制下垮的嘴角,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萧瑾岚洁白皓腕上的那镯子。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 “张兄。”一人敲响了张鸣的房门,看着面色不大不如从前的张鸣,忍不住嗤道,“怎又是这幅样子,待会儿见了五皇子,这岂非大不敬?” 张鸣掀起眼帘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道:“何事?” 前两日燕简手下对铃儿的所作所为,很明显,燕简再不信他了,既如此,他也无需再虚与委蛇。 只如今他身在五皇子府,无法相救,也许只能靠那位二殿下相助了。只是,又欠他一个人情罢了。 “五皇子召见你。” 同为五皇子府门客,这张鸣分明是南越人氏,却不知怎地,深得五皇子信任,多次召他议事,大伙儿都对之羡慕嫉妒,谁知此人自断前程,无五皇子授意之下竟贸然得罪六皇子。 也不知他与六皇子亦或是那玫贵妃的母家有何恩怨,竟如此鲁莽,如今那贾震与贾氏一族还不如安然无恙? 而今察觉难以撼动贾家,便这般颓靡不振,不知如此愚钝之人,五皇子还召见他作甚?若换做自己,必定将此人赶出五皇子府。 “哦。”张鸣只一抬眼,便能大约知晓眼前之人心中在想什么,不过他已懒得去管,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声,便举步朝外走去,随后将自己的房门给带上,扬长而去。 留下那人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反应。 燕简坐在厅前正用着午膳,旁边立着几名美貌侍女伺候,他心情似乎极为舒畅,面上都浮现着笑容,见着张鸣的到来,也不管他的不修边幅,笑意扩大。 “来了,快坐。” 他的语气极为温柔,几名侍女若非抬眼望去见着的是张鸣,还以为是他某个新宠的美貌女子呢。 “见过五皇子。” “哎呀,何必如此拘谨?”燕简笑盈盈地指着一旁的座位,“快坐,今日我有一桩要事,告诉你,往后你指不定便能与铃儿妹妹相见了呢。” 张鸣身形一顿,眸色有些片刻的凝滞。 燕简却没有察觉般,自顾自地道:“我那位二皇嫂,还真是与众不同,倘若她是北昭女子便好了,我定会将她收入囊中。” 张鸣无甚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轻轻弯了下唇,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她怎么了?” 然而无论再怎么漫不经心,只要问出了口,又如何再能证明毫不在意? “她今日,要亲自来我的地盘,抢我们的铃儿妹妹。”燕简诡谲一笑,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她?” 说这话时,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张鸣的面容,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眸里的诡谲之色仿佛化开,融入无边浓稠的黑暗。 而张鸣闻言,一直波澜不惊的心猛地下沉。虽然他与萧瑾岚接触不多,但也知晓她行事之谨慎,即便是要去救铃儿,也不会让无关紧要的下人都能随意知晓。 可燕简却知道了…… 这岂不是说明,那位二殿下的府里,他们所信任的下属当中,有燕简的内应? …… 虽靠近初秋,但日头仍旧烈烈,正午时分,即便是在这较偏冷的庄子上,依然闷热地令人难受。 铃儿默默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眼眶里泪珠打转,却硬是没落下来,良久,她放下衣袖,遮去伤痕,抿了抿嘴唇。 “听说你不肯用饭?”此时,门被无所顾忌地推开,进来一个黑衣人,开口便是质问,语气冰冷无情。 铃儿眼底的委屈还未消去,又重新染上了恐惧之色,最终只是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不饿……” 她不肯用饭,想着若是如此饿死了,也不必拖累哥哥,心里却仍抱有一丝期待,这些人指望着用她来控制哥哥,应当不会让她死,既如此,她何不借此来让他们不痛快? 然而当亲自面对这些人时,那些小心思便立即被畏惧冲散。 “不饿?”那黑衣人冰冷地扫了她一眼,随即道:“那你便饿了再吃吧,晚饭也不会给你准备。” 说完,便转身要走。 铃儿当下便后悔起来,踌躇着又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并将房门关上。 “好铃儿,你这招真是高。”忽然,房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凌凌含笑的女声。 铃儿浑身一僵,回过头见到竟是那晚搭救自己的金岚姑娘时,当下瞪大了双眼,有些震惊,随即反应过来,当即喜上心头。 萧瑾岚微微一笑,抬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方才那黑衣人被铃儿气走,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回来,只怕心里还得意洋洋,等着铃儿自己饿了,熬不住面子,主动求饶呢。 她来的时机,还真是巧。 第345章 相救(下) “那丫头怎么说?” 关押铃儿的屋外,有数十名黑衣人留守,此时他们正聚在一块儿吃午饭,见着方才去找铃儿的人回来,脸上染着不屑之色,心下已有些许了然。 “还能怎么说?”那人找了个空处坐下,冷冷地道,“她说她不饿,且任她死要面子去吧。” 其他人闻言,皆呵呵一笑,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一诡秘的密令传到,他们首领面容如覆盖了森冷的寒霜,只一眼,便令人胆寒。 “人呢?” “在……屋内呢,首领。”有一人有些迟钝地道。 那首领语气不含任何感情地道:“收到密令,今日会有人前来抢人,你们务必看好,若有任何差池,便提头去见。” 闻言者皆齐齐一震,有人放下碗筷,站起身道:“首领,我们……” “不好了,那小妮子不见了!” “什么?!” 那首领同他们一起速速赶到关押铃儿的屋内,却已不见那娇小的身影。 “跑不远……方才还在的,她跑不远!”那之前来送过饭菜警告了铃儿一番的人,忍不住咬牙道。 而与此同时,距离庄子的不远处,有几道身影掠过,匆匆忙忙,大有蓄逃之势,只是不过片刻,其中一个最矮的人影便弯腰停了下来。 “不、不行!我跑不动!”铃儿气喘吁吁地道。她细白的面容呈现一片病态的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嘴唇惨白,毫无血色。 上次突兀的逃过之后,腿便被他们打到骨折,即便后来接回来,仍旧阵阵发痛。更何况,剧烈的奔跑对她这身子本就弱的小姑娘来说,本就极其为难。 萧瑾岚望了眼流羽和流修,斟酌着让他们中一人来抱她。虽然会有不妥,但总好过等会儿被发现追上。 然而望了眼已长成亭亭玉立姑娘的铃儿,她犹豫了一下,道:“那,我来背你吧。” 铃儿惊讶地瞪大双眼,“我……” 流羽和流修没有多言,只帮着萧瑾岚背上铃儿后,自觉留守在她们后面断后。他们想过,也许,他们不会如理想的那般到傍晚才会发现,只是却也不曾料到,在他们才转过街巷,距离喧嚷街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便被追了上来。 这些黑衣人能被招揽,自然有其自身不俗的实力,长年累月的训练与生死相搏,追捕人时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各自落定之处,都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堵个密不透风。 萧瑾岚放下铃儿,流羽与流修皆靠拢上来。 本就是暗地里营救,自然不会带太多人,何况趁着此时机,暗中将人救走不被发现,其实是十分可行的。 萧瑾岚带了流羽和流修只为以防不测,命其断后拦住那十几人,只是哪里曾想到,他们如此快地便追了上来,还严整优速地聚集了近五十余人。 “小姐……”流羽冷冷地扫视包围自己的近五十余人,娃娃脸上掠过一道森然的戾气,“我们,被算计了。” 倘若不是提前有人通风报信,又怎么可能会提前做好如此准备,并发现得如此迅速? 萧瑾岚眸色冰冷,此番行动本来便只有几人知晓。 燕简何时在二皇子府内也安插了眼线? “主上有令,越逃与帮助越逃者,皆,格杀勿论。”为首的首领面容被蒙住,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双眼,充斥着满满的杀意。 “论”字落下,夏风吹过巷口,吹起一人衣袂,随即,所有蒙面黑衣人顷刻手执长剑或短刃飞针,杀意凌厉地直逼萧瑾岚四人。 流羽与流修的身影更是迅速,犹如分身般将那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全部格挡,而萧瑾岚则牢牢地将铃儿护在身后,眉头紧紧皱起。 流修抽空偏头道:“带人走。” 萧瑾岚没有犹豫,瞧准时机抓了一把石子朝面前的黑衣人扔去,几步突进上前,手指上的戒指微转,银针便刺入了黑衣人的脖颈当中,鲜血飞溅。 就在他们以为萧瑾岚要与他们缠斗时,她突然撤身,一把将铃儿拽入怀里,足尖一点,自侧面高墙跃了过去。 那首领注意到,当下便要去拦,却被流修一剑纠缠住,染血长剑折射出烈日的刺眼光芒,倒映出流修阴冷的目光。 首领咬牙道:“去追,别让那两人跑了!” 流羽最擅长地便是游走于众人间,缠得他们无暇顾及,然而这人数实在过多,只他们二人,即便能拦,也只是拦住少数。 仍有十几二十人追了过去。 大街上,人群熙攘而拥挤,萧瑾岚拉着铃儿隐于人群中,本是想借众多百姓隐匿行踪。而此时却不敢慢下脚步。那些黑衣人却似毫无顾忌般,堂而皇之地提着剑穿梭在人群中追杀。 以至于众百姓见此,纷纷惊惧地退至路边,长长的街道上霎时间空旷无阻,竟是比士兵清路还要快。 萧瑾岚心中暗骂“该死”,忍不住咒骂起燕简来,他不要命了么?天子脚下如此堂而皇之,便不怕被查出来,被重罚么? 而眼下,却是容不得她去思考燕简究竟是作何打算,只想快些离开人群。否则若是被人瞧见自己的面容,认出自己身份,只怕又要惹上不少麻烦。 转入一道巷角时,一道门骤然被打开,萧瑾岚警惕地避过,那门后却出现一熟悉人影。 “快进来。”那人急切地道。 萧瑾岚不假思索地带着铃儿躲进去,随即,门便紧紧关上。 待那些黑衣人追寻转过来,只见长长巷道空旷冷寂,毫无半分生机。 一门之隔,铃儿因跟不及萧瑾岚的速度而发白的脸色,眼前也止不住一阵阵地发黑,只觉得快要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她缓过来,却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只觉得此人生得实在俊美,周身萦绕着一股莲华般的清冷出尘。 萧瑾岚定定地望着眼前男子,道:“你……” 高远文却不曾放松警惕,只道:“他们定会进来搜查,快进屋,我房门后有个通道,倘若他们进来,你们便自那走……” 第346章 舍身 他顿了顿,还是道:“那里出去,拐个弯便是三公主府,你们若是躲避不过,大可进三公主府避一避。” 萧瑾岚拉着铃儿随他一同进屋,闻言,忍不住偏头,看着他将屋内的门关上,道:“三公主可想要我死呢,我怎能去她府上避?” 她信任眼前男子,不光是他之前对自己的善意与行径,更是对自己直觉的信任。不过那三公主,她却是难以相信。 高远文闻言,忍不住为三公主辩解道:“她是个善良的,不会轻易要人性命,只是有些任性罢了。” 善良?任性? 只怕是只在你面前才如此。 萧瑾岚没有吭声,目光却落在了那道隐蔽的暗门上,若是高远文不说,只怕她会将那后门当作普通的衣柜。 “你喜欢她?”萧瑾岚不知为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若是不喜欢,为何方才在她那样说时,为三公主说话?倘若喜欢,平日里瞧他的态度,却瞧不出分毫。 这人还真是奇怪。 可却又莫名得令人觉得,可以信任。 高远文闻言,轻笑起来,却道:“你与我身边的丫头有些像。” 答非所问。 萧瑾岚皱起眉,并不是为他将她比作丫头而不满,只是对他这避而不答的姿态有些反感。甚至在他这神情之下,她有种自己与三公主,以及他口中那“丫头”,皆为万物众生,无甚不同。 萧瑾岚忍不住想,此人莫非自小在观庙中长大,怎么一副众生平等的模样?若是她没记错,他不是青楼的清倌么? 她正想说什么,门外陡然传来剧烈的拍门声。 铃儿才缓缓放下的心陡然凶猛地跳起来,她紧紧攥了攥萧瑾岚的衣袖。 萧瑾岚的心也一沉,高远文却是早有预料般,道:“自这走罢,我去开门。” 暗门被打开,铃儿率先进去,萧瑾岚踏入之时,顿了顿,回身,忍不住问了问。 “这是你家,对么?” 高远文有些纳罕,不知她为何有此问,但还是答道:“是。” “倘若没找到人,他们即刻就会走么?”萧瑾岚冷不丁地问道。 是即刻就走,还是留下搜查,不论是否发现暗门,只要有所怀疑,便格杀勿论。 他们不是官府之人,本就是亡命的杀手暗卫,杀起人来自然不会手软,得了燕简的允肯,便不会再有顾及。 今日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都无所顾及,又怎会在乎高远文一个怜人。 “也许会。”高远文偏了偏头,淡淡道,“毕竟,我身后有三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平日里这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但他本人究竟是如何想的,这始终是困扰燕琉诗许久的心结。 倘若燕琉诗此时在这儿,只怕会激动地落泪。 萧瑾岚抿了抿唇,原本离开的身子也缓缓转了回来。高远文似乎瞧出萧瑾岚的想法,忽然道:“你若不走,那小姑娘若是出去便被抓了呢?” 萧瑾岚身形顿时一僵。身后传来铃儿疑惑的声音:“金岚姑娘,我们不走么?” 走么?自然要走。 流羽和流修如今还留在那为他们拖延时间,大街百姓都看得分明,闹得人尽皆知,她费了这么大功夫,不就是为救铃儿么? 若是这样还没将铃儿救出去,就此出了什么意外,这一切便都白费。可……她便要因此舍弃眼前如莲花般出尘之人么? 他语气里似乎含了些笑意,道:“你若实在担心,不如现在便去三公主府,让她来救我。” “多谢。”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萧瑾岚转身便走,再无留恋。 与此同时,门外的黑衣人也失去了耐心,直接破门而入,看见自屋内出来的高远文,当即便毫不客气地问道。 “人呢?” 高远文神色不变,只道:“什么人?” “装傻?”为首之人冷笑一声,眼中杀意尽显。 萧瑾岚带着铃儿赶到三公主府时,被门外的侍卫拦住。 “我有要事求见三公主!” 那侍卫自然是识得萧瑾岚的,知晓三公主一贯不喜这人,便随口道:“三公主进宫去了,不在府上,金岚姑娘改日再来吧。” “你所言可属实?高琴师如今身处险境,倘若三公主也不闻不问,那便当真无人再能救他了。” 莫说那侍卫,便是整个北昭京城的人,都知晓那高琴师对三公主的重要。 “你、你在胡说什么?”那侍卫有些不敢置信,“高琴师好端端的,怎会身处险境?” “你确定再与我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么?”萧瑾岚咬牙道,十分不耐,若非还顾及几分,担心待会儿同燕琉诗说不清,她都打算硬闯了。 “你、你等着!”这侍卫见萧瑾岚神色不似作假,也不敢拿高琴师之事儿戏,当即便转身进去通报燕琉诗。 萧瑾岚哪里还能等? 见此人如此麻烦,当即便抓紧铃儿的手腕,带着她硬闯公主府。 “什么!”原本安坐在府中为高远文绣荷包的三公主,听闻萧瑾岚打伤了侍卫硬闯公主府,当即怒不可揭,“简直无法无天!她当兄长是金无尘,本公主便奈何不了她么!” “三公主与其想是否奈何得了我,倒不如现在便带人去救高琴师。”一道横空插入,毫无感情地 “……什么?”燕琉诗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望着眼前难掩急色的萧瑾岚,心里陡然沉了下去。 所有关于高远文的事,她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何况依着萧瑾岚的意思,似乎她的远文,有着极大的危险。 燕琉诗不再犹豫,当即便领着一众人朝高远文的家而去。 第347章 结仇 萧瑾岚将铃儿留在三公主府,确保了铃儿的安全后,自己便当即转身,运用轻功先一步赶去高远文的家。 进门之前,正巧遇见了伺候高远文的抱琴侍女。 她手里拎着菜篮子,似乎才回来,看见萧瑾岚之时,有些惊异:“金岚姑娘?” 萧瑾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径自推门而入,抱琴侍女心下不满,当即便要阻拦,然而她的速度又怎么比得过萧瑾岚。 走上前时,站在门外,便看见了倒在前院屋前的人影。不算浓郁的血腥气却被风吹入鼻翼,台阶上猩红的血液染红了白阶。 萧瑾岚怔在原地,只觉得双腿沉重无比,再也迈不开一步。 而那抱琴侍女犹在不满地抱怨:“金岚姑娘!您怎么能……” 她一番不由自主嘀咕的抱怨话语还未讲完,便无意中瞥见了那道倒在血泊中的白影,新做的白色衣衫被鲜血染红,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旧颜色。 声音戛然而止。 耳朵仿佛听不见了任何声音,徒余巷口吹拂而来的冷风令她恢复些感知。她仿佛失了魂魄般,僵硬地来到那人影身前,缓缓低下头,不知何时布满血丝的双目瞪得极大,仔细辨认着那紧闭双目,再无丝毫生息之人的面容。 而后,仿佛是确认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实,她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坐在高远文身旁,颤抖着伸出双手,将他抱入怀中。 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喉咙处也发紧,汹涌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她全身无法抑制地痉挛颤动,最终只发出了喑哑而绝望凄厉的惨叫声。 而这惨叫声犹如一把把利刃,直直刺进萧瑾岚的心中。 来晚了…… 她愣怔在原地,看着那悲痛欲绝的抱琴侍女,看着那再无生息的高远文,一时间,犹如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幼童般,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挽救弥补。 而不多时,带着下人匆匆赶到的三公主望见门口的萧瑾岚,还有些狐疑,而听见里面的惨叫声,她忽然心下一凉。 提着裙角匆忙地小跑进去,却恰好撞见倒在血泊里,紧闭双目,面无血色的高远文。 她呼吸猛地一滞,随即想要跑上前,却才抬脚,眼前便袭上一阵阵的黑色,黑暗的浪潮瞬间吞噬她的神智。 倒下之时,最后一刹那,在下人嘈杂纷涌上来,焦急地呼唤着“公主”时,她自那纷杂的声音中,听见了抱琴侍女的绝望哭声。 …… 待萧瑾岚带着铃儿回到二皇子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一进入二皇子府,萧瑾岚便松开了铃儿的手,抬眸望了眼迎上来的梓奇和银华,道:“流修他们回来了么?” 萧瑾岚进入三公主府之时,银华等人便收到了消息,知晓萧瑾岚的行动被燕简识破,他们步入了杀局。 当即便出动了人手去接他们,却迟迟不见萧瑾岚归。 及至三公主府的下人将晕倒的燕琉诗带回来,他们才知晓萧瑾岚所在何处,也大概知晓发生了何事。 只暗中保护着,没有现身催促。 银华知道萧瑾岚情绪不高,便老老实实地道:“一炷香之前便回来了,受了些伤,在治呢。” 萧瑾岚垂了下眸,轻轻“嗯”了一声。 银华望着萧瑾岚的神情,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不由得,只觉眼前的萧瑾岚与以往的大不相同。 并不如得知竹兰出事时那般激动,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却让人莫名的情绪随之低落起来。 “呃……皇子妃。”银华忍不住开口道。 “嗯?”萧瑾岚抬头。 银华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今日,怕是赶不回京城了。”他想,一般女子这时候,大底都是需要安慰吧? 上次竹兰出事,也是殿下在,才得以安抚下险些崩溃的皇子妃。而如今,殿下不在,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事。”萧瑾岚说完,便转身走了。 留下银华与梓奇面面相觑。按理而言,皇子妃之前对那高远文也并无什么特殊态度,二人也并不亲厚。 不知为何,那高远文竟然愿意为皇子妃舍身,而皇子妃这反应…… 嗯,确实奇怪,不过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 银华想到什么,眸色一瞬间锐利起来:“我真是不曾想到,自己手下,竟出了内鬼。” 梓奇的神情也冷了下来:“我会彻查的。” “不必,此事还是交由咱们的轩辕副庄主去查吧。”银华略眯了眯眼,心中已有了怀疑之人,眸里杀意大盛。 言罢,冰冷的眸光扫向那怯生生的铃儿,随即便转身离开。 原地便只剩下梓奇和铃儿二人。 “你是,铃儿吧?”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上两个头的小姑娘,梓奇道。 “是……”铃儿眼里的泪痕还未散去,闻声,偏头看向梓奇,怯怯地答道。 梓奇温柔一笑:“怎么了?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铃儿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是不是害了那位漂亮公子?” 梓奇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口中的漂亮公子是高远文。 而小姑娘还不待他开口,便又道:“我连累了救我的金岚姑娘,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脏兮兮的脸上,连唇色都是苍白的,眼眶红肿,泪水仿佛流不尽般,满面肉眼可见的疲态与不适应。 梓奇方才注意到她一直默默落泪,只当她是在害怕,不曾想,这小姑娘竟是在纠结这些事儿。 梓奇当下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不要多想,此事不是你的错。” 这样柔弱的小姑娘,跟随皇子妃一路奔逃,还能熬到现在,不喊一声疼不叫一声苦,他还能指望她做什么呢? 倘若她有不拖累的本事,大概也无需皇子妃去救了。 夜色临空,独剑山庄内,极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庄主,第一次出现在独剑山庄众人眼前。 一袭玄色绣着暗纹的衣袍,身影修长高挑,墨发半披散,如玉般的面容笼着一层阴霾,漆黑的眸底深不可测,烛火摇曳间,依稀可见其眸中闪烁着什么危险而强大的生物,仿佛即将冲出牢笼。 独剑山庄众人皆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跪下拜见的声音犹如洪钟,响彻整个独剑山庄。 “参见庄主!” 这是他们所效忠了半生、追随了半生,敬仰了半生的庄主,将他们拯救于黑暗,给予一片容身之所的庄主。 除了一些堂主和近卫,鲜少有人能直视到庄主的身影,更况论他的容貌与真颜。而更有绝大部分人,都不知他们庄主还有一层身份,乃为北昭当今的二皇子。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竟得幸见到这位庄主。 第348章 落败(上) “庄主回山庄了?”轩辕拧起眉,语气有些奇异,“他有何吩咐?” “庄主召集独剑山庄众人,当晚便全部出动,清除北昭五皇子所有的暗桩与势力,包括他在南越的势力,要尽数连根拔起。”暗卫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为那五皇子捏了一把冷汗。 也不知那五皇子做了什么,竟然得罪了他们庄主。连江湖上令他们畏之不已的金无尘,都不敢招惹他们庄主。 这些皇室中人,还真是闲得狠了。 轩辕闻言,微微一顿,薄唇轻抿,轻声道:“看来,庄主是真生气了。” 他慢慢抬起眼,望着窗外无边夜色,想起白日里银华冰冷的警告,以及—— “届时,不论是谁,凡背叛者,皆处凌迟,希望副庄主,不要徇私。” 银华为何会将此事交给他? 轩辕眸里不知掠过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随即,沉声道:“可查出了?” “有一丝眉目了……”暗卫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神色古怪地道,“只是,仍需确认……” “确认?”轩辕冷笑,“你倒是说来听听,究竟查到是谁,才需要重新确认?” 暗卫低下头,良久,才面无表情地道:“是文悦堂主。” 轩辕:“……” 搁在桌案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却并无异色,只良久,才冷冷道:“果然是她。” 果然,是她…… …… 翌日清晨,房门骤然被踹开,巨大的声响落入张鸣耳中,原本就毫无睡意的张鸣立即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见过五殿下。”抬眼望向门边满脸阴沉的燕简。 “你倒是睡得香。”燕简见他还坐在床上,不由得讥讽出声。前几日张鸣也是这个态度,不过因着铃儿在他手上,他自然不担心张鸣会不听话。 只将张鸣的不尊敬当作闹脾气,甚至觉得有趣。 不过如今,就另当别论了。 张鸣不为所动,他虽然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但从今日燕简的态度看来,便知,铃儿被二皇子救走了。 “你是燕桓的人。”燕简冷冷地开口,眼含审视,再不见往日虚假的笑面。 “是。”利落干净的一字落下,让燕简一时失语。 他原本都做好了张鸣继续撒谎,自己如何步步拆穿的准备,没想到他倒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向来让人无法招架的是自己,如今这张鸣跟随自己良久,忠诚学不来,倒是学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很好。”燕简怒极反笑。 自从还未醒来便收到独剑山庄针对他各处势力,尽数屠杀清扫的消息,而如今,除了坐在五皇子府派出人手传递消息,等候那些手下收到消息躲避起来,并传信给往日的盟友,让他们派人相助外,再也无能为力做其他之事。 天知道他听到自己培养多年,甚至当作最后底牌的秦云阁被一夜之间灭尽消息时,是如何心疼得滴血。 他只恨不能当场逮住那独剑山庄的庄主,杀他个千遍万遍。无边的愤怒燃烧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他已经彻底疯了。 “很好。”他笑了起来,不过片刻,阴沉的杀意便骤然笼上他的眼底,“张鸣,那你就去死吧。” 阴冷的话音落下,他长袖一挥,一把抽出身后侍卫的长剑,便朝张鸣的肩膀砍去,这角度,分明用了十足的内力,要当场将他砍成两半。 然而,在料想中本该无力躲避乖乖受死的张鸣,忽然身形一闪,以极其刁钻而迅速的方式闪身避开那一刀。 他竟然会武?! 燕简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 张鸣却忽露出一抹不咸不淡的微笑,只是落在此时的燕简眼中,尤为可恶。 “五殿下,对不住,又骗了你。” 燕简眼中几欲喷火,死死瞪着面前的张鸣,几乎是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很好……”原来被愚弄的一直是他自己! 张鸣面色淡然,举手投足再不复往日拘束,甚至那市侩的嘴脸也消失不见,言行举止,皆淡定从容,显出几分不符的清贵来。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被他骗了过去。 一个小小的医馆大夫,即便再有才华,这身气度若非自小培养,又其实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被欺骗的愤然使眼中的怒火愈烧愈旺,燕简气得浑身颤抖,手里的长剑毫无章法地朝他劈了过去。 只是如此,又怎么可能伤的到张鸣。 燕简身后的暗卫犹豫了一下,正想上前抓住张鸣,让主子好好泄愤,只不曾想,窗外忽然刺进两枚飞镖,他们及时地带着燕简闪避躲过。 房门外忽然多出了数道陌生的身影,那为首之人轻轻抬眼,幽幽一笑:“五皇子怎么还有闲心在此教训一个大夫呢。” 瞧这几人异曲同工的服饰,以及腰间极为相似的腰牌,燕简心里的恨意便无法抑制地席卷而上——是独剑山庄的人! 他还未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寻上门来了。真是……嚣张,嚣张得不将他放在眼里! “你们好大的胆子!擅闯皇子府,你们可知是什么罪名?” “罪名?”为首之人似笑非笑,眸光悠悠移向张鸣,“我们不过是来接老友回去的罢了。还望五殿下行个方便。” “你们庄主呢?畏首畏尾的,不敢现身么?”燕简冷冷地道。 第349章 落败(下) 若说之前,燕简还想动些法子,说不定能见到那神秘的独剑山庄庄主,倘若能得之支持,对自己绝对是一大助力。 可是如今,他却再没了这番心思,只想此事过后,快些派人查查那人究竟是谁,倘若他落到自己手中,定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五皇子说笑了,我们庄主怎么为这等小事奔波?”说完,长袖一震,长剑应声出鞘。 五皇子府内不少都被派出去,该报信的报信,该支援的支援,一时间,五皇子府内已不剩下多少护卫。 而那为首之人早看出了燕简此刻的窘态,手里寒光四射,却还是好脾气地道:“不知五皇子可愿行个方便?” “……”素有诡谲多变之称,令人忌惮无比的五皇子,面上的阴沉寸寸碎裂,原本俊美的面容无可抑制地扭曲起来,显得狰狞可怖。 张鸣从善如流:“五皇子自然是愿意行这个方便的。” 那为首之人当即笑道:“那就多谢五皇子了。” 燕简站在原地,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冲上去,倘若动起手来,只怕他府里这些都要全军覆没。 然而望着那些人带着张鸣大摇大摆离开的身影,他只觉胸腔的气都顺不上来,长袖下的手已紧攥成拳,青筋突起。 “殿下,您别……” 有下人见状,忍不住担心地出声,纵然此番落败,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来日不能东山再起,何况密信已经送出去,那独剑山庄也不能一手遮天,未必保不住骨干力量。 然而,才开口,就看见自家殿下突然晃了一下,随即便朝一侧摔倒下去。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家运筹帷幄的殿下竟然被气晕了! …… “梓奇……” “嗯?”梓奇一偏眸,看见站在房门边探出头,犹犹豫豫的铃儿,他有些奇怪,便道,“怎么了?” 铃儿抿了抿唇,想了想这短暂的相处下来,这府里其他人都是沉着脸,极为可怕的模样,独独梓奇会对她耐心温柔,便鼓足了勇气,走上前,道:“我,可以去见见金岚姑娘么?” 梓奇诧异地挑了下眉:“见她做什么?” 铃儿:“……” 见她不说话,只兀自低着头,梓奇不禁皱起眉头,道:“你是担心她么?” “是……” “你不必担心,她没事儿的。”梓奇宽慰道。 “……”铃儿低下头,没吭声,却一动不动,压根听不进梓奇的话。 梓奇看她这模样,莫名想起了之前在南越时照顾过一段时间的阿生,这丫头分明看着比阿生更加正常开朗,为何却比他还要难哄,多问一句便再不肯多言了。 他知道为何殿下和皇子妃都一致会安排他来照顾阿生还有铃儿,不过是因着他有着比银华首领他们更多的耐心而已。 但这耐心,也仅仅只是相对银华首领他们而言。 梓奇站起身,道:“那你随我走罢。” 铃儿能察觉到他的不满,却也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她想见金岚姑娘,担心她,仅此而已。 只不过,当她跟随着梓奇经过偏门绕进后院的途中时,就遇见了同翠竹走在一处的萧瑾岚。 原本亦趋亦步的步子突然快了起来,穿过梓奇,萧瑾岚也顿住,朝他们这看来。之前两次见到铃儿,都是脏兮兮的,这会儿收拾干净,一张白嫩的面容,细看之下,倒是有几分精致漂亮。 只是眼神怯怯,似乎在担心萧瑾岚不肯理她。 张了张唇,许久,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翠竹偏眸看了眼萧瑾岚,正想替她开口,萧瑾岚却开口了:“铃儿,昨日来不及顾上你,有些急,你身上可有受伤?” 铃儿闻言,当即有些受宠若惊,羞涩地抿了抿唇,道:“没、没事的,金岚姑娘你……你竟然还关心我……” 萧瑾岚闻言,有些诧异,不太能理解这小姑娘在想什么,她抿唇一笑:“我花了那么大功夫将你救出来,怎会不关心你呢?” 铃儿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瞧见了远处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她突然就愣住了。 那身影似有所感般偏过头来,二人对视上的那一瞬间,铃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眼泪毫无预兆地自眼眶里滚落,她偏头看了眼萧瑾岚,只见萧瑾岚微微一笑,颔首点头,她便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速度之快连梓奇偏过头,都只仅仅望见一道残影。 而那道娇小身影所奔向的方向,正是一道蓝衣男子所立的方向。那蓝衣男子长相平平,只是身形高挑,若仅仅只是望背影,想必会令人错认成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他见着铃儿,轻轻一笑,张开双臂任由她扑入怀中,稳稳当当地搂抱住,半调笑般地开口:“怎么还哭了?” “哥哥……” “几日不见,就如此娇气了。” “铃儿才没有。”铃儿摇了摇头,却是紧紧抱住他的腰,紧紧抓住她失去好久的安全感,而那长久以来空悬的心,也终于落定。 而方才还对萧瑾岚忐忑担忧的心绪,也尽数被抛之脑后。 萧瑾岚望着那一幕,略微怔了怔,随后低声失笑。虽说自此之后,张鸣听命于燕桓之事,将不再是秘密,但即便在明面上又如何? 连燕简都费尽心思要留住的人,若没有些能力,怕是也说不过去。而今后铃儿安安稳稳地待在二皇子府,不论张鸣究竟隐藏了什么,都要顾及几分。 何况,他应当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 萧瑾岚想着,便转身离开,留让他们兄妹二人好好叙旧,只是一回身,就看见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袭未曾换下的玄色衣袍,半披散的墨发轻扬,衣袂被初秋的风吹得鼓动,略显风尘仆仆,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精致的菱唇轻抿,眼眸深深。 分明才两日不见,却莫名觉着恍若隔世,久到记忆都显得有些遥远。 萧瑾岚忽然产生一种冲动,与铃儿一样不管不顾奔向前拥抱那人的冲动。 然而,她只是立于原地,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见他朝自己走来,随即,眸色轻动,抬手,一把将她按入自己怀中抱住。 第350章 叛徒(上) 浓郁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萧瑾岚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竭力遏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背,想借此安抚。 “我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 萧瑾岚心下叹了一口气,如是开口道。 自之前,他便告诉过她,不愿她插手北昭诸事,更不愿她再与燕简发生冲突。然而营救张鸣妹妹一事,本是暗中营救,悄无声息,还是救一个小姑娘,本该无甚差池,甚至带上了流羽流修二人。 他默不作声地允了此次行动,不曾想,计划无碍,却是提前被人泄露了行踪,让那高远文为她而死,这内鬼又是出在他手下,他如何能接受? 见他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萧瑾岚才轻轻挣开他的怀抱,道:“银华似乎查出了些眉目,是你底下的人,你若不在场,我也不好处置。” 随即,拉起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燕昭寒抿了抿唇,低下头,一语不发,却慢慢地将自己的五指一点一点嵌入她的指缝,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那是一处偏院,他们即便不曾进入,也能感觉到里面站着不少人。在进入之前,燕昭寒手上的力道忽然大起来,一把将萧瑾岚拽入自己的怀里。 “等一下。”燕昭寒的语气有些发颤,似乎还未从重见萧瑾岚的浓烈情绪当中回复过来,然而想到算计萧瑾岚之人,他眼中的杀意便难以压制,周身的气息都冰冷。 “往后,我都听你的。”萧瑾岚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故作轻松地眯眼笑起来,却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不由得道,“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无需如此。”他有些发红的双眸中掠过一道隐忍之色,随即,像是发狠了般,紧紧禁锢萧瑾岚腰身的双手收紧,“此番,是我的失误。” 萧瑾岚略挑了下眉,没有吭声。腰上传来痛感,她却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只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一个,会为她受伤而着急,比她自己还要担忧她安危的人,她的夫君。 而那偏院里面,银华冷冷地立于一旁,扫了眼站在轩辕身旁的文悦,道:“轩辕,待会儿是你来向殿下禀报,还是我?” 素来嬉皮笑脸的银华,此时哪怕是刻意讥讽,也露不出丝毫笑意。他不敢想象,倘若没有那高远文拖延时间,皇子妃被那数十名阴狠歹毒的死士拦截住,为保铃儿,皇子妃是否会因此受伤中毒…… 一旦出事…… 银华紧咬牙关,没敢继续想下去。 轩辕眉目寒霜,面无表情地看向银华,道:“随意。” 他自然不能理解银华等人对萧瑾岚的情感,更加不知萧瑾岚对燕昭寒的重要,只是觉得可笑。若他们仅仅只是将萧瑾岚当作皇子妃尊敬,他毫无异议。 但很明显,除却殿下的关系,流羽和流修那两个彻底倒戈的都不必再论,即便是银华和梓奇,都对那萧瑾岚有着不同寻常的爱护。 绝不仅仅是为殿下。 “参见殿下。” 而此时,燕昭寒与萧瑾岚一同进来,一众被专门喊来涉及其中的独剑山庄之人,皆齐刷刷地跪下,无不恭敬。 轩辕跪下低着头,目光瞥见眼前一角玄色绣着暗纹的衣角滑过,这是他所效忠的人。 “轩辕。” 素来清冷淡漠的嗓音,此时夹杂着凉薄阴冷,缓缓自头顶响起,轩辕全身一僵,嘴比脑子快一步反应过来,应道:“轩辕在。” 随即,立刻明白过来燕昭寒的意思,回头命令道:“押上来!” 旋而,便有一男一女被堵住口舌,满身狰狞伤痕的被捆束着推上来,押着他们二人的暗卫一抬脚,便迫使这二人跪伏在燕昭寒脚下。 萧瑾岚缓步来到银华一早备好的太师椅上坐下,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二人,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 “这就是……燕简的内应?” 有一名轩辕的下属走上前,一本正经地答道;“不错。原本皇子妃的计划是十分可行的,只可恨这二人给燕简通风报信,才招致流羽流修受伤,皇子妃也险些身处险境!” “险些身处险境?”燕昭寒忽然开口。 那原本还游刃有余的下属陡然一个激灵,解释道:“属……属下……是,是属下失言!” 萧瑾岚偏眸,似笑非笑地望了眼轩辕,道:“是,轩辕首领查出来的么?” 轩辕凝了凝眉,注意到萧瑾岚不经意间扫向文悦的目光,有些不满,道:“是我,皇子妃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既然此事由你负责,那可否告诉我,营救铃儿的行动,大约只有我身边三个丫头,银华他们四人,还有你们兄妹二人知晓,这二人是如何得知的?” 文悦当即忍不住道:“皇子妃的意思是,我与兄长是五皇子的内应?” 燕昭寒当即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萧瑾岚忽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不要说话。燕昭寒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她应对这等事的本事,他自然信得过,何况此事确实该由她亲自处置来得好。虽然,由他来审,根本无需什么话术,只需精准无误地抓出那内鬼,直接处置了便是。 燕昭寒眸光在扫向文悦之时,陡然阴冷下去。 “你与你家兄长追随殿下多年,自然不会是燕简的内应。”萧瑾岚幽幽道。 文悦拧起眉,有些不悦地道:“那皇子妃何出此言?” “文悦,不得无礼。”轩辕忽然开口,眼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是。”文悦低下头。 萧瑾岚见此,冷笑两声,也不知是在讥笑什么。她起身,来到那两人身前,扫视了一眼,笑道:“怎么还将嘴给堵上了?快取掉,让我好听听,你们是如何作为燕简内应混入,还得知我的消息。” 立刻有两个暗卫上前,取掉了他们嘴中之物。纵然因着长久塞着那玩意儿,嘴巴涨得厉害,但有机会一辩实情,他们岂会放过这时机。 第351章 叛徒(下) 不过,萧瑾岚这会儿倒是想岔了。这二人方才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此时容许他们开口,却又垂着头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察觉到萧瑾岚的意思,银华当即冷斥道:“哑巴了?皇子妃问你们,是如何得知的!还是又想尝尝我司的手段?” 此言一出,那二人皆无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那女子抬起眸,眼中布满血丝,满脸疲态,仿佛早已受尽折辱,眼里不见半分光彩。 她怔怔地望着萧瑾岚,道:“皇子妃,我们是从婆子那里知晓的……” “哪个婆子?” “皇子妃忘了么?您之前便在外头寻了个婆子来照顾翠竹姑娘。” 萧瑾岚闻言,当即冷笑起来,“这么说,倒是翠竹嘴碎了,是我信错了人?” 那女子听闻此言,当即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皇子妃,大底是翠竹姑娘不知此事重要与否,便随口同婆子讲起来了。”那男子忽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道,“倒也未必就是您信错了人,毕竟翠竹姑娘那么单纯。” 银华也有些错愕,之前怎么拷打质问,这二人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如今当着殿下和众人的面,倒是说的如此干脆。 翠竹? 怎么可能是翠竹。 自从她来到北昭,平日里除了对萧瑾岚,也只对青儿还有季舞这些共同跟随萧瑾岚的人多些话,即便是他们这些同在南越共事过的故人,她也不愿再搭理。 怎会同一个外头来的婆子讲这些? 何况这事儿,翠竹跟着萧瑾岚多年,会不知此事一旦泄露对萧瑾岚的严重性? 银华眼神阴沉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当着殿下的面,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想陷害皇子妃身边的人。 且不论根本不可能是翠竹。即便是翠竹,只要皇子妃不承认,殿下便不会定罪。而这妄图挑拨皇子妃与殿下关系的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萧瑾岚却不急不忙,淡淡地道:“我也不认为自己会信错人,所以当日才那般自信地带了流修二人便出去。” 说完,她忽然话锋一转,陡然锐利的眸光转向轩辕,在对上轩辕那双灰色的瞳孔时,她莞尔一笑:“轩辕首领,我也是信你的,你认为这二人所言,可信么?” 文悦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紧随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轩辕身上。轩辕拧了拧眉,面色冷寂,张了张唇,然望见燕昭寒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干涩起来。 “不可信。”须臾,他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文悦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连目光都有些僵硬,不知落向何方。 萧瑾岚面上笑意更甚,道:“那轩辕首领,可有何猜测?” “……” “不需猜测。”轩辕冰冷的目光直视萧瑾岚,道,“我已查出,这二人是通风报信之人,而他们所知晓的消息,是自文悦那里得知的。” “兄长!”文悦大惊失色,失声喊道。 “哦?确定么?”萧瑾岚似笑非笑地道。她被人算计了一道,代价是舍弃了高远文,不论他对三公主是否有情,此番论下来,她都欠了三公主一条人命。 而方才那两人直指翠竹的罪名,便是让轩辕清楚地明白,即便是江湖上的人,也会使这些计谋。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而有纷争,便会有算计。 若说之前,他还存了一丝心思,要保住自己一时糊涂的妹妹。萧瑾岚方才对那两人的审问,以及他们早就被收买好的回答,让了解真相的轩辕知晓,自己妹妹的心机,与掌控之外的变数。 轩辕作为燕昭寒的左右手,独剑山庄的副庄主,以其对燕昭寒的忠诚,决不能容忍燕昭寒手下有这样不可控的变数。 若是真要追究,其实都不必查,他们在场之人,对那幕后之人,谁不是心知肚明?但她却不希望因此事,让轩辕对燕昭寒有隔阂。 才绕了这么一个弯,让轩辕自己开口。 轩辕哪里知道萧瑾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向文悦,斥道:“文悦,跪下!” 若说因嫉妒皇子妃而一时糊涂,故意透露风声给燕简,他作为兄长,凭着多年为殿下办事未曾失利,执意装傻充愣,哪怕最终这副庄主之位不要了,殿下也许卖他一个薄面,不对她动手。 然而…… 这二人污蔑翠竹的说辞,若非不是文悦这个真正的幕后之人指使,还会有谁?既然都算到了指使这二人去污蔑皇子妃这一步,又怎能说她只是一时糊涂,而非预谋已久? 文悦忙不迭地跪下,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兄长,然只见他面上一片冰冷漠然之色,她的心骤然犹如坠入冰窖。 “呵……” 一道阴凉低幽的笑声自头顶响起,一股寒意便瞬间侵入体内,她只觉得浑身冷得发颤,汗毛都倒立起来。 “殿下……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她强顶着压力抬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着燕昭寒,看着他那张比瓷娃娃还要精美几分的面容,只觉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这是她心中的光,她信奉追随了十多年的神祇,她的信仰啊……她多么想靠近他,哪怕一分一毫。 望见他眼底沉沉的眸色时,她便知道,不论是银华还是殿下,都知道是她所为。可却仍没有直接戳破,她也心安理得地站在兄长身后。 分明一切都如预期那般,殿下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处置了这两个,算作对萧瑾岚的交代后,便离开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萧瑾岚……是萧瑾岚…… 她的眼前逐渐被水雾氤氲,却也不敢再撒谎辩解,一切的谎言又怎么瞒得过面前的殿下呢? 第352章 求情 “文悦……” 她的神祇微微俯下身,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犹如能吸食人心般,其中涌动闪现的光芒,若魑魅摄人心魄,阴凉的低语幽幽响起,文悦一时间仿佛魔怔了般,陷入其中:“殿下……” “你喜欢本殿下,是么?” “是……” “那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 幽凉低缓的嗓音轻柔,如细软的蚕丝般悄无声息地将人绑缚,勾缠着灵魂,蛊惑人的神智,引诱她步入地狱。 “我愿意的。”文悦痴痴地道,“殿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银华与梓奇见此,都有些局促地偏过头,不敢再看,同时心下忍不住为文悦叹息。而轩辕则面不改色,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二人,心下却已经不指望文悦能清醒过来了。 连他和银华这等追随燕昭寒多年的人,在他这番攻势下,稍有不慎便会被夺去神智,更况论本就对燕昭寒有旁的心思的文悦。 他们已经,很多年未曾见殿下用这能力了。 萧瑾岚轻挑了下眉,亲眼见着燕昭寒语气低柔,眼里幽光诡谲,暗芒轻闪,精致菱唇轻启—— “那好,你就为我去死吧。” 一句无比残忍的话自他口中抛出,利落凌厉。 文悦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拔出发间前两日新买的簪子,毫不手软地朝自己脖颈刺去。 不要……! 轩辕在心中下意识地喊道,然而他的面容却始终无动于衷,直直地杵在原地,连半句提醒、半分阻拦都不曾有。 她手中的簪子陡然被不知何处甩出来的扇子击飞,文悦眼中痴然朦胧的迷雾陡然散去。 燕昭寒缓缓直起身子,朝那扇子来源看去。银华与轩辕同样讶异,然而偏头一望,看见门外的金无尘之时,脸上的讶异之色便褪去。 “主上,手下留情。”来人依旧是印象中颇为奢华的锦衣,一双桃花眸里却不复往日风流肆意,充斥着凝重,他大步上前,宽大广袖下的手已紧握成拳,彰示着他此时的紧张。 倘若燕昭寒执意杀她,他该如何才能保住?难不成,对燕昭寒动手?若是如此,只怕不仅救不出人,自己的性命也得交代在此了。 萧瑾岚有些狐疑的目光在他与文悦身上来回扫视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安抚住了轩辕,又来个金无尘。 素日里他都是唤燕昭寒为殿下,二人颇有友人相处之状,及至此时,一声“主上”让萧瑾岚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她身后的男人,究竟是何等的强大。 强大到,令连王室皇子趋之若鹜拉拢的金无尘阁主,也俯首称臣的地步。 燕昭寒面色不变,眉头却已轻轻蹙起,对金无尘的来意已是一清二楚,但,今日即便是皇帝亲自来了,也拦不住他对文悦的杀意。 若是没有这自作聪明、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岚儿不可能会陷入那般险境,最终让那高远文舍命相救。即便她嘴上不说,但只怕,此生,她都难以忘记那高远文了。 留下这个蠢货做什么?他今日回府处理此事,本就是为处理这蠢货的,倘若轩辕阻止,即便有些可惜,他也不介意将这兄妹二人一并处理了。 萧瑾岚为他考虑周全,耐心地劝下了轩辕,他更加不会放过她了。 “金阁主……”萧瑾岚斟酌着开口。 “你闭嘴!”金无尘突然有些失控般地扭头瞪向萧瑾岚。依着燕昭寒的怒气,定然是没有心思去管轩辕想法的,而轩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惨死在追随了大半生的主人手上。 他本以为匆忙赶到,会是轩辕与燕昭寒对峙的场面。可…… 方才匆匆赶到,倘若……倘若再晚一步…… 轩辕这般无动于衷,若说没有萧瑾岚从中作梗,他绝不相信。毕竟萧瑾岚对人心的算计,他即便未曾亲身感受,也是有所耳闻,并,如雷贯耳。 萧瑾岚:“……” 她愣了一下,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吼过,她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她还是及时拉住了要动手的燕昭寒。 “金阁主好大的火气。”萧瑾岚五指紧紧扣住燕昭寒的手,不停地摩挲安抚,示意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面上却偏头轻轻一笑,望着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略显狼狈姿态的文悦,不知为何,先有轩辕,后有金无尘。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个不讨喜的突兀存在,惹得他们主仆有嫌隙,“兄弟”几近……反目。 金无尘在吼完,也立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且不论萧瑾岚本就是被文悦算计的受害一方,单是当着燕昭寒的面如此对待萧瑾岚,便足以令他杀心更甚。 金无尘懊恼于自己的冲动,同时做好了承受攻击的准备,却不想,燕昭寒竟然没有动作,而萧瑾岚却好似不在意般地微微一笑。 这令他愣了愣,随即忍不住道:“对不住,是我冲动了,只是……”他顿了顿,落向文悦的目光无比复杂,却还是道,“岚儿妹妹倘若还愿认我这个兄长,不如帮忙劝劝主上?” “今日她非死不可,谁求情都无用。”燕昭寒冷冷地抢先道,“金无尘,滚开。” 强大的威压毫无收敛地朝他逼来,压迫感令他险些站不住,只能运用内力来抵挡。然而他仍是不肯退避分毫。 燕昭寒略略眯了下眼,语气里渗出丝丝杀意:“既如此……” 他说着,另一只没被萧瑾岚拉住的手,广袖一震,雪白莹亮的长剑出鞘,萧瑾岚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甩开,身侧人影犹如鬼魅般闪身出去。 金无尘却不躲不避,直直受了这一剑。 燕昭寒无声冷笑一声,正打算直接将剑一横,注入内力自他体内往下砍去,萧瑾岚似有所感,连忙道:“殿下不可!” 燕昭寒下意识地顿住。 金无尘嘴角渗出血迹,见状却悠悠笑了两声,无奈牵扯到伤口,他疼得皱起眉头,脸上那并不深的笑意却愈发明显。 谁求情都没用? 燕昭寒,堂堂独剑山庄庄主,孤冷桀骜,狠辣无情,谁能相信,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一开口,不论做什么,都会本能听命呢? 第353章 旧情 “燕桓……”金无尘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古怪地笑了两声,“我原本只当你是喜欢这萧瑾岚,但也只是那等有对比的喜欢而已,如今看来,你倒是成了她手中的一把剑了。” 萧瑾岚闻言,皱起眉,她出言制止燕昭寒盛怒之下的冲动之举,救了他一命,他却好似一心求死,还在这儿挑拨燕昭寒与她的关系? 他是见着救不了文悦,便想同她一块儿死么? 殉情? 她倒是不知这位风流的金阁主,竟对这文悦堂主有如此深情了。之前金无尘几次来府上,即便遇见文悦,也彼此仿佛不认识般,熟视无睹,未曾见他们有什么往来。 也许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旧情吧。 萧瑾岚心下腹诽,面上却神色如常,正想开口替自家殿下说些话,却听燕昭寒凉薄的语调缓缓响起:“即便是剑,也是她不会轻易舍弃的一把。” 寻常人若能得独剑山庄门主或堂主的青睐,便足以出去吹嘘一番,更况论入了其神祇般庄主的眼中。 而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庄主,却甘愿成为此人手中的一把利剑。舍弃?只要不是三岁弱童,谁会舍弃这样一把“绝世神剑”? 萧瑾岚听着他这话,眸色一瞬间复杂起来,时至如今,他仍是不敢过分信任她对他的心意么?故此回金无尘,也只能倚仗自己身后的独剑山庄庄主的身份。 燕昭寒眸色凛冽,却是如萧瑾岚所愿般抽回了剑,猩红的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金无尘也似是抵抗不住般,单膝半跪地倒了下来。 文悦怔怔地望着他,她确实不曾想到,自己都落到这般境地,甚至之后也许还要背负叛主的无尽骂名,唯一站出来护着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兄长,而是…… 多年前便已决裂的金无尘。 “金无……”文悦颤抖着惨白的唇瓣,泪珠不绝地自眼眶中滚落,她抬眸仰视着燕昭寒。燕昭寒却恰巧逆光而立,光芒自他头顶落下,照射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眼前无比高大的身影却与记忆印象中一般无二。她艰难地瞪大眼睛,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的神祇,却始终看不清。 她竭力控制着下垂的唇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却自唇畔滑过,她无声地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一道尖锐的刺痛划过细嫩脖颈的皮肉,凶猛地刺进去,鲜血横飞,意识消逝前的最后一刻,她在逆光中,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高挑瘦削的少年身影。 那少年同他们一起自冷宫里挨过难熬的岁月,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周身皆是生人勿进的阴冷残虐,及至赶赴南越为质时,瘦削少年转身的背影,仍旧惊艳了她一生。 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远离之前,在北昭的每一处,都是她离他最近之处。 …… 轩辕无声地闭上眼,而金无尘却陡然僵在原处,犹如失了魂魄般,却是双目大睁,目眦欲裂。 旋而,像是终于接受了眼前一幕般,唇角抽动,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随即,转身离开。 “他……”萧瑾岚挑了挑眉,有些犹豫地开口。燕昭寒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离开此处,语气淡淡地道:“不必理会。” 萧瑾岚闻言,不禁抬眸。她在女子当中本就不算特别高挑,站在他身侧,更是被他高出两个头。而今与他靠得如此近,偏眸抬眼间,只堪堪望见他紧绷的唇线与冰冷的下颚线。 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燕昭寒并不是那等鲁莽之人,既然有能力培养到如今的势力,此番处理文悦,应对金无尘,他应当都有应对处理之法,而无需她来胡乱操心。 “金无尘不会如何,顶多过两日,便会释然。”燕昭寒却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了些,隐含着些警告的意味。 萧瑾岚抿唇一笑,缓缓反手握住他,双眸眯起,悠悠道:“我可不是在想他与文悦的恩怨旧情。” 燕昭寒有些疑惑,偏过眸看了她一眼,却只撞进她盛满笑意的眼眸当中,琥珀色澄澈的眼眸弯弯,落入细碎的光芒,仿若璀璨的稀世珍宝,让他一眼望进,便再难移开目光。 二皇子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被人搀扶着下来。她抬眼望了下二皇子府的大门之上的匾额,明媚的大眼中掠过一道极其浓烈的恨意。 虽已临近初秋,然而天气仍旧是有些闷热的。她却身着宽大广袖的长裙,外披一件精致流云披风,发间摇曳的步摇与朱钗,衬得那染了些病态苍白的面容愈发美丽娇嫩。 她咬了咬下唇,举步迈入二皇子府。 然而,才进去,就瞧见了萧瑾岚的身影,以及跟在她身侧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量不高,面容也显得极其嫩,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即便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能感知到那小姑娘的声音之小,以及内心的羞涩与拘谨。 便是这两个女子…… 她的远文,便是为了这两个女子舍命的么? 他与萧瑾岚何时有了那般过命的交情?那小姑娘又是谁?她这几日在府中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头绪。 不过仅仅是燕简府上一门客的妹妹罢了。即便那门客当初曾摆了贾震一家以及玫贵妃一道。 “金岚!” 她脑子中混沌的思绪还未理清,嘴边先一步喊了出来。 萧瑾岚略有诧异,望着那披着披风的燕琉诗,多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眼下是难以掩去的疲态,眼眶外仍旧有些发红,也不知这几日在府中哭了多久。 “见过三公主。” 铃儿一听是公主,当即连忙跪下行礼,结结巴巴地道:“参……参见三公主……” 燕琉诗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铃儿,忽轻笑一声,弯腰去扶:“快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铃儿受宠若惊,没想到传闻中高不可攀的公主此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还如此和善。 然而,当铃儿尚沉浸在那有些不真切的飘然感觉当中,想象中温柔近人的公主,漂亮的双眸里眼神陡然一厉,浓烈而疯狂的杀意聚集在手中,藏匿在广袖当中的匕首骤现。 寒光大闪,冰冷的刃尖便朝铃儿的心脏处刺去。 而这一切的发生,铃儿尚未察觉到半分,甚至来不及反应,更况论闪避躲开了。 第354章 身世(上) 然而,那锋利的尖端却在距离铃儿胸口只有短短一丝距离之时,顿住了。 燕琉诗握着匕首的手,被一只白皙的手覆上,看着分明比她还要纤细几分手,却稳稳地钳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再往前移半分。 燕琉诗惊骇地扭过头,刹那间双目赤红,恨意滔天:“你敢阻我?!” 铃儿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惊恐万分。 萧瑾岚轻轻扫了眼铃儿的胸口,确认她确实没有被伤到时,才淡淡地道:“铃儿与三公主素不相识,三公主突然造访,为何突然对她动手?” “为何?你还敢问为何?”燕琉诗怒极反笑,道,“高远文为了你们两个贱人,连性命都不顾,你说我为何要杀她?若不是顾着二皇兄,你以为本公主会放过你么?!” 说着,她奋力一挣,想自萧瑾岚的钳制中挣脱,然而却无论她如何用力,始终无法动摇分毫,她不免气急,火冒三丈,怒斥道:“你……你松手!” “诗姐姐,你当真要杀她么?” 正于此时,突然燕琉诗身后传来一道低缓平静的男音,语气没有什么剧烈的起伏。然而,燕琉诗回眸,望见那声源之处,一修长高挑的人影,那陌生而熟悉的面容时,她忽然就怔住了。 随即,心下犹如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起巨大浪花。 “你是……”她颤动着唇瓣,眼前瞬间又氤氲起水雾,一个熟悉的称呼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良久,她才忍不住开口了。 “宸儿?” 纵然他离开时,才是少年的年纪,多年过去,眉眼有了不小的变化,更加深邃成熟,然而,当年的面容轮廓却仍旧清晰可辨。 让她一眼便认出。 会是他么?多年前便失去音讯,生死未卜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二皇兄这儿? 萧瑾岚也有些惊讶,纵然早有猜测,但也未曾想到,张鸣褪去伪装后,连容颜都是假的。而如今那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面容,在刺眼的光芒下透着股脆弱的苍白,仿佛能被刺破般。 他步履从容地走上前,铃儿惨白着一张脸,偏头看见自己兄长,眼泪便落了下来,连忙朝他的方向跑去,唤道:“哥哥……” 燕琉诗见此,兀地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瞪向铃儿,仿佛发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 张鸣仿佛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一边安抚着铃儿,一边平静地抬起眼,望向燕琉诗,淡淡道:“这是我的妹妹,诗姐姐。” “她是……宛儿?”燕琉诗的视线重新落到铃儿身上,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记忆里的宛儿,她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个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孩儿。 会乖巧地追在她身后,天真稚嫩地喊她“诗姐姐”。 而她方才……险些杀了她的宛儿妹妹? “如今的她,是铃儿。”张鸣开口道,双眼却一眨不眨地落在燕琉诗的面上。 而伴随他这一声落,燕琉诗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像是卸去了所有力道般。散发着寒光的匕首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 “华亦宸,北昭先帝在世时,享誉天下的丞相独子。”流羽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凭着记忆道,“想当年,先皇在时,那丞相府可谓是一家独大,旁人都道武将功高震主,可这丞相比之也不遑多让。” 萧瑾岚大底也知晓了来龙去脉,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亲妹妹乃为先皇后,其子又是名满天下,受尽瞩目与爱戴的太子,太子才华横溢,冠绝天下,换做任何一个人,坐在那帝位上,都不放心。” 说着,她顿了顿,唇角露出一抹略微奇异的笑:“帝王的猜忌与疑心,更迭百代,亘古不变。” “皇子妃似乎大有体会?”轩辕原本只是抱臂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未发一语,此时闻言,忍不住偏眸睨了她一眼,道。 萧瑾岚闻言,面色不变,只颇为随意的道:“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若换做你我,大约也会如此。” 轩辕不屑地偏过头:“我不会。” 萧瑾岚弯了弯唇,没有说什么。 “所以,当今的皇帝陛下,当年还是王爷时,窥破了先皇的心思,顺着先皇的心意设计,致使丞相府满门尽灭,先皇后被逼疯,太子也自刎于狱中?”季舞忍不住开口,往日里她虽也有涉及情报处理之事,但这等皇室辛密,她却还是知之甚少。 说完后,似乎才注意到轩辕首领,又讪讪地闭嘴。 她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寡言高冷的性子,跟着萧瑾岚这些日子,让她愈发随性起来,除了殿下在时,即便面对银华首领,她都不再有什么拘谨的了。 然而轩辕首领到底与银华首领不同,不如他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话音落下,轩辕凉凉的眼神扫过来时。季舞下意识低头,心中却在腹诽,还是与银华首领一块儿更加轻松自在。 也不知殿下在为何要在为了皇子妃处置了文悦堂主后,便派轩辕首领到皇子妃身边,要求随行保护。 轩辕首领纵然平日里瞧着寡情,但对文悦堂主的爱护却是山庄众人皆知的。为了皇子妃处置文悦堂主,轩辕首领心下没恨上皇子妃都是好的,为何还会有此安排? 季舞想不通,便也不想了。总归,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 第355章 身世(下) “若不如此,他岂能问鼎帝位?”轩辕凉凉地道。 季舞反应了好半天,才发觉他是在回应自己。她有些尴尬地抬了下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萧瑾岚及时出言解围,轩辕便又不吭声了。 流羽托着腮,既然对华亦宸的身份已经明了,便也不用顾忌来日他的背叛,毕竟,此等血海深仇,一般人怎能忘却? 即便真有那些个人,也不会是华亦宸。 否则,又何必借殿下之力,步入北昭皇室纷争,不惜以唯一的亲妹——铃儿的安危为代价,也要介入。 而另一头 安置好铃儿熟睡过去后,华亦宸便寻了个契机,与燕琉诗单独相见。 “所以……宛儿她……”燕琉诗意识到什么,咬了咬唇,道,“不,是铃儿,铃儿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华亦宸拎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水,淡淡地道:“她身子骨自小便弱,当年逃亡途中,生了场大病,醒来便什么都忘了。” “忘了……都忘了也好,这样的记忆……忘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燕琉诗喃喃地道。 “确实如此。”华亦宸淡然一笑,“至少这几年,她过得很开心。” 当年先皇一封圣旨与御林军毫无预兆地来到丞相府,全府上下数百余人口尽数难幸免于难。而自己的生母静妃,当年还只是个侧妃,便受过先皇后的恩惠,多年来一直铭记于心。 本以为丞相府已在当年先皇的灭门圣旨下,再无活口,不曾想阴差阳错,竟然得到消息,知晓华亦宸兄妹逃出生天,没有命殒于当日。 谁也不知,得知这个消息的静妃,是何等的欣喜若狂。而她彼时年幼,单是看着,便能感知到母妃心中的喜悦。 “多年来,我与母妃一直秘密探查你与铃儿的下落,却只是徒劳无果。”燕琉诗抿了抿唇,道,“你是去南越,投靠了二皇兄么?” 华亦宸抬眸笑了一下,道:“没办法,也许只有他才能帮我封锁消息,守住我与铃儿的身份。” 燕琉诗闻言,略微颔首,郑重其事地道:“你放心,我定会护你们周全。” 华亦宸闻言,轻轻弯了下眉,语气轻悠地道:“三公主美意,我自然心领。” 燕琉诗听见“三公主”这称呼,忽然怔了一下,随即低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也是,我这三公主有何用?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高琴师出事,真要追究,确实是因我们兄妹而起,倘若三公主……” “不必说了。”燕琉诗忽然打断,语气却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迁怒了……罪魁祸首,一直都是动手的燕简。” 说道“燕简”二字,仿佛是在咬牙切齿,透骨的恨意让华亦宸都惊了惊。 他无声地垂下眸,心想,她是真的爱那个高琴师。 可是这爱太过浓烈,即便当日高远文不死,只要二人继续纠缠不休,他日,迟早有一天,高远文也会被她这爱意害死。 只是她似乎仍然无所察觉。 …… 寂寥漆黑的夜色下,月明星稀,万里绵延的草原上,高大的马匹在肆意奔腾,火把围绕着灵活妖娆的舞女,东霍独有的巫曲在东霍新皇出现的刹那,响起。 祭祀的用品被身段婀娜的侍女们一个一个地端上,篝火燃得愈发旺,近乎照亮了半边的天。远处男儿的朗笑与欢声传遍整个草原,相较之下,东霍皇室当中,竟显得格外寂冷。 “桑可,你去年便答应了,今年会与我比试,我苦苦等待至今,你怎能出尔反尔?” 一个满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拦住面前人的去路,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上许多的瘦弱少年,眼中却无半分轻视之色,只有被失约的懊恼与一丝……委屈。 而被他拦住去路的人,一身玄色官服,宽袖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端着托盘,上面不知放着什么,被一层布隔绝着,隐约可见是给女子的首饰。 乌黑的墨发都被官帽所拢着,东霍独特的官帽之下,一张格外精致漂亮的面容便呈现在眼前,只是他脸色却异常苍白,在此时的幽光之下,更显得仿佛死人般的惨白,森然可怖,而唇瓣上却不知用了什么唇脂,染了一抹极致的猩红。 一双极大的眼眸漆黑而无光,偶尔有幽光被风吹拂摇曳而过,却亦是犹如镜面般任由其毫无声息地一闪而过,不曾有半分停留。 远远瞧去,莫名让人想起了地狱玉面修罗的画像。 被拦住去路,他缓缓抬起眼,望向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子,精致绝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幽幽的浅笑。 “可是怎么办,我如今确实想出尔反尔,不若,明年吧?” 东霍男儿大多比南越和北昭都更加肆意随性,也更加容易被激怒。更况论他身为东霍第一大将军,若换成任何一个人,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话,只怕他都会恼怒地动手,好好教训一下胆敢接二连三蔑视他威严,三番两次戏耍他的人。 然而,偏偏此人是桑可。 偏偏面对他这样的面容,听着他这样的语气,他却是怎么也生气不起来,只是觉得有些憋闷。 “又是明年,你不会又戏耍我吧?” 桑可抿唇轻笑:“怎么会呢?” 大将军无奈,也不好继续做纠缠,只得放弃,正打算离开之时,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出言问道:“你这是去做什么?” “王上的阏氏又闹脾气了,今日祭祀,王上抽不开身,便让我送这些来哄哄。”桑可从容地道。 “又是那南越娘儿们?”大将军闻言,当即厌恶地皱起眉,“又闹脾气?王上也真是,你又不是侍人,总让你干这些活儿作甚?” 桑可闻言,面色不变,只轻轻哼了一声,道:“也许是我比较讨阏氏的喜欢吧。” 东霍的王妃阏氏,按照习俗,只要非东霍本族女子,一律皆是按共妻处置。兄弟共妻,夫死从子。换而言之,那位南越来的阏氏,本该属于皇室中所有男子,然而偏偏不知王上中了什么邪。 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竟不肯让旁人再碰那女子,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甚至不惜兄弟反目,也要独享那南越女子。 大将军也曾远远见过那南越阏氏,长相确实美貌,但东霍美貌女子众多,北昭与南越派来的,也不在少数,他实在难以理解,此女究竟何德何能,得王上如此偏爱。 第356章 撞上 幽幽烛火被透过窗子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跳跃,女子一袭单衣坐在铜镜前,望着里面倒映出自己憔悴的容颜,不禁黯然神伤。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的双眼立即放光,然而一偏头,望见来人非自己所期待之人,而是一袭官服,满面悠然笑意的桑可。 “怎么是你?” 桑可自顾自将托盘在一旁的桌上放下,闻言,不禁抬起脸,莞尔一笑:“怎么,阏氏不愿看见我么?” “不是……”烛火明灭间,他精致绝艳的面容上那一抹笑,仿佛有灵魂般,险些勾去了她的神智,她心下一凉,精神紧绷。 若说当初在南越初见这人时,还只当他是个漂亮又脾气好的使臣,来到东霍这么久,她再也不可能有当初那般的轻视。 在东霍的这些日子……桑可的手段,桑可的声名,愚蠢的东霍人看不明白,她又怎会糊涂得将他当作普通的臣子? 面对这绝色倾城之人,她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每次看见他的刹那,除了惊艳之外,第一反应便是——危险。 萧韵及时抽回神智,颇为狼狈地偏过脸,正了正心神,冷声道:“你来找我作甚?倘若又是王上派你来的话,便不必说了。” 如若他不想来,王上又岂会勉强? 在这东霍,她至今未曾见到一个会明确强制命令桑可行事的人,包括王上。 桑可闻言,不禁笑出声来,他立于原地,修长白皙的指尖挑起那覆盖在托盘上的布,精致漂亮的首饰便映入眼帘,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漆黑的大眼里却暗流着什么,诡谲无常。 “这些首饰都是北昭的匠人独特打造送来的。”桑可幽幽地开口,“阏氏可喜欢?” 萧韵警惕地皱起眉,扫了一眼那首饰,瞧不出异处后,重新把视线投向了桑可,“你想说什么?” 桑可低柔轻缓的嗓音十分悦耳,只是萧韵却沉浸在无边的紧张与警惕当中,无暇欣赏。 “我在北昭的主人与人争斗,如今手底下的人伤亡惨重,特传密信前来,需要我去帮衬着,不知阏氏,可想与我同去?” “我为何要……”与你同去…… 一句话便要脱口而出,萧韵却自他的眼神中琢磨出一丝不对来,及时止住了声音。 “与人争斗,与谁争斗?” 她不知道桑可在北昭的主人是谁,但既然他要去帮衬,却问自己是否要同去,难不成他主人的敌人,与她有关? 桑可莞尔一笑:“当然是北昭的二皇子殿下,以及他的皇子妃——萧瑾岚。”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念出萧瑾岚的名字,分明与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并无不同,却莫名让萧韵听出了一丝诡异的渗人。 她偏头看向桑可,难不成,他与萧瑾岚也有仇? 不过……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倒是让她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然而不论对于名字如何恍惚,但对那人的可恶的面容以及无尽的仇恨,却是怎么也无法抹灭的。 萧瑾岚,萧瑾岚…… 她不是死了么?听闻是死在叶蔚蓝的大婚上。为此,自己还高兴了许久。 不曾想,这个贱人竟然诈死溜到了北昭么?还纠缠着燕昭寒?! 桑可幽幽望着萧韵面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以及握住木梳缓缓收紧的手。刻骨的恨意都自她太过用力以至有些发白的指尖中渗透出来。 他看了半晌,忽然,无声地弯唇一笑。 夫人,你总是有让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 是日,北昭 天入凉秋,丝丝清朗的风吹过,再无闷人的热气,而是携带令人心宜的清凉。连带着路上行人都不再因着烈日而睁不开眼,热得频繁蹙眉。 萧瑾岚再一次晚起,在临近正午时用着早饭,偏眸却看见了铃儿朝府外走去的身影。 “铃儿?” 铃儿脚步一顿,回头望见萧瑾岚,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心虚。她一袭鹅黄色长裙,腰间还有一缀着小花的腰带,鬓发间对称的双翠翘,衬得她细白的小脸格外可人。 萧瑾岚挑了挑眉,语气平常地问道:“你要出去?” 铃儿踌躇片刻,便朝萧瑾岚走来,有些犹豫地道:“嗯……可以吗?” 萧瑾岚莞尔:“当然可以,只是你……” 只是你孤身一人出去,未免有些不安全。 然而萧瑾岚这句话还未出口,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道破显刺耳的凌厉女声:“只是什么?本公主带她出去,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将她送回来。难不成,你信不过本公主?” 铃儿回头看见三公主,又望了眼萧瑾岚,登时有些为难,其实不必哥哥刻意提醒,她也能看出三公主并不喜欢金岚姑娘。 而金岚姑娘纵然一直都温温柔柔,没什么表现,但隐约也能察觉出她对三公主,似乎并没有如对自己那么多的耐心。 但是自从初次见三公主时,她对自己的举动之外,便再无伤害之举。堂堂三公主,在那之后却一直给她道歉,对她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百般讨好,还提出将她视作亲妹妹,让她都觉得不真实。 即便她说自己的母亲曾对她有恩,她也不敢相信。只有在哥哥点头承认之后,她才放下戒备,接受三公主。 今日三公主邀她出门游玩,她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哥哥也允许了,她便应下。 只是却顾及萧瑾岚,不敢告诉她。 不曾想,今日二人却撞上了。 第357章 服心 “竟然是公主殿下相邀。”萧瑾岚不咸不淡地望了眼燕琉诗,神态与说出的话全然不符,“铃儿,你何时与三公主这般亲厚了?” “我……”铃儿动了动唇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燕琉诗见此,当即认为萧瑾岚在为难铃儿,不满地皱起眉,只要想起高远文,她便恨不能当场将萧瑾岚送去陪葬,然而,转念却又想到宸儿和宛儿…… “金岚纵然可恶,惹人厌烦,甚至还连累了远文……”燕琉诗心道,“但她终究是救下了宛儿,抱着险些丧命于燕简那个混蛋之手的危险,也要保全宛儿。” 当日长街上,数十名刺客堂而皇之地不顾百姓,大肆追杀两名女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看清那两名女子的面容,纷纷猜测不断。 回去彻查后,她也隐约能猜到,那两名女子便是带着宛儿离开的萧瑾岚。 得知到这些,她又怎能如当初知晓高远文死讯时那般,毫无顾忌地去恨面前这个女子呢? “铃儿与我亲厚,自是常事,你这种人怎会懂?” “三公主!您不要这么说金岚姑娘!”铃儿涨红了脸,萧瑾岚为就她是如何费劲心力她都看在眼里,而这些日子燕琉诗待她也不错,她实在不愿看二人争执。 燕琉诗闻言,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然而,偏头望见铃儿那张脸,心里那被下了面子的怒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那……金岚姑娘如若实在不放心,不若与我们一同前去,看看我可有耍什么心机?”燕琉诗冷笑一声,如是说道。 她原只是怒上心头,刻意赌气才如此说。一般有眼色之人此时应当便明白该如何向三公主服软低头。 然而萧瑾岚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既然三公主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燕琉诗:“……” 铃儿唇角微微抽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三公主是虽是乘马车前来,但却是真心想单独带铃儿出去游玩的,故而没让多少下人跟着。 她怎么也没想到,萧瑾岚会跟着。 故此,当三人走在街上,身后只跟着两名萧瑾岚的随身侍女时,她忍无可忍地道:“你就只会跟着我们么?” 萧瑾岚淡淡一笑:“三公主又不同铃儿聊天,我不随着,铃儿只怕是要拘谨。” 铃儿涨红了脸,却不得不承认,萧瑾岚这话实在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原本就忐忑三公主。 “你怎么知我不同她聊?只是不论讲什么,你在旁边,本公主都不愿再开口了。” 萧瑾岚偏头望了眼铃儿,温声道:“原来是这样么……”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道:“竟是我打扰了你们,如此,铃儿,我便不打扰了。” 铃儿有些惊讶,燕琉诗更是没想到,萧瑾岚会如此干脆地要走。她望着萧瑾岚就此离开的背影,心下不由复杂起来。 她原本以为萧瑾岚与一般善于攀龙附凤、曲意逢迎的女子一般无二,而之后得知她竟是金无尘的妹妹后,又觉此人必定心思深沉,手段狠毒。 尤其在远文因她而死之时,她当时欲与之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可……得知华亦宸身份,得知金岚费劲心力舍命为救铃儿,她才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而也是那时,她细细回想,也回过神来,以高远文那般纯善的性子,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出手相助,更况论曾与他有恩的萧瑾岚。 而萧瑾岚事后也即刻来到了三公主府通知她去救人,即便……来迟了。 “三公主,她不……” 燕琉诗从思绪当中抽离,偏头一望,便见铃儿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望着自己,燕琉诗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即微微一笑,偏过眸,拉起她的手,道:“她走了也好,今日本就是你我姐妹一起小聚游玩的日子,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铃儿有些局促地垂眸盯了会儿自己被燕琉诗拉起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心下纳罕,这三公主怎么对她与哥哥那么好?难不成……她喜欢哥哥? 小姑娘这厢稀奇古怪的思想,而另一头,在她们想象中自讨没趣后该老实回府的萧瑾岚,却转角去了另一处小酒楼。 这酒楼在偌大繁华的北昭京城看来,是显得格外没有容身之所的,平日里客人也就三三两两,但凡是来的,必定是常客,只因与此处独特的招牌菜对上了胃。 青儿与季舞跟在萧瑾岚身后,才进来,便觉察出这酒楼平静雅致之下的一抹如暗流涌动般的危险气息。 只见萧瑾岚站定之时,抬眼将四周扫视一圈,随即目光便顿在了角落边缘之处对饮的两人。 那二人一袭寻常百姓的麻衣,只是背脊直挺,面色肃然,周身气质凌厉孤傲,一瞧便不似寻常人。 而萧瑾岚缓步朝他们走去,步履从容,紧接着自如于他们桌子边坐下。季舞与青儿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曲溪二人。 季舞与青儿不由得记起当初,他们二人自南越见了皇子妃后,回来所言,语气中尽是对皇子妃的轻视与不屑。 而且……倘若不曾记错的话,他们二人与文悦堂主,似乎交情不错。 她们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何皇子妃突然来寻他们。 而很快,曲溪毕恭毕敬的话,才让她们原本有些轻飘飘摇起来的心安定下来,原本还犹豫着如若他们对皇子妃不敬,她们是否要出言制止,甚至是……警告? “那二人确为五皇子的内应,正因如此,属下才顺势将其在二皇子入府之时,安排他们进来,偶尔透露出些不轻不重的消息,还可引五皇子上钩。此事早先属下便告知了文悦堂主,其后这两个内应的安排也是交由文悦堂主负责,不曾想,最后竟是文悦堂主主动将夫人的行动透露给他们。” 他老老实实禀报的态度,毕恭毕敬,倒是令萧瑾岚都有些诧异。其实之前在哎南越她便能瞧出这二人对她的不服,不过当时她也无心去管他们的服气与否。 文悦之事后,燕昭寒便特意调轩辕来她身侧,名为听命保护,实则也是为防轩辕哪日一个没想通,为了文悦暗中对她下手。 倘若他随身跟随萧瑾岚,即便有何异样心思,萧瑾岚也能察觉出来。 可那轩辕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装作无知无觉,竟恰好将调查禀报之事交由曲溪二人负责。 第358章 救美 “文悦堂主应当只是一时冲动。”果不其然,一番恭敬的禀报完后,曲溪便忍不住出言了。 萧瑾岚挑了挑眉,略显嘲讽地道:“如此说来,倒是罚重了。” “夫人此言严重了。夫人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无论是谁,胆敢对夫人不敬,那都是,死不足惜。”曲溪的嗓音本就与寻常男子有些出入,略显尖细,此时刻意压低,倒显出一股子阴柔来。 萧瑾岚却像是听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面上笑意不变,微微弯了下唇。 曲溪看着她面上这笑意,便隐约猜到她要说些什么,为防自己心情不愉,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告辞。 萧瑾岚微微偏头,目送这二人离开,忍不住心下笑道:“他手下的人还真是个顶个的脾气大,如此一比较,流修都显得格外可爱了呢。” 在他们离开后,萧瑾岚便让青儿和季舞都坐下,这满桌的饭菜,他们也不曾用过多少,萧瑾岚在这方面向来是没多大讲究的,便拿起筷子欲尝一尝。 只是才伸出,却于此时,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紧随着,一道略显猥琐的笑声响起:“小姐怎么能让丫头同桌用席呢?方才两个不识相的走了无碍,哥哥们可以陪你。” 萧瑾岚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笑眯眯的男子,穿着不算朴素,与达官显贵相比,却又称不上华贵。 而在他们之后,有一桌边坐着四五人,皆朝他们这望来,脸上笑意如出一辙。 青儿和季舞几乎是刹那间,眸色凌厉,季舞厉声道:“拿开你的手!” 那男子充耳不闻,只是眸光不经意间轻扫过青儿和季舞冷冽的眉眼时,眼里又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艳。 “想不到,这小姐美丽,丫头容貌也如此不俗。” 萧瑾岚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按着,极为不舒服,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男子却又缠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想将她往怀里拉,笑眯眯地道:“不要害羞嘛,我们也不会冒犯你的。” 然而一举一动,何处不是冒犯? 萧瑾岚眸色暗了暗,虽说这小酒楼往来客人不多,但,好歹也是有些固定常客的,对京城一带几乎都熟悉,这几个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她? 更何况,他们分明知晓她带了两个丫头,便必定不是那等毫无权势的平民百姓。但凡是在京城能混下去的,即便是王侯世家的纨绔子弟,也不至于如此没有眼色,如此胆大包天。 青儿与季舞注意着萧瑾岚的脸色,正对视一眼,要动手给这些人个教训时,突然那原本缠着萧瑾岚的二人同时发出一阵惨叫。 只见不知何处突然出现的身影立于萧瑾岚的身侧,而原本强抓着萧瑾岚不放的二人则满脸痛苦地蜷缩在地。 那人一袭墨色玄衣,面容略显得有些长,一双锋锐的眸子透着股算计之光。只不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天子脚下,也该如此放肆。”沉沉的嗓音低缓地响起。 那一桌的同伙的脸色一变,纷纷站起身,怒道:“竟敢动我们的兄弟?活腻歪了!” 随即,竟不知从何处取出利器,朝着萧瑾岚这边冲来。 萧瑾岚抬了抬下颚,而那骤然出现的人影没动,他身侧却闪现出一人,折扇犹如锐剑般挥舞而出,将那冲上来的几人逐个击退。 那几人看见折扇的主人,忽然面色一僵,惊恐地道:“宁,宁小王爷……” 不认得那墨色玄衣的人,但宁小王爷,他们还能不认得么? 燕尹温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冰冷如霜冻三尺:“滚。” “是是是……” 小王爷都不计较他们的放肆之举,他们怎敢继续逗留?几个混混一拥而散,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而燕尹温则对着那墨色玄衣之人微微弯身,神态恭敬。而那人却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萧瑾岚,温声道:“姑娘没事吧?” 萧瑾岚也是于此时才意识到,眼前之人,也许就是丽妃之子,当今北昭的大皇子。 “我没事,多谢大皇子救命之恩。”她微微一笑,面色透着些酡红。 “你认得本皇子?”大皇子唇角微微勾起,扬起一抹笑,灼灼目光却不加掩饰地注视着萧瑾岚。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面上的薄红,她忍不住低下头,掩去眸里不经意划过的一抹深思。 大皇子见此,只当她是害羞,不由得笑道:“不必担忧,京城虽有些地方仍有此类事,但大部分人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金岚姑娘往后去大酒楼处,便不会遇到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寻死的家伙了。” 萧瑾岚闻言,心下略感讥诮,面上却笑道:“大皇子说的极是。只是不曾想大皇子竟还记得我,实在荣幸之至。” 燕尹温见萧瑾岚这模样,不禁挑了下眉,只觉得面前的萧瑾岚,像极了初次在长街上救下时的模样,而非之后几次见面的锋利。 这便是她在旁人面前的伪装么?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大皇子闻言,轻笑起来,压低嗓音,语气含了些许温柔:“本皇子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金岚姑娘。” “为何?”萧瑾岚偏了下头,笑了起来。 白皙美丽的面容含着些许薄红,周身萦绕着纯良无害的温软气息,好似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一般无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无尘金阁主的亲妹妹。 第359章 异心 据闻这金阁主从前是藉藉无名,几近是白手起家,而与之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又怎会柔弱得仿佛闺阁中养出的女子那般呢? 而这层身份令萧瑾岚眉眼间仿佛都添加了许多莫名的凛冽凌厉,让他心情在与面对旁的女子时,有了些许不同的异样。 不由自主地,大皇子便出言道:“自然是金岚姑娘风姿卓越,让人有见之便难忘的能力。” 萧瑾岚幽幽一笑:“大皇子实在过誉。”说着,却偏眸状似不经意间扫向燕尹温,对上他略有些复杂的眼眸时,微微弯唇,启唇笑道:“岚儿当初也与宁小王爷有过几面之缘,他经常向岚儿提起大皇子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大皇子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尹温向来如此,善于嘴甜夸人。” 嘴甜夸人?这不是向来都是主子随口对奴才的称赞么? 哪怕是帝王,也鲜少对大臣用以如此轻佻之词,大皇子却对他堂堂宁王府的嫡长子燕尹温用以如此,甚至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似乎不认为此言该引起什么注意。 燕尹温也跟着淡淡笑了笑,只是面上的笑却怎么瞧怎么勉强,他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萧瑾岚,只见她眸底笑意诡谲,嘲弄戏谑。 他不禁颦了颦眉,自己追随大皇子多年,对自己这个主子的性子还是略有把握的,虽然为人自负,与其他几个皇子相较起来,资质颇为平庸,但野心极重,手下能人异士大部分被其心可诛的燕简收揽,他向来不喜燕简的做派,而对于大皇子这个长子,虽非嫡子,但也算名正言顺。 莫说与大皇子,即便是嫡八公主,见了他,也不会半分面子不给,甚至还会甜甜地喊他表兄。 他自甘居下,跟随他,供他驱使,有更重要的一点,他能把控他。 而此时,萧瑾岚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莫名让他心下有了些许异样的感觉,只不知究竟是他想多了,还是确实……如此轻视于他呢? 他微微偏头,瞧见萧瑾岚眼底的笑意,便知她是存心故意。但……知道了又如何?心中那一丝的异样波澜泛起,即便再次平静下去,又岂能当成如往日般若无其事? …… “皇子妃,那宁小王爷最后瞧您那一眼,是何意?”回去的路上,青儿忍不住问道。 想起方才燕尹温随着大皇子离开时,犹疑着回过头的望向萧瑾岚的那一眼,阴鹜冰冷,让人的背脊不由得攀附而上一股幽幽的死气。 而还不待萧瑾岚开口,季舞便抢先一步开口道:“你瞧不出方才皇子妃在挑起宁小王爷对大皇子的不满么?” 青儿皱了皱眉,道:“略有感觉,只是……皇子妃也并未说什么,而那宁小王爷跟随大皇子多年,若要挑唆,多年来必定有不少人都试过,宁小王爷又岂是那般轻易被挑唆策反之人?” 萧瑾岚莞尔一笑,道:“我几时说要策反他了?只不过是让他看清一下,在大皇子心中,究竟是如何想他的罢了。” 说着,她面上的笑意渐深,逐渐变了个味儿,显出一丝诡谲来:“只是咱们这宁小王爷倘若真心忠于大皇子,我方才所言于他们也无伤大雅。” 而如燕尹温这般野心手段才华皆不输于他的人而言,又怎会是真心臣服于各方面都不及他的大皇子呢? 另一头,大皇子与燕尹温分别后,得了皇帝召见,便心情颇好地朝宫内而去。 毕竟,前不久因着贾震家的事儿,六皇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已不如从前,贾震一家又被狠狠削弱。如今能与他有一争之力的也不过那个出身卑贱的六皇弟燕简,至于那在父皇还未登基前便以嫡子身份出身的燕桓,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仅凭如今的瑜嫔,以及父皇待他的态度,便知不足为惧。有了金无尘的相助也只是浪费,何况,瞧今日金岚姑娘待自己的态度,那金无尘之后会相助谁,也未可知。 大皇子勾了勾唇,心想,今日这一场戏倒也没白做。 他沉浸在自我思绪当中,只觉储君之位已唾手可得,在宫人的引路下,转角时,却遇上了看望完玫贵妃出宫的六皇子。 “六皇弟。” 六皇子脚步一顿,抿了抿唇,转过身。他都开口喊住自己了,再装作没瞧见也不行了。 “见过大皇兄。” “六皇弟来宫中见玫贵妃么?” 燕怀近来遇到的事情本就不算好,心情自然不言而喻,与自己这愚蠢又碍眼的大皇兄也懒得虚与委蛇,便垂眸,淡淡道:“是。母妃近来身子不大好,想是入秋,不小心染了风寒。” “原来如此啊,那六皇弟你确实该上些心。玫贵妃应当是太过思念四皇妹了,你需时常来宫里走动,多照看照看啊。” 燕怀:“……” 他的面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他才动了动唇,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地道:“大皇兄提点的正是。” 大皇子鲜少见到如此退却的燕怀,若是往常,他必然是不咸不淡地讥讽回来,而今…… 大皇子忍不住笑起来,“宽慰”道:“六皇弟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佳啊?近来贾家的难处我也听说了,那些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小人,趁着贾家失了父皇之心,便落井下石,实在可恶。” 你如今不也是在落井下石么,大皇兄? 燕怀唇角抽动,最终还是一字未吐,只是眼神阴鹜可怕,令人惊然。 “若非近来父皇交由我的事太多,我定是要帮一帮六皇弟你与贾大人的。”大皇子嘴上这么说着,眼里讥讽的笑意却半分不少,“哎呀,险些忘了父皇还在等我呢,六皇弟,我便先走一步,下次再与你畅聊。” 六皇子:“……” 燕怀垂下眼眸,良久,一拱手做礼,语气意味不明,听不出喜怒:“大皇兄慢走。” 大皇子见此,又不禁无声地笑起来,随即心情愉悦地转身,扬长而去。 徒留六皇子一人立于原地,面无表情地目送他的背影。 第360章 失势 五皇子府 “六皇弟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 燕简一袭极为随意的单衣,懒懒地躺在榻上,面色略有憔悴。燕怀见状,并不意外,倘若燕简此时还是意气风发恍如之前一般无二,他倒是要怀疑前不久那件震惊江湖之事的真假了。 多日前,极其神秘的独剑山庄庄主突然现身,鲜少插手国家皇室之事的独剑山庄尽数出动,竟是不为旁的,只将北昭六皇子手下的势力,不论是在北昭境内,还是涉及南越国度内的,尽数清扫。 他自然知晓自己这位张扬而肆意的五皇兄,不论对储君之位有无心思,多年心血部署毁于一旦,无异于一夕之间从高空坠落,当想要反抗之时,却发现竟没有半分抵抗之力,若是换做他自己,只怕都要疯了。 而燕简此时,除了气色有些不好外,其他的与平日里倒是没多大差别。 “听闻五皇兄近来都未出门,是身子骨受了风寒?”燕怀在一旁下人端来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开口,“近来入秋时节,五皇兄要注意些身体才是。” 燕简幽幽地望着他,待他说完,才冷嗤道:“没想到六皇弟如此挂心我呢。” 早已习惯燕简这嘴下不饶人的说话习性,燕怀不恼,只继而笑道:“倒不是我挂心,只是大皇兄如今对我们兄弟都极为关照呢。” 燕简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没有吭声,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屑,对于那位大皇兄,他多看一眼都嫌浪费精力。只是…… “他如今倒是得势,父皇多次召他入宫,似乎是议事?”燕简冷冷地道。 倘若他资质平庸,愚钝到无知无觉,他也许不会有感知,只求能在一众弟兄姊妹当中活下来,保自己与温嫔平安无虞便足够。 然而,偏他有能力,看得清,放手一试,收获不俗,成了众兄弟当中拥趸最多,势力最大的一个。即便是有着玫贵妃这样生母继而深受宠爱的六皇子燕怀,也不及他。 如此,他又怎会真正如同表现得那般不在乎呢? 不在乎,不论他势大势弱,父皇都不会正眼瞧他,甚至连北昭众男子成年都会有的字,也不给他取。 他怎能不在乎? 生母温嫔出身低微,其生父也只是扬州普通县城的小县令,父皇身为九五之尊,身边无数王侯贵女围绕,瞧不上自然是应该的。 但缘何他比一众兄弟都争气时,父皇却仍要出手压制。他这几日也怨,怨温嫔比不上玫贵妃,毕竟玫贵妃一家也比她家好不了多少,又怨皇帝毫无父子之情…… 倘若他们任何一个能帮上些忙,他又何至于被独剑山庄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如今……前不久燕怀也受玫贵妃母族拖累,父皇牵连恼怒于他,可及至如今,父皇竟是再无人能依托,竟然意欲培养起大皇兄了么? 那个废物。 从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 燕怀捕捉他眸中神色,淡淡一弯唇,似讽似嘲,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大皇兄多年来一直规矩守礼,也许在我之后,父皇意欲遵循百年前祖法,立长不立贤,也未可知。” “立长?”燕简冷笑一声,“六皇弟,你若当真如此想的,只怕今日便不会来此了。” 不论燕怀平日里如何得势,玫贵妃如何得宠,与他,也不过都是庶出皇子。 燕怀扯了扯唇角,缓缓道:“五皇兄看来已知我来意了。” …… “那是……”萧瑾岚手里还握着才买到手的糖人,分给自己身后的几个丫头,一偏头,远远瞧见被一种侍卫押着的人,前往的方向,似乎是大牢。 青儿舔了舔唇,淡淡道:“那是……大皇子府的人。” 萧瑾岚缓缓眨了下眼,便瞥见不远处站在人群当中的银华。银华也注意到萧瑾岚,总归亲眼见着大皇子府没有一个漏网之鱼逃走,尽数入狱后,他的任务也算了结,当即便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 “皇子妃可以给我买个糖人儿么?” 萧瑾岚闻言,不假思索地将手里才拿到的糖人递到他跟前,笑道:“大皇子府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大皇子府有今日这下场早就可以想见,往日里不过是都懒得理会罢了。只不过是近来五皇子和六皇子都被打压得狠了,他还是不知死活地犯蠢,五皇子与六皇子联手,他有此下场,不冤。” 银华说着,接过萧瑾岚手中的糖人,笑眯眯地道:“多谢皇子妃赏赐。” “银华首领抢皇子妃的糖人,回头我要告诉殿下去。”青儿一脸认真地道。 银华当即瘪了下嘴,道:“可别呀,这是皇子妃主动给我的。” 萧瑾岚淡淡一笑:“真是可惜了,我记得前不久,他还自导自演了一场英雄救美,意欲让我倾心呢。” 银华哈哈一笑,道:“便是那次之后,进宫遇见了六皇子,他仗着近来皇上的看重,有些不知所以然,六皇子与五皇子下了杀招,他自然无还手之力。不论是结党营私,还是写出那等大逆不道的文章,都足以令皇帝对这愚蠢的儿子动手了。” “唔……原来是如此,没能亲眼瞧见,还真是有些遗憾。” 银华笑道:“殿下替你瞧了。” 萧瑾岚忍俊不禁,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回府时,却又恰好撞见了来此的三公主。 “铃儿呢?”燕琉诗待萧瑾岚的态度,较之以往可谓是好了许多,眼中也再无敌意。 萧瑾岚还未来得及回答,燕琉诗便道:“我和母妃与宸儿还有铃儿他们之间的事,你应当也知晓一二了,我便不绕弯子了,自从母妃知晓宸儿和宛儿就在北昭京城时,便忍不住想见他们,只是却一直担忧没机会,他们会被旁人注意到。” “如今大皇兄失势,大皇兄府尽数锒铛入狱,参与其中的五皇弟与六皇弟想必都会有所收敛,不会再冒风险。我想借此平静之际,带铃儿入宫见一见我母妃。” 第361章 郡王 燕琉诗顿了顿,语气都软了许多,仿佛含了些许祈求:“这些日子我大底也看明白了,二皇兄对你的偏宠,宛儿的来去,都交由你负责,我也知你定是为铃儿好的。” 萧瑾岚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忍不住讥诮地弯了下唇,出言讽道:“三公主就如此确定,他们会就此收敛?” “即使父皇处置了大皇兄,但连我都能看明白,且他们在朝堂之上并未有收敛,父皇怎会瞧不出是他们合伙设计大皇兄?”燕琉诗皱眉,不解地道。 萧瑾岚缓缓垂下眸,正想开口,突然瞥见回来的轩辕,他一袭白衣,周身旋绕着清冷的气质,令人不经意间生出退却的心思。 燕琉诗只是无意间撞见那白色身影,便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也不知想起了谁。 而轩辕只是脚步在经过萧瑾岚时,顿了顿,轻轻转眸,便对上了萧瑾岚漠然的目光,旋而,他脚步一转,往里走去。 萧瑾岚习以为常,并不曾放在心上,而燕琉诗却有些惊讶,久久难以回神,远远一抹白衣人影,确实与高远文极为相似。 但近看,这二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大不相同。此人明显更具锋锐的攻击性,仿佛蔑视一切。 萧瑾岚幽幽弯了下唇,慢慢地道:“先进来吧。青儿,你去将铃儿带过来。” 青儿立即道:“是。” 将燕琉诗安顿在前厅等候时,萧瑾岚却转出去找轩辕,方才他那个眼神,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说,但留心到燕琉诗在场,又似笑非笑地没有开口,明显是告诉她:有要事,你听不听,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轩辕抱臂靠在墙边,望见萧瑾岚过来,似笑非笑地道:“皇子妃竟真来了。” “怎么,是我猜错了么?”萧瑾岚眯眼一笑,面上没有任何恼色。 “皇子妃怎么会错呢。”轩辕随口道。 萧瑾岚便道:“有何事便说吧。” “五皇子派人进宫,似乎是去瑜嫔娘娘的寝宫。” “这就是你要禀报的要事?”萧瑾岚淡淡道,“不该是你们调派人手去保护瑜嫔娘娘么?” “皇子妃所言甚是,只是我瞧见三公主,还以为皇子妃要同她一块儿入宫呢。”轩辕似乎是没了脾气般,怎么也不会生气,然而有时不经意间银灰色冷眸中掠过的冰冷之色,却又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看来你一早便知道三公主的来意了。”萧瑾岚凝视着他,只觉得这轩辕的脾性当真是比金无尘还有莫测。 “除了带华亦宛入宫见她的母妃,还能有何事?她都已向宫中呈帖请旨入宫了。”轩辕理所当然地道。 萧瑾岚抿了抿唇,深觉他所言有理。 故而,在华亦宛被带来,燕琉诗接她入宫时,萧瑾岚提前一步进宫,光明正大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五皇子燕简的。 随即,她不加掩饰地直奔瑜嫔寝宫而去。众人不约而同的猜测到,这金无尘的妹妹竟然主动入宫去见瑜嫔,看来心中对那二皇子是喜欢得紧,已到死心塌地的地步了。 而与此同时,瑜嫔寝宫内,除了还未到达的萧瑾岚,还有位不速之客。 “娘娘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死守着那些东西么?” 一袭华丽锦袍的男子优雅地立于期间,一张颇为俊美的面容上噙着一抹冰凉的笑意,瑜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却是半分松懈都不敢有。 “那些东西我已经毁了!”她此刻无比庆幸当日没有找燕桓要回来,否则今日怕也是守不住了,“五皇子这才扳倒大皇子,就想对我桓儿动手么?” 男子闻言,面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更甚:“如此说来,娘娘是承认了?” 瑜嫔咬牙:“承认什么?” “承认那东西,确实能置二皇子于死地,让皇上对这远居南越多年的二皇子动手,而那些原本认为他该被补偿的百姓,也视而不见,甚至能接受二皇子如今日的大皇子一般,锒铛入狱,遭人唾弃。”最后几字,他一字一顿,语气起伏不大,却句句含着威胁。 瑜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牙齿发颤,心尖发寒:“你……” “是么?不知是什么东西,能让汶逸郡王如此笃定,我家殿下会就此毫无还手之力。” 一道清亮的女音自院外横插而入,男子身形一顿,回过头,便见一蓝衣长裙女子缓步走入,步履从容,清隽的容颜上挂着一抹轻淡的笑意,眉眼弯弯,仿佛透着一股无害的温柔。 只是那无害,在她那一句话当中,便显得极为不可信了。 “金岚姑娘?”纵然二人都未曾见过,但仅凭这言行举止与态度,便足以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这你不必来问我,大可问你家殿下,亦或是瑜嫔娘娘,其实我也好奇得很呢。” 说着,眸光又扫向了瑜嫔,意味十足明显,他在企图击溃瑜嫔的心理。 萧瑾岚怎能让他如愿? 而也是此刻,她才明白为何轩辕会暗示她亲自入宫前来。这汶逸郡王,可不是一般暗卫能击退的。 萧瑾岚大步上前挡在瑜嫔身前,语气颇为幽冷:“汶逸郡王不若好奇好奇,五皇子留守下来的势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能保住多久?” 汶逸郡王闻言,面色微僵,流转的眸光间,陡然迸发出一丝阴冷的杀意。 “金无尘与独剑山庄有关联?”他很快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当然若是萧瑾岚仅仅只是以此来戳他们的痛楚,倒也不是不可能。 萧瑾岚则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想起自己在南越查出的一些事儿,倘若没有记错,这汶逸郡王应当就是桑可最痛恨的人之一。 为了此人的把柄,桑可甚至还与萧太师——她的祖父,有过交易。 只是不知,依那人的性子,怎么还容此人如此逍遥。 萧瑾岚不答,反而道:“原来汶逸郡王如此忠于五皇子啊,我还当你知晓他的处境后,会明哲保身,与之保持距离呢。” 汶逸郡王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可笑。你跟着燕桓,只怕才会连累你哥哥。” “汶逸郡王如此笃定么?”萧瑾岚满不在乎地一笑,显得汶逸郡王此时更加情绪激动。 瑜嫔站在萧瑾岚身后,听着她三言两语便将那难缠又危险的汶逸郡王逼到如此境地,虽不知萧瑾岚究竟哪一句戳中了汶逸郡王的痛处,但明显,他已经慌乱了。 心下慌乱。 第362章 暗情 望着汶逸郡王愤愤离去的背影,瑜嫔抽动了一下唇角,望着面前比自己要高上些许的女子,心绪复杂而踌躇。 当初去桓儿府上,却恰逢她的丫头出事,她也不便打扰,小住几日便回宫中了,也未曾与她接触。 “娘娘,您没事儿吧?” 萧瑾岚陡然回过身,一张盈着笑意的面容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瑜嫔面前,她愣了愣,感知到这充满善意的笑容,原本的踌躇骤然便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 瑜嫔也微微一笑,竟显出些许羞涩来。萧瑾岚看着她那同燕昭寒极为相似的眉眼,不禁想起偶尔燕昭寒流露出这羞赧的脸色。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三公主带着铃儿仍在前往静妃寝宫的途中。经过一处花园转角时,忽然不知何处冲出来一极快的影子,冲他们这而来。 铃儿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生生被那影子扑到,大腿处的衣裙被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定睛一看,那影子不是旁的,而是八公主身边的猫儿。 “铃儿!”燕琉诗急忙冲上去扶这小姑娘。而不远处跑出来几个宫人,护祖宗似的将猫儿护在怀里,正打算怒斥一顿铃儿,好让她知道胆敢伤了尊贵的嫡八公主的猫儿该有何等下场。 然而到嘴边的话在看到燕琉诗的面容时,就这么戛然而止。 他们面面相觑,在燕琉诗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时,立即回神,跪下行礼:“奴才见过三公主!” “若是没记错,这是八皇妹身边的猫儿吧?”燕琉诗扶着铃儿站起来,看见她破损的衣衫与那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禁心下愈发冰冷。 “回三公主,这确实是八公主的爱宠。” “放肆!八皇妹将爱宠交由你们,是让你们平日怠懒,以至其误跑伤人的么!” 遇上明显心情不好的主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再狡辩也不是,只怕还会招来灾祸。几个宫人纷纷跪地匍匐告罪。 燕琉诗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会,毕竟是八皇妹宫中的人,她若是冒冒然处置,只怕要引来八皇妹的不满,何况她此时带着铃儿进宫,也不愿引人注目。 只是铃儿的腿受伤,再不能走多远,于是她带着她在一处阴凉的偏殿处让她休整半晌。 “待去了我母妃那边,让她拿上好的药膏来给你,绝不让你留下疤痕。”燕琉诗理所当然地道。 铃儿受宠若惊,腼腆一笑。 正于此时,突然偏殿后放置的杂物房中,却传来一道女子的痛呼声。 那惊呼声极其短促而尖锐,就像是被捂住嘴一般,再没了声音。 片刻后,里面便传出微弱的似猫儿发出嘤咛般女子的叫声。 铃儿有些茫然地抬起眸,下意识朝声源看去,然一偏头,却望见燕琉诗陡然涨红的脸,她有些疑惑:“三公主,你……” 却一把被燕琉诗捂住了嘴。她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极其难看。 这是后宫,究竟是谁人如此胆大包天,行此秽乱宫闱之事? 宫女与侍卫?还是哪个不要命了的后妃? 可若是此时冲进去制止,十有八九会被灭口。她捂住铃儿的嘴,无声地向她解释着如今断然不可发出声响的缘由,随即,悄然起身。 而偏殿中,男子缓缓起身,穿上原先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正利索干脆地系着腰带,忽然听见门外一声踩踏声,他眸色陡然一厉,眨眼间便冲到房外,极重的力道紧紧抓住小丫头脆弱而纤细的脖子。 那小丫头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脸上满是惊慌痛苦之色,就在几个呼吸间被掐住脖子,没一会儿就断气了。 此时,有一风情万种的女子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漂亮的脸上潮红还未褪去,看见方才与自己翻云覆雨的情郎毫不留情地掐死一个丫头,她也未见半分异色,只看向那面色冰冷的男子,声音娇柔:“你好狠的手段。” 男子拧起眉,似笑非笑地回过头,道:“若我不狠些,你我来日还会有命在?” 说着,他又转过身,原本还染了血迹的手一把揽住女子纤细的腰肢。 女子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垂下的乌发,大眼里闪过冰冷之色:“谁准你这般同本宫说话的?” 男子闻言,笑意盈盈地道:“好嘛,是属下伺候得贵妃娘娘不够好。”说着,低下头,封住了女子柔软的红唇。 而很快便有两个宫人极其迅速地前来清理那个小丫头的尸体。不多时,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横接廊桥的草堆中隐匿了两个瞪大了双眼的女子。 燕琉诗的嘴被身后眉目清冷的少女捂住,可她的眼睛因恐惧瞪得极大,待那两人再次入房中,那少女才放下双手,恍惚发觉燕琉诗竟已是满面泪痕。 燕琉诗愣愣地将目光落在方才尸体所倒下之处,此时那里已然干干净净,谁也不信就在一炷香之前,这里就那么匆忙地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一个,方才还在对自己笑得天真灿烂的女孩的性命…… 而那被结束的生命,竟还是她的铃儿……她的宛儿。 燕琉诗身后那少女咬了咬下唇,将还未从那冲击当中回过神,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燕琉诗带离此处。 “三皇姐,你……” 不论少女与她说什么,她都像听不见般,无奈,少女只能将她带到静妃的寝宫。 “七公主?她来做什么?”静妃有些惊讶,随即眼里掠过一抹不屑。 “呃,不知……”宫人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道,“不过她带着三公主,三公主神情瞧着极其不对,奴才们便自作主张让她们进来了。” “什么?!”静妃陡然起身。 第363章 报仇 “诗儿……”静妃匆忙出来,正好对上被七公主搀扶的燕琉诗,见自己的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除了不久前高远文离世,她再也没见到过她这模样。 当即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连忙迎上去:“你、你怎么了,诗儿?” 当初虽然高远文的逝世令她的女儿萎靡不振了许久,但她却不认为这是坏事,毕竟自那清倌之后,再也无人能让她的女儿犯蠢,也再不必担心她有什么软肋。 不曾想,这才过去不久,就见她再次成了这模样,而这次,似乎更加严重。 静妃近乎是仇恨的目光扫向七公主,七公主张了张唇,正想解释。 三公主却恍惚间听见静妃的声音,脑中的一根弦突然断了,她猛然回神,一把扑进静妃的怀里。 “母妃——宛儿,宛儿为了救我,没了……” 泪水如决堤般不停滚落,冰冷的四肢触及生母的怀抱也无法回暖。 “都是我的错,宸儿定然恨死我了……” 而静妃闻言,却是全身陡然僵硬起来,原本宽慰的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说什么?” 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七公主不知那“宛儿”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却也是亲眼见到那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当场殒命,自己却无力相护的绝望感。 本来那“宛儿”与三公主一起离开的,然而三公主却不小心失足踩到了一旁的树枝,导致惊动了里面的人。 千钧一发之间,为了三公主能安全离开,那“宛儿”竟然主动往回跑。若非她无意间撞见及时出手,带着三公主躲藏起来,只怕三公主也难逃一劫。 一个时辰后 二皇子府门紧闭,而其内,大门被十数名暗卫紧紧把守着,无他,只为拦住面前满面森寒杀意,双目赤红的华亦宸。 “让开——”赤红的双眼瞪向一旁的萧瑾岚,很明显,只要萧瑾岚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退却。 萧瑾岚面含寒霜,神色凝重地道:“我知你此时心境,但……” “萧瑾岚,我知你的意思,但,我的宛儿被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放心,我定不会连累你与二皇子。” 心脏处犹如海浪般阵阵袭来的钝痛感令他快要被折磨至死,喉咙处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汹涌的窒息感将他铺天盖地般地包裹笼罩,令他恨不能现在就死去。 天知晓他此时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完整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至于冒犯不冒犯的,他根本无暇再顾及。 “我会帮你报仇,玫贵妃,六皇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但现在,请你……”萧瑾岚话音未落,便被再也没有耐心的华亦宸打断。 “既如此,休怪我不客气了。” 寒光四射,兵刃交接。然而,虽然说十数名暗卫拦下武功不算多强的华亦宸并不难,但偏生华亦宸处处杀招,只想冲出二皇子府,而他们却顾及着,不敢伤了他。 正当萧瑾岚无法,斟酌着再欲开口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戴着黑色兜帽的纤细身影。她步履略显匆忙,让人即便看不见她的面容,也能想象出她此时焦急的神色与气喘吁吁的模样。 不过旋而,那纤细的人影便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俏丽圆嫩的面容,因匆忙赶路而显得有些发红的两腮衬得面庞愈发可爱讨喜,眉目含着一抹与燕昭寒极为相似的清冷,却不显违和。 她抿着唇,望着华亦宸的身影,道:“华公子,你想进宫去杀玫贵妃和六皇子,还是静妃和三公主?” 她的嗓音不大,却稳稳地落入了华亦宸的耳中,令他全身一僵。骤然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可能,这令他忍不住狠狠咬了下后牙,扭过头,猩红的双目仿佛要吃人般,瞪向那女子。 萧瑾岚也有些诧异,这是个极其陌生的少女,她从未见过。 可明显她与燕昭寒关系匪浅,而银华等人也是知晓并且默认的,否则也不会让她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 那少女对上华亦宸的目光,没有惧怕,反而洞悉了他眸里无声的质问,她凝眉,道:“你的妹妹,为了掩护三公主逃走,特意折返回去,这才被迅速抓住毙命,也许,华公子,你的仇人,还有三公主。” 华亦宸:“……” 他全身僵硬,犹如没有魂魄的石像般,可面部肌肉却在无可抑制地抽动,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起。 良久,他才闭上眼睛,随即,手中的利刃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旋而,犹如行尸走肉般往后院缓步走去。 唤回了华亦宸的理智,平息此事后,那少女才将眸光转向萧瑾岚。 萧瑾岚眼里的审视还未褪去,那少女忽然腼腆一笑,温顺地一福身,道:“珊儿见过二皇嫂。” 与方才言辞犀利,眉眼肃冷地强行逼退华亦宸的少女,仿佛不是一个人。 萧瑾岚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道:“七公主?” “一直未有机会来见二皇嫂,今日才来拜见,还望二皇嫂莫怪。”其实若非是顾及到华亦宸之事,只怕她今日也不会贸然出宫前来。 萧瑾岚莞尔:“怎么会呢?” 原来这就是燕昭寒唯一承认的妹妹——七公主,燕琉珊。 听闻她出身比燕简还要不如,不过因着是个女孩儿,倒也没多少人会关注。其生母原只是玫贵妃身份伺候的宫女,因着皇帝醉酒无意间宠幸了一次,才有了七公主,被封美人。 但玫贵妃何许人也?哪里容得下宫里人这般的背叛? 故而这美人在诞下七公主后仅两个月,便被玫贵妃暗中毒杀。但死的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借助主子上位的低贱婢女,皇帝不在乎,还有谁会在乎? 七公主经“玫贵妃”的特别关照,自小过得生活,连一些低等宫人都不如,若非有冷宫里的瑜嫔和幼年的燕昭寒接济保护,只怕根本活不下来。 第364章 示好 “二皇兄。”燕琉珊远远便注意到那修长的身影,不禁莞尔一笑,下意识地举步走上前。 萧瑾岚也回过身,正巧便见到朝自己这走来的燕昭寒。迎面遇上燕琉珊时,他脚步一顿,面上也露出一抹极为轻淡的笑容,微微颔首:“珊儿。” 许久都未曾听到燕昭寒声音的燕琉珊,此时闻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偌大的皇宫,偌大的京城,她唯一可信任的,除了瑜嫔娘娘,便只有她的二皇兄,燕昭寒。 萧瑾岚见着这兄妹二人,不知为何,突然脑中冒出些许微妙的情绪来。毕竟,长久以来,她都未曾见过燕昭寒与哪个女子如此好脾性,即便这只是他的妹妹。 正想着,燕昭寒便已朝她走过来,温声道:“今日宫中意外,华亦宸可知晓了?” 萧瑾岚撇了撇嘴,道:“知道了,我险些拦不住,多亏了七公主及时赶到。” 分明是极正常的一句话,却莫名让人听出了一丝不对味来。 青儿与季舞对视一眼,见自家殿下神色未变,似乎没有察觉出什么,不由得想要开口帮衬一下,谁知燕昭寒竟然及时开口道:“今日她来带铃儿进宫之时,我便担心会有意外,故而让珊儿去帮衬。” 所以,燕琉珊了解情况,及时赶来并拦住华亦宸,也是情理之中。 萧瑾岚闻言,没有吭声。燕昭寒见此,垂了下眸,凝视着她面上的神色,心中不禁揣度起来,她似乎兴致不高? 难不成是华亦宸伤到了她? 燕琉珊向来心思细腻敏感,见此不由得微微一笑,上前道:“此次出宫,其实还奉有一事。” 说完,她面向萧瑾岚,笑盈盈地道:“听闻嫂嫂是南越人?” 萧瑾岚也随着露出一抹笑,略略颔首。这七公主得燕昭寒如此信任,自己的身份想必对她来说也无甚可隐瞒的。 燕琉珊了然,道:“难怪如此。那嫂嫂应当也知道,南越的长公主和亲于北昭,如今,位及淑妃。” 萧瑾岚本想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然她顿住了,萧瑾岚便只好回应一下。燕琉珊继而又道:“她早知我是跟随着二皇兄的,自然有机会与嫂嫂相见,早些日子便托我传话给嫂嫂,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其实并非没有机会,只是她认为这淑妃也并非是个单纯的好人,不愿让她纠缠上她的二皇兄和二皇嫂罢了。 但今日既然来了,这位嫂嫂看着似乎并不需要自己担心,故而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将此事告知一下,至于如何决断才好,总归二皇兄也在此,倒也不怕会有什么错误的决断了。 “什么话,早些说了吧。” 燕昭寒淡淡开口,眉眼间已染上了些许不耐。毕竟,萧瑾岚的情绪似乎一直没有多大的好转,而偏偏他还不知是为何。 燕琉珊莫名被一催促,有些茫然,但还是十分乖觉地将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其中就包括,淑妃自皇帝那里打听来的——东霍与北昭比邻而居,多年来未有战事,一直都靠东霍示好臣服,每年东霍皆为派使臣献上各色奇珍异宝,以示降服,从而修得两国来年友好和睦。 而今年,东霍护送珍宝的队伍已然出发朝北昭而来,而需令萧瑾岚留意的是,此次派遣队伍护送珍宝,带领之人,竟是东霍新皇的阏氏。 而那阏氏…… 萧瑾岚勾了勾唇,倘若不出意外,便是年前前往东霍和亲的萧韵,她的五姑姑。 燕琉珊倒是不知其中因果,更不知那阏氏与萧瑾岚的关系,只是老实地禀报完后,忍不住自己补充了一句,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淑妃常年与玫贵妃不合,如今见玫贵妃隐有失势之状,自己又育有九皇子,向嫂嫂和二皇兄投诚,也不过是为九皇弟做打算。” “如此说来,她倒是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萧瑾岚唇角微弯,语气里透着些许兴味。 按理而言,燕昭寒在南越娶的妻子已经身死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而她这金无尘妹妹的身份也无人有理由怀疑,那淑妃,又是如何会猜测到她的身份? 她们分明未曾见过,当年在南越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 燕昭寒接话道:“知晓,她也不能如何。” 萧瑾岚闻言,不禁弯眸瞥了眼他,只觉得现在的他倒是十分殷勤,较之以往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显出些许的违和来。 萧瑾岚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原本莫名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 而此时,距离北昭京城数百里开外,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缓缓前行着。队伍正中央一辆马车十分宽敞,几乎像是一个移动的卧房。 一道人影掀开帘子进了那马车当中,里面有层层随风轻轻舞动的纱幔,隐约透露出最里面软塌上婀娜的人影。 幽幽檀香缓缓萦绕,充斥着整个马车。软塌上的人影似乎察觉有人进来,懒懒地翻了个身,便张开了双臂,眼睛都还未睁开,便娇声道:“葡萄送来了么?放着罢。” 而想象当中的拥抱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低缓阴柔的凉凉笑声,这笑声太过熟悉,犹如漆黑夜里寂静林中轻悠挠过人心的羽毛,令她下意识汗毛倒立。 双眼也蓦地睁开。 “桑可?”萧韵十分惊讶地瞪大双眼,但较之初时的局促,此时的她连脸都不曾红一下,只是有些惊讶进来的竟不是自己前两天私买下的男宠,而是桑可。 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刻突然来寻自己做什么?距离北昭京城不是还有几日的路程么? “你来做什么?” 桑可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一盘洗净好的葡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眸光缓慢地扫过她裸露在外白皙而修长匀称的大腿,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阏氏等的人,大概回不来了。” 第365章 抵达 萧韵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她自然不是心疼那个男宠,不过是花些银两就能买到的玩意儿,在东霍的这些日子,她早已不是当初在南越被那所谓规矩礼教束缚压抑得什么都不敢做的萧韵了。 她是阏氏,无所不可为,无人敢不从的阏氏。 “为何?”萧韵挑了挑眉,“你杀了他?” “自然不是,我怎么敢杀人呢。”桑可淡淡地否认,眉眼间染了些许笑意,缓缓向萧韵走近,于软塌边坐下,修长的玉骨手搁上她白皙而柔软的大腿。 萧韵忽然浑身一颤,对上他略含幽光的漆黑大眼,只觉得魂魄都险些被勾走,然而与桑可打交道这么久,她又怎会不知此人的危险? 垂眸淡淡扫过他抚在自己腿上的手,也不敢收回,只不禁想起许久之前,她初来东霍时,一众冷漠与轻视的眼神当中,只有他,面前这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绝美少年,给了她异样的期待。 即便这期待在来到东霍后,便破碎得连残渣都不剩。 彼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处境究竟是何等无力而卑微,被东霍皇室男子当作玩物一样分而享用,求救的目光投向外面静静望着这一切的桑可。 而他那一双漂亮得恍若能发光的漆黑大眼里,含着丝丝与以往别无二般的笑意,于仿佛身处炼狱当中无法挣脱的她而言,却是冷漠到了极点。 当然,她也清楚,这少年是那么多有资格享用触碰她的男子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动她,还十分耐心地带她回去,为她的伤处上药,极尽温柔的人。 “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么?”桑可慢条斯理的低柔嗓音响起耳畔,萧韵不由得浑身一震。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久之前,她被拥有特殊爱好的王侯折磨得全身都是伤,连站也站不起来时。是他主动主动站出来及时叫停,并以他还没玩够为由,光明正大地从那王侯的帐子中将她抱了出去。 东霍向来无人能拒绝桑可的要求,那王侯也不例外。 可他将她带回帐中,却未曾动她,只命人备好浴桶,比一般宫人还要伺候得周到,为她清洗伤口,细心上药。 彼时,那抹了些许药与温热的水的指尖不如此时的冰冷,她仍旧记得那时的触感。以及,少年冰凉而极具蛊惑性的嗓音—— “真的是,这样怎么活得下来呢?” “想活下来么?” “取悦我?不,不需要,我只是一个臣下而已。”他幽幽地笑道,“你要做的,自然是把握你如今夫君的心了……不过,伺候过那么多男人的你,分得清谁才是你真正的夫君么?” 萧韵自然分得清,那个大婚之夜碰过她一次之后便将她扔到他那所谓的表兄弟叔伯当中,大方地任由他们享用自己的阏氏,自己则出去射猎饮酒,好不快活的高大男子,东霍唯一的王子殿下。 在桑可的提点和帮助下,她也不负所望地把握住了那王子殿下的心,有了他的庇护,自此,再无人敢动她,也无人敢轻视她。 可,不论在别人面前如何拾起自尊,面对眼前之人时,她仍旧忍不住战栗,仍不住自卑,仿佛仍旧是当初那个任人肆意欺压凌辱的玩物…… 她终究是在他手底下翻不了身。 于是,他问:“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记得。” “所以……”桑可的指尖缓缓自她大腿往上,另一只手却将她低下的头强行抬起,望着她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尴尬而涨红的脸,他唇角噙着一抹幽凉的笑,只是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只让人觉得寒从心起,“不日便要到京城了,人多口杂,眼线众多,我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到时候王上听见风声,你便再无翻身之地。” 萧韵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倔强地道:“我自有分寸的……” 然而话音才落,对上桑可的双眼,她便再也没声儿了,片刻,咬了咬牙,道:“是。” 她找男宠,不过是为了纾解欲望以及放肆一把内心那无处释放的自尊心罢了,在东霍,外族女子的性命连最低等的奴隶都不如,即便她是如今新王最宠爱的阏氏,却也只是依附于他生存。 如桑可所言,一旦让他知道什么,失去了他的宠信与爱意,那等待她的,绝对是比初到东霍时还要生不如死。 …… 东霍一行浩荡的队伍抵达京城时,正是日落夕沉之际,长街上聚集了不少来观望那传说中,惹得东霍新王枉顾多年传统礼制而独宠的阏氏,据闻此人来自南越,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两排侍卫手持长枪开出一条空旷的道路,队伍正中央的偌大而漂亮的马车,令北昭百姓不由赞叹,这样独特制造的马车,也许只有在东霍那样的国家,才能制出来。 只不过他们围攘在此,却未曾见到那阏氏的容颜究竟是何等的美丽。 来到大殿之上,为首的少年一袭使臣玄色绣着暗红纹路的长袍,戴着整齐端正的官帽下,一张绝美而异样苍白的面容呈现在诸人面前,弧度优美的菱唇不知染了什么唇脂,一抹极致的殷红与乌黑垂在脑后的墨发,衬得面色愈发白得不正常,让人莫名想起堂前森然的修罗像。 只是修罗没有如此绝艳倾城的容貌。 那漆黑的大眼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般,深邃而幽冷,在眉眼微弯时,又漾开层层光点,好似能勾人般散发着光亮。 众人惊艳骇然间,不由得心下道:“这……便是那位使臣桑可么……!” 彼时他们尚觉传言夸张,然此时此刻,亲眼所见,方能体会到已被先皇逐出北昭的那位廉亲王,是何等心绪了。 而此时,他尚且只是没什么表情,神色肃穆,倘若他笑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第366章 再见 众大臣表面神情未变,然心下却思绪万千,思及此,莫名心头一热。 而自他身后,则有一蒙着面纱穿着东霍特殊衣裙的婀娜女子,头饰华丽,面纱上甚至都坠着漂亮华贵的珠宝,腰间系着玉佩与铃铛,分明是极为不搭的配饰,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摇曳之间,竟显出一丝异样的契合来。 不少人都不禁看痴了,回过神后,又嫉又恨,忍不住心下嘟囔道:“怎么美人尽被东霍搜罗去了呢?” “参见北昭皇帝陛下。” 几个为首护送珍宝前来的人,都十分诚恳地行礼,以示东霍对北昭的臣服与恭敬。 北昭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为首的一男一女,语气却极其平稳,沉声道:“平身。” 而大殿之外,也对那所谓的东霍阏氏究竟有何等美貌好奇的八公主忍不住偷偷躲在不远处,待使者们自大殿中出来,远远瞧见那蒙着面纱的窈窕身影。 八公主不禁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怎么还蒙着面纱?不是号称姿容倾城么?” 宫人看了眼八公主的脸色,欲言又止,八公主注意到宫人的神色后,哼了声,道:“有什么便说,支支吾吾作甚?” 宫人是跟随在她身边多年,自小一起长大的,与之年龄相仿,也最得宠信。闻言当即便道:“这是东霍的习俗呢,虽然东霍民风低俗落后,兄弟共妻之事常有,而这位阏氏当时初到东霍想必也经历过这些。” 八公主冷哼一声:“那不就是比青楼怜人还要人尽可夫?如此残花败柳,也不知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还蒙着面纱?不知还以为有多贞洁呢。” 八公主年纪不大,但生于皇室,知晓的却不少,言语之毒辣更是处处直戳萧韵痛楚,也不知萧韵若是亲耳听见,会是何等反应。 宫人也随着笑了一声,道:“人家的想法可与我们不同,何况,那北昭新皇对其宠爱无度,甚至不再允旁的皇室中人碰她,想来,必是有几分姿色的。” 八公主目光落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良久,冷嗤一声,只扔下一句“不过如此”的讽刺之语后,便不再多言,只转身离开。 而那萧韵知晓自己也许会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曾想到众北昭女子对她的敌意来得如此轻巧,不过如今的她也不再是南越那无甚地位、谨小慎微的太师府庶女了。 自然也不会将目光落在这些北昭贵女身上。 在跟随着接待的宫人来到自己居所后,她便以乏了需要休息为由,将一众宫人都支了出去,随即,自己换上一早备好的北昭服饰,偷偷溜去了二皇子府。 她略施粉黛,装扮犹如往日在南越那般清纯淡雅,眉眼间却尽是掩不去的妩媚与魅色。 她抬眸望着那府门前匾额上的“二皇子府”四字,不由得有些宽慰,遥记当初那“质子府”三字明晃晃地挂在他的居所,她是何等的心疼,并为之屈辱。 往事成往,许多事她都已经淡忘,然而,只有关于他的回忆,才让模糊灰白的记忆添上一抹色彩。而这点点色彩,便足以令她依存,挨过在东霍那非人般受尽折辱的时光。 桑可暗示她出来,必定是有意要助她离开。她再也不要回去,回到那肮脏又无耻的地方——回到,她的噩梦。 “你是?”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将萧韵的思绪拉回。 青儿有些纳罕,手里还拎着出去采买来的东西。按理而言,北昭大部分有些身份的贵女,她都能眼熟,而眼前之人的面容却极为陌生,可瞧她周身气度,却又不似寻常女儿。 而她眉眼间那一股若隐若现的媚态,却又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儿会有。 “我来找二殿下。”萧韵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儿,觉着她不似寻常丫鬟,难不成是谁塞给二殿下的暖房丫鬟? 亦或是……妾室? 只是瞧这打扮,却又不像。 “找二殿下?”青儿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幽幽地问道,“找殿下作甚?还请姑娘报上姓名,我好去禀报殿下。” “他在府中?”萧韵却答非所问,道,“若是在府中,我自己去找他,他自然认得我。” 青儿本就不是个脾性好的,压着性子问了两三遍,这女子还不答,她当即凝了凝眉,脚步一转,拦住萧韵自然而然想随着进来的步伐。 “这可不行,我们二皇子府虽比不得皇宫,却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之人都能进来的。” “青儿这话属实没有礼数,东霍来使,大名鼎鼎的倾城美人,怎会是来历不明之人呢?” 一道极为熟悉的含笑声自她身后响起,萧韵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周身一僵,随即滔天的仇恨都席卷而上。 当她抬眸朝声源望去,确定那人确实是想象中的人后,眼睛都因过于仇恨而有些泛红,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萧、瑾、岚。” 萧瑾岚对上她这仇恨怨毒的目光,却依旧笑意不改,反而极为熟络地微微一笑,道:“听闻东霍阏氏乃为南越人氏,闺名唤做萧韵,不知萧韵姑娘口中的萧瑾岚是谁?莫非是你的亲人?” 萧瑾岚这话,令萧韵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随即,她便意识到,“萧瑾岚”在南越已身死,此刻萧瑾岚在北昭,想必是有另一个身份的。 萧韵咬牙冷笑道:“装腔作势,只恨当初你怎么没死在南越。” 萧瑾岚略眯了下眼眸,对于今日咄咄逼人的萧韵并不意外,东霍与南越风俗截然不同,如萧韵这般满腹仇恨又自卑自负之人,到东霍后必然受尽折磨,而在那些折磨当中活下来,受他们的影响,性情大变,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有我在,她怎么会死?” 萧瑾岚正要开口,恰于此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凛冽的笑声,萧瑾岚回过身,便见燕昭寒自府外走过来,面如寒霜,双目锐如利箭。 第367章 生恨 萧韵全身一震,望着面前眷恋数载的身影,只觉得有些恍惚,连他方才的话都未曾注意,只是对上他那漆黑的眼底时,她却如迎面被泼下一盆冷水,冰冷得透彻心扉。 “昭寒哥哥……”她颤动了下双唇,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得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似的,她微微弯了下唇,嗓音细软一如当年般羞涩。 萧瑾岚讥诮地弯了弯唇,这么久了,她这位五姑姑还是对燕桓贼心不死啊。 萧瑾岚故意上前一把抓住燕昭寒的手,与之十指相扣,随即笑盈盈地望向萧韵,道:“我夫君说话有些冒犯,阏氏可莫要与他计较。” 萧韵瞳孔骤缩,对萧瑾岚怒目而视,有些失控般地怒吼道:“都是你这贱人,昭寒哥哥都回北昭了,你怎么还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随即她偏眸望向燕昭寒,仿若痛心疾首般地道:“昭寒哥哥,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被她哄骗呢?她是在利用你!” 燕昭寒眸色浅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投向萧韵的目光,却无比锋锐,犹如有实质般,割裂一切。 “你是谁?” 冰冷而淡漠的一句,却令萧韵整个人如坠冰窖。 无需旁的话,只短短一句,“你是谁”,便令她之前所有激烈的情绪都仿佛跳梁小丑般。她于他而言,究竟是谁?一个什么都不算的陌生者,既如此,她所言,又如何比得上萧瑾岚? 但她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将她忘记! 燕昭寒确实记得萧瑾岚的这个五姑姑,但记得是一回事,是否愿与之多费口舌又是一回事。 撂下这一句话后,便牵着萧瑾岚转身往府里走去,徒留青儿和几个侍卫堵住想闯却闯不进去的萧韵。 “阏氏还是快些回去的好,倘若引起旁人注意,传到你们王上的耳朵里,想必,对阏氏也不是一件好事儿吧?” 青儿冷冷打量了眼萧韵,讥诮般地开口。 萧韵满腔的怒火与不甘,在“王上”二字下,终于抽离神智,清醒过来,最终无法,终究只能愤恨离去。 而另一头,萧瑾岚则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当真忘了她?” “没有。”燕昭寒道。 萧瑾岚表情有些微妙,正想说些什么,又听燕昭寒道:“你可知,她身为一个外族阏氏,为何会突然成为此次护送队伍的监护使?” 萧瑾岚摇了摇头,忖度片刻,道:“也许是她对你旧情难忘,亦或是对我旧恨难消,软磨硬泡求着她的王上允她前来?” 燕昭寒扯了扯唇角:“再如何宠爱,于东霍男子而言,女子,只不过是一个玩物。” 尤其是外族女子。 萧瑾岚垂了下眸,如此算来,萧韵能活到如今,还声名在外,倒确实手段不俗。 “此次随行前来的,还有一人。” 萧瑾岚猛然抬头,看向燕昭寒,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桑可。” 那诡谲而危险的少年冰冷而阴鹜的笑容仿佛近在眼前。 “东霍明面上,虽王上与将军大臣皆各司其职,但整个东霍,于桑可而言,皆不过是囊中之物。” 若是往常对桑可此人并无甚了解,单听燕昭寒这话,萧瑾岚说不准还会认为其夸大其词,就如当初第一次听闻桑可名震天下的事迹之时那般。 而此时,她却不会有任何怀疑。 …… “桑可呢?”萧韵满腔怒火的回来,却不见桑可,不由得怒气更甚。 侍者自然知晓他们这位阏氏的脾性,喜怒不定,行事狠辣。见她回来面色不善,便心下发慌,如今又听得这质问,当即便腿脚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桑、桑可大人出去了,还未回来……” “狗奴才说什么呢?”那侍者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桑可幽幽的笑声,夹杂着愉悦,“我这不是回来了?” 侍者周身一颤:“是是……” 萧韵却懒得再管这侍者,抬眸看向桑可,道:“你去何处了?” 桑可轻笑一声,十分诚恳地答道:“自然是去五皇子,我的主人那里了。” “他与燕昭寒不合,是也不是?” 桑可有些奇异地挑了下眉,道:“是。” “很好。”萧韵冷笑起来,语气当中含着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既然我来了这北昭,总不能白来,既然是来相助你家主人的,我便帮他除了二皇子这个敌手,如何?” 桑可略眯了下眼,眸含审视地注视他良久,忽而极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阏氏何时有了这个心思?若我记得不错,您待字闺中之时,似乎曾倾心于那位二殿下,不是么?” 萧韵自以为被藏得很好的心思,陡然被戳破,不由得心下一慌,然而偏眸撞进桑可的眼神中,那里面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人间百相。 很快,她便逐渐稳定心神下来,被旁人看穿,确实该值得她警醒,然而被桑可看穿,又有何惊然的? 自己的举动也不算多隐蔽,倘若他看不出来,那才不是桑可呢。 “是。”她扬起光洁的下巴,仿佛无所畏惧般,幽幽地开口道,“我曾经确实爱他,如今也是,只他实在不知好歹,屡次被萧瑾岚那个贱人蒙蔽,倒也怨不得我,倘若他败下阵来,乖顺一些,也许我能收纳他入麾下。” 收纳入麾下做什么呢? 自然是做男宠了。 桑可微微垂了下长长的羽睫,掩去眼底转瞬即逝的讽笑,只觉得眼前的人,不知何时,竟已养成了如此托大的性子。 不过……那人当男宠么? 桑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燕昭寒清冷孤傲的背影,不由得弯了弯唇,连他都未必有把握一击必中的人,他这个阏氏,倒是无比自信呢。 “阏氏确实胆识过人,只不过我的主人只怕无力配合您呢。”桑可迎着萧韵疑惑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道,“我请旨做此次护送珍宝侍者,本就是为借机来帮五殿下的,而他既然需要远在东霍的我的相助,你认为,他又能助你多少?” 萧韵眸中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错愕:“难不成江湖上传言都是真的?” “传言?”桑可挑了下眉,眸底暗光流转。 “传言,一直以来都是单独分堂行事接任务,出入江湖之事,从不涉及有关朝堂官府之事的独剑山庄,对北昭五皇子动手了。”萧韵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桑可的脸色。 然而,她终究是失望了。 那苍白而绝美的面容上,容色浅淡,自始至终噙着一抹淡笑,好似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事。 不过,倘若他对那五皇子确无主仆之情,此事确实与他毫无关联。 萧韵猜不透,便也不猜了。窥探桑可的情绪,一旦成功,势必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清楚的。 “那北昭,还有哪位皇子有一争之力?” 桑可似笑非笑地答道:“六皇子,燕怀。” 第368章 奸细(上) 日落夕沉,夜幕笼罩着整个北昭京城,明月还未高升,湖面上繁多的花灯便连成一片光河,将夜色照得莹亮。 缓缓吹拂而过的秋风吹得人心情惬意,而被转赠入手中的精致月饼又让人心中不由得愉快温暖起来。 长街上尽是叫卖的商贩与往来贵女公子,好不热闹。宫外百姓尚且如此,宫内自然不例外。 巧的是,这中秋宫宴,正赶在东霍使臣在时来临,便举办了一个月灯诗会,要求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贵女与命妇皆需入宫参加此次月灯诗会,更有另一层意思,让东霍野蛮人好好瞧瞧,北昭泱泱大国的文化底蕴。 萧瑾岚身为金无尘的妹妹,二皇子府的“特殊”贵客,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及时破例。 萧瑾岚入宫前,才送走一个跟自己交谈过的宫人,转过脸,便瞧见了不远处静立的少年,似乎等了她许久。 一袭玄色绣着暗红纹路的官服,长长的墨发被方正的官帽压着,两鬓处垂着两条红色的带子,衬得面容愈发苍白而精致。 他似乎注意到萧瑾岚的目光,微微一抬眸,大眼里便流转过万千潋滟光芒,似乎比那天边月华还要美丽几分。 对上萧瑾岚的目光,他殷红的唇瓣扬起一抹单纯而天真的笑意,却再也无法重现当初阿生天然的纯真与单纯,只让人觉得森然诡异。 只是他好像也不在乎,有此一举只不过是为了取悦他自己。 “许久不见了,夫人。”他笑盈盈的开口,嗓音清朗,倒似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好久不见,桑可大人。”萧瑾岚也从容一笑,眼里的淡然与漠视,显出一种极致的冷漠。 桑可却视而不见,只继而笑盈盈地道:“夫人真是客气,若是不介意,可以继续唤我阿生的。其实……我很怀念当初与夫人在一块儿的日子。” 一边说着,一边逼近萧瑾岚,与他语气当中的天真单纯截然不同,那紧锁萧瑾岚的眼眸与步步紧逼的气势,都透着一股子侵略性极重的攻击性。 “那可不敢。”萧瑾岚不动声色地退避着,换来的只是他得寸进尺的逼近。她不由得颦了颦眉,步子牢牢定在原地,目光锐利地盯着逐渐靠近的桑可。 而桑可则稳稳地定在了距离她一尺之处,他似笑非笑地抬起手,勾了下萧瑾岚胸前的发丝,夜风拂过,瞬间便将他白皙指尖的发丝吹离。 “啧……夫人,你怎么能不敢呢?”桑可忽然语气低落下去,道,“倘若连你也不敢了,今夜将发生之事,我又该让谁来解决呢?” “什么事?”萧瑾岚垂着眸,语气轻淡,眼底情绪不明。 “夫人在套话么?”他骤然抬起眼眸,轻笑起来,仿佛捕捉到什么有趣的消息似的。 萧瑾岚:“……” 注意到萧瑾岚微变的脸色,他脸上的笑意更甚,道:“不过没关系,我来此,本就是为向夫人投诚。” “你投诚?”萧瑾岚不由自主地讥讽出声。 “夫人不信我?”桑可面上浮现淡淡的疑惑之色,不禁出言问道,“既如此,那又为何会信那南越长公主——北昭淑妃的话?” 方才萧瑾岚送走的宫人,正是淑妃身边的宫人。虽不知那淑妃派人向夫人透露了什么消息,但,自己难道不比那后宫女人更加可靠么? …… 月灯诗会举办之处,是在北昭京城最高的望月台之上,漂亮的华灯连着栅栏,宫女们都穿着漂亮而统一的宫装,发间别一精致月色银簪,衬得张张面容都如花美丽,似月皎洁。 萧瑾岚来到此处时,目光轻扫,便留心到了朝自己走来的燕昭寒。 “怎么来得这样晚?” 萧瑾岚对他眨了下眼,道:“路上遇见桑可了。” 燕昭寒顿了顿,没有吭声,只是牵引着她来自己身侧坐下,萧瑾岚则扫视一圈后,道:“五皇子没来么?” 燕昭寒轻嗤道:“他以身子不适为由告假,方才便不曾入宫赴宴。” 明明是皇帝专程为几位皇子公主聚在一起所专程举办的家宴,不过这家宴,倒也聊胜于无,于燕昭寒看来,大底同那些普通的宴会也无甚区别,只是更加烦人罢了。 萧瑾岚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如此。” 燕昭寒见她迟迟不说桑可之事,有些忍不住了,便主动问道:“桑可同你说了什么?” 他并不好奇有什么消息是他所不知道的,只是对于桑可此人,他对萧瑾岚的心思,未必不明显,他倒是十分担忧他会放肆。 萧瑾岚闻言,笑道:“他说,今夜会有……” “这,便是金岚姑娘了吧?” 萧瑾岚话未说完,陡然一道突兀的女音横插而入,萧瑾岚与燕昭寒二人齐齐不满地皱了下眉,朝声源看去。 不出所料,是萧韵。 萧韵一早便看着这二人亲昵,心中妒火疯狂燃烧。凭什么,如今的萧瑾岚不再是他的正妻,只不过是个未曾出阁就提前入住二皇子府,已无甚名声可言的江湖女子而已,凭什么还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亲密? “是。”萧瑾岚面色不变地应道。 萧韵“啊”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道:“原来真是金岚姑娘,你若不吱声,方才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我在南越的亲人呢。” “亲人?”一直没有吭声的六皇子,此时忽然极为捧场地帮忙接话。 萧韵脸上的笑意愈发从容,淡定自若间,扫向六皇子的眸光,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仿佛对上了什么暗号般,默契天成。 “不错,诸位想必都知晓我乃南越人氏,当初,也是南越太师府的女儿,而这位金岚姑娘,便是与我们太师府的朝世公主,在新帝登基时,被我们新皇钦定为后妃的萧瑾岚,长相极为相似,可以称得上是……”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一模一样。” 第369章 奸细(下) 而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都震惊了。七嘴八舌间,萧瑾岚竟然还捕捉到几句——“萧瑾岚?这……不就是二殿下在南越成亲的那位结发妻子么?” “据闻,那位萧瑾岚不是早就死了么?” “既是二殿下的发妻,又怎会成为新皇钦定的后妃?” “据我所知,那萧瑾岚可是与二殿下和离过的。” “竟是如此么?” “……” 萧韵冷笑道:“倘若我记得不错,二殿下对朝世公主情真意切,不知为何回到北昭便变心了,原来是寻到了一个与朝世那般相像的金岚姑娘啊。” “世间岂有如此滑稽之事?只怕这金岚姑娘,便是那位朝世公主,萧瑾岚吧!” “堂堂南越公主,新皇钦定后妃,为何隐姓埋名来到北昭?” “这其中难不成会有隐情?” “是否有隐情,想必要问咱们的二殿下吧?毕竟他才是自始至终与这位所谓的金岚姑娘在一块儿,当初在南越对那位朝世公主如何,也只有他,才心知肚明。” “二殿下在南越多年,据闻一直颇受南越太师的多番照顾,不知是否因此,也想对南越之人报恩呢?” 对南越之人报恩?他不若再说的直接些,断言燕昭寒已叛国,与她这个隐姓埋名混入北昭的“奸细”公主一同算计北昭机密? 萧瑾岚冷眼扫过去,不出所料,是六皇子一派的人在煽风点火。 原来桑可那句“小心”,是在提醒她,萧韵与六皇子勾结到一处了。 好好的中秋宫宴,月灯诗会,却莫名演变成了猜忌萧瑾岚的身份。北昭皇帝的面色冷硬而阴鹜可怕,冰冷得仿佛要吃人般的视线扫过燕昭寒和萧瑾岚。 “昭寒。” 良久,他终于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出声。 萧瑾岚与燕昭寒几乎是一齐站起身,随即利落地跪下。自始至终二人未发一语,眼神也没有明显的交汇,然而此时的举动,却是如此默契。 二人相隔不远,落入旁人眼里,却莫名有种古怪的氛围,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氛围与世界,让任何一人觉得自己倘若介入,便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 “你来说,这金岚姑娘,是否与那南越的朝世公主,模样相似?”北昭皇帝斟酌着,良久,沉声缓缓开口,眼里眸光轻闪,不经意间掠过一道森然而冰冷的杀意。 燕昭寒声音平静,在诸多或猜忌或讥笑的目光下,仿佛那个被按上叛国通敌罪名的人并不是他,周身气质依旧淡定自若,面色沉静,淡淡地道:“东霍阏氏乃为南越人氏,又与朝世公主是姑侄,父皇此问,心中定然已是信了九分了,何须再问我。” 轻淡得不含分毫情绪的一句话,却令北昭皇帝面色铁青,唇角牵动,却吐不出半个字。 并非不知如何治眼前这不听话的儿子,而是……心有忌惮。他接下来究竟说什么,这看似对一切都漠然却又什么都不放在眼底的儿子,才会给他面子? 毕竟,他如今还不能除了他。至少,没有足以光明正大将他杀掉的由头。 萧韵心下同样不快,她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于此时,突然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们满身血腥杀伐之气,神色慌张而局促地闯入这月灯诗会当中,实在突兀,甚至与此处的奢靡优雅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那几个侍卫有几名在跑入后,身后陡然袭来道道锐利的箭羽,将他们的后脑射穿,随即,轰然倒地。 倒下之时,空洞的双目仍直勾勾地瞪着天空莹白的明月,仿佛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十分不甘就此闭眼。 众贵女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四处的守卫也警觉起来,将望月台四散围住,刀剑长枪向外,保证里面贵人的安全。 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侍卫已无力支撑自己站立,匍匐般地跪倒在帝王脚下,眼眸中倒映出被月灯映衬得格外明亮而高大的帝王,不知是被此处的祥和华丽惊到,还是被自己方才所经历的惊险杀机所吓到。 他从喉咙中挤压出声,嗓音如同悲戚近死的孤鸟,字字泣血,语气却是异常的铿锵有力:“皇上……京郊北大营统领周肯禾未经传召偷袭皇城东门,值班驻守的侍卫纷纷倒戈,冲入皇城,其余三门皆被关守,四门被控制,我等难……” 又是一道锐利的剑,直直刺入他的后脑,血液飞溅,洒在北昭皇帝精致而昂贵的龙袍之上,连手都染了些温热的血迹。 皇帝张了张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实在不敢相信,他惊愕地抬头,望向箭羽所射来的方向,却只是一片漆黑。 重重守卫已将皇帝围住,唯恐那暗处之人再来一箭,将他们的帝王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夺去性命。 “啊——” “救命!有刺客!” “护驾——” 若说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还令众人只是小小的惊骇,而此时死在帝王面前的这个侍卫,则令所有人都自危起来。 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手中拂尘挥舞着,护在帝王身前,而那些贵女夫人们皆躲在护卫身后。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自那冒死来禀报的侍卫话中回味过来,也终于意识到,在这一刻,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对某人的谋杀,而是…… 百年难得一闻的,宫变。 第370章 宫变 “主子,方才那侍卫说的是……周肯禾周统领?!” 六皇子心里不祥的预感已经将他整颗心包裹,转瞬之间,连背脊都被冷汗浸湿,他的眸光在片刻变得阴冷,扫向萧韵。 却见萧韵的目光只自顾自落在他那位二皇兄身上,只顾着嫉恨那两人了。六皇子咬牙切齿地移开视线,这东霍阏氏不过初来北昭,即便有那心思,只怕也不知周肯禾是他的人,更不可能短时间内收买周肯禾…… 收买…… 在京城,但凡是有些眼力见的都知道周肯禾是他六皇子的人,连父皇大底也心知肚明,而今日本该驻守在京郊北大营的周肯禾,却无诏入京,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月灯诗会,都在这中秋月宴的团圆之际,夜袭皇城,发动宫变…… 倘若没有他的指使授意,周肯禾又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可…… 燕怀狠狠咬了下后牙,心里的憋愤几乎要将他的胸腔冲破,可他分明没有此意,也并非授意,周肯禾怎么可能……?!倘若真是他,那必然是受了旁人指使,但又是谁能收买跟随他多年的周肯禾?还悄无声息,多年来他一无所知。 若非今日之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周肯禾竟然背叛了他! 他正兀自心痛着,冷不防对上自己父皇那充斥着杀意的目光,他当即全身一震。 “请皇上退避至殿内保重龙体!” “正是!皇上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啊!” “皇上倘若信我,便由我为皇上去平叛乱,不论成败与否,皆算是我与我哥哥为朝廷献的一份力了。” 众人七嘴八舌间,忽然响起萧瑾岚铿锵有力的声音。方才被质疑被攻击时,她未有一语,此刻在众大臣都骇然不敢贸然之时,却主动请缨。 只见她一双原本笑起来显得有些单纯天真的眼眸,此时一片清凌凌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 瞧见这样的萧瑾岚,再也无人质疑,这究竟是那南越不知所谓的朝世公主,还是那江湖上威震四方的金阁主——金无尘的妹妹。 燕昭寒却于此时,接话道:“望父皇准许。” 此一言,便是将二人拉至一处,无论是自请缨出去,还是受人质疑,皆共进退。众人望着这样的燕昭寒,不知为何,心下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只觉得,这二殿下,同五皇子还有六皇子,似乎都有些不同。 北昭皇帝缓缓将森然而复杂的眸光转向燕昭寒,这个他从来都不喜,甚至恨不能他能死在南越永不再回的儿子。 那漆黑得恍若不含一丝光亮的眼眸,进而审视,却再窥不见半分多余的东西。 与此同时,宫外 一盘踞的苍老大树下,遮挡了圆月落下的余晖,燕简一袭玄色衣衫立于阴影之下,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抬眼望向皇城的方向,熊熊燃烧的火光落入他眸中,仿佛都化作猩红血色。凄厉的惨叫声被焰火吞噬,兵戈交击之时,皇城里象征着极为危机警报的钟声阵阵响起。 而他身侧的桑可唇角则弯起一抹莫测诡谲的弧度,原本就精致眉眼间被倒映的火光衬得异样艳丽,眸光流转间,好似多看一眼,便能窥见当中无边艳色。 “主人,还不去解救你的父皇于危难之中么?”桑可含笑的嗓音缓缓响起。 燕简哼笑一声,道:“再等等罢,我的父皇可没那么容易出事。” 然而话音未落多久,便有下人匆匆赶来:“五皇子,京城外忽然涌进数百江湖人士,看他们鬼魅身影与穿着,似乎是……独剑山庄的!此时正冲皇城而去,与周统领的人交起来手来!” “你说什么?!”燕简的脸色一变,“独剑山庄?!” 他手下仅剩不多的势力,其中周肯禾便是之一,独剑山庄怎会突然来到京城,还如此迅速地与周肯禾手下的兵交起手了? “没有带领之人么?”他素来与独剑山庄无甚冤仇,前不久突逢那灭顶之灾,他心中恨意未消,只恨无还手之力,哪曾想他们竟然还出现在此! “为首之人,似乎是……金无尘!” 这主仆震惊之时,未曾注意到一旁面色幽诡的桑可,他唇角噙着一抹轻淡的笑。 如同燕简一般,无论是正在应战的周肯禾,还是收到消息的北昭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下不约而同地惊起阵阵骇然。 有谁能调动独剑山庄数百人掺和朝廷之事?能带领他们的金无尘,难不成就是……独剑山庄那莫测的庄主?! 京郊大营的士兵以及宫内的守卫,即便受过严苛训练,但较之独剑山庄这些刀尖舔血存活下来,大有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之势的精锐高手,自然是比不及。 很快便节节败退,而匆匆紧随其后要捞个救驾之功的燕简调动京郊三大营的人进宫,眼见那极为震撼的一幕,也只能收拾残余余孽。 燕简匆忙之下,抓住那被金无尘抵住脖颈,险些死于他剑下的周肯禾。 “此乃罪魁祸首,金阁主,还是交由我押至父皇跟前吧。” 他偏眸看去,只见一脸眸底仿佛沁了冰雪般满目寒冷的金无尘。 金无尘收剑,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唇,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五皇子来得倒是及时。” 燕简也报以嘲讽一笑:“比不得金阁主,我这身在京都中人,也不及金阁主和这独剑山庄的人来的快。” 周肯禾一脸绝望地望着燕简的身影,若说方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刻都已清清楚楚了。 他早便是五殿下的人,被派混入六皇子手下,人人皆知他是六皇子麾下最忠诚的大将,连皇上都知晓,也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也因此,只怕皇上对六皇子的防心也不低。 五殿下莫名被独剑山庄针对之事,他也清楚的知道,并为之痛心,故此在殿下提出欲破釜沉舟之时,他也立下军令状,决心以己血肉之躯为五殿下杀出一条通往圣殿的大道。 而此时……他才发现,愚蠢的不过是他自己一人。五殿下根本没想过他会成功,让他冲锋在前,不过是为利用他,扳倒六皇子而已。而五殿下自己,则能有个救驾的功名,博得圣心。 一切,都已明朗。 …… 第371章 救驾(上)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降罪!”燕简声音清亮,回荡在大殿诸人的耳中,让他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下去。 然而,众人感激的目光却不是投向带领三大营来救驾的燕简,而是那后首一袭染血蓝袍的金无尘,以及外面森然矗立恍如没有声息的鬼魅般的独剑山庄之人。 “糊涂奴才,还不引金阁主入座?” 自宫变发生,被簇拥着躲入殿中后便未发一语的皇帝,此时终于开口,“独剑山庄向来人才辈出,今日麾下个个以一当百的本领,朕算是见识到了。” 若是一般大臣说出这话,倒也不嫌稀奇,然而,偏生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说出这话,实在令人感到惊奇。 不论他的语气多么和善,都让人难免不寒而栗。 金无尘却似无知无觉,并未否认自己与独剑山庄的关系,甚至带了些刻意引导自己便是独剑山庄之主的意味,幽幽一笑,道:“多谢皇上美意,独剑山庄地处北昭境内,多年来也是皇上治理有方,民和政通,独剑山庄也才能有如今成亲,如今皇上有难,金某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说完,他话锋一转,道:“更何况,小妹这几月来也受二皇子照顾颇多,金某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 他眯眼笑了一下,此一言,便将原本萧韵的指控击得粉碎。 倘若他们猜的不错,这金无尘便是独剑山庄的庄主,而独剑山庄庄主是何等人物,麾下有这样一批精锐,还只是一部分,若说是被人威逼利诱,被迫认那朝世公主为自己的妹妹,未免滑稽可笑,属实不可信。 何况,金无尘虽然说的隐晦,但有心之人谁听不出,他是为了二殿下,为了萧瑾岚,才带人前来相助的。 而不久前,他们却听信那所谓东霍阏氏的挑拨之言,为难于这二人。 此时,莫说是那些贵女大臣,就连高座上的帝王,当望见金无尘转身看向萧瑾岚时,都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倘若此女子将方才之事告诉金无尘,那金无尘可还会如现在这般好脾气?他带来的独剑山庄之人似乎毫无伤亡,此时都杀气腾腾地立于大殿之外呢。 萧瑾岚自然能感觉到众人的心思,她对那些目光视若不见,只轻轻一笑:“索性哥哥来得及时,不然我也要上阵杀敌了。” 金无尘勾唇一笑:“这里诸多英勇好汉,哪需你一个女子去?” 被冠以“英勇好汉”名头的众大臣:“……” 而金无尘明显不愿就此善罢甘休,继而转向燕昭寒,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说是不是,二殿下?” 萧瑾岚眸光轻闪,大抵她也能猜到他如今为何有此一举,不过是为发泄当初燕桓处置了文悦而有所不满,借此发泄而已。 然而,也只能发泄于此了。 燕昭寒自然也能窥破他的心思, 皇帝轻咳了一声,打算转移话题,并就此先论功行赏,先打发走金无尘和这群独剑山庄之人,再行审问。 却不想,那金无尘却是大大方方地爽朗笑了一下,道:“在下在江湖四海为家,逍遥惯了,对官场与文书等皆一窍不通,皇上还是将那官职给才能配位的贤能之士吧。不过细细说来,在下确实有一赏赐,想求皇上恩准。” 北昭皇帝听见他无意官场,悬着的心当即便放松了下去,倘若这人要谋取官职,或是为手下谋取,入他北昭朝堂,若说不是为了燕昭寒,又怎么可能? 思及金无尘当初也曾救过他,而此时又压制了反叛的宫变,也是立了大功,拢共算来,救驾了两次。 “金阁主但说无妨。”皇帝缓缓露出一抹笑容,看着极为和善。 金无尘哈哈朗笑起来,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前不久便曾答应在下,准舍妹嫁入皇室之诺言?” 北昭皇帝的眼神顿时又有些阴鹜下来,语气缓缓沉了下去:“记得。”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萧瑾岚与燕昭寒,看着那两人并列而坐,即便未有眼神交汇,周围也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他不禁生出一种疑问,这金无尘的妹妹,当真才与燕昭寒认识短短几个月么? “皇上记得,在下便放心了。”金无尘狭长的桃花眼里盈满了笑意,只是这笑意却似乎含着些凉意,让人莫名感到压抑,“还请皇上恩赐,让舍妹能嫁与二殿下为正妻,此外,金某人也再无所求了。” 堂堂独剑山庄庄主,出动手下精锐插足朝廷庙堂之事,只为替自己的妹妹求得一门亲事,似乎也说得过去。 何况,这二殿下无论是姿容还是风采,较之另外两位皇子,皆不落下乘。 皇帝沉默了片刻,待金无尘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想再出言提醒一遍之时,才开口道:“金阁主即便不说,瞧着我那桓儿与金姑娘之间的情意,朕也是会赐婚的。” 一直一言不发的燕昭寒此时拉起萧瑾岚,来到大殿中央。 “谢父皇赐婚。” 萧瑾岚随之跪下,眉眼弯弯,倒映出殿中细碎的烛火亮光。 而被分明主导一切,却于此时此刻被晾在一旁,无人关注的燕简,垂着头,余光瞥见在自己身侧跪下的二人,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惊人的杀意。 第372章 救驾(下) “好。” 伴随着帝王一声允诺,紧随金口玉言,比当着众人的面赐婚的圣谕便如此落定,萧瑾岚与燕昭寒谢恩领旨之时,耳畔响起金无尘开怀而肆意的笑声,他一撩衣袍,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草民便在此谢过皇上!” 断然一副不羁的江湖游客臣服与庙堂帝王,一身桀骜收不起,却仍旧竭力保持温顺的模样。 萧瑾岚听着他这自称,不禁挑了下眉,而那高座上的帝王,显然也注意到他自称的转变,完整地受了他这大礼,不由得弯了弯唇。 原本有股子不悦的心绪也消散了些许。 然而旋即,望见正中央的燕昭寒、金无尘与萧瑾岚三人,他心里那才舒缓的些许情绪再次聚拢,他眸光凝了凝片刻,陡然转向了一旁站在众人当中的六皇子。 六皇子猝不及防对上自己父皇阴冷的眼神,心下一凉,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令他冻得浑身发颤。 “周统领。” 周肯禾被押上大殿,众人只见他玄色劲装染血,周身血痕遍布,脏污与血肉交汇,形容狼狈,凌乱不堪之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眸却极其明亮。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六皇子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以为他看向自己时,会有心虚与愧疚,然而,当对上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时,他却未从其中看见半分情绪。 好似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者一般。 旋而,在他眸光似是不经意又似是刻意般,投向燕简时,却如向来平静无波的湖面上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在这一刻,六皇子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他曾想过,会否有人趁周肯禾不注意,偷拿他的令牌调动人马,再以其名头杀进宫来,企图以谋逆叛变之名,狠狠将他打压下去。 他怎么也不曾想过,竟然真是周肯禾背叛了他?! 不……如今瞧他看燕简的眼神,哪里是他背叛了他?分明这周肯禾,最初时便是燕简的人! 他的心逐渐变得冰冷,转眸不经意间对上燕简的眸光,只见他翘起唇角,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眸里尽是讥讽与嘲谑。 六皇子忍不住心下悲凉地想到:“就这么,输了么?” “皇上不是最疼爱六皇子么?为何储君之位却迟迟不给六皇子?难不成是想给五皇子?”周肯禾抬起眼,不卑不亢地道。语气中甚至含上了些痛心疾首的悲愤,仿佛为燕怀抱不平。 帝王亲自提审,周肯禾毫不意外的“指认”,以及早为此局备下的人证物证,六皇子甚至连辩解一句都做不到,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全黑之前,人影重叠,他隐约看见玫贵妃毫无仪态地自女眷当中冲出来,听见惊惧而愤怒的声声哭求。 “所有参与此事官及七品,皆满门抄斩,其余人等,皆按北昭律法,行车裂之刑。”皇帝顿了顿,幽深的眸光落在玫贵妃身上,却是满眼的怒火“玫贵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先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玫贵妃在宫里多年,不论遇到什么事,犯了多大的错,都只是降一级品阶,而这小小的惩罚,在皇帝气消后,便能回到原来的位置。玫贵妃怎么也体会不到,这等一夕之间自天堂坠落地狱的感觉。 以至此时此刻,她仿佛被抽去所有力道般瘫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瞪着帝王,想从他眼中瞧出一丝不忍,却是半分犹豫也看不见,让她禁不住疑心,此时的帝王是不是被谁人冒名顶替了。 那么爱她的皇上,怎么可能,忍心如此待她呢? 不是她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怪她么?何况此事,未必就是怀儿一手策划,他不明察,只听信这么几人的片面之词便妄下断论,大开杀戒,短短几句,便让数千人的性命钉在牢笼中,灰飞烟灭。 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原来并未被夸大。 萧瑾岚垂着眸,只听着那些被拉下去的求饶声愈发尖锐,却又因远离而愈发小了下去,乃至听不见。连着玫贵妃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再也听不见了。 她心下微凉,燕昭寒却似感觉到什么似的,宽大袖袍下的手不知何时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捏了下,他偏眸,唇畔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淡笑。 原本还喧嚷的惨叫与求饶声已经远去,大殿上重新响起丝丝管弦之乐,只是沉闷的氛围仍旧挥之不去,萧瑾岚余光注意到他唇角这浅笑,心下陡然滑过什么,一阵恍惚。及至金无尘爽朗而明亮的嗓音响起,她才惊醒回神。 “那就多谢皇上了,金某那些属下还留在宫中,未免有些坏了规矩,在下这便先带他们离开。” 金无尘来得干脆,去得也干脆。只转身刹那,偏眸之时,眸光轻扫过萧瑾岚,落在燕昭寒的身上。 “岚儿便交给二殿下了。” 言罢,便转身离开大殿,大殿之外立于众守卫之侧的独剑山庄之人周身还沾染着不属于自己的血迹,萦绕着挥之不去涌动的森然杀意,仿佛一尊尊嗜血修罗,令他们这些经过沙场的守卫都禁不住畏之胆寒。 而偏偏是这样的一众人,却全都听命于那一袭长袍,容色肆意潇洒的人。 世人皆知,他乃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金阁主,无论三流九派哪一门道之人,无一不想拉拢得之,怎敢想,他竟然还是名闻天下,掌管令北昭和南越都畏惧几分的独剑山庄的主人。 而如此,那萧瑾岚的身份,便在金阁主之妹上,再加重了一层。她嫁与燕昭寒,无异于让那足以匹敌一个国家军力的独剑山庄,臣服归于燕昭寒麾下。 皇帝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道暗芒,视线落在燕昭寒与萧瑾岚身上,眼里的温度逐渐冷下去,连立侍于他不远处的内侍都察觉到帝王这明显的不悦。 而帝王正想说什么时,余光注意到燕昭寒右侧的五皇子。燕简虽然抱病称假,但却也因此才能及时将京郊三大营的人都调动过来,及时制止这一场突兀而可笑的宫变。 本该被大受封赏的是燕简,只是因着金无尘乃为独剑山庄庄主的身份实在令人震惊,而那一批独剑山庄之人,又似地狱归来的鬼魅罗刹,以绝对的碾压之势平息叛乱,众人又怎会还会分得出精力去注意到燕简呢? 不知想到什么,皇帝眸光不由得轻闪了闪。 第373章 储君 阴冷潮湿的牢狱中,有铁门与钥匙的清脆声响,有一身着单薄囚服的纤弱女子靠在森然的黑暗角落当中,听见这声音,头也不曾抬一下。 大抵又是狱卒来送饭了。玫贵妃在心下如是想着。 她在此之前,是何等的高贵,此等肮脏阴冷之地,甚至都未曾涉足过,此时似乎要在此度过余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心里的苦涩都快溢出来。 “娘娘,娘娘。” 突然,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她抬眸,竟望见身着狱卒服饰的弟弟。 “回儿?”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眸,不敢置信地出声道。 “是我,娘娘。” 自从当日中秋月夜的北大门事变后,六皇子与玫贵妃获罪,其母家自然也难以幸免,尽数锒铛入狱。 她一直未有机会见到任何人,没有想到,此时却见到了自己家中最小的一个弟弟。 “你怎么在此?” “是六皇子,六皇子助我出来的,娘娘。”回儿一张白嫩的面容依旧是少年模样,倘若没有此次变故,大约再过两年,便也可以去试试科举,考个功名,来日去六皇子身边谋事。 “是怀儿……”玫贵妃愣了愣,眸光微怔,喃喃片刻,眼里划过一抹极致凄凉的悲伤,“莫在唤我娘娘,皇上是当真不留情面了。” “不是的,娘娘,您是贵妃娘娘,永远是我们心中的贵妃娘娘,六皇子也是如此想的。”回儿染了些脏污痕迹的面容露出天真的笑容,道,“娘娘,皇上也不会舍得舍弃你的。六皇子让我来见您,便是为了告诉您,如今我们所有的希望,便在您身上了。” “我……?”玫贵妃摇了摇头,面容有些发白,“我也没法子了。” “娘娘,皇上对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可能因着这一件事便不再了,您要相信自己,六皇子也是信您的。” 玫贵妃怔了怔,便见回儿似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她接过打开,上面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没有落款,她却能辨出那是她怀儿的字迹。 她缓缓收紧了五指,手中的信被揉碎。回儿也不曾注意,只交完信后,便要离去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娘娘,皇上对我们还有六皇子的宽容,皆靠着您一人。” “……”玫贵妃怔然地抬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及至消失在视线,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 自在中秋北大门事变后,皇帝给燕昭寒赐婚,与独剑山庄结亲,而带领三大营及时抵至宫门前营救的燕简,却被全程漠视。 六皇子一党损失惨重,六皇子也随之入狱,被废为庶人,关押于大牢中听候发落。 众人都不禁猜测纷纷,帝王是否有意这南越多年未归的二皇子为储君,而这猜测还未成形,朝堂上便降下一道圣旨,以五皇子多年来品行端正,秋月灯宴北大门事变临危不惧,应变自如,抱病体及时救驾为名,赞其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又有忧民爱民之心,特封为“太子”,协理政务。 自此,诸人猜测不断、众皇子争端不休的储君之位,便就此落定。 原本瞧着五皇子莫名被独剑山庄针对上而与之撇清干系的大臣们,得此消息,便又纷纷提着礼上门恭贺。 “多谢诸位大人美意,只是我家殿下被皇上召入宫了,还未回来,不能接待诸位,还望海涵。”管家面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谁也瞧不出,他这句话仅仅是今日,究竟重复了多少遍。 那大臣闻言,也不恼,面上笑意依旧:“这是应该的,太子殿下为陛下分忧,我等自然都理解,只是这礼都带来了,还望管家务必收下,也算全了我等一番心意。” “正是正是。”有随行一同前来大臣附和着开口。 管家笑意盈盈地打发走这几人后,才转身,就看见了一袭黑色长衫的少年,一片漆黑的大眼里闪烁着些许诡异的幽光。 管家被吓了一跳,然望及此人绝色容颜,惊艳之余,立即垂眸避开视线。 “太子殿下当真进宫了么?” 管家听他开口发问,当即答道:“是。” 此人与殿下的关系,他追随殿下多年,也难以看懂,但却心里一直有个认知——一个无法磨灭的认知:此人极其危险。 尤其当无意望进他那含着凉薄情绪的眸中时,他心下惊然便愈发强烈,唯恐哪一日,殿下便被此人算计了。 桑可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朝里走去,漫不经心地道:“他何时回来,我等他。” …… 而与此同时,被瞩目格外关注的燕简,确实正在皇帝的御书房内,却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接触一些军机要事,批阅奏章折子,而是跪在坐在桌案后的帝王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帝王不曾正襟危坐,连外披的袍子都显得有些随意,然他慢条斯理轻瞥过的眸光,却令人犹如被什么阴狠毒辣的强大生物盯上般,不寒而栗。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 在被那犹如有实质般的目光盯了许久,燕简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缓缓开口,嗓音低缓而冷沉。 他当然明白,这一向视他如空气,甚至如若可以,哪怕将他抹杀也在所不惜的父皇,若非实在无人可指望,怎会立他为储君? 只怕在他这个父皇的心里,若非无力抵抗天命,只怕这辈子都不愿有什么儿子来继承自己的霸业。 大皇兄是个易于掌控的,只是过于愚钝,无能回护江山;而于二皇兄和他自己,大底都是不易掌控,在他看来,心思颇多,待他不敬,不该有所妄想的。 也不知他是否有意燕怀,只是不论有意,如今的燕怀已被打为反贼,再无翻身的可能。而成年且有能力的儿子中,只剩下了他与燕昭寒,两个父皇最为不喜爱的儿子。 也许正因如此,在已得到独剑山庄的二皇兄和才与独剑山庄结下不小仇怨的他,父皇才会选他为太子,甚至不惜授予权力,及至此时,仍想让他来制衡二皇兄。 燕简有时忍不住想窥探圣颜,揣摩圣意:我的父皇,如若到了最后一刻,两个您都不喜爱的儿子,您会选择谁呢? 会,选择我么? 第374章 越狱(上) “二皇嫂?”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在里面不知听了什么教诲的燕简终于出来,他缓缓扬起脸,深深地吐出不知憋闷了多久的浊气,秋日凉爽的轻风携带烈日而来,刺得他略略眯起眼。 正欲举步离开此处,不曾想才没走多久,就迎面遇见了萧瑾岚。 他都出声了,萧瑾岚也不便再无视,只好顿住脚步,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燕简打量着面前的萧瑾岚,只觉得她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却又察觉不出究竟何处不同。 他弯唇一笑,赞美道:“二皇嫂又变美了。” 这话若说是孟浪轻薄也不为过,换做寻常女子早就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然萧瑾岚面不改色,似没听见般,缓缓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燕简也不恼,从善如流地笑道:“二皇嫂怎么进宫了?还是独身一人?” 他向来喜欢这么唤萧瑾岚,若是北昭皇帝还未赐婚,萧瑾岚自然不会在宫中这人多口杂之险地如此堂而皇之地应下他这声称呼。 “来看望瑜嫔娘娘。”萧瑾岚简短地答道。她隐约能察觉到眼前的燕简,较之以往似乎多了一分狠劲,那含着极其浅薄的笑意眼底,隐隐流动着些许疯狂的恨意。 只是,这恨意究竟冲着谁去,就不得而知了。 “瑜嫔……”燕简低低笑了一声,“二皇兄为何不陪二皇嫂一同入宫?” 萧瑾岚拧起眉,下意识警惕起来,就听得他道:“难道遇到我,二皇嫂就不怕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他发疯寻仇,对她出手。 燕简几次行动,都险些让她命丧当场,若说怕,确实是该怕的。尤其,当独剑山庄清扫他手下势力后,她这个独剑山庄庄主的亲妹妹,被记恨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瑾岚面色不变,淡淡一笑:“怕啊,但是太子殿下应当也不会在宫中,就如此对我出手吧?” 燕简抬眸,望进她波澜不惊的眼底,似乎胜券在握般,燕简脸上的笑意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地垮了下去。 “二皇嫂当真是聪颖。那本太子也有一问,还望二皇嫂能解惑。” 萧瑾岚如同听不懂其中的危险之意,笑意款款,示意他开口。 燕简也不客气,他一开始也并未是请求萧瑾岚的准允,直接了当地道:“本太子多年来,虽有涉及江湖之事,却从未参与纷争,不知何处惹到了二皇嫂的皇兄,要那般针对于我?” 倘若仅仅是因为他动了萧瑾岚,便如此大费周章,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即便是庄主的亲妹妹,否则在第一次时,独剑山庄就该有所表示才是。然,却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而那次扣守张鸣的妹妹铃儿,这金岚是自己非要撞上来劫人,被追杀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这金岚一没有身受重伤,二来,死的也不过是三皇姐身边的怜人,真要追究,也该是三皇姐来追究。 而萧瑾岚闻言,只觉得有些稀奇,她没有想到,在认为金无尘是独剑山庄庄主的情况下,他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他认为,他的兄弟姊妹之情淡漠,旁人便也如他一样么? “对旁人的妹妹几番动辄动手,甚至危机性命,招致报复,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太子殿下,这点都不知晓么?” 虽然她与金无尘并非是亲兄妹。 萧瑾岚眼神略散冷光,燕简闻言,怔了怔,愣在原地,有些懵然,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张了张唇,“兄妹……?” 他确实有兄弟姊妹,但不对彼此下手都是瞧着时机不对,亦或是担心被反咬一口,倒确实没有什么替他们彼此出头的自觉。 一时间,倒是让他忘了,原来彼此有血缘的兄弟姊妹,从一出生,本该就是站在一处互相照应彼此关心的。 他的声音极其微小,连萧瑾岚都有些不能确定他在呢喃什么。 不过她也不欲与之多过纠缠,只转身便要离开,不曾想却瞥见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着内侍的衣裳,身材却显得娇小,一瞧便是个女子,偏守卫森严的宫内,却让这身形可疑之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御书房前。 她眨了眨眼,正在脑海中搜寻这抹略显熟悉的身影的身份,不曾想,耳畔却忽然响起了燕简饶有兴味的声音:“玫贵妃?” 萧瑾岚回眸,便见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抹惹人厌恶的玩味与兴味,方才那抹些许的茫然与敏感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不过,她并没有兴趣去关注他的情绪变化,只闻言,轻挑了下眉,“太子殿下确定么?” 燕简同样挑眉,回报以一笑:“自然。” 本该在狱中的玫贵妃,此时却穿着内侍的衣服来到御书房,说明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越狱。” 燕简轻弯了下唇,接话道:“不但如此,越狱后还是去见下令断罪的人。” …… “不是说了,没有传召不许进来?朕不需要……”听到御书房门被悄然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进来的声音,皇帝头也没抬,拧起眉冷冷地道。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忽然便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跪倒在地,凄然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皇上!” 皇帝握着笔的手一顿,原本冰冷的眸光忽然变了个味道,他抬起眸,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惊讶,然而在望见她单薄的身躯与惨白脆弱的面容时,他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这张美丽的面容,这纤弱的美人,到底是他捧在手心爱了十多年的人,即便是她的一声咳嗽,远远的,他也能辨认出。 怎么能想象到,她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境地,还是自己亲自下旨。 当日所有证据都指向燕怀,而在此不久前,贾震一众人也确实放肆,仗着他对玫贵妃的宠爱,便肆无忌惮,多次触及激起他的不满,何况那东霍使臣还都在场,自然不宜拖延惹人笑话。 他也存了收拾贾震一干人等的心思,才那么快下断论。 第375章 越狱(中) 只是,那所有的种种,皆为对燕怀以及贾震等人的不满,与玫贵妃,却是无甚干系。 他不止一次想过,倘若他的玫贵妃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苦宫女,那么,他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宠爱她,不必担心她身后家族与势力。而不是如今,几次被她身后愚蠢的族人牵连。 “皇上,您真的,厌倦我了么?”女子低细的嗓音断断续续响起。 …… 与燕简分别后,萧瑾岚便径直朝后宫的方向而去。她今日进宫本就是为来看望愉嫔,只是没想到途中会偶然遇见恰好要出宫的燕简,还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本不该发现的事。 然而来到愉嫔寝宫处,还未踏入,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愉嫔为何如此抗拒本宫?派人多次来请,也请不动,只好本宫亲自来了。” “并非如此,只是我……” 愉嫔神色显出些许慌张,这淑妃乃为南越长公主,多年前和亲至此,却仍旧自持身份,自成一派,平日里也不屑与她这冷宫闲人往来,素日里她们连话都不曾说过。 也不知是怎的了,今日竟然会亲自造访她的寝宫,但瞧着这态度,却也不似是算计。愉嫔心里忐忑,有些招架不住。 “见过淑妃娘娘。” 一道清亮而略显陌生的嗓音自外面传来,直接截过了愉嫔吞吞吐吐的话头。淑妃还未抬眸,心里已然隐隐猜测到来人是谁,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眼里一抹光芒轻闪。 而愉嫔回过头,原本悬着的心也随之逐渐落定。看着一袭水蓝长裙的萧瑾岚盈盈一笑朝自己这缓步而来的模样,她与她交集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但她又了解她甚多,无论是自桓儿的态度,还是银华等人的口中,她都能在心中大约熟悉她的行事作风与品行习性。 何况,她年轻时曾与萧太师有恩,萧太师也因此一直对桓儿照顾有加,想来这位自他膝下长成的女儿,应当也值得让她放心。 “岚儿妹妹,好久不见。” 淑妃唇角弯起一抹笑,上下打量着萧瑾岚。她当初还在南越时,自然是没见过萧瑾岚的,即便见过,但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太师府庶女,又如何能博得她堂堂长公主的侧目与关注? 这一句“岚儿妹妹”,似是意有所指,却又令旁人听不出什么端倪。 萧瑾岚轻笑两声,只道:“岚儿还未感谢淑妃娘娘几次前提醒,如今正巧遇见,便在此谢过了。” 前几次的提醒,自然也包括了中秋月宴时萧韵的指认与算计。若非淑妃提前知会,她纵然知道萧韵会不安分,却也不知她会有此一举,甚至大有将燕昭寒都拉下水的打算。 “岚儿妹妹实在客气,你与本宫在此,本就该互相照应的。” 她几次三番示好,自然也不是什么善心大发,不过是多年来没个强力的盟友,而见燕昭寒情势大好,愉嫔又性情温软无害,这才想借萧瑾岚切入,获得燕昭寒……或者是,独剑山庄的庇护。 既然如此…… “淑妃娘娘所言有理。”萧瑾岚眸光轻闪,走上前,却是话锋一转,提起了方才的所见所闻,“只是淑妃娘娘今日有空来此,却可否知道,那牢中谋逆的乱臣贼子,此时却已不见踪影?” 淑妃眸光一顿,随即微微眯起眼,“岚儿妹妹这是何意?” 萧瑾岚轻轻翘了下唇角,笑道:“淑妃娘娘遵守规矩,可却忘了,那人既能纵容自己儿子犯下那等滔天大罪,自然是不将规矩放在眼里的,娘娘不如现在去御书房瞧瞧,兴许还能‘救下’陛下。” 淑妃:“……” 萧瑾岚没有指名道姓,可这与明说又有何异? 瞬间便领会萧瑾岚意思的淑妃抽动了下唇角,定定看了下她,道:“那么你为何不去‘救驾’呢?” 知她纵然想亲近自己,但戒心尚存,萧瑾岚也不及,只缓缓道:“淑妃娘娘倘若信不过,岚儿也可陪着您一同,您想调多少人救驾,岚儿都跟随。” 调人救驾? 玫贵妃竟然越狱逃去见皇上,难不成御书房诸多暗卫死士以及大内高手都抓不住么?还需要她调人? 无端惹皇上厌烦罢了。 淑妃冷笑一声,拂袖转身便走。萧瑾岚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颇显诡异的笑意这才收敛了下来。 “岚儿,你……” 萧瑾岚回过头,便见愉嫔颇为吃惊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愉嫔娘娘?”萧瑾岚愣了下才问道。心中却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愉嫔因此认定她心思诡谲,不是燕桓良配该如何? 不过很快,愉嫔的反应便告诉她,她这实在是多虑了。 “你方才所言属实?你当真,见到了……玫贵妃?” 萧瑾岚轻轻眨了下眼,点头。 愉嫔却忽然漾开一抹笑,语气极尽温柔地道:“你可莫要听她的,行这涉险之事,皇上总不会被玫贵妃伤着,淑妃不安好心,你可要离她远些。” 萧瑾岚闻言,不禁莞尔:“我知道。” “对了,你怎么突然进宫了?”愉嫔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 萧瑾岚微微一笑:“自然是……殿下,殿下让我代他来看望您了。” …… 第376章 越狱(下) 而另一头,淑妃匆匆赶去萧瑾岚所说之处,正巧见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从御书房中出来。那道身影,便是化作灰,她都能认得出来。 玫贵妃…… 之前得势之时,她便多处与她作对,如今好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贱人被夺去封号,她怎能容忍她在她眼皮子底下妄图翻身? “娘娘……您不去拦么?”深知淑妃与玫贵妃恩怨的宫女自然也认出了那身影,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离开,而自己对其恨之入骨的主子却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拦什么?” 淑妃偏了下头,眼中的凉意缓缓渗透出来,冒出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只听她语气凉薄地开口道:“别忘了,她还有个把柄在本宫手中呢。” 说着,她顿了顿,轻扯了下唇角,道:“本宫原还打算就此放过,既然她不安于安然死去,本宫便成全她。” 话音落,美丽的双眼扫过紧闭房门的御书房,眸中划过一道阴狠而毒辣的光芒。 而此时,昏暗的御书房内。 “皇上……” 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的御书房内,帝王收敛了原本的厉色,逐渐缓和了神色,视线落在玫贵妃离开的地方,眸光深深,不知忆起了什么往事。 及至贴身内侍一声试探般的轻唤,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眼中一阵恍惚,偏了偏头。 “您当真要放了……” “她到底跟随朕多年。”内侍迟疑的话音未落,皇帝沉沉的嗓音便已响起,语气之复杂,连着一直随侍多年的内侍都有些听不出其中意味,只依稀能辨出当中似有若无的情感,“多年来,除了使些小性子,也未曾出什么差池,此事……到底是她被那愚蠢的母家连累了。” 内侍静静地听他说完,联想到方才皇帝派人带着玫贵妃下去,并神色极其温柔地宽慰道:“你先下去休息,余后之事,朕会重新考量计较。” 彼时,玫贵妃表面顺从,不敢多言,但其面上的容色不难瞧出她的担忧,而他心中与玫贵妃所想也确实一致,都认为此为帝王搪塞之言。 然,此时看来,也许,是他错估了帝王之心……只是,身居高位多年的帝王,当真还能有如此世俗怜心么? 亦或是,寻常人家,话本里耳熟能详为人津津乐道的情爱么? 他敛下眸,轻声道:“那六皇子……?” 玫贵妃大费周章越狱,可并非只是为求自己生机,更多的,还是想保住六皇子一命,甚至不惜提出监禁其一生的主意。 其利用帝王情意之心,也昭然若揭。连他都能看出的事儿,皇上又怎会看不出呢? 却还是…… “燕怀……”帝王缓缓道了一声自己六儿子的名字后,便顿默了下去。 御书房内便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静一下得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御史台已将六皇子府下门客尽数盘问清算,皆为清白落榜之士……” 听到这里,一直垂着眸的内侍不由得眨了下眼,眉心微跳,而如他所料,帝王接下来的话,其心软动摇之意,便是傻子也能明白了。 “六皇子终生监禁……远远派遣囚于风临边城,倒也不错。” 内侍垂眸,哑然。而帝王则绕到桌案后缓缓坐下,提起方才放下的笔,轻敛眉,一片阴影下,帝王之心已然显而易见。 可连皇帝自己都不曾想到,他这份动摇才生起,还未来得及着手,就再生一事,而那事,正是他为之动摇反悔当初所言的玫贵妃。 “你说什么?”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看着跪在身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淑妃,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去看过这位远离故土和亲而来的女子了。 只是才短短几日,怎么手底下的人就会撞上玫贵妃?她既是越狱而出,必然万般谨慎,又怎会再如此大张旗鼓,还敢杀人? “皇上……嬷嬷是自小陪着臣妾长大的,当初来北昭,也仅她一人愿随臣妾前来,而今却只因撞破了她的越狱之举,却遭此毒手,还望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瞧她这模样,倒不似作假。而那嬷嬷,他确实也有些印象,知晓她们主仆二人情分应当不同于常人。 “你既说她越狱,那如今,她在何处?” “臣妾……臣妾不知……”淑妃低下头,咬着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不由得皱起眉,一旁的内侍见此,不由得道:“淑妃娘娘,不若奴才派人去狱中瞧瞧玫贵妃是否还在,您且先回行宫等候消息如何?” 作为皇帝身边的心腹,自然知晓皇帝如今心下定然有些厌烦,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正想着要释放玫贵妃,她这边便又出了这么个状况。 说句难听的,玫贵妃母族与六皇子惹下那般谋逆的滔天大祸,皇上如今都能不计前嫌,更何况您这里一个嬷嬷的生死? 您与她相斗多年,皇上对她的恩宠,您难道如今还看不明白么? 淑妃与皇帝身旁这心腹关系算是不错,只是如今对他的眼色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似的,倔强地道:“不必,臣妾虽不知她如今在何处,但嬷嬷遇害之处却是晓得,想必牢狱守卫森严,此时又非换班之时,她寻机也回不去,定然还在那附近。” 天边浓稠的黄昏之色已经晕染了大半边天,却望不见半分绚烂的色彩,让人莫名觉得一阵阴霾。 皇帝原本不愿随她前去,然而想着如若不平息了淑妃的怨,让她再无怨怼,之后释放玫贵妃,想来她还会再生事端。 …… 转角处,紧闭房门的里屋内却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吸引了皇帝与淑妃注意,他们脚步停顿,驻足于此,不为旁的,只因那嗓音,即便任再如何压低变幻,依旧熟悉——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第377章 死局 相较质问之人的惊怒与愤然,另一道紧随之响起的男音则显得悠闲淡定许多。 “我的贵妃娘娘,您说我找您做什么?”那人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随后道,“你可知道,我还以为您差点回不来了呢。” “你、你先放开我……!”玫贵妃皱着眉,想要挣脱此人的拥抱和桎梏,然而却始终无济于事,只能软了声音,“你知道如今这节骨眼,我还要靠着皇上救我出去呢,你这时候找来做什么?我总不会忘了你就是!” “您忘不忘了我也不重要,总归我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侍卫罢了,只是如今连您唯一的儿子都指望不上了,您却还如此自信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粗糙的手摸了两下她柔软的手,随后便向上游走,自她衣领中探入。 “自信?”玫贵妃冷笑两声,早已习惯他如此冒犯举动的她即便感觉到有何不适,却也不再多言,只道,“本宫如若不自信,如何把握那老皇帝的心?” “娘娘所言极是。”侍卫幽幽一笑,“那娘娘可想过,此后失去母族与儿子的您,在后宫中又如何立足呢?他日您年老色衰……” “闭嘴!” 玫贵妃陡然抬起手,赏了他一巴掌。 那侍卫面部抽了抽,却仍是什么也没说,只笑道:“贵妃娘娘还是这么大脾气。” 他们这厢虚与委蛇,不知真假的试探亲密,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外面驻足的皇帝听了去。 内侍垂着眼,只觉得胆战心惊,甚至不敢抬眼偷望皇帝的神色。不论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单是这说出的话,都是古往今来史无前例。 而且瞧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想到什么,略一偏眸,望向一旁的淑妃,只见她虽垂着眼眸,唇角那似有若无的弧度却令他察觉到此事并非巧合。 然而,不论是不是巧合,里面那两人,都确实,再无翻身余地了。 紧闭的房门陡然被剧烈接近于砸门的声音敲响,将里面肢体亲密无间相缠的二人惊吓得立即分开。两人对视一眼,都自彼此眼中看到警惕。 玫贵妃后退躲去屏风后,那侍卫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打开门,然而,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胸口便被狠狠踹了一脚。 而那人将这狗胆包天的侍卫踹倒在地,一脚便踩上了他的脑门,阴冷的目光搜寻着这不算大的房内,注意到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滚出来!” 这冷沉含着危险的嗓音于玫贵妃来说,何等的熟悉。 她浑身一颤,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于此时,便又听到一道熟悉而可恨的嗓音:“贵妃姐姐,是你么?” 玫贵妃:“……” 她不敢动,然下一刻,面前的屏风不知被什么锐利的东西一把劈开,陡然四分五裂,而她再也藏身不住,与那一袭龙袍的皇帝四目相对。 淑妃惊恐万分地捂住嘴唇,仿佛不敢置信那竟然真的是玫贵妃。 “贵妃姐姐,竟然真的是你……!” 玫贵妃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眼中的泪水便滑落下来,端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皇上……不是您想得那样……” 而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忽然开口了,语气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那是怎样?” 而他这话一出,莫说淑妃,便是玫贵妃自己都惊讶不已地抬眸,有些不敢置信,随即欣喜若狂地道:“皇上,都是那个贼子,他胁迫我,皇上,这么多年的情意,玫儿是怎样的人,您还不知么?” “不错,这么多年,你是怎样的人,朕还不知么?”说着,他缓和了冰冷的神色,缓步朝玫贵妃走去。 淑妃有些匪夷所思地抬起头瞪向皇帝,事实都摆在眼前,难不成他还要纵容她不成? 然而,唯有内侍敛着眉,心中知晓,帝王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究竟涌动着何等的怒意。 玫贵妃也露出笑容,迎接着朝自己走来的皇帝,见他在自己身前蹲下,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眸光深邃而专注。不由得,她露出凄哀可怜的神情,声音娇柔:“皇上,我就知道,您……” 然而下一刻,皇帝的大手忽然下移,狠狠掐住她的脖颈,力道之大,令她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双目大睁,额头青筋突起。 而他那原本柔和了的神色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只剩下苍茫万里的冷漠与无情。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连淑妃都来不及反应,待她回过神来,玫贵妃的尸体已然倒在地上,而那已从容起身的帝王则冷冷瞥了她一眼,便缓步踏了出去。 她匆匆跟了出去,却也只能看见转角刹那,那飘飞的衣袂。 …… “嫂嫂。” 萧瑾岚出宫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她回神,便看见了满脸笑意的七公主。 只见她小跑着上前来,笑盈盈地道:“嫂嫂是刚才愉娘娘那儿出来么?” “不错。我进宫来看看她。”七公主满腔亲近之意,萧瑾岚自然也报以微笑。 “倒是我起得晚了,倘若我早些来,想必便能与嫂嫂一同去看愉娘娘了。” 萧瑾岚莞尔,自燕昭寒和银华等人口中,她也大约知晓这小姑娘与愉嫔的渊源。 其母当年只是玫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只是却因皇帝醉酒荒唐,无意中宠幸了,这才有了七公主。可那玫贵妃是何等人物,当年又正值盛宠,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手底下出现这样的叛徒? 自然是一杯毒酒将七公主生母送上了西天。七公主当时幼年,在这惯会拜高踩低的宫中,如若不是愉嫔和燕昭寒的庇护,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不过好在愉嫔也并未救助错人,这小姑娘算是宫中仅有的良善之人,待愉嫔也是如生母一般回报。也是燕昭寒唯一放在心里认可的妹妹。 萧瑾岚想着,忽然想到什么,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莞尔一笑:“对了,你可知,玫贵妃越狱之事?” “什么?” 看她这态度,便是不知了。 第378章 皇兄 萧瑾岚道:“今日淑妃娘娘撞见玫贵妃越狱,又在愉嫔娘娘宫中说起此事,我才听闻。” 七公主捂住嘴,惊愕道:“越狱可是大罪!” “正是如此。”萧瑾岚幽幽道:“倘若此事属实,那六皇子定然会受牵连。” “六皇兄……” 七公主愣了愣,纵然平日里六皇子与她也并无往来,但这么多兄弟姐妹,也只有六皇兄不会拿她取乐欺负过她,甚至还为此,训斥过四皇姐。 “倘若六皇子想活命,大概只有搏一搏了。”萧瑾岚抿唇道。 七公主抬眸,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她便清楚二皇嫂口中的“搏一搏”是什么意思了。 …… 天色已然完全被夜幕笼罩,一片漆黑的空中,月明星稀。 宫墙森森,阴暗角落中,有人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六皇子,此去务必保重,若有机会,属下来生还愿追随!” 一身着普通太监服饰的修长身影郑重地点了下头,眸中有些动容,抿唇道:“保重。” 言罢,便利落地转身,依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朝宫门外而去。 他本不该走到如此境地,即便被人设计,身处牢狱当中,他也丝毫不惧,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母妃竟然愚蠢至此。 与人通奸便罢了,竟然还是这节骨眼,当真是要将他往绝路上逼。 玫贵妃之死的消息传来,他并不感到难过,只觉得当初实在不该认为母妃受了她母族的牵连,替她委屈,他们合该便是一家人! 一样的,蠢笨至极! 他一边恼怒,一边赶路避开宫人,却无意中被一只猫儿撞上了,那猫儿尖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衣衫,直刺血肉,他疼得面色一阵扭曲,借着月光,却认出了这猫儿竟是自己八皇妹身边的爱宠。 而紧随着,四周响起了下人以及燕琉铃寻找猫儿的声音。 六皇子唇角抽了抽,低头看了下那猫儿,与之面面相觑。此时离开断然会惊得这猫儿的动乱,倘若被燕琉铃发现,他此番便逃不出去了。 燕琉铃与四皇姐一向不合,自然也不可能会放过自己。 而倘若不动,难不成就在此坐以待毙,等候天意么? 瞪着这猫儿的燕怀眸中闪过一丝狠色,正想先将这猫儿悄无声息地掐死,再寻机离开时,却忽然一双手伸了过来,将猫儿抱了起来。 燕怀心下陡然一惊,连手都在颤抖。 然而,透过茂密的草丛,他却对上了燕琉珊那清澈而明亮的双眸。 是她…… 燕琉珊将猫儿抱起来,顿时惊得猫儿尖叫,顿时吸引了宫人和燕琉铃的注意,当即便先先后后地跑了过来。 “七公主?” “燕琉珊,你做什么抱着我的猫儿?”燕琉铃一把将猫儿抱回怀中,随后蛮不讲理地质问道。 “我只是路过,不小心被它撞上了。”燕琉珊解释道。 手心却不由自主地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过她倒不是怕八公主,只是担心六皇兄会被发现。 也是于此时,她才知道,傍晚时,二皇嫂的意思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二皇嫂也有这般的善心。 至于,皇兄……此番离开,你便安然做个普通人,想必二皇兄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在燕琉珊假意与燕琉铃争执间,众人注意力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七公主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七公主身后草丛里的人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 另一头,燕怀小心谨慎,一路再无意外,总算自后出了宫,朝着心腹给的指引,穿过那片森凉而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可怖的林子,便可与手下会和。 然而,他才离开皇宫没多久,不消片刻,便见不远处有个身着黑色长衫,抱剑而立的修长身影,仿佛已等候他多时。 他狐疑而警惕地停下了脚步,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人。 那黑衣人缓缓转身,看清燕怀面容的刹那,眼中滔天的怒火燃烧。而燕怀却是茫然万分。 “敢问阁下是谁?为何阻我去路?” 话音才落,那黑衣人手中长剑一震,诤鸣之声响起,倒映着清冷月光的长剑出鞘,透着明亮的寒光,莫名让人感觉到一阵森寒的杀意。 “六皇子,你母妃欠的债,便由你来还吧。” 黑衣人冰冷的话音落,一阵凌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剑尖直指他的面门。 燕怀一边躲避,一边心里暗骂玫贵妃,又是她给他惹的事! 几招下来,燕怀倒也不惧了,此人纵然招法凶猛,但却不如他身形轻盈,毕竟多年来躲避刺杀,他早已是信手拈来。 然而正当他要反制之际,陡然侧面袭来如暴雨般的银针,尖端折射着寒月的光芒,毒液仿佛利刺一般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却还是被划破了脸颊。 而那凭空出现的人,一袭普通女子的长裙,清丽的面容上笑意款款,只是眼底的笑意却透着股阴寒。 “金岚?”燕怀咬牙切齿地道,“我与你有仇?” 萧瑾岚莞尔一笑:“他不是说了么,母债子偿。” “什么母债子偿!我母妃可未曾为难过愉嫔,到底兄弟一场,二皇兄便这般容不下我?”燕怀在看见萧瑾岚的刹那,便已经认定是燕昭寒要赶尽杀绝了。 “不是他容不下你,而是你们一家,都不该活在世上。”那黑衣人忽然开口,语气冰冷至极,“不光是你,还有你的父皇。” 言罢,手中长剑一闪,而萧瑾岚的身影如鬼魅般也闪身上前。燕怀纵然已察觉萧瑾岚身手不俗,心有警惕,但却又怎能知晓萧瑾岚的身手远在他之上? 更何况还是轻功。 两名顶尖高手,又岂会制不住他一人? 燕怀再不甘,也再无回旋余地,只是当黑衣人剑尖抵上他脖颈之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是谁?” 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对他们北昭皇室有如此的仇恨,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包括……他的父皇。 如此谋逆的乱臣贼子,二皇兄竟然敢收于麾下? 可惜,那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至死,也不知晓究竟死于谁手。 第379章 杀心 夜幕中的朗月逐渐被移动的阴云笼罩,漆黑的空中看不见半分光亮,只偶尔有掠过的凉风,昭示着隐约流动的危险。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夜。 “等等,你说,燕琉珊忽然自那草丛中出现,抱起了你的猫儿?”皇后拧着眉问道。 “是呀,你说她大半夜不在自己寝宫里待着,到那草丛里去,还说我的猫猫袭击了她,实在是可恨。”燕琉铃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来。 皇后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倒也不必管她,那等下作之人,想必平日里小偷小摸惯了。” 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当几日后,六皇子与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越狱的消息传来时,她回味起来,才猛然惊醒。 “是那个贱人帮的他!” 而经了这一提点的燕琉铃立刻也反应过来,怒道:“好啊!我说平日里见着我就躲得人,怎么敢迎上来,还用脏手碰我的爱宠,原来是为了帮六皇兄打掩护逃走!” 皇后也有些咬牙切齿,道:“那小丫头,平日里倒是小瞧她了,只当她与二皇子有些交情,给她些脸色,不曾想还要多管六皇子的闲事。” 燕琉铃被戏耍的愤怒已经冲了上来,忍不住道:“贱人,那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管!” 她往日里便与燕琉珍不合,自然也不会喜欢燕怀,好不容易燕琉珍死了,燕怀也锒铛入狱,眼看着玫贵妃又大逆不道私通侍卫,荒淫无道秽乱后宫,这燕怀便是有再多的命,也扛不住。 不曾想,他竟然越狱,以戴罪之身逃了出去!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 燕琉珊,你竟敢将本公主当傻子愚弄! 愤怒将要把理智冲垮,燕琉铃当即便离开了皇后寝宫,带着宫人将燕琉珊抓了过来。 “铃儿?”燕琉珊被几个宫人不由分说地抓起来时,心里还忐忑是什么刺客,只是望见他们的主人后,那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随即忍不住道,“铃儿,你这是做什么?” “别叫得这么亲热,你个贱人,没资格叫本公主的名字!”燕琉铃冷声道,“来人,张嘴!” “是!” 燕琉珊知晓燕琉铃这个嫡女是比燕琉珍还要嚣张的存在,平日里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更不曾将她当做姐姐。 但近来因着二皇兄回国之事,她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些许好转,虽说还没有将她当成姐姐,但好歹也是七公主的身份,她是决计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这般待自己的。 怎么这会儿却…… 嬷嬷粗糙的手硬邦邦的,犹如铁板般,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八皇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父皇知道了会生气的!”燕琉珊眼里水雾氤氲,有些止不住地滴落。 然而望见这样的燕琉珊,燕琉铃却丝毫不觉解恨,被愚弄戏耍的滋味一直萦绕心头,她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除了一直不知死活同她作对的燕琉珍外,连三皇姐都要避让,更何况这个下贱宫人的女儿。 可她,竟然被这下贱之人给摆了一道! 只要想到燕怀如今还在外面逍遥,说不定还准备东山再起,她便心中郁郁难平,怎能让这个贱人继续好过? “你、该、死!”燕琉铃一字一顿地道,眼里的阴鹜令见者心惊。 …… “你,你说什么?” “七公主薨逝了……” 萧瑾岚不禁抓紧了手中的衣袖,偏头看向燕昭寒,却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紧抿的唇角透露着他此时的不平静。 “是,何人所为?” “大约是八公主知道了,七公主有帮衬六皇子离宫的嫌疑,这才去……”梓奇说着,偏头看了眼萧瑾岚,他知道自己这样说也许是对夫人而言并不好受,但这确为事实。 萧瑾岚张了张唇:“是我利用了……”她…… 她当初答应了华亦宸,必会帮他报仇,所以在玫贵妃之事败露后,便已算到六皇子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故而暗中授意七公主在宫里为他保驾护航。 而她早已在宫外安排好一切,只待六皇子一出来,在外等候多时的华亦宸便能手刃燕怀,心中有所慰藉。 但是授意七公主时,她只想到,七公主在宫中多年未有事端,一般人不会怀疑到她,却一时忘了,倘若有人怀疑,便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对她出手。 且她,无还手之力…… “与你无关。”她话音未落,燕昭寒便已冷冷地打断,随即道:“是燕琉铃,还有皇后。” “不错。”梓奇立刻接话道,“夫人,倘若不是皇后提醒,想必八公主也不会联想到此事与七公主有关。” “皇后……”萧瑾岚动了动唇,没有再开口。燕昭寒却无声地将手心覆上她的手背,缓缓道:“珊儿之事涉及皇后,我知你心中在想什么,不可急。” 望着如此平静冷静的燕昭寒,萧瑾岚怔了片刻,随后缓慢地点了下头,然而看着他俊美而精致的面容,却又忍不住想:“倘若出事的是我,你也会如此理智,等待更好的时机再出手么?” 燕昭寒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些许光亮,然而偏眸对上他的眸光之时,萧瑾岚隐约之间,还是能从中看见自己的面容。 “会。” 一字落下,萧瑾岚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将心里话都问了出来,然而,他如此专注的眼神,已经倒映出自己面容的瞳眸,不由得让她那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前世,大雨滂沱之际,他不顾所有的筹谋与盘算,自北昭远赴千里到南越,带走她那已失去生息的躯体时的模样。 他说“会”,可是那事实一样的经历摆在眼前,她又怎会忘记——那出自本能的,最直观的行为。 萧瑾岚不禁莞尔一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第380章 前夕 “不伤心么?我以为她会伤心的,毕竟,七公主是因她而死的呢。” 少年披着披风,立于窗前,看着外面凉风吹斜雨,轻轻笑了两声,显出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道似有若无的嘲讽。 立于他身后的黑衣人没有吭声,只静默地立于阴影处,好似没有生息的鬼魅般,就此融于黑暗当中。 “对了,送去的礼,夫人可喜欢?” “属下并未见到夫人,在二皇子府门时便遇见了二皇子,礼被他收下了。” 桑可闻言,脸上神色不变,只“嗯”了一声,随即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那二殿下大概也不会告诉夫人我曾送过她礼。” 下属低着眉,闻言不禁回忆起桑可大人让他送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奇特的玩意儿,只不过是……七公主贴身戴到大的镯子。 虽然不知桑可大人是如何取得的,但送这个去,若说是一片好心,大底也是没人会信的。 他正想着,兀地听见自家主子突然面色惨白地咳嗽了两声,他眉心微跳,当即手里更加保暖的披风便要为他披上去,却被他推拒了。 垂眸之际,便见他那精致的菱唇缓缓翘起,幽幽地开口道:“既如此,便罢了,那便等她成亲之日,再去送礼吧。” 夫人之前在南越,想必也同那燕桓成过亲,彼时他还不认识夫人,如今身在北昭还得以见到,可不能错过。 “等她成亲?怎么,桑可大人忘了,自己并不是北昭之人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尖锐而突兀的女声,桑可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谁。 “既然来了,自然要凑个热闹,她又不会赶我走。”说着,桑可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毫无礼数就这么进来的萧韵,道,“阏氏很想王上么?你,很想早点回去么?” 萧韵:“……” 神色微僵,随后冷冷地牵了下唇角,道:“你当初让我来,不是只让我来送个礼物,就这么回去的吧?” “确实。”桑可微微一笑,颔首道,“我知阏氏对二殿下念念不忘。” 萧韵:“……你、你……”她有些气结,却又不知说什么,只能有些愤恨地跺了下脚,忽而却又像是想到什么,道:“你明知我与萧瑾岚有着何等仇恨,你为何却装作与她那般亲厚的模样?”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桑可有些讶异地抬眼,随即缓慢地挑了下眉,幽幽一笑:“装作?阏氏何以笃定我是装作与她亲厚,而非真的与她亲厚呢?” 萧韵并不知晓桑可与萧瑾岚当初在南越还曾有瓜葛,听此言,亦不过冷冷一笑,只觉桑可如此说不过是习惯性的戏言,道:“我此来北昭,旁的暂且不提,与那萧瑾岚的仇,定是要报的。” 说着,她顿了顿,偏眸望向桑可,道:“你会帮我,对么?” 桑可闻言,没有回应,只是唇瓣悄然弯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 “这是哪位大人送来的贺礼?” 翠竹低头提笔记录着,只轻轻抬眸轻扫一眼后,便开口问道。 “是章尚书府的。” 立即有下人应道。 自从金无尘或是独剑山庄庄主的消息透出,皇帝又亲自赐婚于萧瑾岚与燕昭寒,婚期临近,二皇子府时不时便有人前来拜访,带来的礼更是数不胜数。 甚至连朝堂中不少中立派都向燕昭寒靠拢,这位章尚书便是其中之一。 翠竹记录时,忽然注意到在一众礼当中的一个特殊的红绳坠子,在一众华丽贵重当中,显得单薄而廉价。 “这是……” 她记得,当初在南越时,小姐身边似乎就带着这一坠子,为何……此物突然出现在此? 翠竹将那红绳坠子收起来,想着交给萧瑾岚,只是却不想燕昭寒何时过来了。 “见过殿下。” “这是什么?”燕昭寒眸色轻淡,目光却顿在了她手持的红绳坠子上。 “回殿下,这是奴婢无意看见的,见着眼熟,像是小姐的东西,便寻思着送去给小姐,让她认认。”翠竹对着燕昭寒,不可谓不尊敬。多年前的轻视早已消失,而今没有萧瑾岚在身边,独自面对燕昭寒时,她甚至隐隐有着些畏惧,以至愈发的诚恳敬重。 燕昭寒闻言,眸光凝了片刻,随即伸出手,道:“交给我吧。” 翠竹一愣,抿了抿唇,踌躇着想要拒绝。燕昭寒清冷如凛冽冰雪的眸光毫无感情地落在她身上,比这秋日里的凉风还要冰冷,让人不禁心下生起毛骨悚然的胆寒。 “不信我?” 燕昭寒似乎有些不耐了,忽然冷冷淡淡地说道。 翠竹心下一惊,立即开口解释道:“不,我只是……” 慌乱之间抬眼,却不经意撞入他漆黑的眸底,瞬间心下一寒,到嘴边的话也被抛之脑后,只是下意识地将那红绳坠子递了上去,随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长久以来,这位二殿下与小姐虽不是无话不说,但到底不会做对小姐不利之事,此物,他拿走应当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燕昭寒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一眼瞧这红绳坠子,便认出此物的主人是谁,而为何又会出现在他的府上,自然要问那位使臣桑可大人了。 他确实不喜他与他们往来,不论是燕简还是桑可,但无奈那些不长眼的总要黏上来,近来婚期将近,朝堂势力又重新分配划分,被独剑山庄重创过的燕简自然不会全无动作。 他自然要趁此安插入自己的人,兼顾控制朝堂宫内势力平衡,倒是有些忽略了仍在北昭的桑可了。 “夫人呢?” 他来到萧瑾岚的房内,却不见她人,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问道。 “夫人出门了,还未回来呢。”那下人低着头答道。然而话音才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凌凌的笑声——“找我么?” 燕昭寒回过头,就见领着两个丫头笑盈盈走过来的萧瑾岚,她一袭水色长裙,清隽的面容上挂着浅淡的笑意,迎面而来,颇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燕昭寒不由得也随着弯起唇角,轻笑着问道:“你去何处了?” “去试婚服啊。”萧瑾岚莞尔,“早知你今日回来得早,我便等你一块儿了。” 第381章 旧敌(上)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二皇子府一片喜气的红色,喜庆的鞭炮声中,宾客往来间,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王侯将相。而令人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竟有不少江湖人士皆来贺礼。 “江盟主,没想到您居然会亲自来此!”金无尘面上难掩惊讶之色,素来江湖之上的权力纷争较之皇室,其实也相差不了多少,他平日里鲜少与这些正派人士往来,没想到这新任盟主竟然会亲自来此。 “金阁主亲妹妹的婚事,江某怎能不到场呢?”江盟主爽朗一笑,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年未至三十便已在江湖上打下赫赫威名,而今又有独剑山庄为后盾,只怕不论走至何处,都能令人退避。 既有此机会,他为何会不来与之亲近一番? 显然,那些平日里于朝堂上与燕昭寒对立的臣子们,纷纷倒戈,也是打着这主意。六皇子倒台,纵然太子殿下才华横溢,但依照往日里帝王待还是五皇子的太子殿下的态度,便可窥出一二。 而这二皇子自回国起,便处处都是令人骇然的惊喜,六皇子之事后,谁又敢小觑?更何况,如今那独剑山庄庄主的亲妹妹金岚都成了他的正妻,他们来此贺礼,表一番诚意,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桑可驻足于二皇子府门前,不知想到什么,原本轻淡的面上忽绽放出一抹笑容,让跟随的侍者无意中瞥见,不禁看痴了。 北昭的婚俗礼仪与南越不同,新娘子无需蒙住面容的红喜帕,拜堂后更要拜见过到场的长辈,跪受他们的祝福,才得长乐安稳,琴瑟相合。 所以,他才今日来,见见那穿上婚服的夫人——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便是成亲之日。 …… “小姐,你的手好凉。” 在拜见到场长辈之前,还有一个迎礼的仪式,而此时身为新娘子的萧瑾岚则立于后厅的屏风后等候。 原本清隽秀丽的面容染上略显艳丽的妆容,却奇异得不显艳俗,眼波流转间,更显艳色动人。 此时的萧瑾岚闻言,不禁微微偏过头,笑道:“是么?” 她下意识捏了捏手心,分明当初在南越已成过一次亲,可她仍如第一次成亲般,但又有许多差异,不仅是两国婚俗的不同。 当初南越婚事,也算是她蓄谋已久,主动谋算夺得,而一整日的忙碌下来,她也没空闲想旁的,只记得当天一整日下来又累又饿。而如今到了北昭,她放松了自己的所有,全权交由他。 此番成亲的一切事宜,也是他亲自全权过问安排。 而她,只需什么都不想,随着喜娘的牵引,嫁给他便是。 萧瑾岚正想着,便听到前厅传来声音,随后手臂便被翠竹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小姐,你该过去了。” 萧瑾岚抿了抿唇,便随着走出屏风。 “那新娘子,据说便是金阁主的亲妹妹,容色倾城呢!” “当真会有那么漂亮么?” “我之前有幸见过,确实美貌,但难称倾城……” 话音还未落下,萧瑾岚便已出现在众人眼中。一袭大红的喜服,衣摆长长曳地,精致的绣纹与华美的凤冠衬得她原本就有些浓重的妆容愈发明艳,一双清澈若秋水般的眼眸微微弯着,似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她所走的方向,有一身着与之极为相称红衣的燕昭寒,如昔日一般,面如冠玉,神色浅淡,眼眸清冷,似含霜雪,然偏眸望进她眼底时,又刹那间化为无尽的温柔。 “皆说金岚姑娘容色倾城,我道什么绝世美人,如今看来,却还不如大人你。” 桑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对璧人,望着随着指引一一拜见皇室长辈接受者祝福,面上含着得体笑容的萧瑾岚,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冷不丁听见身旁随侍者的话,眸色陡然冷了冷。 旋而,他偏过头看向侍者,弯了下眉,眼里阴鹜散去,轻笑着道:“不如我美貌是么?” 侍者被他这么一瞧,忽然面上一热,立即低下眼,道:“是……” 不曾注意到,他心中温柔绝美的大人眼中闪烁着似有若无的杀意。 …… 而待一切结束,也未至多久,萧瑾岚便可先入后喜房中静坐,等待二皇子共入洞房。 “这倒是结束的快。”翠竹忍不住低声道,“比咱们南越的可要轻松许多。” 萧瑾岚不禁莞尔,正要开口,却忽然瞥见不远处几道身影,那为首之人她自然认得,正是方才还在前厅作为长辈之一的汶逸郡王。 而他们一行人拦的,却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那少年乌发披散,长长的刘海垂下遮住大半张脸,阴影之下隐约可瞥见他那苍白到病态的肤色,肌肤仿佛即便在这略显寒冷的秋末,都能被那阳光刺破般。 “美人,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开口调戏的并非为首的汶逸郡王,而是立于他右侧的中年男人。他体型微胖,面容略显老态,眯眼笑起来时,透着那么股阴险的精光,令人反感。 那少年没有吭声,只低着眉。男人见此,面上笑意愈发放肆,竟是要抬手去勾他的下巴,强制他抬起头。 “你家主子是谁?见着汶逸郡王与本官,却不行礼。”男人嘴上这么说着,却在看清少年绝美面容的刹那,惊愣了片刻,随即脸上的笑意陡然扩大,“青儿?” 汶逸郡王挑了挑眉,闻言也不觉奇异,只是有些反感。 这常边缇原本是东霍的异姓王,只是前些年不知怎地得罪了东霍的王,被算计得落荒而逃,他顾念其才华,不舍浪费,便费了些功夫将其收入麾下保住性命,并为其化名在北昭谋得官职。 只是此人纵然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却有着令他极其反感的一点——此人性情暴虐,喜好虐待十岁左右的美貌幼童。 第382章 旧敌(下) 方才他注意到这少年,亦不过是瞧着他打扮有些奇特,且在一众宾客间,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想着也许是个江湖人士,这才上前,只是没想到这常边缇又按捺不住。 他不禁有些狐疑,此人不是只喜欢十岁左右的幼童么?这少年明显年纪不符他的要求。纵然他看着像是孤身来此,慕名而来观礼的江湖少侠,却也不便在此时纠缠。 正想说些什么阻止时,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清凌凌的嗓音——“汶逸郡王。” 汶逸郡王循声而望,只见原本该随着喜娘入洞房的萧瑾岚,此时竟然一袭红衣朝自己走来……不,是朝那少年走去。 只见她几个大步上前,以己身上前,隔开了常边缇与那少年的距离,随即身形一转,便将少年护在身后。 常边缇自然是不敢与这位传闻中金无尘的妹妹硬碰硬,只得垂眸退避。 “几位不在前厅吃酒,怎来这里为难一位少年?”萧瑾岚眸色有些冷。那常边缇有些不服,却不敢吭声。 “二皇子妃这话可不能乱说,本王何时为难了他?” 常边缇闻言,当即附和道:“正是,我见他像我一个故人,便想着来叙旧,何来为难一说?不信,二皇子妃大可让他自己来说!” 言毕,眸光便再次越过萧瑾岚,落到了那少年身上。他认定此人便是宋青,除却宋青,世间怎会还有第二人有如此绝世容貌? 何况这沉默乖巧得仿佛谁都可以欺凌的模样,不是他,还能是谁? 多年前一别,他四处派人查找搜寻都始终无果,不曾想阴差阳错,竟在这二皇子的婚宴上见到了。 这么多年,这小家伙究竟躲去了哪里?难不成一直在北昭?倘若一直都是独身一人,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无数的念头萦绕在常边缇的脑海中,然审视的目光在触及他那绝美到不真实的容颜时,又化作了无尽的痴恋。 萧瑾岚听着常边缇这话,却没有回头看桑可,只冷笑道:“本皇子妃向来只信自己,问他做什么?不知这位大人姓氏名谁,往后,本皇子妃定让二皇子多多关照才是。” 常边缇脸色一变,当即抬眼看向汶逸郡王。汶逸郡王当初与萧瑾岚在愉嫔的寝宫也曾打过交道,不曾想今日大婚,她竟仍是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他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忍了下去,偏了偏头,望了眼她身后的桑可,他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道:“今天是二皇子妃的大喜之日,怎么还如此大的火气呢?仅仅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少年?” 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是又如何?”萧瑾岚冷冷地道。 早在南越时,她便有所探查关于桑可经年往事,更何况当初自祖父那里,她也知晓了不少,今日见到这常边缇的态度,以及他与这汶逸郡王的关系,一切又如何还能不明白? 桑可是个疯子,她出手,一来确实存有私心,看不下去这几人再次嚣张放肆,更有的是担心桑可被刺激到,不管不顾地出手杀人。 那便是麻烦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少年肢体的僵硬,亦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那阴冷到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可纵然如此,她也不能让开。 汶逸郡王想必不曾被如此不给面子地呛声过,当即有些发怔,随即面色难看起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冷笑道:“很好,希望二皇子知晓此事后,二皇子妃也能如此硬气。” 言罢,便转身拂袖离开。常边缇不甘心,却只能跟随离开。 那一行人离去后,便只剩下两个胆战心惊不知萧瑾岚此举何意的喜娘和翠竹。萧瑾岚却也不管,只回过身望向桑可,然这一偏头,就对上他深幽得仿佛不见半分光芒的漆黑眸底。 不过旋而,里面所有的复杂情绪陡然散去,他弯眼一笑,道:“夫人还真是护着我呀。” 萧瑾岚凝了凝眉,忍不住讽道:“你平日里不是能言善道么?方才怎么那么听话?” “那不是怕给夫人惹麻烦么?”桑可再一次发挥了他从善如流的本领,随即笑眯眯地道,“夫人今日可真美,我还以为今日只能远远看眼夫人,不曾想还能同夫人说上话。” “这么想同我说话?”萧瑾岚挑了挑眉,道。 “这是自然。”桑可道,“夫人可知我有多羡慕梓奇他们,可以跟在您和殿下身侧,随时效力。” “倘若你想为我们效力,除掉太子殿下便是了。”萧瑾岚总是难以分辨他此言究竟是戏言还是认真,只是知晓他也许对自己确实并无恶意,这才认真地提议道。 然,话音落,桑可却笑眯眯地道:“这可不行,太子殿下可是我的主人呢,弑主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夫人想必也不会信任一个弑主的下属吧?” 东霍赫赫有名的桑可大人,令诸国都闻风丧胆的外交使臣,却甘愿做一个北昭出身低微的皇子的下属,甚至丝毫不觉这有何不妥之处,张口便将自己置于无比低微卑贱的地位。 然而若要说自卑,萧瑾岚却又瞧不出来他有何自卑的倾向。 相反,无比的自信。 萧瑾岚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行我便走了。” 桑可没有挽留,只立于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原本单纯含着笑意的眸中刹那间被无尽的阴霾笼罩。良久,他唇角弯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轻声道:“夫人,如你所言,我向来也只信自己。” 这世间,又有哪一个人是甘愿屈居人下,供人驱使的呢?即便只是一个身无权势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大约也只是绝境之中的无奈之举,想必还寻着机会翻身做主人呢。 …… 第383章 相比 喜房内,一片大红的布置,萧瑾岚缓步走入,却见到里面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燕昭寒。 “你……” 银华便忍不住抱怨道:“皇子妃,您这一路可走得有些慢了,殿下专程推了那些人的纠缠……” 话音止在燕昭寒冰凉的一眼锋扫过来时。 他抿了下唇,望向萧瑾岚身后的翠竹,见她给自己使眼色,不禁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随即心下微叹了口气,随着她一同离开。 房门被关上,屋内便只剩下两人。窗外残阳云霞,凉风透过窗棂而入,红纱幔轻扬。 萧瑾岚开口道:“路上确实耽搁了,汶逸郡王……” 燕昭寒却忽而露出一抹笑,道:“我知道。” 萧瑾岚有些讶异,随即回想起银华方才离开时那幽怨的眼神,当即明白过来,所以银华是在对她替桑可解围之事不满么? 像是看穿了萧瑾岚的心思一般,燕昭寒悠悠道:“不必管他。” 不必管他? “我还以为他的意思,便是燕桓哥哥的意思呢。”萧瑾岚故意道。然话音落,便陡然有一阴影笼下,只见他几步便来到她跟前。 二人离得极近,而转瞬之间,便可望见他唇瓣那抹极轻极淡的弧度,也正于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更喜欢笑了。 在她面前,总是会展露笑颜,不似以往总要想着法子耍耍小手段,才能看见笑容。 …… 莹白明月高挂,透过树影被夜风吹得摇曳,有一道人影独自行走于空无人烟 还人间游荡。 那影子游荡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恰好拦住了一个少年的去路,不过她很快便发现,这少年是专程来寻她的。 “阏氏可是好大的脾性,你可知为了寻你,多少人如今还在外面四处奔波么?” 那少年话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指责的意味,反而让人听出一股子怜惜之意。 萧韵缓缓抬眸,眼里的光芒重新点亮,看着面前含着些许悲悯之色的绝美少年,想起他的无双智谋与在东霍和北昭都如鱼得水的地位手段,不禁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腕,情绪颇为激动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 她一时舌头打结,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今日去了二皇子府,二皇子殿下待那贱人是何态度?他当真是想娶她,还是为了独剑山庄的势力?” 说着,她似是自我安慰般地笑了一下,道:“我不信旁人,我只信你。之前昭寒哥哥待她百般温柔,我还真当他是喜欢那贱人,不过如今看来,也许昭寒哥哥只是早便知晓那贱人与独剑山庄庄主的交情关系,故而利用于她,可笑她还得意洋洋,什么都不知……” 桑可没有吭声,只垂着眸盯着她握住自己皓腕的手,目光逐渐森冷,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萧韵一怔,却见桑可已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轻轻一笑,眉眼间尽是幽幽的笑意:“原来二皇子殿下是这么想的么?阏氏还真是慧眼如炬。” 萧韵终于自其中听出了讽刺之意,面色陡然扭曲起来,随即道:“难道不是如此么?你处处与她亲近,不也是为独剑山庄么?” “是。”桑可笑盈盈地应下,“既如此,阏氏何须要与她比呢?” 萧韵却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句话的刺激,陡然瞪大了双眼,有些癫狂地道:“我为何不能与她比?我何处比不过她?!” 桑可见此,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宽慰,反而嘲谑地弯了一下唇,刻意讥讽般地道:“阏氏觉得自己何处比得过她?” “……”萧韵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味过桑可这句话之后,双目便陡然瞪大,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桑可略眯了下眸,萧韵显然是被萧瑾岚和燕昭寒的婚礼所刺激,才变得这么歇斯底里。 他忽然抬手摸了下萧韵的面庞,被萧韵狠狠打开后,他也不恼,只伸手忽然重重捏住她的下颚,手下的动作愈发狠戾,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虽为萧瑾岚的姑姑,可我怎么瞧,都觉得你丝毫比不上她。” 在萧韵燃烧着怒火却又难掩恐惧的目光下,他顿了顿,轻笑两声,慢悠悠地道:“很奇怪,你们竟然同出一脉。” “你……”萧韵才张口,却陡然撞进他那漆黑的眼眸中,不见半分玩笑,只余凉薄和森冷的残忍。 她被怒意疯狂灼烧的心便似迎头淋了个透心凉,寒意自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僵木在当场。 纵然他一直以来都知桑可危险,且不容冒犯,但他自始至终于她面前都是较为恭顺,也未违背她的意愿逼迫她做过什么,较之那口口声声对她爱至切肤的王上,反而是桑可的细微举动,更能让她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然而此时此刻,桑可毫不客气的几句话,让她瞬间坠入地底,心中后知后觉地涌起一种诡异的冰冷恐惧。 …… 几日后 “东霍使臣大约这两日便会离开了。”萧瑾岚看向翠竹,微微一笑,“萧韵也再翻不出什么浪花,你大可放心了。” 自得知那东霍来使的阏氏便是萧韵后,翠竹便一直担心萧韵会拆穿萧瑾岚的身份,而这担心也毫不意外地在中秋月夜之时来临,不过好在之后燕昭寒安排的,以及发生的一切,都将此事盖了过去,众人便只当萧韵不过胡言戏语罢了。 萧瑾岚也不认为萧韵会再拿此事做文章,只是翠竹却仍旧担心无比,毕竟旁的都不怕,只因唯有此事才是真的。 如今萧瑾岚关注着,专程来告知翠竹,便是为了让她安心。 翠竹闻言,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缓缓露出笑容,道:“走了便好,小姐便也不必担心了。” 萧瑾岚莞尔,不置可否。 许是因着放松,翠竹又道:“不过,这些日子瞧着,韵小姐虽看着还是那般温温柔柔不争不抢,但气质倒是与以往大不相同。” “确实不同了。”萧瑾岚点头道,“东霍风俗可与南越截然不同,她变了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经受南越女子保守思想洗礼而长大的女子,在那般民风彪悍的东霍,若不改变,那该如何生存呢? 萧瑾岚颇为理解地想着,然而这边想着,在快回到二皇子府时,陡然见到两道十分熟悉的人影。 那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夫君二皇子,以及方才谈论之人——萧韵,她的五姑姑。 而此时,那二人竟靠得极近,从这角度像是抱在了一处,尤其,萧韵的衣衫还有些凌乱不整。 第384章 蒙蔽 “二殿下,请留步!” 燕昭寒才回府,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显紧张急促的女声。他脚步一顿,神色淡漠地回过头。 萧韵一袭玫红长裙,乌黑的发间缀满华丽的珠翠,一张较之以往更加白嫩的面庞染了些红,眼中却因着一夜未免而布着血丝,远远看着,倒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她看见燕昭寒回神,眼中登时放出亮光,小跑着上前,面含喜色:“昭寒哥哥……” 话音未落,望见他眼里的疏离与漠然,她脸上的笑意便微微僵住了,心下更是蔓延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这是她在东霍无论遭受何等折磨羞辱都不曾有过的痛苦。 几近令她窒息。 “我,我不是故意的……”萧韵红了眼眶。这些日子她也算想明白了,她决计不能坐以待毙。东霍是地狱,是牢笼,而在东霍如鱼得水的桑可也是个疯子,谁都不可信,唯独知根知底的燕昭寒,才能相信。 也许……也许他是当真对萧瑾岚有些情意的,但她不信,太师府多年相处,她几次三番的关照,他难道真会对她毫无动容么? 燕昭寒闻言,却拧起了眉,不知她此言何意,抿了抿唇,还是道:“何事?” “中秋夜……”萧韵抬起眸,盈着水光,“那日在你父皇面前指认岚儿之事,我,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被人利用了……昭寒哥哥,你要信我!” 燕昭寒面色不变,只冷冷地看了眼,便移开眸光,打算进府。他并不关心她究竟是被人利用还是胡言乱语,倘若不是顾忌着桑可在她身后,也许会出什么乱子危及到萧瑾岚,当日敢出手设计的萧韵,此时已是一具死尸。 然,萧韵显然不知燕昭寒的想法,见他转身要走,当即没分寸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燕昭寒眸光陡然一厉,抗拒陌生人突然触碰的本能让他手臂猛地一抬。 萧韵只感觉到强烈的罡风携带着强劲的内力将她震开,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感随之蔓延全身。 萧韵摔倒在地,泪眼婆娑地抬眸,却只是看见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燕昭寒,那一眼极为轻淡,又极为冰冷,让她止不住得心底发寒。光芒自他身后照射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却只令她心中感到一种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不由得,她又想起了燕昭寒和萧瑾岚大婚当晚,桑可那毫不客气的讥讽之语。 “为什么……为什么……”萧韵的手指缓缓屈起,紧握成拳,盈着水光也掩不住眼底的恶毒之光,“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昭寒哥哥,当初在太师府我对你多番照顾你忘了么?!为何你们都偏心萧瑾岚那个贱人?祖父如此,你也如此,甚至于连桑可那个疯子也是如此!” 燕昭寒身旁的银华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怒自心起,想上前让这女人永远开不了口。他难以想象,前一刻还楚楚可怜的女子,下一刻便似换了个人般,歇斯底里地指责着旁人,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昭寒哥哥,你为何总是要被那贱人蒙蔽……昭寒哥哥,你不要再信她了好不好?”她咬破了唇,猩红的鲜血晕染着她的唇瓣,眼眶里的泪水却不停地滚落,“中秋夜之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迁怒于你,都是,都是她的错,都是萧瑾岚的错……” 燕昭寒原本不欲与之纠缠,然而见她辱骂诋毁萧瑾岚,还如此心安理得,便忽顿住了脚步,破天荒地竟蹲下身,在萧韵眼里逐渐亮起光芒时,唇角陡然弯起一抹森凉的弧度:“是萧瑾岚的错,那你来找我,还有旁的事么?” 萧韵记忆里一直都是他冷言冷语,面无表情的模样,得此温柔的态度,当即也顾不得心里那抹讶然与诡异,立刻道:“昭寒哥哥,你帮帮我,你不知道东霍是什么鬼地方,当初就是萧瑾岚设计陷害于我,我才会被送去和亲的。昭寒哥哥,我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来北昭寻你,你帮帮我……” “你不想回东霍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昭寒哥哥,你救救我……” 初到东霍那些时候的经历,她甚至都不敢多回想,即便此时苦尽甘来,东霍新王待她极好又如何?谁知那里的禽兽待他日,厌倦了她,又会如何对她? 萧韵立即点头,原本以为会得到心爱之人的保护,不曾想,燕昭寒的眼神刹那间如被寒气冰封,冷冽的语气让她一时都没缓过神来。 “我为何要救你?”燕昭寒冷冷地扫了眼她这凄楚的模样,眼中毫无怜惜,“东霍的阏氏,需长久待在东霍才是。” “……” 萧韵愣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是被拒绝了,她心中唯一信赖的人,竟然拒绝了她!看着他毫无留恋转身的背影,以及身侧银华那冰冷的眼神,她恍惚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竟如此残忍,不但不会帮他,还想……为了萧瑾岚长久地把她留在那个鬼地方?! “你!”萧韵陡然直起身子,目眦欲裂地瞪着燕昭寒,凶残的目光如若有实质,必是能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的。 好狠的心! 银华在她起身之时,便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唯恐这看着有些不正常的阏氏会突然对殿下动手。 她爱殿下么?如若不爱,应当也不会卑微至此,做出那等低微的姿态;但如若爱,此时那仇恨的目光,又怎么做得了假? 却不曾想,萧韵忽然抬手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冷笑道:“昭寒哥哥,你看不上我么?可倘若才娶了独剑山庄的千金,便在自己府门前毁辱非礼东霍阏氏,这消息传出去,那独剑山庄庄主可还会助你?你也别再想争太子之位!” 燕昭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动作,只讥诮地弯了下唇,还不待作声,便又听得她道:“就让萧瑾岚那个贱人好好看看,我倒要瞧瞧,她还能否保持往日的淡定自若。届时……” 她狠狠抽了一口气,道:“你便会知道,那贱人的嘴脸了!” 燕昭寒闻言,狠狠地拧起眉,似有所感般,偏过眸,便看见了领着翠竹回来,正立于不远处静静望向这里的萧瑾岚。 因隔着有些远,他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容与神情,但那身形,却是刻入脑海融入骨髓,片刻不曾有忘。 第385章 理智 “非礼啊!二殿下!你怎能如此对我!我可是东霍王上的阏氏!” 二皇子府的大门是开着的,这一带较偏院,往来也不会有多少百姓,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特意往这皇子府里瞧,否则一个不顺,倘若招致灾祸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原本除了要回去的萧瑾岚和翠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燕昭寒与萧韵的情况,然经萧韵这么一喊,三三两两的百姓都几乎下意识地驻足,抬眸望了过来。 燕昭寒却视而不见,只眸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萧瑾岚,见她终于举步过来,他心下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后退几步与萧韵拉开明显的距离。 “我……”然而,燕昭寒才张唇,便已见萧瑾岚走近,弯起眉眼,不但没因误会而生气,眼里还浮现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五姑姑在说些什么呢?” 一声“五姑姑”让萧韵瞬间激动起来。 “你承认了?萧、瑾、岚!” 纵然如今萧瑾岚未露怒容,但明显,她已然恼怒地失了理智,否则,之前都死守口风不肯承认,怎么如今便轻轻松松一句“五姑姑”便脱口而出了呢? 萧瑾岚莞尔,弯了下唇,轻笑道:“五姑姑这是什么话?岚儿一直在此,有何承认不承认的?” 说话间,十分自然地走到燕昭寒身侧,余光随意地瞥了眼他,确定萧韵没有趁此在他身上下什么蛊毒后,心道:“这萧韵对他还是有几分真意的嘛。” 东霍巫蛊之术盛行,如萧韵这般的人,不可能身上不备着。如今看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萧韵,然萧韵却被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给刺激到——她似乎近来十分容易受刺激。不知是不是去东霍之后,连耐性都变差了。 “你……”她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么?” 说这话时,余光也瞥向燕昭寒,心中暗暗道:“昭寒哥哥,萧瑾岚这般愚蠢自明身份,你就不怕她会连累到你么?” “五姑姑当初不是已经告发过一次了么?”萧瑾岚淡淡地开口,萧韵却是怒意滔天。 然燕昭寒自萧瑾岚来到他身侧后,眼中的寒意便逐渐褪去,冰冷的神色也逐渐转化为平淡的漠然,瞧着萧瑾岚笑盈盈地与萧韵周旋,并不忘暗暗地护在他身前的模样,不禁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 萧韵恨得咬牙,正欲开口,萧瑾岚又笑着开口道:“既如此,烦请阏氏同我们入宫一辩真假,倘若有任何差池……” “若有差池,便只能请父皇向东霍王上递国书了。”燕昭寒不咸不淡地接话,微微抬眸之际,萧韵只觉心下一片寒霜。 她纵然恨萧瑾岚,纵然王上待她温柔珍视,但倘若涉及两国之事,事因她而起,只怕王上…… 想起东霍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她周身一震,正于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廊下声:“二皇兄,何必为难一个女子呢。”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二皇子府门前,来人掀开马车帘子,露出一张久违的面容——燕简。 萧韵当即如找到救星般奔过去,萧瑾岚也没有阻拦。 燕简下了马车,负手立于台阶下,余光轻扫了眼躲到自己身后极为狼狈的萧韵后,眸中掠过一道轻蔑与不屑。 随即,他抬起下颚,看向台阶上的燕昭寒和萧瑾岚,轻轻一笑:“况她是东霍阏氏,对北昭诸多礼仪难免无法周全,想必二皇兄和二皇嫂也是能谅解的。” “太子殿下都开口了,我再留人,岂非显得我不近人情?”萧瑾岚幽幽地瞥了眼萧韵,如是笑道。 她与燕昭寒那所谓请愿皇帝递国书之言,原本就只是吓吓萧韵,这皇帝对燕昭寒和她的忌惮早已不正常,怎么可能还会如他们所愿? 只是萧韵不大清醒,才被恐吓住了。 萧瑾岚与燕昭寒都没有阻拦,自从位及储君后便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太子殿下,今日突然现身回护萧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二人有何交集? 不日之后便要回东霍的一个阏氏,手中无权无势,又身在东霍,能助燕简几分? 萧瑾岚这边奇怪着,那远去的马车上,萧韵同样疑惑。 “多谢太子殿下相助。” 她算是勉强拉回了理智,望着眼前面容俊美的男子,想起他方才的襄助之举,却生不出倾慕之心。 她一边打量着一边心道:“这便是桑可口中的主人?之前被独剑山庄击溃,部下所剩无几,今日怎么还敢来背靠独剑山庄的二皇子府救我?” 当初她便是因此,才选择与六皇子合作,也不曾与此人有何交集,不曾想…… “不必谢本宫,是桑可求本宫来救你的。”燕简冷冷扫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 此人实在愚蠢,独身来找燕桓撒泼,还对上金岚。这二人在一处,连他都没有把握能赚个便宜,倘若不是顾忌到此人的身份,倘若真的出事,负责她安全的桑可会受牵连,他是决计不会趟这浑水。 萧韵听到桑可的名字,浑身一僵,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一股恐惧自心底丝丝蔓延而出。 而这恐惧在下了马车,随着燕简进府,在正厅看见桑可的那一刻,便尽数化作了冰冷的寒意。 第386章 侍寝 “你想做什么?”桑可淡淡地开口问道。 萧韵动了动唇,甚至感觉双膝有些软:“我不是故意的……” 纵然太子殿下说,是桑可让他来救自己的,可……他是当真想救她么? “不必道歉。”桑可语气平静,眼底也无甚波澜,“你只需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我原是打算打探他们夫妇二人是否真如传言那般亲密无间……”萧韵绞尽脑汁想着,只是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阏氏。”桑可面色不变,只是眸中掠过的不耐与厌烦彰显着他此时的情绪,萧韵也隐隐感觉到,自从萧瑾岚大婚之后,桑可的耐性似乎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对她。 “你还想活着么?”他打断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萧韵愣了好久,下意识转头看向燕简,却见他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十分悠闲,唇角弯着,好似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般。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过来桑可的意思。 “我往后决计不擅自行动了。”萧韵保证般地开口,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良久,只有燕简的一句“你先回去吧”回应了她。 萧韵无奈,只得离开。完全不知,在她离开后,方才替她解围让她离开的燕简,幽幽地望着她的背影,开口道:“怎么,没耐性哄着了?” “她背叛王上。”桑可冷冷地道。他自然知道萧韵一开始便对王上没有丝毫情意,也知她对燕昭寒念念不忘,他并不介意,也几番利用此来驱使萧韵,让她按着他的想法来行事。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她能在燕昭寒面前卑微至此。他还只当她喜欢燕昭寒,便如同他对萧瑾岚的喜爱一样,哪里想到,她会如此没有理智,如此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还兀自犯蠢。这样的人留着,倘若他日燕昭寒稍微示好,只怕她便要倒戈。 “女子嘛,都是如此的。她喜欢二皇兄,自然是做妾也愿意的。”燕简讥诮道,“你家王上可没我二皇兄那等风华绝代。” 桑可不置可否,只沉吟片刻后,回应他后半句话,道:“二殿下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不容小觑的,只怕不止是二皇子这个身份,还有……独剑山庄庄主的身份。 回想起暗桩打探来的消息,他抿了抿唇,眸光微凝。 翌日,皇宫中 如同往日一般,天灰蒙蒙还未亮时,宫人们便齐齐候在殿外,等候传召便进去为帝王洗漱穿衣。 而帝王也如往常一般,迷迷糊糊地在这时醒来,然而,还不待睁开双眼清醒之时,便听身侧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声。 常年练就的本能反应让他几乎是刹那间便清醒地坐起来,同时手已经将枕下的匕首摸了出来。 然而当眼前一片清明,他却看见一个脸色惨白挂着泪水的陌生女子,她全身赤裸,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明显是新的。她满眼的不敢置信,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 皇帝对上她的目光,原本的惊愕与警惕才缓缓褪去,心道:“哦,并不是什么陌生女子,而是那个东霍的阏氏。” 然而,目光扫了下凌乱的床上,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你……” 他记得,昨夜不是喊的是新宠齐美人来侍寝么?怎么成了这东霍阏氏?纵然此女美貌无双,年轻漂亮,可……谁知她在东霍被多少男子碰过? 她为何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她耍手段刻意为之?皇帝凝了凝眉,传闻那东霍新王待此女如珠如宝,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皇上,我为何会在此……”而萧韵显然也是无比惊慌的,然而此类一夜过后便在一个陌生男子床上的事,在她初到东霍时,她已经经历无数遍了,最先关注的自然不是贞洁,而是…… 她为何会在这北昭皇帝的床上?! 不由得,她兀地想起昨日离开时,桑可的神情与态度。萧韵握着床单的手不由得再次收紧,是他…… 当初在东霍,她以为只有他是唯一尊重她意愿之人,而如今看来,只怕当初不少事情,都是他在幕后安排! 在东霍,只要是女子,即便是王上的亲生女儿,没有恩宠,便如同草芥,卑贱得不值一提。那时,他们都不将她当人看,那便罢了,没想到如今离开了东霍,他竟还是如此! 这北昭难不成也是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地么?! 萧韵满腔的怒火灼烧着,却又无处发泄,全然不在意这北昭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毕竟这种事,在东霍也是屡见不鲜。 只要她确信,依靠自己的身份,这北昭皇帝不会动她,那便行了。王上对她的宠爱天下皆知,这北昭皇帝只怕也不会冒着开战的风险对她出手。 何况,只要她守口如瓶,桑可想必也不会胡言乱语。桑可此番行径,只怕是恼了她昨日去二皇子府寻衅的行为,倘若他要她死,应当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萧韵笃定的自信,自然也是皇帝如今的忧虑。 于他而言,临幸一个女子自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此女子身份特殊,既非处子,又是东霍新王的阏氏,倘若此事传出去,莫说那东霍新王是何反应,便是他北昭的子民,只怕都要拿此事来暗中笑话。 不论此女子是被人算计还是主动做的此事,既然她保证守口如瓶,那他便暂且信一回。 不过…… 离开之前,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还在龙床上穿衣服的萧韵,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此事倘若传了出去,休怪朕不客气。” “皇上放心……”萧韵抬起眸,眼里还有泪水,楚楚可怜地道,“此事传出去,于我也无好处,王上只怕也要厌弃我了。” 然而,这一切又怎会真如他们所愿? 第387章 泄愤(上) 前一刻帝王刚下朝,后一刻,帝王临幸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异域女子的消息便在后宫传开来。 萧瑾岚才进宫,便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实在是巧合至极。 “身份特殊的异域女子?”萧瑾岚笑盈盈地道,“这京城近来,除了我那五姑姑外,还有谁担得了这个称呼呢?” 翠竹却疑惑了,忍不住道:“可韵小姐为何如此呢?我听闻,那东霍的王上可是待她宠爱有加。” 多年习性,翠竹一时也改不了,还是如往常一般喊萧韵为韵小姐,不过这也无伤大雅,毕竟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时候,这称呼也不会招致什么不合礼仪的非议。 萧瑾岚自然也不会在意,闻言只道:“这可说不准,那东霍是什么地方?倘若她真的喜欢,也不会去求燕桓哥哥帮她,让她留下来了。” 萧瑾岚今日是特地进宫看望愉嫔的,总归在府里也是闲着无聊,作为燕桓的皇子妃,他忙碌时,自然要多多进宫尽尽孝心。 不过不巧的是,几次进宫,都恰好撞见愉嫔在寝宫里被人为难。 在愉嫔寝宫外,听见里面少女尖利而蛮横的声响时,萧瑾岚忍不住心道:“来的勤,不如来得巧。” 而此时,在里面针对着愉嫔的,正是皇后的嫡亲女儿,北昭唯一一个嫡出皇嗣——八公主燕琉铃。 愉嫔自己也不曾想到,今日八公主会突然来寻自己。还是来势汹汹地找麻烦。毕竟桓儿初回北昭时,这位八公主曾表现出对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兄长极其特殊的喜爱和亲近。 她还为此高兴过一阵。 然而此时这小姑娘来寻衅滋事,她也实在无法,倘若是旁的妃嫔她还能周旋一番,对这尊贵又任性的小姑娘,她确实毫无招架之力。 “八公主真是好大的火气。”萧瑾岚自然知道愉嫔性子有些软,听见燕琉铃的咄咄逼人,便先开口制住。 燕琉铃循声而望,看见萧瑾岚之时,眼里怒意更甚。 她厌恶萧瑾岚,也厌恶萧韵。母后往日里被父皇忽视,已经快半月不曾见到父皇了,她今日进宫原本就是为了拉着父皇去母后宫中,不曾想竟听闻父皇宠幸了一个劳什子异域女子,不是那个萧韵还能是谁? 旁人不信,可她却认定了,这萧瑾岚与那萧韵都是一丘之貉,必然都是南越的奸细,只可恨无人管束,连二皇兄都被蒙蔽,对萧瑾岚百般回护,还娶这不要脸的女子为妻。 既然萧瑾岚能做出未嫁人便大摇大摆地入住二皇子府,且嚣张无虞,那与之同出一脉的萧韵,已是东霍新王的阏氏,却还勾引父皇此等无耻行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要脸的贱人,作死的细作!还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同那萧韵一样,都是下贱胚子!” 也不知这堂堂的嫡八公主,是何处学来的话,见了萧瑾岚便脱口而出,显然已是气急败坏。她来针对愉嫔,也是因着寻不到萧韵,想到萧瑾岚,这才迁怒于愉嫔,如今萧瑾岚本人就在面前,她自然是肆无忌惮地想泄愤。 “八公主,你一个女子,怎能出言如此粗俗,毁辱二皇嫂呢?” “二皇嫂?”燕琉铃冷笑道,“她也配?她同萧韵都是一路货色!” 旁的女子被这般辱骂,早便受不住,泪眼婆娑地示弱询问了,然而萧瑾岚却是面色不变,反而唇角还溢出些许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 “萧韵做了什么,让八公主如此生气?” “做了什么?你装傻什么?你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就是南越的细作,原本便是南越皇帝的后妃,如今跑到北昭来欺骗我们!那个萧韵更加可恶,分明是东霍阏氏,偏还勾引我父皇,简直不要脸!” “什么?那异域女子,竟是东霍阏氏萧韵么?”萧瑾岚状似惊讶万分。 燕琉铃见此,脸上怒容未消,却有些狐疑:“你不要以为装傻充愣,便可骗过我!” 萧瑾岚闻言,面色不变,只继续疑惑地道:“既然如此,八公主该去找她啊,为何来找愉嫔娘娘的不痛快?”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皇兄被你所哄骗,都是愉嫔的过错!” 愉嫔面色有些白,显然受不住燕琉铃这毫不客气充满攻击的话,正想说些什么,萧瑾岚便又开口了:“所以,八公主如今想怎么找我算账呢?杀了我么?” 说着,她顿了顿,眼底忽然掠过一道冰冷的杀意:“如同,对七公主那样?” 话音落,燕琉铃的面色陡然一变,“你、你说什么?” 她的眸光在瞬间变得有些凶恶,而那凶恶之下,更多的,则是心虚。毕竟,七公主不论再如何不受宠,那也是公主,父皇的女儿。此事倘若被旁人知晓,即便不会死,可她的名声和地位,想必都全部毁于一旦了。 萧瑾岚却微微一笑:“怎么了,不是所有惹八公主不悦的人,都不配活着么?既如此,我如今便站在这儿,八公主想要如何泄愤,我都绝不反抗。” “你!”眼下这下人众多,萧瑾岚如今不仅是独剑山庄庄主的亲妹妹,更是二皇子妃,愉嫔和一众宫人都在,她怎么可能对萧瑾岚动手? 然,萧瑾岚这话,实在诛心。 她狠狠咬了下牙,才忍住没对她动手,只冷冷一拂袖,留下一句“你最好谨言慎行,莫要让本公主抓住把柄”后,便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去愉嫔宫中没能泄愤,反而还受了一肚子气,她怎能甘心? 派人四处打听,才打听出,那阏氏竟然还光明正大地住在宫内,她不由得更加生气。 “金无尘的妹妹我奈何不得,你一个东霍下贱的妇人,我还能治不了你么?” 第388章 泄愤(下) “还没有回信么?”萧韵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中倒映出自己愤然而扭曲的面容,再不见往日的美丽。 “是……”侍者答道,随后又忍不住道,“也许桑可大人是近来忙碌于返程之事,待他此事了了,得了空,必然会回信的,阏氏不必着急……” “不必着急?”萧韵冷笑着回过头,手中的木梳也被狠狠砸拍在桌上,“我为何被那北昭皇帝禁足在此?只是让他给个解释罢了,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便不是,何需一直这般欺骗我?!” “是他做的又如何?阏氏还要处罚桑可大人不成?”那侍者也毫不客气,颇为讥诮地道,“或是,待回去后,向王上告他一状?” 萧韵咬着下唇,愤恨着,却没再开口。她险些忘了,自从中秋月夜时,她出言揭发萧瑾岚的真实身份后,桑可便将她身边的侍女都换走了。 而在这些东霍人面前,即便只是一个侍者,只要是个男子,都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也许是不将东霍任何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可在外人眼中,她何等风光,得受新王如此偏爱,以后都不必侍候旁的王室之人,但事实上,她自始至终都是玩物一般的存在,除了地位同样低下的女子,那些比她还不如的侍女外,她还能欺负得了谁呢? 在这些人眼中,她连个人都不是。 “你先下去罢。”她强行压下无尽的委屈与恨意,如是说道。那侍者闻言,也不多话,直接便离开了。 关上房门之时,听见里面传来剧烈而清脆、东西被砸碎的声响,侍者也见怪不怪,径自离开了。 然而,不多时,正当萧韵才慢慢发泄下怒气,趴在桌子上兀自流泪,如同之前在东霍那般,自怨自艾之时,忽然门外传来喧闹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房门便被毫不客气的踹开。 “贱人,你竟还有脸待在此处!” 无缘无故被迎面一阵羞辱,本就悲怒交织的萧韵如何能忍受?她蓦地站起身,一双赤红的双目瞪着同为女子的燕琉铃,冷冷地道:“我为何不能在此?” 强压着无尽的恨意与愤怒,才能如此平静地回应。 桑可他们不将她当人看,便也罢了,谁让她是女子呢?可这燕琉铃,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也敢来她面前叫嚣? “你勾引我父皇,还如此不知羞耻?”燕琉铃很明显被她这反问给问住了,她没想到萧韵竟丝毫没有羞愧,还如此理所应当。 萧韵闻言,大底知道了这小丫头的心思。她也不意外燕琉铃知晓此事,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倘若真是桑可存心算计,必然不会就那么不痛不痒地让她陪那老皇帝睡一觉,此事传出去是必然。 不过,望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萧韵不禁轻蔑地冷笑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八公主,你怎么知道是我勾引你父皇,而不是他看上我的美貌,强行霸占我呢?” “呸!”燕琉铃仗着嫡公主的身份,在宫中向来没人敢违抗,萧瑾岚已是例外,这萧韵怎么敢如此挑衅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东霍那下贱的习俗,你这个千人睡万人骑的贱人,我父皇会看得上你?分明是你……” 话音未落,便被一清脆的巴掌给打断。燕琉铃都有些被打懵了,没想到这人的力道竟如此之大,竟生生将她打得撞到桌子上,因着冲力而摔倒在地。 而萧韵显然是被踩中了痛楚,她赤红的双目大睁,瞪着面前的燕琉铃,分明被打的不是她,可她仍觉得耳边翁鸣,眼前一阵阵的黑暗席卷而上,而内心的恨意犹如滔天巨浪,将她的理智击溃。 同为女子,燕琉铃凭什么这么对她?这臭丫头算什么东西?倘若嫁过去的是她,只怕还不如自己! 她凭什么如此嚣张? 燕琉铃痛苦得近乎窒息,萧韵的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喘气,然而,望进她猩红的眼底,燕琉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放开我!你敢杀我?你……父皇不会放过你的咳咳咳……你松手……” “我有何不敢?王上亲眼看着我杀了他的亲妹妹,都不曾对我有过半分苛责,你又算什么?” 萧韵显然是魔怔了,不知自己身处在何处,也不知,北昭的公主,同东霍公主相比,是天差地别的。 待伺候萧韵的侍者端着晚膳来这儿,看见地上瞪着空洞双目,却已杳无声息的八公主,以及倒在一旁陷入昏迷的萧韵时,他愣了好久,才接受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是夜,京城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乌云笼着月光,寻常人这时候都紧闭家门,不会外出。然而桑可快要休息之时,突然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一瞧,不是旁人,正是从宫中偷溜出来的萧韵。她也是能耐,平时觉得守卫森严,逃不出来,而生死攸关之时,却是悄无声息地就溜了出来。 “你救救我,我知道,你不想我死的,对不对?”萧韵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紧紧攥着桑可的衣摆,卑微得一如之前在东霍求生般。 桑可冷冷地俯视着在自己脚下卑微如蝼蚁的阏氏,良久,忽展颜一笑,温柔地道:“那阏氏心中的怨与怒,可全都发泄掉了?” 萧韵连忙摇头,解释道:“我,我没有怨,也没有怒,我……” “啧……还不说实话么?”桑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阏氏便回去罢。” “不!不……我错了,我错了,我……我是有怨有怒,可我只是气萧瑾岚,气燕桓,不是气你。我一时糊涂,才会动手,不是存心的……” 她确实不是存心的,在东霍女子地位卑贱如草,即便是公主,也只是比旁的女子地位高一些罢了,终究算不得什么,死了便死了。 然而她却忘了,这里是北昭,不以性别划分等级,女子的地位并不低。 她一边落泪一边解释着,神色凄哀,楚楚可怜,只是苦于眼前之人总是个不会欣赏的。 桑可缓缓俯身,将她扶起来,轻柔而仔细地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让人产生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你放心,我的阏氏知错能改,便不会有事。”他温柔一笑。 第389章 信任 少年的神色太过温柔,绝美的容颜上露出如此笑靥,让早已对他心生警惕不会动心的萧韵都不禁怔了怔,呐呐地道:“那,八公主……” “八公主之死,还可以是旁人造成的。”桑可轻飘飘地道,“她那日不是还与夫人起了争执么?” 显然,萧韵已然习惯桑可对萧瑾岚的称呼,闻言,当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原来……原来那萧瑾岚在他心中果然不值一提。 为了她,他可以设计嫁祸给萧瑾岚。 抱着这样的想法,萧韵在桑可的哄诱下,放松了紧张的心绪,再次回到了宫中。 既然“杀人凶手”不是她,她有何好害怕的?总归过不了两日,她便可与桑可离开此处,这一切再与她无关了。 从没有哪一刻,萧韵如此想念王上,如此想念回到东霍。 她回到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寝宫,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微笑着将房门关上,准备歇息。 却不知晓,那未知的黑暗当中,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 …… 翌日正午,便传出东霍阏氏失足落水溺亡的消息。原本准备好一切准备带着阏氏归国的使臣闻讯,不少都吓得晕厥过去。 不为旁的,只为这阏氏乃为他们新王最为宠爱的女子,这下子突然溺亡,全无半点征兆,简直是如同老天在同他们开玩笑似的,他们回去,还有命活着么? 他们匆匆找到桑可,想寻得庇护,想出对策。但见少年面上毫无忧色,只是叹了口气,幽幽道:“阏氏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随即,便再无话。 而不多时,那北昭皇帝便来旨,召他们入宫,送了许多赏赐,但这都没能让他们面色有所缓和。 “皇上,这实在匪夷所思,难不成阏氏游逛御花园时,一个宫人都不在侧么?这简直儿戏!玩忽职守,需种种责罚!” 北昭皇帝也不恼,只拧着眉点头道:“此事所有涉及之人,朕皆已惩处。至于东霍王上那边,朕也会写一封信,解释清来龙去脉,不会让诸位使臣为难。” 此言一出,东霍众人对视一眼,脸色这才渐渐好转。而自始至终,桑可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北昭皇帝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言。待这些使臣都离开后,皇帝这才变了脸色,沉声道:“摆平了这些使臣,倒也无碍了。” 早知如此,他早该在那贱人爬上龙床的第二日便处理了她,而不是拖延至今。他既然禁足了萧韵,自然也派人在暗处监视着,不曾想这贱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他唯一的嫡女动手! 原本他还打算将此事暗中化解…… 一旁的内侍见到帝王眼中的怒火,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八公主已然身死,如今连尸体都下落不明,皇上却压下八公主的死讯,不知……是意欲何为呢? …… “韵小姐死了?”翠竹手中的动作一顿,惊讶地险些被手中的银针刺破手指。萧瑾岚也挑了下眉,没有吭声。 纵然她是有意引导燕琉铃去寻萧韵的麻烦,也知晓萧韵那性子,经受这几次三番的刺激必然难以冷静。 不过她会发疯似的直接杀了燕琉铃,倒是她没想到的,事后还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若非燕昭寒早早便已往宫中逐渐安插自己的势力,侵入了帝王的身侧,只怕她也一时不会知道这消息。 不过如今那帝王的做法,她却并不惊讶。 “是皇上做的吗?”翠竹确实似的偏头看向萧瑾岚,见萧瑾岚点头后,她又奇了,忍不住问道:“可八公主比韵小姐先去一步,皇上为了替八公主报仇才对韵小姐动手,可……为何不隐瞒下韵小姐的死讯呢?反而……” “反而至今没有传出有关八公主的消息?”萧瑾岚接话道。 “对。”翠竹点头。她对萧韵自然是没有感情的,萧韵的死即便在她意料之外,却也并不足以让她多么关注。 甚至于在她看来,韵小姐那般疯魔,倒不如离得远远的,也好过唯恐哪日会危及萧瑾岚。 “不日东霍使臣便要归国,萧韵之死如何瞒得住?与其隐瞒,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亮出来,再借口是意外,只要解决了东霍使臣,让他们不再闹着寻麻烦,便不算大事。” “可听闻那东霍的王上对韵小姐宠爱有加,怎肯接受如此敷衍的理由?” “敷衍么?”萧瑾岚嗤笑一声,“敷衍又如何?那东霍新王还会为了一个阏氏,便亲自来北昭一探究竟么?” 说着,萧瑾岚顿了顿,随后淡淡道:“倘若不压下八公主的死讯,只怕任谁都会猜想,是否是因八公主,所以他们的阏氏才会有此一劫?” 毕竟,只有燕琉铃的死,才有了必须杀掉萧韵的理由。 翠竹双眸略微大睁,良久,才把这一切想透,随即忍不住笑道:“小姐料事……哦不,皇子妃料事如神,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再也不需动脑子了。” 远远走来的银华闻言,不知前因后果,便径自接话道:“你何时动过脑子了?” “你!我可没同你说话!”翠竹气结。 银华笑嘻嘻地道:“可我在同你说话呢。” 说着,便十分自然地伸手去拿石桌盘子上的葡萄,萧瑾岚却抬手挡了去,莞尔道:“这是翠竹给我的。” “皇子妃也跟着她一同欺负我了,早知我便同殿下一块儿过来了。” 他这颇显无赖的模样,惹得原本还有些气恼的翠竹又展露笑颜。 第390章 灭门 凉雨吹拂而过,深深庭院,叶落飘旋的大树下,燕简摆棋盘于此,听见有人来的动静,只是听着脚步声,他不抬头,也知来者是谁。 “主人。” 少年熟悉的嗓音低柔悦耳。 “来了?”燕简抬头一笑,抬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桑可从容落座,便听着燕简开口道:“明日便要启程回去?” “是。”桑可不咸不淡地答道。随即,却忽然勾唇一笑:“主人不希望我回去么?” 燕简顿住,随后,轻悠悠地道:“哦?何以见得?” 他这般说,桑可却不愿接话了,只道:“来这北昭一趟,连阏氏都没了,我还苦恼回去该如何同王上交代呢。” “他不会怪你的。”燕简淡淡地道。他当初也算是机缘巧合下,见过那人一面,纵然彼时那人还是东霍的王子殿下。但想来,性情应当也没多大的变化。 那人对桑可的重视,才是真正到了无人可匹敌的地步。 连他都自愧不如。 桑可闻言,只幽幽一笑。 燕简却忍不住了,此时有求于人的是他,何况一开始便被桑可看破了他的心思,再与他去比耐性,显然没有胜算。 “暂时,有什么办法,不要离开么?” 桑可抬眸,眼里笑意显露,轻哼了一声:“嗯?” 燕简认真地道:“你知我如今处境,中秋夜扳倒了六皇弟,但我这个二皇兄显然比六皇弟还要难缠,又有独剑山庄作为后盾……” 说着,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桑可漆黑的眸底,无比真诚地道:“你留下来助我,可好?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可信之人更少。” “好。”桑可笑悠悠地应下,没有半分迟疑。 燕简当即便喜笑颜开,正想说些什么,忽听桑可道:“原是明日启程,既然要留下来的话,那需使些手段,才好有正当理由留下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燕简道。 “寻个理由,扣下我。”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燕简的面容,光芒轻轻偏转,折射出缤纷的光亮,莫名含着股蛊惑的意味。 如何才能寻得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扣下毫无错处的使臣呢?燕简想了好半会儿,也没能想出两全之策。 桑可见状,幽幽道:“八公主身死,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也许那谋害八公主的凶手,便是害阏氏失足落水之人,也未可知。待此间事了,我再离开。” 燕简当即反应过来,桑可的意思是——将燕昭寒牵扯入期间,最好是给他安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再由人联想到也许他还与东霍阏氏之死有关,此后,便是声名尽毁,再无翻身可能。 而处理了燕昭寒,桑可也能放心离开了。 “桑可,你与汶逸如今便是我最信任的左右手,有你们在身侧,何愁大业不成?”燕简似乎是十分舒心,如是说道。此言也确实是发自内心。 然而,看着燕简面上的笑意,桑可也缓缓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远远瞧去,却有些变味。 燕简与那萧韵还真是相似,但他一开口倾向于帮他们嫁祸,一个便想着嫁祸燕昭寒,而另一个,便是嫁祸萧瑾岚。 那燕桓与夫人成亲了,燕简与萧韵却是互相看不上,倒也有趣。只是…… 桑可望着面前的燕简,幽幽一笑,心道:“只是,主人,我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对你动手的。” 原本,他确实打算,就此先回东霍的。 …… 是夜,偌大的府邸门口,清扫干净傍晚落叶的下人,便打算乘着月光关门,谁知,不知何处陡然刮来一阵冰冷的夜风,没由来让人想起黄泉边的阴风,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下人赶忙想进屋,不料合门之时,忽然多出一只手拦在门边,他浑身一僵,恐惧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心道:“这、怕不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然而,下一刻,门被强行拉开,他正要惊叫着跌坐往后逃,一抬眼,却恰好看见了那戴着斗篷之人,斗篷下一张格外精致绝美的面容。 眼里的惊艳之色还未褪去,便见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请问,汶逸郡王今夜是宿在此么?” 此人不光人长得美丽,嗓音也温柔悦耳,好似天籁,令人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只下意识地顺应他的心意回答:“今日郡王确实回来,还宿在府上。你是?” 那人闻言,脸上的笑意缓缓扩大,举步往府内走,轻悠悠地道:“我是郡王府上的,受郡王妃之托,前来找郡王回去。” “郡王妃?她这大半夜的为何……” 这下人正纳罕着,话音未落,抬眸之际,只见一道幽魂般的身影陡然飘过,而眼前寒光一闪,剑落封喉,不见血光。 那幽魂般的身影跪在这身披斗篷的少年面前,无视一旁倒地甚至来不及闭眼便断气了的下人,恭敬地对这绝美少年道:“郡王府那边已经解决,此处也已包围,只待您的指示。” 少年优雅地跨过面前横陈的尸体,幽幽地道:“有什么指示?待我找到郡王,其余之人,你们便都及时处理了,莫让鲜血溅到郡王。” “是!” 偌大的府邸数百余人口,背靠皇后娘娘这座大靠山,作为皇后娘娘的母族,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夕之间,会陡然被颠覆。 而招致一切的汶逸郡王,也不知这天降的灾祸,究竟为何。 及至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最后闭眼一刻,隐约看见了火光中静立的少年身影,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 “你说什么?!” 翌日一早,收到这个消息的皇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肃然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头上的步摇都没戴好。 “娘娘,娘娘!”那来报消息的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娘娘……皇上已经派人过去清理了……您要节哀……” 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捏着玉梳的骨节阵阵发白,还是由着宫人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至亲求救无门,绝望地倒在血泊当中的模样。 “是谁?是谁做的?!” 她陈氏一族究竟得罪了谁,竟然招致这般横祸? “难不成,是独剑山庄?”她冷不丁想起燕简之前遭受的事,脑中登时便浮现金无尘和萧瑾岚的面容,恨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咬了咬牙,推开了上前来宫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衣冠不整地奔到御书房,一路人,宫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视而不见。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皇上。 随身侍候的内侍见到这样子的皇后娘娘,已经知晓一切的他自然不奇怪,甚至心下也有些为其叹息。 “还请娘娘稍等片刻,奴才这便进去禀告皇上。” “多谢公公。”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撕心裂肺的恨意,语气出奇地平静。 却莫名让人感到没由来的寒冷。比这初冬的风还要冰凉。 第391章 手足 “皇上。”内侍走进御书房,看见一旁跪着的太子殿下,低着眉,道,“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并不意外,只冷淡地道:“传。” “还请皇上为臣妾母家做主!”皇后一进来,便不由分说地跪地,高声道,“江湖贼子蔑视天威,臣妾母族数百余人口尽数被灭,连带郡王府也无一幸存,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不除,恐百姓难安!” 皇帝冷冷地道:“陈氏一族灭门惨案,朕已知晓,也已着人去调查,皇后此言,莫非已知幕后凶手是谁?” “皇上不如派人去二皇子府调查调查?”皇后强压下汹涌而上的情绪,如是道。 一旁的太子殿下闻言,接话道:“儿臣附议。父皇,方才儿臣所查出的蛛丝马迹,八皇妹之死定然与二皇兄有关,此时又牵扯出陈氏一族,想必二皇兄必然脱不了干系。” 然而这话,却令一旁的皇后陡然扭过头瞪向他。 八皇妹之死…… “燕简,你说胡说八道什么?” 燕简愣了片刻,他不曾想到,皇帝压下燕琉铃之死的事,竟是连皇后也瞒着,此时看见皇后那宛如要吃人般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皇帝。 只见皇帝眉头紧锁,似乎已是极为不满,却不知是对谁不满。 “母后……您?”他动了动唇,得了帝王的眼神许可后,他才道,“八皇妹她,前几日便已经去了……” “不!燕简你个混账东西!你敢诅咒我的铃儿?” “皇后!”皇帝一句话,令险些失去理智去打燕简的皇后瞬间清醒,她猛然一震,抬头看向帝王的眼底,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她的唇角抽动了两下,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最后,眼前一花,意识混沌,彻底陷入黑暗。 …… “证据都指向我。”面对萧瑾岚的担忧,燕昭寒显得从容淡定,“说我,残害手足。” 萧瑾岚见他如此从容,也免去了那无谓的担忧。 “陈氏灭门一案,已交由大理寺审理,也许他们都怀疑上了独剑山庄。不过那幕后之人,是燕简么?汶逸郡王,不是效忠于他的么?” “内讧也未可知。”燕昭寒不置可否,淡淡地道,“不过,倒是桑可未曾如约离开,你需得谨慎些。” 他原本是想说,让她莫要与之往来,却又忍住了。她一向是有自己分寸的,当初在南越便能如鱼得水,如今既然让她随自己来了北昭,又则能限制? 何况,她并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被旁人利用还茫然不知的人。 “我知晓。” 上一刻应下,下一刻便看见了迎面而来桑可。 “夫人。”他看见萧瑾岚时,总是弯眉笑着,漆黑的瞳眸里盈着细碎的光芒,好似全天下最美的光亮都被他收敛其间,极为天真无邪。 他偏眸之时,看见了萧瑾岚身侧的燕昭寒,颔首道:“二殿下也在。” 萧瑾岚上前一步,淡淡地道:“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事,我来提醒夫人,免得被小人算计。”桑可注意到这细节,也并不在意,熟视无睹地移开目光,从善如流地答道。 萧瑾岚闻言,没有吭声。 “夫人好生冷漠。”桑可幽幽叹了口气,“八公主死于阏氏之手,夫人可知道?” “我知晓。”萧瑾岚还是很给面子地回道。 桑可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笑意:“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入宫,打算将八公主之死以及,陈氏灭门一案,全都推到你与二殿下的头上。” “还有我么?”萧瑾岚讥诮地笑了一声。 “夫人如今背靠独剑山庄,想做成这些事,并不难。”说到“独剑山庄”之时,他似意有所指般地望向了燕昭寒。 恰好对上了燕昭寒凉薄的眼底,他不由得弯了下眸。 为何会主动来报信呢?一是为夫人,二嘛,自然是为了博得二殿下的好感,为防日后对燕简动手时,倘若有什么差池,念及他对夫人的多次相助,想必二殿下也不会吝啬帮助。 毕竟,独剑山庄的庄主,便是您,二殿下,不是么? 他轻轻一笑,分明处处是算计,却能笑得如此纯真干净,倒也是种本领。萧瑾岚默默心道。 有时,看着这样的桑可,她也会想起阿生,也时而会想,他是否便是存心如此,想用阿生的假面来降低她的防心? 谁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包括他口口声声要忠诚的“主人”燕简,那么她倘若不是背后有个时时清醒的燕昭寒,只怕也会无知无觉地步入他的陷阱。 毕竟,他的示好和温柔,都是真实而可触的。谁又会拒绝一个如此绝色美人的示好而视若无睹呢? “哦,对了,有一桩事儿。”临离开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回眸一笑,刹那间,连阳光都仿佛失去了几分色彩。 “陈氏一族,是我带人去杀的,太子殿下并不知情,夫人和二殿下定要为我保密呀。” 萧瑾岚下意识地偏头看向燕昭寒,但见他面无波澜地望着桑可的背影,及至他消失在视线。 “燕简有心嫁祸于你,皇帝纵然知晓八公主之死的真相,也知或许陈氏一案与你无关,但……” “但他仍会默许此事,甚至误导皇后,引她恨我入骨。”燕昭寒淡淡地接话道。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偏眸看向萧瑾岚,道:“这几日,倘若可以,你不妨进宫住几日。” “贴身保护愉嫔娘娘么?”萧瑾岚弯眉一笑,并未露出丝毫不满,这让燕昭寒也更加放心地点头:“皇后恨我,自然会对母妃不利。” 萧瑾岚却道:“我既然去了宫里,你便管不了我。我若涉局,你可会恼我?” 燕昭寒没吭声,良久,才道:“你要如何涉局,可预先告诉我。”如此,银华他们才能及时配合,护你周全。 不过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自然是……”萧瑾岚面上的笑意颇为诡谲,“替皇后娘娘看清,真正的仇人是谁。” 第392章 真相(上) 另一头,报完信的桑可来到太子府邸,恰好撞见了前来寻求燕简庇护的常边缇。 不过这也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之前他直系上属便是汶逸郡王,一直庇护他的郡王突遭此横祸,尸首异处,皇后母族也满门被灭,尽数被牵连,也不知是谁得罪了谁。 常边缇没有那个空闲去为皇后,亦或是皇后的兄长,自己当初的主子汶逸郡王悲伤哭泣,此时无依无靠的他急需一个能庇护他的主子,不论是谁。 而无疑,汶逸郡王当初所效忠的主子,太子殿下,便是最好的选择。 索幸,太子殿下并未拒绝他,甚至许诺他诸多忠诚的好处。他将心收回肚子里,起身告辞,不曾想便遇见了桑可。 看着他那白皙而精美的面容,不由自主,脚步便走了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常边缇扯起唇角一笑,脸上多出的赘肉便格外明显,透着一股令人反感精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显而易见,他看见桑可十分兴奋,脸上的愉悦甚至都掩藏不住。 “……”面无表情的桑可幽幽地盯着他,良久,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垮下脸,再次开口时,桑可忽展颜一笑,“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汶逸郡王为何会落此下场,不就是因为他当初力保下你,还为了你,多番与当时还是王子殿下的王上作对么? 桑可至死也忘不了,彼时倚靠着微服出巡的王子殿下才得以活下来,那汶逸郡王鄙夷而轻蔑的眼神,仿佛一辈子都高高在上,高贵得不染半分尘埃,而他,就该是地底最肮脏的,可被肆意凌辱践踏。 他恨那高高在上的汶逸郡王,然而,是谁亲手将他扯入这肮脏地底的呢? 常边缇怎能体会到面前“美人”的心绪,“她”这一笑,就险些将常边缇迷得不知今夕何夕,他一把抓住桑可的手腕:“当初她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说死不见尸我便不信,她们非说什么,你的尸体被野狼分食,再也寻不到了,我还为此伤心了许久……” 桑可听着他“苦诉衷肠”,听到“被野狼分食”之时,略略眯起眸子,掩过那一闪而过的凛冽杀意。 “好在你没事,那些嘴碎的婆娘,倘若我还在峦城,必要好好教训她们,将她们的舌头都割了去喂狗。” 没事……自然没事,他当然没事。只是可怜他的阿姐,彼时为了护住愚蠢的他,被肆意凌辱不说,最终死了却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桑可眸光幽幽地盯着他握着自己双手的肥胖粗糙的大手,眼里的光亮犹如瞬间被什么阴鬼侵蚀般,一片漆黑遍布瞳孔。 脑海中只遍布着一个念头——“杀了他”。 待那点点的亮光重新回归时,常边缇已经口吐鲜血,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不止,也不知还有没有活下去的能耐。 桑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如同才拿回身体控制权般,抬起脚,精致而漂亮的黑靴缀着金色的链子,一脚踩在那常边缇的脸上时,他仍有些许不适。 “啧,弄脏了鞋子可怎么办?” 说着,他抬起脚。被狠狠教育了一顿的常边缇不知为何,印象中的娇柔美人,几年不见,竟是变得如此力大无穷,还练就了那诡异的身法,想他也是有着不俗的武功,然而方才在他面前,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才从太子殿下那里博得庇护,怎能甘心就这么死在这小美人的手上?原本无尽的恐惧与不甘在听到这句话时,陡然又燃起了希望,正想挣扎着说些什么。 那桑可抬起脚,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肥硕的身躯,冷冷地扯了下唇,随即,重重一脚,携带着汹涌的内力,朝他的脑袋上踩去。 太子殿下听到动静赶来,只看见了桑可一脚将常边缇头骨踩裂,脑浆与鲜血横流。 “你……”燕简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之前便说过,汶逸郡王和桑可便如同的他的左右手,如今莫名其妙失去了一只手,心情可想而知。 他也不愿再管桑可同这常边缇发生了什么争执,有什么恩怨。常边缇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货色,杀了便杀了,无伤大雅。 桑可见状,却不禁莞尔,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诡异而森冷。 …… 宫中 “果然是他!若非是他,独剑山庄为何无缘无故对皇室中人动手?当初燕简遭那横祸,大约也是燕桓从中作梗!”皇后冷冷地道,“好你个燕桓!枉本宫当初对你百般善意,即便不曾优待,也不曾有过亏待,你却唆使那江湖中人灭我满门,此仇……此仇不共戴天!” “皇后娘娘,一切都未查明,何必急着下此定论?”外面忽然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紧随着,一袭素衫,打扮并不华丽的淑妃缓步而来。她看了眼一身素白的皇后,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言。 皇宫内除非是帝后薨逝,即便是公主,离世也不能在皇宫中公然披麻戴孝,这皇后倒是任性。不过,思及她如今不仅唯一的女儿没了,自己的亲人家族也在一夕之间离她而去,其心中之悲痛,倒也可以想见。 也许正是因此,皇上才特准的吧? “没有查明?还需查么?一切都摆在眼前!”经受了巨大刺激的皇后再也没有往日的雍容华贵,瞧着她这模样,倒是让人唯恐她下一刻便化身市井泼妇,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第393章 真相(中) “皇后娘娘,诚然,一切事实都在眼前,你可要仔细辨认,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徒惹亲人枉死,冤枉好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猖狂。”淑妃幽幽地道。 皇后周身一僵,冰冷的眼眸瞪向她,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妹妹什么也不知道。”淑妃缓缓低下头,“妹妹只不过是来提醒皇后娘娘,至于一切真相,还需得皇后娘娘自己去查,才更加可信。否则妹妹说再多,也免不了被怀疑的下场。” “言尽于此,妹妹先行告退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徒余皇后一个人僵立于原地。 而淑妃离开皇后寝宫没多远,转角处,萧瑾岚自其间走了出来。 “都如你所言,告诉她了。”淑妃道,“只是,她万一查不出真相,反而还落入太子的圈套,那该如何?” 萧瑾岚轻轻弯了下唇,笑道:“怎么会呢?证据都摆在她面前了,她即便查不出,我诬陷嫁祸,也要让她查出来。” 淑妃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看着她面上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知为何,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父皇年轻时,也时常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而她一旦看到父皇有这神情,便知父皇所行之事,又成功了。 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竟然在一个女子面上看见了相似的神情。 她初时对萧瑾岚示好,之后又多番相助愉嫔,看中的不过是萧瑾岚的南越身份,以及她真实身份的把柄,再加上燕昭寒的势力。 而后不论是她与金无尘的关系,还是与独剑山庄的关系,都只让她更加坚定了站在萧瑾岚这边的决心。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淑妃娘娘只需帮忙多多照看一下愉嫔娘娘,并看着些皇后娘娘,便好了。”萧瑾岚说完,微微一福身,“岚儿在此多谢淑妃娘娘的相助。” 淑妃连忙将她扶起:“哪的话,不过举手之劳,何况,事实本就如此,我也算主持公道了。” 萧瑾岚没再多言,只莞尔一笑。 淑妃接近她的目的,她自然知晓,不过既然她没有恶意,她自然也不会抗拒,互利双赢才是她信奉之道。 …… 经过淑妃的提点后,皇后也彻底不再寄希望于皇帝和大理寺,自己暗中也有些人,特殊时刻,别无他法,也只能动用这些人去办事。 经过整整七日的查探,她似乎终于查清了一切,也理清了一切。然而,她第一时间却并没有去找皇帝鸣冤,求他为自己做主,反而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中一整日,连送去的饭也不曾用过。 及至大理寺似乎查到了什么,要禀报于皇帝,在大殿上公然禀报处置的时候,皇后才踏出了寝宫。 她面色削瘦,双目却格外的清明,好似这么多年,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清楚明了。 而此时,大殿上 以太子为首的一众人,皆义正言辞,直指燕昭寒狼子野心,残害手足,虐杀嫡八公主,同时借着金岚夫婿的身份,号令独剑山庄众人针对皇后母族,将其陈氏一族灭门。 燕昭寒却没有反驳,只默不作声地立在一众大臣当中,待他们一言一语地都讲完,将那所谓的证据都呈上,皇帝拍案质问道:“桓儿,你作何解释?” 燕昭寒这才上前,道:“诸事皆非儿臣所为,自然是不认的。” 皇帝冷冷地扯了下唇角,道:“这便是你的解释?” 燕昭寒弯了下唇,没有继续开口。而如同被算准了时机般,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后娘娘突然出现,不但出现了,还无视祖宗礼制,身为女子,擅闯朝堂! 她是从偏殿直接绕进来,待内侍发现已来不及,她出来,便已站在第二层台阶的平台上。 “皇上如若允准,不若让臣妾替他解释?” 话虽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要得到皇上允准的意思。较之往常的温柔恭顺,得体大方,今日的皇后已出现,便让人感觉到不对劲,周身都充满了攻击性,全然没了女子的柔美。 “太子殿下,你呈上的证据实在可笑至极,单凭几个出入的册子和不知哪个旮旯角找来的贱民,便能指认我北昭堂堂的二皇子,诸位不觉得可笑么?本宫真的不认为,有什么好附和的。而对于这滑稽又可笑的证据,又有什么反驳辩解的意义。” 她冰冷的眼神扫过在场众臣,好似有威慑力般,霎时间震慑住了全场,原本想要开口指责皇后违背礼乐,实乃大不敬的老臣,也一时张唇,却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一句,明显是冲着龙椅上的帝王去的。 帝王也不知这皇后究竟是怎么了,他眯了眯眼,原本想将她赶下去的话,在听到她最后一句的针对之言时,陡然换了句话,只见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哦,那皇后,有什么值得人信服的证据?” “臣妾自然有。” 她微微扬手,立即便有人帮忙将证据呈出来,在此时此刻,即便是皇后宫里的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同皇帝作对,自然是不肯做这冒头呈上证据的人。 所以这呈出证据之人,在场所有人都陌生无比,唯独燕昭寒。 他望着那身着内侍服饰的银华,微不可见地眸光轻闪。 “谋害我女儿,亲手杀害八公主的凶手,便是那早已死去的东霍阏氏!”说着,她仇恨的目光陡然对准帝王,“皇上,您一早便知道了不是么?” 第394章 真相(下) 说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您不但早便知晓,还召那贱人侍寝!皇上,您宠爱了铃儿那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么?!” “……” 此言一出,众臣皆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听到了什么?皇上曾召那东霍阏氏侍寝? 不由得,他们便想起不久前确实有传言,有关皇上临幸了一个异域女子的传言,难不成就是那时? 皇帝也不曾想到这皇后竟如此口无遮拦,简直是像不要命了般。 “皇后痛失亲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来人,快将她带下去,找太医来瞧!” 皇帝冰冷无情的话语更加刺激了皇后,她愤怒地挣开前来抓自己的侍卫,惊恐和愤怒瞬间席卷而上,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怒道—— “皇上,如今我早已是孑然一身,你认为我还会怕什么吗?多年来我服侍你尽心尽力,从未有过半分差池,也不曾有过逾矩之处,你宠爱玫贵妃,连带着贾震这样的毒瘤也留在朝廷中,我也不曾有过半分怨言,甚至处处提醒家人要忠于您,教导铃儿要爱戴您,可你……” 帝王显然气急败坏,伸手指着已经趋近于疯癫的皇后:“拖出去!你们都是死的么!” 而一众大臣听到兴起,此时帝王这明显想要灭口的举动,无异于变相承认了某些事,比如…… “我陈氏一族对北昭忠心耿耿,不曾想也会有被帝王猜忌打压的那一日,即便有所预料,也大约不曾想到,我们雷厉风行的皇帝陛下,这一打压,便是满门尽灭!” 此言一出,更无异于平地惊雷,将一众大臣都震撼得下巴险些合不拢,连燕简都有些匪夷所思地向那一边被往外拖,一边嘴里还喋喋不休,声声控诉,已全无仪态,双目赤红,犹如地狱归来索命的厉鬼般的皇后。 她方才说什么?陈氏一族,汶逸郡王府,皆是父皇所为? 龙椅上的帝王若非要维持威严,只怕此时都恨不得亲自下去割掉那人的舌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贱人知晓却又不知晓,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竟然敢跑到大殿上来胡言乱语,污蔑于他? 简直……简直……自寻死路! 而这其间,面色未有几分波澜的燕昭寒,则悄无声息地弯了下唇,什么样的假话最容易骗得人? 几分真,几分假? 这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信了便好。 他幽幽地弯了下唇。 汶逸郡王府灭门惨案,桑可既然已经承认是他所为,他自然也无意再去寻什么把柄,而且,与其如此,倒不如利用此事…… 既然父皇您能引皇后恨儿臣,那么儿臣略施小计,让皇后误以为是您要打压她的母族,再抛出燕琉铃之死的真相,以及您与萧韵的风流事,真真假假,在遭受几次毁天灭地打击的皇后娘娘这里,想必都是自然而然能串联起来的事实吧? …… “桓儿真的会过来么?”愉嫔有些期待地问道。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燕桓了。 萧瑾岚眯眼一笑:“自然会,我可有骗过您?” 愉嫔闻言,满眼都是温软的笑意。萧瑾岚时时忍不住感慨,愉嫔这般性子柔和之人,怎会生出如燕桓那般锋利的人呢? 不过……偶尔,似乎也能从他身上看见愉嫔的影子。 她正想着,燕昭寒便已经回来了。一袭黑红相间的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俊美,萧瑾岚笑着迎上去,忍不住问道:“如何了?” “太子禁足,皇后幽禁,六宫大权交由淑妃。” 短短几句,便将那惊心动魄的朝堂局势简而化之。萧瑾岚颇为惊奇地挑了挑眉,道:“我以为皇后娘娘去朝堂上揭发,必是失去理智,不死不休的,怎么,她克制了么?皇上竟只是幽禁?” “她确实失去理智,而也正因如此,有些话,可信或是不可信,全在众人的一念之间。” “也是,皇上罚得越重,只怕越显得心虚。”萧瑾岚讥诮地弯了下唇。对于皇后,她非但不会同情,还冷漠地认为,这皇上终究罚轻了。当初燕琉铃回过神去找七公主麻烦,最后失手杀了七公主,这皇后又怎会全然置身事外?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不过,相较肉身的折磨,饱受精神的摧残,于她而言,想来是十分痛苦的。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愉嫔笑道,“快来用饭了。” 萧瑾岚立即回过头,回报一笑:“来了。” 燕昭寒见此,也不禁笑了起来。 在之前冷宫的十多年,愉嫔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同桓儿同席用餐,而此时,不但做到了,身侧还有个小姑娘。 是……萧太师府的小姑娘呢。 不但不难相处,还十分善解人意,聪明伶俐,桓儿和她都很喜欢,若是有机会再见萧太师,必要好好谢他一番。 “谢他什么?”萧瑾岚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 愉嫔此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过只说了半句。闻言,她看了眼燕昭寒,便笑道:“谢他教了你这么个好女儿,如今送给我做媳妇了。” 萧瑾岚闻言,怔了怔,常年难得一红的面庞,破天荒地染了些红晕,她余光瞥了眼燕昭寒,见他似乎也有些惊讶,自己母妃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不过这是否彰示着她愈发放松,愈发随性了呢? 如是想着,他便偏眸看向了萧瑾岚,面含笑意,似乎也在等着她的下文,毕竟她向来伶牙俐齿,只有她不想,没有她接不上的话。 然而此时的萧瑾岚确实是有些羞赧,见状只得垂下眸,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愉嫔见小姑娘害羞,面上的笑痕更深。无端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后半生倘若能一直如此,便是随时叫她去死,也是死而无憾,毫无怨言了。 第395章 将军(上) 红日高挂,越过太子府的高墙,照融满地晨曦凝结的寒霜。 窗门被打开,在侍女的搀扶下,面色沾染上些病态苍白的太子殿下披着带绒的披风,缓缓走到门外,抬眸向外遍布流云的天际而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道:“他还没到么?” 嗓音低沉,显得有些低落,不日前被立为储君的燕简,纵然行事较之以往温和避让了许多,却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哪像此时,面含病态,举手投足皆显迟缓的消沉。 侍女心里一阵酸涩,却还是恭敬地答道:“桑可大人既然应下,想必不会食言。” 太子殿下闻言,却忽而笑了一下,道:“他可不是什么守诺的人。” 话音落,脑中便又想起这些时日接踵而至的事,灰蒙的眼底陡然掠过一道略显幽暗的诡异。 桑可来到太子府,出现在他眼前时,恰好一道冰凉的秋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刘海,精致的容颜与轻含着笑意的眉目,刹那间晃了燕简的双眼。 “太子殿下。”少年一袭单薄玄衣,身形削瘦,面目含笑,自若从容。 “依稀记得初见时,你还是不到我肩膀那么高。”那时的桑可,还是个只会颤抖着求他庇护,强行忍着痛苦也不吭一声,沉默而单纯的小孩儿。 怎料如今他已是喜怒皆不形于色,万事万物皆泰然处之的人物了。连他身旁的人见了都需行礼,也许那背后翻手风云、手掌棋局之人,便是他也未可知了。 而他却总是被那一声声的“主人”所蒙蔽,便如现在—— “主人说笑了,我现在也比不得主人高。”桑可莞尔一笑。 这话倒是事实,他身量较之身形极为高挑的燕昭寒和燕简等人,确实不算多高。然而,燕简此言,又岂是这意思? 桑可装傻充愣,燕简只深深地盯着他良久,旋而对上他漆黑不见光亮的眸中,轻笑一声,朝他伸去手,道:“我还是你主人,你会帮我的,对么?” 桑可眸光扫过他的手,眸光幽幽,随即挑眉一笑:“自然。” 言罢,便以搀扶的姿态接过他伸来的手,只是腰身不曾弯一下,除去他言辞中的恭谨,此时再看,倒确实看不出一丝作为下属的谦卑。 倘若忠心,又怎会有这般的态度?倘若他尚有一丝惧意,也不至于这般有恃无恐。 燕简神色不明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往日少年这般,他都自以为是自己的刻意宽容忍让,少年才会如此,而他也不会去计较。而如今…… 汶逸郡王与皇后满门尽灭,不是独剑山庄的手笔,前几日大殿上的指认,却又是那般的巧合…… 为何燕昭寒如此及时地准备好一切,仿佛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燕简心中止不住地存疑,却也只能强行压下。手中势力被一削再削,人又被父皇禁足于此,除了桑可,暂且还有谁能助他与燕桓抗衡呢? …… 月朗星稀,朦胧的夜色笼罩的苍茫大地。距离北昭万里外,茫茫无际的草原上,有一疾驰的马匹飞驰而过,残影自月下掠过,好似携带了什么紧急的讯息,将这平静入睡的草原都掀带起不属于此的风浪。 一袭白色长衫,看着颇为斯文的男子立于窗前。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极为修长,长长的珠宝穿插于鬓边编得几条辫子间,却不显女气,反而更衬几分儒雅,贵气逼人。 而他身后约五步距离,有一人恭敬地跪着,口中不卑不亢地禀报这一趟北昭之行——那不能摆在明面上,随行使臣也不清楚的事。 几盏烛火幽幽被自窗棂而透过的夜风吹得摇曳,晃得那贵气而斯文的男子面容有些阴晴不定。 在听到“阏氏之死或有疑”时,他顿了顿,抬手搁在窗棂上,面色略显冷沉。 “桑可知孤王对韵儿的宠爱,必是万般保护,那些个北昭人倒是有手段。”说着,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杀意,“既如此,想必都是些阴险狠毒的家伙,你为何不劝他随同回来?” 当日使臣归国,他亲自于城门迎接,最想见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回来。萧韵之死固然让他痛心,但他更为担心的——却是桑可。 他为何不回来? 使臣说出的理由如何能信?若是不出意外,大概率都是桑可哄骗那些蠢货的推托之词罢了。 他要听实话。 “王上认为这是桑可大人,或是我等能决定的么?”那人答道。 男子闻言,眼神陡然一冷,搁在窗棂上的手指也在瞬间屈起抓紧。 那人面色却显出几分痛苦与愤慨来,道:“可王上,我们当时身处北昭皇城,是旁人的地盘……” “说下去。”男子冷冷一字落下,杀意却尽显无遗。 “那北昭皇帝一句失足溺水,我等想要活着回去,如何能不接受?”那人低着头,言语中满是怨怼与怒意,“桑可大人说要查找阏氏究竟涉及何事才会招此灾祸,但其中岂知没有那北昭皇帝的插足?” 说着,他顿了顿,抬起头,定定地道:“何况,说句不合身份的话,臣下记得初到北昭皇城觐见那北昭皇帝时,他对阏氏垂涎的目光,以及对桑可大人……” 话音未落,便已经能感受到王上周身萦绕的阴寒之气。而于此时,门外陡然传来侍者的声音—— “王上,大将军求见!” “传!” 一字落下,转眼,那大将军便大步跨入,身上还携带着夜里的寒气。高大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听见了什么,一进来便在那人身旁跪下,语气冰冷地道:“王上,敢问我东霍年年向北昭进献宝物的缘由为何?” 那王上面无表情地回过身,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吭声。 “是为求两国和平,边境子民亦能安居乐业,政通人和。”那大将军继而道,“然,王上今年初登基,便派出最珍视的二人作为侍者送去奇珍异宝,显示无上的心意。而如今得到的却是什么?” 第396章 将军(下) 大将军身形高大,为人颇为鲁莽,却仗着一身不世之功在东霍肆意,亦无人敢触其威严,当初便站队新王。原本确实是不通这劳什子阴谋阳谋,只酷爱刀尖饮血的沙场生活。 然而多年来,除却与一些不足为惧的边陲小国细微的争斗外,他却连拔剑的兴致都没了。不过自从无意间撞见过桑可那一身出神入化神鬼莫辨的身法后,倒是对其有了不少的兴趣,逐渐与之亲近起来,无他,仅是想与之比试而已。 然总是不能得偿所愿。不过,大将军却是意外从他那儿学来了不少耍嘴皮子的功夫。 “大将军所言极是,北昭欺人太甚,王上,我等如此退让,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 大将军目不斜视,只眉头紧锁,道:“王上初登大位,北昭此番之举,未必没有趁此试探东霍底线之意。倘若因此而退让,只会让他们认为东霍软弱可欺。” “北昭与南越纵然并称两大国,齐驱众国之上,但多年来,那南越亦是新皇在位,想必也无甚功夫再管外头……” 那王上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锋锐的眸光犹如一道冷刃般扫过去:“你什么意思?” 那人面色微僵,随即余光瞥了眼那背脊挺直的大将军,一字一顿地道:“王上必然知晓臣下的意思,臣以为,东霍避战已久,而今我朝有大将军在,未必没有与北昭一战的实力。” 王上抿起双唇,眸色异常的冰冷,扫向一旁高大的男子,冷声道:“原来你们一早便打得是这主意?” 他也是眼拙,没能一早看出……这二人几时竟站到了同一阵营? 那大将军闻言,没有犹豫,只道:“末将全凭王上差遣。” 王上眉心微跳。谁人不知这大将军与桑可私交甚好? 而翌日,于大殿之上,咄咄逼人唆使出兵的,却是那些个文臣,除却那些个与桑可敌对的臣子外,皆对此次使臣一行带回来的结果十分不满。 “王上,这北昭此举无异于羞辱我东霍!” “桑可大人为东霍尽心竭力数年,如今身陷囹圄,我等怎可坐视不理?” “那北昭皇帝心思有异,岂非欺我东霍无人?” 这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皆自觉地避过了萧韵之死,或许亦是无人想起,毕竟不论之前王上何等宠爱,究其根本都不过是个异姓阏氏罢了。 而桑可则不同,纵然有些风言风语之类的传闻,但其功名与外交能力皆是实打实的,多年来于东霍,除了个别,不少人即便与之无交集,也因着他那容貌而对其心生好感。 谁人不是将那堪称天才般的少年放在心尖维护? 而龙椅上的王上心中又怎会没有怒意? 搁在龙椅上的手指紧握成拳,索性被宽大的袖袍所遮挡,他唇瓣动了动,良久,面色略显阴沉地扫向一直未曾吭声的高大男子——东霍第一大将军。 “大将军。” “臣,在!” …… 北昭第一场大雪于午夜时分来临,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寒意侵袭整个大地。未关紧的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将浅眠的萧瑾岚吵醒。 她拧着眉,良久才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她缓缓坐起身,默了会儿,才起身走去窗户边,想将窗户关上。 心道:“他半夜又被银华喊出去了?” 此类情况也不止一次发生,而每次也确实是有要事,所以萧瑾岚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望见黑夜里旋飞的雪花与冰冷寒意,不禁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想道:“他不会仍如当初一般,只披了件单衣便出去吧?” 倘若是在书房还好,屋子关上,即便不暖和,倒也不会太冷。 她抬手将窗户关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去衣柜里取了件厚厚的狐裘大氅。然而才出门没两步,便见到了撑着伞疾步朝外而去的梓奇。 “梓奇?” 梓奇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低头道:“皇子妃,你……?” 注意到萧瑾岚手中的大氅,他顿了顿,道:“殿下如今在书房。” 如今……所以说,方才不在书房么? 萧瑾岚莞尔一笑:“多谢。” 她并没有多此一举地问他,这么晚了为何还出门。 梓奇偏眸看着萧瑾岚从容地越过的背影,不知为何,茫茫夜雪里,他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仿佛那身影全身都是温暖的。而这与他印象里,冷漠锋利而又擅长笑里藏刀的萧瑾岚,截然不同。 不过说来,近来因着出任务,倒确实有阵日子没见到皇子妃了。 萧瑾岚撑着伞来到书房门边,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殿下不信么?我虽任职东霍,却本为北昭人氏呢。” 那声“殿下”,自然是称呼燕昭寒。 萧瑾岚眸色微闪,是桑可? 他这么晚,为何突然登门来找燕桓? “那东霍王寄来的信件,你全都向殿下和盘托出。他可是为你的安危殚精竭虑呢。” 银华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桑可抿唇一笑,眸光里神色却掠过诡异的森寒幽光,正欲开口之时,门边陡然便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燕昭寒目不斜视,道:“进。” 书房门被推开,三人原本不说多么争锋相对,却也绝谈不上温和,然而望见进来的竟是萧瑾岚时,都不约而同有些诧异。 “皇子妃,你怎么来了?”银华率先开口,显然有些局促。对于任何掌握之外的突发状况,尤其在殿下面前,他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甚至感到难以自处。 桑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换上一副极为天真的笑意,眉眼弯弯,道:“夫人,又见面了。” 燕昭寒的目光也落到萧瑾岚身上,一眨不眨。萧瑾岚缓缓开口,眉眼间的笑意却似有若无:“今夜初雪,较之以往都要冷上许多,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此时来议?” 她走到燕昭寒身侧,在他的注视下,亲自为他披上那厚厚的大氅,轻声道:“可莫要着凉了。” 银华有些惊愕地盯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稀奇,虽然往日里皇子妃待殿下也不错,但这如一般贤惠妻子的举动,出现在皇子妃身上,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毕竟皇子妃平日里的行为,都不似一个寻常女儿家。 不曾想,也会有如此小意温柔的举动。 桑可则幽幽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眸色渐深。 第397章 夜袭 书房内不算温暖,即便门窗紧闭,仍旧如身置冰天雪地之间,满室的寒冷令人手脚都冰冷。唯她带来的大氅透着暖人的温度。 “夫人与殿下感情真好。”率先打破这份暖人宁静的,还是桑可。 他似乎永远也无法感知到旁人的情绪,只顾着自己是否舒心。 萧瑾岚抬眸,正欲开口,燕昭寒却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冷的手指,目光却扫向了桑可,道:“东霍新王为了营救你,夜袭北昭……” 他顿了顿,旋而语气含了些幽凉的味道:“你们感情,也不错。” 只是,那新王为了桑可一个使臣,竟然对北昭用兵,足以见桑可在东霍地位之重,可却是这般,桑可得到消息,却转头便将此尽数告知了他这个北昭皇权中心的皇子。 虽然……似乎告诉他,也不影响那边东霍的行动。 桑可面色不变,知晓燕昭寒此仍为试探,他幽幽一笑,眸光却是颇为肆意地缠上了萧瑾岚,道:“王上待我自然极好。” 窗外夜幕纷纷扬扬,一路飞旋,独属于冬日的寒气席卷整个北昭大地。此时,北昭与东霍交界的峦城,在这初雪飘落的夜晚,却在地狱里煎熬。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逃之不及的百姓被一剑封喉,打盹的士兵被阵阵警报尖鸣惊醒,记忆里坚不可摧的城门被炮火轰开,猝不及防的袭击令守城将士都反应不过来,只能凭借本能防御。 凶悍而本身就比北昭人要高大不少的东霍人手持长枪,喊着令峦城所有人都惊惧的口号,杀意翻腾,以鲜血作燃料而疯狂燃烧的焰火灼烧,飘零的雪花落入其中,微不可见,很快便被淹没。 峦城太守在睡梦中惊醒,匆匆穿戴出去一望,满目烈火焚烧的尸体,混乱奔逃的百姓,抵挡不过被残忍杀死的将士,刺目的猩红映入眼中。 他僵木地立于高墙之上,及至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肌肤上,陡然似穿透了皮肤般,刺骨的寒意遍体顿生,他颤抖着牙齿,缓缓吐出几个字:“去,快书传信去京城,请求援军……” 不管是什么,既然夜袭,想必也不敢倾尽全数兵力,他尚有守城一战之力。 正说着,陡然,那城下高马上,身披厚重盔甲的人似有所感般回过头。四目相对之时,撞进他那满是嗜血杀意的眼底,峦城太守陡然一震,猛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道:“东霍的大将军!” 竟然是那赫赫威名,在战场以杀神之名震慑四方的将军。 …… 当消息传到京城那龙椅的帝王耳朵中时,峦城已成了一座死城,长街上鲜血凝固,又被融化的冰雪混溶。焚烧过后的断指残骸衬得那座城极为寂寥而窒息。 大殿内,几乎是全臣震怒,皆义愤填膺地上谏——他们才送了东霍使臣不少奇珍,亦有军队护送他们出城外百里,而这才不过半月不到,东霍竟然夜袭峦城,挑起战争? 实在欺人太甚!不过一个边域小国,如何能与他北昭这泱泱大国相提并论? 文臣武将出奇的立场统一,皆为出兵,不光只是援兵,而是要将东霍消灭,并借此在大陆立威。堂堂北昭大国,竟被边域东霍挑衅灭城,这如何能忍? 帝王大手一挥扬玺印落下,便挥兵南下。 东霍突袭北昭峦城成功后,不退反进,继而继续朝京城方向突进。 “二皇兄。” 宫门口,燕昭寒朝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时,身后忽然传来燕简的声音。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为人倒是收敛了许多。 只是如今见他面上悠悠笑意,像是对什么事又胜券在握了般,比如,算计于他。 “太子殿下。”他回身,淡淡地道。 “二皇兄亦是主张出兵东霍的么?”方才在朝堂上,一直未见他吭声,燕简心有疑虑,自然要来问上一问。 “何为出兵?不过自卫而已。”燕昭寒淡淡地道。 燕简闻言,低头轻笑起来:“二皇兄此言不错,那你可知,那东霍求和多年,为何突然进犯我北昭?” 燕昭寒没吭声,只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燕简在这般的注视下,也未有异色,浅浅一笑,道:“听闻,是为了使臣桑可。父皇已经收到那东霍新王的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威胁更准确些。” 毕竟,骄傲一世的帝王,怎能容忍比自己弱势的国家挑衅?那传来的国书上,没有多余的字眼,只有几个字——“交出桑可,东霍退兵”。 如此嚣张,于谁看来,不是一封明目张胆的战书? “倘若记得不错,桑可是你的人。”燕昭寒双眸清冷,细看之下,似乎透着股子寒意。 燕简闻言,当即笑意更甚:“二皇兄记性不错。不过,有一事我倒需请教二皇兄。” 燕昭寒眉头微不可见地拧起,眸底隐约掠过不耐。 燕简却无知无觉,亦或是即便有所察觉,事到如今,他更想试试他这位与独剑山庄联系密切的二皇兄,底线究竟在何处。 “手底下的狗嘛,都是一家人,自然谁都可以使唤,但到底亲疏有别,倘若那狗忘了自己最该忠诚的主人,二皇兄认为,该如何处置?” 燕昭寒闻言,略挑了下眉,唇角却无声地弯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太子殿下,意欲如何?” 第398章 勾结(上) 燕简见状,当即上前一步靠近燕昭寒,眸光幽幽,低声隐晦地道:“一男一女过于亲密总是不好,我总是瞧着那人不老实,不过细细想来,二皇嫂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也确实令人垂涎……” 话音未落,燕简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而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而冰冷的地上。 燕昭寒抬脚的刹那,玄色官服衣摆随之散开,燕简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是密密麻麻的疼痛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强忍着疼痛睁开眼之际,恰好对上了一双含着冷意的凉薄双眸。他那一直以来都清冷漠然的二皇兄,此时周身充斥的冰寒与凌厉,让燕简不由自主地察觉到一种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或许太子殿下如今也可折回宫里,将我此举告知父皇。”燕昭寒唇角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意,漆黑的眸中好似有冰冷游魂擦身而过,后知后觉的战栗遍布燕简全身。 踩过冰雪的鞋底极具羞辱性地踩在太子殿下的脸上,挤压得面部的肉都有些变形。燕昭寒微歪了下头,一抹极致嘲讽的笑意便显在面容上,眸底流露出的危险,好似那高高在上的轻蔑,远远瞧去,竟有一种别样的惑人。 “你……!” “哦,对了。”燕昭寒轻轻一笑,“桑可确实与她交情甚笃,如今,也许正在二皇子府也说不准。” 这模样,倘若燕简平静下心态,以旁观者的面貌来看,想必会发现燕昭寒这神情,与萧瑾岚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 而如今,燕简目眦欲裂,只觉得这半生受尽的屈辱,都不及此刻来得让他羞愤欲死。 “你,你……” 燕桓这是什么意思?明晃晃地告诉他,桑可已投入他的麾下? 早自汶逸郡王出事之时,他便察觉出或许桑可有些不对劲,但终究是手下无人可用,而他也自问,这么多年来,也未曾亏待过桑可分毫,故此才继续信任他。 哪曾想……! 瞪着燕昭寒翩然离去的背影,燕简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怒极了,喉咙处忽然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 燕简自然没有在燕昭寒离开后,便立即入宫告状,如此愚蠢之行为,燕昭寒也不过是刻意羞辱他,随口说出的罢了。 不过经燕昭寒这一反常而粗暴的行为,倒是让他接下来几日都老实地躺在太子府养伤,不曾抛头露面。 燕昭寒对燕简动手本就是在宫门口,亦不曾避讳何人,桑可何许人也,再见燕昭寒,便已知燕昭寒对他那“主人”大抵说了什么。 “啧,这可不厚道。”桑可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昭寒,“我携诚意而来,殿下却这般待我。” 燕昭寒哪里能不知桑可的心思,他只冷冷瞥了一眼,道:“你还想与他虚与委蛇?” “也不是不可以。”桑可幽幽地道。 “皇上如今已经下令,已经派人去太子府抓你了呢。”不远处,萧瑾岚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快便会来二皇子府找人。” 桑可循声而望,视线在落到萧瑾岚身上的那一刻,眸光轻闪,他道:“也许是将我交出去,平息战争也说不准呢?” 不知为何,分明早便接受的事实,从恢复记忆前便认定她与燕桓该是一直一起的天作之合,而今日,看着她步履优雅且自然地踱步自燕昭寒身侧,二人站在一处,却隐隐有种旁人都插足不了的默契,让他被排斥在外。 他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正如不日前,北昭初雪夜,萧瑾岚特地为燕昭寒带来保暖的狐裘大氅时,那般诡异而强烈的情绪。 萧瑾岚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便也回望,道:“你们那王上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你才夜袭峦城的么?” 较之这个理由,她更愿意相信那东霍新王起兵之心早显,此次不过假借萧韵和桑可为一个由头罢了。 “也不尽然。”桑可状似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过,夫人方才之言,莫非是担心殿下被指与我这东霍使臣勾结?” 萧瑾岚挑了下眉,心下却暗暗心惊,她方才所言不过提醒他思虑脱逃以及顺利解决之法,毕竟他对她也算相助良多,所以才提点也许不久皇帝派出抓人的御林军便会找上门来。 不曾想,他却认为她是担心他牵连到自己和燕桓。 然而,很快,萧瑾岚便发现,那燕简不愧为桑可的主人,二人思路与想法竟不谋而合,出奇的一致。 入冬后的天气出奇的寒冷,北昭接连飘雪几日,却无法湮灭战火燃烧的边城,也浇不灭帝王心中愈烧愈烈的怒火。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派出御林军全城搜捕,整整几日,竟然还是抓不到那所谓的东霍使臣。而边境自从峦城被一夜倾覆后,那东霍大军便直驱而入,竟是势不可挡,短短几日便拿下边域三座城池,援军的到来也仅仅只是抵挡,不足以击退。 内侍本不欲此时来打扰盛怒之中的皇帝,然而,那太子殿下口口声声有关桑可的消息,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实在别无他法,内侍只好冒着风险前来禀报。 “……”一片静默后,及至那内侍都忍不住背后冷汗,才听得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传。” 这几日突发的意外实在太多,往日里赏雪的心境早已荡然无存,寒冷的冬季此时于他而言,莫过于雪上加霜。接连不断呈上的折子,翻开一看,没有一桩是他乐意看到的。 他焦头烂额,却又不放心放权让下面的人处理。近来已经不知在冰冷与忙碌中熬过多少个黑夜的帝王,心下却仍没有疲倦,只是逐渐有些跟不上的体力令他恼怒。 而这丝丝的恼怒倒也比不上边城援军无一次报捷来得剧烈。说来他亲封的储君,这几日倒是悠闲得很。 当初封他为储君,是为了让他牵制那在南越多年,回来后也难以掌控的燕桓,而如今看来,他不仅无法牵制燕桓,反而还被压制。 “儿臣见过父皇。” 第399章 勾结(下) 燕简恭恭敬敬地行礼,皇帝却一言不发,连“平身”也不曾说出口。燕简却也并不在意,受惯了皇帝冷漠忽视的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自顾自地道:“儿臣此次求见,是有要事向父皇禀报。” 皇帝终于开了口:“说罢。” “父皇不是一直在寻那东霍使臣桑可么?儿臣也派人多处查探,发现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燕简语气笃定地道,“此人就藏身在二皇兄的府上。” “……”皇帝没有吭声,眸中却掠过一道闪烁的暗芒。 皇帝的贴身内侍闻言,忍不住惊道:“太子殿下,此乃通敌叛国之大罪,若无证据,可不能……” 燕简不曾理会他,只自顾自地对皇帝道:“且经儿臣多番搜查,发现那桑可与独剑山庄往来密切,与二皇嫂也十分亲密……” 他顿了顿,眸光幽幽一转,偏眸望了眼那内侍,道:“或许二皇兄便是因此,才敢行这等勾结叛国之事,不过是美色误人罢了。” 轻飘飘的一句“美色误人”,怎能为窝藏敌国使臣的罪名开脱呢? “他好大的胆子!”沉默良久的帝王终于出声,语气里是掩不去的愠怒。 御书房内的宫人内侍纷纷一惊,连忙跪下。而那原本就跪着的燕简,更是深深拜伏下去。 “听到了么?” 一阵寂静,那为首的内侍总管陡然浑身一震,连忙道:“是!” 随即便不再犹豫,匆匆地跑了出去,集结了原本又该派出去的人,目标明确的朝二皇子府而去。 燕简低着头,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当日在宫门口燕昭寒将他践踏在地上肆意羞辱的场景犹在眼前,他躺在府里的这几日自然不仅仅是养伤。 这么久以来,他确实想透了,之前管家的提醒未必没有道理,桑可确实是个疯子,而他也确实被反噬了。 纵然自问没有对不起他的,但这么多年来,经历的背叛也数不胜数,除了初时得知消息时的震惊与愤慨后,倒也不再有多少恨意了。 总归……都是敌人。 燕昭寒,本就不为父皇所喜的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即便有独剑山庄的金岚为妻又如何?待今日后,通敌叛国的罪名扣上,你便再无翻身的余地。 他正想着,皇帝忽然开口,屏退了一众宫人内侍,待他反应过来时,昏暗的室内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窗外夕阳渐落,天色逐渐暗沉地涌上,宫门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关了。 “父皇……” “简儿,你抬头看看朕。” 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依稀在二十多年来的记忆里都鲜少出现的称呼,燕简不禁有些恍惚。 略感愣怔之时,他下意识地顺应着抬起头。多年来,有几人能如此直视天颜?只见帝王面上难掩深深的倦色,眼下那一抹深深的阴霾,让他心下猛然一震心悸。 “这个位置,你想坐上来么?”精准捕捉到燕简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帝王略压了下眉,语气不明地开口道。 想么?自然是想的。 但对这疑心深重的帝王,怎能如此不避讳呢?但如若说不想,又实在太过虚伪。如今帝王膝下能继承大统的儿子,年纪相符的便只有他与燕昭寒。 此时此刻,他竟不知是否该开心,一直都被父皇弃如敝履的他,在与燕昭寒相较时,竟然成了被父皇选择的那一个。 “朕相信你的能力。”而皇帝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在意,这个儿子的心思,他看得清。 “待北昭大捷,击溃东霍,燕昭寒入狱,你便是北昭独一无二的储君,北昭未来的天子。” 燕简想过皇帝有一日会说这样的话,但却从没曾想过,会是对自己说的。他深深叩拜之时,却不曾注意到帝王眼里掠过的深色。 即便是立燕简为太子,他也没曾真正想让这个生母卑贱的儿子登位,真正令他下定决心的,是燕昭寒的通敌。 到底,他还是这北昭的帝王,北昭至高无上的天子。通敌……是再无需管什么牵制掣肘,决不能容忍的死罪。 望着燕简退下的背影,皇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窗外夜幕已降临,幽幽烛火跳跃,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寒冷刺骨的夜风吹灭似的。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陡然自后背爬上,皇帝兀地睁开眼,眼前的烛火却蓦然被夜风熄灭。 入目一片黑暗,常年的习惯使然,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来……”人! 他正要高声提醒外面的宫人,危险的气息弥漫,他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张嘴,一丝声音也再发不出来,只能隐约听到破碎喑哑的声响自喉咙处发出。 随即,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待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却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睁眼,入目是明亮而宽敞的华丽寝宫,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方才的诡异的黑暗都是噩梦一场,倘若周围萦绕的危险褪去的话。 偌大的寝宫内,除了他,空无一人。 “既有胆子袭击朕,又何必躲躲藏藏?” “呵呵……” 冰凉的笑声落下,空灵而悦耳。却令皇帝不禁一阵毛骨悚然,恍惚间,他想起了燕昭寒还未回国前,那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 只是不同的是,彼时他周围还有数十名贴身保护的暗卫死士,而此时,那些死士与暗卫却像是真的死了般,竟是毫无动静! “好久不见,陛下可猜出我是谁了?” “是你!” 那黑衣少年现身的刹那,北昭皇帝露出旁人不曾见过的、明显的错愕之色。他猜到会是那夜的刺客,却不曾想到,那夜的刺客,竟然就是——桑可! 容颜绝美的少年微微一笑:“陛下不是寻了我许久么?如今我来了,陛下怎么也不高兴?” 他步履从容地朝皇帝走近,面上带着浅淡而天真的笑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反而透着股令人恐惧的残忍。然而他一举一动皆优雅,一袭黑衣衬得面目愈发白皙,大而诡美的双眼,眼尾微微上挑,显出一种极致的惑人。 第400章 真相(上) 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小雪一齐落下,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二皇子府,翠竹挑着灯站在萧瑾岚身旁,萧瑾岚一袭绣着梅花的红色长袍,手执花伞,眉目清冷。 那些禁军搜了一遍又一遍,就差再将二皇子府翻个底朝天了。内侍也不愿如此,但太子殿下那般信誓旦旦,皇上又震怒,他来此,却是无功而返,只怕少不了一阵罚。 仗着燕昭寒在愉嫔那里,不在府上,主事的萧瑾岚看着便像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又不阻止,禁军来来去去拢共搜查了快一个多时辰。 也不知是他终于良心发现,还是仅仅不忍如萧瑾岚这般美人在夜雪里受寒,终于,内侍笑道:“打扰了二皇子妃,奴才告退。” 萧瑾岚脸上挂着招牌式笑容,微微颔首:“公公慢走。” 待那禁军风风火火地离开后,她脸上的笑意兀地褪去,徒余一片诡谲的阴冷。 “皇子妃不必担心。”一直默不作声的季舞忽然开口宽慰道,“宫中,尤其是皇上身边的人,殿下都有所接触,即便那桑可成了变数,也不足为惧。” 她这话都算是有所保留,殿下还在南越时,这北昭宫内便已有殿下的势力,殿下回北昭后,这北昭宫内自然处处有他们独剑山庄之人的身影,只是旁人不识罢了。 而那皇帝周身的暗卫,要么降服,要么死,燕简位及储君之日,便是殿下左右宫内局势之时。今夜计划,桑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但即便他不按计划来。 事情也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唯独愉嫔娘娘身处后宫,暗箭难防,桑可又是个不择手段的,殿下这才贴身护一遭。 萧瑾岚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她自然知晓他们的行动,也知他们此次目的无非便是——扳倒燕简。 然而,纵然知晓桑可的性子难以捉摸,燕昭寒等人对其的防备,也让她颇为不安。倘若他察觉了,该如何呢? …… 而此时,被防着的桑可正满面笑意,看着被逼着差点摔倒在角落的皇帝,他眼底冷意更甚,道:“皇上可还记得多年前峦城之巡?” 皇帝眼里满是疑惑,不过这疑惑很快便被恐惧所充斥。 只见他袖口中甩出飞散而落的宣纸奏章,密密麻麻沾染了黑色的笔墨,有几张尤为显眼——猩红仿佛鲜血般的字迹布满的血书。 尖锐的疼痛连接心脉,江湖上独特的手法折磨得他浑身抽搐痉挛,额头因痛苦而冒出的细密汗珠顺着脸颊而滑落。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晚年,竟会有这一劫——被一个看着便极为瘦弱的少年折磨成这样,还竟无丝毫还手之力。 他疼痛而凄厉的惨叫声回荡,整个皇宫却像是成了荒无人烟的山野般,竟是没有一个人响应。天地之大,好似只剩下了他与面前这恶魔般的少年。 无穷无尽的疼痛淹没着他的理智,即便是少年时代,他也不曾受过如此折辱。勉强自这种羞辱与痛苦中找回神智,想要暂时安抚这个疯子般的少年。 可惜,桑可却不需要他的回应,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般,道:“当初皇上携带数名大臣出巡,汶逸郡王便位列其次,可见,皇上对他是十分重视的,对么?” 皇帝死咬着牙,勉强回忆着他的话,重视汶逸郡王?他自然是重视的,身为皇后的亲生兄长,且文采斐然,是有治世之能臣,怎会不重视? 后来逐渐与之疏远,不过是皇后在多年终于生下一个八公主后,皇后母家包括那汶逸郡王都不再指望皇后能生出嫡子,便转而站队五皇子燕简,支持这个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受重视的皇子。 他又如何会不知他们的心思,不过是觉着如此身份地位的燕简好掌控罢了。 这桑可不是东霍的人么?怎么忽然提起早已满门俱灭的汶逸郡王?而且……瞧着那满地凌乱的宣纸,粗略一扫,便见密密麻麻尽是有关汶逸郡王的罪证,不论是结党营私,还是私相授受,连贿赂收买欺压一小官不成,便暗下杀手的行为都有记录在册。 当然,这些都不过小事,最容易引起帝王注意使其愤怒的,还是去年南下,汶逸郡王与燕简勾结安排的一场刺杀以及,中秋灯夜,六皇子领兵叛变的真相。 那场刺杀是帝王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所以及时救驾的燕简才受得一时重视与恩赏,原来竟是这几人自导自演么!而几月前的宫变,竟也是…… “不过,那次最大的功臣,却并不是汶逸郡王,而是我。”桑可最喜看到人这般不敢置信而又绝望的神情,何况还是万人之上的帝王露出这神情。 他忍不住笑盈盈地道:“我为主人安排好了一切,所以,六皇子如他所愿,被陛下贬为庶人,打入牢狱,而我的主人,则轻而易举成为了储君。” “主人?”皇帝哪怕是此刻,仍然捕捉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燕简是你主人?!”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出声,却因被折磨太久,连喉咙发出的声音都夹杂着一种喑哑的破碎感。 东霍使臣桑可的威名,没理由会自降身价去喊燕简为主人,还如此顺口,一听便是喊了无数遍才能有的熟练。 而既然桑可是燕简的人,那么方才他所谓的举证“桑可同燕昭寒勾结”,岂非都成了笑话?偏他还信了!而当初自己六儿子燕怀却被陷害入狱,也是燕简狼子野心,蓄意谋夺储君之位所致! 而他,自认为把控人心,制衡大臣与皇子,却是被一直都不放在眼里的儿子团团戏耍! “陛下还真是关心主人啊,我说了这么多,您却只关注这个么?” 包括他所言,有关当年常边缇对峦城百姓幼童所作之恶,阿姐所受之苦,汶逸郡王肆意地滥用职权包庇,都被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忽视了呢。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会关心这等小事呢?他本也不指望借此让世人知道什么,而这帝王落在他手中,也无法向世人传递什么了。 第401章 真相(中) 那所有不堪的往事,就该如现在这般,即便赤裸裸地摆在人前,也不会有人关注,如此被淡忘,才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他这么想着,眼底的神色却愈发冰寒冷漠,只是唇畔的笑意渐深,仿佛透着一股子渗人的阴冷。 “对了,既如此,我不如同陛下再说一桩有关太子殿下的事儿吧。”桑可幽幽笑道,“皇后母家满门俱灭,是带着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亲自去做的呢。” 对上皇帝瞪大的双眼,望着他眼底的不解,不禁面上笑意更深:“此后,再用些手段,便能让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皇后娘娘失去理智,听闻……那次,皇后娘娘差点害陛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呃!” 怒急攻心,本就被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的皇帝忽然呕出一口血,双眼布满血丝,滔天的恨意也不知是朝着面前的桑可,还是那早已被他心下判处死刑的燕简。 桑可却像是看不见般,自顾自地道:“啊,不知如今皇后娘娘如今是否还被幽禁呢?陛下可不该一直冷着她,需多多安抚才是。” “你、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 “嘭——” 紧闭犹如隔绝了所有一切外物的寝宫门忽然被一脚踢开,本该是刺骨的寒风瞬间便侵袭而入,皇帝的双目却骤然亮起光芒,带领着一众禁军出现的燕昭寒,仿佛都成了他心中的救世主。 “皇上!”女子惊愕的声音突然响起,却犹如一道不合时宜的利刃,将皇帝心里喜悦劈碎。他望着燕昭寒身侧的愉嫔,瞬间想起了他们母子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原本得救的喜悦霎时间消散。然而,望着愉嫔一边落泪一边朝自己走来,最后跪坐在自己身侧,颤抖着伸出手将自己抱入怀中。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笼罩,他竟有一种久别的感觉。恍惚间,他突然记起来,二十年前,这美貌而温柔的女子,当初也是他费了些手段和心机才娶回来的。 燕昭寒看着这满宫室的狼藉,随即落在那被折辱得不成人形的皇帝身上,略眯了下眼,果然用蛊了么。 蛊虫入体,以鲜血催化,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此分化,自内而外侵蚀人的肉体,最终人体被吞噬,只剩下腐黒浮臭的皮囊。 那皇帝如今倒在床脚,莫说身上的皮肤,连脸与嘴唇都在开裂泛黑,腥臭的味道蔓延整个宫室,连上好的香料都无法遮挡。 他偏眸看向桑可时,他恰好也抬眸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之时,桑可忽然笑了起来:“殿下,你来迟了。” 燕昭寒眉目清冷,只淡淡地开口,道:“抓住他。” 禁军手持长枪,当即便涌入,然而这些普通的禁军又如何抓得住桑可。只见他直起身子,诡异一笑,整个人便如变戏法似的消失在原地。 除了燕昭寒,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消失的。 禁军整齐划一地跪地请罪,那不可一世的皇帝却羞恼欲死,他怎能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些下人的眼中?出现在……燕昭寒的眼中! 他下意识地往愉嫔怀中躲去,却冷不防对上燕昭寒居高临下的目光,那冰冷而含着些讥诮的眼神,他陡然全身一震。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仙去多年的先帝…… 燕昭寒略显凉薄地弯了下唇,抬手一挥:“退下吧。” 在那些禁军离开后,自己也转身,没有犹豫地离开,出去时,还将寝宫的门关上。 寝宫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与温暖,只是这温暖却令皇帝浑身不自在,他宁愿要方才沁人心脾的冰雪寒冷,哪怕刺骨。 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啃食,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侵入皮肉血管,张牙舞爪地在他体内倾轧,肆意横行,连心脏处都传来令他几乎崩溃的疼痛。 “皇上,您撑着点……”愉嫔咬着牙,勉力才将他扶到床上,然望着他这满脸都是痛苦之色的模样,她不禁有些颤抖,不知如何才能让他缓解这疼痛,“桓儿……待桓儿把太医找来,您很快便会恢复如初的。” 皇帝紧闭着双眼,身上的冷汗早已被方才冰冷的寒风给吹得消失,所有的疼痛都好像被压在体内,他只能紧闭双眼,强忍着不在自己的妃子面前出丑。 闻言,还是忍不住嘲讽地想笑,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而这一咳嗽,就停不下俩,着实将愉嫔狠狠吓了一跳。 见他这仿佛要将灵魂都随着蛊虫玩命儿咳嗽出来的模样,仿佛已是大限将至,她不禁慌乱起来。 “皇上……皇上您……”许久没曾与帝王如此亲近,她甚至都有些生疏,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为他顺气。 而还没碰到他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他靠在床头边闭目,愉嫔手足无措之时,忽然瞥到桌子上的水杯,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来。 皇帝喝下水后,原本火辣辣疼痛犹如刀割般的喉咙果然舒服了不少。他缓了会儿,才睁开眼,嗓音有些喑哑地道:“你认为,燕桓会为朕去叫太医?” “皇上……”愉嫔没想到,皇帝稍微好受了些后,睁开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对上他那布满血色仍掩不去淡淡嘲谑的眸底,她忍不住咬牙道:“皇上,今夜若非桓儿前来救驾,还不知那贼子会对您做些什么?桓儿对您一片孝心,只是不善言辞,如若您真的信太子殿下所言,桓儿真是与那贼子勾结……” 多年前因为怯懦,也因着对他表真心,保住桓儿,她主动请缨提出让桓儿远赴南越为质,本以为此举能在皇上心中求得一丝愧疚,以保来日归国,皇上能摒弃那诡异的态度,对桓儿好些。 不曾想如今竟还是如此。 她怎能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第402章 真相(下) “不是他。”皇帝淡淡地打断,“与桑可勾结的是燕简。”他也已经回想起,之前确有不少蛛丝马迹,有关萧韵多番暗中出入五皇子府的消息。 那萧韵,不正是同桑可来自一处么? “朕都知道了,燕简罪行累累,十恶……不赦。”他定定地说完,嘴唇却是发白的。 “皇上,您……”愉嫔听着,欣慰地落泪,再见他这痛苦虚弱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不恨朕么?”皇帝也讶异自己是否看错了,他看见了什么?这个被他丢弃在冷宫十余年,连后来因着迫于声名,在燕昭寒回国后才让她搬离冷宫,却始终一眼都不曾去看过的女子,竟还能对他有这种真意么? 愉嫔闻言,微微一怔,呐呐地道:“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敢欺君么?”胸口处又有蛊虫仿佛在游荡,钻心的疼痛再次袭上,他忍不住死死拧起眉,然而在愉嫔面前,他到底是没有吭声。 愉嫔摇了摇头,却是笑道:“皇上如今终于肯听臣妾说心里话了么?” 她本就生得美丽,纵然上了年岁,不细看,也看不出真实年纪,稍稍打扮一番,反而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周身都萦绕着无害而温柔的气息,即便是笑起来,也是如此。被冷落对待多年,也无半分怨怼之色。 偏偏是这般,那皇帝看着,却莫名心下涌起一抹久违的悲哀之情——为她这句话而悲哀。 “臣妾不敢恨皇上,只是不解……”她双眼睁得有些大,“皇上为何对桓儿不满?” 话音落,两人的思绪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彼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一次偶然的宴会上,他注意到那美若天仙又单纯的女子,便一见倾心,得知其家世后,便一门心思想娶她过门。 得偿所愿后,他们也确实琴瑟和鸣,夫妻情深,即便他后来又纳了几个妾,却也不过逢场作戏,他心之所恋,仍是她的正经王妃。 本来一切都该是那般美好,待他登位继承大统,她便也顺理成章登上凤座,掌管六宫。然而,却发生了一件变故——一件,她不知的变故。 “什么变故?” 皇帝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眉目如多年前,似乎没有一丝改变,而自己却已是老的不成样子,也不知受了那恶毒少年的折磨之后,自己现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足为惧了。之前认为一旦被世人知晓,便足以令身为九五之尊的自己沦为街头百姓都可以取笑的事,此时忽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不记得了么?”他掀起眼帘,略显嘲谑地道,“父皇还在时,一次家宴,他见你生得美貌,故而趁一次醉酒,朕亦不曾注意之时,强要了你……” “这之后,你便怀了燕桓。”他扯了扯唇角,讥诮地道,“你忘了,因为你醒来时,身在王府,即便想起什么,也只会当做是朕,对么?” 愉嫔早已脸色惨白地后退,压根不敢置信。 “不然,你以为,为何,父皇分明不喜我,却对怀孕的你——我的王妃,多次赏赐有加?” 回想起这些往事时,体内肆意躁动的蛊虫好似都不足为惧。只是说着的时候,他的语气中却仍是不可抑制地带了些嘲讽。 也不知是嘲讽荒唐至枉顾人伦的先帝,还是嘲讽当年明知一切,却碍于先帝威压不敢有何动作的自己。 “而也正因父皇对你的重视,我明知燕桓不是我的儿子,还是碍于父皇,将燕桓封为世子,待先帝一去世,我便将多年来忍受的不为人知的屈辱发泄……” 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即便他是帝王,但当年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望登位的王爷,他自然体会过被那些拜高踩低的贱奴才刻意羞辱为难的滋味。 然而,他还是将本该坐上凤位的她封为“愉嫔”,不仅如此,还将她打入冷宫,燕桓也至此被废黜爵位,不久后便被送往南越为质,这对母子,就此沦为北昭举国上下的笑柄,人人可欺…… 皇帝这边陷入自我的情绪当中,他知晓在寝宫外,宫人尽数被屏退,也许在这个夜色当中,连几个值班的宫人都不会有,留下的一般只有精通武艺、危急时刻能保护人的暗卫和死士。 只是,他不曾知道,在寝宫外,燕昭寒抱臂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将宫室内帝王的话尽收耳底。 细雨与飞雪交织,寒冷的夜风吹起他鬓边碎发,却难以柔和那锋锐冰冷的眸光,月光却格外明亮,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却莫名显出几分寂寥。 …… 二皇子府的灯彻夜未熄,及至天大亮,银华抽空回府取东西,才发现萧瑾岚似乎一夜未曾合眼。 “皇子妃,等了一夜?”他问出这句话时,心尖有些发颤。祈祷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否则,他该如何向殿下交代呢? 不过严格来说,殿下也算吹了后半夜的风雪,皇子妃这也算与之共患难了吧? 萧瑾岚摇了摇头,只淡淡地道:“他今天不回来了么?” 银华踌躇地道:“近来是有些忙,内忧外患,这才处理了燕简,那边与东霍的战报便又传来……” 银华没说下去,萧瑾岚也能猜到战况明显不容乐观。那东霍似乎蛰伏多年,此番北昭与之对战快一月有余,竟无一次报捷。 银华顿了顿,虽知同萧瑾岚说了也没什么用,但想了一下,还是需让萧瑾岚放心才好,便道:“南越知晓我们动用援兵去支援峦城方向,便趁火打劫,如今燕简被幽禁,皇上的身体又不行,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玉印交由殿下……” 第403章 移权 “燕简还没被废黜?”萧瑾岚挑了下眉,如若燕简被废黜,今日那北昭皇帝大底就不是当着百官的面移权交玉印了,而是直接封燕昭寒为储君治国。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她还当燕简已经被废,甚至如今已经在牢里蹲着了。 银华愣了愣,还来不及回应,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清亮的笑声:“夫人若是急,不如我再进宫一趟,让北昭陛下快些写废黜的圣旨?” 银华回过头,便看见了一袭明亮蓝色长衫的桑可,他马尾高束,刘海也被理顺到两边,露出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面容,与素日里诡异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身打扮,正是萧瑾岚当初习惯给阿生打扮的模样。 明亮而隽秀的少年含着天真的笑容,大眼弯起,嗓音清亮,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将面前只一眼便忍不住喜爱的少年,与昨夜那诡异而残忍,将高高在上的帝王折辱得不成人形的人,联想到一起呢? “你来做什么?”不得不说,他的笑容实在具有感染力,萧瑾岚莫名其妙有些低沉的心绪都被他带起来了。 “自然是想你了。”桑可自然地答道。 银华闻言,脸色却是瞬间垮了下去,而还不待他开口提醒桑可,却见他忽然取出一个红绳坠子。 他仔细一瞧,竟是前不久,桑可找殿下要的那坠子。当初远远看见,他也没当回事,心想,这也许正是那桑可自己的东西。 只是,他的东西,为何今日忽然带来,还取下来,看那架势,难不成是要送给皇子妃? “前不久本就派人送来,以贺夫人新婚,不曾想却到了二殿下那里,这可不行。”他笑盈盈地,眼中却偶有危险的光芒闪烁,银华不由自主地再次警惕起来,同时在心下暗自揣度,倘若动起手来,他应该是打不过桑可的,但皇子妃自己也有武功,他拖延一时,皇子妃应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它是我送给夫人的。”他献宝似的递到萧瑾岚面前,见萧瑾岚不动,他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这是我阿姐送我的,当初也曾送过紫梦姐姐,如今送给夫人。” 他回顾一生,除了秦松,也许只有这三个“阿姐”,真正护过他一遭。 桑可此人,说来奇怪,说他不记仇,他又睚眦必报,稍有冒犯便会记在心里,只要此仇未报,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不会忘记;但若说他记仇,不论是紫梦为了荣华抛弃他,还是萧瑾岚本就带着不纯的目的保护他,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记着她们曾经用心护过他一遭——在他最无力、最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 萧瑾岚见状,这才伸出手接过了那红绳坠子,到底说来,这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何况,看他这模样,似乎是真想将她当作姐姐。 当初在南越时,惊异过他对紫梦的感情,如今那感情被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却因着他已恢复记忆而多番提防,却忘了一个人最直观最真实的习性,在他失忆时表现得淋漓尽致。恢复记忆,亦不过是将其隐藏起来罢了。 本性,仍是不变的。 …… 燕昭寒执政这几日,皇帝未曾现身,有流言纷纷,甚至有猜测者说燕昭寒为谋夺权位,弑君杀父,假拟圣旨。 传言四起,竟是压也压不住。床上已经虚脱干瘦到不似正常人的帝王缩在被子下痉挛,这些时日被允许靠近,愿意靠近的,也唯愉嫔一人。 连燕昭寒都不知这几日他们又谈了些什么,这皇帝竟是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包括那些伺候他多年宫人与侍婢,仿佛谁都不放心,唯独放心愉嫔。 心安理得地将自己丑陋的身体展露在愉嫔面前,由她伺候着,偶尔也会感到羞耻,但即便如此,也好过旁人来看。 一有外臣或是宫妃前来,他都下意识地躲去愉嫔身后,太医送来的药,也定要愉嫔喂的,才肯张口。 有时连燕昭寒在,都不肯喝旁人喂的。 偏生愉嫔还甘心侍候,问起,她便答道:“他这模样,大底也没多少日子了吧?何不让他舒心些?他前半生都不曾吃过这样的苦。” 燕昭寒也不再干涉,便随他们去了。 这次下朝后,燕昭寒得了空,便来到皇帝的寝宫,愉嫔不知去了何处,竟是罕见的不在。 纯色纱幔翻飞,隐约透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端坐于桌案边,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听到响声,他抬起眸,看见燕昭寒时,愣了愣,随即缓缓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寒儿来了?” 燕昭寒抿了抿唇,负手走近,淡淡道了一声:“父皇。” 他似乎有些恍惚,随即便又笑了,将他写的东西举起来,道:“你来瞧瞧,我这样写,如何?” 一道圣旨。 燕昭寒走近了一看,发现是如同遗诏般的圣旨,其中包括了废黜燕简的太子之位,以及,册立他为新任储君,暂代首辅,执掌大权。 “既是圣旨,父皇不论如何写,都可以。” 皇帝闻言,却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不是体内蛊虫又在作怪。他这身体确实早已被侵蚀得不似人样,如同干枯的骨架子,撑着那宽大的衣衫,都怕衣袍把他压垮了。 他轻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他们外头如何传的,朕也略有耳闻,只是,朕也有心无力……咳咳咳……” 他确实有心无力,他总不能这幅样子穿上龙袍去上朝,那岂非毁了他们的 燕昭寒没吭声,只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他自己咳嗽了一阵儿,缓过来后,继而道:“北昭这么些年,于练兵一处,确实有疏忽,这才被东霍打得难以招架,南越都趁此来横插一脚。朕……” 他顿了顿,一双浑浊到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的双眼抬起,定定地望向燕昭寒,道:“朕知自己大限将至,也实在无力回天,朕将北昭交给你,旁的不说,只望你莫要让北昭大国的声名就此毁于一旦。” 也许正是回光返照,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流畅,连那浑浊的眼里都闪烁着些奇异的光芒。 …… 翌日天明,丧钟鸣响,帝王驾崩,举国哀丧。而战况愈发恶劣,南越趁火打劫,半月拿下三川。 北昭新帝登基,延承国号。 第404章 天命 “王上!北昭传来的信!” 那新王原本懒懒散散的靠在榻上,霸气而保暖的虎皮毯子盖在他腿上,营帐外的冰天雪地,却半点也冻不到这位懂得享受的王上。 “这是……”他闻言也只是懒懒接过,身子都没动一下,然而打开,望见里面书信的字迹,他瞳孔骤缩,随后眼中骤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那下人一见自家王上这情态,便知那是何人的信了。 不外乎王上惊喜,这么久以来,桑可大人都未有半分音讯,连他都忍不住猜想桑可大人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信件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不过是让他安心,他安然无恙,还有…… “战事不宜继续,我大仇已报,王上若愿意,让秦松来接我。” 桑可写出这一句话,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句话,东霍便会退兵,这是东霍举国上下众人皆笃信的事实。 毕竟,多年来北昭与南越相互掣肘,虽然他们比不上,但这两大国因为顾及着彼此,也不敢对他们这些小国有什么过分之举,唯恐遭受众怒,被群起而攻之,而另一个好坐收渔利。 便似如今这情状,东霍偷袭北昭,前几战都轻而易举地告捷,但到底底蕴累积不同,再耗下去,也许就会疲惫不堪,谁赢谁输,也许届时便会彻底颠倒。 而北昭输,尚有存息之力,而他们一旦输起来,只怕短短半月,就会被彻底攻破国都。 即便不是如此,南越也已插手,倘若北昭真的被他们东霍与南越联手除掉,那独大的南越岂会没有吞并他们这些小国,统一天下的野心? 当初出兵,大部分确实是被羞辱过了头,加之桑可对东霍的重要性,这才搏一搏,想得北昭退让。 而今,既让好战之徒过了战瘾,也打出了漂亮的名声,桑可又平安,此时撤兵收手,再得北昭一些好处礼物,那此番在大陆上的名声便也算彻底打出来了。 此后大抵除了那两大国,他们东霍便是称个第一,只怕也无人敢置喙。他虽新登大位,却不是那等有雄心壮志之徒,说来,他算是表兄弟里最没出息的那个,只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的肆意潇洒便足够了。 若非桑可的相助,这王位只怕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坐。不过既然坐了上来,他也不会让桑可失望便是了。 “让秦松去接你?”他的目光流连在这几字上,良久,哼笑了一声,“你说,若是本王亲自去接他,他会高兴么?” “自然会的,王上。”那下人没有迟疑,张口便答。 很满意这个回答的王上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 东霍势如破竹的军队忽然退出北昭国境,请和书传到北昭京城的那一刻,连百姓都欢庆起来。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天子!” “是呀!先帝于战时驾崩,新皇陛下临危受命,上天庇佑,龙凤呈祥,东霍竟然立即便退兵了!” “只有让百姓战火的君王,才是天命所归的君王!” 一时间,连茶楼的说书人都编出了不少神乎其乎的故事,皆是有关于燕昭寒乃为天定的真龙天子,登位便是顺应天意! 用不着钦天监再去寻什么理由,市井百姓便自发为其想了不少溢美之词。之前有关燕昭寒得位名不正言不顺,或有弑君之嫌的流言,此时便脆弱得不堪一击,不攻自破。 大赦天下之时,连不少狱卒都在嘟囔,那些犯人不论真心假意,皆将新帝好一顿夸赞。 而此时,混在一众普通犯人里的燕简低着头,跟着犯人熙熙攘攘地跑出去。原本该关押着重罪者燕简的监牢里,最里边的角落,有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此时倘若经过的狱卒进去一探,便会发现那是一具死了不久的尸体。 燕简在牢狱里已经听腻了有关燕昭寒的事,却不想,大街上也尽是对燕昭寒赞不绝口的声音。 他面色阴沉地顿住脚步,瞪着面前道路,怨毒之色尽显。 他想不透,他为何会落到如今这地步,而燕桓,他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坐上了他为之努力了半生的位置? 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二皇子府门前,那本该紧闭的大门,此时竟然是开着的 燕简有些惊讶,燕桓既然已经登基,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而那个金岚,应当也已经入宫做皇后了,这二皇子府,给谁住呢? 然而当望见那熟悉的少年身影时,他才恍惚间有些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然而下一刻,他竟然还看见了燕昭寒和萧瑾岚。那二人身着便衣,穿着都极为低调,一般百姓也不会发现,盛名在外的帝后会这副打扮出现在二皇子府。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牙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无边地恨意逐渐侵蚀他的心脏,森冷的怨毒令他自己都禁不住心悸。 “我还以为夫人是不舍得我,这才亲自来见我最后一面,不曾想竟是为王上所来。”桑可不咸不淡地笑道。 他原本写信是让秦松来的,不曾想王上竟然想亲自走这一遭,大约也是贪玩,想逛一逛这北昭。他便也没推辞,谁来与否都一样,只要秦松来了便行。 萧瑾岚还未开口,燕昭寒便率先开口了,道:“若非我,她不会来。” “你……”萧瑾岚不禁失笑。 既然东霍新王打算私下来访北昭,却又暗中告知了他,作为北昭新帝,自然要来“接待”一番。他此言便是告诉桑可,是他为那新王而来,而萧瑾岚是为他而来,自始至终都与桑可无关。 果不其然,桑可脸上的淡笑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淡淡地道:“陛下还真是自信。可惜……” 他说着,忽然莞尔一笑:“夫人与我的交情,比你想的还深。” “那又如何?”燕昭寒语气冰冷地道。 萧瑾岚唇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为何,总觉得燕昭寒对旁人都还好,总是在桑可面前,总爱与他置气。 连带着话都有些多了起来,总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第405章 落雪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忽然停了,像是为迎接东霍新王的到来般,特意清了道路,让他好走些。 燕昭寒与桑可时不时的几句拌嘴,在这雪后的冬日里,倒是让萧瑾岚品茶都觉得格外有滋味。 用过午膳后,三人便坐在院子中的石桌边,幽幽寒风吹过,不知不觉间,燕昭寒竟然轻轻阖眼小憩了。 这接连一个多月来,她都不曾怎么见过燕昭寒休息,今日也许是真的放松下来,也许是往日里确实累极了,竟然会午睡了。 她捧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透过雾气凝视着燕昭寒的面容,只觉得许久不曾在白日里这样看过他了。 桑可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瑾岚,目光却并不灼热。他在想一件事,一件也许会再次给他惹上麻烦的事,但是,转念一想,他又不怕麻烦。 桑可不禁无声莞尔,心想道:“不过,倘若要抓走夫人,那便不能回东霍了,否则这燕桓只怕立即发动战争,不惜背上暴君的名声,也要把东霍踏碎将人抢回来吧?我该……” 唔…… 他轻轻歪了一下头,眸光极轻极淡,却极具黏性地缠在萧瑾岚身上。 “倘若要把人带走的话,大概要亡命天涯,嗯……跟夫人一起逃亡,真是件浪漫的事儿呢。” 他笑眯眯地颔首,捧着茶杯的小拇指却忍不住动了动,想着究竟是今日还是明日,才能将这想法付诸实践。 至于王上,对不住了,只好白费您跑这一趟。 燕昭寒对桑可的戒心自始至终都未曾放下,只不过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些日子也确实有些累,加上萧瑾岚便在身侧,他才稍微放下了戒心浅眠,哪里知道桑可又生出了这心思。 一侍女过来倒茶时,萧瑾岚原本是望着燕昭寒的容颜静静出神,忽然想到什么,便想让这侍女叫人去门口看着些,否则那东霍新王初次到北昭,若不识路又不识北昭字,经过门前都不知进来,那可就有些不该了。 算算时辰,他该到了呀。 然而,她才漫不经心地对那侍女一招手,却忽然锐光一闪,她下意识地避开,然不曾想那晃眼的危险之光并不是朝她而来,而是朝她身侧小憩的燕昭寒。 此人杀意隐藏得极好,连近距离弯腰倒茶时,她甚至都没有从她身上感知到一丝有关攻击性的危险杀意。 是什么人,对燕昭寒有如此的杀意? 萧瑾岚眼中寒光大盛,却一时不便拉动燕昭寒,她只能下意识地闪身于燕昭寒身前并抬手挡下。 一直关注萧瑾岚的桑可一脚便将坚硬的石桌踹得粉碎,坚硬的碎石块飞溅,将那侍女撞得吐血。 萧瑾岚望着她空洞的双眼,只觉得阵阵诡异,难怪此人凑的那么近她也感觉不到杀意,她只是一个被用蛊虫控制的傀儡! 而下一瞬,猛烈的杀意陡然携带着刺骨的寒风逼来,早在桑可踏碎石桌的刹那便惊醒的燕昭寒一把搂过萧瑾岚,锐利的毒针道道刺入他的后背。 随即,陡然身后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萧瑾岚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回头。 双眼却被燕昭寒的手捂住,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的心跳都慢了下来,仿佛静止了般,耳边只有燕昭寒竭力隐忍的声音:“不要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萧瑾岚甚至都来不及回想,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而不过片刻,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燕昭寒放开了她。 她犹如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半跪在地上,茫然间睁开眼,似有所感般追寻过去,便看见了已经被两支利刃穿透胸腔的单薄少年。 只是单单瞧一眼,她便能感觉到无尽的痛苦——为他痛。 颤抖着苍白的唇瓣倒在冰冷地上的少年,目光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仿佛失去所有生息般跪在地上,却仍旧直勾勾望着自己的萧瑾岚,看见了她同样苍白无血色的唇瓣,以及那吓蒙了的面容。 吓到了么? 他的夫人,居然会被吓到么? 因为……他么? “对不住,我才想着要带你去浪迹天涯,现在似乎没机会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及至此刻,他仍是想唤两声萧瑾岚,张了张唇,却只有猩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有些痛苦地皱起眉,渐渐地眼前便一片模糊起来。他不想闭眼,想继续看看萧瑾岚,但又觉得,如此闭眼也未尝不可,除了夫人,他似乎没有什么牵挂了。 真可惜…… 他略有遗憾地想着,眼前却愈发地模糊昏花起来。 “真是浪费!这小疯子居然会为了二皇嫂去死,二皇兄,我早告诉你,你该提防着点的。”若是理智尚存的燕简必然会懵然,素来利己危险的桑可,竟然也会舍命相护旁人?既然如此,自己对他那么好,他为何还要背叛自己?! 然而燕简如今已是疯了,他原本是想控制着那侍女混淆他们视线,再趁机杀死萧瑾岚。 没办法,燕昭寒武功太强,他单枪匹马实在难敌,既然他们夫妻情深,那不如便试试,让他痛失所爱,看他痛苦。 不曾想,桑可这个疯子竟然会舍命去救她! 燕昭寒的眼前是一片森冷可怖的阴鹜,连独剑山庄之人都未曾见过的汹涌杀意。 “你、该、死!” 而他话音才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惊怒地吼声,萧瑾岚茫然地抬头,她听不清那人吼了什么,只是单看那人面上的神色,便知他此时的悲痛欲绝。 桑可流失意识的最后一刻,听见那声音,唇角无声地弯起一抹弧度,是王上来了。 第406章 大结局 那人一袭简单的北昭装束,走在大街上也不会引起人注意,然而独一双鹰隼般的眼眸锐利无比,好似大漠上桀骜不驯的独狼。 而此时,那独狼陡然迸发出无尽滔天的恨意,直直对着那错愕回头的燕简。天知道他才跟随着美貌的侍女进来,远远地便是看见桑可那单薄的身体被两把利刃穿透时的绝望。 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和绝望。 那病弱单薄的少年,在东霍可是人人都视若瑰宝,连走几步路都需要搀扶,唯恐他有什么大碍的人,竟然被……如此残忍的对待! 身形一动,独属于东霍无所畏惧的凶猛与杀意令燕简这个亡命之徒都无法招架,何况,他、他不能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异族人手中! 他要杀燕昭寒,杀不了也需让他痛苦,他要除了萧瑾岚,他不能什么都没做到,就这么没了…… 然而,他一旦有了畏惧,就更加不是这草原之王的对手,更何况是被激怒的狼王。燕简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想过自己死在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手中。 甚至自己在他手下过不了五招,四肢俱废,五脉尽裂,脖子被扭断的刹那,他涣散的目光触及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霎时间,他恍惚间终于记起,记起这个少年为何会背叛自己——他自问不曾亏待他,可这不过是近几年,初识那年,这少年为了在他手底下活下去,却是卑贱到尘埃里,过着与猪狗争食的日子…… 大概是那时,他才会恨上他,无论后来对他多好,也始终无法挽回了吧…… “燕桓哥哥……”萧瑾岚想要出声,嗓音却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声音极低。燕昭寒听见了,他自燕简的尸体上收回目光,扫向萧瑾岚时,仍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 不过,他很快便缓过来,几步来到萧瑾岚身前,将她抱入怀中。原本出宫专程要见的东霍新王此时就在眼前,他却已视而不见。 而那东霍新王亦是如此,他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来到桑可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他身前,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少年揽入怀中,唇角不可抑制地往下垮。 燕昭寒抱着萧瑾岚经过时,听到他自语般地带着细微哭腔,说了一句:“你这让本王如何同秦松交代啊……” …… “娘娘……”翠竹端着午膳推开寝殿门,自从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后,萧瑾岚便一直是这状态。 吃了便吐,不吃的时候便坐在床边或窗边发怔。 身边人来来去去,尤其来到北昭后,好像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生命的流失在她面前变得轻而易举,萧瑾岚以为自己早已能习惯。 可如今,一想到桑可为了自己死时的惨状,她仍是痛苦得不知如何自处。唯有燕桓在身侧,她紧紧抱着他,才能克制自己不再颤抖。 “陛下请您过去。” 萧瑾岚抬起眸,一双有些红肿充血的双眼吓了那来禀报的内侍一跳,那年轻的小内侍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没见过这阵仗,当即便被吓住了。 不过好在萧瑾岚并未为难于他,闻言只应了一声,便换衣服跟着过去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雨雪纷纷,宫墙都被裹了一层白,萧瑾岚却全无欣赏之意。 “来了?皇后娘娘。” 推开门,温暖的室内不止有燕昭寒,还有昨日匆匆一眼的东霍新王。 “听闻本王的阏氏是皇后娘娘的五姑姑,我们还是挺有缘的。”昨日悲痛欲绝的人,与今日的似乎不是同一人。 他仍旧是北昭装束,却卸下了易容,一张看起来颇为斯文儒雅的面容,倒是与威名赫赫的东霍狼王名声截然不符。 萧瑾岚默默来到燕昭寒身侧坐下,没有应声。这位新王看着挺单纯的,不知他若知道自己和他心爱的阏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是否仍能这般心平气和。 “别绕弯子,她来了,快说吧。”燕昭寒冷冷地催促道,显然是知晓这人的目的了。 萧瑾岚有些疑惑,此人暗中前来本是为接桑可,既然桑可已经……那他还有何目的? “皇后娘娘,可否将你的坠子交由我?”他伸手指了指萧瑾岚脖子上戴的红绳坠子,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没有,“我知那是桑可给你的,你应当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否则,也不会愿为你去死,我不怪你,但是这个可否交给我?” 萧瑾岚正欲开口拒绝,又听他低声地道了一句:“他什么都不曾留给我,回去,我什么也没有……秦松也什么都没有。” 萧瑾岚隐约知晓那秦松与桑可的关系,那大抵是天底下桑可最信任的人了。 她偏头看了眼燕昭寒,见他只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四目相对,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全凭萧瑾岚一人做主的意思。 好在这狼王也并不强势,没有一副非要不可的强硬姿态。 萧瑾岚缓缓垂眸,抬手摸了摸脖子间还温热的红绳坠子,轻抿了下唇。 …… 送至宫门口,那面容斯文儒雅的人突然回过头,微微一笑:“对了,只要我答应了‘只我在位一日,东霍便不会进犯北昭’,希望君亦能应承我。” “好。”燕昭寒没有犹豫地颔首点头。 那人也瞧出燕昭寒的性子,得到一个“好”后,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萧瑾岚立于燕昭寒身侧,缓缓扣住他冰冷的五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遏制住自己不再颤抖。他们站在高墙之上,能将整个宫城都尽收眼底。 九重宫阙,红日高悬,凛冽寒风吹刮过飘旋许久的雨雪,像是专为他离开清路似的,远处一片茫茫的白,偶有震落林间细碎冰雪的飞鸟归来。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