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九折》 鹰峰岭 天空是不知何时开始变色的,稀疏的云层涌在鹰峰岭的绝壁上,金戈声击响在风中。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剑锋,让原本雪亮的锋芒折射出绯色的清光。 最后一剑的火光消散之后,两个人仿佛都到达了体力的极限,各自后退了数步,鞋底与地面的黄沙擦出赫赫声响。 薛景阳喘着粗气,摇摇欲坠的站在断崖前,脚下是嶙峋的深渊,如果刚刚那剑气力再大一些,他便会就此坠落。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剧痛起来,喘息之余,他用手随意揩掉了唇边的血迹。 他的对面还站着几名与他穿着一样衣袍的男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双方相持不下,鹰峰岭上一时寂静如死。 长剑在手中微微扬起,薛景阳勾唇,轻蔑笑道:“真搞不懂薛锦铖怎么会派你们过来,莫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 “呵呵,谁死还不一定呢。薛景阳,我劝你乖乖跟我们回去请罪,不然的话,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这里!”为首的墨衣男子声音低沉,手上的剑在阳光的强照下,反射出熠熠白光。 “异想天开。”薛景阳眸光沉滞,大声讥笑道,“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道的墨云观弟子魏连,什么本事都没,说大话的本事倒是厉害的很,这事传出去未免也太让人耻笑。” 为首的男子不以为然,他宽袖一卷,再次抬剑刺来,“少废话!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只好让我亲自来拿你。” 然而他剑锋刚出,对方已然推出一寸寒光,霎时间,绝壁上狂风大作,黑气浸染了天地,唯能看见两道清亮的剑光在不断交锋,剑气所过之处,巨石炸裂,白光迸射。 沉炽的空气蒸腾在绝壁上方,半空中狂风搅动,地上的碎石卷舞而起。 遽然一道白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天空,剑锋迅疾,一闪即逝,紧接着,有大量的鲜血喷射而出。 天空中云层徒然压下,沾满血的剑锋上清晰的映照出了那双沉郁而带着讥诮的眸子。 先落地的人全身上下多处伤口,血迹斑斑,却通通被墨色的衣袍所掩盖,唯有一张看不清面目的脸,能依稀辨认出是谁。 薛景阳站在绝壁上,墨色的衣袍在狂风中飞舞,猎猎如旗。 天色再度暗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亮,魏连的发丝在剑气中凌乱,薛景阳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 魏连不由冷笑,“玩够了吗?还想耍什么花招今天我通通奉陪。” 尽管对方再三嘲讽,但薛景阳仍旧不动声色。他小心地呼吸着,竭力维持身形。 道家术法,讲究一个“玄”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剑光锋芒闪过一刹那,世界万物就此凝定。 道法由心而出,灵气自丹田一涌而起,循经运行,十二正经的经气周行不休。 气行则生,气停则死。 万千清光自剑身而散,三尺青锋横封斜掠,消失无痕。 魏连骤然一惊,下意识横剑抵挡,但完全来不及反应,只听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响,铁铸的长剑已然碎成几段。 他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去,直至撞断了一棵枯树才就此止住。 “师兄!”众弟子见状连忙异口同声的过去扶起他。 现在不仅是魏连,就连他身后的其他弟子无不心惊胆战。 不愧是天师以前最为看中的弟子。功法仅剩三成,也能将他们逼到如此地步,若是他功法全盛…… 魏连不敢继续往下想。 目前看来,确实是他太过于轻敌,或者换句话说,他压根一开始就没把面前这男子放在眼里,毕竟功力只剩三成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你已是弃徒,居然还好意思用墨云观的道法,真是不知廉耻!”魏连怒意直泛,眸中杀气不减半分。 “呵,那又如何?我功法被废七成,相当于一个废物,而你们这群自称资质过人的仙门弟子却连我一个三流人士都打不过,”薛景阳微微提起唇角,接着讥笑道,“薛锦铖要你杀我,在此之前,不过是天方夜谭,但而今,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就站在你们眼前,要不要杀我领赏,你们难道不好好掂量一下吗?” 魏连皱眉,神情在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似乎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他朝着其他弟子使了眼色。 “薛掌门是想要我们带活人回去的。”站在他左边的弟子看懂了他的意思,小声说道。 魏连:“活人?你觉得他会活着跟我们回去?再者,薛景阳犯了如此滔天罪过,我们就算在这里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薛锦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这次,谁都没有再开口。 大家现在似乎都明白了这一点:眼前这人,确实不会活着跟他们回去的,那就……只有为民除害了。 他们退到一起,思量着等会该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个人。 薛景阳饶有意味的看着他们,虽没有说话,但不屑之意表露无疑。 从墨云关一路追到梁溪,千里迢迢,总算甩掉了薛锦铖的派出来的人,谁知道又在姑苏遇上了这几个弟子,一路纠缠至此,若不是之前已经负伤,他又怎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魏连望着他,想起墨云关里不尽人意的往事,也是暗自咬牙,他怒意未消,厉声下令:“给我上!” 又一轮恶战过去,薛景阳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在了沙石上,他傲然抬头,对着魏连的眼神冷定而充满锋芒。 “呵,找死。”魏连不愿再看他,握着剑的手迎光一扬,在空中划出了凌厉的弧度。 *** 鹰峰岭时长天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此山山路极为崎岖多变,冻风时作,则飞沙走烁。 “先生,这寸草不生的鹰峰岭怎么可能会有灵芝啊?”小小少年,一身粗布麻衣,声音颇显稚嫩,看样貌不过十四五岁,面容也算得上俊挺。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里面空空如也。 “先生说有,那便就有。”走在少年前面的是一位青衫男子,两边鬓发以竹簪束起,露出美人尖下细长的额印。 两人走在风沙扑朔的山路上,一前一后,一问一答,听对话应是师生关系。 鹰风岭上怪石嶙峋,枯木横生,山势高峻险拔。小少年吃力的走在陡峭的山道上,时不时会拉住前面男子的衣角,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 “先生,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走在后面的孩子年龄虽不算太小,但第一次走在这么崎岖的山路上,心中胆怯难免更胜一筹。 他惴惴不安地拉住苏灵郡的衣角,手抖得厉害。 “来,别怕。”苏灵郡小心地将身后的少年拉到自己身前,安抚的拍拍孩子的肩膀,声音清浅温和。 少年见他并无下山的意思,只好躲在他的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鹿,手中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不再吭声。 两人走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也未见到一株灵芝,鹰峰岭上寸草难生,别说灵芝,二人走了半天就是连颗杂草都没有发现。 怎么会呢?记得医书上记载的炎灵芝就爱长在这种险峻山峰上。苏灵郡纳闷,难道是成型的季节未到?不可能,他还鲜少有算错日子的时候,更何况这颗灵芝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他已经算过很多次了。 “初奕,你去帮先生看看前面那石壁边有没有炎灵芝?”他松开牵着少年的手,径直往前走。 初奕闻声,吓得双腿直哆嗦,连声音都抖的比刚才厉害,“先,先生……还是别了吧。我,我不敢……” 苏灵郡闻声,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少年:“初奕,你跟了先生已满五年之久了吧?” 初奕:“嗯……” “诶?你跟了为师这么久,性格怎还如此?”苏灵郡微微蹙眉,又道,“君子如兰,你这性格何时才能改改?” 初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这五年来先生无非就是让他背医书竹简,或者种种屋后的庄稼,从来不传授他半点医术不说,就连上山采药这种事,一般也是先生亲自去做。他这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山峰,别说果敢,就算是给他十个熊胆他也不一定敢去悬崖边采灵芝。 似乎是察觉到到了少年的想法,苏灵郡摇摇头,柔声叹道:“罢了,把竹篓给先生吧。” 少年听言赶紧脱下身后的竹篓,微微颤颤的走到苏灵郡面前将竹篓递给了他。 苏灵郡接过竹篓背在身后,让少年在这边等待,自己则只身一人继续往前走。 带着初奕隐居,想不到一晃便是五年。 五年的隐居深谷已然让苏灵郡基本脱离了凡尘俗世,只可惜了修炼二十多年的功法,一朝尽散。 数千年来,各路门派之争,江湖武林争斗不断。 权倾天下号令苍生者,生前不论如何名震万里,留给后人的终究不过一捧灰和嗟叹。 是以,久而久之,民间开始盛行一种说法——唯有长生,方可留名百世。 天下门派络绎不绝,最终能修成仙的门派却寥寥无几,故此,修仙门派被分为两类,一类为仙门,一类为凡门。 仙门是所有门派中的佼佼者,故为数不多,所在门派掌门必须已飞升成仙,而凡门要求颇低,只要是修仙的人皆可。 仙家门派较少,其中只有五大仙门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并留存至今——姑射山的神祭、九华山的宗玄剑派、昆仑山的清凝宫,仙林山庄的墨云观与长安城的音谣阁。 就比如仙道世家的神祭与墨云观两派,“天下第一仙门”和“天下第一道”的名号一坐便是百年。 虽并列第一,但令人惊奇的是,神祭的逸尘仙君看墨云观的老天师已经不悦很久了。 至于缘由,苏灵郡不甚清楚。 把他从回忆中拉扯出来的是初奕小小的声音。 初奕不知何时已经跟上他的步伐,满脸诚恳的拉住了他的衣角,“先生,我,我还是跟您一块儿吧。” “嗯,也好。”苏灵郡点头,看着天色的眼睛却是徒然掠过一丝茫然。 似乎在不远处的天空,有黑云腾起,瞬间遮住了烈烈的阳光。 苏灵郡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九针,默不作声的吸了口气,鹰峰岭地貌险峻,上是云海凝滞,下是万丈深渊,寻常人连山都不敢上,若不是他今日要寻得一味药引,更是不会来此的。 “先生……天色好像变了,是不是要下雨了?不然……我们还是先下山吧?”初奕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试探道。 苏灵郡的眼色忽然黯淡了下去,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他最终还是沉下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山下爬路至此,怎能半途而废?奕儿乖,先生先去前面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先藏起来,藏好了,我去去就回。” 初奕拗不过他,只好低着头,躲在一棵枯树后,惊恐至极。 苏灵郡安抚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然后背着竹篓,很快消失在了少年视线里。 ※※※※※※※※※※※※※※※※※※※※ 攻受在第一章就全部出场啦~存稿很多,稳定更新, 炎灵芝 越靠近山顶,那股剑气便越是强烈,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苏灵郡眸色一沉,不过刹那的寂静,虚空中有三尺剑光划过,紧接着劲风压下,黄沙猛烈搅动,白色的光幕笼罩下来。 他抬袖遮挡,沙石激射至他的衣袖,让人睁不开眼。 待到空气凝定,苏灵郡抬眼望去,只见嶙峋的山峰上一片萧索,坚硬的岩石碎成了零星的碎片扎在一旁断裂的枯树上,入木足足三分有余。 他有些担心的往后退了退,想到自己还留了初奕一个人在那里,不免忐忑,但斟酌过后,他还是决定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炎灵芝以药性阳刚猛烈而名扬,与苏灵郡体内的寒气为之相反,是治疗他多年沉疴的至关药引,放眼整个梁溪,这灵芝不仅千金难买,长得也甚是刁钻,只长于飞沙走石地势复杂多变的高山,罕见程度也算得上稀世之珍了,但因其功效甚比灵丹妙药,所以每年到鹰峰岭上寻找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他特地提前了几天也是为了赶在人潮之前挖两株,没想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只是,为了一株炎灵芝而大打出手,未免有点让人惊诧,这么多年来,攀登到鹰峰岭上找炎灵芝的人还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交锋。 苏灵郡的脸色微微一沉,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石块旁边,那个石块看模样应该是由岩石崩开的一小块碎石,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刚冒出头的炎灵芝。 紧接着,他的目光轻扫过那群看不太清脸的墨袍男子,心下了然—— 是墨云观的弟子。 墨云观是仙家里以“道”天下闻名的门派,其门下弟子无不身着墨衣黑袍,星冠束发,腰间衣带上标有阴阳图案。 而远处站为首的男子,在另外几名弟子的搀扶下用力按着自己胸口,残喘不止,他的足边还有一把断裂的剑。 苏灵郡脸色一变,却是克制着没有上前。当医者久了,难免有些习惯,只要能帮得上忙,救人一命,他都会尽力而为。 那几名弟子围城了一个弧形,都低着头,像是在观察什么,直至那位受伤的弟子动了动身,往地上地上狠狠踹了一脚,紧接着有一个头缓缓侧了过来。 苏灵郡惊色,他的视线与那人交织在了一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那是一双极浓的眸子,浓的仿佛斩不开的夜,化不开的墨,不过一眼,便让人有种刀锋入体的寒意。他的穿着与站立男子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黑发散乱的落在脸上,让人完全看不清容貌,唯有那一双浓郁如墨的眼睛,穿过重重叠嶂,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然后,他看见那人微微翕动了嘴唇,好像是说了什么话,但因为受伤过重,他刚一张口,满是血沫的唇齿间便有大量的鲜血从中涌出。 那人用力咳出一口淤血,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这个方位。 苏灵郡凝视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转脸,看见自己躲着的那棵枯树上正紧紧插着一支簪子,而男子所望的方向,不是自己,则是这支簪子。 簪子受到了主人的召唤,从枯树中猛然刺出,贴着苏灵郡的鼻尖擦过,苏灵郡顺着簪子所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了男子的眼,两人的目光在这一次终于真正碰撞在了一起,那人目光说不清是嘲弄还是饶有意味,一双沾满血迹的凤眼微微翘起。 不过刹那,那支簪子便又徒然跌落地上。 苏灵郡转回视线,但见那个受了重伤的男子也已经垂首不动了。 这是……苏灵郡一怔,立马有了推断,他虽不是很了解墨云观,但也清楚,这支簪子只有墨云观天师的亲传弟子才会有此信物,如此看来,这男子难道是尚未被逐出门派的弃徒? 不可置否,那人的衣着与其他几位男子确实无异,而且又有如此重要的信物,想必天色也是因为他们交手而突变的,应该都是墨云关的弟子不错。 是犯了什么大错了又逃出来的吧,不然怎会追杀至此。 正当他思忖的时候,为首的弟子忽然一声厉喝:“是何人在暗处躲躲藏藏?还不快出来!” 杀气随着他的话音而迸射,苏灵郡霍然一惊,但很快又沉静下来,对方是仙门的弟子,应当不会随意伤人,在没有合适的脱身时机出现之前,他不能妄动。 鹰峰岭的山头无路可退,苏灵郡只得从藏身之处走出。 “敢问阁下是?”魏连神色微变,抬手示意身后弟子挡住了薛景阳的身体。 知道对方并非那么容易打发,苏灵郡颔首作揖:“在下姓苏,名灵郡,是这附近的无名小辈,因听坊间传闻鹰峰岭上有一味奇药而特来此寻找的。” 魏连蹙眉,细细打量面前这人,眼神不由微微一变。 他还从未见过此番好看的美人,就如同这人的名字一样,灵韵动人,俊朗飘逸,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不涉尘世的模样,只可惜这如月光般清雅柔和的男子看起来格外的孱弱柔曼。 魏连左右思量了一番,随后冷嘲道:“什么药这么奇,能让你这样的瘦骨大费周章的上鹰峰岭来寻,莫不是为了救人而来?” 苏灵郡垂眸瞧了他足上的血迹,立马拱手道:“苏某不过一介医者,何德何能会认识几位道长,方才是在下考虑不周,不过区区草药而已,竟扰了诸位兴致,苏某有错,还请诸位海涵。” 见对方态度如此,魏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火气还没有收敛,他干咳了几声,继续问道:“那你方才为何要暗中躲藏?” 苏灵郡回答的依旧很干脆:“在下生性胆小,从未见过什么高人过招,故此才藏于暗中,成了惊弓之鸟。” “这回答的倒是甚好。如果我没记错,郎君方才说自己是为了寻一味药引碰巧路过此地吧。据我所知,这鹰峰岭常年干旱,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在下更是从未听闻会有何草药生长于此,”魏连顿了一下,语气忽然间变得犀利起来,“郎君莫不是找错了借口?” 苏灵郡意会,立马明白了面前人的意思——他们觉得自己是来救人的。 于是他立马跟地上躺着的人离了数十步远,谨慎回道:“小道长莫要误会,我不认识他,也并未找什么借口来搪塞诸位。”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便追究什么。阿水,送这位郎君下山。”魏连转头,朝着身后的一位弟子屈指,示意他过去。 苏灵郡婉言拒绝:“谢过小道长的好意,但在下这次来是为了寻得一味草药,如今这药尚未找到,我空手而归,回到医馆也不好交差,所以就请道长不要为难在下了。” 魏连尚未开口,他身侧的阿水便已按耐不住性子,冷冷问道:“什么草药,你多次提到却一直不肯说明又是为何?” “……”苏灵郡微微沉吟,却是许久都没有说话。炎灵芝只对修炼习武之人来说才有用,若是被平常百姓所得,倒会显得无用,如今再说,岂不是挖坑自/焚? “你是来救他的么?”看着对方不愿开口,魏连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笑意,不屑而又鄙夷,“我知道薛景阳在外欠了很多风流债,想必这位郎君也是其中一位吧,只不过为了这件事而搭上命,是不是多有些不值了?” “……”苏灵郡仍旧没有说话,半晌,他终于迟疑着回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痴情人,但他薛景阳风流成性,你就算今日救了他,他日后也未必会跟你长久相守,所以你若是识趣,就速速下山,这件事我权当没发生过。”魏连冷笑着,继而背过了身,“我见郎君并非貌丑之人,总不见得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吧。” 苏灵郡:“……”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见对方并没有一点下山的意思,良久的沉默之后,魏连终于再度说道:“既然郎君执意救他,那也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话音方落,骇人的杀气在瞬间破蛹而出。 剑身尚未抵达,剑气便已从剑尖吞吐而出,白色的锋芒凌厉而迅速。 即便被如此紧逼,但苏灵郡方寸未乱,他蓦然侧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对方用的气力不大,不过是轻微的试探,但这足以让苏灵郡暂落下风,剑风带起来的起劲强大,压的他脸色霎时间青白,有抑制不住的灼热涌上喉头,胃里便是徒然一阵翻滚,接着嘴里便是一股锈味儿,他捂住了唇,拼命的咳嗽起来。 魏连冷笑,这个郎君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差,那一剑他根本没用多少灵力,又怎会把人逼的咳血? “我早就说过了,若是你现在下山,我还可以放你一马。”他手腕一翻,将长剑挽到了身后。 苏灵郡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掩唇咳嗽着,温热的鲜血透过他的指缝淅淅沥沥的滴在沙土上,他咳得厉害,仿佛被重物压住了身体,全身都在微微发颤,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艰难的直起了腰板,事态发展的已经超乎了自己的预算,他不能在这群人面前表现的柔弱,这只会给别人造成一种他在示弱的错觉。 魏连稍稍偏头,小声问阿水:“他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不像是被我那一剑震的。” 阿水的目光凝聚在苏灵郡的身上,过了半晌,才谨慎回道:“应该是的,你看他的脸色明显是宗气不足,说明他本身就有难以愈合的旧疾,只不过你刚刚那一剑的剑风逼出了他的病而已。” “原来是个病秧子。”魏连咋舌,“不过方才看他的反应,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了吧。” “这倒是真的,”阿水点头赞同,“料他一个病秧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八成就是薛景阳在外欠的风流债,听说薛景阳出事了所以赶过来救他,我们也别动真的,一会逼一逼他,让他自己放弃,总之今日薛景阳不能被任何人带走,这事由你说的算。” “呵。”魏连一笑置之。 苏灵郡用袖子抹掉了唇上的血,目光沉滞,他垂眸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他而引出这么大的事端。 但他现在无论怎么解释,这样的巧合也也只会让那群人觉得是自己在找借口罢了。 想及此,他微微颔首,冷静思考后,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既然诸位有意为难我,那也休怪我不客气了。” ※※※※※※※※※※※※※※※※※※※※ 魏连+阿水臆想能力1+1,哈哈哈,求苏灵郡内心崩溃程度。苏灵郡:我真的不认识他啊喂……(此章节已重新修改) 回光返照 “不过一个情郎的身份,有什么好得意的?”魏连的笑意比方才更不屑了。 他身后的众人闻言也是哄然大笑。 “是,我确实不过一个情郎而已,”苏灵郡干脆破罐子破摔,“但除非你们今日杀了我,才能带走他,否则,他今日一定被我所救!” 见对方说的毅然决然,魏连不由有些愣怔,但很快,他又开始大笑起来:“好啊,今日我便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带走他!”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余下弟子纷纷拔剑出鞘,围住了苏灵郡。 白光笼罩的一瞬间,有银针蓦然刺出,那力道很轻却又极致微妙,只听光幕中传来“叮”地一声交击声,竟不偏不倚的震开了迎面而来的第一把剑,剑尖徒然偏移,瞬地击在了旁边的那把剑上,那弟子被打的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被震地一麻,长剑便脱手而出。 余下几名弟子连续出剑,金戈声此起彼伏。 然而几番交手过后,让魏连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郎君的功法竟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差。 只见苏灵郡连灵气都没动一丝,却次次都能游刃有余的躲过每一招的进攻,银针在他的手中流泻出清冷的锋芒,如同零碎的星光,毫不逊色于在场的任何利器。 现在不仅是魏连,就是站在一边观察的阿水也是异常惊讶。 普天之下,能将银针用的妙至毫巅的门派似乎也只有那一个了。 “他该不会是清凝宫的吧?”魏连见此,也只好先收手垂剑,退到了阿水旁边,眼色深沉。 “要不要再试试?”阿水侧头附耳道,“我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清凝宫远在昆仑,与鹰峰岭相隔千里,若是从那跑过来相救,只怕是……” 魏连:“是什么?” 阿水:“只怕是这郎君用情至深,委实令人感动。” 苏灵郡:“……” 魏连刚刚还轻浮的脸色在听见这句话后顿时沉了下来,他眼神扫过身侧的其他人,随后目光又落回了苏灵郡身上,霍然明朗。 试还是得试的。 昆仑山的清凝宫不仅立足于五大仙门之一,而且还与墨云观多年以来一直为盟友关系。如今居然有人为了薛景阳不惜千里迢迢,隔江跨海地来赶赴生死,还真是不知道拿了他什么好处。 “苏郎君对我们家薛道长当真上心,居然不惜千里跋涉,也要救情郎于水火之中。”魏连再度开口时,声色已经不复方才那番挑衅,他向前一步,对苏灵郡颔首作揖,“方才见郎君身手不凡,可否问问师传哪位仙长?” 苏灵郡不作言语,面色却起了一丝常人难以捕捉的变化。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一丝轻微的变化,但魏连注意到了,于是,他的心中多了一份肯定。 原来如此。 苏灵郡是个聪明人,他很显然已经知道眼前男子发现了刚刚的端倪,他的面色在霎时间有些不太自然,但很快恢复平静,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现在还不能自乱阵脚。 魏连眯起眼,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这男子的针法虽然一流,但仔细看的话,并不像是清凝宫所传,不过他的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雅,倒是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像一个修仙者。 魏连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苏灵郡,苏灵郡也同样回视着他,两人相视片刻,谁都没有作声。 魏连说的不错,苏灵郡确实不是什么清凝宫弟子,所用的针法不过是由剑法演变而成,只要了解的人稍稍细看,便能发现其中端倪。 他没有功法,对那些弟子构不成任何威胁,再加上五年前根基受到重创,一直调整不了,导致他的身体状况比常人差了许多,跟他们这样耗下去对自己来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话虽如此,但苏灵郡也能看出这几位小道长应该是因为入道还没有多久,剑在手中却无法使出本来的威力,所以才对自己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但他们同行的一共六人,若是再想不到办法脱身,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他回过头,对魏连说道:“家师姓柳,其余的不便多透露。” “难道郎君说的是柳长老?”魏连眸色一转,忽而大笑,“你也未免太会说笑了!柳长老早已退隐不知所踪,你如今却说师传柳长老,怕不是拿我作傻子待?” 苏灵郡还未来得及接话,便见一把利剑贴着自己的面直刺而来。 他迅速后仰,但对方出剑的速度已是用到了极致,现在他就算现在多长几双手怕也是来不及接住这一剑了。 魏连执剑而冲,剑气震散了苏灵郡的发丝,他明澈的瞳孔中有深深的震惊和错乱。 然而在剑尖极致抵达他眉间的一刹那,有一双手徒然凭空伸出,稳稳截住了削铁如泥的剑刃,让雪亮的剑芒再进一寸也难。 这当然不会是苏灵郡自己截的,他现在就算是有十双手也绝无可能拦得下这速度达到极致的剑。 而能及时止住这一剑的那双手并不大,光是看这点,谁也想不到它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能截住魏连的剑,况且它的速度不快,也没有任何花招,几乎是平淡无奇的。 血顺着这双手滴滴答答地落在岩石上,众人顺着这双惨白的手往下看去,这才看见剑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少年,他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夹住剑刃,脸色难看。 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样鬼魅般的速度,让在场的墨云观弟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是想杀了我么?”苏灵郡回过神,眼睛不闪不躲的直视着魏连,有怒意从眼底漫出。 “是郎君说谎在先,”魏连不以为然的收剑,冷笑道,“这是我墨云观门下之事,郎君却一而再再而三想插足搅乱,怕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断袖之癖?” 苏灵郡面沉如水,尽力平息着心头的怒气:“敢问小道长,在下那句话说了谎?是他柳长老不为清凝宫八长老之一,还是他柳长老从未收过徒弟?” 魏连顿时哑口无言,面色难堪。 “师兄!”阿水见状,连忙把魏连拽过去,自己则对着苏灵郡和初奕连连道歉:“郎君见谅,是我们不懂规矩,误伤了郎君和这位小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若有空我们一定亲自登门道歉,向您跟柳先生一并赔罪。” 苏灵郡微微叹声,语气也随之软了一些:“罢了,这事与你无关,出手伤人的是你们的师兄,难道他堂堂三尺男儿还要师弟过来帮忙道歉?” 误伤了人,魏连自然没什么理由不道歉,他揽衣,低首道:“对不起,无辜伤人是我的错,今日之事待我回去一定会实话禀告家师,请他责罚,郎君若还有什么不满,但说无妨。” 这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敛起了傲气。 苏灵郡这人生来就很好说话,他见对方也算是诚心道歉,便也不再为难他们,待消磨了一些怒气后才温声道:“你们快走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几个人见此,纷纷道谢后离去。 魏连临走前斜瞥了薛景阳一眼,他还纹丝不动的躺在原地,胸口没有任何的浮动,想必也是回天乏术。 “自作孽不可活。”他轻嘲一声后转身离去。 待人都驾雾而去,苏灵郡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蹲下身,用劲撕下自己衣袍的一条布,然后仔细看了看初奕的伤口。 这一剑用的气力很大,但所幸持剑人的功法不算高,初奕受的只是些皮外伤,回头多疗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 苏灵郡小心捧起初奕的手,那道长长的伤口斜过他的掌心,白森森的骨头外翻出来,血肉模糊,可见他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接住魏连一剑。 “先生……疼,好疼。”初奕小声啜泣着,喉咙里呜咽哽塞。 “奕儿乖,一会就不疼了。”苏灵郡将布条小心裹在了他的伤口处,然后又捏了捏他手臂上的几处穴位,好让血液流通的快一些。 他不知道初奕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那一瞬间出手救了他的,他心里感慨万端,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片刻后,他露出宠溺的笑容,一只手覆在初奕的脑袋上,轻柔的摩挲,言语间满是宠溺:“奕儿今日真是乖巧,先生回去奖励你两个鸡腿好不好?” “真的么?那太好了,终于不用一日三餐全吃素啦!”初奕刚刚还写满了痛苦两个字的小脸瞬间变得神采张扬。 “先生何时骗过你?”苏灵郡柔柔一笑,继续说道,“好了,先生现在要去找炎灵芝了,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我,知道了吗?” “嗯。”初奕点头如捣蒜。 其实炎灵芝并不算难找,只是它生的地方太过于陡峭危险,常人都不敢登采,再加上它每次长得不多,也不得不让它在众人眼里视同拱璧,分外珍贵。 等到苏灵郡寻炎灵芝归来时,初奕正在摇晃先前死在地上的那墨衣男子,“醒醒!醒醒!你不能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快醒醒!” 苏灵郡将炎灵芝放入身后的竹篓中,走上前止住初奕的动作:“你再这么晃他,活人都能被晃死了。” 初奕闻言一愣,也觉得言之有理,便收回手不再摇晃那男子了。 “呀!好痛!”他刚收手,便感觉掌心有暖流涌出,定睛一看才发现因为晃的太大力,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正慢慢渗透过布条,他吃痛,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泪眼婆娑地看向苏灵郡,想要寻求先生的安慰。 苏灵郡自是心疼他,却也是没有办法:“好啦,先生帮你吹吹,不哭了好不好?”他说着蹲下身轻轻拿住初奕手腕,鼓腮吹了几下。 安抚好初奕之后,他起身走到墨衣男子旁边蹲下,说道:“人死如灯灭,虽然不知这人姓甚名谁,但相逢即是有缘,也该尽尽人意,等会我们一道把他下葬了吧。” 他言罢伸手拂开落在男子面上的发丝,不禁心生惋惜。 这男子长得很俊,凤眼吊梢,薄唇微抿,脸上虽有数道伤痕,但也遮不住人物本身的风流蕴集。 苏灵郡几不可查地叹息,这男子看模样不过二十七八,居然就命丧于此。 “先生先生,他刚刚开口说话啦。”初奕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激动道,“方才你去采灵芝的时候我见他动了,我本想听他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我听了半天都没听出来他说的什么,我本来以为是我看错了,可刚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拉住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后就又没了声。” “嗯?”苏灵郡抬起头看向初奕,“他说了什么?” “救我。” ※※※※※※※※※※※※※※※※※※※※ 苏灵郡:莫名捡了个情郎回家……(此章节已重新修改) 辟寒香 “想不到这么年轻,就出来和别人搏命。”苏灵郡拂开了男子眼下的最后一缕发丝,凝视着。 他的脸很消瘦,右边的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衬的人清俊而且沉魅,苏灵郡伸出手,搭在了他的人中。 没有鼻息。 于是他又拿住了对方的脉搏——脉搏还有极其微弱的跳动。 这不是回光返照,他还没彻底死掉。 来不及想,苏灵郡霍然捞起男子的后颈把他慢慢扶了起来,触手冰凉寒冷,仿佛碰到的不是身体,而是一片雪花。 这男子的双目仍是紧闭,苍白的脸上泛着毫无生机可言的青色,尚未干涸的血正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苏灵郡心下了然,如果不及时保住这人的脉象,他会就此衰竭。 “奕儿帮先生背着竹篓,先生要把这位道长背下山。”在判断出对方还可以救的时候,苏灵郡立马将身后的竹篓脱下递给初奕,接着道:“你先下去等我,我身上背着个人,定没有你快,若半个时辰我还没有到山下,你就先回去帮先生把需要的东西准备一下,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先生路上小心。”初奕自是明白此中道理,便飞快地背起竹篓,一溜烟跑掉了。 待初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头的时候,苏灵郡才再次搭脉。 从脉象来看,这个男子体内灵气紊乱,如同潮涨潮落,时急时稳。 然后,他小心谨慎地扶着男子的后颈,探了一下对方全身的经脉—— 经脉完好无损。 他又掀开男子胸口的衣裳,粗略的查看了一下对方的伤口,然而下一瞬,他不由讶然—— 这人中了那么多剑,居然次次避开要害。 经脉完好,也没有致命伤,苏灵郡自忖医术虽没那么出神入化,但只要不是灯尽油枯他就还能把人从阎王那拉回来。 他思忖之后,决定还是先点住男子的太渊穴,以防止他内息与气息调节不开,在半路就不治而亡,随后又把男子连拖带拽的拉起来,扯住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再将他整个人负到背上去。 从鹰峰岭向南行约莫一个时辰即可到鹿鸣谷,但苏灵郡身上背着一个人,他身单力薄走不了那么快,速度也自是比之前慢了许多,等他走到山脚时,初奕早没了身影。 鹰峰岭脚下的路也并不算好走,河流急湍,踏脚石上苔藓蔓延格外湿滑,故此这一路走来,苏灵郡跌跌撞撞,几欲滑倒,也幸亏他从山上捡了一根粗木枝,才没有被这急流冲走。 出了鹰峰岭后,他加快了步伐向南立行。自己的背后背着一个将死之人,他不敢有一丝怠慢,生怕耽误救人的最佳时辰。 初春的鹿鸣谷风景甚好,气温也比其他地方略有提升,蓄了一夜的露挂在梨树枝头,沾衣欲湿,但此时苏灵郡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这一路上为了不让对方半路断气,他走走停停,一面要替他点穴控气,一面又要探探对方的鼻息,若是真死了,那便可以直接找个好点的地方给他下葬了,也算是尽了一面之缘。 在及至抵达鹿鸣谷谷口的时候,苏灵郡依旧观察性的探对方鼻息,却碰了半天没有碰到对方的鼻子。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倪了背后人一眼。 仅这一眼,他顿时寒毛直竖。 因为背上的男子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苏灵郡很快回过神来,他试探般的问道:“道长?” …… 对方并没有反应,非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还直勾勾的盯着他,黑白分明眼瞳在此刻看上去殊是诡异。 苏灵郡腾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薛景阳依旧没任何动作,唯有一双黑眸在一眼不眨的望着苏灵郡,除此之外,他甚至连呼吸都没顿一下。 苏灵郡:“……”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两人愣是大眼瞪小眼干走到底,谁都没说过一句话。 尚是初春,夕日欲颓,天色沉的依旧很早,待苏灵郡背着薛景阳回到家时,别院中已经亮起了一盏火光明艳的灯。 别院隐在树荫之下,远看不算大,但也不小,一共有三间,周围砌着青竹做的篱笆,此处名为净舒别院,是苏灵郡五年前带着初奕隐居时花了不少时间建造的。 除此之外,屋后还有一片田地,里面种着瓜果蔬菜,在春色的照应下显得分外向荣。 苏灵郡扣响了门扉,过来来开门的是个少年,粗布麻衣,长得倒也还算水灵,嘴角一咧时会映出两个小酒窝,有几分可爱。 初奕见先生回来了,也顾不上正在锅中翻滚的浓汤,他急急忙忙的从屋中跑出来开门,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苏灵郡身后。 那双眼睛也在回视着他。 他惊得倒抽了口凉气,脚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三步,“先生,你……” “别怕,他已经醒了,只不过状态不太正常。”苏灵郡看初奕有些后怕便也没为难他,自己则径直走向院中。 初奕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一路帮先生扶着男子来到了屋里。 “奕儿,东西都准备好了吧。”苏灵郡抱起厚实的被褥,盖在了男子身上,“今日的晚膳不用等我了,你做好后直接吃吧。先生等会要医治他,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可随意进来,明白了吗?” “知道了。”初奕捣蒜般的点点头,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跟了这么久,苏灵郡医人时最不喜欢被打扰,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薛景阳躺在榻上,一副六主无神的样子,他的眼睛到现在也不曾眨过一下,若不是苏灵郡懂点医术已经查出问题所在,换做其他人,那肯定以为他现在是诈尸了。 他外伤不深,内伤却如同枯本竭源,让人无从下手。 苏灵郡想了好多办法,但他体内灵气异常紊乱,像是水火不容一般四处乱撞,如果不先稳住他的灵气,怕是到不了第二天他就会被这两股灵气害得玉石俱焚。灵气能调和内力,内力固然可以调节灵气,做到二者相依互补,方为修炼根基。 苏灵郡刚刚替他检查过经脉,他的内力空空荡荡不知踪迹,如此想来,在鹰峰岭上那股如同虎啸山鸣般的灵气应是他耗了极多的内力释放出来的。 没有内力就没办法稳住灵气,自己身为医者,固然有方法替他平息,与之相比,更棘手的是他的呼吸,简直令人无法理解,苏灵郡每隔一刻便会伸手探探他的鼻息,他的鼻息时而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时而没有一丝气息,像真的死了一般。 苏灵郡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这男子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是他现在体内灵气乱撞,极为强烈,而人临死前灵气是会消散的,二是他现在还在盯着自己看,无论他坐立与否,这男子的目光都不曾挪开过他一步,像是不用目光把他戳穿就不会闭上眼睛了一样。 苏灵郡把窗边的竹椅搬到榻边,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先是抚上男子的双眼再说,随后他打开药箱,拿出针包,再取出三枚银针,分别插入他的任脉、督脉、冲脉。 没入三脉的银针犹如一条河槽,引领着两股不受控制的灵气乖乖归入丹田。 昏暗的烛光下,榻上人的面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是体内紊乱的灵气逐渐恢复如常的信号。 丹田乃是道家内丹术丹成呈现之处,炼丹时意守之处,苏灵郡本无从下手,但幸好他这些年饱读医书,偶尔也能看见道家术法的讲解,故此才想到打通三脉气归丹田的做法。 香薰炉里燃着馥郁而浓烈的香气,充斥在整个房间。 此香名为辟寒香,顾名思义,是用来驱寒的熏香,但它同时也可以起到提神镇静的作用,所以每当苏灵郡在全神贯注的做一件事时总爱点上它,一来是可以除湿保暖,二来也是方便自己能够更加专心的做事。 寒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内,吹得忽明忽暗的蜡烛几欲熄灭,苏灵郡心觉有些冷,掩面打了个喷嚏。 银针散着微微的寒光,他蹙起清秀的眉头,细细斟酌着下一步应该把针刺入哪道穴位,直至蜡烛被风抚灭,他这才察觉到没关窗户,为了避免男子旧伤未愈又染风寒,他俯身将薛景阳露在外面的身体拿被褥盖好后才走到窗前,轻轻合上窗户。 春寒料峭,鹿鸣谷今年的气温似乎比往年低了很多。 苏灵郡坐在床边的竹椅上,捏针观察了一会,片刻后,他唤来初奕,轻声道:“奕儿,帮先生再上一柱避寒吧。” 初奕应了一声后出屋,很快又折回来,手中多了一炷香和火折子,他速度飞快地点上香薰,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苏灵郡虽然有些奇怪这个孩子这么急着干嘛,但也没多问,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得做。 辟寒香的香气萦绕在屋中,使得屋中人暖意倍加。 苏灵郡掀开被褥,良久后,他手法娴熟的解开男子衣服上剩下的扣子,开始检查伤口的深浅程度和气脉流通状态。 体内方才乱作一团的灵气现在已经归位丹田,重新流通了。 他松开一口气,随后出手封住了男子膻中穴,利索的拔出一枚银针,伴随着一声轻哼,榻上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但生命迹象相比之前已经大有改善。 膻中穴在胸口附近,为宗气之所聚,若能捋顺这块的气息,那就算是把这个男子的半个身子从鬼门关那拽回来了。 借着明柔的烛光,苏灵郡打量着刚从男子体内拔出的银针,总算是找到了原因。 这针上沾满了深紫色的黑血,可见是他体内有大块淤血堵住了气脉,所以才导致的呼吸不畅,时有时无,只要堵住中田,逼他吐出这口淤血,那这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苏灵郡将手中沾着黑血的银针放到木桌上,重新从针包里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不差分毫的刺入了男子的关元处,接着以盘腿打坐的姿势把他扶起放好,自己则绕到他身后,以同样的姿势就坐。 几缕微弱的灵气顺着苏灵郡的掌心而出,不偏不倚的打入薛景阳的中田。 灵气冲击着榻上男子的淤血处,没过多久,伴随着“噗”的一声,他猛然喷出一口黑血,气息也在瞬间为之一畅。 体内的淤血已经逼出,男子很快便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袭遍全身,浑身上下有着难以言喻的舒畅。 苏灵郡把他放好,重新盖上了被褥。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暗沉,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支离的洒落,薛景阳在月色中终于微微睁开双眸,他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火灼烧过:“你是谁……” 苏灵郡此时正在替他擦净唇边的黑血,见男子醒来便停住了手,声音清浅温和:“我姓苏,名灵郡,是隐居鹿鸣谷的医者……” 然而他的话只说完了前半句,榻上的男子便又合上了眼,不耐烦的把头蒙在被褥里,显然不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苏灵郡自知病人刚好,情绪尚有波动,他温声道了歉,一言不发的打扫完男子方才吐的淤血,又将窗边的帷幔拉上,小声吹灭蜡烛,这才独自离开屋子。 屋外明月高照,清冷的月光充如同薄纱般覆在了万物上,也将苏灵郡瘦长的影子映在了身后,他只是站在月色,就已生出几分谪仙般的飘然素净。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了啊…… 先生是否还在昆仑的雪夜里对着烘炉饮酒?想起幼时的日子,苏灵郡眉间忽然起了一丝轻愁,他微微叹了口气,让万千思念随风散去。 半晌过后,肚子终于在不知不觉中起了抗议的意思,他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未进食,于是草草收起自己的心情,像往常一样唇角勾出一抹微笑,只身走进了初奕的屋中。 ※※※※※※※※※※※※※※※※※※※※ 更新更新,勤劳耕作~ 别有他求 “咚咚咚”,寂静的夜晚响起了轻叩门扉的声音,苏灵郡站在屋外,隔了半晌却始终无人应声。 莫不是已经睡着了?他来到窗边往里探望,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烛光。 今日带着初奕一起去鹰峰岭本就是难为他了,何况他还为自己受了重伤,应该早些休息的,还是罢了吧。想及此,苏灵郡兀自去了灶房。 早春的凉风卷着梨花瓣悄然落下,暗香浮动,苏灵郡禁不住掩唇咳了几声,自从灵气逐渐散去以后,他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再加上今日为男子疗伤时动化真气为灵力,自是消耗了平日里他夜夜苦修而来的内力,不过幸好寻得了炎灵芝,按时服用,病情应该会有所缓解。 净舒别院一共有三间屋子,数中间的屋子最大,那是正屋,其余两间大小一致,左边的是灶房,右边是给初奕住的地方。 说是正屋,其实都是苏灵郡用来秉烛达旦学习的地方,从推门半尺往里看,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书卷典籍,从地面直顶房梁,只留了约摸一人能走的小道,除此之外,还剩一张木桌和床榻,也是方便苏灵郡累了直接可以休息才放进来的。 他闲庭信步的走到灶房,这时才发现灶房里还亮着灯。 “诶?”他有些奇怪的推门而入。 这间屋子不算大,在柔和的灯光下,能看见灶边的木桌上还放着几道算是丰盛的小菜和自己在入冬时腌的酸菜。 晾在一旁的两碗面条已经是糊的差不多了,上面各放着一个鸡腿。苏灵郡想起今日鹰峰岭上说的话,嘴角藏不住的笑意绵绵,他轻声走过去,看见初奕正趴在木桌上睡得很熟。 也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天气太凉,只见孩子的脸上渡着一层光晕,映的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 苏灵郡轻叹,他悄然无息的走近初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亦没有叫醒他。 匆匆吃完已经糊掉的面条,他利索的想要收好桌上饭菜。 或许是碗筷叠在一起的声音太过于清脆从而吵醒了初奕,他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睡眼朦胧的朝苏灵郡的方向望去:“是先生吗?” “嗯,是我。”苏灵郡点点头,掀开锅盖,“面条已经糊了,先生为你重做吧。” 初奕摇摇脑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不用劳烦先生了。” 苏灵郡停住手:“嗯?” “先生今日已经很辛苦了,我又怎么能再让您劳力费神。”初奕半眯着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先生回去歇着吧,这些我来就好了。” 苏灵郡立在灶边,借着月色与烛光的交合,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孩子。 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关注过他了,这么多年来,这个孩子好像从未变过,连身高似乎都没怎么长过。 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初奕的时候,他还是个在红尘里摸爬滚打的孩童,面容与现在无甚差异,却有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即使在一群虎背熊腰的流浪汉面前,他也是毫不犹豫挺出小小的身子,救自己于水火。 准确来说,初奕是他的救命恩人。先生曾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长久以来的熏陶使得苏灵郡对人对事皆心胸宽广,从不与人计较。 就像人的气质是无法被遮掩的,当年的苏灵郡两袖清风,犹如明月,纵使再落魄不堪,也能站在人群中似鹤立鸡群,自成一脉,这在初奕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苏灵郡清风明月的形象就已然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向往。故此,当苏灵郡微笑着问他要不要跟着他归隐深谷时,他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初奕本以为苏灵郡会收自己当徒弟的,但他并没有,反而是以先生与学徒的方式相处,五年来,虽然也没教给初奕什么特别的,但长久在一起的其乐融融的感情已经成了这繁华乱世中贵不可得的珍宝。 “先生,今晚陪我睡好不好?”不知何时,初奕已经洗刷好碗筷,他牵住苏灵郡的手,用着撒娇般的口气说道。 苏灵郡失笑,他方才还想夸初奕终于长大了,不料现在又开始像孩童似的对着自己撒娇,真是夸不得,他回牵住孩子的手,笑而不语的点了点头。 *** 初奕是被正屋瓷器落地的“呯呯”声吵醒的。 清早的空气伴随沾着晨露的花香袅袅袭来,让人倍感舒惬。 他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坐起身子,届时才发现先生早已起身不在了,他急匆匆的套了衣服,连鞋都尚未穿好便向正屋跑去。 “拿走!快滚!”陌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喊的极大,震得初奕耳朵嗡嗡作响,稍微懂点功法的都知道这是用了内力发出的声音,但初奕并未接触过这类东西,他固然不知,只是心生疑惑:莫非是昨天救的那个男子醒过来了? 他朝屋里看去,苏灵郡正立在门口,青色衣衫角下溅到了几块褐色的汤药,足边的瓷碗已然碎成了好多片,药水还撒在地上尚未干涸,就连周边的书籍上也留下了汤药褐色的痕迹。 “道长,”苏灵郡开口依旧是温声温语,“你的衣物我已替你缝补好,你若不想穿直接跟我说便是,我大可以给你换一身,你又何必跟一碗普通的汤药过不去呢?这尚好的药材浪费了实属可惜。” “如此道来,是我的不对了?”塌上男子一脸不屑,他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扫了苏灵郡后,戏谑道,“都说人不可貌相,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再说你连这点道理都还要我教,怕不是人傻书多,只会装个书生样子?” 言下之意,是他觉得苏灵郡救自己并非出自善心,而是别有他求。 苏灵郡脾性好,倒是毫不在意男子的话,但初奕却不是如此,他闻声赶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想也未想便冲过去,势要替苏灵郡出头的反击道:“你这厮好生无礼!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你就是!” “你算什么东西?我在跟你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男子瞟见初奕还是个少年,语言忽然间变得极为讽刺,“我看你这屋里书卷典籍倒也不少,想必你爹平时也没少看书吧,看他倒也算是一副博学多识的模样,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来?” “你!”初奕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么狗血喷头的骂过过,一时间气的竟说不出话来。 苏灵郡拉过孩子,依旧是温声温语:“奕儿,给道长道歉。” 初奕满是不服,他愤愤不平的嚷道:“凭什么?” 苏灵郡:“晚辈不可出言不逊顶撞长辈。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给道长道歉。” 初奕自知理亏,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满不情愿的道了歉,对于接下来的对话不再多插嘴。 苏灵郡:“这孩子名叫初奕,是我的学生,平日里没见过什么生人,出言不逊顶撞了道长,是他的不对,还请见谅。” 薛景阳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一副大气的样子说道:“没事,本道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今日之事我暂且容了你,若还有下次,我一定让你爹重重罚你,小兔崽子你听见没?” 苏灵郡:“……我是他先生。” 初奕:“……”这也算心胸宽广? 薛景阳将手中的道袍随手一扔,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苏灵郡手上,他慵懒的靠到墙壁上,惬意道:“这衣服要扔要烧随便你,反正我不会再穿了。” 苏灵郡把衣物递给初奕,对男子道:“寒舍简陋,也无多余的衣物,若道长不嫌弃,在下愿把自己平时用的衣物暂借给你穿。” “你穿过的?”薛景阳冷哼一声,“不穿。” 这人总不会是想光着身子出门吧,初奕站在苏灵郡身后,抱着男子墨色的衣衫想到。 苏灵郡显然跟他的想法达成了一致,于是温声劝说:“这位道长,裸露酮体有伤大雅,更何况这才尚是初春,您这样会染上风寒的。” 薛景阳斜睨了他一眼,哂笑道:“就说你人傻书多你还不信,你不知道这集市里有种店铺叫布行吗?” 苏灵郡无言,也不愿意与这种人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巧舌如簧,自己也说不过他,于是干脆蹲下身拾起瓷碗的碎片,起身离去,初奕跟在他身后,临走前还朝薛景阳做了个鬼脸。 *** 待苏灵郡煎好药时,已是暮色四合,薄薄地夕阳铺洒在净舒别院上,勾起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院中药香馥郁,久久不散,苏灵郡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蒲扇,把炉子里的汤药倒出,再小心端进正屋中。 “道长,把药喝了吧。”他将碗放到薛景阳塌边,细心叮嘱道,“你表面并无大碍,所以你可能觉得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你内伤重的很,丹田也需要慢慢调养。我在药里面添了当归,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有帮助,赶紧趁热喝了吧。” 薛景阳裹着被褥,看也不看的回道:“当归对常人身体也有益无害,不如你先喝了吧。” 苏灵郡知道他的意思,为表诚意,也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碗里下药,他硬是皱着眉头把这碗奇苦无比的汤药喝了下去。 正当他喝到一半的时候,薛景阳拉住了他的手腕,淡淡说道:“给我留点。” “这恐怕不太好吧,这碗是我喝过的,那炉子里还有一些剩下的,我重新给你倒了端来。”苏灵郡好言说道。 薛景阳摇摇头,话不多说直接上手夺过苏灵郡手中的碗,抬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苏灵郡接过一滴不剩的空碗,不解其意。 “看什么看?我就爱喝别人喝过的东西不行吗?”薛景阳若无其事的舔舔嘴唇,而下一刻,他却忽然蹙眉,面色急剧发青,当真比中毒了还难看。 “怎么了?药有问题?”苏灵郡急忙扶住他,轻柔的拍打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薛景阳眉头拧得很紧,表情痛苦交加,一副快要死的模样,他借着苏灵郡的手,缓缓撑起上半身,没有任何话,也顾不得自己全身/裸/露在外便直接原地打坐。 怎么会这样? 苏灵郡眼下也不知解释些什么好,这药自己刚刚也喝了,并未觉得哪里不妥,怎么到他那里就成了毒药? 苏灵郡细细思索,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莫非是他体内真气阴阳不调,不宜大补?又或者是自己放错了药引,与他体性相冲? 苏灵郡站在薛景阳面前,见眼前正在打坐的人气运丹田,眉头越加紧锁,他蹲下身,面对着薛景阳苦瓜似的脸,担忧道:“道长,可还……”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男子却猛然睁开双眼,“噗”一声便把刚刚喝下去的汤药悉数喷到了毫无防备的苏灵郡脸上。 苏灵郡:“……” 饶是性子再好的人,怕遇到这种情况也会不由自主的恼怒,苏灵郡自忖这么些年来的修身洁行,任何人已经可以道存目击了,但他方才那一刻是真心诚意的想把面前男子塞到炉子里好好烫一烫。 薛景阳对着苏灵郡的眸子,抬手抹掉顺着嘴角淌下的汤药,不禁连声道歉都没,反而还质问道:“你想毒死我?” 苏灵郡起身,不知从何解释他才会相信,此刻千言万语堵在嗓子口,到了嘴边反而成了淡淡的两个字:“没有。” 薛景阳继续咄咄逼人:“还说没有?我看你饱读诗书,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想不到你居然做出如此卑鄙无耻见不得人的事来。” 苏灵郡无语,但又不得不问:“我做出什么事了?方才我也喝了那碗汤药,不是到现在也没事么,我怎知道长一喝就出了问题?” 薛景阳冷笑:“卑鄙无耻还嘴硬。” “……”苏灵郡沉淀了半天的情绪,才终于语气平缓的开口道:“恕在下愚昧,实在不知道长所说的卑鄙到底是指什么?那药是我无心害你,你若觉得是我特地给你下了毒,纵使我再能言善辩,恐怕道长也不会相信。” 薛景阳反唇相讥:“如此难喝又苦涩的药,你喝了却不提前告诉我,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害得我内伤未愈,又要运气逼吐,这难道不够卑鄙?” 苏灵郡:“……” 薛景阳也不管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你这人生得倒挺温文尔雅,怎么做事居然如此狠毒……” 苏灵郡委实无语,他轻叹一声,缄口不言的离开了正屋,心道还是等这男子伤势好些了再问问他什么时候走吧。 离开前,他用余光瞟了榻上男子一眼,这男子不仅没有一点病人该有的样子,反而还幸灾乐祸的对自己挤眉弄眼。 这人到底…… 哪有一点受了重伤的样子。 ※※※※※※※※※※※※※※※※※※※※ 苏灵郡内心os:是药三分毒,这天下哪有不苦的药…… 君子慎始 自从家里多了一个人以后,苏灵郡便再也没有过上安稳日子。 “薛道长,您上次不是说有要事还没办吗,您打算何时启程呢?”苏灵郡对着正在乱翻自己书卷的男子问道。既然是自己救了人家,又应了他允许他养好伤再走,那现在自然是没有赶走对方的理由,方才这话还是他想了许久才问出来的。 “苏先生这是已经不耐烦的想赶我走了?”薛景阳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脸讥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先生这样的正人君子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真是好让伤本道失望。” 苏灵郡:“……” 他沉默半晌,显然也知道自己是讲不过对方的,只得叹声道:“薛道长伤势未愈,我就不继续叨扰了,您且好好休息吧。” “嗯。”薛景阳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又从一堆整理好的卷宗下抽出一本书卷,引得上面所有的卷宗顷刻间轰然倒塌,哗哗作响。 苏灵郡寻声回头,发现自己昨日刚花了几个时辰放起来的书全已然全部倒了下来,落得满地皆是。他不由深深叹气,安慰自己再过几日对方就可以走了,届时再收拾也不迟。 “回头记得收拾了。”知道对方生性好哄,薛景阳像是没看见似的随手抽了本书出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 苏灵郡看着他拿反的书,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净舒别院过的这几天,薛景阳除了好乱乐祸以外,他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逗弄苏灵郡,势要不把对方逼到炸毛决不善罢甘休的态度,就像方才他故意把他前两天才整理好的书籍卷宗全部弄倒,亦或者是之前假装无意的把他写了半宿的药方拿水倒糊,让他功亏一篑。 薛景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苏灵郡变脸的样子,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就好像天生没脾气似的,无论他做什么,亦或者说什么,苏灵郡总是温声温语,根本不与他计较,就连他理所应当的生气,在苏灵郡面前也显得像是无理取闹。 但愈是这样,薛景阳想玩弄苏灵郡的心就愈大,他生性顽劣,就是见不惯这种自诩清高的人。苏灵郡越是端着抹月批风的架子,他就越是想看到他满身尘埃的样子。 *** 尚至阳春三月,残冬已尽,鹿鸣谷杏雨梨云,繁花似锦。 薛景阳按耐不住性子,终是愿意穿上苏灵郡的衣服,出门游玩闲逛,他本想叫上苏灵郡,但对方好说歹说也不肯跟他一起,他又是个闲不住嘴的人,于是用花言巧语骗了初奕和他一起。 枯木逢春,万物复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走在路上,好不惬意。 “你真的会算卦吗?”初奕跟在薛景阳的身后,小脸上满是兴奋。 “那当然,我骗你个小儿有何意义,”薛景阳走在前面,双手抱臂,一双长眉如同浓墨山峦,“墨云观听过吗?” 初奕猛地点头,连嗯两声。 “你倒也不算孤陋寡闻,”薛景阳瞧了瞧他,接着说道:“墨云观便是靠着玄学八卦才立足于五大仙门的,可以说卦术始于道家。” “墨云观是道家?”初奕追问。 薛景阳哂笑:“我以为你会与你先生一样,虽隐居深谷,但天下事也略知一二,没想到你还是见闻不广,井底之蛙。” 初奕莫名被嘲讽了一番,他自知无趣,索性不再接对方的话,任凭薛景阳这个话匣子怎么引起话题,他也闭口不谈。 “我可以给你算上一卦。”薛景阳依旧滔滔不绝的讲着,就好像有没有人搭话,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你看如何?” 初奕毕竟还是孩子,以前随苏灵郡上街时也见过算卦的,那些道士拿着两个石头子那么一抛,来者的生辰八字,一生运势,竟都能娓娓道来,他本就对此事颇感兴趣,听薛景阳这么问他便更是忍不住,立马开口道:“好啊好啊。” 薛景阳勾起嘴角,嘻嘻笑道:“怎么?你先生难道没教过你,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方才这一路上你都不愿同我开口说话,我现在又凭什么给你免费算卦?” 初奕语塞:“那你要怎么样才可以给我算卦?” “很简单,明日你与你先生要去集市采物,顺便让他给我带一身新的衣裳便可。”薛景阳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初奕,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同意他的条件,直接拿过他的手,“把你手给我看看。” 初奕闻言抬起胳膊,手掌朝上伸了过去。 薛景阳先是帮他看了手相,后又摸骨,最终说道:“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你再过不久会面临一个很重要的选择,你将来的命运,全在于你自己。” 初奕收回手,脸上由喜转惊:“什么选择?” 薛景阳瞟了他一眼,道:“此为天机。” “……”初奕知道对方不会再泄露点什么出来了,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心中一直揣测不安,像有千万根羽毛似的,挠的他心痒痒。 话语之间,两人已是绕了大半圈,快要达到谷口。 谷口的阳光和煦,攸然一阵清风拂过,满谷飘香。 鹿鸣谷景色虽妙,但它地处深谷,与世隔绝,外面的消息一时间很难进入谷内,何况这里地广人稀,一路寻来,似乎除了苏灵郡一家,也没有旁人了。估计等外界消息传来,也得有一年半载了。 薛景阳此次出门说是赏玩,但其目的并不在此,他只不过是想借着赏玩的幌子出谷观察情况。他在鹿鸣谷已经待了一月有余,对谷外情况一概不知,更不晓墨云观现在对自己作何打算,是当作他以死还是继续追杀呢?他有心留意。 带着各种推测猜想,薛景阳走到了谷口,但在他目光落到谷口的那一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转身对初奕道:“小儿,想修道吗?今天本道就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言毕,他袖袍一挥,人似飞燕般的升起,轻掠而去,丢下初奕一人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真以为对方带自己出门同游是为了让自己长些见识。 当然,他不知道其实薛景阳哄他出来,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 薛景阳和初奕出门没多久,净舒别院就来了一位客人。 来的人修眉凤目,一双眸子深邃如墨,闲庭信步间皆是稳重优雅,倏然风动梨花落了他满身,他指尖微微一动,那满身的白花瓣便在他湛蓝的绸袍上纷纷扬起,如蝴蝶般飞向它处。 “来者何人?”屋内话音未落,一枚银针便穿过窗户直刺而来,不偏不倚,欲中男子的谭中穴。 银针带着灵气,在迅雷不及掩耳之时穿过众树,势如破竹。若是常人,怕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中了这一针,这针力度掌控恰好,虽要不了人的性命,但也算是一种示威,让来的人知难而退。 即使换做有些功底的人,也怕很难接住这急急而来的一针。 而院中的男子连步伐都未停下,在银针急刺的瞬间,他双指一并,蓦然夹住了这根银针,速度快到仿佛连空气都在刹那间凝定。 男子捏住银针,面容不但没一丝不悦,反而更加舒展。 苏灵郡推门而出,两者四目相对,他面色已由刚开始的惊诧已经变成难以遏制的喜悦。 “旻严师叔?”苏灵郡颔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笑颜逐开,“师叔大驾寒舍,灵郡有失远迎,失礼了。” “无妨,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拘小节,这里仅你我二人,那些凡俗的礼节能省便省了。”旻严一笑,“没想到小小鹤还认我这个师叔。” 苏灵郡:“您见外了,受人之恩,灵郡定当牢记于心,怎会不认?” 旻严闻言假装难过道:“哦?是吗?那你这五年为何不回神祭看看我与你师尊?我们一直等不到你的音讯,都快伤心死了,我还安慰阿清,说他就当养个白眼狼算了。” 苏灵郡虽早已不是神祭弟子,但白素清和旻严毕竟是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师尊和师叔,正所谓一时为师终生为父,他怎么可能不念及曾经的师徒情深? 是以,他急忙解释:“不是的,逸尘仙君身为神祭掌门,日理万机,劳心劳肺,您又一直伴他左右,亦是事务繁多,脱不开身。五年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好意思再去拜见二位仙长?” 旻严片刻缄口不言,他将手中的银针还给苏灵郡,叹:“白驹过隙,一眨眼又是五年。当年你的选择,着实让我想不通。还有阿清废你一事,我在这里带他说声对不起,那件事还烦你莫要往心里去。” 苏灵郡摇头笑道:“世事难料,沉浮莫测,既然都已经过去了,那就别再提了。其实我心中也是更向往这样宁静的生活,师叔和师尊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我,这对灵郡来说已是没齿难忘的大恩,怕只怕是此生都无以回报,而今就算你们收了去,我亦是无怨无悔,又何谈对不起一说?仙人此话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旻严大笑:“你跟了阿清这么久,这脾性倒是一点也不像他。” 苏灵郡低头浅笑:“让师叔见笑了,我如今早已不是逸尘仙君的弟子,更别说能像仙君那样了。” 旻严见此,心中多有感慨,他这次来本是想带苏灵郡回神祭的,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虽没明说,但话语间已经多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神祭于苏灵郡而言,早已毫无瓜葛了。 “你既然划分的这么清楚,想必是不愿再与神祭纠缠不清了。也罢,你天资英才,若是还不想放弃修仙,随便找个门派多加学习,想必过不了多久也能名震江湖和修真界。”旻严惋叹。 “师叔你误会了。灵郡自忖武功尽失,灵力尽散,纵是再如何修炼,怕也是入不了名流,又何况江湖修仙呢?”苏灵郡摇首,接着道,“我既已归隐,就是选择了从今往后在这仙侠乱世中远离世俗喧嚣。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不过是过眼浮云罢了,我无欲无求,只想和重要的人平平淡淡过完此生,这也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旻严也听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停驻片刻,悠然道:“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也不会强求你什么,只是——” 苏灵郡:“什么?” 旻严:“别忘了阿紫。” “阿紫?她怎么了?”苏灵郡有些奇怪。 阿紫是旻严收养的义女,生性活泼伶俐,正如苏灵郡所言,旻严平日里事务繁多,也不可能把阿紫拴在身上管着她。旻严与白素清走得近,而苏灵郡又是白素清唯一的弟子,如此一来,照顾阿紫的重担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苏灵郡头上。 阿紫自幼就体贴懂事,凡是能帮周围人分担的,她一定帮忙出手相助。故此,她对苏灵郡也一直是心怀感激,孺慕情深。 阿紫初成少女,样貌也如出水芙蓉般可怜可人,与苏灵郡的相处时,更是带着少女的青涩娇羞,苏灵郡明白这点,对她也是尊重有加,久而久之,她对苏灵郡便生了小女儿家的心思,只是苏灵郡对男女情欢之事并无过多接触,也就自然看不懂阿紫的心意。 “咳咳。”旻严掩唇干咳两声,挑了挑眉头,“女儿家的心思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苏灵郡:“还请师叔点明。” “呃……阿紫对你的心意你当真看不出来?”旻严面色略显尴尬。 “阿紫生的清丽绝伦,绝色非凡,在修仙之道上也是造化入神。我于她只有手足情谊,万不敢有非分之想。”苏灵郡边说边把旻严请入屋中,又沏了一杯茶给他。 古茶的香气氤氲在屋中,静谧之中,淳朴淡雅。 “你对她没有,亦不能代表她对你没有。”旻严品了口茶,淡淡一笑,“你这地方可藏的紧,连我都废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的,别说那丫头了,估计摸都摸不到。你有空回去看看她,她想你想的紧。” 苏灵郡抿唇而笑:“我会的,但红尘中事,我自忖无能无力,还请师叔不要为难我了。” “嗯,阿紫虽然是我女儿,但这件事是她一厢情愿,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会逼着你。”旻严点点头,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卷玉简,“你根基未毁,成仙的元神尚在,想恢复往日的功力也未尝不可,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是……” “阿清说这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只不过在他那多放了几年。既然我都特地给你捎过来了,还不打开看看吗?”旻严说着只手把玉简递了过去。 苏灵郡接过,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诧异,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放在仙君那里,更别说是一卷玉简了。 时过境迁,难道是自己早已忘了?他怀着异样的心情打开玉简,身形在玉简摊开的瞬间微微一颤,连着瞳孔也骤然放大。 旻严看着对方的反应,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苏灵郡见此,语气颇有些激动:“是《灵枢·九针十二原》!” ※※※※※※※※※※※※※※※※※※※※ 日常更新~ 灵枢九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乃由清凝宫首任宫主林裴依所著。 林裴依一生名扬四海,可谓是医界神话,即使仙逝百年之久,直到如今,也依旧是家弦户诵的传奇人物。 林家世代为医,从祖辈开始便为皇室效忠,救人如云,功绩赫赫,忠心耿耿,立足于朝廷之上,即便是当时的圣上,也要礼让三分。 在周灭齐国之后,周武帝为了巩固周朝的江山社稷,更是重用林家,也为林家的家境打下了殷实的基础,直至后来昏君当道,听信奸人谗言,林家百年基业在一夜之间怦然坍塌。 林裴依继承父辈家业,悬壶济世,更是把九针使用的出神入化,在弱冠之年便超越了林家祖辈。 江湖上只知林裴依悬壶济世,殊不知他在修仙求道的路上亦是天纵奇才。 是以,他很快就被神祭仙君收入门下,修炼术法。后又在而立之年创建了清凝宫,成为清凝宫的第一任宫主。 他最后虽未修成仙,但却容颜未老,也是活了上百岁之后才仙逝的。 而在他漫长的生命之涯中,他最大的造诣便是这卷《灵枢·九针十二原》,此书记载了他毕生所学,也是将术法融会贯通的精髓凝结。 “这书居然在仙君那里,难道……林裴依入的是逸尘仙君门下吗?”苏灵郡端起茶杯,啜茗一口。 茶香淡雅,甘甜可口。 旻严摇摇头:“林裴依已仙逝七百年之久,你师尊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 “是这样吗……”苏灵郡喃喃。 “那师叔可知道林裴依后来为什么离开神祭呢?”他顿了顿,接着问道。 旻严依旧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问题恐怕要去问他本人了。” 苏灵郡不再追问,他方才目光大致掠了一遍这卷玉简,确认无疑,上面写的东西应该就是为林裴依所著的《灵枢·九针十二原》。 修炼之人所要用的秘籍玉简,容不得有半点虚假,亦或者偷换顺序,稍有疏漏,便会导致走火入魔,到时候别说修成仙,怕是小命都不见得能保住。 苏灵郡方才观察,玉简上的字是先用东西刻上去,再用笔墨描上,因长年累月的搁置,上面墨迹浅淡,唯剩刻痕还深深的烙印在上面,仿佛林裴依生前所说过的话,永世留存。 苏灵郡收起玉简,道了谢。他虽然不认得林裴依的手笔,但凭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玉简陈旧的模样,更加确定了它的真实性。 苏灵郡抿唇,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片刻后才又道:“医界炙手可热的宝贝怎么会在逸尘仙君那里?” “这不应该问你吗?你师尊交代了这是应当归还给你的东西。”旻严停顿了一下,忽然间笑了起来,“林裴依生前是神祭弟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开神祭,自己一手创建了修仙门派清凝宫,又理所应当的坐上了宫主的位置,想必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会觉得愧疚吧,所以他才把这宝贝交与神祭,想做个人情?” 苏灵郡欲言又止,虽然觉得旻严说的有所不对,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于是一笑而过:“谁知道呢?” 春日暖阳懒懒散散,晴空高远,二人在屋里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旻严盘膝而坐,即使是青竹瓦屋,也无法掩盖住他的仙风道骨,他将杯中茶水饮尽,目光扫视了一遍屋内—— 这里虽远远比不上神祭的九重宫阙,但却别有一番隐居凡尘的气息。 当他的目光落在木床上的两只枕头上时,眉梢不由微微一挑,眼神中多了惊诧:“你成亲了?” “什么?”苏灵郡显然是被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到了,他忙不迭的摇摇头,笑道,“我不懂儿女私情。” “我看你这屋中可不像是一个人住的,”旻严像是意会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的一变,连笑容都变得有丝诡异,“这种事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既然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世俗流言?” 苏灵郡因嘴角常带着一抹笑容,这让他看起来似三月的春风,清浅温和,也让旻严不由得想入非非。 苏灵郡有些茫然,他固然不懂旻严在说什么,只得淡笑道:“不是的,我没有成亲。” “这世上并非只有男女之情,龙阳之好亦不足为奇。”旻严脸上浮现出的笑意在不经意间比方才更浓了。 苏灵郡轻声嗯了一句,表示赞同对方的说法,但并没有意会到他的言下之意。 旻严见他点头,不由想起屋外竹架上晾的多件衣裳,便心中暗自下了定论:怪不得一直强调自己不懂男女之情,原来是喜欢男子,只是碍于流言蜚语,不好意思说出口。 二人寒暄片刻,时已至晌午。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旻严拂袖起身,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对他道:“这卷玉简是你师尊特地嘱咐我的,切不可让旁人拿了去,你根基尚在,照着上面好好修炼,返本还源指日可待。” 苏灵郡点头,未语先笑:“知道了,仙人请回吧,我就不远送了。” 旻严饶有意味的对他点点头,“你先忙吧,我也不多打扰了。可别忘了有空回神祭看看我们,哪怕带上你的相好也没事。” 言罢,他大袖一挥,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外,如同清风扶过,未掠起一丝涟漪。 苏灵郡扶着木框站在门口,目光沉凝,五年前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恍惚间,苏灵郡仿佛又置身在那场诀别中。 二十三岁的年纪,是他正直年少风华的时候。 在弱冠之年便能修成正果,得道成仙的人,放眼天下,寥寥无几,估计仅用单手就能数完。 然而,他天资过人,勤奋好学,很快便成为了这屈指可数中的一人。 从云端坠落,跌入凡尘,不过转瞬。 那时他元神刚好成型,却选择了闲云野鹤,从此跟白素清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白素清拿回了他修炼多年的功法,把他驱逐下山。 倘若是普通人,恐怕很难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重创,一蹶不起。 苏灵郡同他们无异,在他从天陨落的那一刻,他也害怕过,后悔过,叹息过。 满城风絮之愁的人心里有多少苦楚,少年意气的他在世事浮沉中,将那一身飒爽气韵褪得如水东流。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人生百态,他想,这次的选择,纵使日后绝境当前,也要义无反顾。 或许是时间隔得有些远了,他对那些尘封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依稀记得阿紫在他黯然离去的身影后追着他大喊:“哥哥,等我,等等阿紫。” 他侧首含笑,安慰着身后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乖。哥哥只是想家了,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紫睁着圆圆的杏仁眼,怔道:“真的吗?” “真的。”苏灵郡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垂下的眸中温柔化开,“你体寒胃虚,不可以乱吃东西,不然若是有一天哥哥不在你身边,你胃痛该怎么办呢?我替你写了方子,照着上面的让你师兄们去抓药就可以了。” 言罢,他将一直放在怀中的一张信纸递给她,“收好了,千万别丢了。” 阿紫接过打开,落在纸上的字娟洁秀美,上面还残留着墨汁的香气。 “哥哥,你会回来的对吧?”女孩把纸如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折好,埋在胸前。 苏灵郡温暖的手掌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头,转开了话题:“我该走了,你今后要好好听旻严师叔的话,我知道我们家阿紫最乖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阿紫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苏灵郡移开目光,缓缓推开她的手,回道:“阿紫,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 他看着阿紫飞快跑远的身影,兴许是错觉,他看见向来倔强的她,抬手间有泪悄悄从指尖划过。 天幕渐垂,他在姑射山脚下等了许久,白素清也没有来见他。 终是时不待人,他也没继续等下去。 脑海里白素清最后对他说的话萦绕耳畔,如同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让他在无数个夜晚痛定思痛。 “这是你最后的选择,你为我也做过很多事了,我虽然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但你说得对,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利益关系。去选择自己的路吧,这江湖你一生是休想离开了,红尘乱世,才会是你最后的归途。” 他在无数个梦中辗转反侧,他不愿意回到那些风雨交加的血夜,也不愿意再去伤害别人,他只能用无尽的忏悔来偷偷祭奠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亡灵。 他想,就这样惘然渡此生,也不为过吧? *** 苏灵郡细细弱弱的背影在日光下被拉长。 旧梦如烟,转瞬即逝。还想它作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他怅然。 晌午的阳光相比清晨的日光更显烈焰,屋外梨花开的极好,朵朵小巧玲珑,迎风伶俜,苏灵郡站在树下,心事重重,他目及远方,入眼的皆是一片芳菲。 不远处,初奕小小的身影也被鹿鸣谷郁郁青青的繁花遮住,他正哼着小调,蹦蹦跳跳的朝着苏灵郡跑来。 “奕儿,薛道长没有跟你一块回来吗?”苏灵郡接住疾跑而来的初奕,随他像只小羊羔似的钻入自己怀中撒娇。 “他飞走啦!”初奕回道。 “飞走了?”苏灵郡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那叫轻功。” 初奕尚未接触过学修道一类的东西,自是不懂这种东西叫轻功,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 看来,薛景阳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想必是借着今日出门赏玩直接离去了吧。苏灵郡微微松了口气,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虽觉得他不辞而别甚至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过真的很有失风度,但转念一想,这样更好,自己的耳朵根子终于能够清净了。 想及此,他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容。 “怎么?一个上午未见,苏先生这是想我了?”苏灵郡刚松下一口气,熟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他寻声抬头。 薛景阳不知何时正站在屋顶上,面带着骇人的微笑。即使身着布衣,也很难遮住人物本身的气质,他衣袂翩然,立如芝兰,笑若朗月,一双镶着黑眸的凤眼半眯着,宛若墨画山水,潋滟袭人。 他若是说话没这么尖酸刻薄,肯定也能吸引不少姑娘投怀送抱吧……初奕看的竟有些出了神。 苏灵郡见来的人又是薛景阳,他抽了抽嘴角,勉为其难的牵起笑容:“既然都回来了,那道长若是不嫌弃就请一并用膳吧。” 薛景阳见此,忽然歪头,用无辜的眼神对着苏灵郡眨了眨眼,又带着十分委屈的腔调说道:“苏先生好像对我有意见,是不喜欢本道吗?” “……”苏灵郡无语。 此人真是太缺乏自我认知了。 初奕站在他的身侧,见对面的男子居然对着先生卖无辜,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那样的人,就算不被别人喜欢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先生,他是不是脑子被人打坏了,你之前没看出来?”初奕扯了扯苏灵郡衣袖,小声问道。 “嗯,我看也有可能。”苏灵郡被初奕的话逗笑了,于是便接了这么一句。 薛景阳仿佛飞燕一般利落轻盈,他从屋顶一跃而下,哂笑道:“啧,殊不知文人墨客的先生也会和学生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别人?”说完,他还言表外露的“嘁”了一声,可以说是非常轻蔑鄙夷了。 苏灵郡根本不想与他理论,他径直略过他向厨房走去,甚至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薛景阳吃了瘪,心中自是有些不悦,但很快又被他其他心思给冲下去了。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跟我装到什么时候?”看着苏灵郡已经没入厨房的身影,他微微提唇,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 ※※※※※※※※※※※※※※※※※※※※ 赶着更新啦 误食草药 即便是在饭桌上,薛景阳的嘴也不曾停歇过,他的话犹如引入江河的水,滔滔不绝。 “小儿你不是向往修道吗?”薛景阳坐在饭桌边,一口饭没动,随便扒拉了两下盘子中的菜后便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话,显然是不想吃饭,他见初奕点点头,便更加来了兴致,继续说道:“那你干嘛跟他在这过穷酸日子?” 初奕连忙摇头解释:“没有,这不是穷酸日子,我每天和先生在一起过得都很开心。” “是么?你看你一日三餐只能粥加咸菜,除了中午吃点米加素菜,每天一点荤腥不沾,别说寺里的秃驴们都比你俩吃的好,”薛景阳讥笑两声,“我看猪食都比你们的丰盛”。 没等旁人作何反应,他自己倒已笑的前俯后仰,把桌子拍的嗡嗡直响。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他在鹰峰岭上自生自灭,初奕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苏灵郡,哦不对,应该叫苏先生。”笑了半天,薛景阳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碗里,吃之前还不忘数落两句,“看看这个颜色,怕不是在里面下了毒吧。” “薛道长若是不想吃,也可以选择去与猪共食。”苏灵郡打断了他的话,平静说道,“您不是觉得猪食比我做的好吃吗?” 也许是想不到苏灵郡会跟他拌嘴,他先是一愣,随后又很兴奋的把目光转向初奕:“看见了吗,我在与猪共食。” 苏灵郡:“……” 人活一张脸,他活全靠嘴。这样想来,苏灵郡也有点能明白为什么鹰峰岭上的那群人能追到这么远来杀他,只怕是这人咎由自取。 赶又赶不走,说又说不过,他怅然一叹,也懒得和这人再多废话。 倒是薛景阳来了兴致,他见对方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他心头又涌现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笑的凤眼半眯。 苏灵郡目不斜视,不想理他。 “不过既然是苏先生特地为我做的,我怎么说也该赏个脸尝尝。”他单手托起下巴,另一只手落在筷子上,嘴里说着要吃,手上却一点也没动。 忽然,他提起嘴角,趴到苏灵郡面前,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苏先生该不会是看上我了,想用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吧。” 初奕喷饭。 “薛道长,”苏灵郡放下筷子,温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本以为薛景阳会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反击噎住,但他还是太低估对方没脸没皮的技术了,只见他面不改色,轻飘飘回了一句:“您不是也说了?难不成你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灵郡:“……” 他这人的耐心虽好,但对薛景阳这种人也渐渐用尽了,故此他选择沉默,尽可能不去和他有过多的接触,甚至是言语上的交流。 薛景阳这人向来不看别人脸色行事,不代表他不懂对方脸色,他见苏灵郡就差没把碗扣他头上的样子,心想自己兴许还要在这地方多住几日的,要是别人下了逐客令,怕也是只能悻悻离开了。 他现在伤势未全愈,肯定是要等功力恢复的差不多再离开,苏灵郡又为医者,更是精通这种治病疗伤的事,权衡左右,能够留在这里倒也能算得上一件好事。 想及此,他便不再为难苏灵郡,破天荒的安安静静吃完饭后独自离开了。 午后阳光慵懒,薛景阳闲来无事便去院中练剑。 凉风乍起,他拂袖一卷,一寸寒光出鞘,顿时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手腕一转,稳稳地拿住剑柄—— 十二朵吐着芯的白梨花整整齐齐的落在剑锋上,仿若有灵性一般,用肉眼看去,几乎每朵花的间隔都是差不多刚刚好的。 初奕搬了个小椅子坐在一边,眼神专注而深沉的落在那把闪着清冷之光的剑刃上,久久不愿挪开。 转瞬间,薛景阳又是一剑刺出,剑锋上的梨花纷落,还未等花朵落地,利剑拔地而起,剑势玄机变幻,剑芒在花落之前绽放出淡淡的光华,一道道凌厉夺目的白光刺入初奕的眸中,只见刚刚十二朵白梨花已然从中被齐刷刷切成两半,飘飘悠悠的零落而下。 而这一切仅仅只有眨眼间的功夫。 薛景阳的身体这段时间以来恢复的极快,想必是苏灵郡的药起了作用,这也是他为何会想要多留几天的重要原因。目前为止,还剩之前被刀剑所制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出剑时会有撕裂的痛感,其他已均无大碍。 见初奕坐在那里看的出神,薛景阳收剑入鞘,直径朝他走去。 他走到初奕身旁,拿剑的手手腕下沉,手指微微扬起,忽的倒转剑柄,轻轻拍了初奕一下,孩子这才从刚刚的感慨中回过神来,不由啊了一声。 他抬头,对上薛景阳宛若黑山白水的眸子,冷不丁的战栗了一下,不好的预感包裹全身。 “你——”薛景阳把话音拖得很长,也是第一次露出正常平静的面色,这让初奕一时间竟有些木讷的坐在小椅子上,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好好的看这个道长,心叹芝兰玉树也不过如此,可惜太过毒舌。 薛景阳在面色正常的时候是极俊的,他此刻墨发高高束起,一只刻有阴阳图案的簪子斜插在他束起的发上,衬的整个人都透着冷魅之气,有黑夜送风般的清爽。 初奕见对方迟迟不开口,以为又要捉弄自己,那张嘴他还是了解的—— 薛道长的嘴,捉弄人的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斗嘴,他起身就要离开,只听对方淡淡说了几个字,让他恨不得立马打个地洞钻进去。 “你头上有鸟屎。”薛景阳语速平缓,带着嬉笑之意。 “啊?”他一愣,慌忙摸头,只觉得手指温润,定睛一看,一坨硕大的鸟屎已然粘在了他刚刚摸头的手指上。 “被我迷的鸟屎掉头上了都不知道?”薛景阳摆出满脸嫌弃的表情,咂嘴,“噫~” 初奕被“鸟屎”一词讲得羞愤交加,再加上薛景阳最后那个颇有意味的噫字,他气的涨红了脸,索性不理他了,自己气冲冲地搬起小凳子,呼哧呼哧地跑进屋中,把门“嘭”地关上。 薛景阳抱臂立在树下,嘴角经不住的上扬,显现出和平时不一样的笑容。 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虽然平日里嘴毒了一些,但偶尔也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还是很阳光俊俏的。 他独自一人练了整整一下午的剑自是精疲力竭,晚上苏灵郡又熬了一些药给他送来,不过这次送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初奕。 薛景阳是个极其怕苦的人,自打他那次把药喷了苏灵郡一脸后,对方每次在给他端来的药里都会放上蜂蜜或者白糖。 一如往常,他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喝了下去。 苦涩的汤药踏过舌苔,席卷着涌入喉咙,浓重的苦味让他忍不住蹙眉。 这次的药为何没放蜂蜜和白糖?他强忍着要吐出来的欲望,转头看向初奕,目光中露出锐利的锋芒。 “你盯着我……干嘛?”初奕被这刺人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甚至莫名有点心虚,“喝完了早些休息,今晚天气凉的早,先生交代过了,明日一早他要去集市,有什么要帮带的东西告诉我,我转告给他就可以了。” “他人呢?”薛景阳问道。 初奕避开他的目光,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先生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喝了药后便睡下了。”怕薛景阳还有事要转达,他补充道,“你每日起的晚,先生与我同睡一屋,我起的早,方便转达,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别太过分就行。”他发现对方的脸色跟平时不太一样,也尽量把话说的客气些。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薛景阳静静地坐在木床上,什么也没说。 柔和的烛光投在他的面上,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初奕见此没敢多说什么,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滚。”他微微颤抖,厉声喝道。 随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 薛景阳是第二天被苏灵郡从屋后的一个旧水缸里发现的。 他的身子浸泡在水缸浑浊的污水中,只露出了一个头。发现他的时候,他薄唇紧抿,眉头蹙起,脸正贴在冰冷的缸上,他一手搭在缸外,一手垂在水里,头发散乱黏腻的贴在背后,身上竟无一穿着的衣物。 “薛道长,”他的语声温和,小声的问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方眼睛紧闭,唇色苍白,奇怪的是他的脸,居然极为鲜红。 苏灵郡伸手落在他的额间。 然而手还尚未触碰到,薛景阳却忽然间手腕抬起,扯住他的胳膊,只听“嗖”的一声响,一道白光飞掠而出,只见那支方才还落在地上的阴阳簪已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苏灵郡反应极快,手腕忽地一转,从袖中弹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与那支簪子铮然相撞,恐怕他现在的身体已被对方的阴阳簪戳个对穿。 两者互击,薛景阳的簪子被弹入一旁的树中,如生根一般没入三分之一,紧紧插在树根中,再进退一寸皆难。 苏灵郡并指,接住了被弹回的银针,将其收回。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警惕心,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会为了自卫做出本能的反应。苏灵郡想到这不由的笑了一下,看来之前他喝药一定要喝自己剩下的,想必是为了试毒。 原来是自己一直没想到,还真以为这是他的特殊癖好。 想及此,苏灵郡刚刚还三分警惕的眼神已经软了下去。 他将薛景阳从水缸中拖出,把自己的外披裹在对方身上,隔着厚暖的衣物,本应无法触及到对方体温,但他却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这件外披下肆意窜动,他赶忙将手探入薛景阳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热的滚烫。 再看水缸,里面本应该装着满满一缸雨水的,此刻却仅剩三分之一。 这是…… “糟了。”苏灵郡倒抽了一口凉气,来不及片刻犹豫,他连忙把薛景阳背在身后,匆匆带回了屋子。 把对方搁置在床上,他手指忙不迭地拿住薛景阳的手腕,扣住了他的脉门,顺其往上,探了他的脉搏。 果然如此。 浅淡的晨光穿过窗桕,斑驳地投在正屋中。 苏灵郡熟悉地穿行过书架,绕过那些堆积成山的书卷,手提药箱朝着沉睡中的薛景阳走来,脚下如同足落云端般,毫无声音,生怕打扰到在睡梦中的人。 是阴阳相冲。 他方才把脉,发现对方的脉搏跳动平率极快,他又大致看了一下对方的全身,要说是个熟透的柿子倒也不为过,全身上下像是被烤干了一样,从里红到外,身子还滚烫。 他唤来初奕,让其搬来平时洗澡用的木桶,再倒入满满一桶凉水进去,两人合力把薛景阳放入木桶,这才开始治疗。 伴随着辟寒香的火光缠绕,两根金针分别刺入桶中人的神厥穴、膻中穴,再封住其关元、气海、命门,最后再将六根银针钉在对方神门、内关、尺泽、曲池、紫宫、中庭,六处穴位。苏灵郡沿着往下,将他的上中下丹田全部封住,再顺着以上顺序依次拔出刺入体内的针。 对方的呼吸声在最后一根银针拔出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木桶里的水随着他的呼吸,竟然渐渐沸腾起来。 “……”难怪那水缸里的水只剩三分之一了,想来都是被他这散热源搞得蒸发掉了吧。 苏灵郡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无法掩盖了惊诧,他迅速出手,点住对方的眉心,将全身内力如驱赶般的逼至手心,再涌动体内的灵气,势如春雨,丝丝缕缕,细密柔软,顺着他略显苍白的指尖融入对方的体内,让桶里的人瞬间感受到清透甘爽。 这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话痨,认识没多久居然让他动用了两次灵气。苏灵郡坐在一边,看着对方沉睡中的脸,眼中的神色变幻了一下。 薛景阳的脸色苍白,薄唇水红,让人看上去难免觉得有些魅惑,亦或者说是妖艳,苏灵郡在第一次看到他时,脑海里就不仅浮想起传说中生长在黄泉边的曼珠沙华。 他黑鸦羽似的长睫微微抖动着,眼珠在眼皮下四处转动。 苏灵郡见此不由莞尔一笑,心里的不悦之气也随之散去,罢了,自己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回过神,他手指在薛景阳被定住的穴位上飞快起落,如一条鲤鱼,跳跃游走着,十几处大大小小的穴位在几秒内皆被解开,薛景阳的身子这才开始逐渐恢复成正常的肤色,不如方才那般烫人。 只剩最后一处穴位没解了。 下丹田是修道之人极其重要的一处大穴,故此,苏灵郡在下手时不敢有丝毫分心。 无火能使百体皆温,无水能使脏腑皆润,关系全身性命,此中一线不绝,则生命不亡,下丹田是十二经之根,亦是真气升降开合的枢纽,稍有差池便是功亏一篑。 因为紧张,他掌心此刻布满了湿热的汗。 这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数。 迟疑了一下,他伸出手将最后这一处大穴解开。 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哪里出错了吗?他蹙眉。 正当他要另做打算时,对方忽然动了一下,只是这一动,竟有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沁出! 遭了! 苏灵郡闪电般的出手扶住对方欲要栽下去的身子,血沿着薛景阳的下颚滴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昨天到底吸收了什么东西,居然能有如此强烈火热的阳气,以至于他被灼烧成这样,没自燃已经算是不辛中的万辛了。 通红的身体隔了半柱香时间已全部恢复正常,只不过这正常之余,还带着苍白。 他见薛景阳的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这才把他从桶中捞出来擦干身子后抱回榻上。 想必薛道长之所以半夜爬到水缸里不出来,正是因为他体内承受不住这股强烈的阳气,为了缓解灼烧感,才出此下策。 还不算笨,苏灵郡扶额。 至于他到底吸收了什么,恐怕只有等他自己醒来才有答案了。 ※※※※※※※※※※※※※※※※※※※※ 攻是毒舌的设定~我还记得自己以前看书最 阴阳双休 已是阳春三月,春雨连绵不断,外面的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上,犹如断线的珍珠,更添一份清寂。 屋子里甚是安静,除了窗外的雨声,唯一能听见的便是薛景阳平缓的呼吸。 伴随着吱呀声,门从外被人推开,但却没听见脚步声。 薛景阳敏锐的睁开双眸,入眼的是那位总带着笑眯眯模样的人。 “薛道长醒了?”说话的人声音轻缓,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平静的躺在床上,阳用余光斜睨了对方一眼,尽说废话,看不见人都睁眼了吗? 苏灵郡并没有接话,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屋檐雨滴坠落之声。 “既然醒了,那也不用我喂了,薛道长自己把这碗药喝了吧。”端着碗的那只手指骨如玉,倒确实不像常年修道之人该有的手。 碗被轻轻放在桌上,说话的人声音温和。 薛景阳闻言勉强撑起上半身,只觉得整条右臂又酸又痛,像在睡梦中胳膊被锤炼了百八十回了一样,他吃力的坐起身子,脸色因为疼痛显得有些难看,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两句:“苏灵郡,你是不是趁火打劫了?” “什么?” 薛景阳指指自己的右臂,“苏先生居然趁我昏迷不醒,下此狠手,都说医者仁心,你怎么可以如此歹毒?” “???”苏灵郡被说的云里雾里,也没有意会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一头雾水的看着薛景阳指着的右臂,满脸写着莫名其妙。 “怎么你还不承认?”薛景阳微微抬起右臂,“快说你昨晚是不是趁我昏迷不醒打我了!” “啊?嗯。”苏灵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回答了薛景阳第一个问题,后又觉得不对,连忙摇摇头,“没有,你不要乱想。” 薛景阳:“是么?那我这条右臂怎么如此酸痛?难不成你……你睡我怀里了!” 苏灵郡:“当然没有。那是因为——” “别解释了,多说无益,来点实际行动。”薛景阳截断他的话,指着桌上的碗哼声道,“拿过来。” 他本想用右手指放在桌上的那只碗,但无奈他的右臂实在没劲抬起,只好换了左手,身子向前微微倾斜:“被你害得动不了手,你得对我负责,端过来喂我。” 苏灵郡:“……” 他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心道怎么救了这么一个人回来。 见苏灵郡沉默不答,端碗的手也没有要喂他的意思,薛景阳眉梢一挑,讥诮道:“苏先生好没有同情心,”说罢,他撇嘴,把嘴撇地恨不得撇到脸外面去,“医者怎能如此心狠,置危在旦夕的人命于不顾。啧。” 为了装的像一点,他还故意抬起右臂哎呦哎呦的叫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苏灵郡扶额。 这人真是…… 厚颜无耻。 迟疑不决了片刻,他终是遂了这人的愿,坐在榻边拿着汤匙喂了他一口。 “嘶——”带着糖丝的汤药刚入口,薛景阳便唏嘘了一声,“烫烫烫烫烫!”他含糊不清的说着话,滚烫的药水被他一口咽了下去,烫的眼泪顿时快要溢出眼眶,他张着嘴,急忙吸了一大口冷气,然后往口腔里使劲扇风。 “你谋杀啊你!”他大叫。 苏灵郡摇头,失笑:“此言差矣。道长自己咽下去的,与我何干?” “好啊,长本事了是吧?”薛景阳接着他的话,边扇着风边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因为揭穿苏先生的阴谋,苏先生就要杀人灭口,没想到平日里苏先生谦谦君子,饱读诗书,私底下居然有这种见不得人的一面,实在是阴狠狡诈。” 苏灵郡:“……” 若是说胡说八道是门武艺,那放眼天下,薛景阳要是排第二,就绝对不敢有人称第一。 他停住手上的动作,如鲠在喉,但脑子里空荡荡,硬是被堵的什么都说不来。 思考了半天,他终于红着脸憋出了一句,“你胡说!” “哈哈哈哈哈……”薛景阳笑的前俯后仰。 “……”苏灵郡索性不说话了。 他拿起汤匙,这次先是吹了吹,然后才送入对方的口中。 “来。”他笑意盈盈。 “这还差不多。”薛景阳把脸凑过去张开嘴,心道这人还算有良心,没让自己多费口舌教育他。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苏灵郡居然在最后一秒把手臂扬起,他防不胜防,一个重心不稳,脸便“啪”的一声砸到了床上。 “苏灵郡!”薛景阳抬起头,一块红艳艳的印子赤/裸裸的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标记,他伸手揉揉有些疼痛的额头,恼怒,“你给我等着!”言罢就唰地从地上拾起鞋子,朝着苏灵郡砸去。 鞋子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直直朝着苏灵郡……身后的窗户砸去。 “该死,用劲过猛了。”薛景阳敛眉。 只见鞋子飞出窗户,卡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苏灵郡失笑,他别过脸,把碗放到薛景阳旁边,“爱喝不喝。” 薛景阳有了前车之鉴,定是不敢再让他喂自己了,他拿过碗,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汤药,嘴角的弧度不多时又张扬起来:“你上次给我熬得药里放了什么?” 苏灵郡:“八珍。” 薛景阳:“八珍?” “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炙甘草。”苏灵郡接过瓷碗,接着说道,“还有炎灵芝。” “炎灵芝?”薛景阳恍惚间有种浮云浓雾被拨开的感觉,大概也能猜中那日身体产生的异样是怎么回事了。 “嗯。你上次误食了我本用来自用的炎灵芝,此物药性如其名,食用后有烈火焚烧之痛,想必薛道长已经尝试过了。若我说的没错,道长在墨云观修炼的应该是阴术吧?炎灵芝的药性过于强烈,让你体内阴阳相冲了。” 薛景阳点头。苏灵郡说的确实没错,墨云观虽为道家,但其门下弟子在入门选修时只能选择阴阳中的一门进行学习,若是在修成阴后强行学阳,只会让身体承受不住两股力量,自爆而亡。他曾在墨云观的藏书阁见过此类记载,无论是学了阴阳中的哪一门,在强行学另一门时,无一例外的后果皆同,故此,阴阳双修被定为道家禁忌。 但在修仙的造诣上,无论是已成仙的修仙者还是未成仙的宗师级高手,对其自身所学的追求都是永无止境的。薛景阳也无一例外,他始终觉得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并不是因为此术在修炼时害死太多人,而是因为那些自诩清高的修仙求道者生怕那些绝学被旁人学去,所以才将它们定义为禁术,不让他人学习。 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在修道上亦如此,那些因修炼禁术死去的人无非是在为后人学习此术做了垫脚石如此而已,他们走出来的绝路只是在提醒后人此路不通罢了,大路三千,这条不行我就换那条,总有一条可以到达目的地。 恍惚间,老天师的话又一次浮响在耳边:“你的道术已臻化境,勤加修炼,将来必成大器,只恐心术不正,未来之事,难以定论。” 难道自己选择了常人不会去走的路就要被定义为“心术不正”吗? 想及此,薛景阳不由眸中带火,哂笑:“苏先生医术果然厉害,区区几枚银针,竟能看出我所学的是谁家的术法,甚至还知道了我所修为阴。” 苏灵郡:“薛道长谬赞在下了,我说的对错与否,只有道长心知肚明,在下并不敢妄加言论。” “苏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不用谦虚。”薛景阳冷笑,“我奇怪的只是你要用的炎灵芝怎会莫名其妙跑到我的碗里来,莫不是故意想要加害于我?” 苏灵郡沉默了一瞬,炎灵芝是何等珍贵的药材,到了他嘴里倒像是一文不值的垃圾,“道长言重了,是在下眼拙,那日用药不慎,误将炎灵芝放入道长药中,还望道长见谅。” 他说的温声温语,让薛景阳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方才的恼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一半。 “你是什么医术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会把炎灵芝看错?”薛景阳嗤笑。 苏灵郡哑然。 他接着道:“苏先生为人君子,还真是不会撒谎啊。” 他的目光别有意味,看的苏灵郡很是反感,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不过说到初奕,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不错,他资质不浅,跟着你属实浪费了一块修炼的好料子,他现在年纪不大,此时放手倒也还来得及,你自己不学可别挡了别人的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我想苏先生明人明眼,你那学生心中所向,不用我说,苏先生也比我一个外人清楚。” 苏灵郡听言,也不做任何表率,垂眸浅浅一笑:“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多谢道长指明。”言罢,他走出正屋,显然是不想与薛景阳多谈论这个话题。 “苏先生,我所指的想必你也知道,既然你不肯挑明了说,那本道也不会多费口舌,我今日好言相劝,望你日后不要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才是。” “不悔。”他头也不回的淡淡吐出两个字,忽然间又想起什么,于是折回来,又道:“你的右臂被我昨日拿九针封过,伤没好之前切勿多使用右臂。若是落下病根,那恐怕神仙在世也是无能无力了,道长可要记住了。” 苏灵郡那日探出能排出他身体发热的最佳点便是在离右臂最近的穴位,于是出手十八根银针,把薛景阳体内的所有阴气逼至右臂,再将他的右臂从上到下的穴位挨个扎了一遍,封住,又引他的内息在体内重新循环,循环渐进,救了他一命。 倘若说他现在手还有力气,那才有鬼了,这也是苏灵郡为何没有拒绝喂他药的原因,只可惜他想说,对方没有给他机会。 屋外细雨簌簌,打在已盛开的花朵上,又滴落下来,重新与泥土融合。 “算我多事。”薛景阳卷起袖子,按照苏灵郡方才所说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从手腕到肩的那段距离,布满了针孔,错落有致的钉在他的右臂上,格外醒目。 十八个针孔,针针扎在穴位上。薛景阳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右臂,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握紧右手,瘦壮的手臂上,青色的血脉肉眼可见,上面还遍布着十八处大小同样的针孔。 墨云观之所以只能选择阴阳其一进行修炼,那是因为两道练到一定程度上,已然超越了人体极限,再练下去无非是等于玩火自焚,而术法造诣上也是异常艰难,无人指点下很难自通,没有单练其一的人更容易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故此只能修炼其一,但若是两道皆修,最终的成果绝非是只修其一的人能比的。 道家传承了上千年的历史,直至如今,都并没有人能够做到将阴阳两道融为一体,即便是早就仙逝的道家祖师也没有进行过此类尝试。 “薛道长,”苏灵郡看见面前人神思恍惚,生怕产生什么误会,解释道,“我只是把你体内你无法驾驭的阳气封住,再点通你右臂上的穴位,若不然,你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住两股相冲的灵气。”怕对方还有所误会,他思量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虽然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但我还不至于做小人之事。” 但他的话显然没被对方听进耳朵里。 “无法承受?”薛景阳眸光滞留在右臂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哂笑,“你懂什么?一介医者而已,安分守己便可,哪来那么多屁话。”他言语中带着讥讽,语气还是一贯的尖酸刻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右臂,忽然间又把目光转向苏灵郡,神色冷峻。 “……”苏灵郡对着薛景阳锋利如针聚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他拿着碗,转身出了屋,细竹般的身影看似柔弱,却分外直挺,薛景阳的目光刺在他渐远的背影上,直至被木门遮住。 屋外的雨势渐小,花瓣落了满地,芳香馥郁。 薛景阳收回目光,阴冷的表情很快盖住了他方才的面容,闭眸沉思片刻后,忽然轻轻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放下卷起的袖子,拿起床头叠好的衣物套上,然后站起身如同青燕一般从屋后的窗户掠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直至离开鹿鸣谷,也没有任何一人发现屋中的他的离去。 ※※※※※※※※※※※※※※※※※※※※ 下面就该剑圣出场了qvq,薛景阳大概会消失个几章,剑圣出场的时候有伏笔,这章就不多说了。 当发现薛景阳走了以后,苏灵郡内心os:喜极而泣。 小剧场: 苏灵郡:奕儿,你可曾见过先生放在桌案上的药碗? 初奕:那碗药不是端给魏道长的吗? 苏灵郡:放在厨房的那碗才是…… 没错,这边就是初奕把药端错了所以才会让薛景阳调控不了哒~ 初入神祭 入了春的江南多雨,连续了几天的阴雨似乎依旧没有打算停止的意思,细细密密的雨丝斜着风卷来,润湿院前白梨一片。 冰凉的雨水浸透铺在屋顶上的茅草,滴滴答答的落在屋中用来接雨的盆里,苏灵郡放下玉简,起身把落满雨水的盥盆端过,换了新盆上去。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三次漏雨了,落水声还在继续,搅得他根本无心看书。 坐在桌边临窗而望,屋外斜风细雨,雾霭沉沉。 自打薛景阳离开之后,他的生活就变得像往常一样闲静,加上这段时间的阴雨连绵,他几乎足不出户,也无事可做,于是便每天都坐在这净舒别院中读书写字,桌案上放着洁白的纸,上面落着娟秀的簪花小楷。 他静默的望着屋外的人影,思绪在一点点的被拉扯到过去。 初入神祭是在六岁那年,从小教他学医的先生将他托付于白素清之手后便离去,从此杳无音讯。 他至今都记得,初遇师尊的那天,他无波无澜的心也为此颤动过。 那日的昆仑山同往常一样,寂静的仿佛能让人听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如此宁静安详的雪天,有一把花伞缓缓进入他的视线,那花伞上缠着数朵绽放着的白梅,当冷风吹过,它们便似有生命般的摇曳,散着清雅的香氛,漫溢在空气之中。 来的人衣袂飘飞,风流恣肆。 绣有祥云暗纹的长袍随着他缓慢沉稳的步伐从灰色的石阶上拂过,未染半粒浮尘。他袍里的蓝色长衣在白雪皑皑下衬的如同天空浮云,优雅宁静,雪白的束腰上挂有一枚玉佩,直直垂下。 他的白发有一缕垂在胸前,长眉斜飞之下是带着沉静笑意的双眸。 他闲适从容的走向苏灵郡,如同一株生在雪中的寒梅,孤傲而清冷。 在到达殿口时,白袍蓝衣的男子微微做了个手势,那把花伞便如风般散去,唯剩清香还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就是他?”男子的目光从苏灵郡脸上一扫而过,如同冷风徐来,震得苏灵郡一时回不过神。 “是的。这个孩子沉疴难愈,此举也是无奈之举,还请逸尘仙君多多照顾他。”年迈的先生拉过幼小的苏灵郡,将他推到白素清的面前,温声道,“快见过逸尘仙君。” 苏灵郡看呆了眼,说不出一句话,他停住搓着热气的双手,清澈的明瞳中倒映着白素清高贵俊冷的模样。 “这孩子生的倒是好看。”白素清对着苏灵郡莞尔一笑,虽是很和气的笑容,但他与身俱来的强大气场却还是让苏灵郡不由的战栗了一下。 他眼睛里闪过不安,慢慢挪步躲到了先生后面,怯怯地望着对面的男子,长长的睫毛扑闪如蝶翼。 白素清沉默了一瞬,他看了一眼柳思卿,随后笑道:“他这么舍不得你,如何肯跟我走?若不然你先替我留着,等日后本仙君抽空再来瞧瞧这个苗子到底是好是坏?” 苏灵郡点头如捣蒜的赞同。 “放心,灵郡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这点老朽敢肯定,他定会让你省心的。”柳思卿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又拍拍苏灵郡的肩膀,“去吧,以后逸尘仙君就是你师尊了,见他如我。” “先生……”苏灵郡踟躇着,如水的眼瞳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终究是止于嗓中。 他挪着步伐,缓缓走向面前的男子,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先生。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白素清看的出孩子眼神里透出来的念念不舍,于是便主动问道。 “我可以说吗?”苏灵郡稚嫩的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白素清失笑:“当然可以。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趁现在吧,以后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回首,柳思卿依旧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一如往日般的温柔。 记忆虽然已经陈旧,但先生如人间皎月般的模样,直到现在,也是他毕生所向往。 苏灵郡低下了头,咬咬嘴唇,终是把那句“你会来接我吗?”换成了,“先生,我们还会再见吗?” “若是还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柳思卿伸出枯瘦的右手,安抚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快去吧。” 年仅七岁的苏灵郡咬了咬牙,忽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先生多年的养育之恩,大恩不言谢,灵郡日后定会相报!” 然后,他站起身,拉住白素清宽广的衣袖,极力压制住眼里的泪水,转过头,不再说话。 “不错,我相信你,也相信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好弟子的。”白素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对柳思卿道,“待他长大,我一定要带他到届时的圣灵大会给墨云观的天师好好上一课,让他见贤思齐,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他眼神灼灼,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好了,你们快去吧。神祭事务繁多,你又是掌门,别再耽误时间了。”柳思卿长长叹息了一声,身体内的最后一口气恍若消散,他定身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离开,这才挥一挥袖子,消失在这冰天雪地里。 “你叫什么?”白素清拉着苏灵郡小小的手,撑着白梅缠绕的花伞,挡住随风吹来的雪花。 那双手温暖宽大,苏灵郡只觉得丝丝暖意顺着这双手逐渐游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这男子一眼,心里的戒备一点点放了下来,“我叫苏灵郡。” “有表字吗?”白素清声音温柔了许多,“没有的话就叫鹤吧。” 苏灵郡点点头,从白素清的掌中抽出手,那股从掌心透来的暖意随之烟消云散。 “我看你身子薄弱,所以用灵气给你暖暖身子,你不用害怕。”白素清拉回他的小手,又注入些许灵气。 如沐春风般的暖意再次从掌心流向全身。 “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当做见面礼的,这枚玉佩便当做你我之间的信物吧。”白素清将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下,递给他,“好好存着,别弄丢了。还有,日后做我弟子是必然要吃苦的,我希望你现在就知道,以免日后哭哭啼啼的。”他语气有些许的傲慢,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心高气傲。 苏灵郡接过玉佩,小心塞进怀中,望着对方的侧脸,从未有过的坚定漾过心头,日后,他也要成为跟逸尘仙君一样厉害的人,让先生不负期望,他也要仗剑天涯,悬壶济世,努力成为先生口中的正人君子。 想及此,他点点头,坚定回道:“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好弟子的,请您放心。” “真是个乖孩子。”白素清冲他微笑,“既然如此,那现在开始,你就需要深刻意识到你自己的身份。第一,你从今往后是我白素清的弟子,也会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为你取字“鹤”,只要你还是我徒弟,你就得忘记自己以前的名字。第二,卿风流逸望,真后来之秀,我赏罚分明。第三,本仙君希望你对你自己的要求是能够配上做我弟子。”白素清的身影微微停滞,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孩子,与方才不同,此时他的眼神中闪着严厉的光芒,让苏灵郡有些害怕。 “不过你也别怕,”他看着孩子目中含惧,语气又软了下去,“习惯了就好。” 十六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之间,自打入了神祭门下,做了白素清的唯一弟子,他的目标便只剩下一件事,修炼术法,配得上逸尘仙君衣钵弟子这个名号。 只是物是人非,当年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他也再也不愿回首那些过往时光。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初奕继续过着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虽不能丰衣足食,但也能填饱肚子,但初奕近来几日的反应不得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重新思考了一番。 屋外的少年折枝比剑,一招一式的比划着不知名的剑法,近乎癫狂。 雨水染湿他的墨发,黏腻的贴在后颈,他却浑然不觉,手中被削减了的树枝宛如一把利剑,一起一落,似有凛冽的寒光闪过,苏灵郡心头蓦然一惊,他没有练过剑,但却看过神祭藏书阁的七十二律剑法,上面记载着从古至今所存于世的所有剑法,除去失传已久的剑谱之外共有七百二十套,他也是花了几年时间才能够把这七十二律剑法招招熟记于心。 白素清曾告诉过他,“剑硬冷,对剑者的要求也自然是硬冷,你体质本生就弱,身子骨也太过柔软,所以你天生不适合练剑,比起剑,你适合用针,或者指。” 故此,他以指代剑,日夜颠倒的勤学苦练,终是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指法,其取名为无影指法,同时也把针法练的不逊前者。 初奕把一套剑法刻画的有模有样,让苏灵郡能认得出,那是墨云观的玄阴剑法,所以也不难猜出这是跟谁学的。 他霍地站起身,看着细雨纷纷下,手执树枝的少年“唰”地一声将手中的树枝竖起,在刹那间划破雨幕,倒插在泥泞湿土中,没入三寸有余。 霎时间,满天的细雨似乎停了一下,又像是错觉,快到肉眼不可及。苏灵郡冲出屋外,将倒在雨中的少年打横抱起,带回屋中,来不及多想,立马抽出三枚银针,甩手从窗飞出,只听噗噗几声,像是击中了什么很近的东西,银针没入的声音在半秒之内,全部戛然而止。 他将初奕抱在怀里,滚入床下,喘息声沉重而急促。 是什么人?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但此时此刻却一个人都想不到。 是自己神经太紧绷了吗?他安抚着自己跳动极快的心率,将手探上了怀中人的额头—— 发高烧了。 “……”还以为是有人暗杀呢,果然还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床下爬起,忽然间又意识到什么,刚想转身,一把冰凉的剑刃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把剑如同他的主人一样,刺出的无声无息,抵在他的后颈,擦着他的脖子而停。 …… 空气在刹那间凝冻,骇人的杀气随之蔓延而来,另本就清冷的雨季更添一份寒意。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怀中还躺着一个因发高烧而昏迷过去的孩子,苏灵郡不敢轻举妄动,那人没有只言片语,但却有意让他放下怀中昏睡着的少年。 他照做,将初奕缓缓放在榻上,随后在背后人贴着后颈的剑刃指引下,一步一步往前走,直至出了屋子,站在雨中。 背后的人没有继续下达指令,他便站在细雨中,不言不语,一动未动,雨水染湿了他的眼角眉梢,整张脸似从墨画中浮出来的一样,有种病态的俊美。 不远处,三枚闪着银光的细针在前一刻还齐刷刷穿过树叶,稳稳钉在一块被人砍下来的木板上,现在正落在地上,快要与雨水融为一体,若不是苏灵郡成天与针打交道,恐怕他现在也无法注意到这细微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银针。 “把东西交出来。”身后人的剑紧紧贴着他的后颈,在他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苏灵郡眼神中露出些许诧异:“敢问阁下说的是什么东西?” “少给我装糊涂!”身后的男子声音粗矿狂野,压在他后颈上的剑不自觉又深入了一点。 苏灵郡这才觉得从后颈处传来刺痛,想必是剑刃划破了皮肤后又加深了一些,但他是真的不知道对方所指何物,“在下一届医者,平日里也就靠采集草药拿到镇中的济膳堂去换些细软,家中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殊不知阁下所指到底为何物。”他语气无奈真挚,听不出有一丝掩饰。 “好,那就更好了,”身后男子大笑,“既然只是个无名之辈,那就快把灵枢拿出来,也省的老子对你动手动脚。” 原来是为了一卷玉简而来的。 苏灵郡心头猛的一震,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得到这个消息,师叔前不久才将此书交给自己,鹿鸣谷与世隔绝,这个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出去?! 难道是薛道长所为?他思绪如飞,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若是薛道长,那也没必要请人来“拿”了,他若是想要,以他的本事,随随便便就能拿走。再者,旻严仙人来的那日他不是和初奕出门了吗,应该压根就不知道有人来过这里吧。 那,又会是谁呢…… 他沉思之余,心中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他娘的,磨叽什么呢,找死啊你,快把书交出来!”身后的男子在他耳边吼了一声,震的苏灵郡耳膜嗡嗡直响。 恐怕这人也知道鹿鸣谷与世隔绝,里外不通,才敢如此嚣张跋扈。既然这个消息已经有人外漏了,那他就算拒绝承认,也是无用之举,若是有人想要拿走,那也修怪他不客气了。 想及此,苏灵郡微微侧首,淡然回道:“对不起,你可以拿走我屋中的任何东西,但那本书,”他停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的接着说道,“不行。” 从身后人用剑的手法来看,逃走机率还是挺大的。 “臭小子,你找死?”身后人的声音几乎成了咆哮,但手中的剑却没有继续往下压,看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就说明…… 他有同伙。 而且,那个同伙的身份定在他之上。 苏灵郡苦笑,对付这个容易,那个,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到现在,他的那位同伙也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笑屁啊!”男子恼怒,在后面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身型也随之一晃。 苏灵郡借此机会,手肘忽地向后用力,反手拉住身后男子的右臂,凌空一转,瞬间落到男子的身后,将袖中银针不轻不重地插在男子的穴位上,双指一并,竟凭空接住对方急砍而来的一剑。 细长有劲的手指稳稳捏住了剑锋,只听呯地一声,风里传来清脆的断响,男子手中的剑刃已然断裂成两节。 随着剑刃落地,他的目光顺着前方看去,最后落在了正屋的门上,就在那一瞬,耳边似有风穿入窗的呼呼声,他心头蓦然一紧,忍不住惊出了声,“遭了!” ※※※※※※※※※※※※※※※※※※※※ 下章有新人物出场啦。 玄清剑圣 一阵凉风穿堂入室,吹过绿叶,发出簌簌声响。屋内,初奕躺在床榻上,朦胧间似有两人的声音在耳畔轻声交谈。 “趁着老三把人劫持的时间,快去找灵枢。”其中一人说话轻声细语,随后便是书卷被翻阅时哗哗作响的声音。 “你去那,我来这。”两人交谈时应该是有意把声音压到最小,很快,屋中又传来稀里哗啦的书翻书声,除此之外,竟是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到。 是谁…… 他勉强挣开双眼,力所能及的挣到最大,最后却因为两只眼皮打架的厉害,勉勉强强眯出了一条缝。 屋中已经静了下来,他只觉得头昏脑涨,想要伸手扶额,然而他还未动,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已然出鞘,欲将落下,而落点,竟是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啊!”屋中传来一声急促惨叫,很快又归于平静。 奕儿! 苏灵郡心尖猛然一颤,如坠冰窟,气海内所有的灵气唰地冲过膻中,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意识都如心一样,随之冻结。 “老实点,别乱动!”身后的人将背后的银针拔出扔到地上啐了一口,反手将苏灵郡的右臂压的更紧。 就在惨叫的前一分钟,那个看着算不上江湖二流功底的男子居然转手又把他给制服了。 雨下的越来越密,似有倾盆大雨的前奏,苏灵郡骤然抬起头,眼神凄厉如锋芒,他想汇聚所有灵气到左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是啊,他的灵力早已不复存在,又怎能汇聚出灵气呢? 这一瞬,他的心中又燃起了重修的念头。 江湖上血雨腥风,刀剑如梦,只要双手沾上这鲜血,又岂能轻易退出?本以为功法废除,是给自己脱离这一切的机会,而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他为自己找了一条逃离江湖的借口而已。 想及此,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五年前。 “你以为离开神祭就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吗?” “你赐予我的一切我都已经还给你了,我现在只想归隐,如是而已,还望师尊成全。”他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是吗?”白素清淡淡问道,神色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许久,他微笑着,眼里全是笃定,“你会回来的,我的乖徒弟,从小到大,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这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苏灵郡站起身,与他对视,眼神毫不避讳,“不然您以为我能够撇下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顶撞师尊,眼神却凌厉肯定,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已经拿走了属于你带给我的一切,从今往后,我不再是神祭弟子,也不会对别人说我是逸尘仙君的徒弟。” 他看着他,眼里仅剩的念舍也消失而尽,“十几年来,我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配得上逸尘仙君衣钵弟子这个名号……现在,我累了。” 白素清眼神闪过一丝震惊,很快又消散而去:“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那份宁静。” 他停住话语,随后平静道:“这是你最后的选择,你为我也做过很多事了,虽然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但你说得对,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利益关系。去选择自己的路吧,这江湖你这一生是休想离开了,红尘乱世,才会是你最后的归途。” 五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师尊的这段话,每当他重拾修炼的念头时,这段不痛不痒的话便会重现在他脑海,如同白素清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回响,一点一点啃噬掉他对修炼的心思。 “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不仅是屋里那孩子的命会为你葬送,而你,也会去这黄泉路上陪他。” 苏灵郡循声看去,屋中正款款走来一位玄衣男子,黑纱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与身俱来的阴冷气息。 他声音听似恋人缠绵之音,实则带着七分阴险狠毒。 苏灵郡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休想。” “阿七,过来。”玄衣男子头也未回,只是缓缓抬起双手,击掌,唤了一声。 屋中竟又走出来一位面带黑纱的人。 苏灵郡忍不住蹙起清秀的眉头,心道,怎么会有三个人!难道…… 不等他下一步确定自己的想法,为首的玄衣男子已然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听簌簌几声,连着四位玄衣人从黑暗中跳出。 大雨倾盆而下,天空乌云比方才更浓了一些,也不知这四位到底在这匍匐等待了多久,自己竟一点都没发现。 是退出江湖太久,连本能都已经退化了吗?他目光平静的扫视了一周,最后落回为首男子的身上,声色冷淡:“以多欺少,不是君子所为。” “若是君子,我们也不会来抢了。”玄衣男子声音清冷,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犹如一只栖落的黑鹰,隔着黑纱,虽看不见他的脸,却已经感受到他凌厉阴狠的目光朝自己刺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刺心脏,又快又准,“阿七,去看看人死了吗?” “是。”站在他身后的人接令,转身进屋,很快又返回。 苏灵郡的心也随着他声音,吊到了嗓子眼。 “快了,还差一口气,刚刚下手的时候属下已经故意把剑偏离了心脏右侧一公分。”这话表面是回答给玄衣男子听的,但其实更像是给苏灵郡听的。 “给你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你想好了吗?是拿玉简换两条命,还是用两条命换玉简?”玄衣男子抬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三、二、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放下,到完全收回掌心时,一道凌厉夺人的杀气已悄然而生。 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苏灵郡凝神静气,脑子里快速思考着下一步的做法。 早就听闻灵枢一出世,天下风云变幻,但来的人会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从来不怕死,如今只需要尽大所能保护好初奕,便是死而无憾。 想及此,苏灵郡很快便有了答案:“此事只怕由不得我选择。” 那一刻,他将体内最后的几缕灵气集至掌心,呼之欲出。 放手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好。 “动手。”玄衣男子下了指令。 只听唰地一声,一道红光闪过,剑刃出鞘,如同寒冷黑夜中最耀人夺目的闪电,划破雨幕,急急而来。 苏灵郡的右臂被控制,竟是无一处退路可言,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在剑刃贴近面颊的十分之一瞬间,他忽地抬起头,面色从容,如往日般清浅一笑。 那笑容,仿佛运筹帷幄之中。 玄衣男子的神色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但因为带着黑纱斗笠,无人察觉。 一束绿光在剑气割裂苏灵郡的衣衫之前,与剑刃砰然相撞,竟让稳稳得手的剑尖急转了方向。 绿光犀利无比,不比剑气逊色半分。 随着叮的一声,出剑人的手腕微微抬起,凌空一跃,霍然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得绿光一闪而过,猛然扎入旁边的树上,众人寻光而望,只见一片绿叶直直的钉在屋边梨树上,入木三分,足以见得掷叶人的内功有多深厚。 内功练到极处,飞花落叶均可杀人。 除了檐下的玄衣男子,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均带着黑纱面罩,只露出一对眼睛,里面充满着疑惑和警惕。 “谁!”开口的人正是压住苏灵郡右臂的男子,此刻情况危机,他又将苏灵郡的左臂也一并压住。 汇聚至掌心的真气瞬间重回体内。 这是? 苏灵郡同他们一样心生疑惑,他环顾了一遍四周,只觉得本就寂冷的雨天,寒意竟又重了许多,如同风吹浮冰,寒意凛冽。 不管来的是谁,总之肯定不是与这帮人同伙,只是他为何要救自己?苏灵郡有些迷茫的看着钉在树上的绿叶,又转头看向绿叶被掷出的地方。 “原来是九华山宗玄剑派的顾公子。”玄衣男子依旧伫立在檐下,笑意浓烈,更像是一种讥诮,“失敬了。” 来的人并未开口,苏灵郡顺着玄衣男子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时,别院中竟多了一位白衣公子,他凭空而出,却无人发现,直至刚刚那一叶飞出,所有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白衣公子手执一把青伞,滂沱的大雨飞流直下,打在他的青伞上,水花迸溅,随后又哗哗落下,应和着他手中的泛着蓝光的利剑,冰冷刺骨。 他的长剑四周散发着浅蓝色的光芒,犹如冥火,浅浅淡淡缠绕在剑身一周,不明不灭,通透亮眼,似六月飞雪,令人心头不由一颤。 连苏灵郡也愣住了。 那人斜锤着剑,手腕微微扬起,刹那间,狂风肆虐,冻人的寒气使得在场众人无不打了个寒颤。 他站在原地未动,青伞遮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长相,却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水珠在落在他手持的寒剑上,晶莹碎裂,有些竟已在触碰到剑刃周围时迅速结成薄冰,噼啪坠落。 这是…… 苏灵郡震惊之意表露无疑。 是避寒剑,居然是避寒剑?!那把除了第一任宿主外从无人能拿得起的剑竟然被这位公子握在掌心。 “九华山的玄清剑圣,果然不负盛名。”玄衣男子此时半倚在门边,形似慵懒,双手拍掌。 剑圣?苏灵郡看着那男子,眼神中透露着惊喜,当今世上能自称剑圣的除了五大仙门之一的宗玄剑派弟子,他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这么说来,他今天跟初奕有救了。 “……”白衣公子半晌无语,手中的避寒剑发出铮铮声响,灵性极大。 “想不到这样的绝世名剑竟在今日让我给碰上了,”他轻笑,“本座深感有幸。” 然而他幸字未落,剑芒竟已划过了阴暗的云层,撕裂空气,在暗色中绽放出层层淡蓝,光华凌厉炫目,一道道逼人极致,让人无处可逃! 只听叮叮两声响,避寒剑击中一物,猛然一道火光迸溅出来,只见一把短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拦腰挡住了白衣公子这致命攻击。 高手过招,眨眼便是百招。苏灵郡出神的看着,试图看清这白衣公子的招式。 他的剑势层出不穷,变幻莫测,虽只刺出一剑,却犹如千剑起伏,让人目不暇接,根本分不清哪剑才是剑主所为。 两件兵器在空中连续相撞,玄衣男子的功法,看起来亦是相当不错,他自称本座,想必也是某个门派的领头人物,不容小觑。 两人动作双双快如闪电,在黑云泼墨的阴暗中,似有千万道锋芒相对撞击,即便站在原地观望不动,也只能看见黑白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是白衣公子,哪个又是玄衣男子。 风夹杂着避寒剑的寒气,吹的更加肆虐张狂,连带着雨,打的人脸生疼。 苏灵郡的目光随着两道身影此起彼伏,只见白衣翻飞的公子落在屋顶上,一把长剑直直劈下,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屋顶竟被避寒剑劈地木屑飞溅,电光石火之间,飞花小筑,轰然坍塌。 苏灵郡抽抽嘴角,大脑蓦地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朝周围散开,糊了又清晰。 奕儿…… 雨势减小,方才的瓢盆大雨已转成丝丝细雨。 白衣公子足尖一点,从空中飞落而下,剑气泠冽,胜负已分。 “不愧是剑圣,名不虚传。”玄衣男子落下之时,一把缠着蓝光的剑刃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说,六道盟据点在哪?”白衣公子并无废话,眼神犀利如锋芒,语气也是一贯的冰冷。 “顾公子不过二十五六,竟身负如此绝学,实在是另本座大开眼界。”两人在雨中对峙,即便避寒剑的剑刃已经在玄衣男子的咽喉处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他也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说。”避寒剑又压紧了一些。 玄衣男子声音带有笑意,从容道:“难道顾公子以为我会说吗?” “那就死。”白衣男子将剑一横,只听唰的一声,对方已人头落地。 苏灵郡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神色冷峻,如同冰雪,只是稍微靠近他一些,便已然感受到飞雪般的寒意。 这个公子,年纪轻轻,身上的寒气居然如此之重,是为了练成避寒剑谱而留下的吗? 苏灵郡顺着他的剑往下看去,松竹般挺拔的身影忽然一震,旋即低下头,那个滚落至自己脚边的头颅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股黑烟,下一秒又被薄雾般的雨丝覆盖住,迅速消散。 他连忙转身一看,只见身后人方才还压住他双肩的男人早不就不知在何时死去。 他脸上毫无血色,皮肤极速干枯,苏灵郡只是轻轻把手抽出,身后的男人便轰然倒地,很快成了一具干尸。 “这是……”他有些震惊的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比将才还要苍白。 有人居然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杀死,他都毫无知觉,到底是自己的本能退化太快,还是潜伏在暗中的人太过厉害? 白衣公子转身,凝神的看着地上的六具干尸,地上原已枯萎腐烂的尸体竟忽然晃了晃身子,欲要起身! “闪开!”苏灵郡尚未来得及反应,白衣公子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腾空一跃,飞出十丈之远。 两人落下,苏灵郡眉头紧锁,目光投向旁边的白衣公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不远处,几具干尸竟在他们的注视之下突然极速消失,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只剩下几件破烂不堪的玄衣落在湿润的土地上,静静躺着。 ※※※※※※※※※※※※※※※※※※※※ 剑圣出场啦,也是剧情占比较大的一个主角,算不上副人物了,设定是人狠话不多。另外,所有的伏笔到后面会都会提示哒~谢谢各位读者大大们的观阅~ 君子寒 两人疾步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簌簌细雨下,六具尸体已然消失不见。 “是蛊。”苏灵郡出神的看着地上本应放着尸体的位置,忽然一惊,向屋中跑去。 “奕儿!”他冲进屋中,只见书卷散落一地,凌乱不堪,榻上哪还有初奕的身影?唯有一滩新鲜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极为刺目。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白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后,将青伞盖过他的头顶,隔绝了风雨。 苏灵郡万分焦急,他用手拔开那些碎裂的木板,试图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依旧没有找到初奕,他有些颓废的呆在原地,不动了。 旁边的男子见状,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苏灵郡站在伞下,颔首,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控制了半晌的情绪,才淡淡的说道:“没事,即使你不毁了它,我也会在今日之后离开这里,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句话未说。 两人沉默不语地站在倒塌的屋前,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后,苏灵郡打破了宁静:“我觉得初奕不会有事,他应该是在你毁了房子之前就被劫走了。” 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并没有回答。 苏灵郡接着说道:“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六个已经死了,想必是有一人趁着我们都不注意时带走了他。” “嗯。”他应声赞同。 “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他找回来。”苏灵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飞快转身,朝着刚刚躺着尸体的地方跑去,“快来。” 白衣公子跟了上去。 他蹲下身,用食指在地上用力一按,再抬手时,食指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长虫尸体。 “他们的尸体不是凭空消失的,”苏灵郡定睛看着指尖上的虫子尸体,心中一阵寒意涌出,“我本以为首领是那个跟你打的男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此话怎讲?”白衣公子立在他身侧,细细观察着他指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通体像蚕一样的虫子,皮肤焦黑,分不清头尾。 “你看,”苏灵郡将手伸到身侧人的面前,“这是金蚕蛊。此蛊传自苗疆,中者多至陨命,祟之绝奇酷者也。其它还有四种:一曰地蛊,一曰金蚕蛊,一曰蜈蚣蛊,一曰蛤/蟆蛊这些人中的,便是五毒中最毒的金蚕蛊。” 他将这条虫子小心拎起,肚皮朝上放回指尖,白衣公子目光聚在他的指尖,竟真发现这长虫尸体肚皮中隐约发金。 “……”他一时间有点思绪,但又觉得很乱。 苏灵郡把虫子扔回地上,拍了拍手,淡定道:“我猜他们是本身就被下了金蚕蛊,只要任务失败,蛊毒立发,毁尸灭迹,不留活口。” 白衣公子剑眉拧起。 苏灵郡接着道:“金蚕蛊乃是天下毒物之最。它以人血为食,寄养在人体之内,中蛊者如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哪怕是你功法再高,也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村妇下毒而功法尽失。”他蹙起眉头,眉宇间似有薄雾般的轻愁,“而在中蛊者死后,它们也会因为失去容器,全身迅速发黑,立即死去,就像刚刚给你看的那样。只是……” 白衣公子:“是什么?” “没什么。”他摇首,“给他们下蛊的应该是那个跑掉的人,他才是真正的首领,跟你打的那个男子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或许吧。”白衣公子回道。 “嗯。”苏灵郡点头,“他看你来了便直接趁乱带走初奕,恐怕是为了和我做个交换吧。” 白衣公子望了一眼身后倒塌的屋子,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苏灵郡,冷声道:“去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 “嗯。”苏灵郡向屋子走去。 连下了几天几夜的春雨终于在此时停止,天上乌云还未散去,雨后雾气朦胧。 “阁下怎么称呼?”苏灵郡问道。 “在下顾云泽,九华山宗玄剑派弟子。”白衣公子收起青伞,声如其人,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姓苏,名灵郡。”苏灵郡带着礼貌的微笑,“鹿鸣谷的医者,泛泛之辈。” 顾云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忽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破碎不堪的玄衣。 那是消失的六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他蹙眉,欲要翻开这件玄衣。 “公子小心!”苏灵郡话音刚落,地上所有的长虫尸体忽然间全部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群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地从四周飞速爬来,霎时间淹没院中每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看样子是冲着他们来的。 顾云泽顾不上这六件衣服,迅速扔掉手中的玄衣,还未落地,便迅速被黑色的小虫淹没。 “该死。”他轻声咒骂了一句,手中避寒剑“噌”地一下掠出,宛若流星陨落,在空中划出湛蓝的光华,随后被他狠狠斜插在地上。 那一瞬间,从剑周散发出的冰蓝雾气迅速向四周扩散,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方圆百里的万物居然全被冻住! 这是…… 苏灵郡蓦然张口,惊色道:“君子寒?!” 春风卷云百花折,六月飞雪君子寒。 避寒剑谱最后一式的威力岂非一般人所能抵挡?苏灵郡自忖即便是全盛时期,自己也的灵气也不一定能融化得了这方圆百里被冻住的万物,何况是现在呢? 他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立即聚集体内所有灵气,以免自己也被误伤。 削骨的寒气从四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冰封住了这方圆百里,在万物上渡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这一式是以自己的灵力,注入避寒剑,与剑灵融合而散发出来的。可以说是灵力多深,威力多大。 他年纪轻轻,连鬓角都未曾染上一丝白发,灵力却比白发老者都还要深厚许多。 苏灵郡不由赞叹,在春日暖阳的江南,竟也可以将君子寒发挥到如此境界,其灵力之深厚,不为常人所得,这样的灵力,境界至少是宗师级的高手才有,若要在江湖上论资排辈,恐怕已可以跻身十名之内。 他回过神,心里有些发急,微弱的灵气只能暂时抵挡住一会,若面前人还不收剑,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被冻住。 君子寒是这避寒剑谱的最后一式,凛冽的剑气能让万物随之凋零,即便是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顾云泽的脸色骤变,肃杀之气竟逐渐覆盖住他原本冷漠的表情。 “顾公子!”苏灵郡焦急地想要按住他的手。 顾云泽没有看他,反倒是望向远方,言语冷淡,“别动。” 言罢,他将苏灵郡一把拦腰抱起,身手敏捷,如同飞燕一般朝着树上掠去,他每踏上一片树叶,足尖在叶上轻点,瞬间又朝着另一棵树上掠去,而那树叶也只是微微晃了晃,无痕无迹。 顾云泽的身体极冷,苏灵郡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是坠入了冰窟,浑身凉的彻底,若是有旁人触碰到他现在的肢体,肯定以为他是个死人。 “正常人的速度不会有那么快,他应该被我冻住了。”顾云泽在树上飞掠起落,速度极快,风在耳边吹的呼呼直响。 苏灵郡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虽然不想打扰顾云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查到了什么?” “安静。”顾云泽冷冷回道,“等会再说。” 苏灵郡识趣,立马乖乖闭上了嘴,不过心里已有七八分准确的猜测。 想必顾云泽刚刚已经在那些衣服中发现了什么,只不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销毁留下来的证据,而那些不知名的黑色虫子便是暗处人唤出来的。 看来,对手是个善于用蛊的高手。 一时间,他大脑被各种擅长用蛊的门派名字充满。 片刻后,顾云泽打断了他的思考,将他放下。 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地点,环顾四周,还真就有一个类似于人形的东西隐在林中。 那人定定的站在那,身上被冰霜厚厚盖了一层,他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欲要叫出声的模样,看姿势,应该是猝不及防时被冻住的。 会是谁? 苏灵郡向那人走去,虽看不太清容貌,但能看见他的眼珠还在咕噜噜的打转。 看来,刚刚那一式君子寒使出,他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只是把人冻住了,并未伤及其他。 他回过头看着顾云泽,发现避寒剑并不在他手中,目光不由有些疑虑:“避寒剑还在原地,你怎么……”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 顾云泽连身形都未动,只是右手掌心微微张开,只听唰唰几声响,一道蓝光披荆斩棘,似比闪电,急速飞来,所过之地,无论花鸟虫树皆被齐齐切下,切口锋利无比,却不见蓝光的速度有所减少。 不愧是避寒剑! 只是一眨眼功夫,那把缠着浅蓝色光芒的避寒剑已经稳稳落在顾云泽手中。 而下一秒,被君子寒冻住的万物也在瞬间恢复,落在上面的冰霜极速退散。 苏灵郡回过头,那个被冻住的人正好恢复过来。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顾云泽便一剑直指那人的胸口,声色俱厉:“谁指使你的!” “什么?”那人吓得面色发青,往后退了两步,叫了一声便跌坐在地,手中的笛子也滚落到了一边。 “说。”顾云泽冷声。 苏灵郡拾起那根落在足边的笛子,看了一眼。 平平无奇,上面还系有一条穗子,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把笛子还给那男子,温声道:“公子,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那男子摇摇头,眼神中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的向后爬去。 “顾公子,住手。”苏灵郡向顾云泽投去目光,示意他先别这样。 顾云泽明白他的意思,唰地收剑入鞘,避寒剑的光华一闪而过,旋即消失。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吓得男子头也不敢抬,手还在紧紧捏着衣角,怎么看都不像是方才对他们下蛊的高手,反倒有种胆小怕死的感觉。 当然,又怎能凭一个人的外表来断定一个人的身份?苏灵郡走过去扶起他,恭谨地开口:“请问公子在此处所为何事?” 他搀扶起地上的男子,左臂环住他的腰,把男子右手拉过肩膀,以一种扶着受伤患者的姿势扶住他,然后笑道:“公子还是如实招来比较好。” 那男子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想要反抗,然而不等他动,苏灵郡的双指已然落在他的死穴上,“公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男子转过脸,惊恐的看着他,一眨不眨,亮如星辰的眸子明亮而澄澈。 “我……”他连声音都是极其颤抖的,应是害怕到了极致。 “公子请说。”苏灵郡揽着他的腰,恭敬有礼。 那男子大概是知道自己惹上了江湖上的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平静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 此时苏灵郡冰冷的右手虽看上去是在借力拉住他的右臂,但其实他的手正搭在他的右腕,默默地扣住了他的脉搏。 只要他一动,他的死门便会被苏灵郡点住。 只要他敢动,他的手腕便会被苏灵郡震断。 无声之间,杀气已悄悄燃起,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敢做出任何一点不利于对方的动作,对方便会立即让他人头落地。 “我,我叫楚蓝,”他声音抖的厉害,一字一腔,都像是从声带处震出来的,“是,是姑苏……楚辞海的嫡子。” “敢问公子,楚辞海是谁?”苏灵郡的声音温和,脸上仍挂着笑意。 楚蓝面色苍白,此时更是一动不敢动,“是卖玉器的商,商人。” 苏灵郡又问:“那公子所为何事而来?” “我,我就是来找灵感的。”他说道此处显得有些激动,“我爹总是不信我能创造出什么曲子,我告诉他无数次了,我不想卖玉器!” 苏灵郡点头,看着他,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一说到创造曲子的时候还全身抖了一下,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 顾云泽站在原地,也没看他们,似乎对苏灵郡的审问毫无兴趣,显然他很自信这个男子是不可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的。 “那,”苏灵郡停顿了一下,对着他的眸子浅浅一笑,“烦请公子带路了。” 那男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瞳孔蓦然放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你们,你们是要去我家?” 苏灵郡拉着他,向前一步,语气极为客气,却又带着不容对方有任何拒绝的余地,“是的,麻烦了。” 楚蓝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声好吧,顾云泽抬起头,扫视二人一眼,并未作多言语。 他手中还把玩着方才苏灵郡递给他的笛子,细长的手指灵巧的绕着笛子轻抚了一圈,随后在手心一敲,冷声道:“走。” 楚蓝别过头,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楞在原地,不动了。 “公子怎么了?”苏灵郡见他的凝视着顾云泽不肯走,只好安慰道:“你别怕,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不会随便伤人的。” “不……不骗人吧?”楚蓝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随之微微低下,看起来很是委屈。 苏灵郡拉过他,道:“不会的,我们走吧。” 楚蓝磨磨唧唧地跟在他旁边,又偷偷看了那白衣服的人几眼,忍不住想到,是个屁!但他也就只敢想想了,要是真这么叫出来,那白衣服的不得把他一巴掌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苏灵郡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扶着他走了几步,就忽然间听他大叫一声:“我有灵感啦!” 他说什么?苏灵郡被这一声嚷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楚蓝趁机猛地撞开他,从搀扶下挣脱出来,不等被对方拽回去,他又飞一般的朝着顾云泽扑过去。 “……”苏灵郡叹气,只觉得眉心传来阵痛。 ※※※※※※※※※※※※※※※※※※※※ 到这边四个男主就全部出来啦,没有薛道长的第三章,想他~ 欺软怕硬 “想死?”声音是在笛子抵在他咽喉处后才发出来的。 楚蓝缩了缩脖子,两只像珍珠似的眼珠乌溜溜一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灵郡把他拉回去,柔声制止道:“顾公子,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不可。” 顾云泽收回笛子,看了男子一眼,没有说话。 见到有人帮自己说话,楚蓝便有些蹬鼻子上脸,他把手掌摊开,凑到顾云泽面前,像还击似的也对他白了一眼, 语气毫不客气:“把笛子还我!” 顾云泽:“……” 那是一只不沾有灰尘的手,纤细修长,不似修炼之人的手,指尖处微微泛白,倒像是常年按压琴弦而变得有些粗糙。 苏灵郡的目光也落在他伸出的右手上,只觉得全身一阵轻松。 看来刚刚暗中作祟的人不是他。 常年修炼之人的手是绝对不可能不长茧的,即便他保养的再好,也至少会有两至三个手指头长有茧,任何人都一样。 苏灵郡松了一口气,换而来之的是惆怅,不是他,那对他们下手的又会是谁呢?那个人还在这吗?初奕那孩子还发着烧,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照顾他。 思忖之余,他感觉大脑深处又一次传来眩晕感。 他揉揉太阳穴,楚蓝的叫声让他更加头痛。 “会杀人了不起?”他冲顾云泽嚷着,然后一副生死无谓的样子扑过去抢笛子,“你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顾云泽当然不会理他,右手慢悠悠地将笛子举起,眼看绯红色的穗子在空中左右摇晃,触手可及,楚蓝顿时急了眼,又蹦又叫的,吵嚷个不停。 这样耽误下去,恐怕是明天也到不了姑苏城了。 苏灵郡叹了一口气,想要上前阻止,一抬头,只见顾云泽正把笛子朝空中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手劲太大,一眨眼那笛子便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得见它在空中划过的一道弧线,也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 “要是再叫,你的下场就跟这笛子一样。”他扔完笛子对楚蓝平平淡淡地说道。 楚蓝被他看的不由哆嗦了一下,脸色更是一阵白一阵红,憋了半晌,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该死的苦瓜脸!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但更多的是恨自己当初没弃文从武,不然也不至于被对面碾压的话都不敢多说。 他咽不下这口气,憋了没多久又叽叽歪歪道:“我不管,你今天不把笛子还给我,我就赖在这不走了,反正……反正横竖都是死,我豁出去了!”言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双脚环住一棵树,恨恨地盯着顾云泽。 “……”苏灵郡扶额,对顾云泽道,“顾公子,要不算了吧,我有点——” 他话音未完,顾云泽忽然一把抽出避寒剑顶在楚蓝脑门后,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走不走?” 苏灵郡下意识想要拦住,但转念又想,多吓吓他也是好的,省的他一路上幺蛾子不断。 “呵,你们这些江湖人不就是喜欢草芥人命吗?”他依旧抱着树,面不改色的转头看向顾云泽,眉毛扬起,“你杀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先奸后杀!” 苏灵郡:“顾公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但很明显,顾云泽并不打算听他的。 “起来。”他冷喝一声,周围人只觉得一股寒气沁凉入骨。 楚蓝对着他冷若冰霜的眸子,嚣张瞬间消减了一半,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小声嘀咕道:“娘说的没错,江湖人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文人,嘁,不就会耍两下功夫吗,跟外面那些戏猴的有什么区别,我看那些猴也会耍功夫。”他边说边极不情愿的从地上磨磨蹭蹭的站起身。 还真是吃软怕硬。 苏灵郡揉着穴位,面色带倦,不知怎么回事,脑袋愈加昏沉,“你好像很怕顾公子。” “这不叫怕,”楚蓝摇摇头,义正言辞的修正道,“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顾云泽:“……” 苏灵郡:“……” 楚蓝毫不在意旁边两人的眼光,他掸掸衣襟,面色严肃道:“刚刚的事就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了,毕竟我宰相肚里能撑船。” 苏灵郡叹气,心里一阵无奈。 顾云泽瞥了他一眼,淡漠转身,吓得他立马闭嘴,大气不敢出。 “顾公子,算了。”苏灵郡分开他俩,兀自站在中间,“正事要紧,别再吵了。” “我当然知道正事要紧。”顾云泽冷声回道,况且他本就没打算对楚蓝怎么样,只是那人自己吓得抖抖索索的。 楚蓝虽想知道他们所说的正事什么,但碍于顾云泽,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盯着那白衣冰洁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迟迟不动双脚。 苏灵郡不知道他在干嘛,于是轻轻提醒了一句:“公子?” “啊?”楚蓝一惊,恍然回过神,忙不迭地跑到前面带路,低声喃喃:“长得怪好看的,怎么跟个刺猬似的,一言不合就拿剑砍人,要是有青衣服的半分温柔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顾云泽的剑便已压在他的脖子上,似乎是想用威胁这一招来让他安静点。 这招还是管用的。 楚蓝虽不认得剑,但也知道厉害,寒光一出,他立马乖乖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避寒剑闪着浅淡的蓝光,反衬着他那对灿若星辰的眸子,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韵。 “公子请。”苏灵郡说话温文尔雅,让楚蓝又打起了其他注意。 他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友好的眼神让人不容拒绝:“这位郎君,能不能帮我找找笛子?”他尽量说的很小声,生怕被后面的顾云泽听见。 “那笛子对公子来说很重要吗?”苏灵郡温声问道。 “是是是,”楚蓝一听,大喜过望,心道这男子果然比后面那个好说话多了,“那是我心仪的姑娘亲手做给我的,我想……嘿嘿嘿。” “嗯。”苏灵郡点头。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楚蓝怕被身后的人听见,便假装看风景悄悄回头瞥了身后人一眼,然后又凑到苏灵郡耳边,蚊子似的说道,“你真好。” 苏灵郡:“……” 顾云泽走在二人后面,将他们说的一切尽收耳底,但脸上仍不带有任何表情,似乎是对前面两人的讨论半点兴趣也无。 三人一路走着,因为没有话题,所以都很安静。 楚蓝按耐不住性子,他每走几步就对苏灵郡挤眉弄眼,想要告诉他刚刚说的那件事可以开始行动了,但苏灵郡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是自己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干脆比了个吹笛子的手势,然后噘着嘴朝苏灵郡凑过去。 苏灵郡眼看楚蓝就要亲过来了,终是停下脚步,双指点在他的额头,另他寸步不能移:“我不近男色,公子还是另选良人吧。” 楚蓝瞪了他一眼,猛的摇头,抖抖腿,发出嗯嗯~的声音。 苏灵郡凝眸,面色有些沉重,随后恍然道:“癫痫发作?” 楚蓝:“我……” 顾云泽在他们身后停下步伐,静静看着二人。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楚蓝是个急性子,他跺跺脚,恨铁不成钢的撇过头,没想到正巧对上了顾云泽的眸子。 四目相对,他只觉得一阵寒意由心而生。 顾云泽的眼神似冰锥一般,把他燃着小火苗眸子瞬间呲水似的压了回去。 再回过头,苏灵郡仍旧一脸茫然的对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干嘛。 说不出委屈唰一下涌上心头,他再也忍不住,竟要哭出声的哽咽道:“笛子,我要笛子!” 逐渐的,他的眼眶开始泛红,眼看泪珠就要落下,苏灵郡连忙上前安抚道:“别哭了,我们赔你一个好不好?” “不要。”他打掉苏灵郡的手,转身冲着顾云泽嚷道:“来吧,杀了我吧!”他眼泪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边说还边把外袍一脱,衣带一解,没羞没臊的就差没把内衬扔掉时,顾云泽终于一把拽住他的手,冷声问道:“你干嘛?” “不是要先奸后杀吗?”他摆着一副慷慨赴死的态度,把最后的衣襟一扯,闭眸,“来吧。” 顾云泽:“……” 苏灵郡:“……” “反正没有笛子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们痛快点。”他睫毛微微颤动,一串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留下,带着几分文秀,脆弱的竟让人看着有些情不自禁的心疼。 “算了,还给他吧。”苏灵郡朝着顾云泽看去。 顾云泽敛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袖中把笛子抽出,还给了楚蓝。 “你,你没扔!”楚蓝看见笛子,喜形于色,立马从顾云泽手中抢过,再把笛子从上到下的好好抚摸了一遍,确认是自己之前那支以后才破涕为笑。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要走了。”苏灵郡走过来,替他把脱下的衣服拉回去,然后对顾云泽说道:“我们走吧。” “走。”顾云泽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苏灵郡也不多问,静静地跟在对方身后,顾云泽将他抱起,身形一转,白衣翩然地落在枝头,转瞬间便消失在楚蓝眼前。 雨过天晴,几缕稀稀散散的阳光从高大的树间倾泻而下,光斑点点,照亮了树下人深如海底的眸子。 他微微一笑,笑容灿烂明亮,手中的笛子横在嘴边,锦衣在树影下随风晃动,一派少年血气。 荡涤之声悠扬缠绵,声声如诉,另林中鸟儿都为之停下倾听这一曲舞幽壑之潜蛟的笛声。 不远处,顾云泽把苏灵郡放下,两人躲在树后。 “他的灵感就是把别人的曲子改一个调子变成自己的吗?”苏灵郡只觉得好笑不已。 目之所及,楚蓝正自我陶醉地吹着笛子。 顾云泽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前面的锦衣男子,与苏灵郡眼神交换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决定继续跟着楚蓝。 修炼之人手上必生茧,但学蛊之人却不好说。 楚蓝的手虽指骨如玉,但并不能排除他就不是幕后之人。方才顾云泽把笛子引做诱饵抛出,为的就是看他如何反应,他的反应确实出乎意料,两人观察许久也看不出丝毫破绽,只好决定从后面跟上去看看。 楚蓝毫无察觉的向南走着,苏灵郡不由放宽了心,无论是哪个门派的修炼者,长久的学习定是会把对事物的一些反应规划成本能,而对方就算乔装的再好,也逃不过身体的自然反应,那是人脑根本无法控制所做出的神经反应。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出了鹿鸣谷,一路跟随,不知不觉,已是斜阳西下。 楚蓝是在姑苏城边一座偌大的府邸门口停下的脚步。 那府邸红墙黑瓦,牌匾上用镀金纂体刻着楚府两个大字,一撇一捺,抑扬顿挫,光是手笔就可以看出是名家之作。 楚蓝哼着小调在门口叩响了虎头门环,嗒嗒嗒几声过后,才有人出来开门。 “少爷回来啦?”来开门的是一位看似年逾半百的老者,头发花白,穿着打扮也是简朴至极,泛黄的发冠上还浮有一层锈色。 “嗯。”楚蓝缓步走进宅中,“陈伯伯可知我爹娘在干嘛?” “老爷夫人正在厅中等着少爷呢。”陈伯把大门吱呀吱呀地关上,笑呵呵的对楚蓝说道,“少爷快去吧。” “我知道了。”楚蓝捏紧手中的笛子,目光闪烁,一步三挪地朝厅中走去,似乎极不情愿。 “我们还要跟进去看看吗?”门外,苏灵郡和顾云泽才从桥上走下,不疾不徐地走到楚府前。 “嗯。”顾云泽眸光清冷,刚要翻身进宅,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墙边正琢磨要怎么进去的苏灵郡,二话不说把人抱起往肩上一扛,轻轻一跃,便进了府邸。 苏灵郡向他微笑示意感谢,不过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却让顾云泽徒然一噎。 他不自然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冰山似的俊脸终于柔和了几分,随后比了一个“嘘”地手势,挡在苏灵郡身前,一马当先的朝大厅走去。 他身手很好,来了几波巡逻的家丁无一人察觉到动静,苏灵郡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才摸索到大厅窗后。 苏灵郡不由感叹,楚家的确非比一般的家境殷实。 从窗口望去,里面站着三人,一人穿着雍容华贵,金线绫罗,鬓角全白,看模样应是楚蓝口中的楚辞海了。 那中年男子身边还站着一妇人,锦衣华服,面容秀美,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可以说是保养的非常好,她的长发以玉簪挽起,身姿婀娜,一方丝帕让她看起来温婉细腻。 “阿蓝,快跟你爹道歉。”女子担忧的说道。 “不要,我不想学什么经商之道。”背对着苏灵郡和顾云泽的那男子衣冠楚楚,振振有词,还带着几分娇生惯养的口气,由此看来,应是楚蓝不错。 “你这说的叫什么混账话!”女子闻言一边不停地安抚着身边的老爷,一边呵斥楚蓝,“你明知道你爹身子骨不好,你怎能如此气他!” 楚蓝低头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今天被顾云泽假意扔掉的笛子,一句话未说,因为背对着二人,他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你,”楚辞海被气的不轻,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住喘息了片刻,“那沈家姑娘有什么好,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咳咳,你说她有什么好?咳咳咳……”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竟然能让他咳嗽半天,苏灵郡蹙眉。 须臾之后,他看了看身边的顾云泽,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楚老爷的身体状况应是得了肺痨,看样子没剩多少时间了。” 顾云泽目光依旧停在屋内:“怎么说?” “你看他虚汗不止,手一直在拍打胸口,说明是胸痛无力,再从他说话的嘶哑程度和咳嗽频率来看,这种状况应是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苏灵郡肯定道,“是肺痨。” ※※※※※※※※※※※※※※※※※※※※ 头可断血可流,唯独cp不可逆!今天也是勤劳耕作的一天。(薛道长不在的第四章,想他~) 酒不醉人 只见他话音刚落,楚辞海便猛然一阵咳嗽,步伐不稳,眼看就要栽倒,楚蓝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扶住,再和楚母一同把他放到椅子上,紧接着,楚辞海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咳地比上次还要厉害,几声过后便“哇”地一口喷出鲜血。 “来人啊!来人啊!” “爹,爹!”楚蓝的声音和楚母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响彻本来寂静的楚府。 不到片刻,家丁和丫鬟便急冲冲地朝大厅跑来。 “去叫大夫来,快去叫大夫来!”屋内,楚母的声音凄凉尖锐。 苏灵郡看不下去,刚要起身,却被身边人一把拽了回来。 顾云泽似刀锋般的眼神意思他不要轻举妄动,苏灵郡叹息,他看了看身边人,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没有进去救人。 大夫来的很快,楚辞海在此之前已被送入了卧房,苏灵郡和顾云泽也旋即跟了过去。 此时已至巳时,屋外弦月高挂,树影朦胧,楚辞海的卧房里一直传来令人心烦气躁的咳嗽声,一阵阵的,仿佛要咳干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 大夫们进进出出,每当一个出来的时候总是对着后面的那个摇摇头,脸上全是无奈。 苏灵郡着急,眉眼间也随之落上了一层柔倦,听着里面不停歇的咳嗽声,他几欲起身想要进去救人,但无一不被顾云泽拉了回来。 顾云泽拉他拉的很紧,几乎没有给他一点能抽出手的缝隙,苏灵郡的每次挣扎,只会让对方把手拉的更紧。 看着大夫们一筹莫展的样子,苏灵郡猛然一扯,想要挣脱对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动弹。 不知何时,顾云泽已经点住了他的穴位。 苏灵郡:“解开。” 顾云泽平平看了他一眼,并未作声。 屋中的咳嗽声还在继续,此刻苏灵郡只觉得每听一声咳嗽便备受煎熬,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想回去。”他轻声说道。 “快了。”顾云泽躲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屋内,不愿挪开目光。 “够了,我想回去。”苏灵郡语气比方才强硬了许多。 但顾云泽没有理会他,依旧自顾自的看着屋里,冰雪容颜上忽然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来了。” “什么来了?”苏灵郡不解,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屋内看去。 屋内陈设素净萧条,与之前府口的牌匾相比,不由显得有些清冷,更像是开门的老伯住的地方。 帷幔遮住了塌上人的脸,但根据身形来断,是楚辞海不错。 “阿蓝,过来。”榻上的老者声音嘶哑,让苏灵郡听的心头更为难受。 “爹。”锦衣公子唯唯诺诺的走过去,大气不敢喘:“孩儿知错了。” “爹不怪你,”楚辞海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抚在楚蓝的头上:“爹知道你也难受,只是那沈姑娘走了有好些年了,你不该如此执迷不悟,这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何必死守这一棵桃树呢?”言罢,他深深叹气。 楚蓝坐在榻边,垂着头,许久才道:“我的事,爹是不会懂的。” “你有那么多笛子,却唯独最把这根最丑的爱惜如命,想必是那沈姑娘送给你的吧?”楚辞海带着颤抖的笑,低低咳了两声。 楚蓝直言不讳道:“嗯,是的。” 楚辞海从他手中拿过笛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咂咂嘴:“真丑啊……咳咳咳……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笛子。” “爹,”楚蓝拿回笛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叫别致。” “好好好,”楚辞海笑道,“丑的别致。” 楚蓝:“……” “好了,咳咳咳,”楚辞海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爹这病容易传染,你赶紧,赶紧下去吧。” 楚蓝:“嗯,那爹你注意身体。” 两人在窗口目送着对方的离开后,顾云泽才淡声道:“走。” “嗯。”他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穴位已经被身边人解开,只是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手脚都有些麻木,似有小虫啃噬之感。 顾云泽大概看出了他面色不是很好,索性抱起他,足尖轻点,转瞬便落在屋顶上,他没选择从进来的路回去,反而是从屋顶上飞掠出楚府。 凉如水的月光撒在他的飘然而起白衣上,似有点点星光,熠熠闪烁,使他棱角分明的俊脸更添几分柔和。 出了楚府,两人走在静谧的街道上,决定分道扬镳。 “我看楚蓝没有什么问题,”苏灵郡推测,“不过有待观察。” “嗯,”顾云泽点点头,“知道。” “心思如此缜密,想必顾公子是闯荡江湖已久了吧?”苏灵郡问道。 顾云泽没有回答,一时间,四周又安静下来。 “在江湖上呆的久了,那些为了保护自身的本能就很难忘记,”苏灵郡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顾公子并非天生如此冷淡吧,但能改变一个人性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是一件小事,有时候是一种情绪,有时候又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停下来对着顾云泽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人心再冷,也有温暖的时候,有时候那微不足道的东西反而更能牵动人心。” 顾云泽沉吟不语。 苏灵郡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态度,于是接着道:“你的脸上总是不带有多余的情绪,想必是在江湖上待久了,生怕敌人察觉到你的情绪从而对你不利,对吗?” 顾云泽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算是吧。” “面具带久了就会变成变成面具,”苏灵郡笑了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在下日后定会相报,只是今日和公子说这么多是因为我不希望顾公子的心也带上面具。” 顾云泽看了看旁边素净的男子,良久,他垂眸,掩住了自己的情绪。 苏灵郡对他拱手道:“顾公子,就此别过。” 顾云泽:“嗯,告辞。” 苏灵郡:“好,后会有期,”他忽然间又想起什么,转身道:“还是要多谢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顾云泽长身玉立,冷言道:“不必了。” 他拂袖,欲要飞走。 “公子留步,我还有一事想问,”苏灵郡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公子今日所说的六道盟是何门派?我未隐居前在江湖上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是近些年新成立的门派吗?” 顾云泽:“确实是近些年新成立的,情况复杂,我现在也不便多说。” 知道对方一向不爱多言,苏灵郡听完后也不太好意思追问,只得道了一声多谢后离去。 *** 姑苏的夜,月凉星稀,苏灵郡的身子骨本身就弱,夜宿在郊外是极其不便的,权衡过后,他决定还是先进城,然后再找家客栈住下,剩下的事等明日再从长计议。 借着月光,一路过了寒山寺,此时的眼前才逐渐明亮起来,江枫渔火,浆声灯影,酒肆旗摇,画舫凌波,热闹之势完全不亚于白昼。 苏灵郡在众多客栈楼馆中选择了一家看似比较冷清的,以免夜长梦多。 今日来的那帮人听顾云泽口气应该是六道盟的人,可见六道盟也并非正道门派。 既然他们劫走了初奕,又没有留下字条,那必然是打算主动联系自己,只是会用什么样的形式,苏灵郡暂且想不到,所以得在他们找到自己之前先发制人,这样兴许还有谈判的余地。 不过在此之前,更重要的便是恢复功法了。 修炼之人在危险即将来临之前是会有强烈预感的,正是这种看似不可靠的预感让苏灵郡在此之前把《灵枢》藏了起来,若不然,这卷玉简恐怕已落入他人之手。 进了客栈,小二笑哈哈地迎接:“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栈里菜香酒浓,苏灵郡一天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再闻其味,更是饥餐渴饮,他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道小菜和一碗葱花面。 饱餐过后,苏灵郡付了细软,要了一间客房便随小二上了楼。 “郎君不是这儿的人吧?”小二领在前头上了楼梯。 “嗯。”苏灵郡笑了笑,“何以见得?” “我在这干了十几年了,也从未见过郎君这番俊美的,”小二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完全不输那楚家公子。” “谬赞了,”苏灵郡微微笑道,“你说的楚家公子可是那楚家楚辞海的嫡子楚蓝?” 苏灵郡说话总是带着亲人的微笑,无论是谁,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总是舒服惬意的,正因如此,小二也不吝啬回答:“是是是,没错。那楚公子啊,本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人物,可自从那沈家小姐死了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除了埋头练习吹笛,就是喝的烂醉如泥。”那小二说到这,还不由惋叹一声,“唉,多好的人啊,怎得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天妒红颜啊……” “人世间多的是爱恨情仇,唯独为情所困,最难懂。”苏灵郡笑道。 “郎君说的是。那楚公子要是能想得开就好喽,”小二领他进了门前还不忘多说两句,“也难怪他会变成这样,那沈小姐当时——” “阿福!你还算不算账了啊!”小二的话还未完便听楼下传来吼声,显然是客栈老板早已不耐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来!”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冲着苏灵郡恭维道,“郎君若还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 “嗯,知道了。”苏灵郡点头,把门关上,粗略收拾了一下便早早入睡。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日已经很累了,得早些歇息才行。 “你一大男人怎么还看见男的就走不动路?他再好看,能给你娶回家当媳妇?”小二刚下楼便听见掌柜站在台前准备训斥自己。 “是,您说的是。”他满脸堆笑的走到柜台前,拿起算盘开始算账。 正当此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叫嚷。 “掌柜的!” 他抬头看去,不由惊了一下。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门口站了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正摇摇晃晃的朝店里走来,用金线秀满牡丹的衣袍下,黑色的短靴被溅的满是酒渍。 这得喝了多少啊?小二心道。 “来,来……”他漫步蹒跚的走进店中,对着空无一人的白墙大声嚷嚷:“给,给老子来坛云中歌!” “楚公子,这呢,这呢,”老板一看来了贵客,自是兴冲冲地过去扶住对方:“哎呦,你看看你这喝的啊,啧啧啧,想必又是找不到灵感了吧。” “你懂个屁,滚开!”楚蓝甩开来者的搀扶,一摇三晃地走到桌前,趴了下去。 桌上还留着未来得及收拾的碗筷,他也不嫌弃,把脸直贴了上去。 “上酒啊,你看什么啊看!”他不耐烦地撵开身边人,把拴在腰间的笛子取下,似宝贝般的捧在掌心,醉眼朦胧的盯了半天—— 这是他此生最为珍贵的东西。暗黄的灯光下,似有两缕绯红色的雾气在上面飘摇,辗转缠绵后又寻光而去,发出轻微的低鸣,就好像浓情蜜意的恋人在枕边的呢喃。 是幻觉吗? 他握住那根笛子,指尖在上面温柔摩挲,本雕有暗纹的木笛在时间的暗流下,一刀一画都被他悄无声息的抚平,唯独那末端的“楚”字还清晰可见。 他不敢去触摸,生怕带走属于她最后的痕迹。 那曾是她亲手雕给他的木笛,本是恋人之间再简单不过的心意,而现在,这个刻在末端的纂体,就似一把无形的利刃,每一刀,都狠狠刺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 老板走到柜台前,斜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小二,不耐烦道:“平时女的也不见你这么看,怎么来了男人倒是看的怪起劲,还不赶紧拿酒去?再看把你眼珠子给抠下来!” “是,是。”小二点头哈腰。 云中歌,酒如其名,烈性极大,喝了以后有直上九霄,步入云端之感,是用龙舌掌作为原料,在酒窖放至十年而成。 不到片刻,小二双手抱坛,小心翼翼地绕过桌角,将这坛上好佳酿放到了楚蓝的桌上,“楚公子,来。” 揭开的一瞬间,酒香四溢。 楚蓝痴痴一笑,拿起桌上那只盛过面条碗,将坛中酒倒了进去,他倒的又高又猛,引得不少酒飞溅出来。 “哈哈,好酒!”他大笑,仰头饮尽碗中酒,刚要再倒,又觉得有些麻烦,干脆直接举起酒坛,畅快豪饮,烈酒入喉,呛出了眼泪。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猛喝着坛中烈酒,似乎只有把自己灌醉,他才能忘记那个人,忘记那个在长安城给他温暖,又让他跌入万劫不复的人。 栈外,朗月逐渐被乌云遮住,似乎是在配合桌边男子的心情,无数细蒙蒙的雨丝落在河畔,如烟聚散。 微风瑟瑟吹进屋里,他终是不胜酒力,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小二看着伏在桌上的锦衣男子,惋惜道:“每天喝成这样,大约是只有这种情况下,才能看见日夜思念的人吧。” 胖掌柜听他这么一说,拉扯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老对男的这么上心?” 小二挠头:“这不……这不是怕他喝坏了,让您损失银两嘛。” 然而胖掌柜懒得跟他废话,他抬头扫视了一下店外,突然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男子,立马屁颠屁颠地杨声道:“诶?客官来来来,里面请。”言罢,他推了一下小二,示意他去请人。 ※※※※※※※※※※※※※※※※※※※※ 来啦~谢谢读者大大们的观阅 剑圣醉酒 那男子执伞,在客栈外顿住了脚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伞上,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店小二见来了人,立马热情洋溢地过来请,“客观里面请。” 男子闻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然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地撑着伞在门槛边看着伏在桌上的人。 那店小二也是个人精,光是看了个眼神就立马知道这位男子和楚公子可能是老相识,便更加殷勤地请他进去,“楚公子平时最爱来我们这里了,您不进来瞧瞧吗?” “嗯。”男子收伞走进屋中。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而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在醉酒人的身上。 小二察言观色,立马道:“客官是想要跟楚公子一桌?”见男子迟迟不回答,他以为是默许了,转身就要去收拾那张沾满了油污饭碗的木桌。 “不了。”男子微微蹙眉,随后指了一张靠在窗边的桌子,“一瓶梨花酿。” “好嘞!”小二又忙不迭地去拿酒。 他拂衣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抬手推开窗户。 姑苏的夜景是极美的,风空荡荡地从河畔吹进来,雨丝点点落入水中,丝丝缕缕,激起水面一圈圈的涟漪,在风灯的照射下,隐约能看见氤氲着的薄雾。 胖掌柜站在台后,眯着眼打量着坐在窗户边的男子,胡乱猜测对方的身份。 然而他想了半天,也实在猜不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人光是看着,就有种让人如浸寒冰的感觉了,想来能猜到的就只有是个江湖人的身份了。 “别,别走!” 思忖间,他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也不知是那趴着的人梦见了什么,突然哽咽大叫,但很快,声音又逐渐变小,没了声。 胖掌柜回过神,眼睛不自觉的又往窗口的那个方向看去,不由惊了一身冷汗。 那一直沉默着的男子也往这看了一眼,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一扫,却让人有种刀锋过体的寒意。 好冷的人。 胖掌柜急忙挪开目光,约莫也是知道了此人不好惹,他不敢怠慢,赶紧跑到楚蓝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哎呦我的小祖宗,别叫了别叫了,再叫就出人命了呦,看见那边坐着的少侠没有,你再叫他就要把我店给砸了啊。” 楚蓝猛地抬头,满是污渍的脸庞上还挂着浓浓的醉意,他拧起眉头,闭着眼,像是没听见胖掌柜的话,在桌上胡乱摸索,却始终没摸到他想要的东西。 “酒呢?酒呢!”他大声嚷嚷,语气里透露着苦涩,“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差一点就见到她了!为什么要叫醒我,为什么?!” 胖掌柜被他扯住衣襟一顿乱吼,口水横飞。 不过幸好他只是扯了自己的衣襟,而吼得……是那根在他左边的无辜柱子。 那小二拿酒拿了半天,回来就看见掌柜的被楚公子嚷的一脸惊恐,再看那刚来的男子,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连头都不曾抬起一下。 “客官,久等了。”小二绕过快要打起来的二人,把酒端到了窗边的桌上后便连忙撤了回来。 那种快要浸入骨髓的寒冷,让他不敢在那男子身边多停留一刻。 “再,再来坛云中歌。”楚蓝在和胖掌柜的拉扯中忽然像失去了力气般的,颓然坐倒在地。 胖掌柜把这难缠的酒鬼扶回长凳上,眼神示意小二,让他赶紧去拿酒来。 “掌柜的,还是别给他拿了吧,都醉成这样了。”小二站在一旁,看着昏睡过去的楚蓝,不由叹息。 “闭嘴!你心疼他,谁来心疼我?我不用赚钱啊?”胖掌柜低声呵斥道:“既然他要,你就快去拿!楚家在整个姑苏都有名有望,你还怕他赖账不成?” “唉……”小二怜惜,但又不能违抗掌柜的命令,只得转身去拿酒。 风声瑟瑟,不知不觉中竟盖过了雨声。 伏在桌上的人在梦中呢喃,恍惚间,那思念已久的人好像就站在他眼前,对他轻笑。 他伸手去抓,那模糊的影子却似虚幻一般,一触即散。 他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骤然收缩,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将他逐渐包裹,整个人如同浸在冰水里,刺骨的冷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他头重脚轻地扶着桌子站起,临走前还不忘把那根笛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小心谨慎。 暗红色的笛子紧贴在楚蓝的胸口,他在浅色的灯光下摸索前行,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坐在不远处,背影清空挺拔,似明月映雪。 那人坐在凳上垂首,手中把玩着盛酒用的瓷杯,月白的衣袖掠在桌上,宛若蝶翼。 他歪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坐到男子对面,拿过桌上的梨花酿就往嘴中灌。 但倒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那男子这才抬头,白色羽冠下,一双冷瞳如深潭静水般直摄人心。 这人,怎么好像见过…… “喂!”楚蓝拍桌而起,“你,你!” 男子的目光如刀锋般闪过寒光,刺的楚蓝猛然一震,酒也瞬间醒了一大半。 “你他娘的,”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怎么在这……”直到小成了蚊呐。 看来苏灵郡说的没错,这个楚蓝是真的怕自己。 真是怂包,顾云泽垂目不再看他。 真是晦气,楚蓝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二刚抱着酒坛回来,就看见本坐在离窗几米开外的楚公子已经坐到了那白衣男子旁边。 果然是旧相识啊。他把云中歌放到窗边的桌子上,笑呵呵道:“这酒窖里的酒有点不太好搬,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楚蓝摆手:“没事。”顺道用余光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顾云泽:“……” 气氛格外尴尬,人精小二连忙撤退,这种场景他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两人一看就塑料兄弟情,世家公子在一起比较这比较那的已经是喜闻乐见的事情了,表面装好,背地里各种争锋相对。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坐等看戏就好了。 果不其然,他和胖掌柜刚步移到观影区,就瞅见那白衣公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他掷剑在桌上,冷声道:“滚。” “凭什么?”楚蓝借着还未醒来的酒意壮了壮胆子,“该滚的人是你吧,这都一天了你怎么还是纠缠着我不放?” 咦,这难道是……胖掌柜和店小二相视一笑,继续看戏。 顾云泽冷着脸,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就让你说第二次怎么了?我就让你说第二次怎!么!了!”楚蓝猛拍桌子,震的桌上的酒瓶也是一跳,却不见那把剑移动分毫,“会点剑术瞧把你厉害的,是不是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你什么东西了?是不是?是……” “哇!”胖掌柜和店小二同时惊呼。 只见一道白光掠过,桌上的剑铮然出鞘,转瞬间已架在了楚蓝的脖子上。 而下一秒,就见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楚公子瞬间匍匐在白衣男子的脚下,面色惊慌,大声求饶:“是、是我错了,大、大大大、大哥,你饶了我吧。” 胖掌柜和店小二目瞪口呆,敢情这楚公子变的也太快了吧,好歹也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真是太丢楚家老祖宗的脸了,要被楚家列祖列宗知道,这还不得气的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知道了?”顾云泽收剑回鞘,仍旧冷的面无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楚蓝连连点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把地上的酒坛抱到桌上,掀开。 云中歌的酒香弥漫开来。 “相识即是有缘,来,大哥请。”他把对方的酒杯拿开,推了一只碗给他,“云中歌可是好酒,大哥不要跟我客气,随便喝,我请客,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顾云泽并未作多想法,当即端起喝下。 楚蓝挑眉一笑,新的想法油然而生。 云中歌是姑苏名酒,酒烈,且猛,常人一坛酒下肚自是撑不住的,但楚蓝自忖这辈子除了笛子没练过什么,唯独酒量,他是练过的。 几碗酒喝下,顾云泽的神色倒是没起什么变化,面颊却多了些红润。 比起之前一直板着的苦瓜脸,现在倒更显常态。楚蓝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谁没事一天到晚摆着张欠我八百两的臭脸,还装作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其实动不动就要提剑杀人,指不定是个百年难遇的闷骚怪呢。 当然,这些话给他十个狗胆他也不敢说出来,也就只能摆在心里头想想了。楚蓝在无声喟叹,只怪自己当初没有踏入江湖,若不然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他现在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岂会任由这个顾云泽踩在脚下? 想及此,他又不怀好意的看了顾云泽一眼,恨不得把对方塞进这个酒坛子里淹死。 顾云泽察觉到了异样,他抬起头,对上了楚蓝凶猛如虎的目光。 目光相向的刹那间,楚蓝的目光已经完全成了敬畏,完全不像方才那番凶狠,这甚至让顾云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顾云泽推开酒坛,“不喝了。” “大哥为什么不喝了?”楚蓝忙问,毕竟他还有小九九没有盘算好,不灌醉怎么行。 “不喝就是不喝,”顾云泽横眉冷眼,“别跟我套近乎。” “别啊,那得多无趣,一个人喝的有何意义?”楚蓝又给他倒满一碗,推到他面前,“是吧?” 顾云泽此时已是一身酒气,他并不是不能喝酒,更谈不上一杯倒,但现在他是真的又累又困,满脑子都想着要睡觉。 见对方迟迟不动,楚蓝脑袋一歪,讲道:“不如这样,我们来猜拳吧,谁输谁罚酒,这样你也能少喝一点。” “不会。”顾云泽当即拒绝。 楚蓝碰了壁,却没有打消方才的念头,他现在只要一看到顾云泽的脸,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想法。 顾云泽只觉得对方目光太过炙热,有点受不了。 “你会吹笛吗?”楚蓝从桌上拿起笛子,眸中带笑,“不然我们来接曲子玩吧,输的人自罚一杯,你看如何?” “没兴趣。”顾云泽又当机立断的拒绝了他一次。 “那我问你个问题,”楚蓝神秘兮兮的凑到他旁边,小声问道,“我很喜欢今天那个穿青衣裳的,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住哪里?” 仿佛是错觉,他看见顾云泽的脸上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又被深深抑制了下去。 楚蓝有一瞬的愣怔。 顾云泽并未作言,只是忽然端起碗,一饮而尽。 两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昏黄的烛光下,只能看见顾云泽一碗又一碗的饮着酒,像是在掩盖什么情绪,看的楚蓝有些愣神,但更多的还是心疼自己:都已经四坛云中歌了,饶是再能喝的人也该倒了,这人怎么还巍然不动? 虽然说是请客,但这云中歌也不是便宜的酒啊!真当别人的钱是大水淌来的吗?五十两一坛的酒这已经是第四坛了,再这样喝下去还不得倾家荡产? 眼看顾云泽的第四坛酒即将见底,楚蓝急的额头直冒冷汗,一来是因为自己手头根本没这么多银两,二来还是他的手上现在没有足够的银两付账。 “别喝了!”他一把拽住顾云泽的手腕,眼中泪光闪烁,“你再喝,我就要去卖身还债了。” “……”顾云泽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非要让我喝的吗?” “好哥哥,我错了,我就不应该请你的。”楚蓝扯住顾云泽的另一只手腕,硬生生地将那只手从酒坛上剥离开来。 顾云泽的手指骨分明,关节处还泛着青白,虽瘦长,但很有力道,此时竟被楚蓝随意从酒坛子上抠了下来,软绵绵的被他握着。 “……”顾云泽翻了个死鱼眼,没有说话。 楚蓝招来胖掌柜,对他道:“今日走得急,银两带少了,先赊在这账上,等下次来了一起给你。” 胖掌柜有些为难的点点头,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楚公子也算是常客了,况且楚家家大业大的,行商者也不会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银两而坏了自己名声,只是…… 只是他暂时见不到这些白花花的银两了,想来不由有些失落。 楚蓝自是不会注意到这些,他看胖掌柜点头后,起身要走。 顾云泽也随着他的脚步站起身,只是一步都没迈出去,一阵眩晕便感猛然袭来,他东倒西歪的捋直了身子,只觉得大脑像是被搅开了一样,头晕脑胀的。 “咚——”一声闷响自背后传来,楚蓝猛的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刚迈步要走,突然想到哪不对劲,又顿住脚步,回头瞅了一眼:“人呢?” 正当他奇怪之时,地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 他的目光随之往下,忍不住咦了一声。 ※※※※※※※※※※※※※※※※※※※※ 来啦,谢谢观阅~ 避寒剑 就这就这? “喂!”楚蓝蹲下身,用手指戳戳顾云泽的胸口,见对方仍一动不动的躺着,他赶紧又捏了捏对方的脸,最后俯身贴在对方胸口,这才确定人没死。 楚蓝勾了勾唇角,又生歹念。 “小二,过来。”他招手唤来快要睡着的小二,对他比了一根手指,“一间房。” “啊?”小二心生疑惑,“我们这还有其他空房,二位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必了,就一间,把他给我拖进去。”楚蓝指指地上的人,接着道,“再给我准备一些笔墨,马上就要。” “好嘞,只不过……”小二迟疑了一下。 楚蓝:“只不过什么?” 小二:“真要拖上二楼?” 楚蓝扬眉:“你也可以扔上去。” 小二:“……”地上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惹的吧,尤其是那把剑,光是远远看看都让人心生敬畏,更别说把剑主拖上去,要是明个被发现了,难保不死无全尸啊。 小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剑,剑在烛光的映照下,甚至还能看见飞舞的流霜。 惹不起,真惹不起,小二乖觉,立刻把地上的公子背起,准备上楼。 “谁让你背他了?”楚蓝不悦的声音伴随着拍桌声响起。 小二为难的看着楚公子,嗫嚅道:“不敢。”他说着,偏头看向桌上的那把避寒剑,噤若寒蝉。 楚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把剑上—— 剑是好剑,锋利的剑刃上光可鉴人,犹如雪屏一般,在黯淡的光线下流动着清冷的光芒,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便足以锋芒逼人。 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脖子,想起今日几次被顾云泽拿剑“逼良从娼”,却一直没有太在意这把剑,但直到方才他才有好好看过这把剑,背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今天这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几回? 自己仅剩的酒意也被这把剑带去,楚蓝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冷意和烦躁,真是的,人都睡死了还要留把剑在这吓人。 “行了行了,背上去吧。”他赶走小二,一个人坐在桌边,只手托腮,喃喃道:“奇怪啊……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到最后,他伸出手,鬼使神差的想要去触摸桌上那把剑,银色的剑光映亮了他紫色的锦衣,如同铺上了一层朦胧的霜花。 “唉……”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凭空的手最终没有落在剑上,只是远远的停滞了一下,随后拿起桌上绯红色的笛子,望向窗外飘摇不停的夜雨,兴许是触景生情,他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乌云蔽月,百转回肠的笛声如潺潺流水般绵延不绝,婉转之间漾起千层涟漪,似无声诉说,与河畔的雨丝融在了一起,悠扬起伏,令人闻声如泣。 与此同时,苏灵郡半卧在榻上,额前的发丝被汗浸湿,黏腻的贴在肌肤上。 他不解的睁开眼,宁静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谁,是谁的吹笛? 他凝颦,细心倾听这似天外之音的笛声,泠泠清清,在嫩芽抽枝的风雨里,贯彻长夜,如泣如诉。听曲声,也听不出来是哪首曲子,倒像是被人随意吹出,信手捏来的一段旋律,让听者也随之悲切起来。 头又开始痛了。 苏灵郡抬手擦掉额上渗出的汗珠,费力地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那里似被针扎过一样,疼痛难忍。 头晕目眩之间,一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意逐渐侵蚀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哈出一口热气化在掌心,使劲搓着。 在昆仑山的清凝宫里,他也经常这么做,因为那里常年被大雪掩盖,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每天过得季节便只有冬天,他打小身子骨弱,禁不住冻,即便是抱着暖炉也会觉得全身都冷透了,这个习惯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 再后来,他去了神祭,练会了神祭的纯明心法,那是极克寒气的一门术法,也是最难的一种修行方法,跏趺而坐,使心入定,唯有练好此门功,才能学习神祭的仙法——一种高于术法与武功的存在。 “谁他妈大半夜不死睡觉,还跑来吹笛子,吊丧啊!操!”他正要打坐,忽然听见旁边客房里传来一声怒喝,那嗓音醇厚有力,震得整个楼板都随之一晃。 笛声在男子吼完的那一瞬,调子在转折点猛然提高,像是吹奏者的气息抖了一下,笛子登时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的音节,旋即又安静了下去。 苏灵郡苦笑,吼得还真有用,若是这一嗓子没下去,自己恐怕今夜都难以入眠了,起码在笛声停止之前是睡不着的。 走廊上,小二正把顾云泽背到西口的一间屋子里,他点上烛灯,颤颤巍巍地把顾云泽放到榻上,扯开干净整洁的被褥为他盖好,心里忍不住道了声奇怪,这公子方才明明喝了那么多坛云中歌,怎么体温反而如此低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冷澈冰凉,不像是正常体温。 小二摸了摸自己的背部,那里由于刚刚背顾云泽所致,此时也是冰冰凉凉的,他浑身颤抖了一下,赶忙退出了房间,不敢多在这里逗留半刻,因为这哪里是一个人,简直就是一大块冰啊! 他匆匆忙忙地赶下楼,正看见楚公子在吃力的想要拿起桌上的剑。 “公子,你还要笔墨吗?”他走过去问道。 楚蓝头也不回道:“不要了,帮我把这把剑拿起来,带给楼上那白衣服的,哎呦,怎么这么重啊……”他吭哧吭哧地拽了半天,但避寒剑仍纹丝不动,像是被钉在了桌上一样,无论他使多大力也搬不动。 “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这可是一把名剑,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顺走了,那小苦瓜明天还不得把我皮扒了?”他边嚷嚷边摩拳擦掌地准备再试一次。 “有那么重吗?不愧是大少爷,五指不沾阳春水,连把剑都拿不动,唉,还是拿笔拿惯了,动不了粗。”小二默默站在柜台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你不要命了?”胖掌柜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谁你都敢说。” “呵呵……呵呵。”小二连连点头。 胖掌柜又推了他一下,“还不快去。” 小二微微一愣,这才拔腿跑到楚蓝跟前,撸起袖子,用力一提。 然而他刚触碰到剑身的手猛然抽回,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拦住了,紧接着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冻手!冻手!” 楚蓝和胖掌柜都被他吓得齐齐一惊,面露诧异。 “见鬼啊你,乱叫什么!吓死我了。”胖掌柜站在台后捂着自己的胸口,从昏昏欲睡的状态悚然弹起,吓得脸上的褶皱都拧在了一起。 楚蓝也是皱着眉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大惊小怪什么?” “不是啊,公子,掌柜的,这剑……这剑会冻人!”小二扭曲着脸,拼命哈气,似乎想要靠嘴里的热气来平复被冻僵的手心。 楚蓝斜了他一眼,嫌弃道:“要不是本少爷拿不动,还不至于找你这么个没用的。” “不是我没用,不信公子,你看——”小二把抖成筛糠的手伸到楚蓝眼前想要辩解,胖掌柜也跟着伸头,也要看看他的手怎么了。 “嗯?这!”楚蓝低低惊呼了一声。 胖掌柜被二人的身子挡住视线,探了半天的脑袋也看不见,听了楚蓝的惊呼后让他更加好奇,只好从柜台后跑过来,想要一看究竟。 “我看看,我看看!”他推开楚蓝,凝神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条冰白色的蛇状物正弯弯曲曲的顺着小二的手心纹路慢慢朝着手腕的方向延伸,白蛇所过之处,已然被镀上了一层冰霜! 楚蓝最先反应过来,他顺手抄起桌上的一盏台灯,拿过小二的手就要往上烤。 “别别别!”小二连声惊呼。 “拿来!不想活了你?赶快把它烧死!”楚蓝捏住小二的衣袖往火上探,试图融化那层冰霜。 但那白蛇像是有生命力的一样,完全不被烛火所化,反而还加快了延伸的速度。 “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邪乎!”楚蓝心道不好,立马甩开小二的袖子,匪夷所思的看着这盏被白蛇扑灭的灯烛,眉梢微挑。 胖掌柜收敛了方才的惊讶,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那把剑,脸色变得凝重至极,像是陷入沉思。 “好冷啊,冻死了。”小二拼命甩着手,刚刚碰到剑的右手此时已经完全被覆上一层冰霜,失去了知觉。 白蛇还在继续向上延伸,冻得小二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这玩意好像不能遇火,否则会蔓延的更快。你别抖了,抖的我心烦意乱,”楚蓝瞪了一眼抖个没完没了的小二,又扫视了一下胖掌柜,见他还没回过神,忍不住踢了一脚,“喂!我说你个死胖子干嘛呢?至于被吓成这样吗?” 胖掌柜回过神,脸上带着恐惧的神色,又像是异样的敬畏,他哆哆嗦嗦地绕过小二,软着腿向楼上走去。 “你干嘛去?”楚蓝抱臂站在剑旁,奇怪道,“为什么我碰就没事,他碰就有事?喂,你刚刚是不是要对这把剑图谋不轨?我可跟你说,这种名剑一般都是有剑灵的,说不定剑灵就是看你对它不怀好意,所以才派出一个手下来咬你。”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店小二顿时被吓得欲哭无泪。 “我去找剑圣下来。”正当此时,站在楼梯上的胖掌柜忽然回首,如见鬼神地看着那把剑,幽幽叹道,“你们俩可真是不幸,避寒剑只认其主,除此之外的其他人,若想强行动它,都会被它吸取精华,作为贡献给剑灵的养料。” 楚蓝杵在原地,微微拧起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剑?剑圣又是谁?那个白衣服的人吗?” 胖掌柜不作回答,掉头往楼上跑。 剩下楚蓝和店小二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地对视着。 太倒霉了,那个小苦瓜自己的克星吧?认识不过半天,连连倒霉三四次,呸!真是比乌鸦还晦气!等等,他可别是个乌鸦精吧?楚蓝这么一想,不由被自己吓了一跳,但乌鸦精为什么穿白衣服? 他正胡思乱想着,又看胖掌柜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这怎么叫不醒啊?” 只是几步路而已,竟能被累成这样,怪不得胯大腰圆的,楚蓝白了胖掌柜一眼,像是早已预料到的一样,淡然道:“喝了那么多坛云中歌的人,是那么轻易被叫醒的吗?况且,我……我还给他下了一点药,不过只有一点点,谁知道他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下药?”小二和胖掌柜异口同声地惊呼到。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这不是为了让他老实点嘛,不然等我在他脸上画王八,他要是突然醒了怎么办?”楚蓝举手投降。 “你!哎呦,我的小祖宗唉,你知不知道被你下药的那个人是谁?他可是九华山宗玄剑派的剑圣啊!”胖掌柜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动作,连着小二也是一惊,“剑……剑圣?玄清剑圣?!” “什么?”楚蓝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什么玩意儿?” “公子就算不认得这避寒剑,也该听说过清玄剑圣这个名号吧?”胖掌柜脸色变了变。 楚蓝立下断言:“没有。” “唉,也难怪,公子每日除了寻觅音律之美,便是喝酒找灵感,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怎会知道这些东西。”胖掌柜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锦衣公子,心里也明白一些,便打了圆场。 “你可知这避寒剑乃是什么样的存在?”胖掌柜眯起眼,绘声绘色道,“上可斩艳日明月,下可劈万顷山河,不为人间所有。” “我看这种东西留在人间也是祸害!”小二恨恨道。 楚蓝瞟了小二一眼,示意他把嘴闭上,小二也识趣,立马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胖掌柜这才接着道:“五百年前,这把剑曾归魔君所用,这就说来话长了,”他故作神秘的清清嗓子,“你们知道这个魔君以前是个什么身份吗?” “少给本少爷卖关子,快说!”楚蓝眼看又要上去一脚,胖掌柜灵活躲开,和颜悦色道,“我说我说,公子别急。” “那还不快点!” “他是神祭弟子,逸尘仙君的同门师兄!”胖掌柜又开始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怎么样,难以置信吧?魔君跟仙君是同门师兄弟。” “……”楚蓝不为所动的斜睨了他一眼。 胖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又道:“这避寒剑啊就是被那位魔君注入了剑灵,这剑啊,也是在他还为神祭弟子时铸造的。” “那他是怎么入的魔?神祭不是一直以来都为众仙门之首吗?”小二问道。 “这都五百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我听到的也是从别人口中流传下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唯有这避寒剑是真剑!也确实是魔君的宝剑。不过,听有人讲是内斗,也有人说是走火入魔,武功练至极处,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时候,可别说是他们这些修仙的呢?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胖掌柜斜了小二一眼,“魔君之物本来就够邪乎了,你还敢动它。” “我又不知道。”小二畏畏缩缩的看了楚蓝一眼。 楚蓝摊开手掌,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我也不知道。” 胖掌柜:“避寒剑认主,自从魔君死后便一直被清凝宫镇压在昆仑山山脉之下,无人敢动。” “那这把剑怎么会在那个什么剑圣手上?”楚蓝追问。 胖掌柜:“这你还是等他醒来去问他吧,我哪里会知道。” ※※※※※※※※※※※※※※※※※※※※ 谢谢观阅~ 他负我! “都五百年前的事了,谁还关心这个啊,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会不会死,我长这么帅又这么有才,死了怪可惜的。”楚蓝单手撑着下巴,来回反转着自己的右手,但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把手对着灯光举起,细致观察,还是什么都没有,“喂,掌柜的,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我这手什么事也没有啊。”他凑过去瞧了一眼店小二的手,上面的白蛇虽已停止蔓延,但由它所致的冰霜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 “搞错?呵,楚公子知道我这店里为什么每日都来这么多人吗?”胖掌柜哼声道,“也不打听打听我在姑苏城的称号——顺风耳!”他洋洋得意的咧起嘴,眼角的鱼尾纹都随着他的笑容皱在了一起。 楚蓝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看也不多。” 胖掌柜:“……” “唉,公子是不知道,我们店的人一向很多,只不过今天下午来了个一身行头江湖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三下五除二就把店里的人吓走了,说是要打听一个人。”店小二解释道。 楚蓝不禁问:“他打听人吓走客人做什么?” 小二:“因为……他说他高兴。” 楚蓝:“……” 这个回答……居然没有什么毛病,他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家掌柜的真有这么神?” “那倒是真的,没有我家掌柜八卦不到的事。”小二回道。 “嗯?你不说这把剑不是被封印了吗,那为什么会在小苦瓜手上?”楚蓝问道。 胖掌柜:“是的呀,避寒剑被封印在昆仑山下,是由清凝宫宫主所设的结界,至于为什么在剑圣手上,可能是由清凝宫所赠吧。” “那结界很难破吗?”小二打岔道。 胖掌柜嗤声:“当然,神仙设下的结界能不难破吗?何况避寒剑是把有灵性的剑,就算破了宫主的结界,也不见得能拿的起这避寒剑,所以才一直封印在那里,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拿起过。”他指着店小二的手,接着道,“瞅见没,这就是一般人强行拿避寒剑的下场。” “你能不能说重点?”楚蓝抄起小二肩上的毛巾扬手朝胖掌柜甩去,“尽说废话。” 胖掌柜一手接过飞甩来的毛巾,恭维道:“我说我说,公子息怒。自从魔君死后,这世上再无人能拿的起这把神剑,也再无人能得到避寒剑剑灵的认可,直到八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剑客受师命之托前往昆仑赴约,正是那日,被封百年的避寒剑重见天日,至于具体怎么得到的,众口不一,我也没办法给公子一个确切的答案,只不过后来才听人说,那位剑客便是宗玄剑派的剑圣——顾云泽。” “说了半天你不知道?”楚蓝“嘁”了一声,接着道,“差点就信了你这‘顺风耳’,按你这么说,那个小苦瓜很厉害喽?” 胖掌柜:“这是当然的,剑圣这样的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那都是要获得世人的认可的。” 楚蓝:“那怎么才能让所有人认可?” 胖掌柜:“参加圣灵大会。圣灵大会是每十年举办一次的,若想让旁人认同自己的实力,要么在大会上初露锋芒,要么击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宗师级高手。” 楚蓝:“那这白衣服的是剑厉害还是人厉害?” 胖掌柜:“人剑合一,都厉害。” 楚蓝:“那他为什么不叫剑人,要叫剑圣?” 胖掌柜:“……这个问题,就有点辣手了。” “那叫棘手吧。”坐在旁边一直没敢吭声的小二实在忍不住插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蓝就差没把桌子掀翻了笑,他从木椅上滑到地上,还剩两只手放在桌面,笑得无法自制。 胖掌柜瞪了小二一眼,像是在说:“谁让你多嘴的!” 小二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自己的脸捂上假装不存在。 “我们难道要在这里一直干等着那个人醒来吗?”楚蓝笑够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他今天折腾了一天,早就困了,要不是顾云泽横竖都与他过不去,他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睡大觉了。 “楚公子要是累了可以先去客房休息,等明日再说吧,避寒剑就算放在这都没人会碰的,这点大可放心。我看你的手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他都这样了还没死,你就更不用说了。”胖掌柜拉过店小二对楚蓝说道。 “嗯。”楚蓝点头,“白衣服睡的哪间屋子?” 小二被问的一愣,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待楚蓝又问了一遍时他才回道:“楼上向西最里面的那间,公子不另住一间吗?那间屋子可冷了。” “不行,我得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有没有事,我不想红颜薄命。”楚蓝言罢拔腿就朝楼上跑去。 “这个楚公子怎么比我还怕死。”小二向楼上看去,楚蓝已经不见了踪影。 “又关你事了?”胖掌柜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店小二:“不关不关。” *** 顾云泽次日醒来时楚蓝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而且还是四仰八叉的睡在他身边,偌大的床铺上一条长腿慵懒的斜垮在顾云泽腰上,双手敞开,就差没把整个人盘到他身上。 顾云泽嗔怒,楚蓝此时又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他的胸上,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美梦,咂嘴间还顺手摸了他胸前两点。 顾云泽的眼神瞬间里又多了几分怒火。 “起来!”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一直冷漠的脸上也覆上了一层阴郁。 楚蓝在睡梦中全身一颤,朦胧间像是有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吓得他猛然睁开眼睛,弹起身子,大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顾云泽正一脸黑线的坐在他旁边。 楚蓝尚未睡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高兴地伸了个懒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面部情绪。 顾云泽面沉如水,只字未说,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但隔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所反应,眼看楚蓝又要躺回去,他这才带着满腔的怒意,开口道:“腿。” “妈呀!”楚蓝又惊又喜地直起身子,“你醒了?” “腿……”顾云泽拧起眉毛,语气森冷,“把你的狗腿给我放下去。” “狗腿?我这不是狗腿,是人腿,美腿,你看。”楚蓝把衣决一撩,露出一条修长的穿着白裤的腿。 “再不拿下去,我就把你的腿给废了。”顾云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声道。 楚蓝敛起笑容,赶紧把腿从顾云泽身上抽回,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丝,可怜兮兮地凑到他脸边,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大哥,我昨晚不小心碰到了你的剑,咳,我听说你的剑,很厉害,嗯……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有没有事?”说着,他把手伸到顾云泽眼前,眼神中满是期待。 顾云泽目不斜视,也不看他,淡淡回道:“不看。” “不要不要。大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看看好不好?”楚蓝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过去,带着满满的恳求。 “碰过避寒剑?”顾云泽问道。 “嗯嗯,对。”楚蓝猛点头。 “没救了。”顾云泽声色俱冷。他在说话间已理好衣物,从床上起身,推门离开。 “等等,等等!顾云泽!”楚蓝也顾不得敞开的衣襟和散乱的头发,甚至连鞋都没穿,就跟着顾云泽的身影跑了出去。 现在正值辰时,满福楼中已经人来客往,这家店本就是不小的店,在姑苏城里也能算榜上有名,若不是昨日有人来搅,倒也不至于成了苏灵郡眼中冷冷清清的店。 连下了一夜的雨,姑苏河畔寒意倍增,气息湿冷。 苏灵郡点了一碗葱花小面,坐在敞开的窗边位子上等待,由于昨晚没有睡好,此时倦意肆起,他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合上了眼,只手撑着脑袋,小憩片刻。 他乌黑的长睫在清风下微微颤动着,细碎的发丝垂落在肩头,清隽闲雅。 连划桨而过的船夫看到此番容颜都不由微微愣神——这样的男子,若是站在街上,不知能俘获多少姑娘的芳心。 “别走,别走,不要丢下我,顾郎。”睡眼朦胧间,苏灵郡听见一声呼唤,是从不远处传来的,还带着抽噎。 他回过头,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男子踉跄而来,他眼眶微红,正追着步履轻快,走在前面的白衣公子。 苏灵郡没了睡意,起身对着两人打招呼,温和的眸子里满是笑意:“顾公子,楚公子,想不到你们也在这里。” “顾郎,你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楚蓝哭喊着,眼神一刻不离顾云泽,自是没有注意到楼下窗边的苏灵郡在和他打招呼。 “苏先生,幸会。”顾云泽从楼上飞掠而下,惊得其他客人以为又要殃及池鱼,吓得赶紧都躲到了一边。 楚蓝见顾云泽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他咬牙,心一横,干脆自己从楼梯上咕噜咕噜地滚下来,最终以一个四肢朝地的扭曲动作摔在地面上。 他吃痛,顿时泪眼汪汪,看起来委屈极了。 “楚公子这是怎么了?”苏灵郡眸中笑意未散,连忙去扶倒在地上的楚蓝。 楚蓝欲语泪先流:“他欺负我。”此话一出,惹得周围人群一片探讨,但多半人是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继续看下去,因为大家都看见了是他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楚蓝哭的梨花带雨,最是一双眸子,胜过千言万语,此时正委屈巴巴的望着苏灵郡,苏灵郡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微微一愣,问道:“负你?他……怎么就负你了?” 楚蓝揉揉磕破的额头,一本正经地欷歔道:“昨晚我们还同床共枕的,今日一早起来,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他不要脸的豁出去了,顾云泽也自是别想要。 “啊?”果不其然,苏灵郡听后面上浮出一丝惊异,神情也跟着愣了一下。 和预料的一样,楚蓝掩住心中得逞的笑意,哭的更凶。人群中也逐渐有了声音。 “楚家公子何时有断袖之癖了?他之前不是一直喜欢女人的吗?” “是啊是啊,不过那女人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嘛,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深情人,像这种公子哥也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天天活的不快活吧。” “说的倒也是,只不过看这白衣公子一表人才,想不到还是个薄情负心汉,把人家楚公子欺负成这样了。” “那个白衣裳的不是清玄剑圣顾云泽吗?”人群中忽然响起醇厚的嗓音,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身负长剑的高大汉子站在店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 他浓眉斜飞入鬓,看着潇洒爽快,正是昨晚把整个楼层都吼抖的那位侠士。 “看我干嘛?没看见那桌上放着的避寒剑吗?这人准是顾云泽错不了!”汉子双手抱臂,对着最右边的桌上抬头示意。 那张桌子因为放着避寒剑,所以胖掌柜特地把它推到了最右边的拐角处,生怕有客人不小心碰到。 众人看去,果然,那张木桌上正放着一把散着冰蓝色光华的剑。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大家立马就靠样子判断出那是一把稀世名剑。 “真是顾剑圣啊,这下有好戏看了。”人群又开始叽叽喳喳。 “原来宗玄剑派的人有断袖之癖。” “别胡说,也有可能是男女通吃。” “仙门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嘛,断了七情六欲都是骗人的吧。”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一时间讨论的热火朝天。 顾云泽有理说不出,但他本就不是爱与旁人争论是非的人,他从容唤回避寒剑,冷淡的神色依旧不变。 “楚蓝。”他两三步走到楚蓝身边,蹲下身,用手轻轻扼住对方的下巴。 楚蓝坐倒在地上,即便不对视,也能感受到顾云泽眸中透出来的阴冷杀气,他不敢看他,心中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是不是玩大了?要不还是站起来澄清一下吧。 不等楚蓝张口说话,顾云泽忽然用力捏住他的下巴,逼的他不得不张开嘴。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大哥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吓得惶恐大叫。 但顾云泽并没有把他怎么样,他一只手撑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另一只手拿住他的脉搏,像是在思索什么。 “舌苔太重,脉搏不稳,脸色苍白。门口有一颗柳树,去啃一口树皮就好了。”顾云泽起身,“要是不肯,你也可以选择从这河畔跳下去,好死不如赖活。”他说的冰冷,面上也是一样的冷漠,那些流言蜚语对他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楚蓝愣住,身后众人也愣住。 欺负完人,还要叫人家去啃树皮? 顾云泽不动声色的站在人群之中,负手而立,清冷而淡漠。 这件事还是很多年前,那个不记名弟子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他年纪青涩,有一次发了高烧,恰巧师尊不在身边,陪着他的只有那位不记名弟子。 他从小便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本来这种情况他一个人也能应付的来,但那讨厌的弟子却一直在旁边给他泼冷水,他气不过,要去找师尊。 “你师尊不要你了,别白费力气了。”他说。 顾云泽冷哼着从他身侧走过,也不屑于跟他再斗嘴,他要找师尊,这次师尊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过来,我帮你看看。”那弟子又说。 “不要。”顾云泽回道。 “你现在是不是浑身无力,有头重脚轻之感,每隔一会便会眉心阵痛,还口渴想喝水?”那弟子站在他身后,带着天生狂妄的笑容对他讲道。 “你怎么知道?”顾云泽很少与人接触,也自是不知道所有人发烧都是这个症状。 “呵,早就说了我医术高超,你还不信。”那弟子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接着道:“除了我,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你帮我看看?”顾云泽半信半疑的把胳膊递过去,小脸被烧的通红。 不记名弟子把他的眼皮撑开,眯着眼瞧了半天,又拿住他的手腕,装模作样的把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舌苔太重,眼白发红,脉搏不稳,是不治之症。” 顾云泽听后呆在原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看着面前人,难以置信。 “不过,我这有个法子能治。”那弟子甩开他的手,从怀中扯出一块丝帕,“门口有一颗柏树,去啃一口树皮就好了,要是不肯,你也可以选择从这九华山跳下去,好死不如赖活,回头我让师尊给你买口好的棺材,火化完把你骨灰盒扔里面,再给你作法超度,风风光光的把你给下葬了,你看,你这么小一个人要占那么大的棺材板,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别拉着张脸了,开心点。” 他说着,把丝帕作势伸向顾云泽,顾云泽刚准备接过,却见它拐了个弯又回到了那弟子手里,把刚才碰他的地方都擦了擦,然后丢到了顾云泽身上。 “跳崖前顺便扔一下。” 顾云泽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信了那人的鬼话,后来竟然真的去啃了门口的柏树树皮。 ※※※※※※※※※※※※※※※※※※※※ 猜猜不记名弟子是谁,猜不到也没事,后面都会说的,谢谢观阅~ 诈尸 众人满载而归,几乎每个人都在出门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今日所见所闻传出去。 谣言总是难以控制的,但可以止于口中。绝大部分人即使知道是错的,也不会选择后者,因为他们宁愿以这种方式给自己碌碌无为的生活找点饭后话题消遣消遣,也不愿意停止这种低俗无趣的嘴碎行为。 谣言的版本众多,加上胖掌柜的证实,那晚楚公子的确是去了顾云泽的屋子,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早突然就出了这茬子事。 有说剑圣欺压普通百姓的,有说宗玄剑派弟子都有断袖之癖的,还有说仙门门规不严谨的,但最离谱的莫过于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宗玄剑派的玄清剑圣用花言巧语哄骗良家妇男楚公子上/床,第二日因怕被人发现坏了自己名声,就穿上裤子不认人,不料被楚公子无心泄露了自己有断袖之癖,剑圣恼羞成怒,欲要杀人灭口,但幸好群众阻拦及时,剑圣寡不敌众,只得就此罢休。 一时间谣言四起,连一向冷静的顾云泽听后也不禁变了脸色,差点没被刚入喉的茶水呛死。 苏灵郡拍拍他的背,安抚道:“顾公子别太往心里去,市井流言罢了,当耳旁风听听就可以,毕竟,谣言止于智者。” 那日苏灵郡明明已经给楚蓝和店小二看过了,告诉他们其实并无大碍,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还会传出如此荒唐的谣言。 “流言蜚语,伤人于无形。”顾云泽面色铁青的抿了一口茶,不愿意多说。 苏灵郡安抚道:“公子豁达些便好。” 见顾云泽不再接话,他放下手中的瓷杯,岔开了话题:“既然都是要查六道盟,那可否让在下助公子一臂之力以报救命之恩?” 顾云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两人在一家客栈对坐共饮,阳光照在白青两衣上,如同一对泠泠碧玉。 “金蚕蛊传于苗疆,也不知怎么会到中原上来?据我所知,它们对中原水土不服,极难养活。”苏灵郡认真说道。 “你怀疑六道盟跟十陵教有关?”顾云泽将茶水饮尽,原先铁青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难说。毕竟十陵教和中原各派井水不犯河水,虽为魔教,但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六道盟而来中原惹事。”苏灵郡的语气颇为严肃。 顾云泽点头:“最近六道盟确实给各派添了不少麻烦,若是不尽早铲除这个祸端,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的规模将会扩大到整个中原。” “公子可知六道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苏灵郡问。 顾云泽:“目前为止,我所有的信息里并没有具体的说过是什么样的门派,只知道它的名字是根据佛教六道来的。” 苏灵郡:“哪六道?” 顾云泽:“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饿鬼道、地狱道。” 六道是欲界众生的栖居地,如果不能证悟成佛,就只能在这六道中轮回。 苏灵郡觉得奇怪,明明是个邪/教组织,却用着佛教的六道之说。 佛教认为世俗的世界是由所谓六道组成,众生就是在这六道中不断的流转轮回,这六道便是顾云泽方才所说的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苏灵郡:“那公子可知它是何时成立的?” 顾云泽:“两年前。” 苏灵郡不由吃了一惊,露出复杂的神情。一个成立仅仅两年的门派,竟然可以威胁到已有百年之久的仙门,那神祭是否也派人出来调查此事了? “六道盟的据点不止一个,如果不能一举拿下高层,那只能从下层开始瓦解。”顾云泽又道。 苏灵郡:“公子是查到姑苏城里有六道盟据点之一了?” 顾云泽:“不错。” 苏灵郡:“原来如此,所以公子是一路追踪到鹿鸣谷的吗?” 顾云泽点头。 两人交谈之际,栈外的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姑苏多河,也完全彰显了江南水乡的称号,人杰地灵,山清水秀,才子佳人,翩翩成双。 城里的百姓多数都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仙门世家、江湖恩怨、打打杀杀,都是经常有的事,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事实在事让人难以接受,这几乎可以说是邪门了。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具浮肿的男尸从河里飘了出来,它顺着河流而下,一路向南,直至撞到了一艘扁船,才停下来。 姑苏的河实在太多了,这有人淹死在河里本来也不算稀罕事,但离奇的是,那具尸体在撞到船后并没有直接停下,而是换了个方向,像游泳似的,绕了这船几圈才停下来。 划桨的老伯哪见过这种场景,当时就被吓得魂儿都没了,尿了一身后直接栽了下去。 “这太邪门了。” “我刚刚可是看见了,这东西绕着船游了整整三圈!根本就不像个死人,就像活人游泳那样,手脚并用的!” “妈呀,这,这太可怕了。” 想到死人还能游泳,人群中几个胆小的缩了缩脖子,一脸恐惧的退出了围观。 “该不会是诈尸吧?”人群中有人问道。 “说啥玩意儿呢,这咋可能是诈尸?我看就是有人作祟,想扰乱民心!”说话的是个胆大的汉子,言罢伸手折了一根柳树枝,想要把那具男尸给勾上来。 “别动!”汉子刚把柳枝探到水中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抬头,只见人群之上有一男一女踏空而来,听声音,方才说话的应是那个女子。 两人衣袖飘飘,一并落在船上,女子踏上船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去看那水中的浮尸,而是先是把栽倒的老伯抱起,然后掐住他的人中,一指点在他的玄关穴上,不到片刻,老伯便重新睁开了双眼。 老伯醒来后,“哎呦哎呦”地叫了两声,但众人此时的心已经完全不在那具尸体和醒来的老伯身上了,几十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立在船上的那位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漂亮,如出水芙蓉般靓丽可人。她身着一袭湖蓝色的大袖衫,薄如蝉翼,上面用银丝绣着祥云的图样,在阳光的反射下,光华闪烁,衬得整个人仙姿玉质,楚楚动人。 她的青丝以一支流苏簪绾起,看着伶俐乖巧,只不过与模样不符的是她的眼神,似秋水挽剑般的犀利,又如出岫轻云般的淡漠。 连那几个刚要走开的胆小鬼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为了能把美人看的更清楚些而挤了回来。 女子的目光从人群中一扫而过,她柳眉微动,忽然拉住身边少年的衣袖轻声说道:“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了,你先查,我去去就回。” “你放心吧师姐。”旁边少年点头。 众人的目光也随女子的离去后回到了另一人身上,只见船上的少年双手并起,飞速捏了一个诀,低喝了一声:“起。”他话音刚落,半漂在水面上的尸体竟然完全从水中浮起,动作僵硬,速度缓慢的直起身子,像被被牵着的木偶一样,一步一顿地往岸上挪动,只不过大家都看不见牵着他的线罢了。 那男尸因长时间被水浸泡,已经肿的面目全非,此时他正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朝岸上的人群走去,身上的蛆虫顺着水哗啦啦的往下流,惊起大片涟漪。 众人惊恐,都赶忙撤到了一边,少年立在船头,像是见惯了这种事,从容不迫的看着这具摇摇欲坠的男尸走到岸上后他单手隔空对其一点,那尸体便瞬间猛地抖动身子,最后失去扶持,重重摔落在地,没了任何反应。 “这谁被淹死了?”见男尸这回真死彻底了,好事的人立马把脑袋从人群中探出:“快让我看看。” 船上的少年足尖一点,眨眼间落在岸上。 “都被泡成这个德行了,谁还认得出啊。”有人小声说道。 人群的注意力又转回了男尸身上。 男尸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了眼窝,空洞漆黑,脸上的伤口也被水泡的涨开,连着暗红色的肉外翻了出来。河畔刮来的风吹开了他破烂不堪的衣衫,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具尸体从胸口到小腹的位置早已被人掏空,粘稠地脓疮斑斑点点的长在被掏空的地方,爬满了乳白色的蛆虫!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杀人剖尸的手法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连器官都被挖空了。 少年蹲下身,用手撩起男尸的衣衫,那男尸胸前空荡荡一片,除了肋骨还在,其余的器官一律不见了踪影,“他的器官是因为落水太久一直未被人发现,被水中的鱼类吃掉了而已,非被人挖出,所谓的‘游泳’也只是肢体的痉挛反应,大家不要慌张,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自会破了这件案子。” 众人左顾右盼,实在想不到姑苏最近谁家少了人,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要是发生了,又会临到谁的头上? “你们是谁?凭什么相信你们?”人群中有人大声质疑道。 少年也不遮掩,礼貌回道:“在下神祭弟子,长孙扶苏,刚刚那位离去的是我师姐旻紫玥。” “哦,原来是仙门的人,怪不得口气这么大。”有人小声说道,“旻紫玥可是在仙门里出了名的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够我吹个半年了。” “又吹,你家牛都是被你给吹死的,你还吹呢。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旻紫玥长得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众人的耳朵很快又被这个来自仙门的女弟子吸引了,一时间,讨论旻紫玥美貌的人已经胜于讨论河里尸体的人了。 苏灵郡和顾云泽从最近的集市上买了两顶白纱斗笠戴上后才朝事发点走去。 剑圣有断袖之癖的蜚语仅用了短短一天,竟传的市井皆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九华山,若是此次出门端不掉六道盟,那他真是无颜回去面对众长老了,故此,他首先要做的还是尽量避免抛头露面。 半路上,苏灵郡忽然停下脚步,对顾云泽说道:“我想去附近的药铺配一味药,还烦请公子在此之前去探探情况。” “我很快就回来,若是查到了什么,就麻烦公子多等我一会了。”他压低纱笠,继而轻声说道。 顾云泽也不多问,淡淡应了一声后便先行离开了。 苏灵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边的拐角处。 顾云泽独自离开,但刚走出没几步,便听见身侧传来女子的一声喝叫:“站住!” 他转过头,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襟上,让他的冷淡的神色里多出了一丝温暖,但面前的女子是看不出的。 “你要去哪?”女子说话莺声燕语,言语之间还带着点嗔怒。 恐怕是认错人了,顾云泽平平看了女子一眼,绕过她,继续赶路。 女子见他不理会自己,她心头一急,直接飞掠到顾云泽前面,将手中的剑一把横在他的身前,质问道:“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我不认识你。”顾云泽冷声回了一句,转头就要走。 “胡说!”女子一听,更是恼怒,“怎么,现在都想装作不认识我了吗?” “让开。”顾云泽凝眸看着挡在前面的女子,再看那边人头攒动,他顿时有些不耐烦,直接身形一晃,用轻功绕过了她。 “站住!”女子追在后面喊道。 顾云泽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走着。 女子紧追不舍地跟在他身后。 顾云泽默不作声,兴许是不想多一份麻烦,便干脆直接用了轻功飞走,但那女子也是修真之人,她足尖一点,凌空踏步,紧随其后。 两人在人头济济的事发点一前一后同时落下,长孙扶苏见师姐回来了,赶紧凑上前去:“阿紫师姐,阿紫师姐!” 旻紫玥的视线这才从顾云泽身上收回来,冷不丁的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少年为难地看了一眼群众,用密音传送讲道:“已经死了有七日,估计又是六道盟所为,但我已经暂时稳住百姓了,告诉他们不要紧,问题不大。” 密音传送是修炼之人皆会的一种术法,把话通过特殊渠道传送给另一个人。 旻紫玥看了一眼地上浮肿的男尸,又看了一眼顾云泽,淡然说道:“可有头绪?” “死之前似乎被下了咒,所以死了这么久还会动。师姐……我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但想要找到有用的线索,起码要知道这尸体是谁吧。”少年怔忡地望着地上的男尸,觉得自己最后说了一句废话,查到死人是谁难道不是破案的第一件事吗,阿紫师姐还需要他来教? “知道了。”旻紫玥目不转睛的看着顾云泽,见对方的目光未曾落在她身上一下,她忽然转身道,“扶苏,我们走。” “啊?”长孙扶苏没搞懂什么情况,一惊,“仙君不是让我们……” “不是先要搞清楚这具男尸的身份吗?尸体都肿成这样了,能看出来什么?赶紧走,去查查姑苏城最近有谁报案失踪。”旻紫玥不等扶苏把话说完便穿过人群,消失在人群之中,扶苏见此,也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顾云泽在人群中视线闲淡地扫了一眼男尸,心头已经有了一根可以把事情串联起来的线,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苏灵郡回来。 苏灵郡直至人群散光才找到顾云泽。 寻到他时,他正负手站在岸边,双眸含雪,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苏灵郡此刻已经确信无疑,他体内的寒气正是因修炼避寒剑谱而种下的,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救治。 “公子,我来晚了,抱歉。”苏灵郡走上前,愕然环顾了四周后问道,“烦请公子和我说一说这里方才发生了何事?” 地上还有水渍尚未干涸,他凝视了好久,也委实端详不出点什么来。 顾云泽回身,道:“尸体被官府抬走了,仙门的人也已经查过,是六道盟所为。” 苏灵郡愣怔了一瞬:“六道盟?那尸体是什么死法?” 顾云泽:“被挖空身体,沉入河中,任其漂流至此。” “何以见得是六道盟所为?”苏灵郡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杀人抛尸还抛地如此胆大妄为,无非是想让百姓惊慌,给仙门一个下马威。 “六道盟素来只杀正道门派的掌教。”顾云泽扫视了一眼河流,“牡丹香。” 苏灵郡疑惑:“什么?” “他们在绞杀那些掌教之后会留下特制的牡丹香,那种香不同于普通的牡丹香,是混杂着彼岸花的花香调制而成,是他们象征死亡的意思。”顾云泽在前面走着,苏灵郡快步跟在他的身后,“近段时间以来,已经有很多掌教死于六道盟之手了,他们来无影,去无踪,除了特定的线索以外,从不留下其他的痕迹。” “公子是有了想法?”苏灵郡紧跟顾云泽的步伐。 顾云泽点头:“我在未去鹿鸣谷之前,曾在姑苏的一个地方闻到过那个味道。” 苏灵郡:“什么地方?” 顾云泽淡漠道:“花艳楼。” 花艳楼 花艳楼是姑苏城内最大的风花雪月之地。 河水轻缓的柳岸边林立着许多楼馆,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处花街柳巷,许多姿色艳丽的女子站在栏杆处,抚媚娇笑,酥/胸半掩,她们正指着不远处的俊俏男子有说有笑。 天才蒙蒙暗,廊前挂着的风灯便已亮起,老鸨站在门前摇着孔雀尾扇,迎着进进出出地客人,笑的花枝乱颤。 听闻花艳楼里最近新来了个叫作云儿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听她一曲,犹如风鸣雪落里的策马而归,酣畅淋漓。 云儿姑娘的琴艺也非言语能够比拟出来,没过几日坊间便传出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赞许,许多姑苏城的公子,名士们纷纷慕名而来,多数人都尽兴而归,因为云儿姑娘的要求很简单,她把问题写在纸上,能给她想要答案的人便可以留下来听她一曲。 不过七日,她的风头已经盖过了花艳楼最有名的花魁名声,多数去花艳楼寻欢作乐的男子倒变成了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墨客。 入暮的时候,楚府已经开始准备晚膳了。 “明管家你说,那个花艳楼的新来的乐姬真有那么厉害?”楚蓝像个吊死鬼似的倒吊在屋外的树上,锦衣也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了下来。 “少爷,老人夫人是不会允许你去花艳楼的。”明管家站在树下,笑眯眯地回道。 楚蓝从树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肩,悄声道:“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管家没有说话,仍旧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 楚蓝:“明管家,你想,我要是去了那里,一来可以洗清我有断袖之癖的流言,二来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个能够与我琴瑟共鸣的知己。”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接着道,“我想,叶儿的在天之灵也会赞成我的。” 这个管家看上去不过刚过弱冠之年,他跟在楚蓝身后,闻言淡淡笑道:“沈姑娘已经走了,即使不赞成,她也不会说话。” “明意,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我只是想去会会那个云儿姑娘,又不是去发泄。”楚蓝顿住脚步,手中的折扇顺势打开。 明意:“那少爷是觉得去寻花问柳比外面流传的断袖之癖更能对得起叶儿姑娘的在天之灵?” “……”楚蓝顿时被噎的无话可说。 “少爷,三思。”明意微微一笑,笑容悠然自得,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有种道不清的舒服。 楚蓝撇嘴,拉过明意的手,揉搓了半晌,才小声嗫嚅道:“就一次好不好?” 他说的委屈巴巴,让明意本来带着笑意的脸上闪过微微的错愕。 楚蓝:“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我可自己去了。” “少爷,我……”明意目光中的冷然最终还是被楚蓝的影子覆盖上,他摇头失笑,片刻后又点点头,“只有这一次。” 见对方总算松口,楚蓝赶紧推着他,叽叽喳喳地朝着府口走去,生怕他半途变卦:“走走走,我们赶紧走,快去快回,免得被爹娘知道了。” 明意被他推着走向府口,忍俊不禁:“少爷,我还没拿银票呢。” “哦对,我忘了,你快去拿。”楚蓝眼睛一亮,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着明意。 明意笑笑,只身走回了院子。 他忽然觉得,少爷这么多年来,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亮色,他终于不再沉迷于往事,日日颓废,这或许是个好的开端,若是少爷真的能走出那段阴霾跟花艳楼的云儿姑娘结交,想必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又何必空守门前雪,等一不归人呢? *** 入了夜的姑苏热闹程度完全不亚于白昼,桨声连绵,酒旗招摇,灯影惝恍中照着少年人的重重心事。 楚蓝站在花艳楼前,一袭紫色锦衣,长身玉立,染着几分儒雅公子的气韵,引得楼里姑娘争先恐后地想要拉过他。 折扇在掌心一敲,他侧头对着身边的明意悄声说道:“你看,没白来吧,姑娘们都在看你呢。” “少爷,他们看的是你,不是我。”明意微微笑道。 “进去吧。”楚蓝撇嘴,白象牙的扇柄绕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转了一圈后展开。 明意点头,跟着他的步伐,一起踏入花艳楼。 老鸨见是楚家的公子来了,立马兴冲冲地扭来,孔雀羽做的扇子掩住了她唇角的痣,她笑呵呵地带着路:“楚公子还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啊,不仅有貌美如花的姑娘,也有俊俏不凡的娈宠呢,公子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是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作伴呢?” 楚蓝语塞:“我……” 老鸨看楚公子欲言又止,连忙打圆场,喜形于色地对着楚蓝挑挑眉:“这都什么世代了,连皇帝老子都能养娈宠,公子又在担心什么?就现在这个世道啊,断袖之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楚蓝:“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老鸨一见,心里也大致有个数,以楚家的名望,楚老爷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有断袖之癖呢,想必楚公子定是怕极了老爷子,才不敢承认的,她细细一想,更觉得自己这个结论是对的,于是她媚眼一抛,呵呵笑道:“那公子随我来~” 现在不仅是楚蓝,连向来温文尔雅地明意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但鸡皮疙瘩这种东西掉着掉着也就没了,就如同楚蓝的节操,扔着扔着也就没了。 老鸨唤来一名面如皎月的男子,掩面一笑:“阿悦,带着两位公子,可玩好了,尤其是那位锦衣公子,可要好、生、伺、候、着。”她话说到最后,一字一顿,颇有深意,边说还边对着楚蓝挑挑眉,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东西。 楚蓝:“……” 明意掩唇而笑。 老鸨交代完便一扭一扭地走开了,剩下三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面面相觑。 “咳,没有那回事啊。”楚蓝假意咳嗽,以正威风,“都是外面的流言蜚语,乱说的,你别当真。” “是。”名叫阿悦的男子微微一笑,“那公子来这花艳楼是想做什么?不如阿悦先带你绕着这楼走一圈,看看可有对公子胃口的?” “咳,嗯,好的。”楚蓝与阿悦一齐走进花艳楼的大厅,明意则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花艳楼一共有七层楼,被分成两块地方,楼形层层环绕,三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滚金的楼梯扶手荡着金辉,走在鹅绒铺成的阶梯上,就犹若踩在云端之上。 从踏入花艳楼开始,骄奢淫逸之气便表露无疑。 阿悦带着他们上到了二楼,拉开了第一扇镀金龙头门环,糜烂腐朽地气息霎时间扑面而来,浓重的酒味夹杂着花香,刺的楚蓝几乎快气绝身亡。 “我靠!”他大叫着从里面退了出来,“你是想熏死我吗?” 阿悦不知道楚蓝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得也从中退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公子会对花香如此敏感,是阿悦的错,实在对不起。” “算了算了。”楚蓝被呛出了眼泪,明意扶着他咳的厉害的身子,轻轻拍打他的背。 阿悦低下头,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过,像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可爱。 明意见他年纪也不大,也许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只好宽慰道:“少爷对鹤望兰的花粉过敏,不知者无罪,少爷不会怪罪与你的,你放心好了。”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拔掉红色的塞子,从里面倒出几粒褐色的小药丸,给楚蓝服下。 楚蓝服下全部药丸,苍白的面色总算是逐渐缓了回来,见阿悦还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他只能拖着一副虚脱的样子安慰道:“没事没事,老毛病了,与你无关。再说本少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你带路,我想见见你们这新来的乐姬。” 阿悦回过神,惊慌地问道:“是要见云儿姑娘吗?她——” “嗯,请带路吧。”明意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阿悦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懂得看人脸色的,面前这个布衫男子虽看着笑容可掬,但冥冥之中已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想必刚刚让楚公子引发旧疾的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膈应的。 “那请随我来。”他把大门重重关上,接着上了楼。 明意扶着楚蓝跟了上去。 花艳楼的楼层有很多,每层的装饰都不尽相同,珠窗网户,令人眼花缭乱,有玉石雕成的假松,散发着碧绿的光泽,莹莹欲滴;有紫水晶做成的珊瑚,散着郁郁的清光,通透深浅。 这儿的每件物品几乎都是一掷千金来的,楚家虽也是大户人家,但看的楚蓝还是呼吸一窒,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环顾四周,瞪大着眼睛,心道这老鸨是得多有钱,才能买得起这么多奢侈物? “二位公子,下一层便是了。”阿悦在前面说道。 楚蓝发现从第四层开始,每层几乎就再也看不见女性了,除了匆匆路过的丫鬟,一眼望去,基本都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官人。 “怎么都是些男人?” “嗯?”阿悦闻声回头,继而解释道,“公子,是这样的,花艳楼的一二三层楼都是些姐姐,四五六层是……”他眼神飘忽地斜了一眼前方,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蓝挠头:“是什么?” “是……”阿悦红着脸微声道,“是哥哥们,都是娈宠。” 楚蓝:“……”老鸨还真是人精,什么都养。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道:“那第七层是什么地方?” “第七层是花魁休息的地方,云儿姑娘也在那里。”阿悦答道。 楚蓝看了明意一眼,他正目视远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别老想着楼下那些姑娘了,快走。”楚蓝把手搭在明意的肩上捏了他一下,笑笑。 第七层的装饰与楼下无异,都是鼎铛玉石的,灯火之下,有一抹白玉色从金光中飞透出来,犹云无下箸处,甚至比楼下那几层还要奢华。 “那间厢房里的便是云儿姑娘了。”阿悦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厢房大敞,里面的陈设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让楚蓝和明意都想不到的是里面竟然只有一扇屏风和一张供人盘膝而坐的软垫,想起花艳楼的其他地方,这间厢房简直像是被隔空出来的,素净清雅,那一抹宛若错觉的白光便是从屏风后面透来的,楚蓝眯着眼睛,能隐约看见屏风后朦胧的身影。 屏风前的软垫上还坐着一个男子,正执笔在宣纸上写着东西。 “你可以回去了。”楚蓝盯着绣着锦花的屏风目不转睛,又对明意道:“给他一点赏钱,你也出去等我。” “知道了。”明意从怀中掏出些许碎银子递给阿悦,又掏出数张银票递给楚蓝,“少爷若有什么吩咐,在房内叫我便可。” “等等。”楚蓝拉住阿悦,把方才明意给他的银票全都塞进对方手中,说:“让那个人出来。” 阿悦愣了一下,没有动。 “明意。”楚蓝头也不抬地叫了一声,很快,又有几张白晃晃地银票放到了他的手中,“我要一晚上。” “恐怕……”阿悦捏着银票,眼神中飘过一丝犹豫。 “这回够了吧?”楚蓝干脆直接把手插进明意的胸怀,从里面掏出数十张银票,在阿悦面前摇了摇。 “少爷,那女子又不是花魁,要不了——” “这些够了。”阿悦不等明意的话说完,一把夺过银票,生怕对方再把钱全都要回去,他急急忙忙地走进那间厢房。 “少爷,”明意语气变了变,踌躇再三,最终还是说道,“这是您半年的月例。” “什么?!”楚蓝呼吸一窒,犹如雷劈似的呆在了原地,“你你你你,你是说真的?!” 明意叹声:“是的。” “……”楚蓝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任何话,体内气血在一瞬间全都冲上了脑袋,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他透不过气,眼前便是一黑。 双腿跟着一软,他直接倒了下去,幸亏明意眼疾手快,在他软下去一半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胳膊,重新将他拎了起来。 “少爷,钱都花了,好好享受便是,何必顾虑那么多。”明意扶住他的半个身子,安抚道。 楚蓝气血还在冲头上,他双目无神,如同死灰般的望着厢房,蔫了。 阿悦很快从厢房中出来,先前坐在软垫上的男子也同他一并离开,神情上没有丝毫不悦。 “您可以进去了。”阿悦走到楚蓝身侧,轻声说道。 明意闻声推了推还在萎靡中的楚蓝,唤道:“少爷,少爷?” 未几,楚蓝终于回过神,带着十分面瘫的笑容,软绵绵地走进了那间厢房。 ※※※※※※※※※※※※※※※※※※※※ 这章结束会重新修改部分章节内容,主线不变,整体微调,不影响后面的剧情,谢谢观阅~ 来者不善 偌大的厢房里,檀香缭绕。 “敢问姑娘芳名?”楚蓝掸掸衣襟,撩起衣袍,盘膝坐在软垫上。 屏风后的女子没有说话,她的手轻按在了弦上,发出了柔和清亮的琴音,犹如石子坠入湖心。 “没想到还有女子喜欢檀香。”楚蓝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笑道,“不错,本少爷喜欢。” 坐在屏风后的女子没有说话,晦暗的烛光映红了她半边脸。 楚蓝拿起桌上的白玉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为什么不说话?” “……”女子没有接话,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透过屏风的间隙,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楚蓝。 “哦,可能是个哑巴。”楚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出来卖艺。” 女子:“……” “其实哑巴也不错。”不等对方有所回答,他又接着自言自语道,“说明你跟这花艳楼的其他女子不同,即使入了这种烟花之地,也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 女子:“……” 楚蓝见女子还是不愿意说话,他想了想,又说:“姑娘你别介意,我这个人就是不太会说话,但是我是真的想听你一曲。” “……”女子的手缓缓拨动了琴弦,琴音清亮悦耳,打断了楚蓝刚要说出口的话。 但对方就像是有备而来的一样,没等她发问,便又嚷道:“姑娘弹得是竟然是七弦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我曾经苦练琴艺十六载有余,但后来还是放弃了……姑娘你瞧,这就是缘分啊!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如此精妙的琴艺。” 女子仍旧没有说话,她不耐烦的从桌案上拿起笔墨,匆匆写了几笔后扔了出去。 纸团正中楚蓝的额头,他哎呦叫了一声后,飞快拿起那张纸团,心觉对方一定是被自己的话感动了,于是他乐呵呵的打开纸团,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滚! “……”他放下纸团,从袖中掏出笛子,琢磨了许久后又道,“姑娘的琴艺真的当今罕有,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跟云儿姑娘琴瑟共鸣一曲?” 女子正着身子,没有回答。 也不管哑巴到底会不会说话,楚蓝一本正经地将笛子横在嘴边,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女子:“……” 细碎的烛光沉浮在他紫色的衣襟上,他垂着眼帘,姿态悠闲地吹了一曲。 暮尘微雨收,蝉急楚乡秋。 一片月出海,几家人上楼。 砌香残果落,汀草宿烟浮。 唯有知音者,相思歌白头。 帘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的身影沐在明灭的火光中,孤冷清瑟。 屏风后的女子听得恍然迷离,见楚蓝依旧独自沉浸在乐曲之中,她垂首抚过细长的琴弦,配合着对方的笛声,款款合奏了一曲共鸣。 琴音泠泠,笛声空澈,悠长的乐声穿过琼花光景,逐渐消散在了寰宇之中。 一曲奏完,听的人驷马仰秣。 “高山流水觅知音,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楚蓝放下笛子,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抚鼓琴。” 女子眸中露出些许赞许之意,但很快又沉静了下来。 “能和姑娘琴瑟共鸣,是在下的荣幸。”楚蓝笑道。 女子静静听着,言语间也能感受到他的心中透露着难以平诉的喜悦。 她执笔,又在宣纸上寥寥写了几道。 这次的纸没有被团成一个球扔来,楚蓝欣喜地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赶忙接了过来。 近几日可曾见过身着玄衣的男子? “身着玄衣的男子?”楚蓝喃喃地读了一遍,忽然又问,“姑娘真是哑巴?” “不是。”女子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但让楚蓝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子的声音不是很好听,甚至可以说是难听。 “好吧。”他有点失望的说道,“姑娘的声音听着有点像男子。” 他方才把云儿的声音在心里幻想了无数遍,也想过难听,但未曾想过如此难听,听着就像一个大男人捏着嗓子咿呀学语的声音。 “咳。”女子轻咳了一声,用着细细的嗓音接着说道,“公子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实在太难听了,楚蓝咋舌,怪不得不愿意说话,她还是装哑来的好。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回道:“唔……这么说来,我倒是有听胖掌柜说过。” 女子:“可否细说?” 楚蓝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答道:“我在满福楼的时候听胖掌柜说过,他们店里前几日来了个江湖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店里的所有客人全都吓跑了,听起来挺嚣张的。” “可是玄衣?”女子又问。 楚蓝也不吝啬的回道:“是。”他眨巴着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姑娘问这个作甚?难道……他是弃你于水深火热的旧情郎吗?” “不……”女子欲言又止,她顿了顿,礼貌回道,“公子暂且这么理解吧。” 楚蓝听她话里有话的意思,忽地眯起眼地打量了一番屏风后的身形。 “姑娘如此神秘莫测,让在下实在想一睹芳姿。”他悄悄地站起身,偷偷摸摸的朝屏风走去。 一室静谧,只有短靴走在地上而发出的摩擦声。 “别动!”女子徒然一声厉喝,横在两人之间的屏风也随着一阵强烈的风动唰地移到了窗口的位置。 楚蓝已经走到了屏风旁,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让一道强烈的风向给带斜了身子,在惊慌之中,他伸手向前一抓,不偏不倚,正中那女子的衣襟。 哇,好平!他心中为之一颤! 女子被他抓的闷吭了一声。 楚蓝不敢继续逗留,连忙收回手,想抬头道歉,但不料前面居然还有一层台阶,他稍稍没注意,只听“哎呀!”一声高呼,整个人猛地向前载去。 这次,他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秒却什么都没抓到,身子直接重重摔下,接着是桌案被推倒,上面的东西哗啦掉落的声音。 等四周又恢复了安静,楚蓝睁开眼,心疼地揉揉自己的腰,又极度痛苦地道了声倒霉,这运气怕不是把祖祖代代的晦气都集到自己身上了吧。 然而他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便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喃喃道:“啊?诶?怎么不疼?” “低头。”冷漠而清冷的声音自身下传来,楚蓝猛然低下头,这一看,让他经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云儿姑娘正被他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死死压住,若是再下移一寸,就要贴着他的祖传宝贝了。 云儿:“……” “啊!”楚蓝大叫一声,像蛆一样把身子挪动了几下。 四目相对,那个被他既摸了两峰又压了身的女子竟用着一双平波无澜的死鱼眼看着他。 这,恐怕不符合常理吧,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她怎么能够如此淡定……她作为一个女子该有的反应呢?楚蓝定定看着身下的女子,不由露出了佩服的眼神,果真是奇女子!竟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沉着冷静,实在是高手啊! “你压够了没有?”女子说话依旧淡漠疏离,“起来。” “够了够了。”楚蓝连忙从女子身上爬起来,看着对方的也在他之后从地上站起身,他捂住了欲将叫出来的声音。 “你,你……你!”他有些哆嗦的捂着自己的嘴,嗫嚅道,“你怎么这么壮!” 楚蓝说的不错,这女子看着确实壮实了些。她身着一袭不大合身的衣裙,长度只到她的小腿肚,被歪歪扭扭插在她蓬乱盘发上的步摇也因为晃动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用丝线绣着荷花的衣襟被扯掉了半截,露出宽阔的肩膀和分明的锁骨,还有平平的……胸膛。 她的眉毛画的奇丑无比,像两根大/麻花似的描在脸上,若不是刚才在屏风后看不清她的容颜,给楚蓝留有几分幻想,他现在一定不会站在这里还说出了那么无耻的话。 女子从地上站起,冷冷瞥了他一眼,楚蓝再也忍不住,单手撑墙捂着嘴呕了起来。 但女子就好像压根不在意他要干嘛,只是回也不回地对着窗口说道:“出来。” 挡在窗口的屏风被人从外挪开,却不见挪动之人的手。 “哈,云儿姑娘好眼力。”一声冷笑自窗外传来,半掩着的窗帘处发出簌簌的响动,凉风过后,一道黑影从窗口跃进屋内。 烛影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来的人墨衣束身,黑色斗笠压住了他一半的面目。 “你让本道找的好生费心,”男子说话间带着哂笑,语气傲然,“若不是听见你的琴声,本道今日可就又白费精力了。” “你是什么人?”女子开门见山,说话冷涩。 “哈,这个问题……”男子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本道要是想让你知道自己是谁,那本道还戴着这斗笠作甚?” 楚蓝懵懵地杵在原地,不知道眼前两人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打岔道:“你好骚啊。” 男子唇角笑容稍纵即逝:“这小公子可是玄清剑圣的新欢?” “啊?”楚蓝一愣,难以置信地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子,说道,“等,等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么丑……”这么丑的人怎么可能是顾云泽?但为了女子的颜面,他只能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去。 男子嗤笑:“怎么?顾云泽没告诉你他叫什么?我看你俩刚刚合奏时不是挺心有灵犀吗?” 楚蓝瞪眼,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女子打断,她不可置否地冷声道:“不错,我是顾云泽。” “顾云泽?”楚蓝惊色,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他又羞又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我说你干嘛总缠着我阴魂不散,林子偶遇,客栈偶遇,现在妓院你也要跟我偶遇?我看你该不会是选择性偶遇,变相勾引我吧。” 墨衣男子听后忍不住哂笑:“想不到剑圣还有如此癖好,真令本道大开眼界。” 顾云泽没有作声,他足下稍稍一用力,那把七弦琴便嗖地弹起,稳稳落在他的臂弯。 “哦?剑圣还会用琴?”男子大拇指在剑鞘上微微一推,一寸青锋绽放。 “有意思,本道今日便要看看,顾剑圣的琴术用的可比剑术好?”他笑着,手中的长剑应声而起,似有万道清光,彻照长夜。 顾云泽翻身,拂袖一卷,灵力在霎时间奔涌而出,冲破墙壁,发出轰隆的巨响,不过兔起鹘落之间,墙壁竟被掌风贯穿出一个有人般高的洞来! 他心道不好,借着反推而来的掌风,飞速朝后退了数十步,从窗口一跃而上,在对方的剑气未到之前,指尖蓦然扣住一根琴弦,只听铮铮两声琴响,那拔高的树木仿佛都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斩断,掀起肆虐狂风。 男子持剑,折身而退,在离琴音二寸左右毫不犹豫地侧身将长剑掷出,破空劈下,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闪过,黑夜中砰然炸响一声轰鸣,掷出的剑由于质料不足,竟在空中裂个粉碎! 而男子则借势一踩,又落回了屋顶。 “剑圣的琴术看来也有所长进,只不过我又得换剑了,这剑果然还是不出意料的差劲啊。”男子站在与顾云泽相对的屋顶上哂笑,完全没有一点落败之人该有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顾云泽冷声问道,“你找我作何?” “你也知道我找你做什么?”男子哂笑不已,“你能有什么用,本道找你只是想问问苏灵郡在哪,你若是从实招来,那我告诉你名字也无妨,毕竟本道向来疼惜美人。” “……”顾云泽眉梢动了动。 “不说也罢,只要本道高兴,寻个人也没有什么难度。”男子说完后两指顶在唇边,连打几声响哨,不过片刻,暗色苍空之上,有一只嘶鸣的黑鹰盘旋而下,稳稳落在了他的肩上。 “去给本道寻一个青衣男子。”他摸了摸那只矫健的黑鹰,又道,“记住,让你找的是个男子,而且是人!别再给我找一堆海草回来,不然这回我一定让你做秃鸡!”言罢,他毫不怜惜地揪了它一根羽毛下来,还晃了晃,“看见了吗?就像这样,拔光你的毛,让你做秃鸡。” 那只黑鹰闻声眼珠咕噜咕噜的打转,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样抖抖羽翼,欲要展翅飞走。 顾云泽敛眉,不等黑鹰消失在天际,他忽地伸手拔出那根竖插在盘发上的步摇,用掌心注了灵力,用力朝空中掷去。 下一瞬,那只尚未来得及飞走的黑鹰便直挺挺地掉在了墨衣男子脚边,死时还睁着豆大的双眼,像是死不瞑目一样。 “顾云泽!”男子气极,只觉得怒意直泛上来,“你竟然杀了我的小飞鸡!” “……”顾云泽平波无澜地望着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 “顾云泽,”墨衣男子声音沉了下去,连着眼色也阴郁了几分,“你断了我的剑,又杀了我的鸡,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顾云泽:“……” 然而墨衣男子这回没有再多其他的话,只是身形一转,眨眼间便进了方才的厢房里。 顾云泽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他连忙飞身而下,但为时已晚,那墨衣男子已经带着楚蓝不知踪影。 “该死的。”他轻声咒骂了一句,扯掉碍事的上衣,光着膀子跳进了屋里。 花艳楼里此时围满了人,甚至有人已经开起了赌局,堵方才在屋顶上打架的两人谁会赢。 顾云泽默不作声的把脸上胭脂粉黛全部洗净,露出了原本的眉目,他就这么直面人群,围观者中便立马就有人认出来这是剑圣,众人吓得赶紧一哄而散,边走还边假装呵斥:“神仙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都走走走!赶紧走!” 顾云泽看着走光的人群,眼神无意间扫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这是…… 他蹲下身,拾起那张符纸,上面用朱砂墨画着一串符咒,朱砂的颜色已经变深,很显然是被人用过了的。 看来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顾云泽双指并起捏住符咒,不见他有所动作,那符纸便被指尖传来的灵力震得粉碎,随风散去。 原来是你。 顾云泽换回原先的白袍,将散乱的青丝以羽冠重新束起,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当做是把墙打通的补偿。 该去和苏灵郡会合了,他理了理衣襟,坦然自若地走出了花艳楼。 角落里,被点了睡穴的明意估计至少得六个时辰后才能醒了。 ※※※※※※※※※※※※※※※※※※※※ 花艳楼事后小剧场: 楚蓝:“顾云泽,我杀你——” 他妈字尚未出口,顾云泽便冷睨了他一眼。 楚蓝:“我我……我杀我自己。” 倒v开始 正值亥时,荒废已久的破庙内亮起了一小簇火光,像是有风吹过,微弱的小火苗跳了一下,紧接着有一团大火燃烧起来。 月影透过破旧的窗子照在庙内,借着明灭的火光,楚蓝能隐约看见一男子正半蹲在火堆前,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签,上面串着被扒光羽毛的鸟滋滋地烤着,翻动时还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串着鸟的木签本来是一根树枝,是那男子用他腰间薄玉佩削成的,就连那鸟毛,也是用玉佩刮干净的。 玉佩是楚辞海在楚蓝十岁生辰时托长安城最有名的玉雕师做的,价值连城,此时却被墨衣男子随手扔进还没添火的木柴堆里。 “小飞鸡,我把你火葬了,你安心去吧。”男子说话间拨动了一下鸟翅,香味瞬间流溢出来,“你可不是本道杀的,要是做了厉鬼,你就去找顾云泽,我亲眼看见是他用一根叉子把你给插死的。” 楚蓝被点了穴扔在角落里,只能看着男子把烤的香喷喷的鸟拿起来,用手散了散味。 “小飞鸡,养你千日,用你一时,此时此刻就该是用你的时候。”男子边说边闻了闻,然后美美地咬了一口。 楚蓝倒在地上咽了咽口水,然后扭动身子挣扎了一会,他现在一天都未进食,此刻看着墨衣男子的一连串撕拉啃咬后更是饥肠辘辘,馋的恨不得一口把那鸟头给啄下来。 “小白脸,你是顾云泽什么人?他会来救你吗?”男子吃完后把骨头架子往火堆里一丢,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楚蓝眼巴巴的看着露在外面半个的骨头架子,像条小狗似的嗅了嗅。 “想吃?”男子挑衅般的把剩下的骨头也踢进了火堆。 楚蓝气鼓鼓地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有任何反应。 “简单,”男子插手,不紧不慢地走到楚蓝面前,用着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告诉我顾云泽会来救你吗?” “……”楚蓝翻了个白眼,没有吱声。 “你是顾云泽什么人?”男子又重复问了第一个问题。 楚蓝哼了一声,不屑道:“仇人。” 反正横竖都没人来救自己了,总不能让对方如愿以偿的得到想要的结果。 果然,男子的声音立马沉了下来:“仇人?” 楚蓝:“对。” 谁知墨衣男子闻言却是大笑,“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看来不止本道一个人讨厌顾云泽,很好很好,你可以走了。” 这……这都可以?楚蓝害怕对方诓他,于是试探性的问了一遍:“真的可以走了?” “真的。”男子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蠢货,你的穴位早在半个时辰就自动解开了,赶紧滚,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楚蓝被他骂的哆哆嗦嗦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破庙。 “反了,是那边。”男子闲庭信步地跟在他后面,仅仅三四步就追上了跑地比土匪都快的楚蓝。 楚蓝回头,朝对方指的方向跑去,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耳边忽地有风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与他错身而过。 他吓得顿住了脚步,扭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破庙里的火堆还在燃烧,冷月之下,墨衣男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 同济堂内。 “风寒感冒,无大碍,好好调理即可,这是方子,按照这上的抓药,吃三天便好了。”说话的男子坐在帘子后,虽看不清他的容颜,却能看见他的坐姿端雅,此刻正在把写完的药方递给面前的女子。 “郎中,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没念过书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方子上写的是什么?”坐在凳子上的布衣妇女问道。 苏灵郡微微颔首:“连翘、淡竹叶、薄荷,这些都是辛凉解表、清肺透邪的药材,您大可放心,记得一日三次,饭后煎服。” “好的好的,谢谢郎中。”妇女接过纸张,到柜台那抓药去了。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同济堂的老掌柜捋着白胡须,慢慢悠悠地走来。 “苏郎君的医术当真高湛啊。”他掀起帘子,走到苏灵郡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灵郡浅浅一笑:“孔掌柜谬赞了,在下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苏郎君真是太客气了。这几日你无条件的来帮助老朽,老朽感激不尽呐。”白发老者说着,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串铜板递给他。 “孔掌柜误会了,救世济人是医者的本分,怎可多收您钱呢?况且,我本就不图这个的。”苏灵郡摇首,拒绝了老者的好意。 老者不依,把钱串放到了木桌上,端起了架子,严肃道:“苏郎君若是不收,那便快走吧,同济堂不需要这样的好意。” 苏灵郡无奈,只好收下铜板,笑道:“那就先谢过孔掌柜了。” “嗯,今日也不晚了,苏郎君去歇息吧,该打烊了。”老者言罢起身走了出去。 屋外皎月如玉,苏灵郡思忖了片刻,怕顾云泽已经歇息了,便决定还是明日再去找对方会合。 然而就在他收起针包准备离开时,门口却忽然来了一人,来者是一名男子,他头上带着斗笠,让人看不清容颜。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问道:“这里可还有郎中看诊?” 孔掌柜摆摆手,“没了,去歇息了,还请明日再来吧。” “那便罢了。”男子把胳膊搭在柜台上,侧过身,露出修长的手指。 苏灵郡在帘后看着,并没有出声。 “我要打听一个人,”男子忽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凑近了孔掌柜,“他姓苏。” 苏灵郡躲在帘后,心头蓦然一惊:难道是六道盟的人已经开始找自己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拿起针包,想要偷偷溜进后院。 “我们这没有姓苏的郎中。”想必孔掌柜也是看出了来者不善,果断隐瞒了苏灵郡的存在。 男子听完,搭在柜台上的那只手有节奏性地敲了敲,像是知道孔掌柜在撒谎一样,他舔舔唇角,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当真?” 孔掌柜有些害怕了,但想到苏灵郡对同济堂的帮助,他还是挺挺胸膛,决然道:“老朽从不说谎。” “呵,真是好一个从不说谎。”男子用手支起下巴,另一只手摘下头上的簪子,也不见如何用力,不过挥手一掷,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簪子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孔掌柜徒然回头,只见白色的帘子已被削掉了半截,露出了站在后面的苏灵郡。 “果然,簪子还是比剑好用。”男子把簪子插回发上,哂笑,“这不让我给找到了?” 孔掌柜不再言语,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没什么用,没有让苏郎君逃掉。 苏灵郡看着站在柜台前的男子,退了几步,欲要逃走。 同济堂有两扇门,一扇门在男子身后,病人平时都从那里进来,而另一扇,在自己的左侧,从这里出去,后面便是孔掌柜住的地方。 从前门是肯定逃不掉了,那想来只能从后门赌一赌了。 现在功法尚未恢复,此时被抓便是功亏一篑,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初奕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因此无论如何,今晚都一定要逃掉。 “苏郎君想去哪?”男子转过脸,因为斗笠的原因,苏灵郡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清他分明的下颚。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眼睛盯着男子的方位,思量着最好的时机。 “啧啧啧。”男子收回了目光,继而转身不再看他。 苏灵郡捏准时机,在男子移开视线的瞬间,他足尖点起,朝着后门方向飞速掠去。 他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眨眼间便落在了离他几丈远的后门口,回过头时,站在柜台前的男子并未有所动作。 苏灵郡稍稍松了一口气,欲要从围墙上翻走。 然而他刚翻上墙,就听见有声音自旁边传来:“苏郎君就这么不想看见本道吗?真是让本道好生伤心。” 苏灵郡惊讶抬头,竟看见方才还站在柜台前的男子已然坐在墙头上,翘着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这是…… 苏灵郡惊讶:“道家的移形换影?” “不错,记性不好,但是有眼见。”男子摘下斗笠,轻轻一笑。 但见一双狭长的凤眸在月色下微微眯起,冷彻之中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薛道长?”苏灵郡由惊转喜,“对不起,我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薛景阳冷哼了一声,从墙头跃下,“怎么?也就短短一月未见,苏郎君竟就这样忘了本道,可真让本道心寒。” 苏灵郡紧随其后,说道:“道长误会了,我被人追杀,迫不得已这么警惕,若是道长还未此伤怀,那等在下有空,一定请客赔罪。” “那不行,我现在就要你赔。”薛景阳说道。 苏灵郡微微蹙眉:“现在?现在已经很晚了。” “对,现在。”薛景阳不以为然道,“本道就是要让你现在赔。” “好吧,”苏灵郡颔首,“那烦请道长带路了。” 薛景阳顺势拉住他的手腕,也不管对方作何想法,一路狂奔,苏灵郡虽不太喜欢这样,但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也只得由他一路拉着自己瞎跑。 风轻云淡,月影惝恍柔和地拉长了两人的影子,薛景阳直至跑到一家客栈才停下脚步。 苏灵郡跟在他后面进了客栈。 “二两酒,要最好的。”薛景阳把几粒碎银子往台子上一抛,不偏不倚,正好扔到了睡眼惺忪的小二面前。 苏灵郡闻言朝柜台走去:“道长,还是我来付吧,说好了是我赔罪的。” “不必。”薛景阳一把将他拽回来,随意道,“我说的是陪不是赔。” 苏灵郡不解:“什么?” “我让你来陪我喝酒,而不是来赔钱的,懂了吗?”薛景阳说话间已经找到了一张桌子坐下。 苏灵郡笑了笑,坐在了他的对面。 “那,这就算赔罪了吗?”苏灵郡问。 薛景阳看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你会喝酒吗?” “会的。”苏灵郡点点头,“酒量还不算差。” 两人交谈间,小二已经打酒端了上来。 “烈吗?”薛景阳问他。 “烈的。”小二答道,“二位客观要还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就行了。” “知道了。”薛景阳把酒分别倒在两只碗里,其中一只推到了苏灵郡面前。 苏灵郡端起酒与薛景阳的碗碰了一下,笑道:“就当赔罪了。” “嗯。”薛景阳淡淡回了一句,却不见他有所动作。 苏灵郡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道长可是有心事?” “没有。”薛景阳依旧没有喝下碗中的酒,他兀自盯着苏灵郡看了半天,薄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苏灵郡将碗中的酒饮尽,也注意到了薛景阳的反常,但什么也没问。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定是有难言之隐的,又何必多问。 “苏灵郡,”过了半晌,薛景阳终于开口,然而他问的问题,却让苏灵郡始料未及,“你被什么人追杀?” 苏灵郡皱眉,但还是如实答道:“六道盟。” “六道盟?”薛景阳挑了挑眉,恢复了以往的口气,“你怎么会被六道盟追杀?” “……”苏灵郡这次缄口不言。 “不说罢了。”薛景阳喝了一口酒,忽然又道,“你被追杀,若本道说可以护你周全,你可愿跟本道一起走?” 苏灵郡愣了一下,继而笑着摇了摇头:“道长说笑了,我记得道长好像也是被追杀到鹰峰岭的。” 薛景阳此刻有种被打了脸的感觉,但好在他脸皮够厚,只是哂笑两声便过了,“那不一样。”他说道,“那时候我功法被废七成,只有三成的功力,打的时候自然有点吃力。” “那道长现在是几成功力?”苏灵郡笑道。 薛景阳:“托你的福,恢复了八成左右。” “八成?”苏灵郡诧异,“短短一个月内恢复了五成?” 薛景阳:“不止一个月,在你那也用了半个多月的样子,加起来是一个半月有余。” 苏灵郡:“道长果然天赋异禀,竟用一个半月就恢复了五成,可喜可贺。” “没什么好贺的。”薛景阳不屑地嘁了一声,“主要是你那炎灵芝功效大,对修炼之人的经脉有奇效,而非我本身能做到如此境界。” 苏灵郡:“道长谦虚了。” 薛景阳哂笑:“谦不谦虚只有我自己知道,不像某些人,表面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却不知耍着什么心思。” “……”苏灵郡委实不想跟他有所交流,毕竟这阴阳怪气的性格不是谁都受得住的。 见对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薛景阳忽然凑到了他面前,谄媚地笑了起来:“苏灵郡,你说我叫你什么你才会跟我走?苏苏?灵灵?郡郡?灵郡?苏灵郡?” 苏灵郡笑着摇首:“道长还是叫我苏灵郡吧。” 薛景阳眨了眨眼,又问:“那本道叫你苏灵郡,你跟本道走吧。” 苏灵郡依旧是拒绝:“对不起,我还有要事在身,道长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薛景阳:“有事,本道当然有事。” 苏灵郡闻言,又坐了回来:“道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薛景阳:“不知苏郎君可曾听说过阴阳相和?” “略懂一二,天地无穷无尽,日月运行不息,四时互相更替,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苏灵郡思索半晌后道,“阴阳相和极难,非常人所能做到,道长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错了,本道不是这个意思,”薛景阳一笑置之,“你可知道阴阳之间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阴可以转化为阳,阳也可以转化为阴。阴阳对立、阴阳互根、阴阳消长和阴阳转化是其演化方式。” 苏灵郡:“是在下知识浅薄了。” 薛景阳:“无妨,传说的集阳遁阴遁于一体能凭空化物,阳遁的能量来自太阳,而阴遁的能量来自月亮,阳魂对应阳遁,阴魄对应阴遁,交感于无形,生力于五行。” 苏灵郡:“道长能够钻透此术,恐非几日成果。” 薛景阳:“不错,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研究此术,为的就是阴阳相合。” 苏灵郡:“那道长既然明白此理,又何必我再多说?阴遁阳遁是两种物质,就像水跟火,又怎可集于一身?” 薛景阳哂笑:“苏郎君可曾听过水火相融一词?” 苏灵郡:“……”这是你自己造的吧。 “这件事本道自有办法,但在此之前,本道还有一件事要请苏郎君帮忙。”薛景阳说着,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我的好苏苏愿不愿意意相助?” 苏灵郡刚要摇头,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克制的眩晕自脑中传来,他蹙眉,登时心下了然,但为时已晚,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混沌起来,所有东西都在眼前变得模糊不定…… “唉,你说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上当,”薛景阳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你这么蠢的人。” 苏灵郡此时已经倒在桌上,没了反应。 “本道只是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又没说遵从你的意愿。”薛景阳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捞过他的膝弯处,边说边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真是蠢得让人心疼。” 浓夜微凉,客栈里只剩下那只被人涂了迷香的碗还在静静躺在桌上。 ※※※※※※※※※※※※※※※※※※※※ 更新来啦,晚安,各位~ 捏糖人 苏灵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也不知道薛景阳没轻没重地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迷香,苏灵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天昏地暗,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他头晕脑胀的从床上坐起,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位置是正坐在一间破茅屋的床榻上,没有窗户,阳光是从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上倾泻的,木板门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像是上去碰两下就会砸下来似的。 这是哪里?苏灵郡扶额小憩片刻,从太阳穴传来的刺痛这才好了些。 从屋里走出来时,衣袂扫过了门槛的杂草。 屋外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大片大片的杂草掩住了这方圆几十里的路,密密麻麻的黄土包边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不远处还有一片死水,浑浊暗潮。 再往前看,便是望不见边际的原野。 他茫然的站在屋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这茫茫原野中的一棵树,孤独无助,只能静静立在这里,与这些疯长的野花野草相依为伴。 苏灵郡站了半晌不见人来,于是他干脆坐了下来,倚在门口小憩。 不知道初奕如今怎么样了……初奕跟了他五年,情大于恩,从他们一开始的相见,到后来他一点一点的长大,苏灵郡就像兄长般的一直陪在他身边。 六道盟带走初奕,眨眼已过去了一个月,没人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但既然六道盟是想用初奕做交换,那应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苏灵郡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一些。 “吁。”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他抬首望去,只见一墨衣男子在晨曦中踏光而来,烁烁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宛若草书中最强劲有力的一笔。 飞驰的骏马在听到勒令后扬蹄而停,薛景阳翻身下马,把斗笠摘下盖到马的头上,一路牵引,走到了苏灵郡面前。 “道长去哪里了?”他站起身,待薛景阳走近些才问道。 薛景阳把马拴在破茅屋的一根木桩子上,慢慢悠悠地回道:“去集市上打听点事。怎么,这才一会功夫没见,苏苏就想本道了?” 苏灵郡忍不住纠正了一下:“道长还是叫我苏灵郡吧。” “为何?难道你不喜欢本道这么叫你?”薛景阳走进屋中,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苏灵郡也跟着进了屋:“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听着有些奇怪,让我不大舒服。” “你不舒服?”薛景阳问。 苏灵郡点点头:“嗯,是的。” 薛景阳哂笑两声,回道:“你不舒服与我何干?本道叫的舒服,叫的开心便好,至于你的心情,本道才没工夫管。” 苏灵郡:“……” 薛景阳:“对了,占了本道一晚上的床位,休息的可还行?若是休息好了,那我们等会就出发去洛阳。” 苏灵郡:“去洛阳做什么?” 薛景阳:“本道的剑被一个吊丧脸震碎了,听闻一剑能寂山河,自然是要去寻找,至于为什么非要去洛阳,你日后便明白了。” 苏灵郡:“既然是这样,那道长为何非要拉上我与你同去?如果是为了那阴阳相和之事,我昨日已经与道长说的很清楚了,若道长真想修炼此术,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是很清楚了,但本道想拉你,还要问你意见不成?按照你的意思,将军征战沙场杀了那么多人,还要问那些人愿不愿意死?”薛景阳说的一本正经,竟让苏灵郡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你看你都找不到话来反驳我,这说明我说的话是非常在理的,所以,你有什么理由不跟我走?”薛景阳朝他眨眨眼睛,似乎在等对方找话反驳自己。 苏灵郡:“……” 很明显,苏灵郡是不可能说过薛景阳的,他想了想,问道:“我能不能拒绝道长的要求?” “可以。”薛景阳咂咂嘴,回道,“你若不想去,本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苏灵郡听此,笑了起来:“那在下多谢道长的成全。” 薛景阳又是一声讥诮:“哈,不谢。” 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苏灵郡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他刚踏出去,下一瞬就又折了回来:“道长,请问这里是哪里?姑苏要怎么走?” 薛景阳懒洋洋地靠在快要断掉的木门板上,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直走,不谢。” 苏灵郡颔首:“谢还是要谢的,但恩情得日后再报了。” “行,那你这句谢本道先收着,等你醒来,若是要责怪本道,那本道再拿你这句谢出来抵债。”薛景阳说着,嘴角忽然咧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苏灵郡的话还未说完,薛景阳便徒然伸手朝他的后颈处一劈,然后扶住他猛然下坠的身子,嗤笑了两声,“你可长点心眼吧。” 苏灵郡很轻,薛景阳觉得抱着太麻烦,干脆就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向马背上一扔,就这样把他挂了起来。 “得先让你老实跟我走。”他边说边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双指并起,在离符纸半寸之处,凭空画了几道,只见在空无一字的黄色符纸上随着他的指动,逐渐显现出了一串黑色的符咒。 薛景阳用力咬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滴落在符纸上,很快,那一串黑色的符咒发出浅浅的金光,血像是被控制般的沿着黑色的符咒渗透,顺其而下,直至把墨色的字符都染成了朱红色。 他动作飞快的卷起那张符纸,把它塞进了苏灵郡嘴里,又把他从马背上扶起,低低喝了一声:“去!” 符纸在苏灵郡的口腔里瞬间化作一滩水,随后被无意识的咽了下去。 “好了,这回你不听也得听了。”薛景阳轻笑一声,把斗笠从马的头上拿回来戴起,然后心满意足地跨上马背,朝着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苏灵郡在马背上被颠地很不舒服,他几次从沉睡中欲将醒来,都被薛景阳一掌劈了回去。 “还没进城,你现在醒来很妨碍本道做事。”在睡梦与现实的交接处,苏灵郡隐约听到薛景阳是这么说的。 从姑苏到洛阳,骑马大约需要半个多月的行程,大会是在伏月二十日举行,现在才值阳月二十八日,这么说来,等到了洛阳,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与他说明情况。 “一个月够了。”薛景阳坐在马背上算了一下,时间充裕,于是便不再驰骋,开始悠哉悠哉地晃着。 四月已是初夏,天暗的比之前晚了很多,到了莫泽城,薛景阳牵马走在青石板道上,道路两边是叫卖的摊贩。 苏灵郡被静静地挂在马背上,还没醒来,因为他在半个时辰前又被薛景阳给劈晕了,不过这次下手,薛景阳只用了一点力道,他怕苏灵郡被他给劈出颈椎病,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卖糖人喽!卖糖人喽!”一处不起眼的摊子旁,薛景阳注意到了正在卖力叫喊的捏糖人。 他牵着马,走了过去。 “郎君要捏个糖人吗?”卖糖人的小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他因常年劳作而弯的厉害的背。 “嗯,要一个。”薛景阳掏出两枚铜板,非常精准地扔进了老人凳子边那个用来装钱的小葫芦瓢子。 “郎君好身手啊。”老人拿出一根木签放在小桌子上,问道,“郎君想要捏个什么样子糖人呢?” “不用,本道自己来捏。”薛景阳放下马绳,走到木桌后,把老人装满糖浆的桶提过来。 苏灵郡在马背上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快要醒来了。 他看着马背上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舀起一勺糖浆,飞快地在案板上画了起来。 薛景阳画惯了符咒,对他而言,一个糖人根本不在话下,只见他手腕灵活地连续动了数下,糖人便被栩栩如生的画了出来,就连捏了多年糖人的小贩也不仅赞叹其中之妙。 “郎君是练过捏糖人吗?”老人问道。 薛景阳拿起木签,对着上面的糖人吹了吹,回道:“没有,只不过是鬼画符画多了,对于这种东西也自然是小菜一碟。” “原来如此。”老人点点头,心叹民间出高手。 苏灵郡此时已经从马背上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被劈地生疼的后颈,又见薛景阳手中拿着一个刚捏好的糖人,不免有些好笑:“没想到道长童心未泯。” “苏苏这话就见外了,我这不是为了等你醒来哄你嘛。”薛景阳完全不顾及旁人作何想法,自顾自地把手中的糖人舔来舔去,更是丝毫不在意形象。 他捏了一匹马,上面坐着两人,一人头带斗笠,英姿飒爽,一人像个死尸般的挂在马背上,极为滑稽。 苏灵郡不用想也知道他捏的什么,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捏的惟妙惟肖,确实很像。 薛景阳把糖人舔的闪闪发亮,就是不下嘴咬,甚至还只爱舔一个地方——那个被他捏地像死尸一样挂起来的“人”,甚至还当着苏灵郡的面,把那块地方舔的缺胳膊断腿。 苏灵郡:“……” 薛景阳直至舔完那个“人”,才终于舍得啃掉这幅杰作,他把糖人含在嘴里咬地嘎吱嘎吱作响,对苏灵郡说道:“本道也给苏苏捏一个,苏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苏灵郡无奈笑道:“我没生气。” 薛景阳看苏灵郡坐在马背上未动,便又把两枚铜板丢进葫芦瓢子中,对老人说道:“我要再画一个。” “您来。”老人让道。 薛景阳再次舀起糖浆,速度飞快地在案板上画了几道。 只不过这次画出来的东西,有点让人难以下咽。 “苏苏,好了。”薛景阳把糖人拿起来,朝苏灵郡晃了晃,“怎么样,本道的技术不错吧,以本道的技术,以后就算是出来摆摊卖糖人,也能日赚千百两。” 苏灵郡无语地扶额,甚至不想说他认识面前这个人。 薛景阳正把一坨像屎一样的东西拿在手上,朝他显摆自己的技术,若不是亲眼看到是他用糖浆画出来的,苏灵郡恐怕真的会以为是他拿了个木签去茅房沾了屎回来。 不言而喻,薛景阳所画的图案,就是他所以为的东西。 “苏苏不吃吗?”薛景阳满脸委屈地把糖“屎”在苏灵郡面前摇了摇,苏灵郡却没有接过去。 “道长,在下无福消受,你还是自己吃了吧。”苏灵郡无声叹气。 “不行,这是本道亲手为你捏的,你竟不肯吃,真是好伤本道的心。”薛景阳把糖人硬塞进苏灵郡的手中,假装委屈道,“苏苏快吃吧,这糖人可甜了。” 苏灵郡:“……” 薛景阳讥诮:“怎么,苏苏是想让本道喂吗?”他说话时故意把“喂”字说的特别重,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是逃不掉了,苏灵郡忍不住蹙眉,看着手中难以言喻的东西,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吃,薛景阳也会想办法让他吃掉的,他迟疑了一下,终是对自己下了狠手。 糖人确实很甜,但画成这个造型,总让苏灵郡心里一阵反胃,可他说了也是白说,只得听薛景阳的话,把糖人吃了个精光。 薛景阳一路大笑,苏灵郡坐在马背上,由他牵引,一言未发。 薄暮笼罩街头,许多摊贩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饿了吗?”薛景阳看到一家馄饨摊还在摆着,随口问了苏灵郡一句。 苏灵郡没有说话。 薛景阳知道他还在生气,于是自己走到摊子前,对老板说道:“两碗馄饨。” “好嘞。”老板熟练地把包好皮的馄饨丢进还再加热的大铁锅中,盖上了盖子。 “你要是不吃,那本道可就吃两碗了。”薛景阳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朝苏灵郡说道。 苏灵郡与骏马同出一辙的垂着头,不肯说话。 “还在生气?”薛景阳收敛了笑容,诚恳道,“我错了行不行?” 苏灵郡依旧没有理他。 “你为什么生气?一个糖人而已,不至于气这么半天吧?”薛景阳走过去,接着道,“我明天重给你捏个好不好?” “道长,”苏灵郡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但却无关糖人之事,“我已经说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你为什么还要带我走?你不是说不会强人所难吗?” “本道是说了不会强人所难,但把你打晕了带走,为难你了吗?我没见你脸上当时有一丝不悦啊。”薛景阳嬉笑着,对他挑了挑眉梢,“你那句谢正好让本道拿来抵债,所以,你不许再生气了。” 苏灵郡垂眸,不再搭理他。 薛景阳也没有作多解释,干脆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到了椅子上。 “我见你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着的,为什么到本道这里,你就老拉着张脸?”薛景阳问他。 苏灵郡抬眸,淡淡回道:“道长做的事,其他人不会做。” “给你买馄饨吃吗?”薛景阳哂笑,“那本道不给你买了,你自己付钱吧。” 苏灵郡:“……” 两人无言间,馄饨端了上来,汤里还撒着绿油油的葱花和小虾米,香喷喷的令人垂涎。 薛景阳推了一下苏灵郡,好声好气道:“快吃吧,吃完本道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苏灵郡问:“什么事?” 薛景阳此时已经吃下了一个馄饨,吃之前也没吹,烫的他大口大口吸冷气,话也说不出口。 苏灵郡看着他滑稽的模样不由失笑,心情顿时好了大半。 “是不是只有看本道倒霉,你才会心情变得舒畅?”薛景阳没好气地说道。 苏灵郡吹了吹勺中的馄饨,唇角含笑:“道长误会了。” “算了,你快吃吧。”薛景阳翻了个白眼,然后学着苏灵郡的样子,这次先是吹了吹勺里的馄饨,才送入口中。 馄饨的肉质鲜美,皮薄馅多,做的味道颇为不错,让薛景阳吃的也很是满意。 两人吃完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幕,只剩下被染红的云层还远远挂在天边。 “走吧,找家客栈睡觉去。”薛景阳付了钱,牵着马匹,继续沿着青石板道往前走。 苏灵郡跟在他的后面,突然想起被薛景阳打岔掉的话题,于是便问道:“道长方才要跟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啊,那个……”薛景阳调头,凤眼半眯,对他提唇而笑,“等到了客栈就跟你说。” 苏灵郡听言也不再多问,只是心中一直好奇薛景阳要告诉他什么,不过从薛景阳口中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吧…… ※※※※※※※※※※※※※※※※※※※※ 薛景阳强人锁男,hhhh…… 暗哨 因为莫泽城是个小地方,没有多少客栈,还被来此处的其他外乡人占领了先机,所以这儿的客栈几乎都是客满,两人寻了许久,才在一家偏僻的客栈找到歇脚地。 客栈不大,有些地方还布满灰尘,看起来掌柜平日里并不怎么打扫,刚进门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但薛景阳过惯了墨云观里的暗牢日子,对住宿条件就自然不挑,而苏灵郡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两个人就草草定了这家暂住。 薛景阳先付了两日钱,说是等过了时间还要住这里时再续。不过,苏灵郡觉得,他是不会在这里多住几天的。 “没有多余的屋子吗?”苏灵郡问道。 小二不耐烦地摆摆手,横眉竖眼道:“没有没有,爱住不住。” 苏灵郡:“好吧,多谢。” “谢他做什么?你不应该谢本道吗?是本道带你找到了住的地方,不然你今晚可是要横睡街头的。”薛景阳把钥匙攥在手中把玩,哂笑道,“还是苏苏觉得跟本道同睡一间屋子委屈你了?” 苏灵郡摇头,回道:“没有,我只是怕道长不习惯两人共睡一室。” 薛景阳:“我和你在鹿鸣谷就已经睡过了,还谈什么习惯不习惯?” 苏灵郡眉头蹙起一些:“道长,没有的事还是别乱说为好,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薛景阳:“这话本道可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没有的事?我们在鹿鸣谷难道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吗?” 苏灵郡不可置否:“是,但……那不叫睡过了。” 薛景阳嗤笑:“苏先生真是会抠字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子里设施陈旧,门被关上之际,还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极为刺耳。 苏灵郡把床上的被褥铺好,然后又抱起另一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你竟真不愿意与本道同睡,那也罢,本道不为难你,毕竟本道一个人睡一张床,倒也来的舒服。”薛景阳说着,脱鞋上了床。 一天的殚精竭虑,终究是疲惫不堪,刚刚有了些睡意,便又听见一句声音传来:“对了,道长之前要跟我讲得事情是什么事情?” “事情?什么事情?”薛景阳睡眼惺忪地反问道。 苏灵郡:“方才吃饭时,你说吃完就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后来问你时,你又说到客栈再说。” 薛景阳怔忪片刻后,这才想起来他说过的话,不由得笑了一声:“这话你怎么还记得?本道自己都忘了。” 苏灵郡:“道长应允的话,在下自是不敢忘。”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薛景阳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说:“只不过是本道瞒了你一件事。” “什么事?”苏灵郡问他。 “本道才不是墨云关的弃徒……”薛景阳的声音愈说愈小,直至变成了轻微的鼻鼾声。 至于他最后说了些什么,苏灵郡是肯定没有听清的了,只记得他说了一句本道不是弃徒。 “不是弃徒?”苏灵郡看着他沉睡的模样,自言自语地失笑道,“若是弃徒就不会有阴阳簪了。” 在马背上昏睡了一天,他把灯熄灭,躺在薛景阳的床下,辗转反侧,好像怎么睡都不舒服,他浑身酸痛的厉害,也没有半点睡意。 房内寂静无声,他睁眼望着头顶,能看见许多周围闪着五彩的小黑圈,月光正透过窗户,隐隐约约投进暗淡的白光。他躺在地铺上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打坐静修。 纯明心法能够使人的四肢百骸所有内息重新运转,从而推动灵气的流通,来达到一定的修复内力作用。在神祭,纯明心法是习武的入门,修炼的基础,而白素清废了他的一切,却唯独没有让他忘记所学过的一切,以他的资质,只要愿意,回到之前的水平也是不在话下的,白素清这么做,真的只是因为念及师徒情分吗?苏灵郡在黑夜中不忍露出了一抹苦笑,紧接着,他开始凝神闭气,不再胡思乱想。 即便是入了初夏,夜里的莫泽城也依旧凉的很,苏灵郡身着青衫,定心而坐,月色洒在他的眉间,又如春雪般化开,清凉柔软。 风惊落叶,再次睁眼时,窗外已经透进了一层浅淡的曦光,刚练完纯明心法,苏灵郡的身心都在极度的放松中,连着四肢也不像之前那么酸痛,全身上下都很舒服。 忽然间,他好像听见有羽毛破空而来的声音。 苏灵郡寻声看去,只见一只尾部为白羽的短箭打穿窗户,钉在薛景阳的床上,离他身体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而过的。 有暗哨!这是冲谁来的?苏灵郡拂袖而起,凝颦侧身,倏地弹出一枚银针,从白羽箭穿破的窗户刺出。 银针刺破树叶,正中树上的人,但那人反应极快,拔出银针后立马封住自己的气海,以免陷入昏迷,然后再从树梢掠到墙头,按住瓦楞,翻了出去。 苏灵郡推开窗子,愣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追上去,他转身回头,薛景阳已经从床上醒来,正睁着眼看他。 “知道是谁了?”薛景阳拔出那只钉在床上的短箭,眯眼观察。 “不,他的反应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苏灵郡合上窗,接着说道,“他既然没有一箭要了你的命,那必然不是追杀你的人。” “不是他不要我命,而是我的身体在箭射过来的一瞬间用移形换影避开了。”薛景阳打了个哈欠,像个没事人一样把短箭扔到地上,笑了笑,“这么愚蠢的暗杀,让本道猜猜会是谁做的呢?” 苏灵郡把短箭捡起,恍然道:“箭尖涂了毒。” “苏苏真是好蠢,一个人废了半天力气跟踪我们到这里,既不是为了告密也不是为了通知,那他大费周章地拿短箭戳我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好玩吧。”薛景阳哂笑两声,佯装失望道,“暗杀也不找个有本事的,找个不入流的刺客,连本道的一根发丝都碰不到,真是好让本道失望。” 苏灵郡:“是我愚钝,受教了。我应该让他别走,告诉他下次换个一流刺客来暗杀,这样成功率会高很多。” 薛景阳:“……苏苏何时也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苏灵郡:“遇见道长以后。” 薛景阳:“………” 苏灵郡:“人没有杀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道长……若不然,我们今日就继续赶路吧。” “嗯,但本道就是要等他再来。”薛景阳舔舔唇角,肆意道,“本道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苏灵郡听言,忽然又道:“还没问道长此行带上我的目的是什么?” “本道用的上你,所以才找你,至于目的是什么,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薛景阳拍拍床,示意他坐过来,但苏灵郡摇摇头,拒绝了。 “过来。”薛景阳对他勾勾手,“本道又不会吃了你。” 苏灵郡执意不肯。 “好吧,既然苏苏不吃软,那本道只好用硬的了。”薛景阳伸指对他点了一下,苏灵郡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躲避,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连开口说话都变得举步维艰。 “没用的,本道给你下的可是傀儡咒,只要本道愿意,就算现在让你去死,你都不会违背我的意思。”薛景阳露出狡黠的笑容,继续讥诮道,“不过本道也舍不得让你去死,你对我的用处实在是太大了。” 苏灵郡试图动动手指,但很显然,这是徒劳无用的,他全身都像被固定死的傀儡,只要薛景阳不下令,他就寸步不能移。 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咒?苏灵郡脑子里空白一片,他根本想不到对方会给他下咒,更别说这咒在什么时候下的,下了多久。 “过来,坐下。”薛景阳说道。 苏灵郡听着他的话,步伐僵硬地朝他走去。 “坐下。”薛景阳重复了一遍。 但苏灵郡停在床边,竟硬是不肯坐下,连傀儡咒似乎都对他无用。 “本道让你坐下怎么这么难,真是烦死了。”薛景阳不耐烦的把他打横抱起,“苏苏你乖乖听话好不好?本道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言罢,他手上稍加用力,苏灵郡便被他扔到了床上。 苏灵郡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坐起来。”薛景阳不折腾不罢休,他双手一揽,把苏灵郡拉起来圈在怀中,嘻嘻笑道,“你乖乖的,等洛阳的事情完成后,本道自会帮你解了这咒。但你要是不听话,可就别怪本道心狠手辣了,明白吗?” “……”苏灵郡说不了话,只能无神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对了,本道还有些事要问你。”薛景阳解开咒,对他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多谢。”苏灵郡讪讪地推开他,在离他最远的床尾坐了下来。 薛景阳跟着凑了过来,故意把他挤在角落里,问:“苏苏是不是学过功法?” “是。”苏灵郡直言不讳。 薛景阳:“很好,你还挺诚实,学过几年?” 苏灵郡:“二十年。” “二十年?”薛景阳有些不可思议,“二十年怎么就现在这个水平?你的功法被人废了?” 苏灵郡:“是。” “谁?”薛景阳又问。 苏灵郡没说话。 薛景阳蹙眉打量他:“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正道君子。” 苏灵郡垂眸,缄口不言,房间里再一次陷入安静。 天籁轻响,天边的云霄被绯色浸染成一片,太阳露出了半个,一切显得安静又祥和。 “后来呢?”薛景阳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安静,问道,“被逐出师门了么?” “嗯……”苏灵郡想了想,回道,“我一个废人,留在门派里也是无用的,更何况我尘心已无,隐居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所以我去了鹿鸣谷。” “还真没撒谎。”薛景阳身子往前一倾,把他又一次圈在怀中,左右不得,“苏苏,你是不是不喜欢本道,也不想靠近本道?” “道长可不可以先松开我再说?”苏灵郡的后背已经完全抵在了身后的木板上,没有退路。 “不行,你先说。”薛景阳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嗅着他发间的味道。 苏灵郡无奈,只得把他推开,站起身冷淡道:“薛道长,你再这样,我是会生气的。” “怎么?你生气了又能如何?本道难道怕你不成?”薛景阳哂笑,“再说,苏苏不是要做本道的情郎吗?鹰峰岭上你跟魏连说的话,本道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苏灵郡气极:“你胡说!” “苏苏这种表情还真是有趣的很。”薛景阳看着他羞愤交加的表情,笑的前仰后合,“你说一个人,怎么能蠢到你这种程度?这哪里叫人?这叫呆瓜,哈哈哈哈哈哈……” “……”苏灵郡看着他,无言以对。 薛景阳笑够了,清了清嗓子,对他说:“不过功法被废不意味着你就成了个废人,从今日开始,本道每天教你一些基本功,你学的会就学,学不会也要学,这是教给你的防身术,免得你洛阳还没到就死在了半路。” 言罢,他站起身,打开窗户,从窗口飞掠到树上,稳稳站住。 “本道现在没有衬手的兵器,这树枝你就当做剑来看就好。”他折断手边的一根粗树枝,拿在手里掂了掂,“还不错。” 苏灵郡站在窗口凝望。 “你可要看清楚了,本道只示范一遍,过了你就自己琢磨。”薛景阳说着,把树枝末端攥在手中,竟真有几分用剑的神韵。 “这是长歌行第一式。”他说着,把手中的树枝飞快刺出,凌厉的气息瞬间破蛹而出。 薛景阳的剑势阴柔,如同他的人一样,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阴气,这或许是因为他平日里修炼阴术的原因,让他整个人在出招时挥洒出的都是黑风之气,阴冷险辣。 苏灵郡目不斜视地看着,静静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把树枝比的剑舞地极妙,似乎手中拿的的不是树枝,而是真剑一般。 一套完毕,手中的树枝因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竟从枝头四分五裂地岔开来,最终碎成了齑粉。 “道长好剑法。”苏灵郡不禁赞叹。 薛景阳拍了拍手,飞身上楼,回到了屋中:“可看明白了?” 苏灵郡:“大致明白一些。” 薛景阳:“好,你下去把本道刚刚教给你的那一套舞出来给本道看看,让本道指点指点。” 苏灵郡点头,也从窗口掠了出去,折了一根树枝当作剑。 他的动作标准,学的有模有样,但薛景阳还未看完,就已经黑了脸叫停。 “怎么了?”苏灵郡放下手中的树枝,问道。 薛景阳蹙眉:“你的招式确实还算标准,但就你这个力道,本道随便从街上抓一位妇孺回来,都比你能打。” 苏灵郡垂眸:“让道长见笑了。” “你再试一次,本道挨个教你。”薛景阳从窗户掠下,倚在墙边,抱臂看他,“打吧。” 苏灵郡出招如同行云流水,身形柔软而不失韧劲,但在把树枝刺出去的时候,却依旧轻飘飘地没有没有半点力道。 “别了,别了,停。”薛景阳实在没眼再看下去,赶紧打住他,说,“本道饿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我看你的样子,像十多天没吃饭的人在耍杂,见过猴子跳舞吗?你就是那样的。” 苏灵郡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其实,我……不适合剑,也没想过……” “这不是剑,这只是根树枝。”薛景阳夺过他手中的树枝扔到了旁边,“你的问题是在内力,是你没有内力,而不是兵器的问题。” “知道了。”苏灵郡抿唇,“道长先去吃饭吧,我再练练。” “内力之事,你急不得,先去吃饭。”薛景阳拉住他的手腕,“下午带你去集市上买把木剑练练,练好了,就再给你挑把真的。” 然而苏灵郡又拒绝了他的好意,理由是无功不受禄。 薛景阳:“迟早会有功的,这笔账你可以先记着,日后再还给我。”言罢,他硬是拽着苏灵郡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 谢谢观阅。 静待故人归 用完早膳,即便苏灵郡再三推脱,薛景阳还是带他去了街上,想要找一把合适的木剑来教他练剑。 “苏苏以前是何门派的?”薛景阳买了一把拂尘在手中把玩,拂尘被他搭在臂上,竟真有那么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苏灵郡则走在他的身侧,瑰姿艳逸。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子的目光。 他莞尔一笑,回道:“风雨阁。” “溪云初起日沉阁,风雨欲来风满楼。风雨阁这名字取得倒挺雅致。”薛景阳咋舌,“但自从陈靖在十年前自甘堕落,风雨阁就彻底走向衰败了,外忧内患,你在那里应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早点撇清关系。” “陈阁主只是一时看不开罢了。”苏灵郡看着街边形形色色的物品,不由喟叹,“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风雨阁阁主为情所困已有十年之久,可惜了他那么好的名声,终究是落败了。” “七情六欲,斩不断,理还乱。”薛景阳一笑置之,“陈靖没什么可惜的,可惜的是风雨阁,好好的正道门派,竟因为一个废物而荒废成这幅德行。” 苏灵郡:“道长何出此言?即便陈阁主再不济,他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又何罪之有?” 薛景阳:“将风雨阁荒废如此,这难道不算罪吗?” 苏灵郡:“看人,不能一概而论,他只是无心再掌管门派了罢了。我若是他心仪的那位女子,他这么痴情,我会很高兴。” “身为阁主,就该担得起大任。呵,也不知风雨阁的人到底拿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这种为了女人自断前途的废物继续掌管门派。”薛景阳走到一个摊位前,将桌上的桃木剑挨个拿起来看了一遍,最后冷笑两声,放了回去。 “罢了,都是些无用的东西。”他阴沉沉地说完,把拂尘一甩,快步离去。 苏灵郡跟在他的身后,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变脸了,是因为方才说道风雨阁时二人看法不同吗?看他的反应,应该不是,是剑不合意吗?好像也不是……那是怎么了?苏灵郡几乎是小跑才追上他的,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人的性格本就是阴晴不定的,喜怒哀乐都藏于心,显于表。 难道是他发现自己在说谎了?苏灵郡心头一紧,试探地问了两句。 但好在薛景阳根本没有在意,他挑眉,问苏灵郡:“你修炼过术法吗?” “嗯,皮毛而已。”苏灵郡点头,“宗门只修其一,但仙门里两种都修。” 薛景阳哂笑:“我看你懂得蛮多,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苏灵郡:“……” 薛景阳:“本道之前在墨云观修炼道术,主修阴术,但更喜欢阳术。” 苏灵郡:“那道长为何不一开始就选择阳术?” 薛景阳:“怎么?难道你以为选阴术阳术是喜欢哪个选哪个吗?人是属于天地间的一种生物,在星辰演变下,你的命运相交于五行,属阴属阳,你没办法决定,是天定。”他指指天,又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家讲究一个玄字,墨云观虽为天下第一道,但又怎么能与天相抗衡?人世间看不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段天师,也有看不懂,测不出的天意。” 苏灵郡:“段天师一生戎马,竟也有看不破的东西。” 薛景阳:“仙者就能卜算天意吗?如此愚昧的话,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 “是我愚昧了。”苏灵郡浅笑,没有解释。 其实并非他愚昧,而是神祭推崇的是一个字“儒”,重尘世,平天下,多会融入凡尘中。 道家却与之相反,他们重“玄”,崇“玄”,亦称玄门,超尘世,讲自然,不喜欢与外界打交道。 这也是白素清为什么看不惯墨云观的最主要原因,儒道释三家本就是同源不同根的。所以,他更不会让门下弟子去学道法。 薛景阳薄唇抿起,鄙夷地笑了一声:“走吧,本道给你做一把木剑。” “麻烦了。”苏灵郡道。 *** 烈日当空,不大的茶摊旁,一袭紫衣,丰姿绝逸。 楚蓝把杯中的茶饮完,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他被骗了,那人指的路根本不是往姑苏去的路。 已经连着走了两天两夜,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老板,这是哪里?”楚蓝用手臂支着下巴,累的双目半阖,昏昏欲睡。 他用两天时间才走出那片林子,现在,他除了累以外的感觉就是腿要断了。 “这里是渎川,再往前去就到了木渎镇。”老板客客气气地回道。 “噢,多谢。”他把脸埋在胳膊里,气不打一处来。 “死明意,怎么还找不到我!”他恨恨地咬牙切齿,一边希望明意赶紧找到他,一边又因为他找不到自己而生气。 “附近可有水源?”楚蓝扶着桌子起身,问道。 “往前走就是太湖了。”老板指了指前面的小路,“离这不远,你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了。” “知道了,谢谢。”他顺着老板指的道,一瘸一拐地朝湖的位置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片湖,湖色蔚蓝,烟水空蒙,霞光掩映下浪静波平。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捧了一捧水洗脸,然后从怀中扯出一方女子用的素帕擦净脸上的水。 湖水明净澈底,倒映着楚蓝端正的五官。他左顾右盼,趁着四周无人,把鞋袜脱掉,卷起裤腿,把脚放进水中浸泡。 沁凉的湖水如丝绸般光滑细腻,挠地他甚为惬意。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他满足地平躺在绿草地上,任凭湖水抚摸着他的双脚。 那一年夕阳垂暮,策马逸尘而来的人,曾是他欢喜逾恒的期盼,但没过多久,这一切都随着那场突如其来的变节如幻影般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再见过她的身影,自姑苏一别,竟是永年。 自那以后,他便失去了让他翘首以盼的身影,失去了让他心心念念的不归人。 他开始怕死,他怕她在某天会突然回来找不到自己。 但是白驹过隙,不归人终是没有再回来。 他的性格也由此变得暴躁起来,借酒浇愁,几乎成了他唯一能消遣度日的方法,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伤也未曾好受过半点,长久以来,那里总是空落落的,一晃便是许多年。 直到现在,他平静地躺在这里,享受着湖水的凉意,像是来自自然地关怀,让他的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 “记得你路过一片桃林,告诉我‘桃今百馀尺,花落成枯枝’,我以为你喜欢桃花。那年天山三丈雪,我为你种下大片桃林,等着来年花开你的归来。可后来又是一年深冬,枝头薄雪覆,却终然独不见。”楚蓝躺在草地上,看着流云涌动,释然笑道,“今年的白桃又落啦,你在那边过得如何?” 他轻声诉说在寂静的湖边,感受着风划过他的面颊,似无声安抚,舔舐着他早已糜烂不堪的伤口。 回忆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孤独又无措,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无家可归。 不归之人,不问归期。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睡梦中醒来,已是皓月千里,远处似有笛声从河畔飘过,阴森可怖。 谁在荒郊野外吹笛,不怕鬼来找啊? 他麻溜地从地上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脑子里一点思绪也无。 他要去哪里?明意在找他吗? “啊!他娘的,我刚刚为什么没有问那老板姑苏怎么走?”楚蓝扶额,听着阵阵笛声,又在水滨边坐了一会,直到实在忍受不了这难听他妈难听到家的笛声,才利索地把鞋袜穿上。 “烦死了!”他把耳朵堵住,沿着湖边的小道飞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在小道上快步跑了起来,顺脚把碍事地小石头给踢到两边的灌木丛中。 “哎呦!”灌木丛中徒然响起一声叫嚷。 楚蓝吓得一抖:“谁!” 很快,灌木丛中便传来了簌簌的声音,却始终不见有东西出来。 他没敢再说话,忽然想到民间流传的动物成精会吃人,吓得他愣是大气不敢出,迟疑两秒后拔腿就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人连仙都能修得,动物成精又有何奇怪?楚蓝虽明白这个理,可他毕竟没见过真正的妖怪,而且妖怪也分好坏,谁知道灌木丛里的是好是坏呢?想及此,他迅速拖起两条抖成筛糠的腿,急奔起来。 不能慢,不能慢,慢了就成肠中屎。秉着这句即兴发挥地自创名言,趁着妖怪还没取他狗命,他不分东西南北地瞎跑着,哪里没路往哪跑,导致自己最后彻底迷失在泠泠月色中。 片刻之后。 “……”他凝视着从天而降的两道光影,急刹脚步,呆若木鸡地立在林中。 光影遮蔽茫茫月色,他的视线也随之被挡住。 “……”楚蓝欲哭无泪。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当机立断,立马跪地求饶:“神仙爷爷,神仙奶奶,别吃我,别吃我。我皮糙肉厚,抗打耐磨,肉质也硬,不合你们口味。况且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们这可是一尸四命啊!” “起来。谁说要吃你了!” 楚蓝闻言,迅速抹干眼泪抬头,只见遥遥夜色下,两位身着蓝衣的少年正万分无语地俯视着他。 他们身负长剑,仙资玉骨,月光勾勒出他们略显青涩的轮廓,看样貌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两人虽头戴发饰不同,但身着的衣服却是一模一样,广袖宽袍,足蹬白色短靴,腰间束着绣有祥云状暗纹的腰带,在月色笼罩下银灰色的暗纹若隐若现。 楚蓝头顶丢人二字,迅速从地上爬起,假装无事发生。 “唔……”其中一个头系高马尾的少年涨红了脸都没忍住笑意,只能捂嘴掩笑,憋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旁边少年瞪了他一眼,严肃道:“子辰,不得无礼,道歉。” “噗,知,知道了。”叫子辰的少年微微一躬身,对楚蓝言道,“在下神祭弟子扬子辰,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海涵。” 楚蓝虚惊一场,此刻他颤抖着双唇,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不要紧。”直至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嗯。公子可是有什么不便,为何深夜独处林中?”说话的少年浓眉斜飞入鬓,待人谦和,彬彬有礼,也完全彰显了“不苟言笑”四个字。 “没有没有。”楚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然后忽然想起自己是迷了路的人,赶忙又道,“有有有,有的。” “公子需要什么帮助?”那少年接着问道。 楚蓝:“我要去姑苏,你们能不能把我送过去?” “姑苏?”扬子辰瞅了一眼旁边的师兄,踌躇着要不要问。 然而旁边的少年应是看出了他的疑虑,替他问了出来:“公子去姑苏作何?” “我家就在姑苏,我当然要回去了。”楚蓝回道。 “原来如此,那公子稍安勿躁,我去通知师姐。”少年说着,倏地双手交叉紧扣捏诀,霎时间,金光漫过,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推开层层涟漪的水面,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面铜镜的模样,波动结束,铜镜中竟然清晰倒映着一张女人的脸! “扶苏,可是查到了些什么?”镜面那一头的女人问道。 长孙扶苏摇头:“暂且没有,我们的阵法被一位公子打破了。” 女子蹙眉:“谁?” “是我身后这位公子。”长孙扶苏侧身,好让镜中的女子看见楚蓝。 但那女子凝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动了动身,想要看清,连着头上的流苏也跟着晃得簌簌作响。 “哪有人?”她问。 “嗯?”长孙扶苏回头,也什么都没看见,他忍不住轻声道了句奇怪。 扬子辰站在一旁,忽然一弯腰,从扶苏的屁股后面拽出来一个人,他把人往地上一丢,言道:“在这。” 长孙扶苏:“……” 旻紫玥:“……” “你藏人屁股后面做什么?”扬子辰问。 楚蓝藏在长孙扶苏身后,怯怯的,没有吱声。 “公子莫怕,这是我们的师姐,她不会骂你的。”长孙扶苏把楚蓝推到占镜前,对旻紫玥说道,“我看见是这位公子无意间踢了一块石头,正巧砸到了子辰,所以阵法才被破的,我想这非他有意之举。” “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先带回神祭再说。最近六道盟一案查得紧,不能轻易放走任何人,我还在前往洛阳调查的路上,你们先回吧。”旻紫玥语毕,一挥袖,铜镜立马化作水珠一样的东西,随风四散,继而消失不见。 “还烦请公子随我们回神祭一趟。”长孙扶苏对着楚蓝,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听那女的意思,应该是要把自己抓去神祭审问的,一想到平日在街头被人拿臭鸡蛋乱扔的游街示众囚犯,他不禁心头一紧,连连后退道:“不去,我不去!我要回家!” 语落,他跨开双腿,转身就跑。 他有时候真的很庆幸,自己这平时一遇到危险比什么抖的都厉害的腿能够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楚蓝仅用了两秒就消失在两人眼前,惊得扬子辰合不上嘴。 “既然公子不愿配合,那在下只好失礼了。”扶苏正襟危坐地站在原地,双手迅速结印,倏忽按在地上。 地面在他掌心落下的瞬间裂开一条不深的缝隙,窜出一股风驰电掣地力量,洞穿了坚硬的冻土。 楚蓝跳起来惊呼。 电光石火之间,力量在离他仅剩四分之一远的地方停住。 一把长剑被人驻在地缝前方,随后,一道黑影从空中缓缓降落在他面前。 那人单手把地上地长剑顺起,甩出一道剑气与遁地的力量毫不避让地相撞,须臾之间,剑气反推地遁的力量,直直逼向扶苏这边。 扶苏被突如其来的剑气震到,完全来不及反应,胸口便受到重重一击,猝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溅落在脚下的土地。 “神祭弟子,也不过如此。”来者负手而立,楚蓝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容颜,但扬子辰与扶苏看的一清二楚。 ※※※※※※※※※※※※※※※※※※※※ 谢谢观阅!qvq新人物出场啦! 玄道无双 那人身着一袭拽地墨袍,腰间的束带上绣有一副阴阳图,银冠束起的长发上横插着一支阴阳八卦簪,虽为道家修仙者,但此人却长得极魅,皎月之下,他桃眼戏谑,眼尾殷红,墨眉吊梢,鼻梁直挺,嘴角噙笑,在浓重的肃杀气息间,他眉目中竟透露着旖旎的风情万种。 他一手执剑,红唇微勾,轻佻笑道:“既然神祭也派弟子去了姑苏调查,那不知二位可否告知贫道一些东西?” 原来是墨云观的人。 扶苏蹙眉,从方才的简单过招来看,此人实力已经远高自己之上,加上神祭和墨云观本就不和,若是打起来,他们恐怕就得命丧于此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斗,他把嘴角鲜血擦净,被扬子辰扶着站起,丝毫不失雅正,回道:“请说。” “那死人身上的咒可是道家的御尸咒?” 扶苏:“正是。” “看来真是他。”男子眸中带笑,接着道,“那想必你们应该见过家弟了。” 扬子辰愤慨:“你欺人太甚!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可能见过你弟!” “子辰!”扶苏厉声,“不得无理!” 扬子辰别过脸,不再说话。 “呵,还算懂点礼数。”男子微微一笑,慢声说道:“贫道薛锦铖,家弟薛景阳。” “薛景阳?”扶苏面露微怔,一闪而过,“对不起,我们不认识。” 薛锦铖和薛景阳乃是道家被人并称的“玄道无双”,若说他没听过,还真不属实。前者修阳术,在而立之年就博得江湖上的一袭之位,乃是墨云观的后继掌门人,后者修炼阴术,只知道他年纪轻轻便造化不凡,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就算真的见过,他也是认不出来的。 “两位小弟子如此不诚实,那贫道也只好拿这位公子做个交换了。”薛锦铖微笑,臂弯中的拂尘扬起,也不见他有何多余的动作,身后的人就被一根鞭子捆的结结实实。 怎么倒霉的又是我?!楚蓝气极。捆住他的长鞭粗且结实,似蔑而非蔑,有棱有节,上面印有密密麻麻地小纂符文,在静谧的夜中散着淡紫色的浅光,极显诡异。 “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我们先找到的人!”扬子辰唰地抽出身后长剑,双手持剑与他对立,虽未出招,但气势已处下风。 “够了。”扶苏压住扬子辰的手,摇首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入门晚,不知道他是谁,回头再与你细说,你快把剑放下。” 扬子辰看了看扶苏,又瞪了薛锦铖一眼,这才收剑回鞘。 扶苏双手作揖,恭敬道:“小辈有眼不识泰山,侥幸见得薛前辈一面,是小辈的荣幸。但我们真的不知道薛前辈要找的人在哪,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把身后公子交还于我神祭。” “不知者无罪。”薛锦铖被夸的心头一爽,干咳一声,森冷道,“暂且相信你们一回,若你们下次见到家弟,请务必转告他,要么,回来请罪,饶他一命,要么,格杀勿论。” 对待自己弟弟也要这么狠吗?扶苏和扬子辰不寒而栗。 “人我还是要带走的,你们若是想带回神祭,就让你们的仙君过来要吧。”语毕,他张开手心对准楚蓝。 楚蓝:“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哼。”薛锦铖鄙夷轻笑,再一收手,那根藤条的一端便迅速飞入他的手心,把楚蓝甩地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直打转。 扶苏:“……” 扬子辰:“……” 楚蓝头晕目眩地倒下,在意识紊乱下就这样被薛锦铖头下脚上地拖走了。 待薛锦铖走远,扬子辰才愤声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让他那么走了?他实在是太嚣张了!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你也别气了。我们的实力与他相差甚远,即便是联手也不可能打得过的,别说我不放他走,他能放我们走已经算是万幸。”扶苏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劝服道,“你入门晚,知道的少。方才那人是墨云观的后继掌门人,实力不差段天师,远高我们之上,墨云观与神祭不合你也是知道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那人今日在这里杀了我们,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反倒是会为两家带来开战的一个借口。” 扬子辰舌挢不下:“真有这么夸张?” “这不是危言耸听,日后你会明白的。”扶苏严整道。 扬子辰:“那他说的薛景阳又是什么人?” “薛景阳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他与薛锦铖是亲兄弟,也是被道家并称的‘玄道无双’。我曾在十年前的圣灵大会上听说过此人,那时候我也刚入门没多久,他正值年少,在仙家众多的比武场上竟成为所有门派中的佼佼者,他道术的修为更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所以我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但我最后一次听他的消息,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什么消息?”扬子辰追问。 扶苏想了想,回道:“也只是道听途说,至于属不属实,无从考证。薛景阳被薛锦铖监/禁在了墨云观的暗牢。” 扬子辰:“墨云观的暗牢?那是什么地方?” “是墨云观专门用来拷问罪人的地方,一旦进去,就绝无完整出来的可能。”扶苏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凝重道,“这么说来,这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 “什么?哪有正常人会监/禁自己的亲弟弟。”扬子辰吁嘘,“更何况是让人缺胳膊少腿的地方,当他弟弟真可怜。” “不,这都不重要了。”扶苏打断他,“你方才没听见他说 ‘看来真是他’吗?” 扬子辰:“听见了,那又如何,鬼知道他说的是谁啊。” 扶苏眉尖舒展,对他微微一笑:“薛景阳。” “???”扬子辰不解。 “我前几日与师姐在姑苏查案时,发现那死者的身上有道家的御尸咒,所以才沿着河流一路飘到姑苏,但其实那具尸体并非死在姑苏。”扶苏解释道,“这也是师姐为何要去洛阳的原因。” 扬子辰:“你的意思是……” 扶苏:“江南多河,更何况条条河流都有互通之路。我想是有人在他死后,对他下用了御尸咒,指定这具尸体飘到姑苏。” 扬子辰:“你觉得是薛景阳杀的?可这……你们不是查到,是六道盟所为吗?” 扶苏:“暂且还不能定论,六道盟的作案手法人尽皆知,若是有人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法杀人,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以六道盟在修真界的口碑,即便是有人在背后借刀杀人,我们也是自然而然地会觉得就是六道盟所为。” 扬子辰:“倒是在理。可你为何觉得会是薛景阳做的?道家一向最讲究一个‘道’字了,岂会容忍自家弟子在外胡作非为?” 扶苏:“他若是讲‘道’,又怎会被薛锦铖监/禁?” 扬子辰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又问:“可你不是说,那是你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吗?” “……”扶苏万分无语,他恨铁不成钢地叹气,“罢了,先回神祭复命吧。这件事可能关系到墨云观门内之事,若真如此,我们也不便插手,肯定是要由仙君那一辈的人决定的,赶紧走吧。” “那……”扬子辰立在原地迟疑了一下,“那位公子我们就不管了吗?” “你觉得仙君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大驾墨云观吗?”扶苏在他的脑袋瓜上敲了一记,“让他自求多福吧。倒是你,何时才能变得不再那么鲁莽,好让师兄我省省心?” “知道啦,知道啦。”扬子辰跟在他的身后不服气地嘟囔道。 月白风清,两人步履轻快地朝神祭赶去。 *** 仙林山庄,山清水秀,临山而落,水域居多,甚为广阔。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阁楼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仙女是没有了,男人倒是一大把。楚蓝在心里嘀咕着,墨云观该不会是拐/卖男人的窑子吧。 这里到处可见的水池,烟波浩渺,池水中盛着莲花朵朵,粉白的花瓣舒展,印在水中,莲叶下游鱼嬉戏,愉悦惬意。 楚蓝被薛锦铖拴着双手站在桥头,这座桥连接着通往绝尘大殿的路,临桥展望,金顶红门,一弯皎月从楼阁台榭中划过,被温润的光芒笼罩其中,一众巡逻弟子踏上桥,目光刚看向楚蓝这边,一个个便跟见了鬼似的,你推我挤地齐刷刷调头走开。 从踏入墨云观的第一步开始,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直到现在,他才看出不对在哪里,为什么那些墨袍弟子见了他就跟见了煞神似的,不是视而不见地绕过他,就是抖得像筛糠似的从旁边擦身而过,然后飞速逃离。 薛锦铖收回鞭子,把他往前一踢,森冷道:“自己走。” “走、走去哪里啊?”楚蓝颤颤巍巍地问道。 薛锦铖:“自己去禁闭室把自己关起来,不知道路问人去。” 楚蓝:“……” 薛锦铖低声道:“快滚,别在这碍眼。”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楚蓝唯唯诺诺地从他身侧跑开。 薛锦铖面色冷淡地看着跑远的紫衣公子,这才转头朝另一处地方走去。 其实他们怕的并非是楚蓝,而是薛锦铖,这点薛锦铖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 他甚至还知道自己在那群弟子里有个听起来还算厉害的称号——冷血煞神,有时候他觉得这“尊称”用在他的身上,倒也不算违和。 凡是他在地方,百米之内,都不会有一个弟子,就连开小会时,只要他往边上一站,所有人立马退后十米,吓得大气不敢喘。 “千万不要被他选中做了徒弟。” “太冷血了,被选中是要自戳双目以示忠诚的。” “大师兄可是他亲弟弟,因为老天师更看重大师兄,他亲手废了人家的功法,把人家监/禁在暗牢。” “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背后嚼舌根是要被他拿重霄抽的。” 薛锦铖不屑冷哼,只道这些人什么本事也无,乱嚼舌根的本事倒是挺在行。 夜观繁星,更深寂寥,迎风涉水,墨袍凝雾。 凉亭内,一位墨衣少年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他眉睫豁然,凝墨泼香,宛若素纸般干净洁白。 皓夜宁静,听见有脚步声渐近,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圆桌上,豁然起身行礼:“弟子穆浅拜见师尊。” 凉亭名为破玄亭,建在竹林处,远眺青山郁郁,近处水雾缭绕。 “这么晚了,浅儿不去休息,在这作甚?”薛锦铖扶着他坐下,声音柔和了许多,“还在为六道盟的事情担心?” “让师尊见笑了,确有此意。”穆浅盈盈一笑,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夜太凉,师尊尚未归来,浅儿也睡不着。” “嗯。”薛锦铖低低应了一声,“六道盟这件事我自会查明,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天师知道。” “浅儿自会守住该守住的东西,剩下的事,还有劳师尊费心了。”穆浅笑容澄澈如水,眼睛却空洞无色。 薛锦铖:“神祭已经派人彻查此案了,我方才遇见两名小弟子,他们告诉我那尸体上死之前被人下了咒,正是道家独门咒术——御尸咒。” 穆浅:“所以师尊觉得是他所为吗?” 薛锦铖:“关于阿阳,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弟子明白。”穆浅温声道,“其实浅儿觉得,阿阳他并未冥顽不灵之人,他现在只不过是被利益迷失了双眼,但他迟早会明白师尊的一片苦心。” “……”薛锦铖看着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师尊的心事不妨和浅儿说说,虽不能为您分忧解难,但把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总归是好的。”穆浅看向薛锦铖的眼,空洞洞地,没有一丝灵气。 “不必了。”薛锦铖探出手,远远地触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落在他的脸上,“阿阳能不能理解我,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在神祭之前查出这件案子。倘若这件案子真与他有关,我自是饶不了他,即便他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他追到。墨云观是仙门,无规矩不成方圆,必要的时候,大义灭亲也在所难免。” 穆浅没有再多言,他轻抿嘴唇,浅笑盈盈,连黯淡无光地眼睛也如明珠般的亮了起来。 “为何发笑?”薛锦铖问道。 “师尊当真是他们口中的蛇蝎心肠呀,连亲弟弟都能够就地正法。”穆浅回道。 “那是他们,他们怎么想我都与我无关。”薛锦铖扬声,“这世上只要有一人不会这么想我便足够了。” “那师尊口中的人是谁呢?”穆浅掩唇笑道。 薛锦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再度开口道:“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此事交由你处理,我也放心得下。” “原来说半天,师尊是想让我去为您做事呀。”穆浅温声温语,情绪却低落了下来,“师尊如此相信浅儿,是浅儿的福分,只可惜,浅儿现在成了一个瞎子,不能再做师尊的那双眼睛了,寻人一事,着实是为难浅儿了。” 薛锦铖:“薛景阳不用你找,我自会派其他人去追查他的下落,你只需要去洛阳替我拖住旻紫玥便可。” “浅儿明白,浅儿明日便出发去洛阳为师尊解决后顾之忧。”穆浅行礼告退。 “对了。”薛锦铖拦住他,顿了顿,说道:“你的眼睛,我会想办法的。” 穆浅微微笑道:“那就有劳师尊费心了。” 江上风浪 星辰散漫,碎月清梦。 船头亮着灯火,将两人的剪影染成了橘黄色,一壶醉酒,水天一色,荡漾着琉璃千顷,绵延无尽。 “咔嚓咔嚓”两声过后,手中的糖人登时只剩下半个身子。 “苏苏要不要来一口?”薛景阳舔舔嘴唇,晃了晃手中的半壶酒,大拇指往上一推,“吧嗒”一声,塞子蹦了出来。 苏灵郡端坐在船舱里的凳上,双目半阖,和衣而睡,手中的木剑被他平放在腿上。 “哈,怎么睡的这么死。”薛景阳走进船舱,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一条腿踩在足边的矮凳子上,一条腿翘在离他不远的四方木桌上。 他恋恋不舍地舔完手中糖人,木签随手一丢,把头自然的靠在苏灵郡的肩上,又喝了一口酒,惬意叹道:“美酒配糖人,妙哉妙哉。” 按照平时,苏灵郡应该已经换了个地方坐,但他此时睡得很沉,已是无意再避让。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酒囊已空。醉意渐浓中,薛景阳给自己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全身重量都倚在了苏灵郡身上。 “疼……”苏灵郡朦胧中似是感受到了肩上传来的重量,禁不住在梦里轻哼了一声。他这几日时时刻刻都被薛景阳盯着练剑,一练便是一整日,除了睡觉吃饭,没有间休,每次练完后都只觉得浑身酸痛,如坠千斤。 “诶?你可真是事多,借靠一下而已,疼就忍着。”薛景阳不悦地坐直了身子,凑到苏灵郡的脸前,见他睡的正熟,便起了玩心,戳了戳对方的脸,笑道,“长得可真是好看,我家苏苏要是个女儿身,待字闺中,定能寻门好亲事。只可惜是个男人,没办法找个好人家了,不过你若有心,本道也不妨收了你。”说罢,他玩心上头,又把苏灵郡的嘴巴捏的嘟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鸭子鸭子,嘎、嘎、嘎。”薛景阳把苏灵郡的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玩的不亦乐乎。 像是发现了对方在做坏事一样,苏灵郡挪了挪身子,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里面的瞳仁还在打转,让薛景阳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原来是在做梦,他扶住苏灵郡欲要栽下来的身子,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眉间那抹如红雨丝般的细长额印,伸出了指尖。 这是—— “唔……”苏灵郡在他指尖快要触到额间的那刻,动了动唇,气息微吐。 他温润的气息喷在他的面上,让薛景阳登时有些神思恍惚,他收回手,把苏灵郡的头放倒在自己腿上枕着,又把那把木剑小心放到桌上,尽量没有弄出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他百般聊赖地拿起桌上苏灵郡先前看的那本医书读了起来。 “你平时是得多无聊,才会看这么无趣的书。”仅翻两页,薛景阳便哈欠连天,打起了瞌睡。 远山渐小,一叶扁舟轻帆卷,烟敛寒林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次日,苏灵郡再次睁眼时,入耳的只有潺潺水声,他扶额坐起,薛景阳应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顺着莫泽城北上,若是骑马,约莫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到洛阳了,但薛景阳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坐船不可,两人的行程也只能再往后推半月有余。 苏灵郡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对薛景阳的提议有所质疑,但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反抗无非是自掘坟墓。 船舱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四方的木桌和几张凳子,两人都是习武之人,打坐可以代替睡眠,也就自然是不需要床了。 怎么睡着睡着,就睡到别人身上了。他无声苦笑,把剩下的位置都让给了薛景阳,自己则坐到了另一边。 小船载着二人前进在涛涛江河里,宛若一片不起眼的枯叶,随波逐流。苏灵郡从船舱内走出,外面已经不知何时下起了薄薄细雨,笼罩住了整个江面,烟雨蒙蒙中,竟隐约有丝江南河畔杨柳依依的风味。 想到了江南,便又不由的想到了初奕,苏灵郡叹息,不知道初奕现在如何,又不知顾公子是不是还在调查六道盟一案,若是如此,以他的能力,应该能把初奕平安带回吧,等到时,他一定要去九华山登门拜谢,与顾云泽叙上一叙。 他从舱里拿出蓑衣披上,带着斗笠走到船头坐了下来,江上的冷风嗖嗖刮过,吹得他不禁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 江水茫茫,与天际融为一色,凝神细听,甚至可以听见雨丝柔柔入水的声音。这艘船没有船夫,船在下水之前被薛景阳加固过且施了法,无需人掌舵也可以按照指示游走在江域里,只要不遇到狂风巨浪,这艘船便可安然无恙地到达目的地。 人一旦入了江湖,这世上便不会再有心甘情愿的事情。 “你会回来的,我的乖徒弟,从小到大,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思绪翻涌中,白素清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畔。 千秋一梦,看来是梦不得了,仙君啊,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船在江面上继续行驶,没过多久,本就没有阳光的天空竟愈加暗沉,像是黑云翻墨,透不出一丝光亮,使得空气也开始变得压抑沉闷,逼得苏灵郡不得不回到船舱里把帘子合上。 风从江面上呼啸而来,吹散白色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船板上,宛如没有合奏的曲子。 看来是要变天了,苏灵郡透过红木窗望向船外的天空,云层正随着气流变化极速移动,几只飞鸟低低掠过水面,穿梭在云海之中,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道长?道长醒醒。”苏灵郡快步走到薛景阳身侧,轻声叫唤着正在熟睡的人。 薛景阳迷糊地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回道:“走开,别打扰本道的休息。” “道长,要起浪了,你若是再不醒,暴风雨便要来了。”苏灵郡摇了摇他的身子,试图叫醒他,“我现在没有灵力,也没有内功,我是控制不住这艘船的,你快醒醒吧。” 薛景阳终于勉为其难地睁开眼,边打哈欠边道:“那本道留你何用?不如丢下去喂鱼算了。” 苏灵郡:“……”好像也不是我让你带我来的吧。 薛景阳起身,掀起帘子观察外面的情况,外面电闪雷鸣,虽是白昼,天色却暗的如同黑夜。 他顺手拿起斗笠带上,转头对苏灵郡道:“你在这里等我。” “道长万事小心。”苏灵郡跟在他的后面,掀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去。 “知道了。”薛景阳走出船舱,豆大的雨点立马密集地打在他的身上。 舱外黑云密布,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薛景阳把头上的阴阳簪拔下,用力朝水中掷去,江浪一层推上一层,逐浪排空,那支阴阳簪很快被浪吞的不见了踪影。 雨越下越大,浪越起越高,望眼而去,这江上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艘船了。船身左摇右晃,在狂风暴雨中此起彼伏,似有被吞之势。薛景阳立在船头飞速捏诀,须臾,阴阳簪从水中刺出,在空中嗖嗖盘旋着。 怎么回事?薛景阳蹙眉,阴阳簪是被他注入过灵气的簪子,能互人周全,也能在接到指令后做出最快的反应,他方才捏诀试探水中深浅,阴阳簪竟然违抗了指令,回来保护自己。 “水中有异样。”薛景阳迅速进舱,阴阳簪跟随其后,围绕在他周身飞旋。 苏灵郡随船晃得东倒西歪,只能勉强扶着门的一侧勉强站稳身子,微弱问道:“什么异样?” “目前不知道,这风浪来的恐非天意,是有东西蓄意而为。”薛景阳把他拉住,摊开掌心,阴阳簪便落入他的手中。 “这簪子能护人周全,你带着,以免不备之需。”薛景阳不由分说地把苏灵郡头上的竹簪拔下,让他的一头墨发也随之散落,“在本道未查明是何物所为之前,你不需要这个。”言罢,他把那支竹簪从窗中丢出,扔进了水中。 “道长,如何查明?”苏灵郡接过簪子,还没来得及把长发重新束起,船身猛烈一晃,他踉跄着摔在船板上,手中的阴阳簪也划出了一段距离。 “本道恐怕要去一趟水底。”薛景阳扶起他,把簪子唤回,凝神望向江面,“难怪这么大的江上没有一艘船,看来是有东西在水底作祟。” “原来如此。”苏灵郡握住簪子,在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关心道,“道长打算如何潜入水底?” “本道自有办法,倒是你,手无缚鸡之力,让本道如何放心的下?”薛景阳又走了出去,他站在甲板上细细观察水面的局势,暴雨打湿了他的全身,发丝黏腻地贴在他的面上,俊如墨画,“你手中的簪子被我注入过灵气,以一敌十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是有其他的状况,还需你多加小心。”言罢,他取下斗笠,只身站在风雨中,双手迅速结印,双掌向上再撑起时,漫天雨幕竟然戛然而止,盈盈欲坠地停在半空! 好强大的术法!苏灵郡微微一怔,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扶着舱壁跑到一处角落,捡起方才滑到这里的木剑,又跑到薛景阳面前,把木剑递到他面前:“道长,这个给你。” “哈,本道现在是不是要多谢苏苏的关心?”薛景阳抬头,“但是本道现在正在施法,没手去接,恐怕是要辜负苏苏的一番好意了。” “是我疏漏了。”苏灵郡道,“但那作祟的东西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的了,况且……它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也定不是什么好降之物,此去危险重重,道长还需谨慎考虑,我们既然可以安稳过江,就别再多此一举了吧。” “无妨。”薛景阳回道,“本道知道苏苏在担心什么,但是它既然掀起风浪,那就必然是想加害于我们,我的术法现在是可以保证我们平稳过江,但你又怎知它发现风浪加害不了我们而去选择其他方式迫害呢?”他把手掌对准天空完全举起,像是撑起了一片天,漫天大雨在他指缝间停住,犹如一道透明的屏障,霎时间隔开了所有的风雨,“本道要保你周全,所以,这趟浑水,本道必须搅。” 苏灵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本道给这艘船设下了结界,你在船上哪都不要去,应当无事,明白吗?好好在这等我回来。”明明是句关怀的话,到他嘴里倒更像是一种命令。薛景阳收回手,果不其然,苏灵郡抬头看去,黑压压的空中闪着一道用肉眼难以捕捉地金色弧度,扣在了这艘船上。 “我知道了。”船不再随波逐流,平稳了许多,苏灵郡把手中的木剑递给他,关切道,“道长小心。” “本道不需要你瞎操心,管好自己。”薛景阳接过剑,食指在剑刃处用力划过,一道血痕立马渗出,他把血涂抹在剑身上,似是画符,寥寥几下,指尖的血便被木剑稀释完毕,完全看不出有血落在上面的痕迹,他做完这一切,走到船舷边缘,又转身对苏灵郡叮嘱了一遍,“千万小心。” “嗯,我会的。”苏灵郡点点头,看着薛景阳拿着木剑纵身跳入水中,不到下一秒,他的身影便被完全被巨浪吞噬。 苏灵郡的心也随着那道消失不见地身影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手中紧握着那支簪子,趴在了薛景阳刚才跳下去的地方,眼睛在水面上巡视着那道墨色的身影,不放过周遭每一处他能看见的地方。 小船在广袤无垠的江面上持续颠簸,巨浪排空,像是血盆大口,每一下都来势汹汹,势要吞掉这艘渺小的船只才肯罢休,但无一不被薛景阳所设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苏灵郡的眼睛在江面上飞速巡视着,却唯独不见那道他所要寻的影子,“应该不会那么快就不见的。”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手中的阴阳簪却忽然挣脱开他的手,在空中只停留了一秒,便猛扎进水中,继而无影无踪。 被植入了灵气的阴阳簪护主,这点苏灵郡还是知道的,无论这支簪子被原主人赠与了谁,在原主遇到丧命之险时,它都会飞回原主身边互他周全。 道长有危险。苏灵郡的心蓦然紧扣。用纯明心法这段时间恢复的还算可以,应该够在水下用了,他不假思索地立起身,单手施术,白光激起,将他圈在其中,如云雾一般缭绕缠绵,护住了他的心脉所在的位置。 他当机立断,直接涌入水中,冰冷的江水迅速淹没他的口鼻,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他生来怕水,却没想到有一日会为一个相处不来的人而去水中寻找。 江下与江面与之相反,几乎是波平浪静。他动作僵硬地朝着水深处游去,方才所施的避水咒能维持他一段时间的呼吸,还能保住他在这段时间内心脉不会被江里的水压所镇。 他不知道薛景阳朝哪个方位游去了,只得在水中越潜越深,江里受天色影响,没有一丝光亮,不过偶尔能看见江面上闪着的波光,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直至完全失去方向。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船只依旧在大风大浪中随流飘荡。 没过多久,一支簪子从水中猛然刺出,穿透云层,旋转两周后笔直地钉在甲板上,没入半寸,被它钉在木板上的,是一片闪着暗绿色光泽的鳞片。 ※※※※※※※※※※※※※※※※※※※※ 谢谢观阅 陷入幻境 薛景阳顺着水流处一直朝下潜,没过多久,他隐约看见一道朦胧的绯光从深渊口的礁石缝隙中折射出。 那是什么?他用木剑在水中挽起了一簇水花,剑面上逐渐浮现出他先前画上去的符咒,在光线暗淡的水中发出点点金光。 他手持木剑,朝着绯光散发处奋力游去,却始终找不到那束光的源头。 那束绯光如同一根长棍,贯穿了整条深渊,远看近在咫尺,近看却又仿佛离得很远,薛景阳兀自琢磨了一会,在深渊口半浮身子,勉强站住,他重新掐了一个避水咒,好让自己在水底呼吸的时间长一点。 他在深渊口处来回寻找着光源,木剑上的那道咒也随着他的移动,忽明忽暗,似乎只要接近光源,剑上的金光就会更亮,反之,则暗。木剑被他下水前下过咒,那道咒本应该是道家为了捉妖而专门造的符纸咒,但他身上没有符纸,便只能画在剑身上,本以为可能蒙混不过去,谁知道还真起了那么一些作用。 他顺着咒的指示去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在到达金光最亮的地方,他翻来覆去的观察了好多遍,除了一触即失的绯光,他什么也看不到。斟酌半晌后,他在水中用力甩了两下剑,刚要张嘴骂它,一口咸甜的海水瞬间灌入他的口中。 他气极,一扬手,把木剑丢进深渊,那剑受到浮力影响,如同一张薄纸,轻飘飘地顺着深渊沉了下去,不过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思索过后,薛景阳决定任选一头游到底,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路就能查到有用的线索,运气不好的话,那这件事只能暂时作罢,等到它下次出来时,再做降服一事,他本来也不想下来查的,若不是怕那作祟的东西伤害到苏灵郡,他才懒得多管这件闲事。 根据他平日里卜算卦象所得来的经验,权衡利弊,再三思索后,他决定才用一种最靠谱的方法来决定最终的去向。 小、公、鸡、点、名,点、到、谁、就、是、谁。嗯,往左。 他足尖在水中微微一点,信誓旦旦地朝左游去。 然而他还没游多远,身下的深渊忽然传来山石崩裂之音,震耳欲聋。他停下身,抬脚朝前一蹬,借力反推,让他整个人登时退后一尺,换做是平时,他应该已经退后有三四尺,但由于水中阻力太大,他只得退了一段不长的距离。 深渊巨口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震地整道深渊都在不断往下坍塌,绯光正不断从下面照射上来,似有巨力涌出,刹那间刺出江面,冲破云霄,撕裂了暗如泼墨的天空。 该死,不知道苏灵郡那边怎么样了。薛景阳拧眉,迅速朝江面上游去,他所设的结界只能保证小船不被先前的风浪所掀翻,并不能保证不被这股力量所冲毁。 江面上风云涌动,水中的巨浪打的他脸疼,避水咒在他周身缠绕,不断迸溅出白光,是要保护住他的心脉不被水压所冲击。 绯光不断冲击云层,深渊之下,数张符咒因长年累月的浸泡,在飘离禁地的那一刻,全数化作齑粉,被水冲散。 禁地之内,唯剩一把木剑插穿最后一张符咒,剑面金光乍起,符纸如同被火点着,火星从中间往四周飞速扩散,须臾,灰烬四散。 幽深之地,漩涡徒然窜起,席卷海底。 薛景阳拼命朝上游着,并没有注意到从深渊中窜起的漩涡,摧枯拉朽,竟让整个水中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薛景阳只觉得越游身子越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拉扯,他回首,这才发现深渊之中不知何时起了一道漩涡。 那道漩涡旋转速度极快,吸力也极大,方圆几十里的东西竟无一幸免,统统被它吞入腹中,吞到最后,漩涡愈来愈大,甚至将那道绯光竟也吞噬其中! 撕裂云层的绯光骤失。 眼见江面越来越近,薛景阳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那股强大的吸力,只能被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难道那股邪祟就藏于深渊?他迅速施咒,拼了命的把自己往水面上拽,但越接近水面,江上的风浪就越大,前后夹击,他被一波又一波的江浪冲地头晕眼花,避水咒也因为挤压而逐渐缩小,眼见就要消失,正当此时,江面上那艘独船的结界终于被冲天的狂浪打毁,轰然一声响,木屑四溅。 薛景阳的心神一分,便再也抵挡不住那股噬人的吸力,被猛拖着往下降,如同弦箭刺出,在水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避水咒徒然破裂,一股冲击大脑的力量霎时间将他包围住,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挣扎着透不过气来。 他双眼渐沉,昏迷之际,模糊地身影遮住了他最后的视线,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他奋力朝上拽去,他也顺势拉过来者的胳膊,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借机腾起。 苏灵郡怎么也没料到薛景阳会反拉一把,漩涡吸力太强,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薛景阳拖着一并卷入了深渊。 *** 沉沉地梦境中,漫长无尽的黑暗席卷天地。 薛景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黑暗如同裹尸布将他越围越紧,他辗转着不能动,窒息感快要将他吞灭。 忽然,空气如潮水般涌入他的鼻腔,像是扯开了黑暗,一缕耀眼的白光刺入他的眼眸。 他猛然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大口大口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阳阳不哭,哥哥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熟悉万分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猛地抬起头,入眼的竟然是此番场景—— 闹市上,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正在蹲下身哄面前的孩子,孩子泪眼婆娑,脸上有淡淡的血痕,看模样是不小心摔倒了。 青石板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少年把孩子脸上的泪擦净,柔声哄道:“阳阳不疼了,哥哥带你去买糖人吃好不好?” 孩子听后伸出胳膊,搂住了少年的脖子,把头习惯性地枕在少年肩上,蹭的少年干净的锦衣上留下了一条鼻涕印。 薛景阳:“……” 少年抱起孩子,拍拍他的后背,转身朝薛景阳这走来。 薛景阳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竟是连避让都忘了,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思绪万千。 怎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少年越走越近,他却像是完全丧失了反应,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不移半分。 少年与那名幼童长的极像,差别不过少年的眼眸更深邃些。 “阳阳想把糖人捏成什么样的呀?” “想要能飞起来的鹤!”幼童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展翅欲飞地动作,脸上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这么说,不就是想让哥哥亲手给你画吗?”少年笑吟吟地看向薛景阳这边,眼中万分宠溺。 薛景阳与他打了个照面,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但他随后一愣,又立马改口道:“薛锦铖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少年便步伐轻快地饶过薛景阳,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薛锦铖,薛锦铖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景阳追上去,大声喊着。 少年闻声回首,奇怪道:“这位郎君,你认识我?” “我……”薛景阳迟疑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不认识你?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你要让我如何不认识你?薛锦铖,你在这给我装什么蒜头王八呢? “我……”薛景阳别过脸,顿了顿后才道,“我不认识你。” 少年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继而走掉了。 薛景阳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乱如万缕丝线搅在了一起,连头都摸不到。 这是幻境吗?他走到离自己最近一家摊子前,拿起摊上的红肚兜在老板娘面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吗?” 老板娘:“……” “你能看见我吗?”薛景阳又问了一边。 老板娘:“……滚!” 能看见,也能摸得到东西。薛景阳若有所思地离开摊子,不是幻境。幻境虽然看上去真实,但在接触时绝不可能碰到实物,也不可能和幻境中的人有所交流,幻境是人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在与平行的空间所发生的摩擦,通常进入幻境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是修炼术法达到一定境界,在交战中对人下术,要么是瞳术修炼者对人使用了幻术。 既然不是幻境那会是什么?薛景阳忽然一惊,不会是自己已经死了,进了天庭了吧……这么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他在此之前被漩涡吸了进去,那么强的力量,不死才有问题。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更奇怪了,薛锦铖怎么可能也在天庭?!他这种人,起码也得下十八层地狱吧! 生前,薛锦铖就像泡狗屎一样缠着他,没想到死后也要在里遇见,薛景阳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晦气!” 他恨薛锦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以说是从小厌恶到大,小时候,只要薛景阳犯芝麻大点的错误,都会被薛锦铖拿戒尺打手心十下,无论对错,只要有人到薛锦铖那告他黑状,无一例外,都是戒尺伺候,他从来不会问事情经过,即便薛景阳是被冤枉的。 薛景阳爹娘在他五岁时便去世了,他是由薛锦铖一手带大,也是被他从小打到大。要是说到薛景阳脸皮为何如此厚,这还多半有薛锦铖的功劳。 小时候,薛景阳还不懂事,父母去的又早,薛景阳是极其顽皮的,到处惹是生非。 一日,他从学堂回家,偶遇高年级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名叫赵不凡,平日里嚣张跋扈,最看不惯就是薛景阳在众多孩子里称王。 “喂,死娘们儿,又去别人家院子偷桃子啊?”赵不凡拦住他,调侃道。薛景阳因为长相俊美又染了点魅,看不惯他的人便在背地里偷偷叫他“娘们儿”。 “与你何干?让开。”薛景阳虽然没有赵不凡高,但气势绝对不能输,他插着腰,瞪着眼,偷偷垫起了脚。 赵不凡见状,便来了兴趣:“呦呦呦,娘们儿还想装大爷啊?”说着,他一只手想要拽住薛景阳的衣领。 薛景阳本能的躲过去了,但肩上却忽然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霸道地把他整个人都揽了过去,戏谑道:“薛景阳,你会叫吗?” “叫什么?”薛景阳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几次想推开对方,但都失败了。 “呦!”身后的男孩嗤笑,“小羊不应该会‘咩’~吗?” “你!”薛景阳听出对方是在羞辱自己,他狠狠地一踩身后人的脚,目露出凶光,吼道,“你神经病啊!你才会叫,你全家都会叫!” “哈哈哈哈,着实有趣。”说话的是个从另一路走来的少年,比他高了一头,身穿一袭用金线绣花的藏青色的袍子,腰间竖着乌金的衣带,看起来像是阔家少爷,“放开他吧。” 身后人听言,这才松开薛景阳的身子。 薛景阳回头,想要狠狠掏那男孩一拳,但手却在半空住被他拿住,薛景阳输人不输面子,嘴角一勾,哂笑:“呵,你也只配做别人的走狗了,呸!” “说什么呢你,找死啊!”男孩被他嘲讽的表情激怒,抬起拳头便打去。 薛景阳眼看那只拳头朝自己打来,却一点也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一阵断骨般的疼痛,他踉跄着摔了出去,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便打在了他的脸上,身上,肚子上…… 赵不凡在旁边看的都快爽飞了,他平时打不过薛景阳,还被薛景阳各种讥诮捉弄,除了面子丢的一干二净,还要被先生赏罚,故此,他比任何人都想打薛景阳。 薛景阳被打的天昏地暗,几次想抬手反击,都被那男孩推倒在地狠狠打了回去,直到那阔家少爷叫停:“好了,阿丁,松开他,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这么俊的脸,都给你打毁了,这可是要赔钱的。” 赵不凡还在旁边拍手叫好,爽的不亦乐乎,见阔家少爷不让继续了后,也只好不再拍手叫好,只是轻佻地看着薛景阳,道:“公子要是觉得他俊,怎么不把他买回去当童养夫?反正他家穷,而且他爹娘死的又早,只剩下一个哥哥带着他,那个哥哥也不喜欢他,天天打他,你要是想买他,出个十两银子就能买走,你信不信?” “哦?真有此事?”阔家少爷欣然道,“买回去做童养夫就不必了,当个娈宠还是可以的。” “你放屁!”薛景阳用最后的力气坐起身子,扯着嗓子喊道。 “你又想死了?”方才打他的男孩又挥了挥拳头,“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那可是方地主家的儿子,方大志!胸有大志的志,你知道吗你?!” “诶~”阔家少爷摆摆手,“都说了出门要低调,你怎地又把本少爷的身份给说出来了?” 薛景阳嘴中血沫溢出,他倒在地上哂笑道:“呵,胸有大志……” “诶~不敢当不敢当,都说了要低调。”方大志手中折扇一摇,连连摆手。 “怎么,胸上长痣了不起?”薛景阳话音刚落,脸上便又挨了一记拳头。 阿丁擦了擦鼻头,恶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又是一拳下来,方大志赶紧跑过来拉住阿丁的手,心疼道:“他这么俊,打残了太可惜了,别打了,待会你去买点上好的药送给他,我让我爹去他家买他。” “公子,你真买他啊!”赵不凡一看不得了,自己刚攀上了一只凤凰,哪能说让这小子占便宜就占,他急忙凑到方大志面前,甩了两个媚眼,骚道,“公子看我如何?不如买了我吧?嗯~” 赵不凡人胖,皮肤黝黑,虽然家里条件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是靠着父亲到处攀关系,混吃混喝过日子的。说到底,他最看不惯的不是薛景阳是孩子王,而是薛景阳家明明比他家穷得多,也没见成绩多好,为何他身边总能围着无数小姑娘,还经常收到她们亲手做的礼物? “哈哈哈哈……”薛景阳笑的口中血沫乱喷。 赵不凡为了在方大志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水平,特地把今日先生刚教的词活学活用在了薛景阳身上:“你含血喷人!” “啊哈哈哈哈……”薛景阳笑的实在是没力气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伤号,便又躺回地上,不动了。 方大志白了赵不凡一眼,道:“滚吧你。” 赵不凡虽心有不服,但又不能表现出了,只得唯唯诺诺地往地上一躺,竟真的滚了起来。 阿丁:“……” 方大志:“……” 薛景阳笑的捂着肚子打滚:“哈哈哈哈哈……” 赵不凡见滚得差不多了,便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脑子一转,又道:“公子可是喜欢俊的?” “别再跟我说你要毛遂自荐。”方大志说。 “这次保证俊,绝对俊,还骚。”赵不凡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比薛景阳还骚!” 方大志问:“哦?是谁?” 赵不凡报复性地看了薛景阳一眼,凑到方大志耳边,阴险笑道:“他哥。” ※※※※※※※※※※※※※※※※※※※※ 后面是薛景阳童年的回忆,这边会分成两条主线写,最后再变成一条,所以下一章是苏苏的剧情线啦。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观阅~ 红尘旧梦 苏灵郡感受到一股寒意正在拖着他下坠。 长长的梦里,仿佛有苍茫无边的白色席卷的天地,他能感受到渗入骨髓的寒意,像是浸在一潭冰冷的水里,又好像是身处在昆仑无尽的雪夜里。 “这次的任务是绝对机密,你万不可对任何人透露,我们要铲除的是江湖新势力,他们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头背地里竟与魔教勾结,罪不可赦,本仙君不能坐视不管。” “弟子明白。” “铲除所有祸端,不留活口,杀无赦,你且准备好所有的后续。” “弟子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不要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去吧。” “弟子领命。” 谁……是谁在说话……苏灵郡想过去看看,却挪不动脚步。 心中忽然涌起万箭穿心的痛感,他痛的龇了牙,这种感觉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透不过气,跌倒在地上,强烈的窒息感像绳索一般勒住了他。 忽然,心头的疼痛戛然而止。 他猛然睁开双眼,急切地喘息着,舒缓了一些后才返现是厚厚的积雪盖过了他的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而目之所及,一片萧索白茫。 这是哪里?他伸出被冻的通红的手指胡乱拍走身上积雪,拖着僵硬麻木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远处,是一座绵延了千里的雪山。 苍山之上,白雪从黑夜中缓缓飘落,孤独寂冷。 萧瑟地寒风吹得苏灵郡瑟瑟发抖,他搓着手,意识不清的走在这大雪纷飞的雪山上,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恍惚间,他听见了金戈交响的声音,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哀嚎,贯彻了整座雪山,他寻声而去,刺骨的寒风夹杂着久违的血腥味让他心中寒意更胜一层。 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死寂。 一个人影轰然倒地,白色的雪被逐渐蔓延开的粘稠血液染红,他急忙奔去看看,却被眼前人惊的退后了一步。 这……这是…… 雪落在那人的发间,逐渐消融。 他在凝视着苏灵郡,苏灵郡也在凝视着他。 倒在地上的中年人死不瞑目地瞪着面前的男子,喉中血沫呜咽:“你,你到底是谁……” 男子淡雅一笑,转身对着将死之人徐徐拿下面具。 风雪落在他的眉间,萧萧肃肃,磬折秋霜。 “你是值得让人尊敬的教主,那么,便如你所愿吧。” 垂死之人瞳孔蓦地睁大,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失礼了。”男子微笑着戴回面具,袖中玉指并起,迎风而立,一枚银针在他的指尖闪过零星的寒芒。 苏灵郡心急如焚,几乎是扑过去想要阻止悲剧的发生,但还是被那男子抢先了一步,他广袖扬起,指中银针分毫不差地刺入老者咽喉,见血封喉,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住手!快住手!”苏灵郡扑上去,却被男子捷足先登,他身子灵巧一侧,如飞燕般轻盈,转瞬间便落在苏灵郡身后,一掌击在了苏灵郡的肩头,他的掌风轻柔,虽然用了一点劲道,但是并没有没有让苏灵郡受伤。 苏灵郡踉跄着往前栽了几步,勉强站住脚跟,一张清冷的脸上因为生气而染上了一层血潮,他厉声道:“你疯了吗!你怎能如此杀害无辜!” “是啊。”男子长叹一声,“万物皆有灵,不可随意取其性命。” “你既知道万物皆有灵,为何又随意夺取别人性命?!”苏灵郡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责道。 那一掌虽没有让他受伤,但毕竟是用了内功的,他的气息多少还是有所波及。 男子眸中染异,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也不应该在这里的。” “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苏灵郡看着他,心中的疑问越聚越多。 男子立在雪中,静默无言,他与苏灵郡对视良久后,身影在雪中悄然褪去,如同清风拂过无尽的冰雪,冰冷中又带了些许柔软。 苏灵郡回过头,身后的老者的尸体正在随着雪落逐渐消失,不到片刻,竟然完全消失,像是凭空蒸发一般,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唯剩尚未干涸的血迹,斑驳的留在雪上,又与之融在了一起。 万籁俱寂,雪在黑暗中肆无忌惮的下着,似是无始无终了千年,很快,那些血迹便被一层又一层的落雪覆盖,掩埋在这苍山上,永远藏于黑暗。 “唉。”苏灵轻声叹气,他顺着男子消失的地方继续走着,双指在空中一画,一缕火焰落在他的指尖,摇摆不定,像是残烛眨眼即逝。微弱的光芒与他指尖隔了一条缝隙的距离,为他指引下山的路。 山脚下有一家酒馆,在曾经的某段时间里,他常去那里解闷,那里人不多,算得上清净,也可以让他独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迷失。 他步伐缓慢地朝那里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愧疚便会像根枷锁,紧紧地勒住他,让他的久久无法平静。 雪还在天空飘着,仿佛要让所有人感受到它的凄冷,要冻住苏灵郡的骨髓,让他回想起雪地里的那张含恨而终的脸,让他忆起那场潜伏在黑暗的追杀,是如何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把苦涩悉数咽下,望着不远处的那家酒馆,玉指在黑夜中微微颤抖,想不到距离那场追杀,竟已过了八年之久。 从长安追到玉溪,他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最终是在一座雪山上了结了全胜教教主,也彻底结束了这窒息而沉闷的一年。 而那座雪山,便是他身后的这座山,让他终生难以忘怀的地方。 那时他少年得志,世人皆叹逸尘仙君的弟子年少有为,能在弱冠之年便名动万里,却罕有人知道那名弟子姓甚名谁,甚至连神祭的其他弟子也都不知世人口中的那名仙君衣钵弟子长何模样。 这也成了白素清为何选他去执行暗杀的一个绝佳理由。 苏灵郡要杀的,是一个刚从江湖问道不久的门派,他们主要以全盛教为首,把势力分散在各个地域,错综复杂,也方便与各个魔教保持暗线。 白素清权衡利弊一年之久,最终还是决定让苏灵郡去铲除这个隐藏着的忧患,只要铲除这个最大的障碍当作示威,谁又敢再坐上这个位置?群龙无首,内忧外患,剩下各门各派便自会支离瓦解。 那场长达一年的追杀,在白素清的天衣无缝的筹划下执行的滴水不漏,直至现在,除了他和白素清,便无人知晓那些门派是被何人所灭。 寒风萧瑟,苏灵郡走到酒馆门口,风灯在雪中摇摆不停,里面依旧是熟悉的人和物,熟悉到让他不禁想起在昆仑山先生抱着他围在小火炉边为他讲故事的日子,仿佛一切都是昨日之事。 “先生……”他的低喃的微叹消逝在寒风中。 即便是回到过去,也要让他回到此生最难忘的痛苦中吗?苏灵郡在白衣男子的背后驻足了片刻,随后安静坐到了他旁边的那张凳子上。 桌上放着成堆的酒坛,和一张精致的面具,男子闻声抬头,眼神只在苏灵郡身上滞留了一刻,便又端起酒坛猛喝。 “别喝了。”苏灵郡拉住他的手腕,温声道,“这酒解不了你的愁。” “解愁?”男子放下酒坛,沉吟了一瞬,苦笑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才能洗清我手中所沾的鲜血,又如何才能忘记那些临死前瞪着我的人头?” “从现在起,你不需要回到神祭,不需要回到白素清身边,方可解了你的愁。”苏灵郡从怀中抽出一方手巾递给他,“我知道你并不好受,但只有离开他,你才能永远离开这些。” “是。”男子接过手巾,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一旦停下,那沾满双手的血便又会回来,他狠狠地擦着,像是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搓下一层皮来才肯罢休。 “够了。”苏灵郡夺过手巾,手巾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痕,也不知道对方在此之前洗过多少遍手了。 “你知道的,”男子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温润轻和,“我不喜欢杀人。先生说过,医者,救人乃为本分,可我却违背了他的意思,我让他失望了……我对不起他。” 苏灵郡默默叹气,替自己斟满一杯酒,回道:“我知道。自打入了神祭,你便奉师尊之命,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以至于你染上了嗜酒的毛病。” “不要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男子蓦然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斥着醉意,“我如何才能离得开神祭?我这一身功法修为皆是他赐予我的,连我在外的名字也不过是白素清的衣钵弟子,我苏灵郡若是离开了他,便什么都不是。” “不。你不能这么想,你是你自己,你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活。”苏灵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 那手掌柔和而有力,另男子的心头的沉重也缓和了几分,他把头从桌子上抬起,醉醺醺的说道:“你以为,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杀这么多人吗?我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听白素清的话,我没有办法……” 苏灵郡没有接话,他拂袖起身,缓步走到男子的面前,俯身拉按住他的手腕:“你有办法。把你所学的都还给他,你已经替他杀了那么多人,只要还了从他那学来的东西,从今往后,你就是你,你不为任何人而活。” 他没束发,微风中,他的几缕发丝拂过青衣,又落在男子苍白俊美的脸上。 男子忽然站起身,举起酒坛,释然笑道:“也罢,这身绝学我宁可不要,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我早就腻了这不厌其烦的厮杀。” “这杯我敬你。”苏灵郡握住酒杯,扬起手一饮而尽,“想不到,师尊连命令下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果然,这天下,也只有自己最懂自己。”酒在他的喉中滑下,似有暖流缓解了他被冻得发麻的四肢。 男子忍不住笑,神情与苏灵郡丝毫无异,他放下酒坛,温声道:“想不到多少年后的我自己,心境已经与彼时截然不同。” “是仙长抬举在下了,这日后你会看透许多,自然就与我现在的这番心境无异了。我们始终为一人,又谈何截然不同?”苏灵郡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己,忽然又道,“既然我们为同一人,那日后我便称呼你的表字,苏鹤吧。你则称呼我为苏灵郡,仙长的意下如何?” “自是同意。”苏鹤豁然起身,“那日后便有劳苏先生了。” “仙长客气了。”苏灵郡微笑着站起身子,眼中的斑斓一分一分绽放。 “对了,还请仙长解答在下一些问题。”他坐下身,收敛了笑意,严肃道,“仙长知道我为何会在此处?又好像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我若是不知道,那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对饮谈心。”苏鹤笑了一笑,像是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对他道,“这里是我的世界,而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一点,一些修习的书上也有所记载,只不过比较偏门了,对于看见一模一样的人,排除幻境外,这便是唯一的解释,所以我见到你时才没有一丝惊讶。” “原来如此,我已经将近六年没有碰过关于此类的任何书籍了,都快把这种事给忘了。”苏灵郡笑道。 “无妨。”苏鹤微微一笑,又道,“按照书中的记载,你若是想离开这里,也只有一种办法了。” “什么办法?”苏灵郡追问。 苏鹤:“我不知道,那本书上没有记载,这剩下的方法我是指——” “找白素清?还是找旻严?”苏灵郡接过他的话问道。 “果然啊,先生说的不错,这天下只有自己懂自己。”他长叹一声,慎重回道,“师尊是仙门之主,对于这些东西,他了解的固然多,也会比我们透彻许多,所以,我们得回神祭,得找白素清。” 苏灵郡叹息,无言以对。 “苏先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按道理,这种跌落到另一个世界的概率可是微乎其微的,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到此处。”苏鹤问道。 苏灵郡:“这……我不清楚。我只记得,我们在江上遇到了风暴,道长说是要平息它便要去江底一探究竟……” “原来是这样,”苏鹤若有所思道,“这恐怕是漩涡的问题,想不到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把你们带入平这里。” “你言之有理,只不过我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苏灵郡顿了顿,露出担忧的神色,“但道长那里,我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你在担心他?”苏鹤问。 “算是吧。”苏灵郡点头,“毕竟,我与他相识了也有段时日了。” “那我们尽快出发。” 晚风吟吟,酒意朦胧中,皆是一场红尘旧梦。 ※※※※※※※※※※※※※※※※※※※※ 这边的另一个世界理解为平行世界就好啦,谢谢观阅~ 恩怨纠葛 云烟半卷,集市上人潮涌动。 薛景阳跟在薛锦铖身后,与他始终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 那件事的最后是阿丁把自己扛回了家,是赵不凡带的路。不出意外,回到家时,薛锦铖正板着一张脸,神色严峻的负手而立。 “去哪里了?” “哪也没去。”薛景阳忐忑不安的站在他面前,不敢与他对视。心里也打起了如何才能瞒天过海的算盘。薛锦铖很清楚他的放学时间,所以每当他在一个时辰内不回到家,面对他的都是一通令人心惊胆战的审问。 “你同谁一起回来的?”薛锦铖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在他面前总是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的衣衫上有大大小小的补丁,已经不太合身了,看来是长高了些。薛锦铖向前了一步,对他道:“说话,哑巴了?” “跟朋友多玩了一会。”薛景阳撒谎道。 “那你紧张什么?”薛锦铖拉过他,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戒尺。 “我错了!”薛景阳闻言立马噗通跪地,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哥哥不要打我,呜……” 他向来最怕薛锦铖,也知道薛锦铖虽然看上去软硬不吃,但其实还是有点人性的,只要自己声泪俱下,虽然逃不掉一顿打,但起码他会下手轻点。 “站好了,我要听实话。”薛锦铖张开手,在他的肩上和腰上比了比。 薛景阳乖乖站直了身子:“哥,我真的就是跟朋友多玩了一会。” “是实话吗?”薛锦铖转身进到内屋去,不过一会便拿了一条软尺回来。 “是实话。”薛景阳擦干眼泪回道。 “那为何脸被伤成了这副模样?”薛锦铖拉开软尺,在他身上量了半天,“长高了,我明日去集市上给你挑些好点的布料回来做衣裳。” “是做新衣裳吗?”薛景阳漆黑的眸子立马如黑珍珠般亮了起来。 “嗯,你长高了,得穿新衣裳了,不能老是穿这些破破烂烂的,喜欢什么颜色?顺道把鞋子也做了。”薛锦铖放下软尺问道,语气里多了少有的温柔。 “嗯……喜欢,喜欢……”薛景阳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红色太艳了,不行。紫色太骚了,不行。绿色太亮了,不行。灰色都穿了好多年了,不行。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不行,不行,都不行! “不如就墨色吧。”薛锦铖替他选道,“长高了,也长大了,应该选个成熟点的颜色,你觉得呢?” “白,白色呢?”薛景阳问道。 薛锦铖:“不行,像吊丧。” 薛景阳:“……可是我看别人家的孩子穿白色的都特别好看。” 薛锦铖:“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你是我家的。红色怎么样?” 薛景阳:“不要,太艳了。” 薛锦铖:“那,紫色如何?” 薛景阳:“不行,像个大骚包。” 薛锦铖:“再讨价还价你就别穿了,就墨色。” 薛景阳:“……”你都替我选好了,还问我作什么。 兴许是看出来薛景阳对最终结果有所不满,薛锦铖道:“你看很多江湖侠士不都是穿黑色的吗?很帅。” “那贼不也是吗?”薛景阳反驳道。 “谁说的?”薛锦铖说道,“你知道名震天下的墨云观吗?他们也都是穿墨色的衣裳的。” “那只是别人传的,你又没见过。”薛景阳回道。 兄弟俩的性格虽然大有不同,但在吵架这一方面不仅一模一样,还都是不会服输的,抬杠经常能抬一天,谁先喝水算谁输,以前爹娘在的时候,有爹娘拉架,自从爹娘去世,薛景阳还经常被薛锦铖边吵边追着打。 薛景阳伶牙俐齿,能把死人气活,薛锦铖自然是说不过他,但又不服输,于是便想着法子逼薛景阳把水喝下去。 “别岔开话题,你脸怎么成这样了?快说!”薛景阳吵架的时候把脸也抬了起来,薛锦铖这才想到刚刚问他的时候,他还没回答。 “摔的。”薛景阳回道。 “实话。”薛锦铖厉声道。 “就是摔的。”薛景阳抬头挺胸的回道,对于撒谎,他早已驾轻就熟,根本就是脸不红心不跳。 正当薛锦铖还要质问的时候,门口忽然跑来一个人,他扶着门框喘气道:“跌,跌打膏买回来了,我,我说你家怎么这么难找啊,累死小爷了。” 薛景阳呼吸一窒,登时手忙脚乱起来,他冲过去,啪地把门甩上,将阿丁拒之门外。要是被薛锦铖知道他跟人在外面打架,那就不是戒尺打手心的事了,那可是要挨鞭子抽的! “他娘的!你做什么!老子好心给你买跌打膏,你竟然敢用门砸我?!看明天老子不打的你哭爹叫娘!”阿丁在门外大大咧咧的骂着,丝毫没有给他留一点圆谎的余地,“今天要不是有少爷护着你,老子还不卸掉你的一条狗腿?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小爷我都敢砸。” 门再次被打开,阿丁继续绘声绘色地讲着今天薛景阳被他如何如何打倒在地的场景,见门开了还冷哼道:“磕头道歉,小爷我心好,说不定就原谅你了,你要是——” 他话尚未说完,脸上便挨了狠狠的一拳,这一拳下手的力道,足以让阿丁断掉鼻梁骨。 阿丁闷吭了一声,随着鼻梁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他咚地栽倒在地,双眼直冒金星。 薛景阳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在心中大骂,你自己死了就算了,干嘛还要连累我! 他不是没对跟人在外面打过架,也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薛锦铖平日里对他约束最多的就是打架这种事,薛景阳第一次打架被发现的时候,被薛锦铖吊在树上,拿皮条硬生生抽了半天,直到他被抽的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薛景阳把他的这种行为定义为——失心疯。 薛锦铖握着右手的手腕,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着倒在地上的阿丁冷涩道:“我在教育阿阳的时候不喜欢外人来打扰。” “你,你他妈,敢,敢打小爷。”阿丁用袖子飞速擦掉留下来的鼻血,勉强爬起身,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你竟然,竟然敢打我。” “你是谁与我何干?”薛锦铖森冷地回道,“再不走,你就得爬回家了。” “好大的口气。”阿丁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倒过,他身高体壮,是同龄人中的恶势力,没有人不怕他,今个居然被人一拳打倒,连反手的几乎都没给,他本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这人还如此嚣张的警告他,阿冷更是把此视为挑衅,恶狠狠道:“你,你今天完了!” “话都说不利索,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薛锦铖不耐烦的对他摆手,“赶紧滚,别妨碍我在这教育孩子。” 阿丁怎可就此作罢?他对着薛锦铖的脸上就掏了一拳。 薛锦铖出手极快,反手就捏住了阿丁那只打过来的手腕,身子再一转,阿丁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身子,猛地过肩栽倒在地。 “我……操……好狠。”阿丁倒在地上,除了双眼又冒出一片星星外,背后还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了筋骨,痛的他忍不住哭爹叫娘。 “还不滚?”薛锦铖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你力气怎么这么大?”阿丁哎呦哎呦地转了个身,趴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 薛锦铖没有理会他,直接关上门,插上门销,把阴冷的目光对准了薛景阳。 “哥,哥哥……”薛景阳颤抖着身子,害怕的话都说不利索,他见桌上还有一碗水,二话不说拿起来喝了个精光,抖着嗓音说道:“哥,我,我输了,哦不对,我错了,我,我……我不,不该跟你吵架。” “跪下!”薛锦铖厉声喝道。 薛景阳低头,喉咙呜咽着跪了下去,此刻他脑子里除了完蛋两个字,什么也想不到,薛锦铖发起狠来,六亲不认,别说吊起来抽打,要是触到他的底线,他把你活埋了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说,为什么打架?”薛锦铖的声音是严厉而冷淡的。 “是他们先动的手!”薛景阳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道。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打架!没有问谁先动的手!”薛锦铖冷声喝道。 “我……”薛景阳说不出话来。虽然是阿丁他们先挑衅的,但这件事细究下去,还得把自己前几天去别家院子的偷桃子的事情给扒出来,到时候还是少不了一顿打。 “不说么?”薛锦铖进了里屋,薛景阳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去拿皮条的,顿时吓得挤出了眼泪,冷汗沿着脊梁骨直窜。 薛景阳苦着脸,欲语泪先流。 薛锦铖拿着皮条,眼神凌厉的站在他面前,道:“你知道我是不准你跟别人动手的。” “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打我,哥——” 话音未落,皮条重重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皮条如雨点般,接二连三,密集的抽打在他身上,他疼的哇哇乱叫,倒在地上拼命扭曲着身子,想要减轻痛感。 他痛的滚来滚去,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嘴里口齿不清的求饶着:“哥哥别打了,呜呜呜,哥哥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求求哥哥别打了,好痛,真的好痛……” “知道痛了?那你可知错在哪里?”薛锦铖放缓了皮条抽打的力度,脸色依旧冰冷冷的,没有丝毫的好转。 “我,我不应该撒谎骗人。”薛景阳的神色总算恢复了一些,他蜷起身子,带着哭声求饶道,“哥哥别打了好不好?我好痛。” “除了撒谎,还有呢?”薛锦铖收住了手,心头的怒气勉强消散了些。 “不该打架。”薛景阳感觉全身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哪里被抽了。这该死的薛锦铖下手的时候恐怕根本就没顾忌哪里该打哪里不该打。 “就这些?”薛锦铖眼神犀利的看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皮条。 “我,我真不知道了!”薛景阳吓得抱紧了身子。 “好,那让我来告诉你。”薛锦铖扬起手中的皮条,冷声道,“第一,我早早辍学是为了能供你上学堂,而你都做了什么?我花银子供你去学君子之道,可你都学了一些什么回来?你若真有点良心,又怎么会天天想着贪玩,翘课去偷桃子?” 他说着,手中的皮条就在薛景阳身上抽了一下,薛景阳吃痛,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许哭!”薛锦铖把皮条作势再次扬起,薛景阳立马止住哭声,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苍白的薄唇还在颤抖着。 “第二,你不爱学习,不思进取,屡教不改,你如何对得起逝去的爹娘!”言罢,他又在薛景阳身上抽了一下。 薛景阳闷哼了一声,没敢发出声音,眼中泪珠直往下掉,身前身后血痕布满。 “第三,你总是在外惹是生非,给我捅各种娄子,给兄长添麻烦,你如何对得起我这份苦心!”这一下,薛锦铖的皮条抽在了他的血痕上,他痛的猛地蜷缩起身子颤抖了一下,全身被冷汗和血浸湿,整个人如同刚经历过生死之难一样,面色苍白,他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敢说什么,除了不停流泪,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减轻痛苦的方法。 “第四,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允许你在外打架吗?你忘了爹娘是是怎么出事的了吗?你忘了我为何会这么讨厌打架的吗?” 皮条一记又一记的抽在薛景阳的身上,他已经记不清薛锦铖还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又真实,身上还在火辣辣的疼,痛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让视线都在逐渐缩小,直至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哀鸣,还有爹娘宠溺的声音…… 我好恨啊,我好恨……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一句解释,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听我的解释?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薛锦铖,你当真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你罪该万死,你没资格打我,若不是你,爹娘又怎会丧生在歹人之手?你该死,你该死! 回过神,薛景阳看着走到糖人摊面前的薛锦铖,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笑意,呵,在这里杀了你也是好的。 “阳阳想要什么样的糖人呀?”薛锦铖放下怀里的孩子,温柔的问道。 集市上人来人往,薛景阳躲在拐角处的墙边,嘲讽般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薛锦铖身边的孩子便是小时候的薛景阳,这时候薛锦铖还没进墨云观,也没有学功法,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杀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要怎么让小薛景阳离开呢?他深黑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还不至于狠心到对小时候的自己下手。 “想要会飞的小鹤!”小薛景阳举起手臂,撒娇道。 “好。老板,给我们画一个这个形状的。”薛锦铖笑了笑。 “好嘞!”老板从桶中舀起一勺棕黄色的糖稀,微微倾斜着浇到板子上,随着手腕上下左右地翻飞,一只惟妙惟肖的仙鹤渐渐出现在了板子上,最后把木签按在糖人上,递给了小薛景阳。 小薛景阳接过糖人,爱不释手的举到薛锦铖面前,甜甜地笑道:“哥哥看!” 薛锦铖把铜板递给老板,回道:“快吃吧。” “哥哥先吃,阳阳等哥哥吃完了再吃。”小薛景阳说着,把糖人凑到了薛锦铖嘴边。 真是不长心眼,给他吃饱了以后有力气来抽你?薛景阳冷然看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心念电转之间,徒然想起来——如果这里不是幻境,眼前还在上演着过去的事情,那这里难道是…… ※※※※※※※※※※※※※※※※※※※※ 没有写明的东西后面都会解释的qvq,大家晚安~其实薛景阳是先比薛锦铖入墨云关的,当年老天师路过此处先是遇到了薛锦铖,但是薛锦铖怕年幼的弟弟无人照顾,于是就让老天师先带走自己的弟弟,自己后来才去了墨云关。 杀机四伏 薄暮之中,苏灵郡安安静静的跟在苏鹤身后,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过多的交流。 他温文尔雅,对苏灵郡也是彬彬有礼,他不说,他亦不会打扰他,两人一路相安无事的各自消磨时间。 两人路过江南时,南烟染衣,天上飘起了细雨,苏灵郡抬眸,盈盈一笑,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了。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亭台楼榭那飘来的,悠扬凄美,似有人在雨幕中浅浅低吟,声若晓莺—— 江山长流地,山云薄暮时。 寒花隐乱草,宿鸟折深枝。 旧国见何日,高秋心苦悲。 人生不再好,鬓发白成丝。 “竟然是《薄暮》,好久没有听过了,想不到能在此处侥幸听得一曲,还得多谢奏唱那位姑娘。”苏灵郡笑意吟吟的对苏鹤讲道。 “你也喜欢《薄暮》?”苏鹤笑了起来,“你我还真是一样呢。” “是啊。”苏灵郡叹了一口气,跟上苏鹤的步伐,接着道,“不知阿紫现在如何?我记得阿紫也很喜欢这首曲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她还恨不恨我的食言。” “阿紫?虽不知你与她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苏鹤语声柔和,安抚道,“但阿紫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定能理解你的难处,苏先生不必担忧。” “是啊,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只是不知道术法练得如何了,现在世道太乱,若她把术法练好,我也好放心的下。”苏灵郡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等事情都办妥之后,自己一定要回去看看阿紫。 苏鹤:“你如此担心她,为何不回去看她,还是你们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让你无法再面对?” “也谈不上误会,只是我答应过她会回去看她,但五年来我从未回去看过。”苏灵郡轻声说着,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与我关系过近的人,最后都以受伤结尾。我在出离神祭的时候,曾被一个孩子救过,他无父无母,靠乞讨谋生,我带他归隐鹿鸣谷也想好好照顾他,担起长辈的责任,但后来……”他没有说完,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想他出事,你尽力了不是吗?别想那么多了。”苏鹤回过头,眸中流动着温柔,让苏灵郡的心情也稍微有些缓和,“记得神祭山脚下的碧波潭吗?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 想到儿时的过往,苏灵郡的紧拧的眉间终于舒展开。 那时候他初入神祭,除了知道医术外,他未曾了解过半点功法,在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因为一窍不通而极为吃力,但白素清予他的要求又过高,所以他时常挨骂,委屈时也只能自己偷偷躲在树荫下抹泪,幸亏他在一次练习瞬行术时,意外发现了碧波潭,从那以后,他便努力学习瞬行术,想要去那多玩一会。 苏灵郡水性很差,不怎么会游泳,以前在昆仑的时候,先生教过他怎么折纸船,是以,他很喜欢带着五颜六色的彩纸,把它们折成小纸船放到碧波潭里玩。 碧波潭不大,用着学来的术法让各色的小纸船在水中飘荡的模样曾是他在童年时唯一欢喜的回忆,也是他仅有的闲暇快乐。 苏鹤拉回他的回忆,笑道:“等我们到神祭,便又可以回碧波潭看看了。” “你也好久没有回去了吗?”苏灵郡诧异道。 “是啊,一年了,我一直在外执行暗杀,你不是知道的吗?我走的,与你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选择,别无二样。”苏鹤颔首,眉目中似有淡淡的迷茫,仿佛在对自己如今的选择举棋不定,“除了现在和你在交谈,是没有发生过的。” “仙长说笑了。”苏灵郡一笑而过。 雨丝渐小,路上行人匆匆而过,苏鹤心血来潮,侧过头问苏灵郡:“你我都走了一天了,不如去前面的酒楼喝两杯再继续赶路,你言下之意如何?” “还是不必了。”苏灵郡婉言拒绝,“我比较担心道长,也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安不安全,我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你说的道长,姓甚名谁?”苏鹤接下他的话问道。 苏灵郡:“叫薛景阳。” 苏鹤:“是道家中哪个门派的弟子?” 苏灵郡:“墨云观。” 苏鹤:“既然是墨云观弟子,你也不必过多担心,墨云观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道,即便门下弟子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落入险境无法脱身,你又何须担心?” 苏灵郡:“你言之有理,但,道长他……” 苏鹤止住他的话,缓声道:“他是和你一并卷入漩涡的,处境自会同你一样,想必现在也正在属于他的世界中寻找出去的方法,你无需多虑,况且即便你担心,也是无劳之举,他亦不会知道。” 苏灵郡:“所以我们还是快点回神祭找仙君帮忙吧。” 苏鹤:“当真不喝一杯?” “不了,多谢仙长的好意。”苏灵郡言拒。 现在正值秋季,秋蟾渡梦,江南凉风微醺中携来阵阵桂花香,似画卷般染墨寄情,苏灵郡和苏鹤路过摇在风中的金树,走过炊烟连绵的黑白瓦房,江桥掩映下,马蹄声随东风而过,安详如初。天幕渐垂,玉池氤氲中,江南仿佛是晚奁云鬓的女子,鲛绡临鸾间,翠娥娇波,一颦一笑,清丽而温婉。 两人一路来到九孔山,此时已是深夜,月牙隐在浮岚后,光线稀薄,已经不便再赶路,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在山桥下的驿站暂歇一宿,等第二日再继续赶路。 山林月桂,阑珊残更。 待到清晨,两人匆匆吃了一些早点后要了两匹骏马,继续赶往神祭。 一路上,二人又恢复这几日的沉默,只有在路过酒馆时,苏鹤有时候会忍不住翻身下马,让苏灵郡在原地静候片刻,他去打酒来。 苏灵郡虽喝酒,但也没有那么大的酒瘾,他多半都会选择喝茶,只有在极其不方便的时候他才会选择苏鹤壶中的酒。 酒味清甜,带着点南方软糯的口感,确实是苏灵郡以前最爱的酒品。 两人夜以继日的赶路,终于在七日后抵达神祭山脚。 姑射山山势奇险,但环境格外优雅,奇峰异洞,苍松翠柏,青山环抱,南北仙洞巍然对峙,碧波潭面雾气缭绕,白鹤展翅,踏云而飞,只一眼,便让人恍若置身仙境之中。 二人在碧波潭附近下了马,牵着马匹来到潭边,面对久违的童年回忆,苏灵郡笑靥逐开,他躬身捧起一捧碧绿的湖水,润湿了自己的面,欣喜之余,也好让自己精神一些。 “对了,等会见了师尊我们该如何说这件事?”苏鹤拧开酒壶塞,喝了一口酒后把它递给了苏灵郡。 “多谢。”苏灵郡接过酒壶,再次品尝到南方的酒,依旧是清甜爽口,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惬意,就像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除了在腥风血雨中逆行于世外,他偶尔也会想起碧城殿里那个有些冷血的师尊,总是会在他外出执行刺杀时为他的屋中留一盏灯。 “我怕你在外面迷了路,回不来了,这盏灯便是为你点的,希望你看到它后便想起回家的路。” 家。苏灵郡轻笑了一声。 “为何发笑?”苏鹤问他。 苏灵郡:“没什么。” 苏鹤收起苏灵郡还回的酒壶,畅怀笑道:“还是南方的酒深得我意。你呢,现在喜欢什么地方的酒?” “与你无异,只不过现在更偏爱茶一些。”苏灵郡道,“我不想让自己再迷失。况且离开神祭后,我便没有再杀过人,所以酒对我的用处也就不大了,我自然也就戒了这酒。” “嗯。”苏鹤应了一声,“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等会见了师尊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呢。” “顺其自然吧,师尊是仙君,见过的也比我们多,既然我们都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也能够懂。”苏灵郡抬头望向山峦之上。 群山之上,雾气缠绕其周,似有白龙游走在仙洞四方,令人叹为观止,姑射山沟壑纵横,南北两仙洞深沟隔断,无法逾越。 姑射山有奇石阻拦,这山便自然不会那么好上,而碧城殿更是建在云冀之上,非常人所能登得。 “我们上去吧。”苏鹤把马匹拴在树上,对苏灵郡说道。 苏灵郡:“等上了山,还麻烦仙长捎我一程,碧城殿我恐怕是上不去了。” 苏鹤不解其意:“为何上会不去?”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在五年前选择隐居鹿鸣谷时,让仙君拿走了属于他带给我的一切。”苏灵郡释然笑道,“不过也好,这一身功法,退隐了也就无用了。” 苏鹤:“你言之有理。” 二人绕过有人守卫的正门,从一侧的林荫小道上走向会仙台。白素清曾不止一次叮嘱过他,千万不能被其他弟子看到他的面容,是以,他也从来没有在那些弟子面前露过脸,这也是为何至今无人知道白素清的衣钵弟子容貌到底如何的缘由,江湖上更有传言是因为那名弟子长的太丑,逸尘仙君怕丢了面子才没有让他露过面。 白素清对此也从不做解释,他生性高傲不羁,对这些闲言碎语自是不太在意。 白素清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一忘便是二十年之久。神祭上下,无人知道他真正姓甚名谁,只有旻严与白素清知道他的过往,他的来历,再后来,便是阿紫。 站在会仙台,苏鹤拉过苏灵郡的手,然后一臂环过他的腰,一手挽住他的胳膊,悄无声息地朝碧城殿飞去。 “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苏灵郡的衣袂在云雾中翻飞,身若惊鸿。 苏鹤扶住他被风带的有些不稳的身子,对他道:“过了壁岩便到了,你小心些。” “没事的。”苏灵郡浅笑,他微微垂首俯视,云海凝滞,姑射山被隐匿其中,如同被仙气渡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辉,层楼叠榭,云雾缥缈环绕在半山腰,似是在无声撰写神祭的岁暮。 他们飞过大殿,苏灵郡看见一众弟子正在练习术法,通透的阳光似轻纱般笼罩其上,反射出他们衣袍上熠熠生辉的祥云暗纹,如海上银色的波涛,晶莹透亮,又好像是数万颗星辰,光华闪烁。 须臾,“到了。”苏鹤白袍迎风而起,他足尖先落,随后双脚踏到地上,这才松开了苏灵郡。 碧城殿坐落云端之上,碧瓦朱甍,飞阁流丹,高贵奢侈,朱漆大门正朝他们敞开,秋日的阳光铺在琉璃瓦上,虽然只有浅淡一层,但却映的整座大殿金碧辉煌,如被金光笼罩其中,点缀了一派庄重之气。 孤塔耸起,高插青冥,上面雕有盘龙吐芯,与日齐肩,是象征着神祭至高无上的意思,殿前两池清水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新的泉水,碧绿而明净,池中白莲朵朵,优雅清淡。 苏鹤:“你若不然先回我屋里换一身衣服再来见师尊?” 苏灵郡点头:“也好,那我先回屋梳洗一番再见仙君也不迟。” “嗯,我先把这次的任务的结果汇报给师尊,你梳洗过后直接来碧城殿即可。”苏鹤说罢,朝大殿走去。 苏灵郡言谢后也转身走向了平日里苏鹤住的屋子。 静容阁在碧城殿西边,是苏鹤平日歇息的地方,踏过荷叶组成的桥便可达到。 阁前被铺成了石子小路,苏灵郡走在硌脚的小道上,心中百感交集,荷叶桥是白素清为了让他修炼瞬行术特地做的,石子路是严飞为了让他脚部经脉活动开而有意铺成的。 念及此,他的心中颓然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五年没有再回来过了,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但又好像参杂了一点陌生,他道不清这种感觉,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却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兴许是因为不处于同一个世界吧。他换下了旧衣服,泡在沐浴的桶中,湿润的水汽遮住了他的双眸,让他全身的疲惫都浸没而去,闭目静息中,他回过手,鬼使神差般的用指尖轻触了后背,然而只是一下,却让他失神了许久。 叹息声在孤寂的屋中响起,穿荡过寂静无声的静容阁,随风散去,他收回手,沉吟了片刻后将多年前的回忆牵了起来。 在那场长达一年的追杀中,怎么可能次次全身而退?他几次都差点死在全盛教教主手中,背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便是为他刻下了永远无法洗清罪孽的证据,他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纵马疾驰在雪地的冻土上,身后有穷追不舍的教徒,只要一闭眼,从肩头贯穿到腰迹的那一刀便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痛彻全身,仿佛长长的伤口处还有源源不断的鲜血在喷涌而出。 仙君啊仙君,在那场追杀中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让我牺牲的准备呢?否则你又怎会在我的九针上动了手脚呢?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是想灭口吗?你曾说人心薄凉,温暖如火,只要我越想求得那一丝温暖,便越是在靠近死亡,火光虽能暖我一时,但离太近也终究会灼烧掉我的人,玩火者必自焚。那你为何不在我回来的时候对我动手呢?为何又愿意替我医治呢? 仙君啊,你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 碧城殿中,阳光穿过窗棂,斑驳的投在地上,白衣仙人负手立在座前,俊逸出尘。 “弟子苏鹤拜见师尊。”苏鹤恭敬行礼,“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事情都准备万全了吗?”白素清将发丝拢到耳后,微微侧头问道,“他相信你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苏鹤淡声回道,“也相信我了。” “竟如此天真。”白素清微微冷笑,眼中杀气悄生,“他人在静容阁?” “是。”苏鹤点头,“剩下的事全交由师尊处理,弟子已经告诉过他梳洗完毕来碧城殿见您。” “做得很好,你先下去吧。”白素清大袖一挥,“既然事情已经蓄势待发了,那就让他替你而死吧。” “多谢师尊救命之恩,弟子先行告退。”说完,他转身离开,不过刹那,他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原本平淡的脸上也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 白天太忙啦,所以每次更新的都有点晚,晚安~ 重温亲情 黄昏时分的时候,薛景阳终于来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点点微光从屋子里透出,夕阳垂暮下,他隐约看见了屋子里照亮的人影。 未曾想过,这些逝去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竟然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 缘悭命蹇,他站在远处,百感交集,都这么久了,鹰羽教已经被灭门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吐息间,他嗓音低沉的唤了一声:“娘。”如梦呓一般轻盈,像是在对站在院子里晒着衣服的女人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院中的女人两鬓星白,挽着云鬓,秀丽可人,眉宇间的柔情仿佛能让人沉溺其中。 他站在树后,绞禁了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挣扎着什么重要的决定,静默良久,看着薛锦铖跟小薛景阳上蹿下跳,和站在一旁久违的亲人,他释然吐出一口气。 这里是梦境,即便杀了薛锦铖,又能如何?他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不会死的,死的只是眼前这个少年而已,而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好哥哥罢了。 “薛泓,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还管不管你家这两个兔崽子了!”女子愤怒的声音压盖了两个孩子嬉闹的欢笑,她疾步走到院子门口,拉过刚要进门的男人,指着孩子们道,“你再不管,他俩能把家给掀了!” “有你这个女侠在,他们还掀不了。”叫薛泓的男人微微一笑,神秘兮兮道,“婉儿在家辛苦了,看为夫今日给你带回了什么?”言罢,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精致的小盒子,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女子柳眉挑起,凑到薛泓面前,缓声道,“少忽悠老娘,从实招来,否则……” “哎呀,娘子,疼疼疼。” 向婉抬手,徒然拿住薛泓的一只手腕,不过一瞬,再看时,薛泓已被她锁喉在臂弯里。 “真的,娘子这次是真的。”薛泓呛了几口气,无奈他从未接触过武学,也没有自家夫人那番功夫了得,只得双手在空中乱舞了几下,喘着大气喊道,“这次没有开玩笑,骗你我是驴粪!” “好,这次暂且信你。”向婉松开手,眼神中尽是得意,“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薛泓抿唇而笑,如夜色般深黑的眸子里漾起了甜甜的笑意,他解开锦布,里面是个长方形的小盒子,上面雕着镂空的凤纹,在阳光下闪过一抹金色的光泽,紧接着,有浅淡的灵气织成了凤凰的模样,绕其而飞。 向婉看的有些愣住,她从薛泓手中拿过盒子,问道:“还在上面用了术法?找谁弄的?花了多少钱?你要是想看凤凰飞,我随随便便都能给你变出一个,你又何必花钱给我整这出?” “哎呀,娘子,你打开来看看嘛。”薛泓急道。 向婉眼睛微眯,质疑了一下,随后唤过薛锦铖与小薛景阳一同来看,三人齐齐探头。 盒子打开瞬间,青光横溢,透薄朦胧,向婉禁不住低低赞叹了一声,眸中惊喜四溢。 只见盒中正放着一只玉簪,上面花纹古朴典雅,色泽通透幽深,宛若一泓碧绿的潭水。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向婉拿出簪子,把它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 “哎哎哎,娘子你别转了,小心点,这可是我下了血本的,别摔碎了。”薛泓急的围着她团团转,她在上面用指尖转着玉簪,他在下面跟着双手捧起,想要接住欲要掉下来的簪子。 玉簪在向婉指尖来回旋转,在每次再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它都能再次稳稳回到她的手中,把薛泓几次吓得哇哇大叫,差点失了魂。 向婉大笑,她手腕一转,抬起胳膊把玉簪插进发梢,问两个孩子:“阿娘美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美!” 向婉笑的更欢快了,眼中秋波盈盈。 薛景阳站在树后,唇角不由勾出一抹温暖散淡的微笑,这里的一切美好的场景都仿佛是昨日光景,就好像他这些年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梦,只要一睁眼,他就又可以投入爹娘的怀抱,做那个在树下嬉戏,无忧无虑的孩子。 向婉把玉簪戴在头上,跑回屋中拿出一面铜镜,对着左照右照,又拔出那根簪子,笑道:“薛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又不会去偷去抢,当然是……”薛泓话未完,便看见向婉朝他投来凌厉的目光,他只得谄媚笑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要送给未来夫人。” “嗯?”向婉把玉簪又插回发间,睨了他一眼,“胡扯!这要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早在成亲前就送给我了,哪会留到现在?” “……”薛泓语塞。 向婉杏眼微眯:“说不说?” 薛泓知道,一旦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就代表她要动手了。 想起那年他初遇向婉时,她还是个替人卖命的杀手,每日都在刀尖利剑上舔舐伤口,而他也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每日招摇撞骗,游走在各个镇上。 在她命在旦夕的时候,他不过是想要讹一手,才救的她,只不过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一人能扛三百斤木柴不带喘息,一言不合就要提剑杀人的女人最后竟会成了他的妻子,还有了两个孩子。 “是不是又去骗人了?”向婉不悦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一个人也能养活的起你们三个,干嘛又去当江湖术士招摇撞骗?” “当然没有。”薛泓辩解,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这其实是一个老熟人受人之托带我捎来的,这的的确确就是我娘临终前的遗物。” 向婉把玉簪放在手里颠了颠,奇怪道:“你还有什么老熟人是不方便透露给我的?” “没有。”薛泓回道。 向婉:“那你为何不说是谁?” 薛泓:“好吧,其实我也不认识他。是我今天外出时偶遇到的,他说着这是我娘临终前的遗物,要转交给我的,我也就没有拒绝。” 向婉:“他还说了什么吗?” 薛泓摇头:“没有。” “还搞神秘。”向婉用着奇奇怪怪的眼神把这根玉簪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道:“会不会搞错了,你不是说你娘在你三岁时就去世了吗?怎么可能隔了这么久还有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转交给你?” 薛泓眼神中流露出的复杂一闪即逝,他舔舔唇角,凝重道:“说的也是,会不会有诈?娘子之前在长安不是结过不少梁子吗?会不会是……” “有可能,你看那盒子上面雕刻的凤凰,是被施过术法的。”向婉从屋中把盒子拿出,又仔细看了看这只玉簪,上面的纹路精美复杂,可见其雕刻手艺已是罕有。 两人把盒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把玉簪左右横竖瞧了瞧,终于在簪子尾部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常人不易察觉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刻刀细细纂出来的小字,若不是向婉行走江湖多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正常人还真察觉不到这一丝轻微的细节,她把簪子对准阳光,凝神细看,碧绿的玉簪在阳光下如一汪清水,盈盈欲滴,簪头珠花下刻着小小的婉字。 “盒子给我。” 薛泓“哦”了一声,递去手中的盒子。 “那外面包裹的锦布也是连同盒子一起给你的吗?” “啊?”薛泓楞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嗯,是一起给我的。” “拿来。”向婉严肃道。 薛泓不敢怠慢,忙不迭从怀中掏出锦布放到了向婉手中。 “刀。” “啊?”薛泓又是一愣,“娘子啊,你这叫我去哪里给你弄刀?你平日里不都是用剑的吗?” “我说的是菜刀。”向婉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 “哦,我,我以为你又要提刀去杀人……”薛泓支支吾吾道。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杀人了,我说到做到,这点你不必担心。”向婉拿着东西进了屋,扭头对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承诺仅限于不会有人威胁到你和孩子们的安危。” 薛泓匆匆进了柴房,很快带了一把菜刀进屋。 向婉接过菜刀,一手按着锦布,一手开始熟练的在纤薄的锦布上侧划出一道口子。 “居然有两层!”薛泓惊了一声,“娘子好厉害!这都能发现。” “当然了。”向婉得意的对他挑挑眉毛,“不过这是最常见的转达传密了,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没学过武功,也不了解布料。” “学了武功就能看出来这个吗?”薛泓问道。 向婉:“当然不是,学了武功你可以自保,而了解布料的一摸就摸出来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薛泓看见向婉从被分成两片的锦布中抽出来一张薄脆的纸张,脆的感觉只要吹一口气便能散成齑粉。 向婉凝颦,盯着纸张看了许久,片刻后,她严肃道:“带着孩子,带着孩子走,马上。” “发生何事了?”薛泓不解的问道,狭长的凤眼中也微微眯起。 “是他们,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了。”向婉顾不上一切,赶忙冲到院子里,“阿铖,阳阳,阿铖?阳阳?” 薛泓跟着跑到院子里,不料偌大的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向婉和他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慌了心神。 “我刚刚还看见他们在玩呢,怎么会不见了呢?”薛泓急道,“该不会是他们抢先一步动了手吧?” “不会。”向婉斩钉截铁道,“如果是这样,他们还不至于到现在还不露面。两个孩子应该是跑出去玩了,你去找,找到以后就带走他们,我去拖住那群人,他们要找的是我,与你无关,你保护好两个孩子就行了。” “婉儿。”薛泓表情复杂的拉过向婉的手,从没正经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稳重的神色,“不管那信上写了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找到阿铖就让他带着阿阳藏起来,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也不论生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婉儿,能跟你在一起已经用光了我此生所有的福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撒手的。” 向婉凝视着他的黑眸,是那样的坚决而平静,让她一时间竟乱了心跳。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又不会武功,带着孩子们先走,我会跟上你的。”向婉别过脸,推开了他,“薛泓,你给老娘正经点,让你走就走!你要是敢让孩子们出一点事,老娘跟你没完,你听见没有!” “婉儿……”薛泓还要说点什么,但向婉已经跑回了屋中,翻箱倒柜的把她那把曾经用的剑找了出来。 剑身细窄,剑锋冰冷,光华下清晰的映着向婉的眉目。 终于又要与你并肩作战了吗?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你了。她叹息。 “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快去找孩子们呀!”她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心情走出屋,看见薛泓正背对着她站在院中,一动不动,身前似乎站着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心里却咯噔一下。 “薛泓!”向婉顿足,翻身而起,腾空间隙,手中流光快如闪电击向前方,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白色的剑光,迅疾,已是刺出了十剑,招招凌厉泼辣,迅若雷霆。 男子动作迅捷如风,连躲十剑,却从不还手,他飞身而起,落到了院中的一棵树上。 “娘子别打了,别打了!”薛泓在一边忙着躲招,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你没事?”向婉抽身而退,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呸呸呸,不许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薛泓把挡头的菜篮子丢掉,跑到向婉面前,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你好好看看他,你有没有觉得,他长的……” “什么?”向婉虽没有继续打下去,但戒备没有丝毫的放松。 “跟我很像。”薛泓悄咪咪道。 向婉:“啊?”她顺着薛泓眼神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立在枝头的男子,但见那男子一双凤眼狭长,明亮的眸子宛若山水墨画一般,衬的右眼角下那颗泪痣极显妖冶。 男子正抱着双臂,也在枝头上看着他们。 “可我觉得他长的与其说像你,不如说像我们家阳阳……”向婉震惊万分,眼神变了又变,这个男子明明从未见过,却给她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于是对着男子道:“敢问阁下是谁?” “阿娘,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薛景阳。”男子也不遮掩,从树上飞掠而下,笑意深刻的对着面前的两人说道。 薛泓竭力扶着向婉,不让自己就这样倒下去。 “阳……阳阳?”向婉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你……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你们都在我的意识里,但我暂时还没有找到脱身的办法,不过,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一次了。”薛景阳接着道,“还有那个,薛锦铖和薛……” 他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些拗口,“小薛景阳已经被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就在儿时常去的那间小屋。” “真,真是这样?难怪我一看见你就有种莫名的亲切,”向婉不知所措的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呢,怎么会失去我们呢?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还能看见我们家阳阳长大的样子。” “是。”薛景阳亦是尴尬一笑,他在准备见他们之前心里已经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但此刻却都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任凭心中山海呼啸,却一字无法言喻。 薛泓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难以置信道:“你从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吓你爹?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他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事,惊道,“等等,你该不会是易容术变成的吧?” “不是。”薛景阳握住薛泓的手在自己脸上捏了捏,“我才没功夫骗你们。” 薛泓失声惊呼:“天呐!娘子,他这脸是真的!有温度的!” “你少一惊一乍的,他是你儿子你怕什么?”向婉用后肘戳了一下薛泓,瞪眼道,“别耽误正事,你快去跟两个孩子会和。” “我把他们送到了梅林处的小屋中,爹过去便能见着了。”薛景阳道。 薛泓楞了一下,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去?”向婉推了他一把,“在他们人来之前,你去保护好孩子,他们俩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就别想好过了!” “那你呢?”薛泓犹豫道,“长安的那群人,谁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你一个人寡不敌众,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薛景阳打岔道,语气是格外的肯定,“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她一毫。” “怎么,长大了就敢跟你爹叫板了是吗?”薛泓捏了一把薛景阳的脸,“还是小时候胖嘟嘟的样子可爱,看看你现在,是没吃过饭吗?这都瘦成什么样了,猴精猴精的。” 薛景阳白了他一眼:“还不是随你。” 薛泓:“开什么玩笑,你爹我当年可是村里一枝花,方圆十里的姑娘无一不倾心于我好吗?!” “是是是,你可以走了吗,村花大人?”向婉拎起他的耳朵喊道。 “哎呦哎呦哎呦,痛痛痛,娘子我知道了,知道了!”薛泓大叫着抽出身,对薛景阳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保护好你娘,她要是出了一点岔子,我可跟你没完。” “这点爹大可以放心,想动她的人无非是她之前的门派派来清理门户的。”薛景阳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是极度嚣张的嘲讽,“一群废物而已,清起来还不简单的很。” 向婉:“……” 薛泓:“……娘子,这孩子是不是后来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没给治好,落下了不轻的病根?” 向婉:“……” ※※※※※※※※※※※※※※※※※※※※ ps:爹妈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浴火涅槃 苏灵郡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重新打理了一番后才朝碧城殿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柔和的月光似水般笼罩在他身上,衬着他洁净无瑕的脸庞,如冷玉一般清润。 他只身踏进大殿,弯身行礼:“医者苏灵郡拜见仙君。” 空荡荡的大殿如风吹过,传来了轻微的回声,却不见有人说话。 苏灵郡起身,静默驻足在大殿上,面色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来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回过头,躬身道:“是的。” “过来吧。”白素清如鬼魅般的身影闪到了他的前面,眼神凉如寒霜,他瞧了他一眼,道:“你便是从另一端过来的孩子?长的倒确实同小鹤一样。” 白素清注视着苏灵郡,眼前这男子虽与苏鹤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长相,但眼神确是截然不同的,那是来自不同的心境而产生的隔阂,让白素清竟有些揣摩不出面前的男子正在想什么,他对视着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心头在细细捏算着接下来的一切。 苏灵郡的眼睛澄澈如水,他微微颔首,避开了白素清凌冽如鹰的目光。 白素清盯着他看了良久,只字未说。 “仙君?”苏灵郡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嗯,本仙君已经听说了。”白素清负手,林下风度自身而散,他缄默许久,忽然冷声道,“死在这里,你便可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了。” 苏灵郡许久没有说话。 “怎么?不想死?”白素清冷笑,“你若是不想死,那便永远都会被困在这里,记住,是永生永世。” “……”苏灵郡依旧是沉默,二人对视期间,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窜遍全身。 那不是一般的冷意,是想要置人于死地而散发出来的杀气,冷若寒霜,让整个大殿都如坠冰窟。 他低声惊呼一声,身子迅速向后倾斜,足尖贴着地面,连退数步,在光滑的白玉地砖上拖出一道细微的痕迹。 白素清轻轻击掌:“了不得,竟然能一瞬间察觉到我的杀气。你要知道,这世上能察觉到我杀气的人,都是将死之人。” “仙君这是何意?”苏灵郡眸中闪过一丝微妙错杂的情绪,在接下来的一刻他立马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因,他拱手言道,“仙君若想杀了我直说便是,为何要想尽法子把我骗到神祭,况且您要取我性命,灵郡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无力阻拦,您又何必如此?” “不错,倒是聪明。”白素清冷笑:“但是将死之人再聪明又如何?还是省点力气到阴曹地府说给阎王听吧。” “……”苏灵郡蹙眉,眼神却是宁静从容的,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不是白素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素清冷冷回道。 苏灵郡:“那在临死前我还想弄清楚一些问题,烦请仙君为愚者解答。” 白素清:“将死之人,本仙君成全你,尽管说罢。” 苏灵郡:“这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还是只是我跌到了幻境?” 白素清:“知道这个又如何,你认为你还逃得掉吗?” 苏灵郡:“我只是想在临死前知道真相罢了,死而无憾足以。” “这是你的梦境。”白素清冷笑道,“这里重复的都是你曾经遭受过的,经历过的,让你最害怕的噩梦。” “梦境?怎么会是……梦境?”苏灵郡喃喃道,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选择了沉默。 “怎么?很难以置信?”白素清笑了笑,眼神让人难以捉摸,“因为,操控这场梦境的人——是我。” “你?”苏灵郡顿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当真以为我是白素清?太可笑了。”白素清忍不住嗤笑,“我只不过是因人而异,衍生出来的幻象,是因为你最怕的人是白素清,我才会变成白素清。” 苏灵郡缄口不言。 白素清又道:“你可曾听说过山河寂?” 苏灵郡点点头:“听过,七十二律剑法上有过相关记载。” “你又可知何剑才能用此本剑法?”白素清接着问道。 “浮生剑。”苏灵郡回道。 白素清:“不错。浮生九折途,初阳山河寂。” “你的意思是……”苏灵郡眼神一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在袖中轻轻动了一下。 “这里是你的梦境,而我,是浮生剑的剑灵。”白素清断然道,“你跌落到的,是浮生剑的剑冢中。” “浮生剑的剑冢在江底?!”苏灵郡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么说来,那场风浪是剑气所导致的?” “浮生剑已经被禁锢了千年,封印早已要失效,那场风浪也确实是剑气所致,”白素清的眼神微微一动,解释道,“那位道长把木剑投进剑冢,解掉了禁锢我的最后一道封印。” “……”苏灵郡抽了抽嘴角。 白素清:“如果你在这里死去,你在现实中的所有意识也都会随之冻结,跟死了无异。” 浮生剑是出了名的邪祟之剑,故此才会被仙长们合力禁锢数年,只不过让苏灵郡没想到的是,它居然被封印在江底,连世人皆怕的避寒剑都不曾被封藏过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打扰了您的清修,是在下的不对。我替道长道歉,也替自己道歉。”苏灵郡拱了拱手,“事已至此,在下也不必再多言了,就按照您所说的去做吧。” “为何不做挣扎?”白素清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你难道不怕死?” “怕。”苏灵郡不为所动,“但是亡羊补牢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梦都受您控制,我再做过多的挣扎又有何用?” “好啊,你当真有意思,那本尊便再给你一次机会,”白素清握住座椅的手在轻轻摩挲,“若是你明日和苏鹤的那一战决胜,本尊便放了你。” “决胜?”苏灵郡笑了笑,“你也挺有闲情逸致。” “本座生于混沌,尊于邪祟,玩弄将死的猎物,何乐而不为?”白素清言罢,大袖扬起,身影逐渐消散在月华下,唯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寂冷的大殿,“苏灵郡,珍惜你最后的时间吧。” 苏灵郡怔在殿中,望着那把空无一人的宝座,渐渐出神。 他很多次都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踏入神祭,如今会是用着怎么样的生活方式存活在这世上,也许会是梅子黄时,泛尽小溪,又或者是在昆仑的雪夜里与先生对弈饮酒? 良久的静默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师尊说得对,无论如何,从自己踏入尘世起的那一步开始,随之而来的腥风血雨会伴随永生。 而自己,终会生会活在自己最厌恶的日子下。 他走出大殿,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月华如水。 要去哪里呢?苏灵郡发呆,没有灵力的他连碧城殿都走不出去,何谈决胜呢?他静下心,走到一处池边,淡淡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言。 池中的水清澈见底,清晰倒影着月影,如圆月坠入深潭,在水面上洒下了细腻的光泽。 荷叶上的一颗水滴在凉风中翻滚着,宛若竭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而另一颗水滴则是一动不动的贴在叶上,旋即坠落下来,滴入池中,与池中水融合。 那一刻,他霍然明朗。如果只是坐以待毙,那就永远只能活在白素清的阴影下。 月下,他的面色平和,闭眸遐思,心静沉沉。 “天下术法众多,但神祭的仙法之所以能够鼎力是因为本仙君所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糅合了这天下术法万千精髓,有些甚至可以用极少的灵力来施展精妙绝伦的术法。” “这些术法只需要你聚集意念,意念多大,威力多大,但聚集意念也并非简单之事,这需要你全身心投入其中,万不得有丝毫的分心,否则难以修成第一重不说,还很容易为此走火入魔。” 回想起白素清曾教过的术法,苏灵郡的双手在空中迅速结印,无声念咒,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火热自指尖迸发而出,身体在在跟着慢慢腾空。 然而腾空不过一瞬,他浮在空中的身体便忽然失重,整个人如同被一股大力甩出,瞬地跌落在地。 还是因为意念不够集中吗?他站起身,深呼了一口气,双手再一次结印,指尖火光跳跃中,奇特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整个人在逐渐悬空。 然而他没坚持多久,便又被一股巨力甩飞,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直至撞到了一根石柱才算落地。 他筋疲力尽的趴在地上喘息,有疲惫从面上显现出来。 以前在神祭的时候,他也是无论如何都练不出这招,那时候因为修为都在,他还能保证自己不被那股奇特的力量甩飞出去,没想到以现在的修为再练习时,会有如此大的反噬。 他不死心,双手在空中一次又一次结印,锲而不舍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然而接踵而来的只有不断的跌落泥泞,他不求能够完全掌握,只求到太阳升起之前,自己可以把这招悟出一些。 当第一缕阳光从天边照射出来时,苏灵郡已经是满身泥污的瘫倒在一旁的花树边。 他的面色极度难看,苍白的脸上唯剩一双乌黑的眉毛还在喘息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为自己练习一夜无果而犯愁,他泛白的嘴唇还在微弱的翕动,像是在念咒,汗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刚从水中被捞起,无力而柔弱。 他勉强扶着树缓缓站起身,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他从衣角撕下一条长布,包住了被划了一道长口的手臂,再次伸出手,凝神闭气,飞速结印。 这一次,那股强大的力量终于没有再出现把他甩飞,指尖的火焰越聚越高,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瞬地袭来,仿佛周身逐渐被云雾包围,他躺在云端之上,一切都是软绵绵的,轻挠着他露在外面的肌肤。 早上的风是轻柔的,但他仍感到全身都在颤抖,几乎快要站不住。 遽然,他感受到一股暖流融进他的体内,四肢百骸似乎在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内力打通,他再也支撑不住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轰然栽倒下去。 昏迷间,他的全身被一股力量缓缓托起,周身的白雾笼罩住他,如茧吐丝,将他浮在半空中的身子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包裹住,围的滴水不漏。 天边的绯色渐渐泛起,浸染了湛蓝的天空,几抹朝霞后,太阳如同浴火涅槃,绽放出了金黄色的光芒,晨曦初照,将黛色的远山附上了一层火红的薄纱,耀眼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白雾渐散,苍穹上,一弯彩虹横跨天际,将破茧而出的沉睡之人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苏灵郡再次睁开眼时,金灿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顿然闭上眼,转过脸,不敢再直视。 衣衫上的汗渍已经干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地上站起身,沉重的疲惫感已经消失,换而来之的是一身活力,还有暖融融的感觉,他奇怪的抬起双手,上面的泥污还未洗去,关节处因为一直重复结印而微微泛白。 “若是你明日和苏鹤的那一战决胜,本尊便放了你。”剑灵的话在他脑中响起,他愕然看向碧城殿,那扇大门依旧是敞开的,里面空无一人。 “你为什么不躲起来?”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男声。 他回过头,苏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你是想站在这里找死吗?” “不是。”苏灵郡淡淡一笑,“我想与你正大光明的决斗,而并非躲躲藏藏不敢见你,我不喜欢那样。” “是吗?”苏鹤笑道,“想不到苏先生临死之前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若是这么想的,那便就按照你想的去猜吧。”苏灵郡也跟着露出了一抹笑容,安静而祥和。 “……”苏鹤凝视着他,半晌无语。 只是一晚上不见,他的气色和神色居然都已经好了很多,苏鹤心下一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仙君给他治疗了吗? 良久的沉默中,他的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苏灵郡已经与昨天的苏灵郡截然不同了。 仙君有令,他也不敢多耽误,只道:“既然如此,南峰巅上,一决高下。”言罢,他一挥袖,眨眼便消失在苏灵郡眼前。 姑射山上有一处断崖,壁立千仞,上有飞沙黄石,下临深渊绝地,云雾不散,飞鸟不宿,名为南峰之巅。 苏灵郡赴约而来。 竟然自己能来了,苏鹤心中的不安更加剧烈,果然是同昨天不一样了,他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袖中寒光一现。 苏灵郡目光明亮澄澈,只是静静立在那,便给人一种泰然自若的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面对对方的不迫,苏鹤愈发紧张起来,心里的不安也愈加深重,心中的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他手腕一翻,从袖中忽地弹出两枚银针,直取对方的命脉。 苏灵郡凌空翻身,与闪着银光的长针错身而过,他屈指一扬,银针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苏鹤顿时一慌神,那银针便擦着他的颈而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不敢再怠慢,登时聚气飞身而起,双手在空中迅速结印,只见空气中忽然凝聚起数把利剑,似乎是由水凝聚而成,箭身通透,剑周还能看见正在流动着的水汽,在阳光下的反射折射下,能隐约看出凝出的形状。 是落水剑!无论在哪,只要空气中有水分的存在,这道术法便可以施展出来。 苏灵郡掠起衣衫,急急后退,空中的利剑越聚越多,逐渐变成了骇人的仗势,他来不及多想,双手疾速结印,在寒冷之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他掠起身子,双手相扣,一道火光自指尖迸出,霎时间,原本平静的天空风云乍起,云雾翻涌之中,日光霎时间被浓郁的乌云遮住,有惊雷从天劈下。 “起!”苏鹤低喝一声,双掌用力往前一推,登时,数道白光迅捷刺出,尖利的锋芒割裂空气,拖着长长的光尾,直冲苏灵郡而去。 ※※※※※※※※※※※※※※※※※※※※ 谢谢观阅~ 权衡利弊 夕阳斜照,薛景阳能够亲切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仿佛又让他置身在那段逝去已久的时光里。 向婉和他一并坐在院中,静待着敌人的到来。 “阿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薛景阳撑着下巴,不等向婉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你说一个人即使被骗了很多次还愿意相信那个骗子的话,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向婉想了想,回道:“可我也毫无理由的相信你了不是吗?当你说你是阳阳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不相信你,我还吃过易容术的亏呢。” 薛景阳:“易容术的亏?” “是啊,当时派来刺杀我的鹰羽教让人易容成了你爹的模样,因为你爹当时出事了,我心急,想也没想就信了,挨了几刀,多亏你爹救了我。”向婉蹙眉,又道,“你骗的那个人愿意相信你,你应该珍惜才是,怎么能说人家脑子有问题?” 薛景阳:“我可没说是我骗的。” 向婉:“这还用你说么?你这性格从小就像你爹,坑蒙拐骗的事可没少做过。” “……” “其实从鹰峰岭上他救了我开始,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我设计好的全圈套里,一步又一步,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薛景阳撇嘴,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这么纯良,我不信。” 向婉:“为何不信?” “因为人性本恶,其善伪也,这世上无人能够逃得出这句话。”薛景阳顿了顿,接着道,“哪怕是襁褓中的婴儿,哭闹也只不过是为了求得他想要的东西。” 向婉不为所动,笑了笑:“你若是面朝阳,你看到的自然是美好的东西,你若是面朝阴,你看到的也只能是藏在暗处的东西,这方向,是要你自己选择的。” “是吗?”薛景阳脸色微微一变,又道,“面朝阳又如何?心是恶的,哪怕你置身花海,看到的也只会是它们凋零腐烂的样子。” “……”向婉沉默,不知回什么是好。 两人坐在日光下,感受着缱绻的温暖,让薛景阳忽然间想起了那个不知道现处何地的男子,他的笑容,也如这般清浅温和。 过了许久,向婉终于开了口:“阿阳口中的那人,定是个温柔谦卑的人吧。” “何以见得?”薛景阳凝视着她的侧脸,眼神中似有难以捕捉的波澜。 “他救了你,知道你骗了他后也依旧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难能可贵,”向婉拍了拍他的肩,“这世上,如此清尘的人可是少见了,阿阳应该知道珍惜才是。” “我知道,况且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我不会让他出事的。”薛景阳悄悄握紧手中的剑,眼神在微微变幻,“他若是出了事,本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邪祟找出来碎尸万段。” “噗,没想到以后的阿阳竟会如此厉害,娘今日即便是死了,在九泉也能含笑了。”向婉笑道。 “你不会有事的,我说过。”薛景阳肃然,没有把下面半句话接着说下去——即便这是梦,本道也要你们完好无损的活下去。 夜幕悄然降临,林间寒风簌簌,薛景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这群人不知道何时才来,他要一边扛着疲倦,一边提高警惕,困意渐浓,他强撑起眼皮看了看旁边的位置,心头忽然一紧,困意霎时间烟消云散。 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从离去了。 “阿娘?!”他迅速起身朝四周望去,不料院中除了自己,根本不见向婉的影子。 什么时候不见的?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借着月光,逡巡着走到了屋子边。 屋子门窗紧闭,透不进一丝月光,他微微蹙眉,一分分收紧了自己的手。 剑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过凌厉的清光。 徒然,风惊落叶,竹影暗斜,冷月悬于空中,哪见半丝人影。 薛景阳屏气,把灵力汇聚掌心。常年修炼之人的直觉是极高的,这种直觉曾在命悬一线时救了他无数次,他深深相信这种直觉,远胜于任何东西。 寂静的月色下,杀气在空气中瞬间凝聚。 薛景阳踟躇着用手敲了敲那扇门。 “吱——” 门被他无意推开,登时,一道白光骤然划开了夜幕,薛景阳反应迅疾,猛转过身子,提气,在对方抬手的瞬间推出去一掌,金戈声未响,半空中只有剑气与掌风在交错纵横。 “把向婉交出来。”他翻身跃到树上,以一副傲然的姿态立于枝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屋内人,“本道会考虑给你们留全尸。” “好大的口气。”屋内人的声音嘶哑,立在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容颜却能感受到他明显的不满,“你可知本尊是谁?” “你是谁与本道何干?”薛景阳哂笑,“将死之人,我不屑于知道。” “无名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狂妄,”黑影的声音转为严厉的低沉,“你的礼仪相比你的那位朋友,还差的远了。” “朋友?”薛景阳嗤笑,“本道从不交朋友,在本道眼里,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废物,一种是能够为我所用的人。” “口气倒是不小,”黑影淡淡道,“只可惜没有那个本事。” “有没有那个本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薛景阳动作快如鬼魅,眨眼间便从枝头掠下,闪到黑影身后,他手腕忽地一翻,在对方身后连点三下,“把向婉交出来,这是本道最后一次给你留全尸的机会。” “连点三处致命的穴位,你可知她会如何?”讥讽的笑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薛景阳霍然怔住,反射似的收回了手,踉跄着退开了一步。 “本尊说的如何?”黑暗中的笑声加深,“口气不小,只可惜没那个本事。” “阿娘!”薛景阳脱口唤了一声,一掠身,在人影轰然落地之前抢身接住。 夜色下,向婉睁着眼,眼神空洞无光的直视着前方,有血从她的七窍缓缓流出,整张脸不再有任何生机。 他方才知道屋子里有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拿向婉做了挡箭牌,被他连点三处死穴的人,不死即废,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这一手,他是下了死手。 “阿娘。”他低低唤了一声,用颤抖的手指轻轻触在了怀里人的脸上,然后抱起了她。 向婉的玉簪从她的发间滑落,她睁着眼,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 薛景阳跪在地上,有细微的哽咽从他喉中溢出,他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支玉簪,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然而他好像无知觉似的,直至玉簪在他的掌心中砰然碎裂。 向婉再也给不了他一声回应了,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二十多年前,他跪在雨里大声哭泣,希望阿娘可以再睁眼看自己一次,二十多年后,依旧如此。 他前几个时辰还答应过爹会照顾好娘,而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向婉躺在他的怀中,冰冷的血凝固在她的唇边,而他却无能无力,那一瞬,他好像明白了当年的父亲为何会丢下年纪尚幼的兄弟俩,撒手而去。 ——“娘带你们玩捉迷藏好不好?阿铖和阳阳去躲,娘来抓你们。” ——“阿铖,这次要带弟弟躲好喽,可别让娘那么容易找到你们啦。” ——“阳阳,如果这次你赢了,娘就带你去翠云楼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二十多年前,他亲眼看见向婉被人用刀刃取下了头颅,娘临死前的眉眼,仿佛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牢牢刻在他的心底,如何都无法忘却,怎样也释怀不了,那如深渊般的噩梦将他拖往望不见底的黑暗,越沉越深,他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只有修炼好术法,才能替爹娘报仇。 至此,仇恨湮灭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站在阳光下,却无法感受到温暖。 他要如何不恨?又该如何忘怀?那些仇恨统统被他刻画在记忆里,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叠加,他的恨意也在逐渐加深,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亲手屠了鹰羽教满门,也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告诫自己要将那份复仇之焰深深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隐忍与仇恨,终于让他的心彻底沉入死水。 他再也看不见光,再也不相信光。 他永远都会记得娘死后,有流不尽的鲜血浸染了爹白色的衣裳,他长跪在血中哭泣呐喊,而自己躲在黑暗中,束手无策,薛锦铖死死捂住他的口唇,不让他发出丁点声音,他想上去抱住爹,告诉他你还有我,你还有哥哥,但薛锦铖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直至他亲眼看见爹颤抖着拿起娘手中的剑,慢慢抵在了颈间。 那是如何的绝望与凄冷,让人仿佛坠入无尽的火焰中,宁愿被烈火吞噬,也不愿再接受眼前的事实。 积攒了二十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如奔溃的堤坝,彻底坍塌,洪水般爆发而来的恨意瞬间吞噬了他最后的理智,将他彻底湮灭在黑暗中。 “你、找、死。”薛景阳颤抖着,在一瞬的安静中,甚至能听见他牙齿咯在一起的声音,是愤怒到了极致的号角在低低吹响。 “再清高的修仙者,堕魔也不过一念之间,”黑暗中,一名轻裘缓带的男子缓缓走出,“很好,本尊很喜欢你这种戾气重的。” 昏暗的夜空中,月亮被逐渐聚集的乌云遮蔽,空气中传来的炽热和沉闷仿佛要将人扼杀于此。 薛景阳拿过向婉手中的剑,将她安放在一边,沉默间,他冷冷望着走来的男子,漆黑的眼眸利如针聚。 “本尊很欣赏你这样的人,也很喜欢。”男子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本尊被禁锢在这江底已经数千年了,本以为会无始无终,没想到终于能遇到可以带本尊重出江湖的人了,还真是又惊又喜。” 那只握着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消瘦的手上青筋跳出,薛景阳衣袖一翻,横起一剑猛然刺出,剑光斜飞,剑刃割裂黑夜,让空气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滞。 男子闪电般的探出手,稳稳定住了那把急刺而来的剑刃,宽袖卷起,双指一弹,薛景阳顿时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只得以剑驻地,稳住身形。 “资质上乘,但缺一物,使得你的力量根本无法完全发挥的出。”男子笑意更深,几乎是渗人的邪笑,“不过能将阴阳之气使用的如此绝妙,真是难得一见。” “废物死于话多。”薛景阳再度踏风而来,身影如鬼魅般的闪现到了男子身后,斜出一剑。 这次的距离太近,让男子无法再避,他的目光只是一闪烁,剑刃已经到达了他的脖子上,他下意识的后仰翻身,却还是来不及彻底躲过,冰冷的剑刃几乎要削断了他的脖子,让他禁不住低/吟了一声。 “移形换影?不错,功底真不错,若不是本尊是剑灵,以念聚,难以被杀,恐怕今日真得葬送在你的剑下。”男子躲到一边赞叹道。 “剑灵又如何?今天即便是天王老子来,本道都要取你狗命!”薛景阳一招得手,步步紧逼,不等男子回过神,再次提剑斩来,冰冷的剑刃如遽然降落的惊雷,闪着寒光而过。 目光交错间,男子忽然冷声道:“杀了我,你那位医者朋友便会死在他的梦境里,这里的一切虽然是梦境,但如果他死在梦中,现实也根本活不下去,你想要让他帮你完成的事情便再也无人可以帮忙。” 剑刃在穿进男子胸口的刹那间猛然回收,男子见此,毫不犹豫的在剑刃拔出的刹那双指用力一夹,随着一声清脆的断响,剑刃被他震碎在风中,薛景阳硬生生接住了反弹回来的力量,连退十步,有血从他喉中涌出。 “你的剑若是再深入一下,我今日可真得死在你的手上了。”男子捂住心口,那里还有殷红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双手往外喷涌,他闭眸,嘴中默念着一串咒语,再睁眼时,他身上方才被利剑所致的伤口已然全部重新长好,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 “这剑你出去以后也用不到了,为了防止你再想刺杀本尊,这把剑也只能先这样处理。”男子低低咳嗽了一声,“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在我制造的梦中杀了我,所以,我认可你。” “啰嗦。”薛景阳抹干唇角溢出的鲜血,冷笑,“苏灵郡要是出了事,本道今日就算是死在梦里,也要把你这邪祟铲除。” “口气不小。”男子提唇微微一笑,“不过这回,本尊承认,你有这能力。” “苏灵郡呢?”薛景阳冷声问道。 “呵,本座只是打了个赌,赌是你的医者朋友重要,还是死去的娘亲重要。”男子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权衡利弊,还是活着的人重要啊。” “答非所问,本道问你苏灵郡呢?”薛景阳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 “自然是在他自己的梦境中。”男子轻笑,“神祭仙法中的落水剑可是有能凝聚成数剑的,这个威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得住,更何况是苏鹤出手。” 薛景阳身形一滞:“什么?!” “本尊真的很期待,你的医者朋友与全盛时期的苏鹤打起来,会是谁赢呢?”男子的笑容开始逐渐扭曲猖狂,“不过本尊也同样很期待你与苏鹤交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你找死,”薛景阳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你若敢伤他分毫,本道现在就对天发誓,等出去了一定要把你这剑粉碎在茅厕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谢谢观阅~下一章两个人的主线就又回到一起啦。 生死瞬间 剑光轰然穿透云层,折射出璀璨至极的光。 苏灵郡拼劲全力,把全身的力量汇聚至指尖,尽量让灵力能够抵消掉落水剑的一部分。 凛冽的灵气咆哮着,如浪般涌出,只见天上乌云翻涌,似火的光芒从云后折射出,分散成数道红光,笼罩住了整片天空,卷风而聚,与空中的剑光交织在一起,霎时间,震地整座南峰巅都为之一颤。 空中的烈焰迅速聚集,须臾,一条扬着烈焰的凤凰冲天而起,落水剑也在这一刻迸射出凌冽的锋芒,携风而至。 不过刹那,光芒炸开,瞬地吞噬了两人,漫天灰尘中,只能看得清光与烈焰飞溅,涤荡的灵气完全遮住了剑锋的清光。 天上浓烟滚滚,风裂如刀割,熊熊烈火带起的热风令草木都为之倾倒,苏鹤连退数步,徒然幻化出一把长剑驻地,才稍微稳住身形。 水火相克,失策了。苏灵郡剧烈的喘息着,心下了然,他现在被强风吹的完全稳不住身子,只得顺势拉住一颗快到倾倒的树干,才勉强站住脚跟。 凤凰在吞噬掉落水剑的一部分后仿佛失去了力气,越缩越小,直至剩下的落水剑毫不费力的穿透它,如同离弦的箭失去了最后阻碍,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通透雪亮的剑尖直指苏灵郡而来。 这样近的距离,苏灵郡根本没有办法退避,只见空中数把利剑凌空斩落,避无可避,他整个人登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击飞出去,脚下与地面擦出了两条长长的血痕。 “噗——”一阵腥甜涌上喉咙,他猝然喷出大口鲜血,全身剧烈的颤抖着。 十把落水剑,穿透他的胸膛,把他如死物般的钉在树上。 难以名状的疼痛在一瞬间沿着他的五脏六腑迅速扩散,他感觉自己如同坠入了极北的深渊,割骨的冷意已然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钻心的疼痛侵蚀着他的神智,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起来,天空中的火光骤失,云雾散开,刺眼的阳光重新铺落下来,一切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宁静,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只是置身在一场幻境中,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象而已。 他面色苍白的看着苏鹤,苏鹤也在回看着他。 一阵清风吹散苏灵郡的长发,他这才再度感受到被剑洞穿的滋味,是腐蚀血肉的疼痛,他想呼出声,却痛的连气都不敢喘。 不由的,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带着窝心苦涩,没想到离开神祭这么久后,却依旧寻不到安身立命的归宿。 他被钉在树上动弹不得,只能任钻心的痛感撕扯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让寒冷凝固住他体内的血液,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涣散的看着远方的天,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呼唤。 没想到,临死前听见的居然是你的声音。苏灵郡唇角的笑容渐深,人之将死,一生的经历此刻都如盛开的花朵,一幕一幕重现在眼前,而一生中的酸甜苦辣,那些好的,不好的,也都将释怀在这天地间,随着万物轮回而消散。 浓浓倦意席卷而至,黑暗逐渐笼罩住他的视线。 全身力气在逐渐消散,剩下来的只有蚀骨的痛感,苏灵郡笑着叹出最后一口气,让无边的黑暗将自己一层层的包裹。 “苏苏,苏苏!”他又一次听见了那声呼唤,好像真的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道长……”他用着虚无缥缈的声音,轻轻回应了一声。 “我在。”虚幻中,他真切的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呢喃,“你不要怕,我来了,没有人再敢伤你了。” 不是幻听吗?他勉强把眼睛睁出一道缝,入眼的不再是澄澈的天空,而是一双闪着光泽的狭长的凤眸,墨黑的瞳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真的是道长啊……”苏灵郡如雾般叹息道。 “不是本道,你还想是谁?”薛景阳提到嗓子口的心总算是放下一些,“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神识涣散,差点死在自己梦里了,真是好不让本道省心。” “……”苏灵郡翕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方才用尽了,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好了,你已经很累了,今晚就先在这里歇息吧,等明日我再替你疗伤。”薛景阳把他的身子小心抱起,揽入怀中,声音里居然多了几分别样的温柔。 苏灵郡微微点头,枕在薛景阳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座大雪无尽的高山上,只不过立在山巅之上的不再是全盛教教主,而是白素清。 “葬身红尘才会是你的最终的归宿。”蓝袍白衣的仙人立在雪中,与纷飞的雪花融为一体。 “仙君……”他站在他的身后,踟躇着,却没有说下去。 绵延的大雪无声覆盖在两人的肩头,越积越深。 “你注定死在这片江湖中,肉身腐烂,却无人吊唁。”白素琴嘴角噙笑,是凄凉怜悯的笑容,让苏灵郡下意识的咬紧了牙根。 “我不会的,我不会的!”他张开嘴,奋力的嘶喊,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无声的呐喊充斥在这片广阔的雪山,彻骨的寒冷仿佛要将人冰冻在这苍山之上,让飘零的雪花把他埋葬起来。 一双苍白的双手从他身后渐渐捂住他的口鼻,如那些尘封的往事,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甩不开,他的力气渐渐耗尽,只能被那双手越捂越紧,让强烈的窒息感把他湮灭。 “不要!”那一瞬间,他失声惊呼,整个人从梦中猝然醒来,入眼的是一片昏暗的光线和黑漆漆的墙壁。 “苏苏?”薛景阳被他惊醒,条件反射似的弹起身,与怀中的他撞了个满面,他不知道苏灵郡梦见了什么,只能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苏灵郡急剧呼吸着,缓和片刻后,他抬手,默不作声的把自己从薛景阳怀中推出去,轻声说道:“多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薛景阳不满,但也早已习惯了苏灵郡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对不起,我只是……”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怎么了?”薛景阳凑上去,对着他闪躲的眸子问道,“谁欺负我们家苏苏了?怎么刚从梦境出来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苏灵郡:“那道长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嗯……本道觉得你应该手舞足蹈才对。”薛景阳说着,忽的扣住他一只手腕,微微眯起了眼,“别动,你身上有十处穴位的灵气不太对。” “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到?”苏灵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语气也不由的软了下去,“对不起,我不应该冲道长发火,我只是……” “只是什么?”薛景阳弹指,在他的十处大穴上连点数下,再翻手,把自己体内的灵气推进苏灵郡的身体,“你在梦里是不是受了不轻的伤?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对你下手。” “啊?” “没什么。”薛景阳看了他两眼,随后继续把灵气灌输到他的体内。 苏灵郡不再说话,此刻他感受到一股清爽的气流正在缓缓打通全身的穴位,让他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当灵气流过被落水剑洞穿的那几处地方,钻心的痛感再度袭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痛了?”薛景阳收回手,把他的身子转到自己面前,伸手要解开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苏灵郡登时捂住自己的衣服,神色紧张的看着他。 薛景阳顿时失笑:“哈哈哈哈,苏苏该不会以为本道对你动了什么心思吧,本道只是要查看一下你受伤所在的具体位置。” “那,那我自己来好了。”苏灵郡不自然的低下头,“你不许乱看。” “都是男人,真不知道你在害羞什么。”薛景阳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外面的青衣褪下,露出了坚实的上身,苏灵郡身子虽薄弱,但身上线条却丝毫不失优美。 “怎么会这样?”薛景阳低低惊了一声。 只见苏灵郡的身上有十处大小相同的伤口,虽没有出血,但如同印记般的烙在他身上,乌青发黑,还参着奇特的深红,他弯身观察,在他的伤口附近轻轻按抚。 十处伤口显然为剑伤,细细一条,但一般的剑还不至于会让人留下如此深重的印记,看模样,应该是被灵气聚成的剑刺伤,才会留下如此的痕迹。 他的指尖透着一股暖意,在他的伤口周围来回的按抚,苏灵郡表示要自己来,但被薛景阳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甚至没有给他留有丝毫翻身的余地。 “道长,我自己来就行了,这是小事,不劳烦你了。”苏灵郡看着对方把灵气汇聚至指尖,口中无声念着咒语,在离伤口二分之一的距离停下。 “你怎么会被神祭的落水剑所伤?”薛景阳拧紧眉头,用指尖在他冰凉的伤口上轻柔的按抚。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此刻能感受到一股通彻全身的气流在体内循环渐进,流动之余缝合了那些细长如缝的伤口,不过片刻,疼痛便全部消失了。 紧蹙的眉头在这一刻终于舒展开,感受着对方指尖的温热,苏灵郡的目光徒然涣散起来,似乎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你可知被落水剑伤到有多大几率生还?”薛景阳松开了自己的手,“若不是在梦中受伤,本道就算是林裴依在世也救不活你。” “道长……”苏灵郡顿了顿,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只是很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薛景阳看着他十处伤口都愈合后,才放心的把衣裳合起,“在梦里被人打傻了?” “不是,我是在把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苏灵郡把衣带重新系好,露出了往日的笑容,“谢谢你。” 不知为何,薛景阳看着他眉眼,不由停顿了一下,难得说了一句实话:“不要谢本道,若不是你对本道的用处极大,本道根本不会管你。” “那这样也罢,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会死在梦里。”苏灵郡笑了笑,眼神明亮如初,“只要不违背道德,道长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就好了。” 薛景阳对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无语,他站起身,只觉得心里一阵烦乱:“本道解决不了的难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解决?以后不要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走吧,本道带你去看一件宝贝。” 苏灵郡应声而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隧道中,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尽头。 “道长是怎么救出我的?”苏灵郡重伤刚愈,虽然有薛景阳为他疏通了一下经脉,但还是没办法走的很快,只得一步一步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歇息两下。 薛景阳平日里走路脚下生风,但此时也只能无奈的放缓了脚步,“本道惊才绝艳,非同凡响,逼得剑灵把我放了出来。”他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等着苏灵郡跟上来,“然后叫醒你就可以了,毕竟本道没办法闯进你的梦境。” “原来是这样。”苏灵郡缓步走到他的身边,接着道,“道长可知我们该如何出去?我见这四周都由玄石砌住,恐怕很难被震开。” 薛景阳:“苏苏无需担心,这里是浮生剑的剑冢,等拿到浮生剑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真没想到,浮生剑的剑冢会在江底。”想及此,苏灵郡不由微微惋惜道,“稀世罕见的宝物,长久不见光,也难怪会生出此般喜欢作恶的剑灵来。不过,光线太暗确实会让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浮生剑本就是因为它的煞气太重,才会被那些人封印在江底。”薛景阳双指并起,在空中连续画了一串符咒,只见原本昏暗不堪的通道里霎时间亮起了数盏明灯,照亮了整条隧道,让苏灵郡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抬袖遮眼。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本道不喜欢。”薛景阳随口解释道,然后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很明显,苏灵郡相信了他的鬼话。 “嗯,只不过我也没想到风浪是由浮生剑引起的,既然能来到这里,也算是一种缘分吧。”苏灵郡等眼睛渐渐适应了这些灯光,才放下衣袖,“浮生九折途,初阳山河寂。浮生剑的剑语倒还是不错的,可惜了是把邪祟之剑。” “浮生剑刚被铸造出来的时候,难道有人为它注入了煞气吗?”薛景阳哂笑,“它是好是坏,取决于用它的人,而不是剑本身,苏苏的言论真是越来越让本道失望了。” “是我无知了。”苏灵郡微微一笑,“浮生剑只是因为饮过的血太多,才被世人认定成邪祟之剑,并非它本身是把不祥之剑。” “话是这么说,不过它现在生出了这么个作恶多端的剑灵,恐怕以后再也洗不清这罪名了。”薛景阳喟叹,忽然又问道,“苏苏在梦里遇到了剑灵吗?” “嗯,遇到了。”苏灵郡点点头。 薛景阳:“它与你说什么了?” 苏灵郡:“没什么,只是大致给我解释了一些心头的疑问。” 薛景阳:“疑问?苏苏能有什么疑问?你别院里的书都堆成山了,本道差点就以为这世上没有你不懂的东西。” “道长说笑了,那些只是些医书。”苏灵郡抿唇笑道。 薛景阳讥诮:“本道真不懂那些枯燥无味书能给你带来什么益处,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 “道长呢,道长遇到了什么?”苏灵郡温声问道。 “我的爹娘。”薛景阳直言不讳,想到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温暖甜蜜的笑容,“苏苏猜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谁……?”苏灵郡问道。 “我娘。”薛景阳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你怎么了?”薛景阳看着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不由关心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苏灵郡顿了顿,深深看了薛景阳一眼,神色凝重道,“我觉得,道长的语气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薛景阳对他挑挑眉,“还是苏苏觉得本道就应该对你语气凶一些,挑衅一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灵郡连忙摇头,“道长之前,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笑容。”他又回忆了一遍薛景阳刚刚的笑容,顿时觉得更加毛骨悚然,简直比见鬼了还要可怖。 “哈,那是因为本道想通了一些东西,释怀了。”薛景阳失笑解释道。 “是吗?那还真是可喜可贺了。”苏灵郡有些犹豫,但还是快步追了上去,走到了薛景阳身边。 ※※※※※※※※※※※※※※※※※※※※ 大大们请记住薛景阳最后说的实话,后面要考的?啦~e≡?(? 唇齿相依 两人走过漫长的隧道,眼前依稀出现了一扇玄铁打造的门,外部漆黑,在明灯的照射下,似乎还有一些奇特形状,隐隐透着猩红,薛景阳把墙壁上的火把取下,让苏灵郡跟在他后面见机行事。 他把火把靠近门边,细细观察,这才看清那些斑斑点点的猩红,只不过是鲜血溅在上面,因长时间无人清理而留下来干涸在了门上,他探出指尖,在其中一处的血迹上轻轻涂抹了一下,火烧似的疼痛迅速沿着指骨贯彻全身。 他触电般的收回手,胸口徒然一阵沉闷。 “怎么了?”苏灵郡问道。 “这不是血。”薛景阳单手拦住苏灵郡的身子,后退数步,只见方才还猩红的血迹眨眼间变成了墨绿色的毒气,“是蛊毒,这有陷阱。” “让我看看。”苏灵郡拿过他的手腕,细细看了一番。 苏灵郡的手已经不复刚醒来那会的冰冷,手掌柔软而温热,薛景阳低低一笑,也顾不得什么中毒不中毒了,立马戏谑道:“苏苏是在为本道担心吗?本道还真是荣幸得到苏先生的关怀啊。” “还好,没什么大碍。”苏灵郡没有搭理他,而是从袖中捏出一枚银针,准备帮他顺气。 银针闪过零星的锋芒,薛景阳变了变眼色,有些抵触的想要把手抽回。 苏灵郡:“怎么了?” 薛景阳皱眉:“本道不能理解你怎么随身带着针?” “这是作为武器用的九针,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我一直都随身携带,以便不备之需,”苏灵郡说着,手指探入袖中,再一拿出,只见八根长短不一,寒光闪烁的银针被他稳稳夹在指缝间,“你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你瞧,这是九针。” “但你这不是只有八枚吗?”薛景阳看着他手中的几根银针,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一根放回去了,九针的第一针为閗针,是在试探敌人功底时用的。”苏灵郡把银针全部放回,只留了一根在手中,“长针者,锋利身薄,可以取远痹。”语毕,他不等薛景阳有所反应,便直接将长针刺入薛景阳的膻中穴,双指并起,在前正中线上连点三下,手腕一翻,取下长针,反手推出一掌击在薛景阳的胸口。 “你是想一掌打死本道吗?”薛景阳挨了一掌,脸色顿时一阵青紫,他话音刚落,便觉得喉咙处涌出一股腥甜,刚准备再开口,眼前忽然一黑,他来不及弯腰,猛然咳出一口淤血。 “这叫望闻问切。”苏灵郡扶住他的身子,解释道,“你中了毒气,刚开口说话时声音明显沉闷了许多,是因为你的感官互通,你再问我话时,你的舌苔有明显的发黑迹象,方才我又看见你皱了眉头,说明是毒气已经进入了体内,我推的那一掌用力极小,以道长的体质根本不会有所感觉,你面色青紫,说明这个毒素蔓延的很快,只是你尚未察觉,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没事了。” “本道先前那话说的可真准,你的那些书,也不是全无好处。”薛景阳擦干唇角的鲜血,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等本道出去,一定要把这地方夷为平地。” 苏灵郡:“我们还是先把门打开再说吧。” 玄铁打造的大门极其难破,无坚不摧,薛景阳根本没办法用功法从外硬破,思索半晌后,他单手结印,念动咒语,须臾,只见点点金光吸附到门上,如同蜘蛛织网,各个点的金光迅速结成了一张大网,牢牢黏在漆黑的玄铁上,把门用力的往外拽开。 金光一点一点的消散,似裂帛之音,回响在长长的隧道中,每当金光消散一些,薛景阳就再度结印,把空缺的部分补回去,加强力度。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耳边终于传来轰然地声响,苏灵郡抬眼望去,只见门缝中忽然折射出万道绯红,如同血月之光,愈来愈浓,竟然与他先前在深渊口处看的那道绯光一模一样! 绯色中,那道被合上已久的大门终于在刺耳的裂帛声中从外面打开,里面的绯光迎面铺来,竟刺的两人无法再直视。 两人齐齐抬袖遮住眼睛,过了片刻,刺眼的光线终于变淡,苏灵郡放下手,抬眸看去,不由微微愣怔。 只见偌大的溶洞中,碧水清澈见底,顶上密布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水正从上面一滴一滴落下,与潭水照应,如同星光散落,明明灭灭。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在溶洞正中间的位置上,洞顶居然是空的,有粼粼波光从缺口处折射进来,照亮了空荡荡的溶洞,如同弦月沉入海底,散着微弱的银白。 “难道是结界?” “试试不就知道了。”薛景阳看也不看的在他头上摸了又摸,这才发现苏灵郡的长发还是垂散着的,他转过头,皱眉道,“本道给你的阴阳簪呢?” 苏灵郡:“它不是下水去找你了吗?” “没有,它没来我这。”薛景阳在暗中凝视着他的脸,忽然眯起眼睛,打量道,“不会是苏苏想偷藏本道的宝贝,所以编了这个理由骗人的吧?” 苏灵郡:“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阴阳簪在你下水没多久后就跟着你去了,我以为它去找你了,所以我也就跟着下去了。” 薛景阳面色阴沉的看着他,忽地侧过头,附在他耳畔道:“你为什么要下去?是因为阴阳簪护主,你以为本道遇到的危险,所以跟下来了吗?” “是。”苏灵郡直言不讳,“因为道长是我的朋友,遇到危险,救人是理所应当。” “只是朋友吗?”薛景阳凑到他的面前,鼻尖几乎都要贴到苏灵郡面上,苏灵郡感受着他吐出的温凉的气息,下意识的微微折身退后的两步,却不小心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绊倒。 薛景阳将他拦腰抱回来,苏灵郡借机抽身而退。 “早知道你这么不喜欢本道,干脆就让你掉下去算了。”薛景阳撇撇嘴,冷笑了一声。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潭面上,两人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再抬头时,薛景阳正敏捷的跳到了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 那石头棱角尖利,像是一块倒插在水中的钟乳石,大小不足一只脚的容身之地,但薛景阳却行动自如的立在那块石尖上,面色从容不迫,他跃到洞顶的缺口处,一只手拽住洞口周围的钟乳石,借力一提,整个人便凌空而起,眼见就要从洞口飞跃而出,却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动了一下,连着水面上突然泛起大片涟漪,薛景阳反应迅疾,在被反弹回来的同时,腾身落在水面上,足尖连连点起,再一眨眼,他又回到了玄石门口。 “是结界。”薛景阳言罢抬手击掌,间隔有序的击了三下,嘴中低声念道,“坎七配水,风以散之,归!” 掌声在空荡的溶洞中回响,回环绵延,忽然,苏灵郡听见了一阵不寻常的声音,极其细微,像是破水的声音,又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正在划破水帘,遥遥而来,速度急剧。 薛景阳双指并起,贴在眉心处,面色肃然,他眼睛紧闭,薄唇还在快速翕动,无声念咒。 洞顶的涟漪越来越大,水纹越晃越剧烈,遽然一道金光毫无障碍的戳穿那道透明的屏障,发出“锃”的一声轻响,有几滴水从结界裂开的那一瞬间透了出来,摇摇欲坠的挂在洞口处。 结界在阴阳簪戳穿之后迅速合实,又将一切隔在外面。 就在这一瞬,苏灵郡似乎看见水潭中有两盏盈盈发光的灯笼缓缓浮出了水面。 “道长,你看——”然而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谭中徒然变黑,石壁上倒影出一个弯曲着身子的庞然大物,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个影子迅捷伸长变大,从水中探出,对着岸上的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薛景阳闻声抬眼,脱口惊呼:“苏苏快躲开!” 苏灵郡心道不好,眼见巨物将要卷起了自己的身子,却也是避无可避。 身体猛然被巨力拽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一个可以借力的点,却什么也没碰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景阳腾身一跃,在巨物要下沉回潭水的瞬间,他拿起阴阳簪跃到了它的嘴中,一只手撑住它的巨口,一只手扣住苏灵郡的手腕,把他用力甩了出去。 苏灵郡被重重的甩到了地上,微微痛呼了一声,他忍着全身的剧痛从地上勉强抬起头,薛景阳和那只巨物都已经不见了影子。 “薛景阳!”他匍匐着身子爬到了潭边,然而潭水里空空如也,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瞬间,活人和巨物都消失在他的眼前,整个水潭又恢复了漆黑如死的状态。 “道长!”他对着潭水大喊,但回应他的只有如涟漪般的回音,一圈一圈,尔后归于平静。 他喊了半晌,眼睛死死的盯着幽深的潭水,不知过了多久,深潭中终于有了一丝动静,骤然起了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奋力往上游,他欣喜若狂的探头,从地上爬起身子,卷起衣袖,在水中捞了半天。 冰冷的潭水淹过他的两条胳膊,砭骨的寒冷。 忽然,他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入手的是一种奇怪的触感,像是人的骨骼,他来不及多想,把东西用力拖出了水面。 然而下一瞬,他的脸色登时惨白——被他捞出来的是一具森白的骸骨,水正顺着突兀的骨架往下滴落。 他皱了皱眉,把白骨丢到了一边,心中骇然难安,以薛景阳的本事,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吧,得快点想办法把那巨物再吸引过来才行。 他思索了一会,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些尖利的砺石上,咬紧牙关,选了一块较大的砺石狠狠扎进了自己腿里。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呼吸徒然一滞,涔涔的冷汗从后背渗出,他微微缓了一口气后,用力把石头从血肉中拔出,温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面色霎时间一阵惨白。 血腥味应该足够吸引出那条怪物,他摇摇晃晃的拖着一条腿站起来,纵身跳进了水里。 苏灵郡不太通水性,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往潭下沉,很快,那腿上的鲜血便在水中迅速流失扩散,让原本平静的水中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动静,一条巨物从水中腾起长身,朝着他迅捷游来。 他徒然并指捏诀,然而捏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灵力用完了?再也支撑不住,苏灵郡憋住最后的气,想要往上游,但不通水性的他,愣是游光了最后一口气,也没有让身体移动半分。 眼前的东西在逐渐缩小模糊,在视线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附在了自己的唇瓣上,冰凉而柔软,似乎是有人在断断续续的把气息渡进他的口中,他微微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奋力的在水中胡乱扑腾了几下,反而被一双手越箍越紧,黑暗中,幽深的潭水忽然朝两边分开,薛景阳踩在一条巨蛇的头部从水中缓缓出来,他怀中抱着一个清瘦的男子,两人唇齿相依。 苏灵郡睁眼,瞳孔骤然一缩,惊慌失措中连忙用力一推,把薛景阳猛然推回了水里。 薛景阳毫无防备的跌落水中,半晌没了动静。 苏灵郡这才意识到是自己下手过重,他不知所措的站在蛇头上,面上红潮泛起,一直延到了耳朵根,他踟躇片刻,见薛景阳还是没有上来,终于红着脸压低声音小声喊了两句:“道长,别闹了,快上来。” 水中还是没有动静。 总不会是下手太重把人打晕了?苏灵郡开始有些泛急,他犹豫片刻,干脆又跳回水中,想要把人拉出来,然而他刚下去,便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异样,以为又是薛景阳要捉弄他,他猛地转过头,却见是刚才的那条蛇,此刻正在吐着芯子,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你找死啊,本道的人你也敢瞪?”熟悉的声音从另一方响起,苏灵郡侧过头,只见薛景阳正在把阴阳簪狠狠从坚硬如甲的蛇鳞中拔出,蛇感受到了疼痛,把巨大的尾巴猛地从水中抬起,又重重的落下,震得整个溶洞为之一颤。 “苏苏,你看,你还是担心本道的,若不然你刚刚怎么会舍身/下水?”薛景阳把湿漉漉的长发拢到身后,对他嬉笑道,“幸好本道控制住了这蛇的七寸,不然今日可真的是会为了你而葬身蛇腹。” 苏灵郡没有理他,兀自费力的从水里爬上岸,伤口因为沾了水,周围散出了一片淡淡的红,他把黏在伤口处的布条小心拿掉,忍着疼痛,没有出声。 薛景阳还站在水中,那支被□□的簪子被碧绿的粘液包裹了二分之一,他正万分嫌弃的把它放进水里,洗了又洗。 苏灵郡处理完伤口,躺在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仅仅几天,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两趟,而每次救他的,都是面前这个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的人。 “苏苏,你看到了吗”薛景阳的声音又响起,此刻却是收敛了笑意,露出了罕有的正经,“水里冒出了个东西。” “什么?”苏灵郡听后撑起上身,朝着薛景阳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溶洞中多了八根长达十几杖的玄铁链,隐在最黑暗的角落中,照不到一丝光线,也难怪他们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粗重的长链被死死钉在岩壁四方,没入四寸有余,呈现出紧绷的直线,汇聚在一个地方——一把斜插在浮石上的绯剑。 洞顶的缺口处投进来的光线正巧与古剑的光华相应,斑驳的投在了墙上,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薛景阳自己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这是……”苏灵郡霍然一惊,“浮生剑!” ※※※※※※※※※※※※※※※※※※※※ 作者没话说。谢谢观阅~ 欲情故纵 薛景阳从水中飞掠到岸上,看了一眼苏灵郡腿上的伤口,问道:“还能走吗?” “我没事的。”苏灵郡回道。 “那个洞口的结界只是防止有人进来才设下的,一般的物品都能轻而易举的出去,那个对它们来说形同虚设。”薛景阳把手中的簪子抛到空中,簪子在空中嗖嗖盘旋,他指尖对其一点,那支簪子便朝洞顶缺口处飞去。 果不其然,簪子可以随意的进出。 薛景阳击掌,簪子便又落回他的手中,“如果想要拿到浮生剑就必须捣了这个溶洞。” “是,但那几根铁链是被固定在溶洞支点的,玄铁打造的链子,想要砍断是几乎不可能的了。”苏灵郡凝视着那把绯剑,眉头慢慢敛起,“要拿到浮生剑就必须让铁链从支点处脱离,但是这样整个溶洞就会坍塌,如此一来,我们出去的几率就是微乎其微了。” “溶洞坍塌也就罢了,那群老东西还设下了结界,不仅防止外人进来,还能防止有人拿了浮生剑出去。”薛景阳哂笑,“我们恐怕在江底的那个深渊里,洞塌了,鬼知道还会有什么像这样的毒物进来吃了我们。”言罢,他踢了一脚巨蛇的头部,巨蛇发出了咝咝的不满声,用绿幽幽的眼睛瞪着薛景阳,却又不敢有所行动。 “所以我们要在拿到浮生剑的同时,想好逃出去的办法,”苏灵郡勉强站起身,接着道,“来的那条隧道是死路,如今被设下结界的这个洞口是唯一可以让我们逃出去的地方。” “那可未必。”薛景阳轻笑,“你看这溶洞的水里,不一样有这种毒物的存在吗?按理说,这样的巨蛇不可能在这里,它又不是守护灵兽,能够不吃不喝的在这里守着浮生剑。” “道长的意思是……”苏灵郡转头看向先前被他甩出去的骸骨,已经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这些人,是被巨蛇从外面拉进来吃掉的?” “没错,这场风浪确实是由浮生剑引起,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来到过这里,这四周都是死路,还被设下了结界,他们又是如何进来的?”薛景阳踏着蛇头,腾空跃起,只是一瞬,便落在了浮生剑的那块石头上。 苏灵郡:“看来还有其他的出口。” “对。” 浮生剑在黑暗中闪出了绯红的光华,薛景阳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握在了冰冷的剑柄上,徒然,他感觉到似乎有股力量正在顺着他的手心往上攀爬。 他登时缩回手,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刚刚的那股力量来的很是奇怪,仿佛藤蔓般的迅速沿着他的手掌向上扩散,如果他手收的晚一些,甚至很难保证不被那股力量控制。 “道长,是有什么异常吗?”苏灵郡在那边看不清状况,见薛景阳半晌没有动,只得挪步到最近的位置问道。 “没有。” “道长可是想好了要拿走浮生剑?”苏灵郡又问。 “嗯,是。”薛景阳站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他深吸一口气,把手再次握在了剑柄上。 那种奇特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全身如同触电般的微微一颤,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强大的力量顺着他温热的手掌迅速缠绕着向上,不过多时,他的臂膀上竟然能看见透出来的红色,皮肤如同龟裂了一般,浅淡的绯红从裂纹处散开。 “道长?!”苏灵郡察觉到异样,足尖点起,飞掠到他的身旁。 薛景阳眉头深蹙,双目紧闭,有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但他却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血脉,他身上的血色在逐渐消失。 “道长,快松手!”苏灵郡试图把他的手从剑柄上拿下,但他尚未碰到,一道绯光如闪电般窜出,将他直直击飞,那股力量来的太过猛烈,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抵挡。 眼见苏灵郡又要跌落潭中,兔起鹘落之间,薛景阳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了浮石上,他凌空折身,身子擦着水面掠过,一只手环过苏灵郡的腰,把他捞了起来。 苏灵郡被他抱着,瞬移到了岸上。 “又舔麻烦了。”苏灵郡低声道,“真是对不住。” 他边说边想从对方的怀中抽出身,没想到薛景阳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他箍的更紧了。 “我说你,就这么不喜欢本道?”薛景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忽然笑出声,“没关系,本道就喜欢你这种表情,你越是不情不愿,想要挣脱,本道就越是高兴。” 苏灵郡:“……” “好了,本道等会要拿浮生剑出去,你若是不愿意老实躺在本道怀里,那你就准备死在这里吧。”薛景阳哂笑两声,一只手扣住他的腰,翻身而起。 苏灵郡被他固在怀中,动弹不得,只好继续劝道:“浮生剑的煞气实在是太重了,你要想清楚,它不是一般人能控制得住的,万一你因此走火入魔,岂不是不值得了?” “废话啰嗦。”薛景阳抱着他,没有要再听他说话的意思,而是直接跃到了玄铁链上,把头上的阴阳簪拔下,狠狠地朝墙壁上扎去,下一瞬,溶洞的石壁便被凿出一个巴掌大的洞,碎裂的石头纷纷坠落潭中。 失去了固定的东西,沉重的铁链徒然从墙壁划出,轰然落入水中,溅出几丈高的水花。 像是感应到束缚自己的东西在逐渐减少,浮生剑发出了微微的铮鸣,绯色的光芒在慢慢加深。 终于,当薛景阳把最后一根玄铁链从墙壁中拔出时,整个溶洞遽然一震,发出了轰隆的响声,浮生剑被完全释放出来,绯色的光华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溶洞,把幽碧的深潭也照的如同地狱之火,熊熊燃烧。 薛景阳把阴阳簪迅速塞进苏灵郡的怀中,再一手握住深黑的剑柄,在拔出浮生剑的同时,注入灵力,腾身跃到了巨蛇的身上,将浮生剑唰地扎进它身体。 有烈焰从剑身迸发出来,巨蛇吃痛,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吼,全身如同被火焚烧,猛然扎进水中想要减轻痛感。 无数的巨石从溶洞坠落,纷纷砸进水中。巨蛇负痛,在水中不停地扭动身子,如弦箭般窜来窜去,速度惊人。 苏灵郡被甩的七晕八素,若不是他的被薛景阳搂的死死的,恐怕早已被巨蛇从身上甩走。 薛景阳把浮生剑从巨蛇身上微微拔出一些,好让它敏捷的避开那些坠入水中的石头,巨蛇在水中飞速潜行,迅疾转过一个急弯,然后开始拼命地朝上游去。 眼前逐渐陷入一片黑暗,薛景阳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是坠入的石块在逐渐减少,由此他还是能判断出,他们在逃离溶洞。 水流分成两侧冲击在他的脸上,打的他生疼,意识紊乱间,他好几次差点松开扣住苏灵郡的那只手,幸亏苏灵郡有所察觉,握住了他抱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紧紧贴在他的怀中,才让他没有被激烈的水流给冲走。 不知过了多久,薛景阳感觉到肺腑中的气息在逐渐减少,眼前也不复先前那番黑暗,他终于把剑从巨蛇的七寸处拔出,负到身后,踩着它的头,拽着苏灵郡向上游去。 巨蛇失去了控制,转瞬消失在水中。 视线渐渐开始明亮,鱼群在水中摇着尾巴游过,他已是精疲力尽,却又不能放手任何一个,浮生剑的重量压的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还得拖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继续往上游。 苏灵郡已是快要窒息的状态,他全身冷的不断发颤,拉着薛景阳的手也在逐渐松开,不过是想张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却猛然灌入了一口冰冷的海水,呛得他大脑一片混沌。 薛景阳见此把他奋力往上一拉,另一只手在他的怀中四处摸索,终于摸到了下水前放进去的簪子,他把簪子塞进苏灵郡的手中,自己则松开他的手,单手捏诀,阴阳簪接受到了指令,迅疾化作一束光,带着苏灵郡向水面上刺去。 阴阳簪带着苏灵郡眨眼消失在水中,而薛景阳只能激起全部力量,加快速度的继续向上游。 离水面不过短短的距离,却似乎漫长的看不到头。 终于,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他露出了水面。 江上风平浪静,湛蓝的天空下,灿烂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在水面上,洒出万点银光,久违的温暖令他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仿佛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岸边游去。幸亏那条巨蛇选择了一个好方向,把他们带到了贴近岸边的地方,才让薛景阳没废多大功夫就游回了岸上。 仲夏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苏灵郡此刻正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剧烈咳嗽着,冰凉的海水从他喉中涌出,他拼命的咳着,清俊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无力的苍白,过了半晌,才有些许的缓和。 “苏苏。”带着沉重喘息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抬头寻去,薛景阳正摇晃着身子,步伐不稳的站在他面前,而他身后的那把绯剑,还在阳光下散发着猩红的光华。 “嗯。怎么了?”苏灵郡疲惫的倒在地上,刺眼的眼光让他确信自己此刻还算活着。 薛景阳冷笑:“本道若是答应帮你破了六道盟的案子,你可否也帮本道一个忙?” 苏灵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长救了我那么多次,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愿意倾尽全力帮助道长。” “不,本道让你先答应,要你亲口确定你会帮我。”薛景阳坐到他身边,泼墨的瞳仁深不见底。 苏灵郡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道德,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 “那好,苏苏现在是算亲口答应我了,本道也希望苏苏的话驷马难追。”薛景阳说道。 苏灵郡:“道长请说。” 薛景阳:“你真的是风雨阁的弟子吗?” 苏灵郡不自然的别过脸:“回答了这个问题算是帮了你的忙吗?” “你先看着我说,”薛景阳忽然冲他笑了一下,让苏灵郡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快看我。” “……”苏灵郡委实无语。 “苏苏,快把脸转过来看着我,”薛景阳沉下声,“别逼本道用咒术。” 想到傀儡咒,苏灵郡只好乖乖转过脸,但仍旧没有直视他。 “很好。”薛景阳满意的对着他,接着道,“现在你告诉本道,你真的是风雨阁弟子吗?” 苏灵郡:“嗯……” “是吗?”薛景阳撇撇嘴,哂笑道,“本道以为苏苏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苏灵郡缄口不言。 “果然啊,人不可貌相,本道怎么也想不到你这种一捏就死的病秧子,会有这样的本事,”薛景阳冷笑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我没有功夫跟你猜身份,本道要你如实说来。” “……”苏灵郡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面色平静的问道,“我是何门派,似乎与道长无干吧,又何必差强人意?” “你在跟本道玩什么?欲情故纵么?”薛景阳忽地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苏灵郡下意识闪身躲避,转瞬间,二人已过数招。 “嘻,我们家苏苏的身手真是不赖,白素清的弟子还真是天赋异禀啊,一身皆废也能有这样过人的反应。”薛景阳拉住他一只胳膊,只是微微一用力,苏灵郡登时重心不稳,向他怀里栽去。 “松手。”苏灵郡被他固在怀里动弹不得,“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老实告诉本道,为何骗我?”薛景阳将他圈在怀中,把他的手反扭在了身后,不允许他有半分挣脱的动作。 “我不想再被卷进一些琐事中,”苏灵郡微微侧脸,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不动声色道,“你快松手。” “你有什么事是本道听不得的?”薛景阳忍不住嗤笑,“苏先生,只要你肯好好的为我所用,事成之后,本道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苏灵郡:“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吧。”薛景阳饶有意味的舔了舔唇,“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他言罢,松了手,往前一推,苏灵郡便跄踉着摔倒在地。 “你!”有血潮从苏灵郡的面颊泛起,他爬起身,愠怒不已。 “你什么?”薛景阳噗嗤一笑,顺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家苏苏生气的样子,倒是更可爱了。” 苏灵郡打掉了他那只突然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说道:“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有傀儡咒在手,你又能如何?薛景阳颇有意味的笑了笑,口不从心道:“好好好,你说的算。” ※※※※※※※※※※※※※※※※※※※※ 苏苏男上加男,哈哈哈哈哈,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这日子没法过了! 时移世易 两人向镇上走去,想要找一家客栈暂歇,第二日再继续赶往洛阳,经过这次的事件以后,薛景阳忽然意识到不能再带着一个水性不好的人随意坐船了。 苏灵郡的膝盖受了不轻的伤,走路的时候多有些颠簸,让他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他吃力的跟在薛景阳的身后,腿上的血透过布条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薛景阳看在眼里,却无所动作,似乎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 苏灵郡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道:“薛道长,其实我有一事,想问……” 居然还会主动搭理自己,薛景阳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回过头冷笑道:“你说。” 苏灵郡踟躇着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你猜。”薛景阳不再看他,脸上的笑容让人寒意倍增。 苏灵郡:“……” “呵。”薛景阳脸色不变,只是低笑了一声。 他本以为白素清的弟子怎么说也得是个有头脑的人物,绝不可能是苏灵郡那样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呆瓜,如果不是意外听到旻严和他的对话,薛景阳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病秧子能有这样的身份。 想不到白素清的衣钵弟子,不仅是个温软柔和的美人,还是个容易哄骗的傻子。 “我不想猜,如果道长不说,那便算了吧。”苏灵郡用余光看了一眼薛景阳,发现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后,立马低下了头,草草结束了话题。 薛景阳不悦,斜了一眼对方受伤的膝盖,故意说道:“走快些,你这么慢,我们要何时才能走到镇上?” 苏灵郡也不多言,竟真的加快了步伐。 薛景阳只觉得胸口沉闷,好像被挑衅了一般,气不打一处来,想发泄又不知道对谁发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他再也忍不住,回手拉住苏灵郡的一只手腕,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凭空就要点穴。 苏灵郡手腕翻转,速度迅疾,如挽花似的在薛景阳出招的一瞬间挡住了他要下手的穴位,再用手肘向前一扬,不痛不痒的打在了他的肩上。 薛景阳没想到苏灵郡会出手反击,速度只是慢了半点,便被苏灵郡一招得胜,肩头传来了微微的酸痛,让他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失礼了。”苏灵郡放下手肘,在薛景阳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倏地出手在他胸前连点五下。 薛景阳只觉得气海忽然提不上气,四肢百骸又酥又麻,他当机立断,试探性的想要把灵力聚至掌心,倏然发现灵气悉数凝固在了体内。 苏灵郡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接下来的路,我希望道长能对我尊重些,还请见谅。” “本道方才不过是想怜香惜玉一下,谁知道你这么不领情。”薛景阳嗤笑一声,“那你就自己走吧,也当做给我省力气了。”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看到集市,想必应该已经到了镇上,苏灵郡松了一口气,忽然停住脚步,折了一根身边的竹子,取下干净的那头,掰成了两半。 “你做什么?”薛景阳也顿住脚步,停下来看他正在做的事情。 “前面就是镇上了,披头散发,有伤大雅。”他说着,竖起手掌,对着一瓣竹子切了下去,青色的翠竹在他凌厉的掌风下发出一声清脆断响,再抬手时,一根粗糙的竹簪已经在他手中。 “本道的阴阳簪呢?为何不带?”薛景阳看着他用竹簪把长发束起,心里又开始不快起来。 苏灵郡束好头发,好整以暇的看着薛景阳,见对方衣衫褴褛的看着自己,又想起了他为了救自己而选择把自己送入蛇腹的那一幕,口气也跟着软了下去:“道长,你也应该整理一下衣物。” 话落,他把那支阴阳簪递给了薛景阳,薛景阳接过,草草插进了发间,随心所欲的歪在竹子上,哂笑两声,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要整理自己衣服的意思。 苏灵郡见薛景阳难得安静一回,便不再说什么,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是自己做错事了一样,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继续赶路。 薛景阳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这一路来皆是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寻了几家店后,苏灵郡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客栈,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但是里面的一切东西都被摆的井然有序,让人光是看着都觉得舒服。 正在算账的小二见来了客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算盘,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二位客观是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两间房。”苏灵郡被领到柜台前,习惯性的摸了摸身上的钱袋。 他咦了一声,四下里都摸了摸,却怎么都没摸到钱袋。 什么时候弄丢的?他又摸了一遍先前放钱袋的地方,空囊如洗,什么也没有。 小二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人,赶紧摆摆手,对他道:“出门左拐二里路,破庙很多的,不管是住宿还是歇脚都不是问题。” “打扰了,多谢。”苏灵郡确定自己钱袋是丢了以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低声道了谢,转身就要离开。 当他目光不经意掠过薛景阳时,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薛景阳终于开口道:“两间。”他说的极为冷漠,也没有露出他一贯欠揍的笑容,只是从怀中掏出碎银子,随手扔在了柜台上,破天荒的没有下文。 “好嘞。”小二看到银子,立马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样子,轻快的走到两人面前,“二位客观跟我来。” 薛景阳跟了上去,看也不看的从苏灵郡身边擦过,还听见了一句轻声的“多谢”,他没理,自顾自上了楼。 苏灵郡被晾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小二在楼梯口见他还没上来,大声唤了一句,他才挪着小碎步,朝楼上走去。 “您住这间。”小二也是机灵,看见苏灵郡腿上受了伤便直接选了一间最近的屋子给他。 “这位客观,您住他对面吧,我们这——” “不需要。”薛景阳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落在离这间屋子最远的一扇门上,问道:“那边没人住吧?” “没有的。”小二回道。 “那就那边吧。”薛景阳不等小二再开口,径直走了过去,“用银子剩下的钱给他找个大夫。” “是,是。”小二把门替苏灵郡打开,笑道,“您先休息,我马上给你请个大夫。” 苏灵郡点点头,道了声谢,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道墨色的影子。 “对了,本道还要些热水。”薛景阳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没舒舒服服泡个澡,叮嘱完小二便把门关上,消失在了苏灵郡眼中。 苏灵郡站在门口,不知道薛景阳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他观察了半晌,薛景阳那间屋子却什么都没传来,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响动,他心道或许是自己多疑了,于是收回目光,关门进了屋。 小二请的大夫很快就到了,他帮苏灵郡细心处理了一下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后便走了,说是养段时间等肉长实了便好,好好休息,无需担心。 苏灵郡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送大夫出门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本来已经很累了,按理说应该倒头就睡,可他此时却睡意全无,那些问题就像无数个爪子,挠的他心里痒。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偷偷看了看过道,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白天做的太过分了?苏灵郡盘膝而坐,想要用纯明心法调整一□□内的灵气,也好让他不再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自打在梦境里掌握了一些东西后,他的身体开始起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灵气恢复了许多。他不清楚具体恢复了几成,但是在今天打薛景阳那一掌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内息在源源不断的被疏通,若说之前被废掉功法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就是体内的内息如同干涸,一滴水都抽不出来,但现在,他明显感受到那股内息已经可以运用自如,为己所用了。 外息止,内息生。纯明心法的作用不止在于可以调动灵气,还可以巩固自身的基础,加强灵力和灵气在体内的流通程度,从而稳定内息。 这段时日来的恢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一来是他习惯了鹿鸣谷的那段日子,有没有功法对他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但时移世易,他必须要学会接受他不想面对的东西,二来是他还在为初奕担心,初奕被劫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方连个信都没送来,也不知道孩子现在处境如何。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恢复身体,先发制人,才好去救初奕。 说好的跟顾公子一起寻线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调查的如何了,罢了,还是先探探自己的功力恢复几成了吧。苏灵郡收气,再度睁眼时,眼神已经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心态。 此时已至深夜,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入睡了,除了月色,竟无一家亮着灯火,苏灵郡衣袂翻飞,从窗口掠下,踩着树枝连连跃到先前路过的那片竹林。 他不用剑,但懂剑,无影指法便是为剑而生,指法快如光影,不比剑术落后分毫,用惯了银针,这指法也自然是炉火纯青,武功这门学术向来难说的很,任何兵器,无论利害与否,都是看用的人有多会用,而不取决于武器本身有多厉害,武器如此,功法也如此。 苏灵郡的指法所到之处,携着厉风倾泻而下,势如破竹,他指尖横扫而过,周遭的翠竹如同被利刃所割,悉数折根倒下,露出整平的切口。 不过多时,竹林倾倒了一大片,可见他的内功恢复的极好,少说也得有六七成。 只是这内功算跟上了,灵气不知道恢复了多少,苏灵郡收掌,双手迅速结印,须臾,几缕青色的绿光从他掌心飘出,如同一层薄纱,缓缓盖在了被他折断的竹子上。 竹子被青光笼罩,像是有无形的手把它们折断的地方又拼接了回去,只是一刻钟,倾倒了大半的竹林竟恢复成了原样! 苏灵郡弯起唇角,走上前,大致检查了一下竹子的完好程度——乍一看与原来别无二样,但细看还是有所区别的,应该多长一段时间便会合实。他顺手擦掉额上冒出的虚汗,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没想到灵气居然也恢复了这么多,这样一来,只要快点帮道长完成他要做的事,便可以去找顾公子一同去六道盟了。 夜风吹起他单薄的青衣,他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修习之人的警惕心都是极高的,这样才能在敌人出其不意进攻时留手反击,尤其是在外界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他们的警惕心比任何东西都要高,对于悄生的杀气也自然是有所察觉。 苏灵郡反应极佳,侧身躲过了破空而来的一只短剑,他猛然回头,只见遥遥月色下,有一人踏月而来,凌波微步,姿态潇洒。 “郎君真是好身手呢。”来的人一身乌黑的长袍,衣襟深红,胸口处有一朵金线绣成边的黑莲,花瓣舒展。他的银发铺散在肩后,没有束发,额环上镶着一颗深红的宝石,在月色下散发着清润的光芒。 “公子谬赞了。”苏灵郡拱手,虽不知来者是谁,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毒之气,应是修魔的人。 只是自己从未接触过魔教,也不跟魔界有过半点渊源,他们的人来找自己,会所为何事? “郎君可真是谦虚,方才见郎君深夜独自在竹林深处游荡,本座特地来关怀关怀,以免郎君一人难解寂寞。”男子说着对他抛了一个妩媚的眼神,绛紫的眼眸宛若琉璃。 苏灵郡婉言:“我没有,多谢你的好意。” “啧啧,郎君生的如此俊美,真是折煞我也,本座今日不陪你玩玩,这颗柔软的心都要过意不去了呢。”此人说话还蕴含着魅惑之意,让苏灵郡不详的预感徒然而生。 他自知在没有弄清对方实力之前不该轻举妄动,于是不动声色,温声问道:“敢问尊驾是?” “这么快就想与本座结交了吗?”男子哈哈一笑,眨眼间便飘到了苏灵郡的面前,“离近看,郎君更俊了。” 苏灵郡对着他的眸子,什么也没说。 此人生的也是极美,一双墨眉宛若新月,鼻梁笔挺,红唇小巧,尖尖的下巴让他看上去更像女子,只可惜全身上下都透露着阴鸷冷魅,让人不敢靠近。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长年累月浸泡在药中的那股味道,苏灵郡从小在清凝宫长大,虽然后来入了神祭,但也一直没停过对药理的兴趣,再加上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在与草药打交道,对这种味道自是敏感的很,若是仔细闻,他甚至能分清对方身上用了哪几种药,分别叫什么。 男子嘴角噙笑,一双眼睛目送秋波,对着苏灵郡柔声道:“郎君可否赏个脸,到本座的床上来暖暖?”他说话放/荡不羁,用词更是毫不避讳,让苏灵郡不由皱了皱眉。 他没有接话,细细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这极有可能对接下来的过招有所帮助,这味道很是蹊跷,好像在一堆药材中还加入了浓郁的花香,不知是要遮住药材本身的味道还是另有其他用途。 苏灵郡思考期间,男子如同鬼魅,悄无声息的接近到他身边,忽然伸手就要去捏他的下巴,细声细语道:“好一副精雕细琢的皮囊,本座今日可算是有福了。” ※※※※※※※※※※※※※※※※※※※※ 晚安~ 调虎离山 “松手。”苏灵郡只是微微一走神,便被对面抓个正着。 “郎君莫要凶人家嘛。”男子嘟起嘴,不情不愿的把手收了回来,“本座来请你去十陵教可是真心实意的。” 苏灵郡面沉如水,心头却微微惊动,难怪此人打扮看起来着实不像中原人,原来是十陵教的人,听他说话又自称本座,难道……他是十陵教教主?只是苗疆离这里非几步之遥,他为何会来此? “郎君可是在猜本座身份?”男子说罢,提起袖子掩唇笑道,“本座跟你做个交易,你若是肯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我的身份,郎君意下如何?” “如果你再这样,我觉得我们的话题就有必要适可而止了。”苏灵郡往后挪了一步。 “好嘛好嘛。”男子嫣然一笑,“本座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节省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郎君把你身边的小情人和浮生剑一并交予我们,可好?” “我没有情人。”苏灵郡蹙眉,“还请尊主话放尊重一些。” “郎君既然不爱听,本座不说便是。”男子语调细柔婉转,言语间还时不时的挑逗一下苏灵郡,“本座是十陵教的教主不错,但此次前来并没有打算和仙门扯上什么关系,人家也只是想拿回一件兵器而已,郎君就不要为难人家了。” “浮生剑被封印了几百年,天下无人得知,为何今日刚刚出世教主就要说它是你的了?”苏灵郡反问。 男子嬉笑,“浮生剑在千百年前是我魔界中人打造出来的,郎君为何觉得它为何不属于本座呢?” “……”苏灵郡欲言又止,沉思了半晌后,他才回道,“它是被我们拿到的,自然是归我们。” “听郎君的意思,是打算偏袒自己情郎到底了?”男子噗嗤一笑,“那今日,本座觉得你非要去十陵教坐坐不可了。” “十陵教离这路途遥远,多谢尊主的好意,我就不去了。”苏灵郡转身要走,然而他前脚刚落,身后的人就不见了。 月华下,苏灵郡的衣袂无风自动,他心道不好,迅速后仰,出手快如闪电,凌空拍出一掌,与忽然间从天而降的男子凭空对了一掌,霎时间,灵气化作利刃,刀刀割向对方。 空中灵气交织,未听声音,但可见半空流霜飞舞,一时间,竟让人难分高下,被灵力割倒的竹竿悉数成了二人交手的利器,不多时,苏灵郡的身上已然被尖利的缺口划出了几道血痕,而男子衣袍却整洁如初。 苏灵郡身形飘忽不定,虽然灵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十陵教教主也不是吃素的,他自知他现在的实力与此人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何况薛道长的真气还被自己锁在了体内,若是现在把人引去,只会徒加负担,还是先带远些再说吧。 想及此,他足尖一点,掠起身子,踏雪无痕,踩着竹叶向客栈的反方向飞去,男子见状,动作利索,紧随其后。 苏灵郡丝毫不敢怠慢,凭空连点,速度快如鬼魅,男子在身后穷追不舍,二人飞身期间,又过数招。 “郎君跑慢点,人家要追不上啦。” 苏灵郡指法施展自若,千变万化,招招直取对方咽喉,“在下还没请教您尊姓何名,殊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无影指法是苏灵郡以前常用的指法,与剑同理,万变不离其宗,但就是这看似简单的一指,却能演变出千万种指法,以不变应万变,江翻海沸亦不在话下。在他全盛时期,曾凭借这一指法平步青云,甚至连白素清都对此赞不绝口。 “美人开口,哪怕是乳名本座都会告诉你。”男子衣袖翻飞,周转自如,每次都能灵活巧妙的躲开苏灵郡的进攻,“君长川,郎君可要记清楚了。” “君教主,你如何得知浮生剑在道长手上?”见退的差不多了,苏灵郡停住脚步,从空中落下。 “那条巨蛇便是本座放进去的。”君长川跟着落下,依旧是不正经的样子,连一颦一笑都妩媚至极,苏灵郡扶着树,后退了一步。 “本座先前就已经带人去过那里了,”君长川负手,向前走了一步,“本座解了它几道封印,却无法将它拿出,殊不知会弄出这么大的风浪,害的本座带进去的人全都折了进去。” “原来那里面的尸骨是君教主的手下?”苏灵郡若有所思,“难怪会这样,可道长不修魔,他为何能拿得出?” “难道郎君不知道浮生剑是会和人产生共鸣的吗?”君长川嘻嘻一笑,把长发绕到耳后,仅仅是这一个小动作,便能算得上绝代风骚了,让苏灵郡不由肯定了一下心里的想法——他必定是练过什么禁术。 “君教主可否说的具体一些?”苏灵郡问道。 君长川:“郎君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本座你的名字,不把本座当朋友,本座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外人?” 苏灵郡沉思,这些东西只需要查看一下剑谱或者问问人就能知道,怎么算的上重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恭敬回道:“在下姓苏,名灵郡。” 见他也不隐瞒,君长川直言道:“浮生剑的确是魔界所制,但那时候它还没有生出剑灵,世人皆可拿得起它,只是这被封了千年,多了个剑灵,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不过本座是有预料它会生出剑灵,但是没有想到它会生出如此刁钻的剑灵。”他顿了顿,接着道,“本座耗费了十多年才终于探得浮生剑的下落,带了大批人马暗中前来,好不容易破了那烦人的结界,却始终过不了剑灵那一关,真是可惜,不然浮生剑现在就在本座手上了。” “君教主所说剑灵那一关可是在它所制造的梦境中活下来?”苏灵郡问道。 君长川:“非也,非也。这剑灵刁钻,若是本座要拿起它,必须付出几十年的修为,它在你要拿起它的时候,吸食你的修为,从那时候开始,这份契约就已经生效了。” 苏灵郡蹙眉,他忽然想到那天在溶洞中看到薛景阳的胳膊有绯红从中散出,难道那时候他也是在和剑灵签订契约?还有在岸边他与薛景阳过招时,以他们之间的差距,薛景阳明明只需一两招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拿下,然而他却跟自己过了数招,甚至后来自己可以反手点了他的穴,那时他还一度认为是自己的内功恢复极速。 薛景阳真的用自己的修为换了浮生剑?苏灵郡拧眉,心中疑惑聚起。 “从契约定下开始,浮生剑便只效忠你一人,若是有其他人想要占为己有,就必须杀了宿主,好处是拿起它时不用再耗费自身修为,因为已经有人替你喂过了。”君长川说到这里,笑嘻嘻道,“苏郎君你看,你那位情郎很快就要与你阴阳两相隔了,你当真不考虑考虑本座吗?来到十陵教,本座不仅可以保你衣食无忧,还可以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了。”苏灵郡拒绝,旋即岔开话题,“君教主一路跟随我们至此,当真只是想拿走浮生剑?” “不错。”君长川对他眨了眨眼,“时间差不多了,浮生剑应该到手了,既然苏郎君不愿意陪本座回十陵教,那本座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有缘再会。”言罢,他身形飘逸,直接飞掠到远处的屋檐上,再接着瓦砾,一路向西,很快不见了踪影。 苏灵郡立在原地,心中有无数疑问,薛景阳让他帮的忙到底是什么忙?十陵教这次重返中原当真只是为了浮生剑?还是另有所图…… 还有,道长真的…… 道长?!他一愣,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君长川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时间差不多了,浮生剑应该到手了。” 糟了!他来不及多想,双手迅速结印施展飞身术。 飞身术比寻常的轻功快上千百倍,方才之所以不用就是为了把对方引到此地,好让自己再用飞身术离开回去给道长解穴,谁知君长川一路追随自己到此,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罢了,苏灵郡心绪沉淀,已然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回想当时,他在下手的时候特意打乱了解穴的顺序,就是怕被薛景阳轻易解开,谁知如今会出现这种变故,苏灵郡自忖愚蠢,又一次害了人。 他一路赶回客栈,落脚在屋檐上,生怕有所变动,索性不下去了,从一处窗口破窗而入。 然而进来的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人,苏灵郡步伐轻捷,来到走道,所有屋子都是原样,不像有人来大肆造访过的痕迹,飞身术的速度绝对要比轻功快上千百倍,他看君长川临走前使的是一般的轻功,绝对不可能在他之前到达这里。 只是不知道他的人是不是在自己刚出门的时候就有了动作,苏灵郡担忧,但仔细想想以道长的身手,即便是用不上灵力,他还有阴阳簪,也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被人控制住的,只是这客栈安安静静,竟无一处声音让他很是奇怪。 他迅速来到薛景阳住的那件屋子,扣了扣门。 寂静的过道中响起了敲击木门的声音,但却无人应声。 他见此,跟着小声问了一句,“道长,你休息了吗?” 依旧是无人应声。 苏灵郡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了,想着干脆直接把门震开,谁知他的手只是无意一推,门便被打开了——没有上锁。 月光从薄薄的窗户纸里透出来,屋内空无一人,一片狼藉,是显然有人来此翻找过的痕迹,浮生剑和人都不见了踪影,苏灵郡蹲下身细细观察,借着隐约的月光,想要查找他们留下来的线索。 除了倒在地上的柜子,和打碎的花瓶,苏灵郡没有找到什么有利的线索。 他起身来到窗子边,把窗户缓缓推开,柔和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影影绰绰。 窗户边没有不速之客来过的痕迹,连压在底下的灰尘都是刚刚苏灵郡推窗时才拖出来的痕迹,看起来,这间窗户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探出指尖在窗子边缘细心摩挲,半晌,他收回手,指尖上除了灰尘,连半点血迹也无。 看来,他们不是从窗户这边走的,难道是正门?苏灵郡转过身,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能理解,以魔教的作风,哪怕他们光明正大的当街杀人,那也是不足为奇的。 他连忙从屋中走出,直接飞身掠下楼,客栈的大门此时正大敞开,门口的风灯随着晚风被吹的左摇右摆,更深夜静。 掌柜和小二都不在,苏灵郡站在客栈中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觉得心头沉重的如同挂了块玄铁,拖着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人会被带到哪里去?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过,空中杀气悄然而生,苏灵郡目光一变,猛然一拍桌子,震起一根筷子斜飞出去,瞬地击在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上,快如闪电。 “说,君教主把道长带到哪里去了?”苏灵郡回身,鬼魅般出手,在对方胸口处连点数下,瞬间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让他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快说,他们人呢?”苏灵郡扣住他的脉搏,不动声色,只要对方敢有所动作,他可以一指将对方毙命。 “已经死了。”对方说的不急不慢,如同在说一件平淡无常的事情。 “是吗?”苏灵郡只是淡淡一语,但却加深了手中的力道,几乎是快要把对方的手腕震碎,“我再问你一遍,薛景阳被带到哪里去了?” “呵。”对方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教主出手从不留活口,你如今就算是杀了我,又能如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灵郡压住他的一条胳膊,不动声色道,“走吧。” 男子的手臂被苏灵郡压的实实的,没有一丝可以抽动的余地,连脉门也被他扣得极紧,只要他敢稍微有所多余的动作,苏灵郡能在瞬间要了他的命。 “还有多少人在暗处等我?”苏灵郡的声音平淡无奇,却如同最锋利的一把刀,逼的人心里一紧。 男子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既然是这样,那便有劳在下等会替我做护盾了。”苏灵郡温声温语,把他用力往前一推,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我不想动手,所以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带路,给你我都图个方便。” 男子冷笑,没有说话。 夜阑人静,两人走出客栈,离开了风灯摇曳的客栈,入眼的便只有月光和低矮不平的瓦屋。 苏灵郡紧着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男子被他压在前面,也是一言不发,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他连哑穴也被点上了。 “为何只有你一人留在客栈?其他人呢?”苏灵郡眉头深蹙,小心谨慎的走在这黑夜之中,生怕两边会突然传来什么变动。 男子似笑非笑:“第一次来中原,会会高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我不是什么高手,你误会了。”苏灵郡回道,“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者,你若是想会高手,找我只会是给你添堵。” “不是高手?”男子脸上神色在微微变幻,“苏先生是真谦虚,还是你言下之意是我们十陵教的人都是废物?”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灵郡温声,“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医者,点穴这种事,只要是大夫,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所以,您找错人了。而且我很好奇您的身份,应该不会是一名小小的随从吧。” 男子轻蔑一笑,“还算有点眼光,我是教主的护法,所以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而且很清楚。”苏灵郡眉梢微微动了一下,回道,“一路上都没有埋伏,看来,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如若不然,君教主也不会随便丢下自己的护法,独自一人走了。” 男子冷笑:“只怕你到时候看见你情郎的尸体,就不会像现在这番笑着跟我说话了。” “不,我不仅会笑,我还要多谢你们。”苏灵郡依旧是面带笑意,温声温语,“多谢你们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傀儡咒的施术者死了,这道术法也就自然没用了,后面我就可以直接去找顾公子与他一道去救初奕了。” 他笑的真切,似是从内心发出来的笑意,连着嘴角都禁不住微微翘起,男子眼神里露出说不出的复杂,唇角一勾,什么也没说。 ※※※※※※※※※※※※※※※※※※※※ 因为不想男主说话总是软声软语,像个软柿子,所以给他加了点硬气,哈哈哈 善恶一念 “我让你带我去看,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以免我白高兴一场。”苏灵郡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子脸色一阵灰白,欲言又止。 “好了,我们走快些,只要你愿意好好配合我,我定当不会取你性命。”苏灵郡把手松开了一些,“况且你体内的灵气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不杀我?”男子嗤笑,“苏灵郡,你真是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我为何要杀你?”苏灵郡语气平静,“我也是越来越看不懂道长了。” “你知道?!”男子惊骇,“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开始我没有怀疑你,是后来道长自己露出了马脚。”苏灵郡依旧压着他的胳膊,虽然是松开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从我扣住你命脉开始,我就察觉到你体内的灵气被定住了,我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巧合,但十陵教的人若真想暗杀我,怎么也该留下一个高手吧,还有我后面问你的话,你统统偷换了概念,答非所问。我想,道长是不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知道是本道还不赶紧松手?”薛景阳微微侧头,“快放开我。” “既然道长这么爱拿我消遣,那在下怎好意思不奉陪到底?”苏灵郡忍俊不禁,“道长就这样跟着我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再说吧。” 薛景阳别过脸,不说话了。 “其实我还挺好奇道长是如何从他们手上逃出来的?”苏灵郡说话时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 薛景阳哂笑:“怎么,苏苏看起来真的很希望本道死了?这样你才好跟你的顾云泽双宿双飞?”‘’ “我没有这个意思,道长误会了。”苏灵郡摇头,“我跟顾公子只是友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也应该助他一臂之力,况且,他的功法全都在我之上,我能帮他的并不多,但只要能帮上忙,我也心满意足了。” 薛景阳笑意冷然:“苏苏就这么喜欢他?” “我方才已经说过缘由了,既然道长喜欢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那就随你怎么想吧。”苏灵郡轻叹,“比起顾公子,我在知道十陵教的目标是你的时候,担忧更胜一筹,以为是我又一次害了你,但我想不到,薛道长居然拿我的担心来开玩笑。” “你担心本道?”薛景阳声音冷的彻底,“我看你方才不是还说本道死的正好吗?怎么转眼就变了想法?” “我那么说,只是想让道长尽快自己承认。”苏灵郡无奈道,“好了,道长还是别岔开话题了,还是把事情经过与我说一说吧。”言罢,他双指在薛景阳背后弹了数下,再收手时,薛景阳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呵。”薛景阳转了转麻痹僵硬的右臂,扯掉了带在脸上的面纱,这才言道,“早在我们来客栈的路上,我就有所察觉,路过的集市上,有几个摊贩的神色不同寻常,只要稍稍注意一下这个细节,便可以发现他们并不是普通摊贩,倒是更像在监视什么。” “我当时只想着快点找一家店休息,竟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苏灵郡微微颔首,“差点害了道长,对不起。” 薛景阳讥诮:“你能知道什么?” 苏灵郡:“……” 薛景阳:“本道一开始无法确定他们就是来监视我们的,所以就留意了一下,但没想到在客栈门口,我发现有些人是乔装过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本道挑了一间离你最远的屋子住下。” “原来是这样,那时候道长之所以不愿与我说话,是否也是所设计的一环?”苏灵郡问道。 “不,”薛景阳哂笑,“本道就是不想与你说话。” 苏灵郡:“……” “浮生剑对用剑之人的吸引力有多大,苏苏难道不知道吗?”薛景阳哂道,“我从进了屋开始就准备一切需要的东西,如今被十陵教带走的人,正是那个店小二,本道把他打晕了,然后换了我的衣服让他躺在床上,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是夜晚,本道猜测他们为了谨慎行事应该也不会点灯开窗的,如此一来正中下怀,他们自然就以为睡在床上的是本道。” “你……”苏灵郡欲言又止,他明白个中缘由,最后也只能叹声道,“也不知那店小二被发现以后会怎么样。” “我不把这盆脏水泼给其他人,如今被带走就就是本道,难道苏苏真的希望本道死在你面前?”薛景阳冷笑。 苏灵郡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对方沉默了下去,薛景阳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个小二也不是什么好人,见钱眼开的东西,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明日本道再陪你替他开个坑,就当做尽了这一面之缘。” “嗯。”苏灵郡收起情绪,转而又道:“我已经见过十陵教教主了,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道长的这出恐怕瞒不了他多久,我们还是在他发现端倪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吧。” 薛景阳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现如今,浮生剑的消息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闹的人尽皆知了,本道得在此之前帮你把案子结束,所以我们也得加快前往洛阳的行程了。” 苏灵郡:“道长要我帮的忙,可是只有在洛阳才行?” 薛景阳:“就在去的途中也行,本道想要学的,就是神祭的纯明心法。” “纯明心法?”苏灵郡沉声,“可是,纯明心法是神祭所有术法的根基,这恐怕……” “怎么,苏苏之前不是还说只要不违背道德,什么事都可以帮本道吗?”薛景阳嗤笑。 苏灵郡:“我是这么说的,可是……如果把这个传授给外人,我要如何像仙君交代?再说神祭历代以来,对心法入定的要求也是颇高,道长虽是天资过人,但也绝不可能用短短的时间把这个学习完。” 薛景阳:“怎么,我看苏苏这是要出尔反尔的意思?” 苏灵郡:“没有,我可以教你,但是,此心法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走火入魔,道长还是想清楚再告诉我吧。” 薛景阳:“你都能掌控的东西,本道为何不能掌控?” 苏灵郡:“既然道长执意,那在下也说到做到。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言出必行。从明日开始,我会把此心法一点一点传授给你,至于你能用多久吸收完,就要看你自己的理解了。” 薛景阳:“你只管教,剩下的事,本道自有安排。” 苏灵郡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纯明心法作为神祭术法修炼的根基,哪怕是天资再高的弟子,没有三年五载的勤加修炼,也根本无法掌控,更何况是先学习了道术基础的薛景阳。 “道长……”他沉声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学纯明心法是要做什么?” “本道为何要学纯明心法苏苏难道心底没有猜测吗?”薛景阳哂笑,“我想做的事就同你心里的想法一样。” “儒家和道家本就不同根,儒法和道法又怎能并用?”苏灵郡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迟早会因为身体无法吃得消而出事的!” 薛景阳:“苏苏你这话的意思,是在关心本道吗?” 苏灵郡:“朋友之间本该就如此。” 薛景阳:“可你把本道当做朋友,你又怎知本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苏灵郡:“我想道长应该……也把在下当做朋友吧。” “哈,朋友。”薛景阳扑哧一笑,“等你哪天没用了,就知道本道把你当做什么了。” “……”苏灵郡愣怔。 两人走在月色下,各怀心事,薛景阳虽然急于求成,对神祭的术法一直都有着莫大的兴趣,但他也知道在修习之人的根基在修炼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走捷径的,只能一个人将这段桥梁一块一块的搭建起来,容不得半点虚假。 说来也怪,他这个人一辈子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需求,唯一想的不过是在功法上精益求精,可就是有人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以偿,百般阻挠,让他只能原地踏步。 若不是遇见了苏灵郡,薛景阳真的会觉得自己的修仙生涯就要到此结束了,没有半点功法,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上要如何存活下去?一个人又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何况自己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点追求了,别无他想,若是夺走了他这仅剩的一切,他恐怕真的愿意就那样死在鹰峰岭上。 这个可以给他带来利益的男人,真的就愿意什么也不想就把纯明心法教给一个外人吗?薛景阳勾起唇角,不屑一笑,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毕竟人心叵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薛锦铖都会对自己下手,还有谁会无条件的帮助自己? “道长是想到什么事了吗?”苏灵郡轻声问道。 “没有,本道只是觉得很可笑罢了。”薛景阳嗤笑,“苏苏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纯良之人吗?甘愿被别人玩弄股掌之中,还是一厢情愿。” “我想……”苏灵郡顿了顿,旋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人。” “为何?”薛景阳问。 苏灵郡:“因为,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一百种人,一百种性格,既然有狡黠之人,那也必定有纯良之人,我们不能一概而论。” 薛景阳:“那苏苏觉得这世上那种人偏多?” 苏灵郡:“纯良的人吧。” 薛景阳忽然笑了:“呵,傻苏苏,你要知道,连你所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你所听到的呢?在本道眼里,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利用的,另一种是废物,苏苏觉得自己算哪种呢?” 苏灵郡:“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薛景阳笑意更深了:“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觉得本道会救你?” 苏灵郡哑然。 “好了,我们的利益关系等解决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后就到此结束。”薛景阳加快了步伐,“本道今日之所以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对自己有更好的认知,不要以为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更不要以为我救你,是出于在意你。别再自作多情了,苏灵郡。” 苏灵郡垂眸,没有接话。 “当然了,本道对你还是有那份信任的,好好教了这纯明心法,本道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帮你解决。”薛景阳笑了笑,接着道,“不要想着在这上面偷偷做什么手脚,否则,你只能逼得本道违背诺言,把你抛尸荒野了。” 苏灵郡抬眸,淡声道:“薛道长放心,在下不会动手脚的。” 薛景阳大笑:“那是最好!” 苏灵郡微微颔首,清冷的月光铺在他的身上,缱绻迷离,有血潮从他的面颊上泛起,他死死咬着下唇,把一切呼之欲出的话都紧锁唇间,咽回去,生怕发出一点带着情感的声音。 他觉得喉咙有火烧般的炽热,那些被咽回去的字眼如同毒酒,灼烧着他的喉咙,不觉间,唇缝中有血溢出,但他的面色俨然如玉。 原来一切都真的只是他以为,他以为终于有人能够在意他的生死,他以为终于有人能够关心他的情绪,他以为,终于有人不把他的价值当做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些话,那些薛景阳曾经说的话,在这一刻都成了一把锋利而无痕的刀,穿透他的胸膛,再滴血不染的抽走,而自己一直以来,亦不过是刀口舔蜜,拿着对方施舍的一丝好意当做不可多得的慰藉。 ——“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的觉得本道会救你?” ——“虽然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但你说得对,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利益关系。” 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终究只是一个可以为人所用的东西而已,而自己的善意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取舍的物品罢了。他以为的朋友,他以为的亲人,都不过再把他当做难得一见的笑话看待。 恍惚间,他又忆起了彼时的昆仑山上,风雪下明灯飘摇,浅浅的烛光透过小小的兔子灯照亮了孩子的脸。 “先生,什么是善良呀?”年仅四岁的苏灵郡提着一盏琉璃兔子灯跑在漫天大雪中,跟上了前面年迈的先生。 “善良就是同一块糖,你和你的朋友都想吃,但是你把那唯一的糖让给了他。”柳思卿温柔的笑着,宽厚有力的大手覆上了苏灵郡小小的脑袋。 “那灵郡把糖让给先生吃,灵郡是不是善良的孩子?”苏灵郡伸出手,拉住了年迈先生的衣袖。 “当然了,我们家灵郡一直都是善良的孩子。”柳思卿弯下腰,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中,“善良是一种君子美德,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那,怎么才可以更善良呀?”苏灵郡扬起小脸,澄明的双瞳里倒映着柳思卿和蔼可亲的模样。 “锄一恶,长十善。”柳思卿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我更希望我们家灵郡不要接触恶人,用自己的善心让别人变得跟你一样善良会更美好。” “嗯嗯,灵郡一定会让大家变得跟自己一样善良的!” “哦?那先生很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呢。”柳思卿爱抚的捏了捏苏灵郡稚嫩的脸庞,眉眼里皆是宠溺。 先生,是我错了吗?你不是告诉我,只要付出,虽求不得回报,但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随意践踏我的善意呢? 不由的,他又想到了白素清的话—— 人心薄凉,温暖如火,只要你越想求得那一丝温暖,便越是在靠近死亡,火光虽然能温暖你一时,但离太近也终究会灼烧掉你的人,苏灵郡,你要记住,玩火者必自焚。 苏灵郡步伐缓慢的跟在薛景阳身后,与他隔了四五步的距离,只觉得肺腑里奇痒无比,一路沿着喉咙向上,怎么也无法抑制,只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血顺着他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滴落,他的脸色苍白,唇瓣却是异常的红润。 他的视线在逐渐变黑,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全身在不受控制的软下去,痛又无力,他自忖这辈子极其能忍,可现在,他甚至想直接一掌了结了自己,好让他结束这短暂无意义的生命。 他踉跄了两步,终于在视线彻底消失之前看到了薛景阳回头。 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人心薄凉,玩火者必自焚。 ※※※※※※※※※※※※※※※※※※※※ 谢谢读者大大的观阅~苏苏的病会在后面说清楚的啦qvq,没有剑圣的n章,想他…… 如梦江月 初夏,树影婆娑,耀眼的阳光透过绿荫,斑驳的投在了翩然白衣上,引得无数少女忍不住探头多看两眼。 来的人白衣冰洁,剑眉星目,一双眸子沉如深潭,然而让人惊异的是,虽在夏季,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霜凛然,仿佛此人是踏雪而来的一般。 “大哥,你走慢点嘛,我快累死了。”紫衣公子跟在他的身后,一双蓝眸朗朗如星。 “……”顾云泽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放缓了一点步伐。 “大哥,你这要到哪里去找那个苏灵郡啊,我可不知道那人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楚蓝叽叽歪歪跟在后面,嘴不停歇,“再说了,我们这样走得走到猴年马月,不管怎么样,你好歹骑个马吧?” 顾云泽终于停住步伐,回头看了一眼他,冷声道:“这才刚出仙林山庄,你要是想休息,那就回去。” “不不不,还是不了!”楚蓝猛地摇头,“那墨云观哪是修仙的地方,一群木头人,我被关的几天都快无聊死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还有那个薛什么掌门,长的一副坏人相,哪里像修仙的啊?我看像修魔的还差不多。” “住口。”顾云泽冷言道。 “是是是,我不说了,不说了。”楚蓝嘘声。 顾云泽没说话,调头继续走。 最后一次看见苏灵郡还是在两人准备分开调查的地方,苏灵郡去医馆探听虚实,他则去花艳楼打探消息,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苏灵郡这一去便没了踪影,他有些担心是六道盟所为,彻夜追踪,直至在渎川遇到了薛锦铖一行人,他未出动静,立在不远处观察局势,等神祭弟子离开以后他才决定跟着薛锦铖先到墨云观问问情况。 楚蓝小跑到他旁边,凑上去笑嘻嘻道,“好哥哥,我们都走了一上午了,等会找家茶摊休息一下行不行?” “离我远些。”顾云泽往旁边一挪,毫不客气。 楚蓝撇嘴,翻了个白眼,“顾云泽,你是习武之人,我又不是,你能不能——” 他话尚未说完,顾云泽便道:“不能。” 楚蓝:“……” 他说的极为冷漠,如同他这个人,好像没有一点情感,楚蓝每次试图套近乎,都被他拒之千里,就连他肯救自己出来,也只是因为自己撒谎,说是知道苏灵郡的线索,不然他根本不会理会自己。 已至晌午,烈阳高照,在楚蓝的软磨硬泡下,顾云泽最终还是去了一家茶寮,稍作整顿再继续查找线索。 茶寮里人多口杂,顾云泽生性高冷,不爱多话,更不爱吵闹,他上了二楼,选择了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楚蓝非要去买两匹马给接下来的路行个方便,顾云泽也就随了他,其实要不是带着他,自己完全可以用轻功飞走的。 旁边空着的位子很快有屁股坐了上去,顾云泽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人等他把水壶放下,也执起为自己倒了一杯。 “为何不说话?”那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水,悠悠说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是谁吗?” “……”顾云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饮尽杯中的茶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剑圣这么冷,真是让人难以接近。”男子啼笑皆非,“你不是一直想找苏灵郡的线索吗,如今我来了,你怎么没有一点惊喜的感觉?” 顾云泽点的吃食很快被送上来,他拿起筷子慢慢吃着,没有一点要接话的意思。 “知道的人,会觉得剑圣这是有个性,高冷,那不知道的人,可就以为剑圣是个哑巴了。”男子说着也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准备和他一起吃。 “这是楚蓝的。”顾云泽打掉对方即将落在菜上的筷子,冷声道,“他等会回来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又会跟我闹。” “顾公子可终于愿意开口了。”男子笑道,“这样的对话将会变得有意思很多。” 顾云泽仍是淡淡的:“说。” “苏灵郡和薛景阳在一起。”男子言道,“他劫走了你要找的人。” 顾云泽:“如何信你?” 男子:“在下风雨阁阁主,一字千金。” 顾云泽:“陈阁主早就不问事了,你恐怕不是。” 男子:“错,陈阁主已经逝去了,我现在是新任阁主,名叫高稷,我上任的事情会在伏月二十日的宴会上告知大家。” 顾云泽没有接话。 “顾公子应该也知道我此行来找你的目的了吧?”高稷会意。 顾云泽:“我更想知道你跟踪我的目的。” 高稷扑哧一笑:“噗,剑圣说笑了,以在下的本事,哪能跟踪剑圣还不被发现?” 顾云泽:“那你如何得知我要找人?”他话一开口,立马反应过来,“你劫走了楚蓝?” 高稷:“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宗玄剑派是仙门世家,但风雨阁也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你我都是名门正派的人,何谈劫走一说?” “既然这样,你带走他也好。”顾云泽喝了一口茶,“我在接下来的行程也会方便很多。” 高稷:“顾公子还请记得伏月二十日,洛阳的风雨阁见,我会照顾好你那位朋友的。” “不必,直接把他送回姑苏便可。”顾云泽道。 “好的,我知道了。”高稷一笑而过。 两人谈话期间,楼下忽然有脚步声接踵而至,喧嚣声紧随其后。 “你现在身处的这片地域并没有脱离墨云观的管辖,公然挑事,用意何为?”顾云泽冷冷的看着他,眉宇间渐渐笼起了一层浅薄的杀气。 高稷心道情况不妙,他连忙慌张起身,连着语气也有些紧张,“我没有,这次动身我只带了带了一个手下。”他看顾云泽的目光很是畏惧,言语中也充满了肯定,看起来不像撒谎。 对方都已经挑明了身份,先不管他打了什么算盘,应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要撒谎,顾云泽微微蹙眉,朝楼下看去。 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他立在拐角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墨袍星冠的弟子站在楼下问话。 “请问你们有没有人见过此人?”领头的说完,把一张画纸高高举起,他的背影正对着顾云泽,让顾云泽看不清纸上画的人是谁。 在场众人纷纷摇头。 顾云泽一手扶住木栏,翻身而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领头弟子身侧。 “魏连,发生何事了?”他问道。 魏连闻声回头,这才见到顾云泽,他连忙行礼说道:“墨云观弟子魏连见过顾仙长。” “不必多礼。”顾云泽对他点点头,“可否细说?” “我们查到了六道盟的一位总管,就在这附近。”魏连正色道。 顾云泽:“是否查明?” 魏连:“嗯,薛掌门已经下令了,不过最近几日大家都相安无事,民间也没传出有谁被杀的消息,还不能肯定那位总管来此是做何事的。” 六道盟似乎从未对平常百姓动过手,他们暗杀的也只是门派的掌门人,来这总不能是想杀了墨云观老天师罢。顾云泽蹙眉,没有丝毫头绪,也无法推测对方来此的用意。 斟酌须臾,他指着魏连手中的画卷问道:“能否借我看看?” “好。”魏连把手中的画递给他,转身对其他弟子道:“你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了百姓的休息吃茶。” 众弟子闻声,有序的退出了茶寮,在门口候着。 顾云泽仔细看了看,回道:“并没有见过,你们已经确定了他还没出你们的地方吗?” “是,我们上午还在跟着他,只不过他太谨慎,我们只是稍微保持了一下距离便跟丢了。”魏连拿回画卷。 顾云泽没有接话,他看了一眼楼上的高稷,高稷也在往这看。 应该不会是他,顾云泽收回视线,刚要开口,便听门口传来一声叫喊,“顾云泽!顾云泽!”‘’ 他闻声飞速掠出门外,却不见其影。 “怎么了?”魏连跟上去关切道。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魏连四处张望了一下,摇摇头,“没有。顾仙长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没事。”顾云泽低声,“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先接着去调查吧。” “是。”魏连作揖离去。 待他们人都走了,顾云泽回到楼上,高稷依旧在笑眯眯的等着他,只是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高阁主怎么了?”顾云泽问道。 “我让阿兴这个点来找我,可他却迟迟未到,按理说,阿兴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从来没有迟到过,这个点他没理由不到,只是方才听你们说六道盟总管潜伏在这里,我现在有些担心罢了。”高稷眉头锁起,手中折扇顺势合上,“楚公子是我让他看着的,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顾云泽没有说话,他脑子里又想起了方才在楼下听到的那声叫喊,心道不妙,“你让他带楚蓝去了哪里?” “就在茶寮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高稷回道。 顾云泽扔下了高稷,一个人翻身跃到屋檐上,踩着瓦片朝林子飞掠去,风在耳边呼啸,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高稷的视线里。 高稷慢悠悠的从二楼走下去,唇角禁不住勾起了一抹弧度—— 事情看起来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啊。 顾云泽健步如飞,把轻功发挥到了极致,疾驰中,他微微张开手,须臾,只见一把缠着寒光的长剑迅速现形,光华潋滟,似有万千清光自剑散出,紧接着,亮白的剑身周围被缠绕上了一层冰蓝的雾气。 他速度极快,不到片刻已然落在了几里外的林中。 林子不大,他凌空腾起,飞掠到了一棵最高的树上,再一顿足,翩然跃到了树顶,温暖的清风吹开他的外袍,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衣襟,他单脚立在树头,目光四处巡视着,可来回看了几遍,却始终没看到要找的人。 观察片刻,顾云泽又落回了地上,他持剑而立,手中避寒剑发出了铮铮的声响,似乎在告诉他有敌人就在这附近。 他闭上眼睛,侧耳聆听,但除了林中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捕捉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不对,一定是有敌人在这附近的,不然避寒剑不会如此躁动。 他闭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小而又短促的叫喊。 霎时间,手中避寒剑比方才更加躁动难安。 顾云泽皱起眉头,听声辨位,手腕忽地扬起,划出一剑挟风而过,剑气凌厉快狠,像是凭空斩出了一道裂缝,所过的地方有东西噼啪碎裂,如同瓷物碎了一地。 冰蓝色的剑光在半空中一闪即逝,空中霍然出现一道缺口,只是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是一剑如同闪电般划出,这一次,那道护身的屏障随着一道寒光彻底碎裂,露出了藏在暗沉结界中的两人——楚蓝和画卷中的男子。 顾云泽神色沉静:“放人。” 楚蓝被那人勒住脖子卡在怀中,还被点了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一张嘴呜呜的叫着,急的眼泪乱流。 “剑圣要谈谈条件吗?”男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笑意。 “放人。”顾云泽冷声重复了一遍。 “我如果不呢?”男子扬袖,手腕徒然一翻,一寸青光绽放,瞬间抵在了楚蓝的喉咙上。 那是一把细长的弯刀,刀柄青绿,上面雕刻着细腻精致的花纹,泛着银光的刀面上还刻有六道二字。 顾云泽没有接话,手中青锋幻化出重重剑影,瞬地刺了过去。 男子心头大惊,他没算到顾云泽竟然可以不管人质死活,连忙抽身而退,剑光刹那间笼罩他的全身,他心知即便再急速也不可能完全躲掉对方的攻击,只好把压在楚蓝脖子上的弯刀闪电般探出,迅疾挡住了避寒剑的致命一击。 刀剑铮然相撞,在空中迸溅出数点星光。 顾云泽被这股力量击的折身后退数步,男子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左脸上被避寒剑的剑气刮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男子占不了先机,也不愿就这样把楚蓝丢掉,他趁着顾云泽提剑斜掠而来的空隙,迅速把楚蓝扛着抽身后退,速度快如雷电。 顾云泽紧追不舍,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斜飞而来,男子也不得不抽刀回应,二人眨眼间过了百招。 剑走蜻蛉,顾云泽身形飘忽不定,以攻为主,层层剑气纵横而上,剑光炸开,锋芒逼人。 男子被击退数步,却依旧不肯松开楚蓝,楚蓝此时已是被顾云泽方才的那一剑吓得晕了过去,老老实实的被扛在肩头,来回颠簸。 顾云泽能看出这个总管的刀法非常稳重,虽样貌年轻,但出手已是少有老成,他的招式清奇,刀法扎实,让顾云泽一时间也找不到破绽,只能试图用剑走偏锋的方法来封住他的走位。 男子眉头紧蹙,一刀又一刀的回击着避寒剑的猛烈进攻,他自忖从小练刀,刀法已是所向披靡,只要冥刀出鞘,刀下从未留过活口,只是如今遇到的顾云泽,委实难对付。 他喘着重重的粗气,极度小心的应付着这形似万剑的剑法,生怕只要一不留神,便会毫无悬念的葬身于此。 避寒剑对顾云泽而言早就得心应手,已臻化境,他闪身,趁着对方喘息收手的瞬间,十三道青锋从手中流泻,遽然割裂空气,迎风刺出,刹那间剑气暴涨,十三道寒芒唰地列成一排,剑光头尾相连,如同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寒气咄咄。 “如梦江月。”他一字一顿,纵身而起。 ※※※※※※※※※※※※※※※※※※※※ 最近在忙论文,更新的可能不太及时,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观阅~ 楚蓝:为什么受伤的又是我,嘤。 迷雾重重 “如梦江月?!”男子额上冷汗涔涔,心里惊愕不止。 如梦江月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术,他阅历万千,也曾经听过一些来历不明的传闻,却始终没有见过这一招,时间久了,他甚至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信口开河来的,这一招根本不存在。 如今,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环境下亲眼见证如梦江月的存在,心头的愕然已经超过其他情绪。 顾云泽低喝一声,登时,剑光斜影,迅如雷霆,丝毫没有给对方一丝反应的机会,十三道青锋凌厉无比,招招致命,男子手中弯刀快如薄光,与剑刃连续相击。 他腾身把楚蓝从天上抛下,顾云泽见机迅速点足飞掠过去,凌空一转,接住了急速下降的楚蓝,稳稳落地。 在同一时间,十三剑已然刺出,男子身上血痕累累,他手中冥刀快如光影,接连挡掉十一剑,但体力已达上限,眼见最后两剑飞速斩来,他果断闪身。 只听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响,削铁如泥的冥刀被一剑斩断,男子不堪重击,踉跄后退,就当此时,最后一剑迅捷刺来。 剑光亮如白虹,男子闪躲已是徒劳之举,他看了一眼顾云泽,嘴角忽然咧出一个弧度。 楚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见空中流霜飞舞,吓得又是一哆嗦,赶紧搂住了顾云泽的脖子。 顾云泽只是稍稍分散了一下注意力,空中避寒剑便唰地回到他的手中。 剑刃上还留着对方温热的鲜血,他不耐烦的拿住楚蓝的手腕,往旁边一甩,准备乘胜追击,但那名男子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云泽收剑入鞘,想到人既然已经安全救回,那就暂且先到这,这次出手应该也消耗了对方不少灵力,他肯定得闭关修养一段时间,等届时找到苏灵郡再将他们一朝击溃。 见楚蓝还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他拽开,低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我害怕,你刚刚居然要杀了我!”楚蓝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又黏了上去,期期艾艾道,“我以为我对你没有用了,你不要我了。” “我只是想让他把刀从你脖子上拿开。”顾云泽用力掰开他紧扣的手指,“不成体统,松开。” “不要,万一又被坏人给抓走了怎么办?”楚蓝叫道,“除非你答应我要保护好我!” 顾云泽:“……” 楚蓝又嚷道:“你快答应我呀!” 顾云泽:“……” 见对方不肯答应,楚蓝抱的更紧了,恨不得把他腰肢勒断才肯罢休:“顾云泽!你说不说?” 顾云泽无奈:“你日后不必被我保护。” 楚蓝蹙眉,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只好问道:“为什么?” 顾云泽回道:“我已经同高阁主说过了,他会保护你安全回到姑苏的。” 楚蓝:“那你呢?你去哪里?” 顾云泽:“与你无关。” “那不行。”楚蓝言道,“你去哪我去哪,我不跟别人走,我只认识你,我只跟你一个人好。” 顾云泽:“……” “你听见了吗?”楚蓝嗔道。 顾云泽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走着。 楚蓝被他拖着,怎么也不愿意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这人就会丢下自己跑了。 顾云泽走了半晌,实在忍不住说道:“松手。” 楚蓝:“不要。” 顾云泽:“不准无理取闹。” “我知道你的行踪,也知道六道盟总管的体貌特征,我现在肯定是各门各派眼里的香饽饽,离开你,那个什么阁主根本没办法保护好我!”楚蓝嘟囔着,“到时候别说回姑苏了,我不死在半路上都算好事。” “……”顾云泽无言反对。 楚蓝:“能除掉六道盟的总管,在江湖上自然是立了大功一件,剩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比我清楚,现在让我走,就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顾云泽翕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楚蓝说的完全在理,他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搭进去一条人命,他伫立长思,半晌后才冷声开口道:“等六道盟的事情结束,你自己回姑苏吧。” “那你是同意带着我了吗?”楚蓝喜形于色,他知道顾云泽一言九鼎,这才松手道,“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顾云泽:“此去路上险阻重重,我未必能保全你,你自己定不能放松警惕。” “不碍事不碍事。”楚蓝摆摆手,“跟你在一起就算死也值得了,起码让我死了个明白,不管怎么说都比死在那些面明心暗的人手里要强得多。” “先同高阁主说明此事吧。”顾云泽不愿多说,只身往回走。 楚蓝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待两人回到茶寮的时候,茶寮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高稷替他们付了茶钱,正准备离去。 见顾云泽和楚蓝都是完好无损的回来,高稷走上前,礼貌笑道:“剑圣果然名副其实,能从六道盟总管的手中把人安全带回。” “你如何知道他就是被六道盟总管所劫?”顾云泽冷言道。 高稷面色微微一变,解释道:“因为阿兴方才回来时受了重伤,我让他先去休息了。” 楚蓝:“你——” 顾云泽截断他的话,一步挡在他身前,恭敬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打扰高阁主的行程了,宴会我会去的,只是楚公子我就先留下了。” “在下也相信顾公子的话驷马难追,那我也就先走了,后会有期。”高稷作揖,拂袖离去。 眼见高稷的身影远去,楚蓝不服道:“他竟然敢当着我这个当事人的面撒谎,胆子真大。” 顾云泽无言,长长的剑眉微拢,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海中慢慢被梳理开,但又有些新的疑问填补了进来。 六道盟的总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以六道盟处理事情的手段和方法,还不至于会来仙门挑事。 那么高稷又为何撒谎?看他的样子,他应该是知道楚蓝被谁所劫的。 他一时有些迷惘,抿抿唇,把所有的答案和问题都压在了心底,什么也没说,让眉宇间的烦愁加深了许多。 “你怎么了?”楚蓝见他心事重重,关心道。 顾云泽看了看他,摇摇头:“走吧。” “嗯。”楚蓝跟上前,接着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顾云泽:“找人。” 楚蓝:“是去找苏灵郡吗?” “不。”顾云泽沉声,“找一位故人。” *** 夕阳的绯光透过层层帷幔,照进了昏暗的房间。 床上的人还在沉睡,均匀的呼吸声让盘膝坐在一边的男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眼中似有隐约的焦躁,床上的人已经睡了三天了,状况才有些好转,他的根基曾遭受过重创,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这段时间频繁使用了只恢复几成的功法,所以才屡屡晕倒。 而这次他又乱用了灵力,导致身子骨实在吃不消了,故此才晕过去这么多天。 真是不要命了!薛景阳走到他面前,定睛打量着他熟睡中的姿色。 睡梦中的美人衣口微敞,露出了里面雪一样的肌肤,乌黑的青丝垂在肩侧,还有几缕散在面上,衬的整个人越发清秀。 薛景阳将他散落的发丝理好,指尖拂过他清俊的脸庞,最终落在了他红润的唇瓣上。 回忆纷至沓来,薛景阳有些回味似的舔了舔自己翘起的唇角,异样的情绪让他眸中不禁起了一丝波澜。 “先生……”沉睡中的男子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梦呓,似有万千情绪都隐藏在了这后半句话中,“灵郡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你不要走,不要……”他说的声音极小,却在寂静的屋中显得的无比清晰。 什么先生?薛景阳撇撇嘴,又捏了捏苏灵郡的脸,颇有些不高兴。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苏灵郡翻身,别过了脸。 薛景阳忽然看见有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不要走好不好……”苏灵郡说的温软至极,像是在苦苦哀求一件事,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苦楚,仿佛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在向家人哭诉委屈,让薛景阳的面色倏然一沉,随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那只压在他唇边上的手,心中讪笑:原来是早已有了情郎。 苏苏啊苏苏,你可真有意思。薛景阳眸中的笑意愈加浓重,他玩味儿似的端过煎好的汤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含在嘴中,掰开了苏灵郡的下颚,对了上去。 他要将那些他还未说出口的梦呓悉数吞没,堵在他的嗓中,让他永远也说不出来。 苏灵郡的长睫在黯淡的光线下微颤,口中的突来的苦涩让他不禁想要睁开眼,但却怎么也无法抬起眼皮,身体沉重而乏力,半梦半醒之间,他只以为是有人在喂他喝水,便索性闭着眼,将那一嘴的药香卷入腹中。 来来回回了几次,苏灵郡喝够了水,思维也愈加清晰,他微微蹙眉,只觉得口中苦不堪言,便也终于睁开了眼。 “诶?怎么一醒来就动粗?”薛景阳侧身躲过苏灵郡这眼看一掌就要扇来的巴掌,嘻嘻笑道,“苏苏可别觉得是本道在占你便宜,明明是你自己主动的。” “胡说!”苏灵郡只觉得面颊一热,有气血直冲脸上。 “哦?你昏迷不醒,嘴又张不开,本道只是想办法喂你喝药,这也有错?”薛景阳噗嗤一笑,欣赏着对方此时的窘态,笑意更深了。 苏灵郡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会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有什么好害羞的。”薛景阳讥诮道,“怎么,是怕被自己的情郎知道了,无法再面对人家吗?” “我没有情郎。”苏灵郡直接将被子盖过头顶,表示拒绝沟通。 “嘁。”薛景阳笑了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再多言。 苏灵郡虽然有气,但毕竟是人家又救了自己一次,只得蒙在被子里,小声言道:“多谢。” “谢什么?”薛景阳嗤笑,“又要谢本道救了你?” “是。”苏灵郡应声。 薛景阳仰天长叹一声:“哎,真是个傻子。” “我知道我对道长来说无足重轻,但一码归一码,你救了我,我就应该承你的恩。”苏灵郡继续说道。 薛景阳:“本道与你之间没有恩情,你只需要好好教本道纯明心法,便是对本道最大的恩情了。其他的,本道不需要,也不屑于要。” 苏灵郡躲在被子里,半晌没有说话。 “再好好休息休息吧。”薛景阳冷声,“因为你,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本道不想让剩下的事情变得复杂,明日便得接着上路。” “我已经不碍事了。”苏灵郡回道,“我今夜打坐便可,道长睡床吧。” 薛景阳没有接话,反而岔开了话题:“饿了吗?是想出去吃还是我叫人端进来?” 苏灵郡终于从被褥中探出头:“睡了几天,也该出去走走了。” “那就走吧。”薛景阳的手腕在桌上微微一击,那把用布包着的长剑便跃到了他的手中,他把长剑负在身后,只身走出门外。 已是夕阳斜暮,残阳的余辉笼罩了整片村庄,成群的飞鸟从云中穿梭掠过,潇洒而自在。 折一身瘦骨,青衣绝艳,苏灵郡抬头望着北方的天空,不由有些出神。 先生如今还好吧。 回过神,薛景阳就站在他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既然苏苏的身体已无大碍,一会便可出发了吧。” 苏灵郡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我见这里是个村庄,不知是不是我昏迷之前的那个村庄?” 薛景阳噗嗤笑道:“苏苏该不会觉得本道与你一样蠢吧?就站在那不动让别人去抓?” 苏灵郡:“那这里是……” 薛景阳:“从许昌到洛阳途中的一处村庄而已。” “原来是快到洛阳了。”苏灵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长如何把握六道盟一事?” 薛景阳:“那只是你觉得是六道盟所为,我才说的六道盟而已。” 苏灵郡不解,“道长的意思是?” 薛景阳讥诮:“你不是在查姑苏河中死尸一案吗?” “是。”苏灵郡点点头,“顾公子说是六道盟所为。” 薛景阳嗤笑:“也就数载不见,顾云泽怎么蠢成了这幅样子。” 苏灵郡:“在下愚钝,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薛景阳:“你这一点心法都没传授,就急着找本道要真相了?” 苏灵郡:“那……我现在就教道长心法?” “不必。”薛景阳回道,“我可不想你再晕倒,耽误时间。” 苏灵郡:“那……” 薛景阳:“先找家店坐下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寻真相,不是吗?” “是。”苏灵郡笑笑,也就不再多言了。 ※※※※※※※※※※※※※※※※※※※※ 更新啦~这边时间线是同时进行的,晚安玛卡巴卡~ 纯明心法 华灯初上,洛阳城中酒肆旌旗飘摇。 风雨阁新阁主上任之事已由高稷飞鸽传书到了各个相交较好的门派,邀请他们来参加继任大宴。 风雨阁在江湖中虽不如五大仙门那班名声显赫,但也贵为名门望族,更是众多小门小派可以巴结上的对象,故此来的人只多不少。 风雨阁上任阁主陈靖在生前也是曾扶贫济弱的大善人,在洛阳城中攒了不少的声誉,也深得当地民心,除此之外,他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衣少堂,虽后来为情所困郁郁而终,但无论怎么说,陈靖在生前都帮助过不少的门派,那些被他扶持过一把的门派自然会来参加这场盛宴,至于来的目的,除了可以结识更多门派以外,他们还能继续保持与风雨阁友好往来的关系,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离大会尚有两三天的时间,洛阳城的客栈却早已人满为患,大门大派的掌门弟子皆被高稷请到了风雨阁做客,而脚步声络绎不绝的客栈便自然是那些修仙道友想结交关系的和只想着蹭吃蹭喝凑热闹的外地人入住。 入夜,一道颀长的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追上了前面隐在人群中的那抹淡青竹影。 距姑苏千里迢迢的来此地也已过去了几个月,一路上曲折坎坷,但好在两人总算平安到达了洛阳,赶上了这一场还未开始的盛宴。 朗月高悬,面对人头攒动的人群,薛景阳露出了烦厌的神色,他想要找家客栈暂时休息一下,哪怕点些吃食填填肚子也是好的。 但苦在他身上的盘缠已经被他大手大脚的用光了,以致于分文不剩。 至于苏灵郡,那就是更不可能有钱的了。薛景阳撇撇嘴,心道这个人一路上也白嫖了自己不少东西,干脆让他去赚钱好了。 薛景阳苦着张脸,把苏灵郡拖到了一处人还不算太多的地方,对他严肃道:“苏苏,你一路上都是在用谁的钱?” 苏灵郡罕见薛景阳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有些疑惑的回道:“道长的。” 薛景阳又问:“那本道身上的银两用光了,你有没有什么表示?” 苏灵郡:“道长要我如何表示?” 薛景阳:“你说呢?” 苏灵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抽抽嘴角,十分不平静的试探道:“道长?” “罢了罢了。”兴许是薛景阳良心发现,见苏灵郡一副惊悚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下得去那个手,只好再靠自己的老本行来吃饭了。 他把拂尘搭在臂弯,长发全部束起,将碎发理到两边,重新插好簪子,好整以暇的站到街边。 然后像只开屏的孔雀,开始搔首弄姿。 苏灵郡掩唇憋笑,站到了他身后,把整张脸挡住,完全不想被人知道他俩认识。 薛景阳凤眸半眯,长眉微挑,光是站着不动,便引来路边无数女子争先恐后的暗送秋波。 她们在路边三两聚首的开始悄悄议论这如同山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男子,俊的好似潇湘雾霭中的一尊玉人,风流云散。 见薛景阳也不多言半句,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铜钱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又稳稳当当的回到了他的手中。 于是,那些女子立马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攘攘的挤了过来,要让这俊俏的男子给她们摸骨算命。 苏灵郡:“……” “别挤别挤,一个一个来。”薛景阳被她们乌压压的一片挤得身形不稳。 苏灵郡见状,赶紧退到了六尺开外,以免误伤自己。 只见薛景阳连看都不看的把铜钱在空中抛来抛去,然后再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对她着们胡言乱语,不懂的人便信以为真了。 反正那些娘子们往往都很信这些有的没的,更何况是一个长相风流的道士的话,哪怕他七扯八扯的说些道家术语中毫无用处的东西,娘子们也压根听不出来问题所在,好在她们完全不在意这些,只是想让这位道长帮她们“看看”手相罢了。 苏灵郡异常无语的站在后边,静静的听着薛景阳在与她们鬼扯,每当有女子想要碰到他时,他手中的拂尘便灵巧的一转,不偏不倚的打掉了那几只蓄谋已久的娇手,再若无其事的给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卜卦。 苏灵郡把一切尽收眼底,哭笑不得。 薛景阳先收了一部分钱,来到苏灵郡面前,为了防止她们蜂拥而上,他施了咒,把那些女子定在原地,等待会术一破,她们便会完全忘记这段对话。 薛景阳悠哉悠哉的走到苏灵郡面前,对他挑挑眉,笑道:“苏苏把脸遮的这么严实是吃醋了吗?” 苏灵郡摇头否决:“没有。” “啧。”薛景阳哂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苏灵郡忍俊不禁,只好放下遮住了半张脸的袖子,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薛景阳收敛了笑容,把方才赚的钱一股脑的全放到了苏灵郡手中,对他道:“去买些吃的,你需要休息,本道晚些再去找你。” 苏灵郡摇头,失笑道:“我用不完这么多的。” “谁让你全用了?”薛景阳白了他一眼,“再拿钱去买些药补补,本道真怕你还没把心法传授完毕就死了。” 苏灵郡虽然知道薛景阳的话是出于关心才这么说的,但还是觉得听着有些不舒服,他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也已经看出薛景阳喜欢呈口舌之快,但内心却未必是如嘴上那般毒的。 他接过钱,温声道了谢,脸上笑意绵绵。 薛景阳刚解开咒,那群女子便趋之若鹜,跟疯了般的扑上来,还把苏灵郡要离去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印堂发黑,下颚四方,是克夫之相。”薛景阳一手打掉一只突如其来的手腕,再把她的手掌以两根手指夹起,万般嫌弃的蹙眉道:“无药可救,去吃口泥巴就好了。” 他言罢,也不见如何施力,那被他“算过命”的女子便蓦然飘出了人群,正撞到了一名小姐的身上。 那小姐长得十分水灵清秀,以一方丝帕掩面,青丝挽豆蔻,应是刚及笄。 她本事不愿意来给别的男子随便摸骨的,但一来是好奇这边被一大群女子围着的男子到底长得如何,是否真如她们窃窃私语的那般好看,二来是禁不住自己贴身丫鬟的软磨硬泡,便也不由自主的想要一睹这算命先生的容颜。 她娇弱的身子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却一直看不见这道士的模样,于是泄了气准备离开,哪知刚走出人群却被突然飞出来的女子击中,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时—— 有人拦腰抱住了她。 那人一双眸子似溪涧的潺潺流水,清澈见底,眼底的温柔悉数散开,融化了少女情窦初开的心。 她一时间失了神,心跳的加速让她的面上蹭的涌上一抹红晕。 这世上竟然有生的如此好看的郎君。 “姑娘?”苏灵郡接住了她,但见对方迟迟不起,以为是受到了惊吓,便腾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女子一惊,回过神,连忙用丝帕半遮眉眼,演绎出小女子的一方柔情。 “姑娘可还好?”苏灵郡礼貌的问道。 女子看痴了眼,一时间沉迷其中,丝毫没有听见对方的问题。 突然,人群中传来了一句冷冷有力的声音,“你还想赖在他怀里多久?”然后,她恍惚看见了一道森然的眼神穿过了人头济济的群众朝她刺来,如同冰锥,刺的她心下一紧,莫名害怕起来。 女子未见其人,但已能判断出这声主现在的脸色了,她慌忙从苏灵郡怀中站起身,娇羞的道了声对不起后便跑走了。 苏灵郡笑了笑,回头对薛景阳说道:“道长为何这么凶?都把她吓跑了。” 薛景阳狠狠剜了那女子的身影一眼,“本道若是再不开口,只怕你的魂儿都要被她勾了去。” “噗——”苏灵郡眼睛弯成了月牙,“道长说笑了,我一心清修,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 “是吗?”薛景阳手中拂尘一挥,一缕浅金的光线自拂尘飘出,缠绕着穿过那群女子,须臾,她们便鬼使神差般的都散了,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苏灵郡回道,“道长不继续帮她们算命了吗?” “算什么命?算命?!”薛景阳没好气的说道,“再算下去只怕你人都要被拐跑了。” 苏灵郡以为他又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便也不做多解释了,随对方怎么高兴怎么说,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与薛景阳的相处方式—— 他能够豪不讲理的把苏灵郡归为自己人,再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出去。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全凭他自己的心情喜好,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想法,一切都得由他来决定。 那些伤人心窝的话也是他说的,两肋插刀的话也是他说的。把苏灵郡推进泥沼的是他,在苏灵郡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还是他。 薛景阳把这猫玩老鼠的游戏伪装的滴水不漏,每天享受着苏灵郡给他带来的乐趣,然后再像猫哭耗子似的假慈悲。 然而苏灵郡的心软的就像块豆腐,任凭薛景阳用刀子在上面泄愤似的扎了无数个洞,他也能够不漏痕迹的将那些表面的伤口抹去,给对方制造出一种“我不在意”的错觉。 即便心中早已是千疮百孔,他也会装作身心淡和,波平浪静的样子。 苏灵郡见薛景阳有点眉飞色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道长既然是墨云观之人,那应该会算卦才对,为何刚刚要对那群女子撒谎?” 薛景阳“哎哎”了两声,打断了他,“什么叫撒谎?天机能随意泄露吗?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这叫隐瞒好吗?再说比起本道的隐瞒,苏苏方才用美色右拐深闺小姐不是比本道卑鄙的多?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准我百姓点灯?” “……”苏灵郡心道你这算哪门子算命,不过是弄些糊弄人的小把戏罢了,修道之人明人明眼,你骗骗那些姑娘家也就罢了,还想着蒙我? 见苏灵郡懒得搭理他,薛景阳这才收起轻佻之色,对他道:“不说这个了。你这几日传授的纯明心法中本道有一处悟不出来。” “哪里?”苏灵郡问。 “嗯……”薛景阳顿了顿,“本道说不出,但是每当气沉丹田时,有很明显的阻碍,就好像……” “像什么?”苏灵郡追问。 薛景阳:“像……拉屎拉不出来。” 苏灵郡:“……” 以为是薛景阳又在捉弄自己,苏灵郡掉头就走。 “苏苏怎么不说话了?”薛景阳追上去问道。 苏灵郡抿唇,想了想,回道:“道长别总是拿我寻开心。” “本道没有。”薛景阳为自己辩解,“那个地方就好像是一处瓶颈,每当我要气沉丹田之时便会卡在那里,不进不退。” 苏灵郡蹙眉:“心法之事我也只能带你入门,每个人的气感不同,修炼起来自然是大道三千,我只能教你如何去感知它,其余的事还是得靠道长自己。” “或许是不同根的缘故?”薛景阳喃喃道。 “此话在理。”苏灵郡点点头,“儒道释三家同源不同根,虽都为修仙门派,但术法门路却各有千秋,修炼的根基也自是大相径庭,我很难确保道长强修儒家心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本道知道了。”薛景阳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心不在焉。 苏灵郡安抚的拍拍他的肩,柔声道:“若不然今晚我帮你疏通穴位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薛景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事与愿违,尽管他在求仙问道这条路上能够废寝忘食的学习各路术法,心法,但成果终究是不如人意,他将不同路子的功法都囫囵吞枣的咽下,揣摩个十天半个月,顺着学点鸡零狗碎的东西,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学的来,身体是否能承受的住,只要他想学的,就算让他拖着个半身不遂的身子,他也要倔强的学完,别说十头牛,就算是山崩地裂他都会一个劲的死磕到底。 哪怕是用点下三滥的手段也罢。 于是,他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 他薛景阳绝非愚昧之人,天资也确实是极高的,但他却永远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没办法容纳的下那些东西,也永远不会去反思自己到底能承受的了多少东西。他将墨云观的术法练到绝精,再把阴阳功法结合一气,融会贯通,本应是墨云观千古以来第一人,却还不满足的把学不会别家术法的事情惦记心头,天天耿耿于怀。 凡事他都想着做到最好,也往往忽略了自己的能耐。 苏灵郡实在不忍看他失落的样子,于是好心劝慰道:“纯明心法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神通广大,也不是什么旷世绝学,它只是可以有助于修炼罢了,像道长这样的人,没了纯明心法也依旧在人群中独树一帜。”‘’ “呵。”不知苏灵郡的那句话又碰到了他的敏感神经,薛景阳嗤笑一声,抱着手,自顾自的往前走。 “诶?道长?”苏灵郡被他呛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再生变节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苏灵郡就起床了,他看见薛景阳还在入定中,便也没敢打扰,独自出了门。 薛景阳在学习吸纳新东西的时候是近乎痴狂的。自从苏灵郡教了他纯明心法以后,他是天天用入定代替休息,一刻也不曾懈怠,但凡能挤出点时间,他必定要把纯明心法研究上个半天。 苏灵郡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悄悄把床上的薄被褥盖在了他的身上,这才安心的离去。 今日洛阳的马蹄街上来了一组派头十分大的队伍,豪气程度不亚于能把瞎子治好,路过的百姓无一不摇首感叹:天皇老子都未必如此奢靡,这来的人怕不是想故意把大家的眼睛闪瞎? 只见十多辆马车镶金带钻,招摇过市,丝毫不懂得避讳,极度嚣张,生怕劫匪不知道他家大业大似的。 苏灵郡路过此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这就差没在马车上挂个“富甲天下”几个字了。 不过,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怕多半也是有些修为的富家子弟,不然这样出门,只怕还未走两步便会被劫匪盯上,抢劫一空了。 马车占了大半的过道,挤得路过的人只能唯首是瞻,给它让道。 苏灵郡也不例外的往边上靠了靠。马车蛮横的擦着他的身子而过,嚣张之余,还能听见车内人的嗤之以鼻。 他不是有意想听,只是在他路过车窗的时候,里面的人唾弃之声实在是太大了,恨不得想让全世间都知道他对贫穷百姓的鄙夷。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声音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 苏灵郡无波无澜的走向前面不远处的医馆,想要配一味安神的药给薛景阳服用。 薛景阳这几日实在是过于废寝忘食,每天除了必要的赶路,他就是一直处于入定状态,茶饭不思,不知疲倦,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苏灵郡教他的心法。 苏灵郡对此也是心存芥蒂的,总觉得薛景阳的操之过急是自己造成的,他不应该把心法一次性全部传授,让他无法吸纳,只能自己一个劲的瞎琢磨。 马车在苏灵郡的身边停下,苏灵郡看了一眼,那锦绣的车帘无风自动,竟真像是有人把它款款掀开一样。 果然是有些修为的富家子弟,正常修士哪有脑子这么不清醒的?即便是居傲鲜腆的逸尘仙君出门也不会这番大张旗鼓。 苏灵郡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 见苏灵郡丝毫没有反应,那车内的人似乎是按耐不住了,直接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在众多少女的惊叫声中迎着满天的花落,翩若惊鸿的堵住了苏灵郡的去路。 粉嫩的花瓣落在了苏灵郡发上,他抬头,漫不经心的与来者对视了一眼。 只见来的人衣袍乌黑,衬的银色的长发在晨曦下似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姿态怡然的摇着手中折扇,带着老母亲般的微笑,把身上的香薰扇的四处漫溢,乌烟瘴气。 苏灵郡看到了他身后还在撒花的侍女们:“……”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没几日,阿郡难道都把本座给忘了吗?” 苏灵郡牵强的扯出一抹笑容,回道:“在下不知君教主会来此地,有失礼仪,还请教主不要往心里去。” “阿郡真会说笑。”君长川捏揉造作的把折扇抵着下巴,凑到他眼前,“你既然都能耍小把戏欺骗本座,又为何想不到本座会回来找你?” 对方几乎是简单明了,直言不讳的告诉了苏灵郡自己来的目的。 苏灵郡无言以对,他是真不知道君长川口中的“人全都折进去了”以后还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仗势?是以,他也完全想不到这马车里招摇过市的财主会是十陵教教主君长川。 再者,他委实看不出君长川的秘密潜入中原秘密在哪里了?十陵教虽是众魔教之首,势力强大,但它位于南疆,长久以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君长川明知道浮生剑是何等炙手可热的宝贝,还如此声势浩大的来洛阳找它,甚至把自己的马车弄的华贵逼人,他是真当别人都不知道浮生剑是何物,还是想要让所有人都把矛头瞄准到他和薛景阳身上? 不过很快苏灵郡心里的第二个想法便被证实了。 只见君长川负手,对他幽幽说道:“阿郡可别想着再包庇你那情郎了,若是今日本座见不到想要的东西,在场所有人,必死无疑。” 为了让在场众人听的清晰可辨,他说话时还用了内功,震得靠近他的人都觉得耳朵在嗡嗡直叫,但多半人有恃无恐,权当是他脑子被驴踢过了,说出这么不知好歹的话来,要知道这次的风雨阁可是出了大手笔的,毫不吝啬的把仙门都给邀请来了。 这也是洛阳城这几日人满为患的最主要原因。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没看过?唯独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他们是没看过的,怪异的猎奇心理让他们觉得哪怕五大仙门各派了泡臭狗屎来意思意思,也都比看风雨阁新阁主接任有趣的多。 “阿郡,本座知道你柔肠寸断,定是不敢拿这么多条人命来开玩笑的,所以,乖乖把东西交与本座好吗?”君长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衣袂一撩,立马有几个侍从忙不迭的驾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宝座屁颠屁颠跑过来。 “教主,请。”一旁侍女娇声恭候。 君长川慢悠悠的把屁股挪到宝座上,只手撑着脑袋,一副快要入睡的样子,对苏灵郡说道:“阿郡,别让本座等太久。” 这君长川的夸张程度让在座众人无一不咋舌。虽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头,口出狂言不说,还如此摆谱,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于是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对着就快睡着的君长川嚷嚷道:“你这黄毛小儿也太会摆谱了些?!真当我们这些人中没人比你厉害?” “我高兴,要你管?!”君长川衣袖一撩,甚至故意翘起了二郎腿。 苏灵郡:“……” “好一个我高兴!”说话的人被呛得眉毛一竖,但又想呈口舌之快,立马又道,“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来头?你这番张扬,真不知是什么样的门派才能教出你这样的东西!” “我呸!”君长川横眉竖眼反击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座叫嚣?本座不仅高兴摆谱,本座还有钱摆谱,你有钱你也摆啊,穷狗!” 他把那人堵的哑口无言,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苏灵郡,换成了往日那般笑意盈盈的模样,轻声问道:“阿郡想好了没有?” 苏灵郡不动声色。 “罢了,本座就知道你还是心疼你那情郎的,既然你不愿弃明投我,那本座也只好拿出一份见面礼来哄哄你了。”君长川说着,击掌唤来一名侍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侍女听言,很快掠到了最后一辆马车边。 “君教主,无功不受禄。”苏灵郡婉言谢绝。 “不,这是本座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归你,你归我。”君长川故作神秘的对他眨了眨眼,“快猜猜看是什么?” 苏灵郡:“猜不到。” “他猜不到,让本道来猜猜是什么。” “道长?”苏灵郡顺着声音下意识的抬头,但见一人姿态潇洒随意的站在酒楼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他背负长剑,墨衣长袍,凤眸潋滟。 君长川懒洋洋的靠在他那珠光宝气的大宝座上,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悠然笑道:“怎么?你来送死的?” “哈,好大的口气。”薛景阳嗤笑,“本道当是谁架子这么大呢,原来是十陵教的教主,如此大的口气,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漱口的吗?难怪身上那么大股味。” 他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一语直戳心坎,君长川立马变了神色,他自幼是个炼毒的奇才,老教主为了让他成为百毒不侵的利器,狠心把他做成了药人,至死效忠十陵教。 那还没走到人面前便弄的乌烟瘴气的花香正是君长川为了遮住药材本身的味道而没日没夜熏的香。他打小便是个任人宰割的药罐子,没人瞧得起他,他虽被老教主供的锦衣玉食,但说到底只是因为他是个百年难遇的药人罢了。故此,他痛恨自己身上的药味已经痛恨到近乎癫狂的状态,自老教主死后,他立下了新规矩,十陵教的每一处地方都不得闻见药味! 源于心底的厌恶,君长川每天必要沐浴不下十次,然后再套上那被仆人用香薰过百来遍的衣袍。 有时候,那些服侍他的仆人都怕这个小教主搞不好哪天沐浴时会把自己的皮给搓下来,亦或者是进门时发现他被香熏死在床榻上。 君长川的笑容凝固,因为从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身上有味道,即便有,那些人也被他早就钉死在门匾上了。 君长川能在二十五岁便坐上十陵教教主之位不是没有实力的,他虽平日里看起来太过嚣张跋扈,不修边幅,但要真动起手来,他还没棋逢对手过。 可他现在有种被人扒了衣服,整个人□□的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感觉。这种感觉揪住了他心里最狂躁的一根弦,只需要轻轻一拉,他便会立马变成嗜血的疯子。 薛景阳察觉到了变动,他笑靥讥诮,继续挑衅道:“想拿浮生剑便自己凭本事抢,学什么骚/鸡勾引人?” 他这话一出,苏灵郡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想把所有矛头都招惹来的,君长川方才虽然当众挑衅,但好在他并没有直接把浮生剑给说出来,这下倒好,敌人还没动,他就自己先挖坑把自己埋了。 果不其然,浮生剑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各路道友侠士全都开始齐刷刷的盯着薛景阳看了。 “天啊,浮生剑不是传说?!”懂行的立马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 有人自吹自擂道:“怎会是传说?浮生剑当年被众仙长合力镇压,这里头可就有我们门派的长老呢。” “那把剑真有那么厉害?”说话的是一个佝偻老人,白发苍苍,看着已经年过花甲了。 有人解释道:“浮生九折途,初阳山河寂。浮生剑可是这世上唯一不亚于避寒剑威力存在的剑,有多厉害,现在懂了吧?” “懂了懂了。”老人津津乐道的在一旁继续听他们议论。 “想要拿起浮生剑就必然要唤醒剑灵,但这浮生剑的剑灵是要用修为来唤的,凡人蹉跎一生也不见得能有可以唤醒它剑灵的修为。”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有人又问。 “办法自然是有的。”人群中议论还在继续,却已不见那位老者,“浮生剑能被人拿起,那就说明有人已经用自己的修为唤醒剑灵了,只要杀了唤醒剑灵的那人,浮生剑便只会听你一人差遣。” 苏灵郡在人群中听的一清二白,他扶额无语,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以后的日子怕是得在刀光剑影中过着舔血无情的生活了。 再看君长川,他的脸上此刻戾气重重,肃杀之意顷刻间弥漫在空气中。 苏灵郡怕再生变节,他整个人迅速起身落在了薛景阳面前,劝阻道:“道长,在这里动手对我们有所不利。” “哦?那苏苏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利?”薛景阳冷笑,“他一个魔教之人来中原挑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道长。”苏灵郡蹙眉,严肃道,“你已经把你拿到浮生剑的事情说出来了,现在所有人的目标都不是君长川,而是你。” “哦?是吗?”薛景阳嗤笑,丝毫没有想要收手的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面的那些人正等着你们两败俱伤后再从中夺利。”苏灵郡拉住他的手腕,神色凝重,“我们不要正中下怀了,要三思而后行。” 薛景阳不再接话,因为苏灵郡说的确实不错,他也能察觉到了人群中的蠢蠢欲动,如果现在贸然出手恐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但君长川并没有打算给他后悔的意思,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折扇迅捷化成了一道光影,迎着薛景阳而去。 折扇在空中顺势打开,十六根扇骨被注满了灵气,以迅雷之速划向目标,薛景阳见势不妙,一把搂过苏灵郡的腰侧身闪开,锋利的扇子擦着苏灵郡的脖子而过,钉穿了他们身后的那面墙壁。 薛景阳虽然已经把功力提升到最佳闪开了这致命一击,但苏灵郡脖子上还是被划出了一条不浅的伤口。 众人惊骇,殊不知这看似年轻的男子,内功竟已如此深厚,他银白的长发在空中猎猎舞动,清俊的脸上眉头深深蹙起,不知觉间身上煞气浓郁。 “他狗急跳墙?”薛景阳松开苏灵郡,急忙扯下衣角的一屡布条捂在了他的伤口。 “疼吗?”薛景阳没好气的问道。 苏灵郡点点头:“有点。” “知道疼还跟个木头似的杵着,要不是本道出手快,你方才就直接被他一招毙命了。”薛景阳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的小瓶,急急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然后在指尖碾碎,小心敷在了苏灵郡的伤口上,“以后还跟他好吗?” “啊?”苏灵郡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 “罢了,你就是根木头。”薛景阳把布条扎好,一步挡在了他身前,“藏好了,别再让我分神。” 苏灵郡站在原地,心神飘摇,总觉得薛景阳说的话味道有些奇怪,而且……自己什么时候跟君长川好过了? 苗疆魔教教主大肆铺张的来中原挑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阳,大道上看戏的人把整条街道堵的水泄不通,各路修仙友人和江湖侠士都想亲眼目睹魔教之首的十陵教教主是怎样的本事。 只见君长川绛紫的眼眸深不见底,面上黑云笼罩,一身的肃杀之气骤起,狂风猎猎。 薛景阳慵懒的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唇角勾起,不屑笑道:“听闻苗疆十陵教教主最擅长执扇杀人,百闻不如一见,本道今日有幸会一会君教主,没想到你这会的不是扇,而是会用扇子把熏香散的熏死人。” 他一语双关,看戏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尤其是那个刚刚被君长川骂的张口结舌,只能瞪着眼睛不服的男子此刻笑的前俯后仰,拍手叫好。 苏灵郡隐在人群中,静静观察局势。事情闹大了对他们三个任何一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也听说了风雨阁连仙门的人都请来了,道长本就是墨云观追杀的弃徒,如果再在这里遇到了墨云观弟子,前后夹击,那情况会比现在还要更加不利。 思量间,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眸光只是微微停滞了一下,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那是…… 苏灵郡身手敏捷的穿过人群,急忙追了上去。 ※※※※※※※※※※※※※※※※※※※※ 说个恐怖故事,国庆假期要结束了qvq哈哈哈哈,谢谢读者大大们的观阅~ 绝世双剑 所有人都在凝声屏气的看这一场难得一见的交手。 只见君长川单手撑在宝座上,翻身而起,衣袂乍飞,整个人已不见踪影。 薛景阳倏然点足,借着对方推来的一掌腾空一跃,落在了马车的轿顶上。 君长川的掌风只是偏了一寸,那被击中的墙壁便轰然被贯穿出三尺高的洞来,他广袖一撩,将被他先前钉在墙上的扇子拔下再度展开,迅捷化作一道黑影闪过人群,速度快如惊雷,众人惊恐,纷纷后退,却不见其人。 几乎是瞬间,一股浓郁呛人的花香便倏地到了先前同君长川拌嘴的人身上。 那人察觉到危险,遽然拔剑,霎时间清香四溢,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扇尖便已灵巧的点中了他的死穴。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那男的瞪着眼睛漠然地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被人骤然捏住了心脏,瞳孔忽然缩小,登时断了呼吸。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黑影一闪而过,语气是极度的嚣张:“杀他,可能要费些时间,但杀你,连手指都不需要动。” 他言罢,矛头再次直指薛景阳。 薛景阳不退反进,他瞬的拔下发簪,手中白光流泻,迅如雷霆,一掠而至,闪电般抵住了君长川赫然来的一扇。 扇风倾泻,宛若亮剑,搅动了周围的冷气,刹那间天色骤暗,风起云涌,满天落叶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所过之处,十六台马车齐齐炸开,连着那些根本反应不过来的侍从也随着马车化作血肉模糊的齑粉。 薛景阳侧身后仰,腾空飞跃,这才堪堪躲过了君长川如此泼辣的一击。 众人惊恐,十陵教教主出手之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更别说他们这些无辜路人了,这一击吓退了大半凑热闹不嫌事多的人,还剩下一小部分有些道行的修士,给自己撑开了一个保护结界,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薛景阳狭长的眼角又扬了起来,他没有说话,手腕忽然用力一甩,一寸绯光乍现,如霞光万千,映红了他深邃的黑眸。 浮生剑一出,风云急剧变化,自剑身周围散出来的光,猩红的仿佛是由血凝聚而成,独揽半边苍穹。 一剑裹挟烈风而至,薛景阳携剑飒沓,竟瞬间反转了那股如寒流般的扇风,凌厉的剑气中有火光迸射而出,剑光所至之处有熊熊烈焰燃烧。 两人缠斗不休,剑光斜影,让人根本无法分清他们的身形,唯能看见漫天绯光在阳光下流动交错,甚至都听不见兵器相撞之声。 天际下,只有剑气与扇风在空中纵横,异风肆虐,围观的人离了足有三丈远,却依旧能感受到被两人带起的气流,锋利如刀割,有些修为浅的甚至被这股气流直接打穿了保护结界,割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在旁观者看的连人都分不出的时候,君长川却在交手间把每一招都看的格外清楚,薛景阳的出招诡谲多变,招式之间竟有隐约的浮生之意,似雾里看花,连着百招都未露破绽,若是把刺出的一剑分为阶段来看,那么他就是一剑三招,招招不属于同一剑法,但又说不出的流畅,变幻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君长川蹙眉,心道这人到底是学了多少套剑法,竟然能如此杂碎?! 薛景阳眉峰镇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的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招每式之间都可以无缝对接,让剑气在无形之中拉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对手困至其中,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精准无误的一招致命,而对方也往往因为无法推测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只能一味闪躲,毫无反击之力。 不过片刻,二人连过百招,打的难舍难分,眼见薛景阳的优势越来越大,君长川心里不由惊诧,料不到此人的不要脸程度竟然比他的剑法还要深厚的多,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旁门左道的手段来困住自己,毫无实力可言。看那支簪子,好歹也是墨云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用的全是不知哪里学来的野/鸡剑法? 君长川不悦,心觉眼下得尽快脱战才是,他心中杂念渐多,步伐也就跟着慌乱起来,像只被捕的困兽,目光中透露出一层焦躁不安。 想好了办脱身办法,他手中折扇唰地合上,在薛景阳下一剑落实的瞬间,他身形忽晃,手腕瞬地抬起,扇柄宛若利刃,划着对方发髻而过。 象牙制成的扇子坚硬无比,这一扇所带来的烈风凌厉不输刀剑,能在一瞬间毫不意外的割开对方的脖子。 扇风中,有浅浅的血腥味逐渐弥漫开。 众人惊叹—— 薛景阳的反应速度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方才若不是他在君长川刺出暗器的瞬间纵身闪退,那这扇柄定会划开他的脖子,绝不是发带。 这样近乎诡异的反应速度,是要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对决才能够练就出来的? 失去了束发的带子,薛景阳黑色的长发随风披散,他血色渐失的脸上被扇风划开了一条露骨的口子,血的腥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不知为何,君长川忽然发现他的眼中严霜凝结,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着不可言喻的锋芒。 面对自己的再次失手,君长川的脸色也是唰地惨白——不可能,这世上还没人能够有这么快的反应,能在瞬间躲过这以身试险的必杀一击! 不待他恢复脸色,薛景阳提剑再次砍来,不知怎么回事,此刻散了头发的他简直就像个无意识的疯子,剑法瞬间千变万化,完全不知道要攻向何处。 君长川连连后退,心想这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刚刚骂人的是他,挑衅动手的也是他,自己一个苦主还没叫声呢,他到自己先发起失心疯来了。 绯红的剑光掩映了薛景阳的半边脸,没有人注意到他原本明澈的黑瞳中此刻竟泛起了幽幽的暗光,犹如两簇不明不灭的火焰,蹭的窜起。 他心神躁动,神思恍惚,心底有道声音在不断的提醒他,激荡他早已波澜起伏的内心。好像有什么力量正在逐渐侵蚀他的神志,占据他的思想。 ——君长川,君长川。是君长川趁你不在时碰了苏灵郡的脸,是君长川伤了苏灵郡的身,是君长川当着你的面一遍又一遍的唤阿郡…… ——你当真不杀他吗? ——杀了他。 ——杀! 剑出,锋芒毕露。浮生剑应和着主人的心声,发出铮然清响,如鹤唳风声,在空中回荡不息。 “给老子死!”心底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如一层黑色的眼纱,紧紧蒙住了他的双目。 浮生剑的绯光在他周身缠绕,宛若绽放的烈焰,将他全身吞没。 耳畔,只能听见风在呼啸。 浮生三十六意在他的手中如同春风化雨,招招直取君长川咽喉。 君长川的身形几乎是快如疾风了,却无法全部躲开,剑光在空中织出了一片光影,削铁如泥的浮生剑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伤口,浓的发腻的液体顺着他的伤口细细渗出,散发着如同尸体腐烂的味道。 饶是心智混乱的薛景阳,在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都不禁怔住身子,微微迟疑了一下。 在寂静无声的这一瞬,所有人都看见了君长川的全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银色的长发划过肩头,盖住了他的脸,仿佛是在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然而下一秒,他豁然抬起头,桀骜的脸上浮出了诡秘的笑容,“嘻嘻,嘻嘻嘻。”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他的面容近乎扭曲,野兽的嘶吼从他喉咙中吐出,绛紫的眼瞳里闪烁着疯狂的野性,他的声音几乎是沙哑的,喜怒莫测:“你,找死。” 薛景阳惊觉,徒然回过神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做梦,他来不及细想,即刻收敛了一身的狂躁,显露出了惯有的常色。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冷气在扩散,里面藏着的,是动心骇目的杀意。 看出君长川的反常,薛景阳决定先发制人。 浮生剑出,绯红色的光华冲天而起,白虹贯日,竟让烈阳都黯然失色。 君长川折扇顺开,迅速化开了一道通透的屏障,只听风中传来坪地一声,那道屏障瞬间被坚硬无比的剑尖击裂,发出了崩溃破碎的声音。 一剑封喉,薛景阳的身形随之飞掠而来,正当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了“铮铮”两声琴响,曲调迂回柔和,宛若流水伶仃,清冷悦耳,竟将两人漫溢的杀气在一瞬间冻结。 那是?!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琴声的来源处。 薛景阳听声,长眉扬起,手下动作只是微微慢了半点,便被君长川反推了一掌出去。 那一掌并非虚空,而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身上,胸口骤然传来利剑穿心的疼痛,仿佛是被贯穿了身子,他喉中生出一股浓郁的腥味,让他的身形摇晃,几乎要站不住身子。 他把头偏向了一边,只见烁烁阳光下,玉冠束发的白衣公子怀抱古琴,御剑临风而来,他泰然自若的落在人群之中,自周身散开的气息竟然能在闷热的仲夏带给人雪花零落的冷意。 “呵,原来是吊丧脸来了。”认出了来的人,薛景阳嗤笑一声,随手擦掉了嘴边溢出的血迹,扭过头把注意力放回了君长川身上。 所有人目光依旧是聚集在这个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的长袍在风中展开,散出漫天的冷意,卷起落叶洒在空中,衬的整个人宛若天上星河,孤冷高洁,不可方物。 他立在不远处,甚至都没看君长川一眼,声音冷彻淡漠的说道:“薛景阳,你若是再怙恶不悛,就休怪我无情了。” 薛景阳嗤笑,拂开散乱的发丝,哂道:“呵,哪股邪风把你都给吹来了?还是薛锦铖觉得你能抓的住我?” “与薛锦铖无关。”他手指再次拨动琴弦,一声清啸划破长空,赫然打断了君长川趁人不备而来的一扇,接着道“其他的事多说无益,今日来此只是因为你带走了我的人,请把他还给我。” “顾云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这样两手空空的来,难道觉得本道会无条件的把人交出去?还是你觉得咋俩那多少年前的微薄情意足够让我把还没捂热的宝贝拱手相让?”薛景阳眸中蹿火,闪电般的刺出一剑,冷声道,“苏灵郡我是不可能交出去的,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抢!” “既然如此……”顾云泽听言,眸光也是一冷,他本不打算出手,但眼见对方一剑已至眼前,他不得不折身后退,手掌聚力,凭空幻化出避寒剑,“我只好向薛道长请教了。” 剑气横空,双剑相击在空中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发出碎玉般的声音。 但见空中流霜飞舞,烈焰一闪即逝,由这一击爆发的力量让空中两人的身形各自飘出数十步。 顾云泽以剑驻地,这才止住了身形,他向来冷静自若的脸上徒然闪过微妙的神情——浮生剑?怎么会是浮生剑?!它不是早就消弭于世了吗?这……怎么可能? 这把被封印了千年的上古邪剑怎么会在他手中?真是如薛锦铖所推测的那样吗……沉思半晌,顾云泽的目光骤然凌冽起来,他默不作声的收回琴,手中避寒剑冷厉如冰,寒芒掠过,卷起千堆雪。 薛景阳的长发在被剑气震得肆意扬起,眼睛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执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惨白。无法熄灭的怒火在心中升起,烈烈滔天。 眼见局势突变,君长川当机立断,趁着人多悄然离去。 顾云泽看着薛景阳的眼神在极速变幻,忽然,他看着他眼眸的最深处,有冷冷的寒芒泛起。 手中的避寒剑被立时收起,顾云泽蹙眉对着面前的墨衣男子,脸色便是一冷;“薛景阳,这里是马蹄街,勿要伤害无辜。若是你真的想打,十里之外的亭台,我等候到底。” “呵。”薛景阳嗤之以鼻。想到顾云泽方才所说的话和苏灵郡成天挂口的名字,他忽然升起了浓浓的嫉妒感,他不知道他在嫉妒什么,只是心中的愤怒怎么都无法扑灭,多年前两人在九华山一并学习剑法的那段日子也被他从脑海里拉扯出,他心底冷冷盘算着,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被他放大了无数倍,心中的恨意越聚越深,倏然,先前那股消失不见的声音又开始驱使他的思想。 ——是顾云泽,那个让苏灵郡念念不忘的男人,让苏灵郡牵肠挂肚的剑圣。 ——等苏灵郡回来了,他看见顾云泽以后还会乖乖地跟你在一起吗?亦或者跟着他心心念念的男人走?别忘了,顾云泽可是特地来找他的。 ——如果想让苏灵郡继续跟着你,那就让面前的这个人,彻底的消失。 ——彻底的消失! 胸腔的怒火宛若不灭之火,熊熊燃烧。遽然一道剑气撕裂白昼,导致空中寒流急剧变向,只是一瞬,竟让人觉得连空气都比先前闷热了许多。 顾云泽指尖一弹,只听“唰”地一声,似有什么屏障在刹那间打开,将除他们之外的万物隔绝在外,他微微躬身,眸中流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对被置在障外的人言道:“扰了诸位观战的兴致,我很抱歉,但这是私事,还望各位止步于此。” 他说的彬彬有礼,也没什么不对之处,况且原主都下通牒了,他们也没不同意的理,听罢,想要围观长长见识的人群只好不欢而散。 顾云泽微微顿足,衣袍一撩,径自朝城外约定的地点飞去。 薛景阳尾随其后,身形眨眼间已掠数丈。 ※※※※※※※※※※※※※※※※※※※※ 前面一章有一个细小的错误,修改的时候没发现,就是洛阳是没有朱雀大街的,朱雀大街在长安,所以这里改成了马蹄街,抱歉qaq,是我学疏才浅了,其实这个中秋节我是写对应剧情的,但是更新时间没有跟上,还要再过几章(???)╯还有小番外,因为字数太多,没办法更新在正文,所以到剧的最后都会放在番外里哒。最后祝大家开学快乐!(哈哈哈,感觉自己有点坏) 君子之泽 旻紫玥疾步穿过人群,身形飘忽不定的走到了街口的拐角。 有人在跟踪自己,从姑苏来到洛阳,竟然屡遭暗算,这一切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她眼中寒霜凝聚,拇指在无声中推开剑柄,一寸寒光倏然出鞘。 她停下脚步,心中不多时便有了推断,难道又是墨云观的人?她沉下心,聚精会神的听着身后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思绪翻飞,断然结印。 “呵,你们这些人这么喜欢无中生有吗?这种低级的跟踪术对平常百姓用用也就罢了,但你对我用,是想自取其辱吗?”旻紫玥扬眉,抽剑而起。 剑刃破空的瞬间,一团形似蝴蝶的黑色雾气忽然顺着她的剑尖升起。 浓重的黑雾如泼墨般四处散开,搅得原本明亮的四周竟骤然变成了漆黑一团的暗夜! “连点真本事都没有吗?”旻紫玥冷笑,“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跟踪别人,那就让你们暂时瞎一瞎好了。” 黑蝶幻术?!来的人眼中颔起一丝惊异。这种术法不过是障眼法,给人一指蔽目的幻觉罢了,但在交手中失去了能看清一切的眼睛,也不算什么好事。 “如何?”旻紫玥纵身刺出一剑,剑气纵横捭阖,道道清光照亮黑夜。 只可惜中招的人是看不见的,他只能听声辨位,在剑尖直抵胸口之前,身如飞燕般凌空一转,轻巧躲过。 旻紫玥感觉到手中已经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她在神祭修炼二十年,虽没有大师兄他们那番出神入化,但在神祭弟子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怎么会……怎么这么容易就躲过了自己勤学苦练二十年的剑法?旻紫玥心头一紧,但很快又坚定了意志。 交手不过一招,怎么能刚开始就出现动摇?若是被对方发现了自己这一瞬间的动摇,后果恐怕不会是被趁机翻身这么简单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大意?!她迅速抬剑,身形化作一道闪电,携着剑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两人在黑雾中连番过招,来的人看不见旻紫玥,旻紫玥也看不清他的脸。 黑雾中只有旻紫玥的剑在空中舞动,来的人似乎并没有要对她出手的意思,在过招中只是一味闪躲。 “还不肯露出你的真本事吗?”旻紫玥抽身,足尖忽的一踢,剑尖迅速划出三道白光,刺向对方胸口,这顺势的一击,逼得对面不得不还手抵挡。 来的人明显怔了怔,但很快做出了判断。 他袖中迅捷露出一点星光,加力击在了凌空斩来的剑刃上,让旻紫玥握剑的手剧烈一震。 剑尖被这突来的一击震的偏离方向,旻紫玥露出了意外之色,她本以为对方会拔剑与她一战,但,怎么会是针?难道是…… “你——”她此时想要收手已是完全来不及,幸亏对方反应极快,在剑尖触碰到他皮肤的一时,忽然侧身,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抵住了那股横冲的力量,将自己的空门完全展现在了对方眼前。 怎么会?!旻紫玥有些呆住,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空门完全展现在敌人面前? “你是谁?!”她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恍惚便恢复了冷漠,将一把冷刃贴紧了他的后颈。 确定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男子终于微微侧过头,温和道:“阿紫,是我。” 叮—— 是剑落地的声音。 “……哥哥?”少女的步伐倏然倒退了一步,她有些茫然的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眼神几经变换,终于沉淀了下来,多年来的思念和委屈在这一瞬宛若潮水般涌来,她看着他的眼睛逐渐隔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眼前的人只是幻觉。 她只手一挥,撤掉了黑蝶幻术,也在一瞬间偷偷擦干了快要溢出的眼泪。 “阿紫,是我。”男子看着少女明艳的容颜,眼中的温柔悉数散开,身姿依旧是多年前的模样。 回忆纷至沓来,旻紫玥极力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再软弱。 初见苏灵郡,是在神祭初春将至的时候。 他是那样的皎洁如月,白衣胜雪,宛若潇湘薄雾中一缕温暖浅淡的阳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她是被旻严云游时一时兴起收养的孤儿,也曾听义父说过,那个比她大了六岁的哥哥是当年被逸尘仙君从昆仑清凝宫带回来的孩子。 名叫苏鹤。 苏鹤,苏鹤……小鹤哥哥。 “……”少女沉吟了片刻,许久才从口中低颤着吐出了一句话,“真的……是你?” “是我。”苏灵郡回身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柔声问道,“你还好吗?刚刚没震伤你吧?” “……”旻紫玥翕动嘴唇,隐忍之间,眸中有似乎有泪光闪过。 相对的静默中,苏灵郡伸手按住了她轻颤的肩膀。 支离破碎的语言在他口中徘徊,好像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组织好那些深藏多年的语言。 旻紫玥抬手迅速抹干眼泪,忽然抬头,毫不避讳的对着苏灵郡的眼睛。 四目相对,似乎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卸下重重防备,像个孩子般的把心事倒映在眼中。 苏灵郡眸光一滞,他虽不懂纸短情长,但也懂得相思苦短,短暂的沉默中,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想不到,这个女孩竟然在五年之间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青涩与稚嫩从她扬起的眉梢褪去,凌厉与冷漠占据了她曾经清澈明净的眸子,她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天嚷着要抱的孩子,她拿下了束发的铃铛,用流苏绾起青丝,亭亭玉立。 苏灵郡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岁月流转中,世事无常,他们早已在无声中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经过朝朝暮暮的潮涨潮退,诸多种种都在日起月落中悄然变化,唯有她看他的眼神,深情如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旻紫玥慌乱中拿起了掉在足边的剑,匆促收起情绪,淡然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苏灵郡温声安慰,“我想等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再去看看你的,没想到,这么巧在洛阳遇见了你。” “是啊,好巧。”旻紫玥喃喃,“这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苏灵郡哑然。 “你食言了。”旻紫玥如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话,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对方听,“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你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没有这么想。”苏灵郡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阿紫大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怕——” “我说了,你没什么好怕的。”旻紫玥打断了他还未说出来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一再给自己找借口,我一再安慰自己你的食言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今看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区区一个风雨阁的上任会而已,你宁愿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参加,也不愿去神祭再看看我。” “我来这,并非参加什么上任会,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苏灵郡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来洛阳是为了六道盟的事。” “哦,是吗?”旻紫玥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归隐了吗?难道逸尘仙君又要你出山了?” “不是这样的。”苏灵郡说道,“我在五年前曾被一个孩子所救,他于我来说是救命恩人,如今他被六道盟抓走,我自当赴汤蹈火也要救他。” 旻紫玥没有说话,她的眼中也逐渐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五年不过弹指瞬间,但足以改变许多。 “那个孩子叫什么?”沉静中,她突然发问。 苏灵郡回道:“初奕。” 旻紫玥凝颦:“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大约三个月前。”苏灵郡说。 旻紫玥:“……你能确定他还活着?” “能。”苏灵郡肯定道,“六道盟想用他来换我的东西罢了,如今东西拿不到,他们不会把人质如何的。” “倒也是。”旻紫玥收剑,又问,“退隐这么久,连我爹和仙君都不知你人在何处,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你在哪里?他们要跟你换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六道盟如何得知的,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无,我只知道他们想换《灵枢》。”苏灵郡扶额,直到现在他才豁然醒悟,自己到底被薛景阳绕进去了多久。 所有的线索如乱成麻的线,思绪乱飞,目前为止他只知道薛景阳说要帮他查六道盟一案,而自己要帮他习得纯明心法,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想及此,苏灵郡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我倒是有点线索,你跟我来吧。”旻紫玥说罢,转身离开巷子,“对了,还有些事我想要拜托你。” “嗯,我自当尽力而为。”苏灵郡也不多问,快速跟了上去。 *** 嗒嗒嗒—— 骄阳下,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似乎是一队人马正在从远处赶来。 人群向两边让了让,都看向了这边御马而来的两名男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两队穿着素装的弟子。 “吁——”骑在最前年的男子勒马停在了一地的残渣碎末前,面色凝重。 那是方才君长川和薛景阳交手所致的痕迹。 后面的那位男子显然也是难以置信,居然有魔教敢在仙门的地盘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说魔教做事乖张无理,今日见得,倒是觉得称为疯子更为贴切?他抬眉,悠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诧异。 “今日给诸位带来的不便是我高某行事不周。”前面的男子翻身下马,垂首示意,“我高稷在此先给各位赔罪了。” “高阁主言重了。”出来讲话的是一位佝偻老人,他笑意吟吟,负手而立,白眉长长的垂到了两边,正是先前隐在人群中问浮生剑的那位。 “易老?!”高稷又惊又喜,连忙走过去作揖,“风雨阁高稷见过易长老。” “哈哈哈,见外见外。”老人大笑,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接着说道,“高阁主日理万机,让我都没时间去找你玩玩了。” “晚辈不敢,只是近日来因为老阁主仙逝,有太多事情要处理,确实有些挪不开手。”高稷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是易老不嫌弃,便先去我那暂住几日吧,正好再过两天便是我继任宴,也就不麻烦您老再跑一趟了。” “行!”老人爽口,“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问你,比如你们家老阁主的仙逝,哈哈哈。” “这……”高稷豁然抬头,面露为难之色,说道:“陈老阁主才仙逝不过短短几月,阁中沮丧之气好不容易才散去,您这一提,恐怕又要……”他话虽没说完,但已经含沙射影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如果对方要是不同意,那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哈哈哈,高阁主说的是,那就……”老人咧嘴一笑,看的高稷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那就私下里谈谈吧!” “是,是。”高稷不敢违背长老的意思,也只得维诺是从。 送走了易老,高稷又对众人言道:“今日被那两位高人所伤的各路侠士,各位道长仙友,你们皆可以来我阁中养伤治病!此事由我们风雨阁全权负责,我们马上也会加派人手驻守边界,以防魔教的再次入侵!” “多谢高阁主!”人群中有洪亮的声音传来,“高阁主的深明大义,我们来日必定相报!” “阁下言重了。也承蒙各位厚爱,受高某之约,远道而来,这次大会本就是我们风雨阁组织的,我们也自当保证诸位的安全,现在出了事,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高稷说完,抬手对身后的两队弟子说道:“去把场子清干净,尸体通通带回去厚葬,再联系家属赔银百两,这次造成的损失也由我们风雨阁来承担。” “这——”领头的弟子似乎有些犹豫,因为这次造成的损失的确不小,要是赔起来也应该是笔不小的费用,哪有魔教挑事,让仙门擦屁股的道理? 高稷仿佛是洞穿了他的心思,严声道:“还不快去善后?!” “是。”领头的弟子接令,把任务分配给了其余弟子。 高稷心烦意乱的转过身,也不知道易老到底想跟自己讲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新阁主?还是……事情被察觉到了些端倪? 他焦虑不安的看了一眼还坐在马鞍上的紫衣公子,眼神忽然定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把冷冷的笑意藏匿在瞳孔深处,让人无法察觉。 “你在笑什么?”坐在马鞍上的男子突然开口。 什么?!高稷猛的一颤,旋即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只是一瞬,他仿佛被吸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高稷登时惊起一身冷汗,心中颇有些不爽,这个完全不懂武功术法的公子哥才几天不见就变得跟顾云泽一样不近人情了?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幽深,就好像能直接读取人们心中最深层隐秘的那层想法。 “你怎么不说话了?”紫衣公子奇怪的看着他,问道。 “再过几天我就上任了,难不成还要我苦着一张脸吗?”高稷避开了他的目光,从容回道。 “哦,也是。”紫衣公子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转头看着前方,心不在焉的问道:“顾云泽呢?” “顾仙长有事处理,待会便回来了,楚公子不必担心。”高稷回道。 楚蓝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搜寻着,又问:“闹得这么大,可是得赔不少钱啊,你们风雨阁哪来这么多的钱?” 虽然很不想回答这个公子的问题,但顾云泽临走前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他,高稷也只得微笑回道:“先辈们积攒下来的。” 楚蓝也是一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高稷无言,只是这微乎其微的一句话,却让他全身感觉到被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紧紧裹住,冷汗在不知不觉中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失神定了片刻,眉尖杀气也在静默中一分分的收敛。应该是自己最近太多疑了,把事情想的太复杂,竟然会觉得这个公子有问题。 “怎么了?”楚蓝眨眨眼,小心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见你脸色好像不太对,可别是我说话让你生气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道歉,你可别跟顾云泽说,不然他会怪我的。喂,你听见了吗?喂?” “听见了。”高稷微笑,眼神中透出了锐利的锋芒,“公子说笑了,我怎会把玩笑话当真呢?” “这我就放心了。”楚蓝如释负重的松了一口气。心道这顾云泽教的可真是好,不过短短几句话,对方就已经露出了不少马脚。 嘻嘻,他默不作声的笑了笑,旋即调转马头跟上了高稷。 ※※※※※※※※※※※※※※※※※※※※ 时间线是两边在同时进行的~蟹蟹读者大大们抽出宝贵的时间来看我的小说。我也想写小剧场但是完全不知道写个什么好,或者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直接留言给我就好啦,超 成王败寇 浮云蔽白日,长亭边,疏影横斜。 顾云泽提剑站在亭外,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披发揽剑,一双宛若水墨般深邃的黑眸中竟有点点红色星光闪烁跳跃。 “薛景阳,”顾云泽顿了顿,语气凝重,“你有心魔?” 他虽有意整理情绪,但还是无法遮掩住心底的那层震惊。方才交手的瞬间他便发现了薛景阳周身有深黑的雾气缠绕不休,只不过这层微薄的煞气被浮生剑光华所笼罩,若不是他在交手的瞬间观察到细微的差别,他也不会把薛景阳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墨云观老天师大弟子有心魔的事,恐怕会被那些早就看不惯墨云观的人拿出来摆一道吧。 良久的沉默中,顾云泽在等他的回答,但薛景阳迟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顾云泽敛眉,想到答应过薛锦铖的事情,他不得不提醒道:“修道之人,若是有了心魔,那便是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要你管?”薛景阳忽然嗤笑。 顾云泽:“……” “你与薛锦铖的关系什么时候近到能够同流合污了?”薛景阳接着哂笑,“该不会,他对你也用了魅惑术吧?” 顾云泽:“……你说话最好放尊重些。我是念在你我还有同门情谊,才没有对你贸然出手。” “噗——”薛景阳冷冷一笑,“你是说十多年前我去你们九华山做不记名弟子的情谊吗?” 顾云泽眉梢微微一动,没有说话,避寒剑的光泽从他掌心微微透出,紧接着,一寸寒光绽放,压得周身流霜都为之辟易。 “还是老样子啊你。”薛景阳眼中的火焰更加肆虐,笑道,“你的避寒剑当真宝物,但论剑术,本道未必逊你。” 他说话间忽然纵身跃起,手中绯光掠过,劲风压下,空中遽然烧起一段烈焰! 顾云泽将剑横在胸前,气灌长剑,唰的划出一道寒流与之抵挡,这一次,他用了十足的力来抵挡,只见蓝色剑光吞吐不定,竟瞬地将周围冷气冻结! 薛景阳横封斜掠,虽是隔了三尺距离,但那股令空气都为之沉闷的剑气却压得顾云泽不得不折身后退,两人连过百招,却依旧打的难舍难分。 剑刃在空中交织缠绕,剑气破开云层,顾云泽身形如箭,落到了亭上,薛景阳足尖一点,飞身追去。 剑气带起的流霜和烈焰在两人周围绕身而飞,稍微慢了一瞬都极有可能断送性命。 薛景阳借着顾云泽封来而来的一剑气劲,终于携着浮生剑凌空斩下。 顾云泽迅捷闪身,冰冷的剑刃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而过。 剑光横扫过他的面颊,下压之力逼得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了数丈。 多年修习之人的轻功本该是蜻蜓点水,踏雪无痕的,但此刻他的身体却如坠千斤,足尖贴着水面掠过时,冰凉的溪水润湿了他的白靴。 “怎么会……”浓到作呕的腥味堵住了喉咙,胸口闷痛猝然袭来,顾云泽再也说不完剩下的话,只能用手捂着嘴猛咳。 温热的鲜血染在他的掌心,顺着指缝淅淅沥沥落下。 “怎么会变得这么强是吗?”薛景阳蓦然冷笑,不知不觉间,身上煞气竟比方才还要浓重许多,“顾云泽,人都是在进步的,没有人会原地踏步,在剑术上,我的造化可能确实不如你,但在功法上,那可未必。” “……”顾云泽擦干血迹,手指悄然握紧了避寒剑,他眸光微微一闪烁,瞬地收起避寒剑,手掌拍合,一把古朴木质的七弦琴便凭空幻化出来。 琴是桐木做的,上面雕有梅花簇簇,丝弦乌漆,金声而玉应,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琴。 “好一个剑胆琴心,”薛景阳轻蔑笑道,“顾公子当真雅人。只可惜,今非昔比,本道已经不止在剑术有造化了。”他言罢,并指捏诀,徒然一道光影闪过,周身竟多出了一道如巍然城池般坚不可摧的气墙。 “……”顾云泽伸出长指,倏然拨动琴弦,随着铮铮两声,无形中带动的气劲如一江奔腾的流水,风起浪涌中急流飞溅,坚如磐石! 薛景阳手中浮生剑幻化万千,赫然打断了扑面而来的气流,绯光彻照长空,剑气凌厉的仿佛要切断人的呼吸。 风过,四周树木被利刃般的气流齐齐拦腰截断。 只一瞬间,这份安静仿佛连空气都沉默了,就在此时,风中忽然传来铮地一声清响,琴弦崩断在指尖,随后是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顾云泽愕然。 “成王败寇,”薛景阳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猩红的绯光染透,他淡漠的看着顾云泽,唇角的笑容愈发骇人,“顾云泽,永远的消失吧。” 这就是浮生剑剑灵的力量吗?能够让人不顾生死的攻击对手,哪怕是同归于尽? 顾云泽冷漠的眸子里忽然闪现出凌厉的光芒,避寒剑无声跃入手心,不过一分的距离,快准的停在了薛景阳的颈间。 几乎是同时,薛景阳的剑刃静止在了顾云泽的咽喉。 ——只要他敢动一下身子,浮生剑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咽喉。 ——只要他敢有其他动作,避寒剑会毫不留情的划开他的脖子。 “你的心魔是什么……”顾云泽欲言又止。 薛景阳对着他的眸子,眼神离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沉吟良久,依旧保持着原样。 “住手,两位快住手!” 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薛景阳眸中火光顿熄,瞳孔微微一颤,身子便登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顾云泽迅速收剑,以免割伤对方。 浮生剑跌落在地,薛景阳已经失去了拿剑的力气,只是微微张口,眼神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又看向不远处踏叶飞来的人。 顾云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殊不知是谁竟然可以让接近癫狂的薛景阳瞬间安静下来。 人影渐近,当看清楚是谁时,一向沉稳的顾云泽眼中也有光芒一闪即逝。 ……是他? *** “进来吧。”客栈中,旻紫玥声音空洞,她替苏灵郡开了门,等对方进去后才只身踏入。 “这是?”苏灵郡方一进门,便看见干净整洁的榻上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的面色看起来苍白无力,衬的一对剑眉更加浓黑,他闭着眼,安静的熟睡着,眉目已经不复平日里的风流跌宕。 “他叫傅兴辰。”旻紫玥把剑置在桌上,眼神冷漠而锋利,“替我挡了一剑才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灵郡没有接话,他在等旻紫玥把话继续说下去。 “不过一时兴起随手救的路人而已,谁知非要对我穷追不舍,早知道他这么麻烦,我当初根本不会伸手救他。”她冷声道,“一个只会做风流韵事,到处欠情债的男人脸皮就是不同常人的厚度,打都打不走。” 若是一般的娘子说出此番话时早就羞红了脸,而旻紫玥的脸色却与先前毫无二致。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吗?”苏灵郡岔开话题。 “不知道,不过据几次交手来看,对方恐怕是个瞎子。”旻紫玥眼神犀利的扫过傅兴辰的脸,接着道,“那人三番两次在暗中对我下手,幸亏察觉的及时,不然我现在恐怕会变得跟他一样。” 苏灵郡眉头微微蹙起,疑惑道:“难道是有人想阻止你查案?可若是六道盟怕神祭,那他们就不会在几年间连连作案了。” “没错。”旻紫玥冷冷一笑,“正是这点让我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推断——有人在借刀杀人。” “这么说来,此事和六道盟毫无干系?”苏灵郡把男子搁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里,随后又替他掖好了被褥。 “嗯。”旻紫玥点点头,加重了语气,“虽然说仙君要求我查的是六道盟,但既然知道了有件无头尸案,就当顺手帮忙吧,不然这件案子恐怕永远也不会沉冤得雪。” “嗯。”苏灵郡应了一声,又问:“阿紫先前要说的线索是什么线索?” “六道盟恐怕不止是一个组织这么简单。”旻紫玥顿了顿,漠然道,“他们可能和魔君逃脱不了关系,想来也是,没有人给他们撑腰,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包天的一而再再而三杀人?” “魔君?”苏灵郡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开口道,“若是与魔界扯上关系,那这件事恐怕就不止想要对仙门示威这么简单了。” “说不定——”旻紫玥眼神忽然厉如针聚,连语气都严肃了许多,“这次会重蹈覆辙那场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 苏灵郡一怔,旋即沉默了下去: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却听白素清和旻严都有所提过,想及此,苏灵郡的心口徒然压抑起来。 那场长达一年的战役,可怕到连白素清都不愿意再次回首。 听闻当年发起战役的魔君是个百年难见的幻术奇才,能够让人毫无察觉的陷入幻术,杀人于无形,溺死于幻境,只可惜他当时还太过年幼,无法把幻术发挥到极致,若非如此,恐怕连白素清也不敢保证绝对逃脱。 那是怎样可怕而又强大的幻术?苏灵郡黯然神伤,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该换药了。”旻紫玥走上前,一把掀开了傅兴辰的被褥,把衣不蔽体的人小心扶起。 见傅兴辰一身/光/溜/溜的,除了一条里裤,其他都被脱得一干二净,苏灵郡登时觉得有些不妥,他伸手扶住男子,对阿紫温声言道:“还是我来吧。” “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哥哥了。”旻紫玥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先前的纱布,把药粉撒在伤口,随后换了条新的纱布扎上去。 沾血的旧纱被她随意的扔在桌上,她一连串的动作已是格外利落。 这些年,她也受过不少伤吧。苏灵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清澈的眼中逐渐起了淡淡忧愁。 “你知不知道姑苏的那具尸体上有什么?”旻紫玥上完药,把被褥重新给他盖上。 “不知道。”苏灵郡淡淡回道,“我那日本是与九华山的顾公子一同去的,但途中有事耽搁了一会,等我回来时,尸体已经被官府的人运走了。” “九华山?宗玄剑派的人吗?”旻紫玥似乎楞了一下,“那天他是不是玉冠白衣,头戴纱笠?” “是。”苏灵郡奇怪道,“难道阿紫见过他?” “呃……”旻紫玥吸了一口冷气,想到那天自己纠缠不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苏灵郡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只感受到手心的一片清凉。 “没事。”旻紫玥尴尬的笑了笑,“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吧。” “嗯。”苏灵郡点点头,“顾公子说,那尸体上有六道盟在绞杀那些掌教之后留下的特制香,那种香不同于普通的香,所以我们都认为是六道盟所为。” “你说的顾公子,是顾云泽吗?”旻紫玥忽然打岔道。 苏灵郡:“嗯,是的。” 旻紫玥恍然大悟,她随性的坐到了一旁的桌上,接着道:“你方才说的那种香,并不见得就是六道盟才能做出。六道盟这个组织成立不过两年而已,杀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甚至抛尸都不会遮掩,这些年,他们的杀人手法早就人尽皆知,若是有人刻意模仿,我们也不见得能看出来,一味调香而已,让懂行的人去闻闻,做出一模一样的香味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灵郡:“此言在理。那阿紫可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线索?我之前在姑苏有去医馆打探虚实,但并没有找到什么很有用的线索。我想,那人如果是真的死在姑苏,我在姑苏调查的几日怎么也该查出些苗头,不可能一无所获。” 旻紫玥:“不错。” 苏灵郡:“那阿紫的线索是?” “呵。”旻紫玥冷冷一笑,“那尸体身上,有道家的独门秘术——御尸咒。” “御尸咒?!”苏灵郡蓦然一惊,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中瞬间被连起,仿佛终于找到了那根摸不到的线头,只轻轻一拽,便解开了这团看似缠乱的丝线。 拨云见日。 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苏灵郡一向温和恬静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原来,原来是这样……” “什么?”旻紫玥搞不清楚情况,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哪样?” “没什么。”苏灵郡扶着桌角站起,转身望向窗外,“事情还没有彻底明目之前,我们不可以妄加断论。墨云观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没说是墨云观做的呀。”旻紫玥把发丝绕到耳后,“即便是仙门,也难免有心思不轨的弟子,我还不至于把个人的罪责推到门派头上。” “……”苏灵郡无言。 ——“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的觉得本道会救你?” ——“那只是你觉得是六道盟所为,我才说的六道盟而已。” ——“苏苏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纯良之人吗?甘愿被别人玩弄股掌之中,还是一厢情愿。” 难怪,难怪一直以来薛景阳对姑苏的案子总是表现的信手捏来。 陈靖。风雨阁才去世不久的老阁主。 御尸咒。有人在借刀杀人。 姑苏。鹿鸣谷。 薛景阳消失的那段时间都去做了什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了解他多少?真相的闸门已然被拉开,苏灵郡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手在悄然收紧,甚至连指甲陷进了肉中也毫无知觉。 百感交集,心头的疑问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半秒,他一把推开窗户,纵身跃下。 薛景阳……你到底都骗了我些什么? 旻紫玥望着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人,禁不住叹声:“哥哥,你还真是不善遮掩啊。” 她淡淡扫视一圈,顺手拿起桌上的剑,足尖一点,跟着追了出去。 ※※※※※※※※※※※※※※※※※※※※ 记住阿紫说的话啦,后面要考的,连起来的线索还有很多,到真相都会一起说滴。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 穆浅 “阿阳,阿阳!”长亭外,墨袍少年踏空飞来,如一只飞燕,瞬地掠过林中树叶,翩翩然落到了地上。 薛景阳的大脑一片昏沉,他步履维艰的走了两步,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顾云泽移步想要扶住他。 “滚开!”薛景阳喝道。 顾云泽站定,目光凝寒凉的看了他一眼,当即不再多事。 少年迅速跑向发声处,然而伸手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薛景阳半跪在地上,面色极为难看,他伸手拉住了少年在半空中摸索的一只手腕,声笑面不笑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像是没听见他话似的兀自说了一句:“原来在这。”随后弯下腰,伸手至他肋下,撑起了他身体的一半重量,将他扶起。 “会压疼你的,松手吧,我还不至于摔倒。”薛景阳的薄唇乌青,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然而他的声音却是温柔带着笑意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年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乖觉,松开手,换成了搀扶,“浅儿念着阿阳,便来了。” “呵。”薛景阳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沿路打探。”少年微笑回道,一双幽静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色彩。 “让你费心了。”薛景阳剜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人,冷笑,“顾云泽,你不去把本道的消息传给薛锦铖还跟着做什么?想找苏灵郡自己不会去找吗?他又不在我身边,难道你还等着本道把他亲自送到你手上?” 顾云泽尚未开口,少年便道:“墨云观弟子穆浅见过顾仙长。”言罢,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微微行礼。 “不必多礼了。”知道对方双目失明,顾云泽也不多说什么,他手一锤,捡起地上的浮生剑。 “拿回去。”兴许是知道薛景阳不会接,他主动递给了穆浅。 穆浅欲要接住时,薛景阳却蓦然挡在他前面拿过了浮生剑,“不要拿,这剑煞气重。” “原来你也知道,”顾云泽面色沉凝的说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本道为何不知道?”薛景阳嗤笑,“用不着你在这冷嘲热讽。” 穆浅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细声问道:“是浮生剑吗?” “嗯。”薛景阳随手将剑负在身后,“你倒是什么都清楚的很。” “来时的路上便听人说了。”穆浅轻声念叨,“先回去吧,阿阳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是不是累了?” “没有。”薛景阳站直了身子,牵强的笑道。 顾云泽见他应是无事,也不想和他过多交流,便独自离开了。 待顾云泽身影消失了片刻,薛景阳才把手从穆浅手中抽出,捂着嘴咳嗽起来。 灵气杂乱的走向仿佛快要把身体硬生生撕裂,薛景阳把穆浅推到了旁边,“去,咳咳咳,去带我找苏灵郡。”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离、离我远点,咳咳,避寒剑的寒气太重了,咳咳,会伤到你的。” “阿阳?”听出对方的吐息不畅,穆浅焦急的扶住了他弯的厉害的身子,“阿阳是被寒气侵入肺腑了吗?我是修阳的,让我来帮你吧。” “不,不要。”薛景阳弯着身子,血透过他的指缝,淅淅沥沥的溅在地上,“咳咳咳,我在苏灵郡身上下了傀儡咒,你用术法加持,很容易……咳咳咳,很容易便能知道他在哪里。天不早了,快走。” “阿阳方才为什么不让顾仙长帮你把体内的寒气逼出?”穆浅摸到了他的一只手腕,紧紧扣住,“顾仙长是极寒之体,能吸收寒气,他现在应该尚未走远,我去把他追回来,比找人快的多。” “不许去。”薛景阳拉住他的胳膊,“咳咳咳,我要找苏灵郡。” “可是……”穆浅忧心忡忡的道,“不然我背你吧,快些。” 薛景阳闻言忽然噗嗤一笑,“我们家浅儿心思还真是单纯,咳咳,难怪薛锦铖那么喜欢你。避寒剑的剑气,咳咳……哪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即便是顾云泽,也是自小就要被关在极寒之地修炼多年的,咳咳咳……你以为,他身上的那股寒气是哪里来的?你背我,是在说笑吗?” “阿阳别再说话了。”即便是责备,穆浅的声音中都透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是暮春时节里那轮隐在雾霭后娇小月牙,看得人禁不住生起怜爱之意。 他不等薛景阳有所推辞,便拉过他的身子,把他背了起来。 彻骨的寒意让穆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咬咬牙,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城里跑去。 薛景阳的身子是很轻的,但浮生剑的重量却几欲把他压垮,他一边施术,一边把体内的纯阳火透过贴合紧密的肌肤传送给薛景阳,以至于尚未进城,他的额上便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喘着重重的粗气,绕过街角巷口,终于在一处静谧的地方感受到了愈来愈近的咒术反应。 天幕渐沉,马蹄街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红灯高挂,酒旗招摇。 薛景阳苍白修长的手指锤在穆浅的胸口,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连着手脚都已麻木。 幸亏顾云泽走得早没看出来。他手中攥着穆浅给他的一方手巾,上面还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咒术感应已经越来越近了,阿阳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穆浅沉声道。 薛景阳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找了这么久才找到?难道真被顾云泽那个吊丧脸先下手了? 不过片刻,他的心里所想立马被证实了。 “顾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这次伤的有些重了,我虽然已经替你看好,但你得记得要多休息才是。” 顾云泽点点头,恭敬道:“有劳苏先生了。” “不客气。”苏灵郡浅浅一笑。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在晚风中,街边酒楼中琴声款款而奏,把无法释怀的惆怅吹散在心怀。 “阿阳要找的人是他吗?”穆浅微微侧过脸,小心把薛景阳从背上放下,一只手仍旧保持着输气的状态。 “呵。”薛景阳只是冷笑,什么话也没说。 “我去叫他吧,阿阳在这等我一会便好,我会速去速回的。”穆浅的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笑容,他虽看不见,但听力却是极好的,如何在人群中分辨出对方的脚步声,是他失明多年练就出来的一门特殊技巧。 “不必找他了,让他跟顾云泽走吧。”薛景阳背抵着墙,唇角血迹尚未干涸便又有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咳咳咳……我们走吧,先找一家店暂时歇脚。” “可……”穆浅犹豫了一下。 “没什么可不可,浅儿一路背着我走来也是吃了不少力,走吧。”薛景阳一张俊脸上几乎看不出血色,唯剩一双眼睛明亮的如同寒星。 *** 风吹起衣袂,苏灵郡将吹散的发丝拢到了肩后。 他从几个时辰前就开始觉得身体有异样,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直到他站在一处静谧之地时,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制住了,让他再往前挪动一步也难。 “你怎么了?”顾云泽转头见他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以为是对方今日为自己疗伤导致身体有所不适。 “没事。”苏灵郡表情有些僵硬的摇摇头,“顾仙长先走吧,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未做完,可能无法与顾仙长同路了。” “嗯,我就暂住在风雨阁中,先生若是有事直接来找我便好。”顾云泽拱手,“那我就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苏灵郡动弹不得的立在原地,看着顾云泽渐远的身影,他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试图运功周身,但那根线制的他结实,让他如同一个傀儡似的只能跟着催动咒术的人命令动。 就连方才对顾云泽说的话,也是背地里控制他的人让他强行开了口。 薛景阳。 苏灵郡手指一节一节的探住藏在袖中九针,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快步走来的身影。 “对不住这位郎君,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那人的嗓音低柔,听上去倒不像什么歹人,更不会是薛景阳。 苏灵郡怔了怔,心道奇怪:傀儡咒不是只有下咒者才能催动吗?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能够催动薛景阳下给自己的傀儡咒? “阿阳被避寒剑的剑气所伤,受伤严重,我们不能再多耽搁了。”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苏灵郡这才看清是个少年,只不过他的目光空洞失色,灰暗的眼睛已经无法映照出任何东西。 看样子应是盲眼多年了。苏灵郡的眸光猛然凝滞,手中银针亮如星光。 “这关系到阿阳的生命,请郎君务必同我走一趟。”少年说着,瞬移到了他的身后,“既然你与顾仙长颇有交情,阿阳在晕过去之前也让我来寻你,那浅儿自然也信得过你。” 少年的速度极快,让苏灵郡心底不由渗出一层惊异,想不到这个盲眼的少年对移形换影也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了。 “在下姓穆,名浅,是墨云观薛锦铖道长的弟子。”少年边说边伸指在他背后连弹数下,像是在催动什么东西,他口中念咒,双手迅速结印。 不过多时,苏灵郡便感觉到那股被线牵制住的异样消失了,有种浑身解数的轻松。 “好了。”穆浅轻声低语的对他道,“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傀儡咒我也替你解除,你日后不会再受它所牵制。” “多谢。”苏灵郡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手中银针收回,心中仿佛有什么执念终于释然。 “不必谢我,是阿阳让我来帮你解了。”穆浅眉头微微蹙起,转身道,“快走吧,阿阳现在昏迷不醒,我们得快些回去。” “你所说的阿阳,是薛景阳吗?”苏灵郡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墨云观的人,又是薛锦铖的徒弟,他说的阿阳不是薛景阳还能是谁? 但不知为什么,苏灵郡还是想从这个少年口中知道他说的阿阳是不是薛景阳。 “嗯。”穆浅轻轻回答。 苏灵郡不再说话,默默跟在少年身后,一路上忐忑不安,连向来清俊温和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烦躁。 “到了。”穆浅肃然来到一处隐秘的屋口推门而入。 屋子所在的地方很僻静,苏灵郡来不及多观察,遂急切进屋。 屋中摆设简单素雅,只有一张床和待客用的桌椅,薛景阳正侧躺在床边缘,衣衫湿透,墨色的长发直垂到了地上。 他的面目被长发遮尽,唯有一双素净苍白的手显露在外。 “薛道长。”苏灵郡尚未靠近床边便感受到了一股如冬雪般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去,准备沐浴用的水桶和热水。”他头也不回的命令道。 穆浅深知轻重缓急,当下跑了出去。 苏灵郡运气周身,把手按在了薛景阳的胸口,入手的是一片冰凉,仿佛碰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冰。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小心扶起薛景阳,然后把他紧紧的贴近了自己的胸口。 不替他分掉一半的寒气恐怕他会撑不了那么久。苏灵郡俯首,第一次主动与他靠的那么近,温热的气息喷在薛景阳苍白的脸上,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俊脸,苏灵郡的手缓缓按在了他的心口。 烛光在蝉鸣声中燃着,看见对方脸上的苍白总算消下去一点,苏灵郡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无旁骛的准备起了等会逼出寒气所需要的银针。 穆浅不多时便从外面搬回来一个木桶,随后又跑了出去。 苏灵郡褪下了薛景阳所有的衣衫,只留下了一条底裤,然后将他放在了木桶里。 这不是第一次替他疗伤了,但此时的心情却好像是第一次有。 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大约是在他们经历这么多次风风雨雨中悄然滋生的。 是苏灵郡长了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感觉。 “够了吗?”穆浅气喘吁吁的从屋外柃了两桶热水回来,“找不到热水,只能用术法把凉水加热了。”他解释道。 “够了,真是麻烦你了,”苏灵郡把水悉数倒进了木桶中,“你先歇息吧,他并无大事,只是因为有寒气残留在体内导致经脉受阻,我一会替他逼出寒气便好了。” 穆浅乖巧的点点头,摸索到一旁的床上坐了下来。 借着蜡烛明亮的烛光,苏灵郡熟练的把九枚银针扎进了薛景阳的几处大穴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把灵气汇至掌心,轻柔地打在了薛景阳的背后。 “什么?”穆浅怔了一下,暗灰色的眼睛眨了眨。 苏灵郡没有看他,只是细心的观察薛景阳身体的反应,“我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是师尊让我来参加风雨阁新阁主的继任会的。”穆浅含笑回道。 “是吗?”苏灵郡抿嘴一笑,“我殊不知墨云观的人都是能言会道的。” “郎君这话什么意思?”穆浅的笑容徒然变得有些僵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灵郡忽然间转头看他:“你的眼睛已经有许多年看不见了吧。” 穆浅目光凝定,也不吝啬的回道:“嗯,是四年。” 苏灵郡不接话了,他闭目凝神,忽地收手,指尖连点,迅速拔掉了薛景阳身上的银针,再出手往前一推,分毫不差的击在薛景阳的胸口处。 同时,有冰冷的雾气氤氲出水面。 寒气退的很快,薛景阳的脸上不多时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红润。 “好了。”苏灵郡收针,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拉住桌角想要站起来,动作却有些力不从心。 穆浅欣喜的起身,摸到了薛景阳旁边,用手轻柔的覆盖在了他的伤口上,忽然侧过头,冲着苏灵郡温柔的笑笑:“谢谢你。” 苏灵郡眼眸垂下,调息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已经替他将寒气逼出,你在这好好照顾他,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医馆还是开着的,好抓些药回来。” “嗯,我会的,郎君放心。”穆浅甜甜地笑了起来。 苏灵郡转过身的眼神徒然一变,步伐踉跄的走出了屋子。 ※※※※※※※※※※※※※※※※※※※※ 苏苏被傀儡咒控制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他对顾云泽说的话,苏苏一般称顾云泽都是“顾公子”,而他被控制的时候叫的是“顾仙长”,所以这边说的话是穆浅控制着他说的。 _(:3」∠)_题外话:今天养了两只仓鼠,好可爱,因为我是一个养啥死啥的人,所以我决定给它们取名长长和生生,说不定就可以一直被我养到老了!太开心了~ 夜访沉雪 城北。 月光投在了破败的神龛里,反射出斑驳陆离的光线,让空无一人的庙中显得诡异至极。 栖息在枝头的乌鸦忽然啼叫起来,有人从不远处一掠而至,眨眼落在了神龛前。 月华如轻纱般笼罩在那人垂到腰际的银发上,额间暗红的宝石流动着如血的光芒,胸口处的黑莲绽放,流光溢彩。 来的人抬头,眼神森冷的看了一眼枝头的乌鸦。 啼叫尚未响起,簌地一声,有东西从树上掉落,引得枝头剩下的飞鸟扑棱棱的惊飞。 “真是吵死了。”男子嘴角逸出一丝冷笑,绛紫色的眼眸里有杀意一闪即逝。 他的话音方落,无人的神龛中突然隐约现出一个人形,仿佛是由雾气凝聚而成,那团气体逐渐幻化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 认出了来者,站在神龛外的男子一撩衣袍,立马毕恭毕敬的单膝下跪。 “十陵教教主君长川参见魔君大人。”他左手握拳放在胸前,微微颔首。 “君长川,单枪匹马来洛阳闹事,你胆子倒是不小。”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别有意味,隐在黑暗中的男人眼神森然,湛碧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属下知错。”君长川虽未抬头,但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股如同来自地狱的目光在灼烧他的背部。 “浮生剑拿到了吗?”男人似乎没打算过多追究,他转身,负手立在月下。 君长川愣了一下,立马匍匐在地,紧张道:“属下无能,请魔君恕罪!” 男人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抵住了眉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大人……”见魔君迟迟没有开口,君长川小心翼翼解释道:“今日我本欲得浮生剑,只是不知为何薛景阳突然提升了功力,让属下委实不好对付,况且……况且后面又来了个顾云泽,属下也是无能为力……” “哦?顾云泽也去了?”男子忽然侧过脸,目光一肃,“那顾云泽确实不好对付,你能全身而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多谢魔君大人谅解。”君长川长睫一颤,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座筹谋了五百年,万不能失手,这么不知好歹的事,本座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另外,在事情还没有脱离我掌控之前,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男人从神龛里走出,静谧的夜中倏然响起了乌鸦的啼叫。 “属下遵命。” “让六道盟快些,不要耽误本座的计划,不然你们六道盟和十陵教所有的人头加起来都不够赔的。”男人语气森严冷漠,身形一晃,瞬间飘到了君长川面前。 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君长川头低的更厉害了,他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了地面,泥土的味道让有极度洁癖的他忍不住心中犯呕,但又不得不匍匐身子,恭恭敬敬的唯首是瞻。 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幻术已经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了。 当年十陵教老教主的死,也是因为他与魔君暗中交易,愿意动用十陵教全教之力来帮助魔君完成大业,而魔君则助他一统苗疆。 仅这一次,便让君长川此生再也无法忘记幻术的可怖。 它是那样的强大,那样的冷血,杀人于无形,溺死于幻境。他亲眼看见老教主在开密会时因中了幻术而把在场的所有人杀死,贪婪的啃噬那些人的头颅,最后发疯般的一剑结束了自己。 让十陵教老教主同他所有的心腹一夜之间死光,甚至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能够把幻术修炼到这种程度,是得有多强的灵力? 仿佛是幻觉,君长川感觉到耳边有夜风吹过。 冰凉的风如水般掠过他的全身,他忍不住微微抬头,目光贴着地面扫视一圈,全身登时止不住颤抖—— 魔君的幻术难道又突破了一层境界?! 他徒然起身环顾四周,只见方才被他用内力杀死的那只乌鸦竟还立在枝头,它的眼睛乌溜溜的转着,瞳孔中奇异的光芒在一点一点稀释。 把幻术施到乌鸦身上再传给自己吗?君长川颤巍巍的捂住脸,神色里有难以掩饰的恐惧。 只不过无意间看了乌鸦一眼,竟已深陷其中,若不是这次的幻术有时限,自己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察觉。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 是夜,寥落的星空,有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勾起满天银光,无声笼罩在寂静的风雨阁上。 再过一日便是高稷上任之日了,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顾云泽平躺在床上,闭眸遐思。根据苏灵郡今日所言,姑苏的那具尸体倒极有可能是薛景阳杀的,只是……死的人真的是风雨阁老阁主吗? 从高稷的反应来看,老阁主倒更像是因病去世,若不然一个名门望族的老阁主客死他乡,他怎么也不下令追查此事?又或者,他根本就希望老阁主死,只不过薛景阳助了他一臂之力? 所有的疑点,似乎都集中在了薛景阳身上。 他为什么要杀陈靖?风雨阁与墨云观素来无冤无仇,这样做,只会让两方撕破脸吧。 亦或是,他就是想要风雨阁去找墨云观的麻烦? 从今天的对话来看,这种推断也无非不可能。 薛景阳的心里是恨薛锦铖的,而现在老天师在闭关中,薛锦铖作为代掌门,高稷若是要追查到底,那必定是要去找薛锦铖讨个说法。 这么说,高稷不追究此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和墨云观闹僵? 思及此,顾云泽只能微微叹声作罢,算了,还是和苏灵郡接头了再说吧。 想的出神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窗口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悄悄躲在屋外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他闭着眼,假装入睡已久,随意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无声中睁开了双眸,眼神戒备而冷漠。 屋外的人应是确认了他在熟睡,小心翼翼的从外面打开了他的房门。 细微的脚步声在屋口徘徊,那个人似乎是举棋不定要不要进来。 他微微张开了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准备摸清对方的打算后再动手。 约莫过了半刻钟,细不可闻的鼻息在黑暗中愈来愈近。 几乎是同时,避寒剑无声跃入手心。 顾云泽反应迅疾,忽的从床上腾起,冰蓝色的剑光在黑沉沉的屋中如闪电击下,划破了宁静的黑夜。 来的人似乎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吓得一个踉跄撞到了桌角上。 静默的刹那,在看清来的人脸后,顾云泽忽然一怔:“你?” 撞到桌角的人哆哆嗦嗦的看着他,神情惶恐不安,映着避寒剑周身如云雾缭绕般的剑光,也能勉强认出来。 顾云泽收手,避寒剑顿失,“你这么晚了来我这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楚蓝小声嗫嚅,“我想跟你一起睡。” 顾云泽的眉头微微蹙起,毫不容情的低声斥道:“回去。” “我不要,我不回去!”看到顾云泽恢复常态,楚蓝这才反应自己撞到了桌角,他万分心疼的揉了揉自己的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害怕!” “这里没有人敢伤你,你怕什么?”顾云泽松手,神情冷淡,“不要胡闹,快回去。” 楚蓝不依不饶的说道:“哥哥,好哥哥,求你了,让我住一晚吧,那间屋子里有鬼啊!” 顾云泽:“……” “我不骗你,本少爷一言九鼎,说的句句属实!”楚蓝突然激动的抱住顾云泽,“我看见了陈靖的魂魄!!” “嘘。”想到楚蓝方才一进来惊恐的样子,顾云泽半信半疑的捂住了他的嘴,“隔墙有耳,你别乱叫。” “唔唔唔……”楚蓝点头如捣蒜的应道。 “你说。”顾云泽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出去,目光环警惕的绕了四周,确认无疑后才低声问话。 楚蓝毫不在意对方的嫌弃,他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看见陈靖的鬼魂了,就在我睡觉的那间屋子。” 顾云泽眸光一闪,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在睡觉,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到一股怪力压在我身上,我辗转着不能动,全身都好像被东西固定死了一样。”楚蓝神色凝重道。 “然后我听见了我身边传来的呼吸声,别说不能动,能动我也不敢动呀。”他说到这,忽然顿了顿,有些害怕的缩了缩头,“他说他不是病死的,要我为他查清真相,不然我这辈子都休想再好过。” 顾云泽:“……” 楚蓝:“我好害怕,这太吓人了,所以等我能动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你这里来找你了。” 顾云泽冷漠道:“以后编故事,要先了解清楚你说的鬼,生前是个什么性格。” 楚蓝:“……我没有。” 顾云泽也懒得多和他废话,自顾自的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你起来让我一点位置。”楚蓝坐在床边,试图把他往里推,但推了半天,顾云泽依旧纹丝不动的躺在原来的地方。 “别这么无情好吗?”见对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楚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云泽规整的躺在床上,动也没动。 楚蓝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悄悄脱了鞋,想要偷偷的溜上床,谁知原本平躺在床上的顾云泽忽然把身子摊成了一个“大”字形,没有给他一星半点的容身之处。 楚蓝:“……” 顾云泽无声。 “你跟我较真是吧?”楚蓝眉头一扬,二话不说,手脚并用地朝床上爬去。 顾云泽眼皮都没睁开,抬起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地上传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我说了,离我远点。”顾云泽语气带着疏离之感,“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楚蓝没有吱声。 他本以为对方不会就此罢休,没想到地上半天都没有一丝动静,毕竟是多年习武修炼的体质,他怕是自己刚刚一脚太用力,把对方踢晕了,他忍不住探出头朝地上看去。 月光透过窗子支离的投在地上。 朦胧之中,躺在地上装死的楚蓝突然感受到有轻微的呼吸在靠近自己,他心下一紧,心脏也跟着乱跳起来。 那股渐近的呼吸熟悉而又冰冷,如同寒风掠过,让他反而觉得有些异常灼热。 他心躁,徒然睁眼,一把拉过顾云泽的身子,将毫无防备的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失声大笑,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去,“这床是我的啦!” 顾云泽从地上站起,眸子微微泛红,已是怒色隐隐,他什么话也没说,避寒剑瞬地指在了楚蓝的鼻尖。 楚蓝:“……”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本少爷今天就赖在这张床上不走了!”他缩在被子里愤愤看着顾云泽,手脚却做出了与他话截然相反的动作。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在心里嘀咕。 顾云泽见他已经爬回床下,这才又道:“回自己屋子里去。” “我不去!”楚蓝嚷道。 顾云泽半晌无语,他冷冷地看着楚蓝,忽然把床上的被褥丢下,低声道:“自己打地铺。” “你是同意我跟你一起睡了吗?”楚蓝小声问道。 顾云泽躺下回道:“闭嘴,睡觉。” 楚蓝瘪着嘴,把被褥铺在了他的床边,默默的躺下,不再说话。 夜深,顾云泽突然从床上坐起,两眼冷漠的看了一眼从地铺上快要滚到门口楚蓝,半晌无语。 他下床,轻声走到他的身边,忽然弯腰将他抱起,放到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小心打开门,侧身走了出去。 已是夜半,风雨阁巡逻的弟子也已经回屋休息了,所以顾云泽几乎是一路无堵的来到了墙边,翻了出去。 他沿着静谧的街道走着,不过多时便在约定的地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只不过那人看着有些虚弱,苍白的面颊上嘴唇乌紫。 “顾公子。”那人轻轻唤他一声。 他走近没有说话,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站定了片刻。 “好了。”他收手,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避寒剑的寒气?” “我没事。”苏灵郡笑了笑,没有说出实情。 “我帮你逼出来了。”顾云泽沉声,“以后这种事尽力而为就好,不要勉强自己,他可以来找我的。” “我没事的,我体内有修炼过的纯阳之气。”苏灵郡解释。 顾云泽看了他一眼,转身道:“我认识薛景阳的时间比你久,你不用瞒着我。” 苏灵郡无言。 顾云泽:“走吧,风雨阁的人都休息了。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好,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苏灵郡:“我会小心的。” 沉雪殿,意为沉冤得雪,是风雨阁安放历代阁主去世后的地方,藏在极为隐秘的暗门之后。由于那里常年堆放冰块,所以殿中寒冷聚阴,与温暖舒适的殿外如同两季。 沉雪殿除了历代阁主知晓,至今尚未有外人来过,它藏在风雨阁的土地之下,一条乌黑的长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也没有任何照明用的火把,至于下面具体有什么,顾云泽也不知道。 还没打开暗门,苏灵郡就感受到了一股与周围暖风格格不入的气息,让燥热的仲夏夜里竟如同置身秋冬,冷气极重。 “公子确定就是在此?”苏灵郡有些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人把守。 “我查了许多天,唯有这一处地方符合。”顾云泽目光坚定,“高稷的屋中被我贴了符咒,他若是出门,我这会有感应。” “好。”苏灵郡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走到门前,单手施术,“我在这四周用灵气布置了一些肉眼看不见的陷阱,如果有人进来,它会第一时间提醒我们。” 顾云泽点点头,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木门。 屋里设施繁多,精致的木雕窗紧紧合着,桌案上堆着满满的书卷,他步伐轻快的走到了桌案边,用力移走了桌上的一块石墨。 随着细微的响声,精致的木雕窗忽然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原来这是暗道?”苏灵郡难以置信的看着黑洞洞的石阶,不禁赞叹道:“让人以为从窗口能看见屋外的景象,殊不知都是障眼法,这道术法摆的确实厉害。” 顾云泽没有接话,他只身一人先踏进了暗道,然后指尖在空中一划,一道火光便在他的指上扬起。 苏灵郡见他一人率先垂范,便也跟了上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寒冷的石阶上回响,忽然,顾云泽顿住了脚步。 苏灵郡不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这时,他们不约而同的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似是有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声音。 ※※※※※※※※※※※※※※※※※※※※ 来啦,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 曲终人散 薛景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目光落在了趴在桶边睡着的穆浅,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 他换上衣物,把穆浅抱到床上,穆浅缩在他的怀中,静静沉睡。 人又去哪里了?替穆浅盖好被褥,他坐在榻上沉思。 去找顾云泽了吗?不由得,他眼中浮现出隐隐的失落,随后扶着额头,凝视着桌上的那把绯剑,半晌无语。 他并没有用多年的修为去换浮生剑,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浮生剑能够感应他的心声,甘愿为他所用。 这把剑的煞气极重,每当他拿起这把剑时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在将他逐渐吞噬,如同一面镜子,把他心头的所有仇恨都清晰的照映出来。 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怨气也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以至于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态。 如此邪的剑,若不能加以控制,只怕日后自己终究会栽在这把剑上。 只是…… 这心魔是何时长出的? 他开始回忆起曾经的种种,那些在仇恨中度过的每一晚,他想起大雨滂沱下,自己在薛锦铖手中的垂死的挣扎,还有这些年在尘世沉浮中的颠簸流转,无家可归。 他并非生性顽劣,只是这些年来的遭遇早已让他在无声中建立了一道如城墙般坚不可摧的心墙。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曾经的悲痛已经无法再牵动他的心了,更别说成为心魔。 蓦然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抹青色的身影,如不染微尘的冷玉,清逸绝伦。 他忽然想起在净舒别院,凋零的梨花下有人在温着一壶清酒,馥郁而浓烈的药香透过窗子袅袅散开,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安心。 有些失神的,薛景阳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清晨的阳光浅浅地照在了绯色的长剑上,折射出了血色的光华。 苏灵郡是那么轻易的相信了他说的所有,却不知道对于他来说,他开始害怕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会伤害到他。 他的一生漫长而又艰辛,他经历的变故让他开始害怕这样的感觉,他不愿意花心思在别人的身上,因为他不想去接触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恨纠葛。 那样的烙印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尖,充斥在他的骨血缝隙,让他对他无数次的言不由衷,之后又在梦魇的余烬中悔恨交织。 他把所有的感情置身事外,在荒芜寂寥的孤寂中,决绝的斩断了所有退路,即便前方的路早已晦暗不堪,他也要如履薄冰的走着,因为他的身后没有灯火。 他的心再也寻不到归途。 “阿阳?”沉静中,有人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 薛景阳一愣,徒然回过神,微微笑道:“你醒了?” “啊,是的。”穆浅从他的怀里挣着坐起身,“身体好些了吗?” “感觉好多了。”薛景阳淡淡回道。 穆浅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又一次想到了那张脸,薛景阳眸中忽然有怒火燃烧,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颇为不快:“你去找他做什么?不是让你解了他的咒就回来吗?你为什么不听话?!” 穆浅似乎是没料到薛景阳竟会因为这种事发火,他有些委屈的低声解释道:“对不起,我担心阿阳的身体,所以……所以才让苏先生来帮你看看。阿阳别生气了……” “罢了。”薛景阳走到门边,问道:“你昨天在哪里找到的他?” “我不知道。昨天找到他时,他在顾仙长的旁边。” 薛景阳立在门口没有说话,他隐于袖袍中的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忍着极大的怒火。 顾云泽,顾云泽,又是顾云泽!他明明可以对任何人好,只是为什么偏偏是顾云泽那块烂木头?! 他不耐烦的一拳砸在门框上,让本就陈旧的木框随之一震,几乎快要掉下来。 薛景阳讨厌顾云泽也不是没有说法的。这件事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多年前他被送去九华山学习剑术说起。 墨云观与九华山乃为世交门派,为了促进友好,双方每年都会送一个不记名弟子去对方门派修习,修习时间为两年。 两年时间也学不了什么深奥的术法,是以,仙长们教的也都是些入门的东西。 当年薛景阳被送去九华山学习剑术时拜的便是顾云泽师门下。 顾云泽生性高冷,不爱说话,做事有板有眼,规规矩矩,基本上是师傅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不多言。而薛景阳却恰恰相反,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心情好了便做,心情不好就偏不做,他生□□玩,但九华山的人又过于刻板,他于这事,也没少挨过板子,若不是看在老天师面子上,他早就该被遣送回去了。 心情不好时又没人给欺负,薛景阳便自然会给自己找乐子,是以,比他小了三岁的顾云泽就成了他的快乐源泉,势要把人家不逼急眼不善罢甘休。 逗一个枯燥无味的人久了也难免觉得寂寞,时间长了,他又开始无所事事,也想不到新法子找乐趣。 本以为在九华山混完两年日子就可以回墨云观,但谁知顾云泽这个小闷骚居然在他临走前摆了他一道,让前来接他的薛锦铖大喜过望,以为自己弟弟总算被教育成人,于是找到九华山掌门好说歹说,才让掌门同意他在九华山再多留一年。 薛锦铖的要求很简单,不用教他任何术法,让他多学学规矩即可。 于是薛景阳又百般无聊的在九华山留了下来,直至屁股被打开了花,薛锦铖才来把他像拖麻袋一样拖回了墨云观。 被顾云泽告知他在九华山犯下的过比他吃过的米还多,薛锦铖气急,又拿重霄在他开了花的屁股上狠狠抽了几记。 薛景阳疼的哭爹叫娘,在床上瘫了整整三个月才算好,这笔账他便全算在了顾云泽头上。 在他濒临瘫痪的几个月中,过来照顾他的便只有穆浅一人,其他人多半是来瞧瞧他被打的有多惨,好让自己对薛锦铖的重霄威力心里有个谱。 穆浅生性温和,对薛景阳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他知薛景阳耐不住性子,便一得空就学做些好吃的亦好玩的送来,陪他吃茶聊天。 薛景阳也不得不承认,他对穆浅是动过心思的,只是那时穆浅年纪尚小,他也只能将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感藏匿于心头,不曾告人。 可惜他的爱燃烧的太快,在他被追杀逃亡的这些年里,冷漠与不信任逐渐占满了他的心,在刀锋血口上走惯了,他不愿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再对任何人寄托任何情感。 穆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苏先生说他去医馆要给你抓药,昨天替你医完便离开了。” “呵。”薛景阳把长发束起,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本道不需要知道他去哪里了。” “阿阳……”穆浅轻轻呢喃了一声,灰蒙蒙的眼睛中似有雾气,“苏先生于你来说,很重要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薛景阳背着他,哂然一笑,“本道只是觉得他于我来说还算有些用处,我不想让顾云泽那吊丧脸占了便宜。” “可是阿阳……”穆浅顿了顿,终究是叹了口气,问道:“那是什么无法割舍的东西让你宁愿在刀尖上漂泊也不愿意回去?” “仇恨。”薛景阳倚在墙上,冷冷说道,“你应当知道我与薛锦铖之间的隔阂是什么,不仅仅是因为他废了我,我更在意的是他对你的做法,你不过是与我走近了一些,他竟然让你自戳双目以示忠诚。” “阿阳不要这么想,是我自愿的,与师尊无关。”穆浅微微叹了一声,“师尊这些年待我很好,不劳烦阿阳费心了。” 薛景阳抿了抿唇角,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才一字一顿的吐出一句话,“他伤别人可以,但你,不行。” 穆浅哑然。 薛景阳朝他走来,看到他无声的样子,目光中有怅然闪过,复又恢复平静。 穆浅下床,闭眸轻叹了一声,叹息中似有诉不尽的哀愁。 他冰凉的指尖触在了薛景阳温暖的掌心,渐渐合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将自己的手缓缓扣住薛景阳的腰,然后紧紧握在一起。 薛景阳微僵,他平时调戏苏灵郡调戏惯了,头一回被人主动,竟不知如何是好。 穆浅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许久,才轻颤着开口:“阿阳,跟我回去吧。” 他的声音戚哀弱小,很快便消散在风中,不留任何余音。 薛景阳能感受到他窝在自己的怀里,柔软的身体,他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以及他快速跳动的心。 穆浅抱的很用力,一双早已失色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光泽,似乎是在哀求他,他再次开口:“阿阳,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样熟悉的声音,在时隔多年之后,却依然能触动薛景阳最初的尘心。 他迟疑着抬起手臂轻抚穆浅的背脊,沉吟不语。 穆浅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心,但在无声中却明白了他的回答。 穆浅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是把心事藏在了叹息中,一起散在风中。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他们多年不见的相逢,却没有想到终是要曲终人散。 *** 与此同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在了风雨阁的阁楼上,绿荫葱茏,一道笔直的身影立在窗后,俯瞰着阁外的一切。 “阁主。”有人扣响房门,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他走了进去,反锁上了门。 “启禀阁主,属下已经把苏顾二人关在了沉雪殿中,没有人从外开启机关,他们根本无法从里面出来。”那人严谨道。 “什么?苏灵郡也进去了?!”高稷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也罢,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窥/视/尸/体,那这次便让他们看个够,把沉雪殿的门给我把手严实了,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近日阁内事物繁多,阁主怕被闲杂人烦扰。对了,你想办法把苏灵郡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来,别让人发现。” “遵命。” “另外,明日便是我的继任会了,不得有任何岔子,把那个楚公子给我看老实点,别让他整天没事到处乱跑,还有,他若是问起顾云泽,便说顾云泽有事,过几日才能回来。”高稷神色肃穆的看了一眼下属,接着道:“薛景阳来的倒是刚好,你带人去把他抓回来,明日墨云观的客人会来,到时候再审判他也不迟。” “是。” “他比较难对付,带多些人去,把他活着抓回来,若是半身不遂的带回来就说是他先伤的我们,我们只是反击,若是完整带回来,那明日就向墨云观讨个赏。”高稷想了想,又叮嘱道:“我不想惹事,若是那苏灵郡弄不出来就罢,但他要是和顾云泽在沉雪殿中出了什么岔子,事后全都推到薛景阳身上,明白了吗?做事要机灵点。” “属下明白。” “好,你先下去吧,别被人看见了。” “是。” 关门声响起,高稷慵懒的坐到了软榻上,闭上眼睛,舒缓着激动的心情。 明日便是继任会了,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只要熬过明日,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薛景阳会替他顶替所有的罪名押送回墨云观,然后在半路上无声死去。 日后,便再也无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薛景阳,是你不守承诺在先,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休要怪我无情。 陈靖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所以由你来当这个罪人,也不为过吧。 *** 在风雨阁之下的沉雪殿中。 黑暗,如同裹尸布般的将他紧紧包围,感受到快要冻住骨髓的寒意,他又掩唇咳嗽了几声。 “顾公子,我,我可能撑不了那么久了。”苏灵郡颤颤巍巍地说着。 沉雪殿隐藏在地下,常年不见日光,殿中又以冰块堆积,故此极为寒冷。 顾云泽脱下自己的外袍为他披上,自己则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生怕体内的寒冻之气会加深这里的寒冷。 “再忍忍吧,我能想到办法的。”他低声说道。 苏灵郡微微点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道长的药我还没去给他抓呢。”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苏灵郡。”顾云泽有些不耐烦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对不起,是在下考虑不周。”苏灵郡打着颤,裹紧了白色的袍子,澄澈目光有一丝疑惑的落在了顾云泽脸上,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一向冷静的顾云泽都烦躁起来。 顾云泽盘腿坐在地上,以一个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着。他从小修炼避寒剑谱,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的环境,所以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苏灵郡是受不了的,他不能染风寒是从小落下的病根,柳思卿虽为他治过,但却终究不能根治。直至后来白素清教他修炼纯明心法抵御寒冷,他的病情才得以被控制,不过这心法只能暖他一时,他现在被关了一晚上,纯明心法早已无用,他也只得打着寒颤,哆嗦着藏在顾云泽宽大的衣袍下咳嗽。 他怕自己的咳嗽惊扰了顾云泽,便掩着唇,一点一点的把声音挤出来,憋的浑身都在止不住轻颤。 听见对方断断续续有意遮掩的咳嗽声,顾云泽突然睁眼,一双明眸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苏灵郡的面颊,由于长时间处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已经基本能看清了这里的一切,他注意到苏灵郡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加蜡白,于是微微拧起眉头,对他道:“你过来。” 苏灵郡不明所以然的慢慢挪了过去。 “我刚刚试着调息,与避寒剑暂且断了灵气,你试着握住我的手,看看还冷不冷。”顾云泽说道。 苏灵郡听言照做,他伸出冻得清白的手指搭在了顾云泽掌心,霎时间感受到一股暖流传遍身体。 “如何?”顾云泽问道。 “咳咳咳,是,是比之前暖了很多。”苏灵郡仍旧掩着唇,小声咳嗽着问道,“为何突然要与避寒剑断了灵气?这样岂不是没办法再幻化出来了。” “回头再重新调息就可以恢复了。”顾云泽语罢,忽然伸手把他揽入怀中,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这具身体所有的温暖。 “又给公子添麻烦了。”苏灵郡轻飘飘地躺在他的臂弯中,久久感受着顾云泽的温度,“多,多谢,咳咳咳。” “安静,寒气容易侵入肺腑。”顾云泽把袍子给他裹得很紧,用手攥着他的手,把灵气灌输给他。 许久,他能听见苏灵郡的气息逐渐平稳了下来,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任何出去的法子,他先前把所有的方法都重新试了一遍,可这门除非有人从外面打开,若不然根本无法从里面出去。 那脚步声到底是谁的?他回到原位,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抱着苏灵郡,刀刻的脸上冷若冰霜。 为什么这偌大的殿中除了堆积的冰块,竟空无一物?别说棺材,他现在连灵牌都没见到一个。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 最近事好多,好忙,存稿的新章节也一直没有写,抽个空上来更新,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我又要下去学习了_(:3」∠)_ 沉冤得雪 “说吧,这次来洛阳可是有事?”薛景阳坐在穆浅身旁,低头把玩着那把浮生剑。 浮生剑散着淡淡的清光,如长虹般耀眼。 “是。”穆浅不遮不掩,温声回道:“师尊让我前来拖住旻紫玥。” “旻紫玥?”薛景阳拧眉,“听名字倒像个女子。怎么,难道薛锦铖都学会强抢民女了吗?” “阿阳不能如此污蔑师尊。”穆浅责怪道:“师尊让我来拖住她是为了你。” “为了我?”薛景阳嘲讽道,“为了让我死的更快些?” 穆浅眉头聚起:“阿阳……” 薛景阳哂然一笑,“你继续说。” 穆浅:“姑苏的尸体,是阿阳做的吧?” “如何看出是我?”薛景阳置之一哂,“那尸体又不会说话。” “那具尸体,上面有道家的御尸咒,你也知道这咒是道家的独门秘术,再说,那尸体除了这,还有……”穆浅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你。” 薛景阳刚想开口,门口树丛传来声响,尔后传来一声嗤笑,一道倩影翩然走来,语含讥讽:“我当墨云观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道,没想到门下弟子竟喜欢做如此歹毒之事,真是让本姑娘大开眼界。” “你是什么东西?”薛景阳听声,霍然起身挡在了穆浅身前,“这么大的姑娘居然如此不知礼数?你爹娘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做教养吗?” “你说我是什么东西?”女子跨进门,大笑,“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我是叫你墨云观的弃徒好呢?还是要称你一声薛道长?” 说话间,她袖衫上的祥云暗纹在阳光下亮如繁星。 薛景阳闻言冷笑:“哦?本道当是谁呢?原来是神祭的人,看来神祭弟子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本事,谱儿倒是挺大。” “丧家之犬罢了,看你还能叫嚣多久?”女子一笑,看了一眼穆浅又道,“真是多谢了苏先生让我知道你在这里,也免得我再去别处找你了。” 苏灵郡?薛景阳神色一肃,原来昨晚说是去医馆,其实是为了找自己人来倒打一耙? 他扬眉,不禁笑出了声:“如此甚好。” “阿阳。”穆浅在他身后轻轻拽了他一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好好说?”女子侧身,艳丽的容颜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在我来的路上先动手的难道不是你吗?是吧,小道长?” 穆浅拉着薛景阳衣角的手有些用力,他紧紧抿着唇角,低头无言。 “你到底要做什么?”薛景阳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语调上扬,“本道对女子向来不感兴趣,到时伤到了你,可别怪本道没有提醒过你。” “一个弃徒而已,莫不是过于自信了?” 女子话音刚落,便听屋顶似是有人急跑而过的声音,虽然步伐极轻,但薛景阳听的一清二楚。 “哦?还带了人?”薛景阳眯起眸子,手中浮生剑散出万千绯光,“你倒是有点意思。” “有没有意思,待会你便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白光一掠即收,千百片树叶簌簌震落。 薛景阳迅疾翻身,手中青锋流泻,一连二十七招,剑光在对方的身侧一掠而过,斩断了女子的几缕青丝。 “呵,剑法真不赖!”回首瞧见女子所用剑法,薛景阳不由赞叹了一声。 然而下一瞬,雪亮的剑锋便抵在了他胸口一寸处,那股巨大的冲力逼的他不得不后退,这一退便是数步,直至后背抵在了树上,才止住身形。 空气徒然安静,浮生剑沉炙的烈焰缓缓消散。 女子略带讥诮的看着他,片刻后才道:“薛道长可还觉得有意思?” “呵。”薛景阳轻嗤,“花里胡哨。” 女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牙尖嘴利。” “嘻,”薛景阳的手指抵在胸口,忽地笑道,“你若是眼睛不长在头顶上,就再好好看看你这把剑。” 女子的目光顺着长剑望去,剑尖的一寸处是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雪亮的剑刃在他的指缝间被紧紧夹住,仿佛生根一般,再进退一寸都难。 怎么可能?!她大惊,但表面上依旧漠然。 “你要知道,能同本道斗嘴的,全天下也没几个,你这姑娘长得斯文秀气,怎么说起话来像是换了一副德行?”薛景阳屈指弹在剑身上,“这么烂的剑,要着也没用,本道心慈手软,今日不仅放你一马,还要——” 女子握剑的手被他这轻轻一弹,竟差点让剑从手中脱落。 剑身震动,薛景阳笑的凤眼半眯:“还要——替你折了它。” “你!”女子顿时想要抽剑而退,但对方却将剑拿捏的死死的,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抽动出半分。 “松手!”她两颊因生气而沾了些许潮红,她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方手腕一转,向后一抽,她身子一个不稳,登时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她向前栽倒的一瞬间,薛景阳突然松手,那剑在瞬间反弹起来,闪电般的抽中了她的胸口,击的她整个人带着疾风,瞬地跌倒在后。 “神祭难道没有能打的吗?不然怎么会派你这样涉世未深的丫头出来?”薛景阳嗤笑,“你这一看就是空有一套剑法,连实战都没上过手,本道今日便指点你一二,若是你再来找茬,可别怪本道真折了你的剑。” “呵呵。”女子艳丽一笑,“你能打得过我,但你能保证屋里的人能打得过吗?” “你什么意思?!”薛景阳一惊,心道不好,迅速朝屋中掠去。 “晚了!”女子轻叱,再次提剑踏来,剑光徒然暴涨,灵力一涌而出,竟与方才完全不同。 薛景阳手腕一翻,浮生剑化为光影,迅如疾风,刹那间已直抵女子咽喉。 女子身形快如鬼魅,剑锋擦身而过,她右腕一转,星芒乍现。 薛景阳这才发现这个女子的功底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通过交手来看,应当也是身经百战。 该死!上当了!他心神一散,手中绯剑划出,急忙调转的方向,只听空中传来叮叮声响,浮生剑竟被女子撞的差点脱手而出。 女子如影随形,连同一掌,迅疾拍来。 避无可避之下,薛景阳左袖一拂,流光一闪,阴阳簪从袖中划出,这才堪堪挡住长剑。 剑尖离咽喉不过半分。 阳阴阳簪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刷地飞出,顿时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墙。 女子被震的五指一麻,旋即撤剑,但由于浮生剑力道太大,金戈声未散,她的长剑便脱手而出。 薛景阳无心再斗,收簪,探出手指,瞬地夹住那把长剑,指缝处一紧,一片金戈碎裂的之声。 碎片连同剑柄唰唰掉落在地。 “嘻——纵使屋里那位再怎么厉害,一个瞎子又怎么能敌得过风雨阁那么多人?”女子临危不乱,一手撑地,施施然站起了身。 她拍了拍满是土灰的手,努努嘴,笑道:“轻敌,可是大忌。道长记住我的话,还有,我有名字,我叫旻紫玥。”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连风都忽地凌厉起来,薛景阳惊觉,蓦地回身,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觉得后脑一震,晕了过去。 “诶!那把剑别动,你们碰不得的!拿着他的手,让他去抓,然后一并带走。”旻紫玥插手站在树下,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爹说的真不错,本姑娘不去当戏子太可惜了。就是委屈了这把剑,陪了我这么久,说给折没了就没了。” “臭道士,下手可真狠!”旻紫玥拿起地上碎成块的剑,皱了皱眉,“罢了,改明儿再让爹给换把好的。” “阿紫姑娘,那个瞎子如何处置?” 旻紫玥丢下手中的碎片,抬头:“当然是一并带走啊,让他去给傅兴辰道了歉再说。” “是。” *** 寒气笼罩在沉雪殿中。 苏灵郡咳嗽着,从顾云泽的怀里挣扎了出来:“在下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公子。” 顾云泽把袍子给他披好,径直来到了空无一物的殿中央,忽然俯身敲了敲地砖。 “笃笃笃”地砖下传来了空洞的响声,像是下面被人凿空的声音。 苏灵郡跟过去,道:“这似乎是有隔层。” 顾云泽皱了皱眉:“应该。” 苏灵郡:“难怪这么大的殿中什么都没有,想必是放到了这个更隐蔽的地方。不过是些尸体罢了,为何要设计的如此复杂?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顾云泽:“不知道。” 苏灵郡:“公子,借过一下。” 顾云泽往旁边退了几步。 苏灵郡单手轻扬,一掌拍在了地砖上,仿佛重锤击下,深嵌在地上的石砖竟然被破开了三尺有余。 顾云泽:“……” 洞下吹来了阴冷的凉风,苏灵郡指尖凭空一画,聚起了一簇火光。 火苗照在裂开的地洞下,苏灵郡不由一惊。 但见漆黑的洞下,宽阔无比,展现在眼前的是几口棺材,那些棺材由岩石打造而成,圆拱形的棺材面上刻画着复杂的经文,密密麻麻的刻了一圈。 “怎么会放在这?”他有些难以理解的看了看顾云泽,忽然纵身而下。 顾云泽紧随其后。 空阔森然的地洞中,两人面面相觑,洞中的摆设一目了然,没有机关,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几座孤零零的牌位和数具石棺。 照明用的火把挂在石壁上,苏灵郡随手取下一把点燃。 “怎么牌位只有几块,棺材却这么多?”他的目光从石棺上一扫而过,声音回荡在石洞中,让整个石洞更显诡秘阴森。 “开棺吧。”顾云泽冷声道。 “什么?”苏灵郡蓦地回头,疑虑道,“这,不妥吧。” “开棺。”顾云泽冷然重申了一遍。 苏灵郡有所疑虑地看了看他,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顾云泽莫名其妙的回看着他,然后不以为然的走到了一具石棺,伸手拍了拍。 石棺厚重,非普通人能够轻易推开。 苏灵郡走到了另一具石棺前,细细观察了片刻,忽然说道:“这经文是符咒,用来压制怨气的,你别……”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顾云泽已经动用了灵力推出一掌。 这一掌内功深厚,石棺发出了轰隆的声音,被缓缓打开。 像是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奇异起来。 苏灵郡看见有裂痕从石棺上散开。 顾云泽蹙眉,怔怔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苏灵郡不明觉厉,立马跑了过来。 石棺的下面没有想象中的尸体,也没有怨气升腾而出,里面只有累积着的大堆财物,以至于根本不需要火把,他们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出都是些什么东西。 顾云泽恢复了冷霜般的脸色,什么也没说。 “原来,是这样的……”苏灵郡忽然朝洞深处一跃,轻飘飘的踩在了另一具石棺上,然后飞身朝里掠去。 “你做什么?!”顾云泽厉声,“小心点!” 苏灵郡没有回答,眼睛里却有雪亮的光芒,他停在了一具最外边的石棺旁,拍出一掌。 石棺轰然打开,里面依旧是堆积如山的财物,只不过这次他看见了几张锦帛。 几乎每一具石棺中的财物都多如山堆,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确定了这些石棺中都放了些什么。 没有任何一具尸体,无论是石棺还是牌位亦或者纂刻上去的经文,皆是障眼法。 两人一并退到进来的地方,与石棺相反的是如蛇般蜿蜒的路,那段路很长,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顾云泽再一回头,只见苏灵郡正弯腰跃到了一处低窄的石壁边,凝着眉思考,连自己走到他身旁也没察觉到。 “在做什么?”顾云泽走近问道。 “我大概知道怎么出去了。”苏灵顺手拉过他,“你跟我来。” 顾云泽还未开口,便被他一把拉走。 洞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一条长长的通道仿佛看不见尽头。 两人走在不见五指的通道上,心里已经各自有了数。 “自风雨阁成立以来,江湖上是不是有很多未破的案子?”苏灵郡清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安静。 “风雨阁成立已经很多年了。”顾云泽知道他在想什么,断然道,“应当不会拿不义之财。” “可我方才看见了十年前蒋家失踪的药方。”苏灵郡道,“那场大火烧光了蒋府上的所有东西,唯独他们家那张看的比命还紧的药方不见了。” 顾云泽:“或许是随着大火一并被淹没了,你又如何知晓是风雨阁所为?” 苏灵郡:“我还见到了很多失踪的秘籍,和那些传言消失的宝物都在这里。” 顾云泽回头,淡淡看了一眼身后的数具石棺,当即不再接话。 苏灵郡自顾自的说着:“此事定当另有隐情,我们还需要去高稷的屋里查找一些线索,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快点出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顾云泽忽然停住步伐,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只手递给了他,“你想帮薛景阳。” 苏灵郡微有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他接过锦袋,里面是两张信笺。 纸上的笔记清晰,苏灵郡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脸色愈来愈沉,纸张被他颤抖的手捏的有些皱,他竭力平定着自己的心情,直至看见了最后的落笔,才蓦然抬头,眼神里有难以抑制的怒火。 “他跟这件案子是脱不了干系的。”顾云泽声音柔了很多,试图安慰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他。” 苏灵郡许久没有说话,信纸在他颤抖的手中发出了轻微的裂帛声,不多时便散为了齑粉,从他掌心洒落。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面色苍白的咬着牙,怎样也无法压住心头的激愤。 “高稷的屋中。你不应该随意相信别人,尤其是他,”顾云泽看着化为齑粉的信纸,“你从一开始就在他的算计中。” 气氛沉滞间,苏灵郡咬着牙,终是把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口气吐出,冷漠道:“我不应该相信他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对我好,只不过后来知道了他另有所图,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连图的东西都在骗我!” 顾云泽将手搭在他肩上:“你不要想那么多了,还是先出去再说罢。” 苏灵郡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调整情绪,他停顿了片刻才移步继续走。 这条通道长的仿佛没有尽头,两人一路上什么也没说,顾云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 “听。”徒然间,苏灵郡站立,“风声越来越清晰了。” 顾云泽屏息,果不其然,耳边有簌簌风声吹过,轻的如同掠起水中涟漪,若不是苏灵郡说出来,他倒是真的没有发现。 “快到了。”苏灵郡眼睛徒然亮起,在黑暗中愈显光泽,“我们快些应该是能赶上的。” ※※※※※※※※※※※※※※※※※※※※ 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观阅~ 骤逢变故 立在风雨阁主楼的最高层,俯首便可看清洛阳城中最繁华地带的一举一动。 今日是风雨阁新阁主高稷的继任宴,但见阁前门庭若市,马车络绎不绝,院中宴席百台,筹光交错,热闹非凡。 除了门口在接待客人的弟子外,院中还便装安排了数名高手蛰伏在往来的宾客中,以防邪魔外道的再次入侵。 江湖名流纷纷远道而来,宾主尽欢。 有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缓慢地行驶,片刻后在风雨阁前勒马停下。 “掌门,我们到了。”说话的是一位墨袍少年,他跳下马车,礼貌的敲了敲车窗,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回答。 “知道了。”车内飘出淡淡的声音,似乎是刚睡醒。 车内的人桃眼半阖,形如花瓣的眼尾处有淡淡的殷红,他墨色的长袍垂到地上,单手撑着额头,惺忪的打了个哈欠,而后拉开了车卷帘。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萧萧肃肃。 “薛掌门?快,里面请,里面请。”他刚下马车,便有人殷勤地凑了上来,“承蒙薛掌门不弃,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在下已给您提前备了雅座。” “高阁主客气了。”薛锦铖微笑着朝他微微点头,漆黑的眸子灼灼有光,“贫道今日来,也是替墨云观尽仙门之交的一份心意,高阁主不必把我当做贵客。” 说话间,车后又走来两个少年,皆是墨云观弟子的装束,他们把搬来的礼物双手奉上后还非常礼貌的作了一揖。 “两位小道长不必多礼。”门口的管家笑着带他们去了自己的坐席。 “薛掌门这是哪里的话,”高稷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能邀请到墨云观,是高某的荣幸。” 是墨云观的客人来了?院中宾客闻声,顿时抬头朝外看去。 但见来的人是位年轻的公子,他发束银冠,阴阳八卦簪横/插其中,身姿傲然,衣袂飘飘,他步伐悠闲,行走时一袭墨色长袍拂地而过,足踏红云,身若行云流水,窸窣间已撩袍踏进了院内。 他的眼光随意扫视了一周,看的在座众人心里皆是一咯噔——早就听闻墨云观的后继掌门人长相是出了名的妖媚,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这薛掌门绝艳人寰,待人亦是彬彬有礼,完全不端仙门的架子。 “中道而来,扰了诸位的兴致,贫道在此赔礼。”薛锦铖躬身施礼,引得宾客一片喧哗。 “薛掌门真是太客气了。” “哪算迟来,这宴席还没开始呢。” “是啊是啊,您太客气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对他点点头。 薛锦铖闻言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便被高稷领着去了另一处坐席。 今日来风雨阁的人极多,江湖名流数不胜数,高稷便自然带他们按照身份分成了几拨。 像墨云观这种并立五大仙门的,那自是要安排在一等一的高座上。 薛锦铖来到的地方在屋中的一扇屏风后,桌席上已经坐了两个女子和一名男子。 “薛掌门,左边这位是音瑶阁的圣女,名叫白露;右边这位是神祭的弟子,旻紫玥,最后这位是清凝宫的檀沥护法。”高稷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将人逐一介绍了一遍,随后又向在座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墨云观的代掌门——薛锦铖道长。” “见过薛掌门。”四人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薛锦铖笑着对他们施了一礼,但目光却落在身着湖蓝色袖衫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间,女子忽然开口道:“薛掌门是很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吗?” 薛锦铖眸光一闪,不慌不乱的解释道:“贫道并非家主,怎么会有权过问高阁主都宴请了谁呢?” 旻紫玥喝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宾客既已到齐,济济一堂,江湖名流,仙门佼佼,各门各派高朋满座。 高稷坐在首座,先是与台下宾客客套了几句,然后侍女们将佳肴奉上,宴会正式开始。 弦乐响起,纱帐缭绕,伴随着缓缓踏出的步伐,舞姬们一袭戏服,挽水袖,轻盈一跃,婉转的歌声伴着妙曼的身姿,在层叠起伏的纱幔中旋转起伏,踏碎一地柔光。 酒过三巡,薛锦铖喝的微醺,他眼睛一斜,和高稷对了一眼。 高稷意会的点点头。 两人对视期间,屋内灯火徒然熄灭,只听天上雷声滚滚,乌云迅疾聚拢,霎时间连屋外也黑了许多,似是暴雨将来的趋势。 管家此时正在招待院中的客人,眼见天要变色便赶忙召集弟子将客人们都引到大厅。 乐曲骤失,舞姬们也都匆匆从台下跑进了屋中,一时间,场面竟有些混乱,高稷只好先去帮忙。 薛锦铖眼中笑意瞬失,他冷冷看了一旁的旻紫玥,快步走到了门口,手中重霄乍现。 屋外的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屋内的四位心里已经都很了然,这场突来的风雨并非天气本身原因,而是有人在背后施展了强大的术法,牵动了天上的浮云和气流走向,从而引来的风雨,这种细微而又复杂的灵气变动,也只有术法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人才会感受出,而屋外的多半是江湖上武功高强者,并非修真界的修仙者。 术法到了足够的境界,只要周身气体稍微有所变动,便立即能察到不妥。 薛锦铖正是感受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差距才幻化出了重霄。 呼风唤雨需要极高的修为和灵力,可见背后施展这一手的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呼风唤雨?”旻紫玥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所有的术法,她立在屋檐下,凝颦细思。 当今世上能施展出这一招又不漏痕迹的至少得有仙君那样的修为吧。 难道是逸尘仙君来了? 她回首瞥见其余三位的反应,也都不是不解,若真的是白素清来了,也没必要弄成这幅架子。 这很明显,是要动手的节奏吧…… 旻紫玥挪了两步凑到了薛锦铖旁边。 感受到清淡萦绕的香氛逐渐靠近,薛锦铖往旁移了一步,表示距离。 “我说薛掌门,你今日可不是为了给高阁主庆祝才来的吧。”她轻笑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昨天把那个陷害了我一路的小道长和另一位都抓回来了,听说他俩都跟你关系匪浅呢,请问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呢?” 天上雷声不停,暴雨扑面砸来,两人虽站在屋檐下却并未沾到一滴雨珠。 薛锦铖袖袍忽地一撩,挡在旻紫玥身前的结界顿失,硕大的雨珠呼啸而来,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身。 旻紫玥咋呼着退到了屋中,惹得屋内两人奇怪的看着她。 “对不住对不住,吓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满脸堆笑的赔了礼,再一回头,薛锦铖已经不在屋中了。 甚至连声音也没发出,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这里,旻紫玥心道不好,赶忙朝高稷方才走进的那间屋子狂奔去。 几乎是一瞬间,旻紫玥便出现在了薛锦铖和高稷面前。 薛锦铖不满地皱起眉头,但语气还是很恭敬:“敢问阿紫姑娘一直追随贫道是有什么事吗?” “那当然是有事了,”旻紫玥挑眉,“现在正好就你我二人,话挑明了说不是更好?哦不对,高阁主也在这。” 高稷早已和薛锦铖商量过,他见此连忙上前劝说:“这里人多口杂,若是二位不嫌弃,我们换个地说吧,薛景阳道长和穆浅小道长都在我的阁楼里休息。” “如此一来,你的继任宴怎么办?”旻紫玥问道。 高稷:“阿紫姑娘放心,这次的宴会不过就是在下宣告天下的一个形式,既然今天大家都来过了,我想这场继任宴等私事结束再向大家赔罪也是可以的。” “那便烦请高阁主带路了。”薛锦铖斜倪了身旁的人一眼,眼神中多有不悦。 旻紫玥满不在乎的轻嗤了一声。 高稷交代了管家后,带着两人避开了聚集在主楼中的人,悄悄从后院离开。 屋外的雨下的极大,敲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薛景阳被点了穴无法动弹,一旁的穆浅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无,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门口安排了许多守卫,见高稷来了便纷纷让道,恭恭敬敬对三人拱手。 结界在开门的一瞬间徒然消失,狂风登时吹开了紧闭的窗户,将它们摇的呯呯作响。 高稷只手一挥,窗户便重新合上,穆浅听见了声音,连忙起身,护在了薛景阳身前。 “浅儿,是我。”薛锦铖垂眸扫了一眼薛景阳,走到了穆浅身前,“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师尊?!”穆浅讶然,喜形于色,“阿阳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我很好。” “啧啧啧,好一场师徒情深。”薛景阳运转内息,试图冲破穴道,怕被对方有所察觉,他讥诮道:“薛锦铖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派个被你弄成这副模样的人来,你让他以身试险,现在又来关心他,你是在猫哭耗子吗?” “你倒是有闲心管我的事,”薛锦铖目光游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中重霄微微扬起。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重霄的威力,薛景阳眸中畏惧之意瞬地闪过,继而被寒光覆盖。 “言过其实,狐假虎威罢了。”他轻嗤一声,轻蔑鄙夷的看着薛锦铖。 “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我回去。”薛锦铖走到他面前,说话时已是愠怒,“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哎呀。等等,带回去做什么?”旻紫玥嬉笑着凑了上来,“他杀了陈老阁主的事看样子您是打算装聋作哑咯?” 薛景阳瞳孔徒然一放,他刚想开口,穆浅却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作了个“嘘”的手势,随即点了他的哑穴。 薛锦铖冷着脸,目光蓦地沉了下来,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把聚在胸口的闷气压住,“阿紫姑娘,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若是阿阳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风雨阁的事,贫道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高阁主都未说什么,你就妄加断论,难道你是觉得你不需要为你的话负责吗?” “您教育的是。”旻紫玥顺势倚在了一张椅子上,慵懒地接着道:“这事儿是风雨阁跟你们墨云观的恩怨,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但——” 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本姑娘不能白白挨打,所以,你们谁来道歉好呢?说好听点的,本姑娘一高兴也就既往不咎了。” “……”薛锦铖把牙关咬的咯吱作响。 穆浅深知自家师尊的性子,薛锦铖没有动手已经算是极大的容忍了,他见此便上前一步,弯身拱手道:“在下穆浅,见过阿紫姑娘。前几日是在下有错,洛阳途中对你频频出手,浅儿自知有罪,在此向阿紫姑娘赔罪。” 旻紫玥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已经对傅兴辰道过谦了,我们之间的事已经算了。” 穆浅又是一礼:“阿紫姑娘深明大义。” “剩下的事,全权由高阁主定夺,不过呢,本姑娘倒确实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再说逸尘仙君派我出来的目的不也是为此吗?你们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旻紫玥言下之意简单明了,众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无论是看在神祭还是白素清的面子上,他们都是没有理由拒绝她要知道真相的请求的。 薛锦铖沉着声,“那便由高阁主定夺吧。” 高稷左右为难,一边是神祭,一边是墨云观,这两家仙门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骑虎难下,他手心不知不觉中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薛掌门先把道长带回墨云观吧,阿紫姑娘这里在下会给个解释的。”他面上虽带着微笑,但眼神飘忽不定的落在了薛景阳身上,“高某先去引开楼下客人,几位快些离开,阿紫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等待片刻,待高某安顿好宾客再回来同你解释如何?” “好啊,只怕有人不想让他们走。”旻紫玥扬眉,给他们让了一条道。 “只要你不再跟着贫道,就没有人会不让我们走。”薛锦铖冷言,把薛景阳扛上肩头,快步走了出去,穆浅紧随其后。 楼下宾客喧哗,想来无非是感叹这场风雨来的太不会挑日子,该看的好戏一出没看到,好酒好菜也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打湿了,无法再食用。 众人嗟叹之际,高稷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他负手立在众人面前,高声道:“今日风雨来的突然,是高某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多谢各位远道而来,但大宴中断,高某在此向各位赔罪,为表歉意,明日我会在洛阳最大的醉仙酒楼重摆宴席,还望诸位赏脸,不醉不归。”他言罢,抱拳一礼。 众声哗然,今日风雨实属突然,大家也都没有吃个尽兴,是以纷纷点头同意。 宾客的目光皆被高稷吸引,自然不会注意到有几位墨云观客人正从他们身后悄然退出。 大雨如注,乌云压城,若大的朱门被狂风徒然吹开,就在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势,凌厉的杀气让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由渗出一层寒意,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向门口看去。 那一刻,连待在高楼中还未下来的旻紫玥都感觉到了那股气势,她忍不住推开窗,运气周身,让瓢泼大雨从她周身坠下,却没有半滴雨珠打在她的身上。 “诶?”她撑着下巴趴在窗口,在看清来者的模样时,不禁讶然。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站在府口的男子,逐渐蹙起的眉间忽然涌起一股迷离之意。 这是动气了吗?看起来气好像还不小呢…… ※※※※※※※※※※※※※※※※※※※※ 来啦!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 真相大白 “薛掌门请留步。”来的人流风回雪,披在肩上的白袍随风而动。 “你认识我?”薛锦铖微微蹙眉,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很难相信这个说话都柔软似春水潺潺的男子竟然能够施展出如此绝妙的呼风唤雨之术。 “不,但早闻薛掌门风采绝伦,今日在下侥幸见得一面,恰如其分,是以认出。”他双手捏诀,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霎时间拨云见日。 众人惊诧,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场风雨是有人在背后施术,抬首,日已西斜,绯红的云霞浸染半边天,浅浅的艳光笼罩在一往如昔的马蹄街之上,繁华依旧。 “敢问郎君高名?”薛锦铖眸光一动,忘了薛景阳还被他扛在肩上,即刻上前摆了一副架子,刚抬手,便听地上传来咚的一声。 薛景阳被摔的眼冒金星,大阳穴突突直跳,他想揉揉自己,但身子早已被人点住,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穆浅方才点了他的哑穴,被如此对待,气的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原地去世。 薛锦铖回头,看着薛景阳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怨恨,他默不作声的回了个你活该的眼神。 “在下姓苏。”男子温文尔雅,说话间恭敬有礼,“名灵郡,慕名而来,没想到真能赶上宴会一睹薛掌门风采。” 薛锦铖闻言微微一笑:“苏郎君就别说客套话了,薛某何德何能,怎敢受你这种高手的仰慕。” 苏灵郡:“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有话直说了,若是扰了诸位的兴致,还请诸位勿要见怪。” 薛锦铖:“你说罢。” “今日在未道出真相之前,薛景阳和高稷,谁都别想离开风雨阁半步。”苏灵郡微微一笑,眼中杀气迸射。 旻紫玥从窗口飞身而下,翩然落在了他身边:“早就说了吧,有人不让你们走,看见了吗?这可不是我拦着的。” 薛景阳被穆浅从地上扶起,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白袍,忽觉喉中涌上一股腥甜,怎么压也压不住。 苏灵郡没有分给他半眼,说话依旧是温声温语:“我想于陈老阁主逝世的事,先说一声抱歉。” 他话未说完,高稷便突然开口,语气咄咄逼人:“苏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来搅局的吗?在座诸位有谁不知道家师逝世的消息,你有必要过来再提一遍吗?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再沉浸一遍痛苦吗?” “在下没有那个意思,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提及,失礼了。”苏灵郡拱手,接着温声道:“高阁主步步为营,神机妙算,着实让在下佩服,若是你不把我与顾公子一并关在沉雪殿,在下说不定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与薛景阳道长的交易。” “简直一派胡言!你是从正门出来的,沉雪殿在风雨阁院后,我如何关你?!再说薛景阳道长是墨云观的人,你又是谁,以为薛掌门随意夸你两句你就与太阳齐肩了吗?你可知道你这么说,是在同时诋毁墨云观和风雨阁!”高稷怒极,立马下了逐客令,“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苏灵郡面色从容,温和道:“高阁主所言极是,但在下并没有诋毁墨云观,在下说的是风雨阁。” “厚颜无耻,你给我滚——”高稷话未说完,便觉得嘴巴一紧,动辄片刻,才发现是被人下了禁口术,无法再说话。 “你嘴巴太臭啦!”旻紫玥对他嬉笑,“等我家哥哥说完了你再说行不行?” 哥哥?! 院中宾客闻言登时惊诧不已。 早闻神祭的旻严上仙有一独女,生的尤物惑人,名叫旻紫玥,但来去如风,很少有人见得,如今看站在苏灵郡旁边的女子,倒确实有那番风韵,甚至比传言的还要动人几分。 只是,旻严上仙何时还多了一个儿子?况且这两人长得也无一相似之处。 于是众人纷纷围了起来,想要一探究竟。 苏灵郡:“高阁主,你当初派人劫走楚公子,难道不是为了从他嘴中得知薛掌门对顾云泽说了些什么吗?” “你早就知道薛景阳道长是墨云观老天师的大弟子,也是墨云观的弃徒对吗?所以,把陈老阁主的事情推他头上,也无人会怀疑的吧。” 旻紫玥撤掉术法,给高稷一个解释的机会。 高稷不动声色道:“苏郎君这话我就不认同了,我知不知道薛景阳的身份跟我劫走楚公子有何关系?” 苏灵郡:“楚公子既不修仙,亦不是江湖中人,他当日被薛掌门带回墨云观,想必是被您看见了,所以您联系了六道盟的总管,并与他同时出现在仙林山庄附近。” 薛锦铖脸色一惊,蓦地看向高稷。 高稷冷着脸,怒道:“苏郎君真是会说笑,我风雨阁虽不为五大仙门齐名,但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你说我去勾结一个邪魔外道,是在说笑吗?” “是,风雨阁确实为名门正派,但是不是勾结邪魔外道,高阁主难道不比谁都清楚吗?”苏灵郡从袖中抽出一张锦帛,打开,举在众人面前:“蒋家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想必不用我多说,大家应该都很清楚。那场大火烧光了蒋家所有的东西,无人生还,但唯独蒋家的药方不见了。” 旻紫玥凑上去一瞧,不由哎呀一声:“还真是蒋老爷子那宝贝药方!” “我并不想多说什么,若是诸位不信,大可去沉雪殿中亲眼目睹一下,自风雨阁成立以来无数未破案件的证物都放在了那里的石棺中。”苏灵郡收起锦帛,接着道:“姑苏一案的那具无名尸体确实是六道盟所为,死的人便是陈靖。” “你说是陈靖,可有什么证据?”有人问道,“那尸体都被泡成那副德行了,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六道盟向来只杀名门正派的掌门,且中间会间隔四个月,陈靖何时死的,你自己算算时间不就知道是谁了吗?”旻紫玥歪头,忽然又道:“诶?哥哥的意思是高稷请了六道盟替他杀了陈靖吗?” 苏灵郡点头:“不错。至于为什么会找到六道盟,六道盟又为何会答应,应该是因为我身上的一卷玉简吧。” 他没有把话说破,但高稷的脸色却唰地惨白,他下意识的用余光斜了一眼站在穆浅旁边的薛景阳,旋即撤回。 苏灵郡:“我不知道风雨阁从哪里得到的浮生剑剑冢的位置,但你用它和薛景阳做了一个交易,让薛景阳把我带到洛阳交与你,因为六道盟帮你杀了陈靖,你要用我的玉简来当做报酬交给他们。” 薛景阳的眸光闪烁,变化不定,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在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灵郡身上时,他已经运气解开了有些松懈的穴道。 “薛道长并非愚钝之人,自然不难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将陈靖的尸体用御尸咒放到了河中,然后用御尸咒指定它找到我才停下,这也是为何它会出现在姑苏的原因,只是你们都没想到会正巧碰到神祭和九华山的人查案,这是你们的失策。薛景阳知道真相于你而言始终是个威胁,所以你在莫泽城对他动了手,只可惜他的武功比你想象的要高的多,你没有一招得手,只好暂且退下,按兵不动。”苏灵郡眸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高稷身上,“再接着你找到了楚公子,从他口中得知薛掌门和顾公子皆对薛景阳有所怀疑,而且顾公子与薛景阳之间是有仇怨的,所以你利用这跟导火线,找到了顾公子。” “你当然知道顾公子在找我,也清楚薛景阳带走了我,于是你借此机会,让顾公子把所有嫌疑都指向了薛景阳。”他忽然笑了笑,温和道:“完美的只差一步。若是你不把我们关在沉雪殿,我也想不通这来龙去脉,更不会知道风雨阁背后的面目。” 旻紫玥咋舌:“哎呦呦,不得了不得了,想不到高阁主这算盘打的这么好,不去当算账的可惜了。” 高稷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我与家师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让我找六道盟的人去杀了他?” “陈靖虽老,但也为一代宗师,跻身十大高手,而你却太年轻了,你知道你完全不是陈靖的对手,故此想了这一计。”苏灵郡莞尔一笑,温声温语:“说来也是奇怪,风雨阁虽为名门正派,但恐怕也只出过陈靖这一代明主了吧。”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又看看高稷,只觉得这出好戏实在精彩。 苏灵郡:“风雨阁成立已久,在下确实不知道它如何被定为名门正派,但私下里却强抢豪夺,手下弟子一旦被人识出,会立马惨遭灭门,这样的门派,在下也委实不知道它为何会被称作名门正派。我想每一任阁主上任前都会被告知阁中绝对机密的事情,陈老阁主便是知道了此事,心中有所愧疚,又不愿辱没师门,故此才把那些夺来的赃物扶贫济弱,但高阁主的想法却与之相反,久而久之,就心生了怨念。” “呵,胡说八道。”高稷手在袖中用力攥起,面上却未见紧张之色,“你又不是我,你怎会知晓我与陈靖有何恩怨?” 苏灵郡:“方才那些都只是在下的推测,但风雨阁这件事,在下确实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不是说了吗,去沉雪殿走一走看一看,一切便都真相大白了。” “啧啧啧,几天不见,苏先生可算是长点脑子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哂笑。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薛景阳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不远处的屋顶上。 穆浅徒然回过神,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薛景阳……”苏灵郡垂眸,袖中露出三点星光。 “怎么?你难道要对本道动手吗?”薛景阳扬唇,阴险道:“你说你这么蠢怨谁?本道早就提醒过你了,若非你对本道有所用途,本道根本不会管你,可你偏偏不信,你自己愚蠢怎么能怪本道呢?” 苏灵郡没有接话,脑子里蓦然又印出了那张信笺,薛景阳对他所有的保护,只不过是因为答应了高稷要把他完完整整的卖出去,那张纸的末尾处,还有他按下的手印。 薛景阳一直以来只是把他当做可以肆意玩/弄哄骗的傻子罢了。 再抬眸时,苏灵郡一向能让人猜出心思的眼睛,此刻却变得扑朔迷离。 “好了,你也别再跟本道纠缠不清了。”薛景阳哂然一笑,“不然白素清衣钵弟子有断袖之癖的事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喧哗,连旻紫玥都不禁愣了一瞬,她目光凝滞在苏灵郡脸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难怪多次拒绝自己,原来是因为有断袖之癖? 苏灵郡抽了抽嘴角,有口说不清,只觉得被人玩/弄了一番,气焰直冲胸口,面色霎时间黑了一半。 “白素清弟子?”薛锦铖也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瘦瘦弱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的男子,眯起了眼睛。 虽说这人看着确实瘦骨伶仃,言行举止也是温和尔雅,给人一种柔弱书生的感觉,但如果说从其他方面一看,也确实无不可能,尤其是他刚刚那一手呼风唤雨,可见修为着实不低。 “传言逸尘仙君衣钵弟子长相难看,所以才不露面,苏郎君生的温柔俊雅,怎会是他弟子呢?”人群中忽然有人嚷道。 “是啊是啊。”很快又有人附和道。 “……”旻紫玥扶额。 幸亏有这样的傻子,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对众人撒谎,苏灵郡是白素清弟子这件事,仙君有下令过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就当此时,一道身影快如疾风从她身边掠过,破空之声霎时撕裂空气,迎风击出。 薛景阳哂笑,游刃有余的躲过了三枚银针,顺势还捏了苏灵郡的脸一把,在他耳边轻言道:“为了拖住我,你的呼风唤雨用光了你所有的灵力吧。” 苏灵郡没有接话,身影迅如闪电,又是一指朝他点去。 “你看看,出手软绵无力,你是来送死的吗?”薛景阳讥诮,侧身轻松躲过,“你若是再对本道动手动脚,本道可要生气了。” “胡言乱语。”苏灵郡收指,换做一掌迅疾拍出,刹那间灵气震荡,如潮如啸。 “恢复的倒是不错。”薛景阳足尖一点,身形微晃,让原本要点在苏灵郡咽喉处的手腕忽地转向。 苏灵郡银针已然全部抽出,眼见就要刺中面前的人,却觉得右腿突然一阵绞痛,让他身形徒然一顿,无法控制的往下栽去。 薛景阳弹指点在了他受伤的那条腿上。 他用的力气不算很大,只是平白无奇的一指,却正中了苏灵郡的伤口,让苏灵郡好不容易才愈合一些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宛若痛处被人硬生生撕裂一般。 苏灵郡面色苍白,腿一软,登时支撑不住身子,蓦地下坠。 “本道怎么舍得让你就这么栽下去呢?”薛景阳说话间,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肢,“你看,本道让你别再纠缠不清了,你非要,现在你有口也说不清了吧。” “你放手!”被对方如此捉弄,苏灵郡火气更盛,抬手便是一掌。 然而薛景阳是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反应,见状毫不犹豫的反制住他的手,顺势把他拉到怀中,“你是在欲拒还迎吗,嗯?苏先生?” “休要胡言乱语!”苏灵郡火冒三丈,但薛景阳的一条腿抵在他的伤口处,只要他一动,就会撕扯到伤口,疼痛万分。 众人惊呆。 这哪里是打架,这分明是恋人之间的嬉戏打闹。 “苏先生骂人是只会说一句胡言乱语吗?”薛景阳把两人的距离拉到最近,苏灵郡能感受到他的温热的呼吸吹动了自己额前的发丝。 苏灵郡咬牙,视线落在他的下颌,隐忍着快要爆发出来的火气。 薛景阳目光斜视,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嘴角笑意勾起,强势捏住了苏灵郡的下巴。 “松手。”苏灵郡眸中寒霜渐聚。 “本道就不松,你又能如何。”他目光深沉的落在他的轻颤的长睫上,捏着他下颚的指尖稍稍用力,忽然俯下身。 他的唇几乎碰上了苏灵郡的唇角,苏灵郡愣怔,面上红潮噌的蹿起,薛景阳吐息间的热气就落在他的唇瓣上,甚至没有一指距离,隔着轻薄的布料,薛景阳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呵,你前面还说更担心本道,怎么现在就跟顾云泽好上了?”他的指尖穿过苏灵郡柔软的发丝,而后搂过他的肩,将白袍扯下,随手扔了下去。 薛锦铖惊得重霄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旻紫玥张着嘴楞在原地,惊得吐不出一个字。 “苏先生,”薛景阳低沉的声音带着魅惑之意,缠绵在他唇边,“你看,现在没人再会相信我们的关系是清白的了。” 他虽没有亲上去,但从院中众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俩已经是深吻了许久。 楚蓝呆的直至白袍扬到了他脸上才回过神,他拉了拉顾云泽的衣角,把白袍扯下,递给他:“别看了,你的衣服。” 顾云泽冷着脸,拿过外袍穿上,再一抬头,方才香艳的一幕已经过去,薛景阳把苏灵郡抱起,忽的往下一丢。 苏灵郡已经是被气的大脑混沌,无法思考,连被人丢下来都没有意识到。 顾云泽足尖一点,接住了他,落在地上。 楚蓝忍不住凑上去瞧了瞧,顿时忍不住又戳了戳顾云泽,小声道:“他好像傻了……” 顾云泽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对还没回过神的薛锦铖的说道:“高稷逃走了。” 薛锦铖徒然惊觉,立马环顾了一下四周,院中哪还有高稷的身影? “都看够了没有?”旻紫玥一跺脚,拍掌道:“人都逃走了你们还在这想春光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薛景阳已经不见了人影。 “顾云泽,我们下面怎么办?”楚蓝问道。 薛锦铖:“顾仙长这次怎么来这么晚?” “先带苏灵郡去休息。”顾云泽先回答了楚蓝,随后又对薛锦铖道:“我找不到楚蓝,怕他被高稷威胁,便先去找了他。” 薛锦铖:“那你知不知道这位郎君的身份?” 顾云泽:“鹿鸣谷隐居的医者。” “原来是这样。”薛锦铖拉过不明所以然的穆浅,对顾云泽拱手道:“贫道有些事要去处理,先走一步。” 顾云泽点头:“去吧。” ※※※※※※※※※※※※※※※※※※※※ 已经忘记的宝贝指路,23、40、41章,还有薛景阳前面说过的话,所以从一开始薛景阳回来找苏灵郡就是为了把他带给高阁主,换的浮生剑剑冢的地图,而高阁主用苏灵郡做筹码去跟六道盟合作,借六道盟之手杀了陈靖,还有哪里不懂的大大可以评论啦。谢谢观阅~ 素秋千顷 风雨阁成立至今,应有数载,自第一任老阁主仙逝之后,它便北迁洛阳,成为了繁华城市中一条重要的枢纽,几乎是称霸洛阳。 仙门繁多,五大仙门犹如浮云孤月,便自然不会在意这区区的风雨阁,至多也只是打个名义上的辈分,并不在意他们如何。 风雨阁成立数百载,除了洛阳的各方商贾贵族,还与不少皇亲国戚有不可割舍的联系,即便大家都不说,但私下也会对他们礼让三分,于洛阳来言,风雨阁翻云覆雨。 立在顶端几朝,无人压制,久而久之,也难免生出不轨的心思,贪婪是本性,也是无法压制的欲望。 不知道从第几代开始,风雨阁招权纳贿,诛求无厌,明面上依旧保持了亘古不变的仙门风范,背地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勾结官府,肆意妄为。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今日所发生的事,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议论纷纷,惊怒之意表露无疑。 风雨阁的院中,高稷在薛景阳分散了大家注意的同时悄然离开,而薛景阳则用移形换影之术,眨眼不见了踪影。 与避寒剑恢复了联系,顾云泽的身体又变得像以前一样,寒冻之气逐渐弥漫开来。 他把苏灵郡交给楚蓝,让楚蓝先带他回去休息,自己还有些话要同院中的宾客讲清楚。 旻紫玥和他一并留在风雨阁,准备先收拾了烂摊子再去向白素清禀告。 楚蓝背着苏灵郡,把自己大少爷的毛病展露的一览无余,他挑三拣四,不是嫌这家客栈丑人多,就是嫌那家客栈太嘈杂,要不然就是觉得地理位置不够好,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破地。 不过他倒也不嫌累,竟硬是背着苏灵郡徒步走了许久,直到在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家令他满意到直点头的客栈。 “哇,那个人下手还真狠啊!”楚蓝把苏灵郡放在床上,细细盯着他右腿上的伤口看了一阵。 “这都快被他穿出个洞来了,这人也忒狠心了点。”他小心翼翼的把沾血的衣裳与苏灵郡的伤口剥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殷红湿腻的鲜血黏在了苏灵郡苍白的肌肤上,只是稍稍一用力,便如同刀削骨肉般疼痛,更别说要把整块剥离出来。 “我不知道……或许吧。”苏灵郡脸上的笑意还在,眼中的失落无措却愈发浓郁,他无神的盯着那块深可见骨的伤口,视线因模糊而无法聚集在一起。 伤口极深,本是在浮生剑剑冢的深潭中为了救薛景阳而用石头扎的,好不容易有些愈合,偏偏薛景阳今日还让它深了几分。 苏灵郡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里有伤,所以才故意在出手时突然换了方向,屈指弹在了这里。 “对不起,我不该花这么多时间找客栈的。”楚蓝把他的衣裳卷起,又在药箱子里胡乱翻了一通,“药找到了,可能会比较疼,你忍着点吧。” 苏灵郡点点头,温和的笑了笑:“没事,我疼惯了。” 楚蓝目光一滞,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把塞子拔掉,把药粉倒了上去。 微量的白色粉末贴在了他的伤口上,很快被血浸成了殷红。 “你上药之前不知道先清理伤口的吗?”楚蓝停在半空中的手突然被人拿住。 他吓得微微一抖,又有不少药粉撒了出来。 “过去。”冷冰冰的声音一出,楚蓝立刻站起身,给顾云泽让了位置。 苏灵郡依旧无神的看着伤口,眼角处有清润的亮泽。 顾云泽没有说话,他熟练的清理了苏灵郡的伤口,才把药粉倒了一些上去,最后用纱布裹了起来。 过了半晌,苏灵郡总算开了口,但声音却沙哑的可怕,如同被灼烧了一般:“高稷怎么样了?” “现在高稷已经成了逃犯了,这件案子总算快解决了,只要抓到他,攻破六道盟便指日可待。”顾云泽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不是让你不要管薛景阳吗?为什么要出手?” “喂,顾云泽。”楚蓝瞪了他一眼,又上前扯扯他的衣角,意思他不要乱说话。 但顾云泽置若罔闻:“你用的术法已经消耗了你所有的灵力,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对不起……”苏灵郡眼睛半睁半闭的垂下,遮掩住了他所有的心思,却遮不住他眼睛中朦胧的水雾,“我只是……” 他话没有说完,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苏郎君。”楚蓝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好言相劝道:“我们都知道是他是故意轻薄你的,你不用解释。” 顾云泽:“……” 苏灵郡慌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我知道,是他负了你,你不用解释。”楚蓝又抢道。 苏灵郡:“……” 顾云泽一手提住他的衣领,终是忍无可忍的把他扔了出去。 “先暂时把一些恩怨置身事外吧。”顾云泽拍拍手,把茶递给苏灵郡:“薛锦铖已经去找他了。” “嗯。”苏灵郡点点头,饮了茶水,不再说话。 “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顾云泽接过杯子放回桌上,随后把门轻轻合上走了出去。 苏灵郡在床上呆了足足七天伤口才算有些好转,楚蓝闲着无聊,又觉得他很好说话,于是便天天往他的屋里跑,找他闲聊唠嗑,苏灵郡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他各种想知道的问题,比如这世上是不是有鬼,成仙了可以为所欲为吗,男人爱上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杂七杂八的问题一问便是一天。 苏灵郡温雅随和,说话也总是温声温语,说到笑处时还会微微一笑,连着听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 不像顾云泽,风骨气节如同寒雪冬梅,拒人千里。 起初楚蓝是想帮苏灵郡换药的,但顾云泽怕他笨手笨脚,便亲自来给苏灵郡上药,虽然他多半时间都是在外协助旻紫玥调查高稷的下落,但一到苏灵郡换药的时间,他总是会很准时的回来替他处理伤口。 旻紫玥中途也来照顾过他几日,但由于男女之间繁文缛节太多,苏灵郡也不愿麻烦她,便自己揽下了所有的事。 就这样持续了约莫有大半个月,苏灵郡的腿终于能下床走路,他言谢了顾云泽,让对方在外好好查案,没必要再准点回来替自己换药,他是可以自己处理的。 一日,苏灵郡正在屋中翻阅医书,楚蓝忽然从外面匆匆跑进屋里,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才激动的对他说道:“今天八月十五啦,苏先生我们晚上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 “都已经八月十五了啊……”苏灵郡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我腿部还尚有不便,走路应该会慢些,楚公子当真要约我一同去吗?” 楚蓝点点头:“顾云泽和阿紫姑娘都去查案了,我一个人去又觉得没意思,正好苏先生待在屋中已经快一个月了,跟着我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对身体有益的。” 苏灵郡想也是,便道:“只要公子不嫌弃,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尚未黑全,楚蓝便拉着苏灵郡去了洛河,说是那边有很多人多会于此,在河边放孔明灯或是莲灯来寄托相思之情。 客栈离洛河不算远,两人在将要到达之际还遇见了顾云泽和旻紫玥,顾云泽起初嫌无聊并不愿意去,但楚蓝买了四盏花灯说是不能浪费,他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夜色宁静,洛河上明灯万千,四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静静流淌的河流,千万盏莲灯如同盛开的花朵,随着水流缥缈远去,橘色的倒影点点映在水中,灿烂的宛若星光红霞。 楚蓝捧着花灯跑到了洛河边,彼时风起天阑,他的衣袂在风中扬起,收敛了平日的浮躁,恍然中竟给人一种晦暗稳重的感觉。 孔明灯承载着多少相思泪别,莲灯又载着多少美好祝愿,无人知晓,它们顺着河流随着风,飘然远去,如同苍茫过后,万物生辉。 “顾仙长,我有些话想同苏先生说,你和楚公子暂且避一避吧。”旻紫玥忽然说道。 顾云泽回过神,眼中极少出现的柔和在灯火之中,暗淡的令人捕捉不到。 他无言,径直走到刚放完一盏莲灯的楚蓝身边叫走了他。 楚蓝不明不白的跟在他身后,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苏灵郡,“剩下的莲灯,你们可别忘了放啊。” 旻紫玥笑着对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拿起一盏莲灯走到了洛河旁。 “来吧。”她把另一盏莲灯递给了苏灵郡,然后自顾自的蹲下身,用术法点燃了白蜡做的灯芯。 她把莲灯放在水中,顺手一推,那朵盛开着的花儿便随着河流远去。 苏灵郡也点燃了莲灯,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他用袖子想要遮住一些风,好让它不会随风灭掉。 明明灭灭的灯火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孔,笑意在他的眼中如同一江春水。 “哥哥,今日仙君通知我了,”旻紫玥打破了安静,接着说道:“我待会就该回神祭了,只不过我想在回去之前单独与你聊一会。”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苏灵郡把莲灯轻轻放进水中,静静看着水面上的点点烛光。 “嗯。”旻紫玥点头,“我来这也不是为了处理风雨阁的事,仙君派我出来,是为了查六道盟的案子,这件事不过顺手帮个忙而已。” 苏灵郡:“那你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仙君不会说什么吧。” “该说什么说什么,你也知道仙君的性格。”旻紫玥凝视着河面上的莲灯,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高稷的事有其他的仙门来管了,你也不必太操心。我知道你这些日子里不好过。” 夜灯吹来,苏灵郡唇角笑容稍纵即逝,但什么也没说。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是……”旻紫玥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她犹豫了半天,才终于接着道:“龙阳癖也没什么,哥哥不必为此介怀,就算他是墨云观的人,我也会支持你们,只不过……我觉得那个男的并不喜欢你,要不然哥哥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啊?”苏灵郡被她说的一愣,待过了几秒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掩唇一笑,“阿紫瞎想什么呢?我和薛景阳道长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那天只是——” “我知道!”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出了那天香艳的一幕,旻紫玥脸上红晕扩散,有些激动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心照不宣就好。只不过那薛景阳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当真要还要再喜欢他吗?天下男子那么多,也不缺长他这样的。” “我没有。”苏灵郡哭笑不得,“我跟薛道长说白了连朋友都算不上,在薛道长眼中,我只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竟待你如此。”旻紫玥忽然拉住苏灵郡的手腕,然后一分一分的收紧,“你放心好了,负心汉不得好死。” 苏灵郡:“……” 旻紫玥:“我知道爱上一个人,终极一生也再难忘怀,我和爹都会支持你的,但如果他再敢这样待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让爹把他生不如死的带到你面上,让他给你磕头认错。” 苏灵郡苦笑着摇头:“我跟他不会再有联系了。” “嗯,这样最好。他那样的负心汉,还是墨云观的弃徒,浑身无一是处,不值得你为此伤怀。”旻紫玥松开手,舒畅的笑道:“既然哥哥想得开,我便可以放心回去了。” “那我先多谢阿紫的好意了,不过你今晚便要走吗?”苏灵郡问道。 “对,仙君有急事要我去办。”旻紫玥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哥哥刚刚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苏灵郡望着在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河流,上面千万盏莲花晶莹透亮,已经分不出哪盏是他们刚刚放的。 “诶~”旻紫玥意会一笑,“我懂我懂。” 苏灵郡笑道:“你又懂什么了?” 旻紫玥:“我们心照不宣就好。” 苏灵郡:“……” 两人沿着洛河走了一会,待旻紫玥与他告别之后,他才找了一块僻静的树下坐了下来。 蓦然想起童年时的玩伴,温柔潋滟了他的双眸。 孩童的他,除了每天在昆仑山学习医术之外,还总是喜欢与同门的师兄弟一块玩儿。 苏灵郡性格温和,很容易相处,孩子们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何时,熟悉的玩伴中忽然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话很少,也不太喜欢同他们玩,在人群中就显得格格不入。 苏灵郡几次劝慰,但对方都无动于衷,那个孩子的眼神总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和疏离,让人光是看着,都有些畏惧。 虽然知道无果,但苏灵郡依旧会在得空的时候弄些长老们给的糕果点心之类的吃食给他送到房间里去。 一来二去,那个孩子总算愿意开口和他说上两句话了。 苏灵郡试图带他跟别的孩子一并玩,但那个孩子却并不愿意,他也不想不强人所难,便干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陪他。 他喜欢用两人吃完的糖纸教他折纸鹤,空闲时还会带着他堆雪人,打雪仗。 他们把五颜六色的纸鹤穿上绳子挂在老干虬枝的梅树上许愿,期待着来年他们还能再见。 苏灵郡带着他去找先生过最后一晚的中秋时,先生还在案前整理书卷。 柳思卿坐在木椅上,不断翻阅着案上堆积的书卷,偶尔会沾沾墨,提笔做批复。 苏灵郡不愿意打扰繁忙的先生,便带着那个孩子一并爬到了昆仑山上的一处高景,期待夜幕降临,俯瞰远方灯火阑珊。 待天色渐暗,云气收尽,他们终于看见了数盏在空中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火光。 “看见了吗?”他伸出手指着前方一盏随风飘摇的孔明灯,对身边的孩子言道:“去年的中秋节先生也曾带我去放过孔明灯。” 孩子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瞳孔中衬着那一点星光,明亮清澈。 “唉,今年先生太忙啦,”苏灵郡微微歪着头,摇晃着够不着地的双脚,“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放孔明灯,或者莲花灯,然后再在集市上买你最爱吃的糕点呀,糖果呀……对了,我给你折会飞的纸鹤好不好?我刚从先生那学的,用糖纸叠成纸鹤在天上飞,可好看了。”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点点头。 圆月皎洁,月光宛若银河流泻,素白晶莹。 昆仑山常年积雪,与之天地间充满了寒气,苏灵郡怕他身体受不住,便揽过他小小的身子,握紧了他的手,想分给他一些暖气。 “呀?!你都这么冷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感受到对方身体里传过来的寒气,苏灵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样容易生病,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我给你悄悄准备了两份糖果,你不要跟旁人说了去,这是我把我的那份偷偷留给你的,若是被那些人知道了,下回可得都来要我这一份了……” 这段儿时最温柔的回忆一直被镌刻在心底,如同抹了蜜,只要一想起,苏灵郡唇角就会忍不住弯起一抹浅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何处,过得可还好?若是有缘,哪怕天涯海角,也终会有相遇的那天吧…… 素秋千顷,独剩莲灯在水中微荡。 ※※※※※※※※※※※※※※※※※※※※ 最近手头的琐事实在太多了,尽量不拖更,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观阅,这边都写了小番外,但由于不知道插在哪里,所以一并移到最后的番外,本来这章应该是中秋节那天发出来的,可惜没有跟上_(:3」∠)_世事无常,哎。 把酒问月 今日中秋,入了夜后客栈中本就不多的人几乎都去了洛河放灯,偌大的客栈中除了趴在柜台前快要睡着的小二,就只剩下刚进门的顾云泽和楚蓝了。 还没玩够就被带走,楚蓝脸上堆满了不高兴。 “要喝酒吗?”顾云泽破天荒的先开了口。 楚蓝懵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要暗算我?” “……”顾云泽转身走开。 “哎,等等等等!”楚蓝忙像狗腿子似的粘了上去,“你请嘛?” 顾云泽把铜钱置在桌上,要了一坛酒。 “等下,一坛不够,再加三坛。” 顾云泽:“……” “会须一饮三百杯。”楚蓝对他眨眨眼,“一坛不够三百杯。” 顾云泽斜了他一眼:“……你当真?” “不醉不归!”楚蓝一拍桌,“本少爷的酒量在整个姑苏,若说是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三坛酒下肚,顾云泽喝的微醺,楚蓝倒在桌上打了两个酒嗝,不省人事了。 长空之上,皓月高悬在星幕边,顾云泽从客栈中走出,飞身掠到了屋顶上。 清冷的月光将他浸润其中,他坐在屋檐上,一张俊脸被烈酒熏出微末的红晕,眼睛却依旧明亮,如同寒夜之星。 他独自坐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糖纸,盯了半晌。 糖纸是彩色的,上面有深深的褶皱,像是经年累月反复折叠形成的。 ——我给你悄悄准备了两份糖果,你不要跟旁人说了去,这是我把我的那份偷偷留给你的,若是被那些人知道了,下回可得都来要我这一份了…… ——我姓苏,名灵郡,鹿鸣谷的医者,泛泛之辈。 回过神,顾云泽把糖纸翻折,很快折出了一只纸鹤。 他将纸鹤放在掌心,对其轻轻一吹,那纸鹤便如同活了一般,展翅向空中飞去。 圆月撒下无垠的光波,流霞倾尽。 不知过了多久,那纸鹤再回到他手中时,楚蓝不知从哪弄来了□□,正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屋顶。 “你怎么在这啊。”他手脚并用的朝顾云泽爬过来。 当看到顾云泽手中的纸鹤时,他不由愣了一下,倏尔咧嘴一笑:“诶?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折纸鹤吗?难怪一个人躲在屋顶偷偷摸摸的,原来是在这睹物思人呢。” 顾云泽把纸鹤放在掌心,静静看着,并没有接他的茬儿。 “你看我带什么上来了?”楚蓝自顾自的说着,然后又爬回去把酒坛抱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顾云泽接过酒坛放到了一边。 “你呢?”楚蓝反问。 顾云泽:“……” 楚蓝:“唉,其实就是跟你一样,看到月亮有些触景生情。” 顾云泽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喝醉了吗?” “醉是真的醉。”楚蓝用手撑着地,向后一仰,“这不是怕你觉得我酒量不行嘛,特地来证明给你看的。” 顾云泽没接话。 “你知道吗,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也从来没有人不喜欢跟我玩。”他抬头,望着天空圆月,有些嘲弄的笑道:“我知道他们把我当冤大头呗,都恭维我,巴结我,生怕我有一天不请他们花天酒地了。” “我喜欢吹笛,他们便想方设法的给我找来了京城中最有名的乐妓,让她为我伴奏和鸣。”他说着,把头转向了顾云泽,“你的琴艺真的很好,这世上除了你,还没有人能够与我琴瑟共鸣。” “那是因为你没有去过长安。”顾云泽难得接了他的话,“音摇阁的弟子擅长以音杀人,乐器也用的皆是出神入化,我的琴艺便是在那儿学的。” “我知道。”楚蓝道,“叶儿曾与我说过。” “叶儿?”顾云泽轻轻重复了一遍。 楚蓝:“嗯,我没学过什么武功,也不修炼术法,我知道你们江湖人都瞧不上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但我们家毕竟在姑苏还是颇有威望的,有时候便会有些三六九教的人来找我们家的茬儿。 “爹娘也都是普通商贾,哪儿敢惹什么江湖上的人,无能与软弱,只会让他们对那些人维诺是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不愿意这样,我厌恶那些人,我讨厌他们总是喜欢打着名门正派的噱头来欺负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想不到这样的门派还挺多。”顾云泽轻叹一声。 “认识叶儿,是他们抓了我去威胁我爹娘的时候。”楚蓝望着星空,眸光细碎,“她策马逸尘而来,只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她救了我,把我送回了楚家,还告诉我,日后若再有难,念她名字三声便可。” 顾云泽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手中糖纸散了又叠。 “叶儿与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他说到这里,忽然蹭地坐起,一双明眸中仿佛揉进了星光,“那些人都是虚情假意,只有她对我是真的!她说不喜欢我就是真的不喜欢我!” 顾云泽:“……” “可我喜欢她呀……”楚蓝把酒坛打开,饮了一大口,“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本是仙门弟子,因为某些事情,她入了魔,她是入魔了,可她不坏,她不是坏人,她不仅救了我,还惩治了好多来欺负我们家的那些人。” “但那些仙门的人不信!他们说她穷凶极恶,其罪必诛,所以他们将她困在了神祭,杀死了她。她身陷囹圄的那晚,我还在家中给她写那些文绉绉的诗词。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找过我,直到我发现我念她的名字时,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各路打探,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顾云泽看着他把坛中的酒悉数饮尽,终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都过去了。” “你呢,你的纸鹤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楚蓝醉醺醺的摇着头,想要把眼前重重叠叠的幻象都甩掉。 “不是,是故人送的。”顾云泽淡淡的回道:“我在鹿鸣谷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认出我。” “鹿、鹿鸣谷?”楚蓝蹙眉,晃晃悠悠的想要站起来,“是谁?苏先生吗?” 顾云泽这回没有接话了,他把折好的糖纸拆开,放回怀中,对楚蓝道:“你喝多了,回去吧。” “你,你难道喜欢苏灵郡?!”楚蓝拽住他的一只袖子,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原来你也好这口?可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吧……” “不要乱说。”顾云泽冷言,“我早就断了情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呵,那你可真惨,”楚蓝摸了摸下巴,直视着他,“诶?不对啊,那你这纸鹤不是睹物思人吗?” “是他送的不错,但没有睹物思人。”顾云泽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对他的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哦。”楚蓝蹭上去,浓重的酒气喷洒在顾云泽的面上,香的勾魂。 “离我远点。”顾云泽一甩袖,把楚蓝摔得一个踉跄,直接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楚蓝喝的大醉,滚动过程中竟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眼见人头就要落地,顾云泽掐诀,飞速把他捞了上来,这才避免了血溅当场。 “顾云泽。”楚蓝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声音软弱无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虽然苏先生说你是因为怕寒气伤到我,才让我离你远点,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你说,你不讨厌我。”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要我说。”顾云泽想把他放下来,但他却搂着他的脖子,勾的很紧。 “我想听你亲口说。”楚蓝又蹭了一下。 顾云泽:“……” “说嘛。” “我不讨厌你。”顾云泽冷声中又多了一份无奈,“你快下来。” “顾云泽。”楚蓝依旧不松手,充满醉意的眸中清晰的映着那一袭白衣,“我也很喜欢你。” 顾云泽:“……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 “因为你说你不讨厌我呀。”楚蓝回道,“你不讨厌我,不就是喜欢我?” “……”顾云泽松手一推,楚蓝便带着他如同千钧重的身体不由自主往旁边歪去,几乎是没有意识,也控制不住。 眼看又要掉下去,顾云泽只好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稳稳带回了怀中。 “顾云泽,你说是不是?你不讨厌我,不就是喜欢我吗?”楚蓝倚在他的肩头,声音轻的如同呢喃细语。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顾云泽问道。 楚蓝果断决绝道:“没有。” 顾云泽:“……” 还能这么利落干脆的回答,真的喝醉了吗?他半信半疑的看了怀中的人一眼—— 楚蓝的眸子很暗,如同深渊一般,让人捕捉不到情绪,但在此刻,他的瞳孔中映着那一袭白衣,倒衬得他眸中似有朗月星辰。 “顾云泽。”他依旧这般念他,“你为什么没有情根?” “因为要拿的起避寒剑,就必须得斩断一切。”顾云泽抱着他,慢慢坐了下来。 “那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情,避寒剑是不是就再也拿不起来了?”楚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怀里。 顾云泽微微颔首,“是。” “唉,那你不能喜欢上我了。”楚蓝小声念叨着,“拿不起避寒剑,你就保护不了我了,没有你,我可能很快就要尸横街头了。” 顾云泽:“谁说的?” “我。”楚蓝伸出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胸膛,感受着白衣之下,那颗心脏的跳动,“你没必要觉得你的寒气会影响到别人。你不冷,顾云泽,你是温暖的,你看,你这里还在跳动,你的血还是滚烫的。” 顾云泽怔怔的看着他,眸光忽然一动,就像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人小心翼翼的捧起,护在掌心。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随情根被献祭给了避寒剑,也从未想过,会在那一触之下,他重新感受到了时隔多年的跳动。 那是蓦然一跳,仿佛要挣开所有的封印,挣出胸膛,回归本真。 “顾云泽,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楚蓝往他怀里蹭了蹭,满是惬意的说道:“你真的很暖和,一点都不冷,真的。” “我本身并非现在这样,”终是回忆起了往事,顾云泽沉声说道,“我娘在生我时难产死了,我不是嫡子,爹又娶了很多房,那时候的日子,只能算得上苟延残喘吧。幸亏我还有一个阿姐护着我,不然,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了。” “那后来呢?”楚蓝追问道。 “后来,阿姐到了出嫁的年龄,有人上门提亲,爹便答应了,”顾云泽淡淡的说着,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落寞,“阿姐怕她走了以后,家里人欺负我,便道听途说,把我送到了九华山,掌门见我是难得一遇的好苗子,也就把我留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体能承受极寒之气,他们想要我拿的起避寒剑,便把我送到了昆仑山修炼避寒剑谱,自那以后,寒气在我体内根深蒂固,常人都不愿再靠近我,哪怕是同门师兄弟。” “为什么,不是说避寒剑认主,除了几百年前的魔君,无人再拿的起吗?”楚蓝问道。 顾云泽语气淡淡的:“或许是吧,他们说我是他的一缕神魂的转世,所以才能与避寒剑产生共鸣。” “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楚蓝不服气的扬了扬拳头,“你就是你,哪有什么转世不转世,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你说得对。”顾云泽抬头看着天空,唇角忽然微微扬起。 楚蓝楞了神,都手僵硬在半空,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那若有若无的一笑,却遮蔽了月光清影,穿过了长夜斜露,让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黯然失色。 月色澄辉落在他的脸上,仿佛在风雪中孤芳自赏立了千年的梅树,终于惊落了霜花,红梅盛开,暗香流动。 “体内的极寒总让我在无形中伤害到别人。”顾云泽顿了顿,接着道:“所以,没有人喜欢我。” “我喜欢呀,”楚蓝激动的爬了起来,“我喜欢你!” 顾云泽:“……不要闹了。” “唉,说了你又不信,然后又要说没有人喜欢你。”楚蓝打着哈欠,又一头栽进了顾云泽怀里,懒懒的翻了个身。 顾云泽默不作声的瞥了一眼他,忽然问道:“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楚蓝不吭声了。 长久的沉默后,顾云泽终于又开口问道:“喜欢月亮吗?” “喜欢。” “想看吗?” “想。” 倏尔,楚蓝只觉得身下一轻,再一眨眼,已经立在了云端之上。 足下是缥缈的云雾,头上是如玉的圆月,圆月映照了整个苍穹,干净而皎洁。 从未踏足过如此高的地方,楚蓝吓得心脏徒然一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显些又要栽下去。 “不是想看吗?”顾云泽这回没有接他,反而是望向了云端之上的明月,眼神有些许的柔和。 “你你你你你,”楚蓝哆哆嗦嗦蹲下身,紧紧抱住顾云泽的一条大腿,大哭道:“你埋汰我!” “没有。”顾云泽微微仰着头,月光洒进他的眸中,明亮透彻。 “你还说不是!”楚蓝抖成了筛糠,“你是想把我从这上面丢下去吗?” “不是,”顾云泽低下头,看着他的眸子黯淡了一瞬,“你刚刚喝多了,我想让你清醒点。” “顾云泽,你,你赶紧放我下去!”楚蓝嚎叫道。 “你先松手。”顾云泽说道。 “……”动作太过突然,楚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蓦地下沉。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还留在天上,人就掉下去了。 “顾云泽,我杀了你!!”凄惨的嚎叫贯彻长夜,而下一瞬就停止了。 顾云泽竟在他落地之前就已然落地,单手捏诀,白光骤出,将从天而降的楚蓝包裹住。 “现在看来是正常了。”他走上去,把白光一撤,楚蓝稳稳落在了他的怀中。 这就晕了? 顾云泽半晌无语,也只得抱着他回到了客栈。 ※※※※※※※※※※※※※※※※※※※※ 剑圣cp是楚公子啦,不过只要我跑得够快,□□就不是什么难事!墙头一直在换哈哈哈哈哈!我以前看小说有个特殊的本领,就是磕谁死谁,我特别 太过荒唐 苏灵郡回到客栈时,客栈里除了已经睡着的小二,没有任何人。 他侧眸,看见了桌上的酒坛,忽然走到柜台前,礼貌的敲了敲桌子。 小二徒然惊醒,打着哈欠问道:“客观要点什么?” 苏灵郡:“一壶茶,送到我的卧房来,麻烦了。” “好的,您稍等。”小二说完便转身去沏茶了。 苏灵郡进了卧房,开始静下心打坐。 他现在需要调息,把之前消耗的灵力差不多补回来,前半个月,他已经七七八八调的差不多了,今晚再用纯明心法调整一下便可以恢复。 小二沏好茶的时候,客栈中又进来一名男子。 那男子带着纱笠,抱着手,闲步走到了小二面前,小二把茶放到一边,恭维道:“客观里面请。” “不必了。”男子手中捏着一锭金子在把玩。 小二眼睛都快看直了,赶紧巴结道:“客观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你们这,可是有一名男子姓苏?”男子把拿着金子的手搭在了柜台上,用金子不断敲击着,每一次,都似在故意勾引小二的欲望。 “苏?好像有吧。”小二想了一会,“好像月前来的一个客人,身边的两位公子都叫他苏先生。” “两位公子可是白衣和紫衣?”男子轻蔑道。 “是。”小二回道:“白衣出去没一会,紫衣服的公子问我借了梯/子,说是要去赏月,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 “哦。”男子淡淡应了一声,“那就错不了了。” 小二:“这么说,客观你要找的那位郎君就在楼上住着呢,他刚回来没多久,这茶我还得赶紧给他送过去,免得冷了。” “茶?”男子斜了一眼被放在桌上的茶壶,忽然轻笑道:“这锭金子给你,替我办个事如何?” “这……”小二犹豫了一下,“他身边那个白衣服的公子看着不太好欺负吧……” “你只需要说你当时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若不然……”男子的手有节奏的敲击在桌上。 小二只觉得手腕上一痛,低头一看,有血溢出。 “客,客观,小的知道了,知道了。”小二忙不迭的接过男子手上的东西,倒了进去。 “记住,事成以后就出来,无论楼上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管。”男子把金子放在柜台上,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唇瓣,“嘘。” 小二连连点头,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才哆嗦着把茶送了上去。 扣门声响起时,苏灵郡正在打坐,他收气,走下来给小二开了门。 “客,客观,你的茶。”小二坑着头,手在抑制不住的微颤。 “怎么了?”苏灵郡接过茶壶,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没有。”小二收紧了嗓音,额上冷汗直冒。 “受伤了?”看见小二手腕上的一道长口,苏灵郡浅浅一笑,安抚道:“没事的,进来吧,我是大夫,可以给你看看,你不要害怕。” “不用了。”小二想走,但又忍不住用余光瞧了面前这个男子。 温润如玉,谦谦有礼,这样的人,也会引来杀生之祸吗? “那你等下。”苏灵郡把茶壶放到桌上,从药箱中取出了一段纱布,走了回来。 “是小伤,不要紧,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就好了。”他拿过小二的手腕,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下次做事的时候小心些。” 小二点点头,颤声道:“郎君慢用。” “嗯。”苏灵郡笑了笑,把门欲要关上。 “哎,郎君!”小二迟疑不定的咬着唇,瞳孔中充满了恐惧。 “怎么了?”苏灵郡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没事,茶会凉的,您赶紧饮用。”小二言罢一溜烟的跑了。 苏灵郡关上门,皱了皱眉,打开茶壶闻了闻。 “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又嗅了嗅,回想起小二方才的神情,似乎是有事。 苏灵郡斟酌了一下,没有喝茶,坐回了床上,细细思考。 既然叫住了自己,又不说什么事,难道是有人在威胁他?外面出事了吗? 苏灵郡下床,走出房门,来到了顾云泽的卧房。 “顾公子在吗?”他敲了敲门,但并没有人回应。 兴许是还没回来。苏灵郡也不打算轻举妄动,便退回了自己的屋中。 虽然燥热的夏季已过,但他还是感觉有些热,便推开了窗户,夜露渐凉,秋天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冷之中,秋蝉在凌乱的嘶鸣。 明月的冷光铺洒在屋内,他躺回床上,内心却怎么也没办法安静下来。 不过片刻,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体内有一股火灼感逐渐包裹住了全身。 “呃……”他压抑着,从喉中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低哑柔软。 他的喘息开始变得急促,连胸口也在微微起伏。 苏灵郡登时明白了什么,他连忙下床,想要把窗户关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从窗口掠了进来。 “苏郎君。”那人的声音低沉,“别来无恙。” “你……”苏灵郡试图调整呼吸,但药性来的太突然,在此之前他毫无察觉。 “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所以这药是用来闻得,不是用来进食的。”男子负手,缓步靠近了他。 苏灵郡往后退了两步,运转内息,想要逼出药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明显啊,苏郎君在继任宴上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男子微微一笑,“我要《灵枢》。” “高稷?”苏灵郡惊讶了一瞬,“你要灵枢,为何要下这种药。” “因为我知道苏郎君你是逸尘仙君的弟子呀,”高稷把他逼至墙边,直至退无可退,“采阴补阳,功法进展不仅神速,还比任何途径都要省事的多。再说,苏郎君长得这番貌美,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真是要让高阁主失望了,在下之前是白素清弟子不错,但五年前他就已经把我废了,”苏灵郡压着嗓音,尽量不让对方看出端倪,“我身上没什么可以给你采的。” “有没有,试试不就知道了吗?”高稷笑着,把手贴上了他的面,感受着他肌肤下炙热的温度。 “放手。”苏灵郡打掉了他的手,想要推开他。 “苏郎君当真可爱,连内力都不敢用了吗?”高稷笑着,又探出了手,落在他唇瓣上,“是不是感觉到了用内力会加速药性?见你一开始就运转的内息,现在却还此番冷静,想必你藏了挺久的吧。” 苏灵郡无言反对,有细微的汗从他额上渗出。 “灵力也会加速,只要你运气,它就会加速药性,苏郎君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高稷按住他的唇,反复揉搓,感受着指尖下的灼热。 苏灵郡的唇瓣温软而潮湿,他望着高稷的脸,清澈的眸中逐渐化开了一层春色。 高稷将他用力抵在墙角,一只手抚在了他的腰际,感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他微微低下了头。 然而就在他快要贴上苏灵郡唇的那一刻,一把冷刃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紧贴着他的皮肤。 “你若再敢动他一下,本道可不敢保证你的脑袋待会还在你肩上。” 听见声音,高稷终于松手。薛景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兴许苏灵郡刚刚不做反抗,正是因为看见了有人从后面过来,从而吸引住自己的注意。 “原来是薛道长。”高稷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的动作。 苏灵郡贴着墙挪到了一边,平定呼吸,想要逃走。 “苏苏,你想去哪儿?”薛景阳的眸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似笑非笑,“想去找顾云泽消遣吗?” “我没有。”苏灵郡的呼吸在加重,每一次呼吸,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 “过来。”薛景阳对他勾勾手,“到本道这来,不然待会被高稷带走了,可别怪本道薄情寡义。” 苏灵郡闻言,斟酌了一下,终是缓步移到了他身边。 “你也是,不禁夸,本道前段时间才说你总算长点脑子了,现在又上当了,白素清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徒弟。”薛景阳一手拉过他的手腕,眼神却不离高稷,“我都替他感到丢人。” 苏灵郡没有说话,一手被他拉着,站到了他身后。 薛景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颤,肌肤的灼烫顺着拉住他的手腕在慢慢延伸。 “高稷,你等着倒霉吧,本道先不奉陪了。”言罢,薛景阳迅捷点住了高稷的穴。 然后他拉住苏灵郡的手,从窗口跃了下去。 跑出来的路上非常顺利,苏灵郡没有丝毫的挣扎,几乎是被他连拖带拽的跑。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至遇到了一处破庙,薛景阳才停下来稍作整顿。 “苏苏。”薛景阳见无人跟来,便放松了心神,笑嘻嘻地凑到苏灵郡面前,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不到再见,你竟又被人给玩了,幸亏本道来的及时,不然你现在可就在高稷的床上了。”他说着伸手,想要刮一下对方的鼻子,却被灵巧的躲开了。 “你骗我。” 黑暗中,苏灵郡猛地推开薛景阳,撑着破旧的木门,呼吸急促,“你带我来洛阳,根本不是为了帮我,你撒谎。” 这一掌是被注入了灵气的,力气之大,仿佛要拒人千里,饶是薛景阳也没反应过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推得脚步踉跄。 他连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佛像上,“骗你又如何,你身上一块肉都没掉,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计较,难道你平日里对他人的包容都是装的吗?” “你无耻!” 苏灵郡半倚在门上,面色潮红,急喘了一声,这句话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的右手死死抵在心口,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出来。 他现在有种极其火烈的渴求,这种感觉仿佛已经浸入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任他怎么聚神也压不下去。 “还没好吗?” 薛景阳看出他的不妥,朝他走了一步,苏灵郡也随之后退了一步。 薛景阳愕然,方才高稷要轻薄他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该相信你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苏灵郡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的事物在逐渐模糊摇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旁边歪去。 薛景阳见状,顺势一拉,苏灵郡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苏灵郡的身体灼烫,像是□□焚身,把他完全吞进另一个意识里,他吃力地想要扶着薛景阳的臂膀直起身子,但身体却像饮了酒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刚刚他又动了灵气,此刻整个人更是意乱,彻底扑倒在了薛景阳身上。 数不尽的往事在他脑中逐渐浮成了一幅幅滚动画面,喜怒交加,悲恸无常。 所有的画面翻过,最终凝固在一张白纸黑字的信笺上。 命运多舛,他跟薛景阳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下被强拉在一起的。 他也曾给过他全部的信任,但最后都抵不过薛景阳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薛景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把浮生剑,他苏灵郡,不过是薛景阳用来做交换的筹码。 仅此而已。 他是无意穿堂风,缠住了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百转千回之后终于铸成了利刃,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逾矩的裂痕,再多一步,都举步维艰。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呼啸,但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心头的悸动,苏灵郡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之人,最终还是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他的目光清澈,却也炽烈,薛景阳回视着他,不由眉头舒展:“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吧,这可是在外面。你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勾/引本道,实在是有损你平日形象,若是本道以后传出去了,你……” “不要。” 不等薛景阳把话说完,苏灵郡像是听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一样,发出了一声柔软彻骨的低喃,温软的呼吸带着缠绵的意味喷洒在他的耳根,让薛景阳的眸光骤然一窒,胸腔里的血液也随之燃烧起来。 他顺其往下看去,苏灵郡青色衣衫下形销骨立,没有丝毫的避讳。 这一看,让他心头徒然生起一股压也压不住的欲念。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完事了以后可别赖本道。” 薛景阳反扣住苏灵郡纤细的腰肢,欲将把他放倒。 苏灵郡紧咬住自己的下唇,青衣裹在他挺拔优美的身上,他勾住了薛景阳的后颈,微微仰头,像是某种渴求无法再按捺。 “道长……”他就这样看着他,眸中的隐忍如雾气般融化开来。 这一瞬,薛景阳忽然不想再克制了,他贴上了苏灵郡的唇,低喃:“你说你平日里总装出一副清冷如玉的样子,怎么私底下这么淫/乱?嗯?”他的声音里掺着别样的嘶哑,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便将那最后仅剩的空隙掠夺。 这不是清浅温和的试探,也不是循循善诱的渐进,那是一种无法抑制,完全占有的私欲,想要将对方揉碎,囚禁在自己的心里,不给他逃走的机会,不许他拒绝,不许他抵抗,只准他慢慢的沦陷,直至完全沉醉。 薛景阳的吻并不温柔,他霸道并且不讲理,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苏灵郡几次想要抽身而退,却被他扣住了腰和手腕,无法动弹,只能一味的迎接。 他们在黑暗中沉沦,失神间,薛景阳竟尝到了一股腥味,他不由皱了眉头,但依旧没有放松自己的攻陷,那是带着侵略、抢夺欲望的深入,生怕怀中人有一丝想要逃走的迹象。 他把对方一步一步逼至墙角,想要尝净苏灵郡所有的味道,像是烈酒入喉,火辣的感觉沿着喉咙一路灼烧到了他的心里。 香甜且诱人。 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想要继续品尝下去,他想无休止的占有他,就像浮生剑那样,只能够为己所用,也不允许有人碰他一下。 苏灵郡唇瓣柔软中带着一丝温热,如同柔柔的春水,将薛景阳浑身的尖锐悉数软化了一遍。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动摇的,甚至觉得太过荒唐,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便越发的言不由衷,每一次的跳动都是那么猛烈,仿佛要挣出所有的束缚,重现出来。 “放手……”情意缠绵间,苏灵郡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用着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勉强想要扯开对方的手,往后退步。 薛景阳的神智一恍惚,苏灵郡便从这空隙中猛然抽出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 在对方的慌乱中,薛景阳只是随意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有苏灵郡残留下来的余温,他温润/湿/热的血液。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玩笑罢了。薛景阳这样对自己说道。看见了吗?他甘愿咬破自己,也要和你划清界限。 “为什么?为了顾云泽吗?”薛景阳眸光一滞,旋即沉凝下来,“那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好?” 然而苏灵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往后退了又退,直至他们之间空出了一段非常远的距离。 薛景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也尽量告诉自己,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浮生剑已经拿到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抽痛,他冷静了片刻,忽然提高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松懈而且带着戏谑:“苏灵郡,方才是你自己迎合上来的,可别说是本道占你便宜。” 苏灵郡抬头,擦掉了唇中浸出的血迹,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脸上,凝噎了半晌,才颤声道:“薛景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般欺/辱我?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我道歉好不好?” “对不起,”他双手合十,祈求般的弯下身,“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有风拂过,冷的仿佛要在这微寒的秋夜燃尽所有的生命。 薛景阳对着他的视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暗藏着的,压抑着的感情如同毒藤蔓一般,在苏灵郡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突然缠住了他的心脏。 将所有的感情土崩瓦解。 短暂的沉默中,有微光从薛景阳的眼中敛去。 “苏苏……”他眯起眼睛,轻轻唤了他一声。 “薛景阳,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苏灵郡从地上站起,像是自嘲,他冷笑道,“这件事是我自己愚蠢,我不怪你,可这一路上,即便你不曾对我用过半点真心,我也一直诚心待你,事已至此,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你才肯善罢甘休?” “……”薛景阳看着他,眼神微微变幻。 苏灵郡转过身想走,有风掠过,他惊觉,但还未来得及出手,薛景阳已经用移形换影点了他的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干嘛又把空门交给敌人呢?”薛景阳把他打横抱起,开始向回走,“苏灵郡,听你方才的话,你该不会真的对我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苏灵郡沉默。 “本道确实欺骗了你一路不错。”薛景阳抱着他,一直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但不还是舍身救你那么多次了?你之前不是告诉本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所以,现在是你该报答我的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出尔反尔可不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 ※※※※※※※※※※※※※※※※※※※※ 开车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锁_(:3」∠)_我先去冷静冷静,这章写得我头脑发热。渣男祭天法力无边! 鹤唳九霄 “薛道长倒真的舍得把他送给我。” 明灯下,有人影渐近。 “不然你以为本道就只是点你穴那么简单了吗?本道方才有些话要交代他,所以耽误了点时间。”薛景阳抱着苏灵郡,朝人影走去,“浮生剑呢?告诉本道浮生剑在哪里,人可以随你什么时候带走。” 高稷看了一眼乖乖躺在他怀里的人,忽然笑道:“苏郎君还真是听道长的话。” “你想多了,”薛景阳哂道,“本道只是点了他的穴,他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 高稷顺着打量了一番苏灵郡,只见他唇角尚有斑驳血迹未干,面颊潮红已褪,此刻正垂着眸,一声不吭。 “浮生剑在风雨阁的密室中,我上次带你进去过,只不过现在风雨阁有重兵把守,恐怕不太好进,不过我想以薛道长的移形换影,进去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如何信你?”薛景阳问。 高稷:“苏郎君现在不还是在你手上吗?再说,骗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咋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又何必拼个鱼死网破?” “你知道就好。”薛景阳轻嗤一声,“用他练血祭,你倒是挺会走捷径。” “在下再怎么会走捷径,也不及薛道长会啊,”高稷笑着,朝薛景阳走近,“毕竟,你们做过什么,薛道长不是更清楚吗?” “做过什么,”薛景阳眯起眼睛,周身冷气骤然凝聚,“你是在侮辱本道吗?” 一语毕,空气中压力登时增大,逼得高稷不得不后退几步。 “薛道长别动怒。” 被人如此碾压,高稷虽然嘴上和气,但不难看出他在隐忍怒火,笑意虚晃。 薛景阳看得出来,但也很享受此种感觉,他轻蔑一笑,又道:“本道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先答了,我便将他给你。” 高稷:“你且说。” 薛景阳:“你与六道盟交谈时,可曾见过六道盟盟主?” 苏灵郡垂着的眸子忽然抬了起来。 高稷:“没有。六道盟盟主素来深居阁中,跟我联系的一直是他的手下,而且每次暗中接信的都不是同一人。” 薛景阳:“君长川如何得知浮生剑下落?十陵教远在苗疆,不可能本道刚得到浮生剑的下落,他们便知道了,高稷,你该不会是先拿浮生剑剑冢的地图,给六道盟看了吧?” “十陵教跟六道盟难道有联系?”苏灵郡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薛景阳:“你不哑巴了?” “……”苏灵郡不再接话了。 高稷:“既然薛道长已经猜出来了,那在下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不错,我确实拿图纸给六道盟的秦总管看过。” 薛景阳:“他们要的不是《灵枢》吗,为何又要浮生剑了?” 高稷:“是,我那日去找他们合作时,他们不信我,我也只好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明。” 薛景阳:“如此看来,他们倒真有可能与十陵教有联系。” “高阁主的地图,恐怕在给六道盟看的时候,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复制了一份。”苏灵郡眉头深蹙,“君教主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去过浮生剑的剑冢了,他之前跟我说那深潭里的毒物就是他放进去的。” 高稷:“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秦总管,不过照你这么说,以他的本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灵郡:“若真的是这样,那六道盟跟十陵教的交情,恐怕并非短短几日那么简单了。这极有可能还会扯上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 薛景阳饶有意味的看着他,待听完,才哂笑道:“苏灵郡,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都要羊入虎口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关心仙魔战役?你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苏灵郡:“……” 高稷:“薛道长还有什么话要问的吗?” “没有。”薛景阳把苏灵郡放下,“浮生剑我自会去取。” “多谢薛道长。”高稷微微一笑。 “苏灵郡,你自求多福。”薛景阳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言笑道,“你若是肯求我,本道也不介意出尔反尔。” 苏灵郡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斜到了一边,神色淡漠。 “呵。”薛景阳起身,转瞬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苏灵郡蓦地抬眸,人已经不见了,但身边还萦绕着他的气息。 那是能够每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让人觉得安心,不由自主深陷其中的气息。 苏灵郡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早该意识到薛景阳就是这样的人,阴险奸诈,也将欺骗与温柔展现的淋漓尽致。 月色正中,风沙呜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高稷的指尖触在苏灵郡泛白的脸上,“你看,你对他来说不过是换浮生剑的筹码,何必呢?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我自会让你死的舒服些。” 苏灵郡眼眸半阖,不理也不睬。 对于囊中之物,高稷自然不急,他的指尖在苏灵郡身上缓慢游移,轻抚,而后停在了对方的下颚。 “其实我挺敬佩苏郎君的,”他捏住苏灵郡的下颚,悠悠叹道,“当年的你,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颠覆整个江湖,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羡艳的人,你能够秉生杀于喜怒之间,易如反掌的踩在弱者头上。” “可为何现在会落得如此下场呢?真是可笑,你的师尊不要你了,将你废成这幅模样,你至亲之人在你眼前被俘,你却束手无策,在你患难之迹,你的朋友顾云泽却还在跟楚公子把酒问月,现在,连你的情郎也对你说弃就弃,你活在这世上,倒成了最大的笑话。”高稷犀利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你还是当初那个见血封喉的你吗?你变弱了,苏灵郡,弱到败在我手上。” 苏灵郡对他的眸光,无悲无喜。 “八年前,你曾亲手废了我,还记得吗?”说到这,高稷的脸上浮现出了近乎病态的笑容,“幸亏陈靖将半死不活的我捡回来了,还对我如此重用,我真的是感激不尽啊。” “我记得你。”苏灵郡终于淡淡应了一声,“你为了修炼邪功,抓孩子做血祭。”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八年前,苏灵郡尚在仙门的时候,那时候的高稷的名字还没有人知道,名声也比现在不堪很多。 江湖上曾一度传闻过食人魔的鬼怪之说,相传那食人魔只吃幼童幼女的心脏,且神出鬼没,无人知晓到底是何方邪祟。 苏灵郡当时被白素清派下山执行任务,顺路到了食人魔最常去的地方,在茶寮吃茶时,意外听闻此事,便想着顺手除了这邪祟,以免伤害到更多的无辜孩童。 食人魔常出现在深夜,且会抓家里人少的幼童,苏灵郡打探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便布下阵法,等着夜深人静之时,食人魔的出现。 入夜,猎风呼啸,村庄之间皆陷入了沉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食人魔的出现会带走自家的孩子。 苏灵郡立在云层上,俯瞰大地的风吹草动。 浮云遮月,星芒隐蔽,天地间肃杀之气逐渐盖过风声。 约莫到了三更,各家各户之间都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苏灵郡终于在山林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响动。 几乎是一瞬间,苏灵郡瞬行到了那处响动前。 “是何方邪祟?”他淡淡的问着,就如同平日闲聊的那般风轻云淡。 食人魔没有说话,反而径直扑向了他。 苏灵郡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只一瞬,天上风雨大作,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猛然撕破了村庄沉寂安静的黑夜。 但见林中一道白光横扫,有两股力道骤然相撞,星光四溅,紧接着是血肉炸开的噗嗤声。 “告诉我,为何伤人?”苏灵郡依旧是没动,眼神温柔明澈,但周身却紧紧围绕着一股强大的气流,几乎格挡了外界所有的攻击。 食人魔拼命攻击,但都被那道气流悉数格挡,直至他筋疲力尽的倒下,苏灵郡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没动。 “为何要杀人?” “我没杀人!”食人魔身上被灵气反弹的血肉模糊,目之所及,无一好处,可见刚刚用力之猛,几乎是想着同归于尽。 “你将那些孩子带去哪里,做了什么?”苏灵郡问道。 “带到洞里,做了人翁。”食人魔盯着他,自知实力相差悬殊,便收起了阴狠毒辣的目光,蔫了似的跪在他面前,“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不过你用心刻毒,若日后作乱,我难辞其咎。”苏灵郡撤掉气墙,白袖一挥,金光漫溢之后,法阵骤失。 “求您了,放过我吧。”食人魔用头抵在地上,把头磕的咚咚作响,那是坚硬的冻土,他用难分血肉的额头,染了地上一片血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抓这些孩子做人翁是为了练功。” “练功?”苏灵郡的眸光一凝,疑惑道:“什么毒功,需要用孩子做人翁?” 食人魔想也没想,全部从实招来:“可以召唤厉鬼的至阴之法。以九十九个孩子的做献祭,将他们的身体做成人翁,浸泡在血中,然后在月圆之夜以他们的血为符咒,找到一处乱葬岗将尸体扔进去,生成血祭,他们日后便只为你所用。” “你现在抓了多少个孩子?” “二十九个。”食人魔老老实实的回道:“只做成了人翁,都还活着。” “将他们放了,我暂且饶你一命。”苏灵郡走近他,忽地伸出指尖,点在了他的几处穴位上,“但我要废了你所学的一切功法,这是你做这种事应有的惩罚,你会生不如死的躺在这里九十九天,直至有人发现你,并且救了你。” 食人魔磕头谢恩。 现如今,那张在生死前挣扎哭泣,发誓自己永远不再行恶的面孔又重现在了自己眼前。 苏灵郡只觉得有血沫从喉中溢出。 “那你后悔吗?”高稷大笑着用手掌紧贴他的脸颊,“后悔当年放了我一条生路。” 几乎是想也没想,苏灵郡淡漠决然的说道:“我相信你会改。” “哈,你为何变得这么弱,我总算知道了。”高稷笑着收回了手,厉声道:“因为你柔肠寸断,总喜欢给对手留有生还的余地,也正是因为你总是愿意相信别人说的一切,所以才会屡次被骗。” “你错了,”苏灵郡淡然道,“我柔肠寸断,是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不想见血,我总愿意相信别人,是因为我一直深信这世间,值得相信的人还有很多。” “哈哈哈,当真有趣。”高稷将他抱起,“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苏郎君你说,把你做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翁才好看呢?” 苏灵郡看了他一眼,忽然言道:“高阁主,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他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我用《灵枢》跟你换六道盟的线索。” “哦?”高稷看着他,笑道,“苏郎君现在人都是我的了,难道我还怕你不把《灵枢》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吗?” 苏灵郡也是一笑:“这回恐怕得让高阁主失望了,《灵枢》早在出鹿鸣谷之前就被我毁了。” “那苏郎君的意思是,你记得内容?” 苏灵郡:“一字不差。” 高稷的眉头动了动。 修炼之人所要用的秘籍玉简,容不得有半点虚假,高稷自然也明白此间道理,若是苏灵郡不愿意,写了个假的,他看不出来,就这样给六道盟交上去,他还真的不敢想象之后的下场。 “好。那你说说,你想知道什么线索?” 苏灵郡:“六道盟的总据点在哪里?” “呵,”高稷忍不住低头轻笑,“苏郎君想知道的线索,着实是在为难在下。” 苏灵郡又问:“你与六道盟来往了这么多次,可曾听过初奕这个名字?” 高稷神思一晃,“好像……” “有吗?” 高稷:“好像没有。” 苏灵郡笑了起来:“那,高阁主准备怎么把《灵枢》交给他们呢?” 高稷:“盟主本来明日就该派手下来这,但经过这次风雨阁的事,这里又有仙门的人,他们恐怕暂时不会来了。” 苏灵郡:“如果来了,在哪里见面?” 高稷冷眼:“苏郎君问的问题好像有些多了吧。” “现在不问清楚,以后就没有机会听了。”苏灵郡摇摇头,叹气,“我觉得你方才的话有那么一番道理,我不应该给你这样的对手留有生还的余地。” 高稷惊异的向后退了几步,“你能动了?!” “能了。”苏灵郡身形一晃,落在了高稷前方不远处,“你们在交流的时候,我便已经用内息冲破被点住的穴位了。” “那你为什么……”高稷话说到一半,这才发现对手的忍耐度居然可以如此之高,难怪自己跟薛景阳几番讥讽侮辱,他都可以充耳不闻。 “算是为了得到你方才的那些话吧。”苏灵郡出针,锋芒化成星点,势如破竹。 高稷本能的翻身,另一只手张开,手中赫然出现一面黑色的幡旗,上面画满了朱红色的符咒,他扬手往空中一抛,那旗幡便漂浮在空中,迎风招展。 “招魂幡?!”苏灵郡眸光凝滞。 招魂幡是道家法器,是他们用来召唤阴灵或者驱赶阴灵的工具,一旦见光面世,必定万鬼齐哭,使得阴阳失衡。 这乃是道家至宝,为何会出现在高稷手中?他错愕的看向那面旗幡,不再迟疑,身子一跃而起,空中杀气登时云涌而出。 天空之上,白月开始积聚怨气,有血色如雾般蔓延开来。 几乎是同时,招魂幡风动竹林,万鬼齐哭,四周阴风阵阵,月色猩红,漆黑的夜色中竟然亮起一双双血眸,虎视眈眈地盯着林中二人,却又不敢向前,似乎对召唤它们的男子极为敬畏,又害怕另一边男子身上强大的灵气。 苏灵郡以气凝针,全力刺出,天上雷电倏然劈下聚集长针之身,白光压下,砸在高稷站着的位置,霎时间空中闪电如雨落下。 金光炸裂,黑气横扫,转瞬将整个夜空照的如同白昼般耀眼。 圆月之中,血色光华在波动流转。 恶鬼永无止境的扑上来,想要吞噬他的身躯,苏灵郡化指为剑,划出数道白光朝着一片血红的鬼眼飞去,怨魂登时化雾飞散,但倏尔又重新凝聚成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不能直接彻底打散,他们只会不断聚集,越来越多。苏灵郡蹙眉,当机立断,凝气成形,一把烈焰长弓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飞身而起,恶鬼们也如同无头苍蝇般的蜂拥而上,它们咆哮着冲向他,如影随形。 苏灵郡翻身,另一只手化出羽箭,迅速架在了长弓上,然后拉紧弓弦,“嗖”的一声,射出一箭与之抗衡。 羽箭撕裂空气,在空中化作一只火红的凤凰展翅嘶鸣,凤凰所带来的烈焰裹挟夜风荡在了聚堆的恶鬼身上,霎时间将所有蜂拥而上的恶鬼烧出了烈焰。 它们哀嚎着,哭泣着,如烟雾般散开,再也无法重新凝聚。 高稷手被宽大的袖袍罩住,虽是站在一边控术,但他也能感觉到这术法所带来的力量,热浪几乎快要灼烧掉他的衣袍,他不敢收手,只能继续用招魂幡释放出源源不断的恶鬼。 苏灵郡再次拉开长弓,然而这次,他的手停在了弓弦上,没有松手。 他看见了扎堆的鬼影后,有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弱小、模糊,但比一根刺更让他清醒。 “奕儿……”他失神,也无法再去思考。 “高稷!你用他做血祭?!”再也压制不住愤怒,苏灵郡身上有烈焰徒然烧出,如金光般护住了他的全身,让继续扑上来的恶鬼插足不入,悉数燃烧成了灰烬。 高稷错愕,惊魂不定,他看见苏灵郡的背后似有一只白鹤展翅而起,长唳九霄。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有青光自他身后升起,继而鹤唳风起,山林震荡,令人无处闪躲。 苏灵郡气力下压,调动内息,周身热浪一层推上一层,尔后猛的一震,霎时间地动山摇,金光炸开,连血月都黯然失色。 碧落灵鹤?白素清的那只碧落灵鹤?! 高稷悚然,拿旗幡的手虎口被震的脱旗而出,即便他在那瞬间动用全身灵力给自己撑了个护罩,还是被震飞十丈之远,全身顿时陷入一片麻木。 避无可避,只有闭目等死。 然而就在这一瞬,变故再次徒生。 苏灵郡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的被强风卷起,砰然向后撞去,他身体连连撞在粗壮的树木上,直至整个人撞穿了十里外的树木,才轰然坠落。 “怎,怎么回事?!”高稷捂着沉闷的胸口,全身像散架了般的疼。 “你不杀他,是在等他回来杀你吗?”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高稷耳边响起。 高稷惊觉,但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甚至不知道苏灵郡刚刚看见了什么,才突然这番怒火冲天。 “你是谁?!”他惊慌失措的爬起身,刚想要出掌,却猝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还不配知道本座是谁。” “刚刚发生了什么?!”高稷惊恐的张望,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连问几遍,但除了风声,他什么回应也没得到。 不敢再耽误,方才为了对付苏灵郡,他已经消耗掉了近乎所有的灵力,现在只能靠招魂幡再殊死一搏。 反正看刚刚的情势,苏灵郡受的伤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鹿死谁手,还不定呢。 高稷重振旗鼓,将最后的灵力悉数调出,控制招魂幡。 苏灵郡已经从十里之外赶了回来,在怨气冲天的招魂幡下,一边要挡住恶鬼的攻击,一边又要防守高稷,饶是他再怎么调动内息,受了重伤之后也扛不住这般轮番攻击。 “高稷!”他怒喝,浑身的伤痛如同火焰,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寸皮肤。 他支撑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在血海中不顾死活的奋战,不多时,他的身上便血痕累累,青衣因恶鬼撕扯而破裂,但身影却一如往日般□□。 “呵,八年前的我实力尚不足杀你,但时过境迁,我重新汲取了八年的幼童之血,换来了更阴沉的怨气,如今又有招魂幡做阵,只怕你就算是当年的苏灵郡,也难以杀我。”高稷咧嘴,面上戾气大增,“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杀陈靖吗?那我就告诉你,他是因为发现了我拿幼童做血祭,要杀我,那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苏灵郡众矢之的,恶鬼嚎叫呼啸着朝他飞来,他一边与高稷激烈抗衡,一边划灵气不断防守。 鲜血浸透他的衣衫,风沙飞舞,身体的痛楚在啃噬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喉中腥气翻涌,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有浓浓的血腥。 他的步伐终是顿了一下,有鲜血喷溅而出。 高稷划出一剑,径直飞刺,透过他的胸口,穿刺而出。 苏灵郡的指尖慢了一瞬,恶鬼登时向他冲来,势要将他啃噬成渣才肯罢休。 高稷见此,猖狂笑道:“苏灵郡,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如何?哦对了,你恐怕没机会做人翁了,因为今日,你将会在此地被这些恶灵啃噬的连渣都不剩,哈哈哈……” 苏灵郡敛眸,用手捂着胸口,眼中杀气断然。 “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要让我怜香惜玉吗?”高稷冷笑,“你放心,你绝对不会白死,你的这身修为,用来滋养我的恶灵最合适不过,我很快便会功力大增了,也算是你对我八年前的补偿吧。” 他言罢,手中迅捷施术,霎时间,窸窸窣窣声愈来愈大。 苏灵郡抬头,只见空中万鬼奔腾,俯冲而下,竟是退无可退…… ※※※※※※※※※※※※※※※※※※※※ 不要从路边捡男友,哈哈哈哈,这章有点长。晚安啦~ 占星镜 万鬼齐哭中忽然加入了不同的声音,一记剑气卷起劲风呼啸而来,刹那间绯光漫溢,斩过无数血红鬼眼,直直插穿了高稷身边的树,与他周身黑气纠缠相撞,轰鸣声炸在耳边。 狂风怒嚎,掩埋了所有的声音,万鬼聚散,猩红的月光逐渐恢复成银白色,印出一道站在茂密树后的俊拔身影,赫然一身墨衣。 渗人的冷风吹过,苏灵郡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一口气尚未吐出,身子已经先沉了下去。 伴随着他一并倒下的,还有林中大片的树木。 那边突来的长剑所带的力道几乎将整片树林夷为了平地。 林中树木,尽数摧折,却唯独在苏灵郡这缓冲,隔绝了所有的伤害。 高稷的动作因惊骇而停顿。 “薛景阳,你不是说将他给我了吗!” 黑影一动,倏然落地,“本道是说过给你,但本道说过允许你伤他吗?” “高稷,我看你是找死。”他话音方落,但见林中徒然一道绯光折返回来,劈开所有阻拦,速度急剧。 只一瞬,长剑归于薛景阳之手,剑气凛然,使得空气急速升温,竟在空中燃出一道长长的烈焰! “好啊,你们俩合伙算计我。”高稷面色沉凝,踏足点在风中,但见招魂幡在狂风中鼓舞,四周空气越变越沉,霎时间大地晃荡,每一寸土地下都徒然冒出阴森可怖的白骨,有无数只枯槁的手在不断敲打着地面,不多时,竟硬生生将地面拍出了裂缝。 薛景阳速度迅疾,一身气场炸开,倏然甩出长剑斩断了苏灵郡周围拼命想要从地缝中挤出的白骨。 他点足落在他的身旁,将他一把抱起,然后飞身接回浮生剑,立在高稷面前。 “谁给你的胆子将他伤成这样?!”薛景阳每向前踏出一步,周遭风向就如同水面波纹震动,在烈风中激荡,再一层一层的推出。 霎时间地震山崩,惊天动地。 狂风在他周身旋转成几道强大的漩涡,把所有枯骨碾为粉末。 苏灵郡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了浮生剑上,剑刃上,鲜血淋漓,浮生剑在缓缓吸食着那些温热的鲜血,饮血止渴后,剑刃上也慢慢缠绕上了一层浓厚的血色。 鲜血尽数消失,浮生剑如同活了一般,周身血色越缠越深,越缠越烈,仿佛浸于血中长年累月的剑,被人突然拿出,血色之下,清光万千! 高稷心觉不妙,当即弃旗而逃。 “找死。”薛景阳挥剑砍出,步子却依旧缓慢踏在他身后。 浮生剑的剑尖没入大地之中,绯光刹那间拦住了高稷的所有的去路。 薛景阳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眸光中燃着与浮生剑相合照应的血色。 高稷拼命扭动身躯,却被他周身强大的气波压的青筋暴出,无法动弹,身体像坠了千斤般的屈辱跪地。 “高稷,本道不过离开片刻,你是吃了多少个雄心豹子胆?”薛景阳眼神锋利如刀芒,“你以为,凭着一面本道早就玩腻的招魂幡,你就可以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了吗?” 高稷的头被强制压在地上,扣在了薛景阳足前,他挣了半天,除了蹭了一身泥,比之前狼狈很多外,还是直不起身。 虽被人如此压制,但他嘴角的笑容却不减半分,“薛景阳,你不过是靠着一把浮生剑而已,嚣张什么。” “对,有浮生剑就是嚣张,怎样?”薛景阳言罢,只手一抬,浮生剑便稳稳飞回他的手中,“柿子得找软的捏,废物就得挑你这样的打。” “好啊,那你试试。”高稷冷笑,“喜欢乘人之危的小人罢了。” 薛景阳懒得跟他废话,衣袍一扬,气浪如排山倒海般的震开,声音浑厚,响彻天籁。 须臾,他抬起一脚,踢在了高稷脸上,将他整个人踢翻了过去。 有鲜血顺着他的头颅蜿蜒而下,他阴险恶毒的笑容挂在脸上,就此定格。 喧嚣过后,风烟落定。 “本道就算不用浮生剑,杀你,还不是如同碾蚁?”薛景阳嗤笑一声,这才低下头检查苏灵郡的伤势。 苏灵郡的伤势很严重,身前身后,伤口透骨,血痕遍布,淋漓鲜血染尽了他青色的衣衫,黏腻湿热的裹在身上,整个人如同浸泡在血渍之中。 他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几分,呼吸也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薛景阳不敢有分毫的耽搁,当即输气给他。 “怎么被打成了这幅样子,亏你还是白素清徒弟。”他抱起苏灵郡轻如羽翼的身子,朝城中赶去。 *** 昨夜城外的动荡过于张扬,遮星闭月,雷声震动,引得无数乌云堆积在天边,十分阴沉,似有无声的硝烟漫溢在整个洛阳城中。 天刚蒙蒙亮,顾云泽已经在打坐修行了。 天暗的如同黑夜,连空气都比往日的阴雨天沉闷了不少,窗外有潮湿的风吹来,顾云泽动了动眉梢,徒然睁眼。 楚蓝正推门进来。 “顾云泽,早上好。”昨晚喝的太多,导致他压根记不清什么,动作也就自然如同往日般轻松利落。 顾云泽眼神一瞥,淡淡嗯了一声,脸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 由于昨天喝的实在太猛,楚蓝也害怕自己做了什么过头的事,便小心翼翼的想要从顾云泽嘴里打探点什么出来,“那个,昨天……” “昨天很好,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什么也没说。”顾云泽扭头,把眼睛彻底望向窗外,不再看他。 楚蓝:“……”瞅他这反应,昨天的事应该跟他说的完全相反才对吧。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出去晒太阳,你没事的话就去找苏灵郡吧。”顾云泽冷声言罢,转身要走。 楚蓝的目光向窗外投去。 天边乌云成堆,就差没打雷下雨了。 他匪夷所思的看看顾云泽,心道这小闷骚肯定藏了什么猫腻。 不过他没去跟顾云泽,而是走到了苏灵郡的房间,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回应。 其实顾云泽对苏灵郡的好,楚蓝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还有一层更深的关系,相处的这些时日,楚蓝也能知道他为何那么招人喜欢,因为即便他嘴角不笑,那眼中自带的三分笑意,也足够让人感受到舒适与惬意了。 “苏先生,我进来啦。”认识久了,楚蓝也就不再拘小节,直接推门而入,因为一般这时,苏灵郡都应该坐在桌边看书。 屋内空无一人,被子还散在床上,没人整理。 这可不像是苏先生的习惯啊,他可是起的比顾云泽还早的,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整理好被褥坐在桌边看书才对。楚蓝心里泛着嘀咕,难道昨天他没回来? 不对啊,没回来被子怎么是散着的。 楚蓝屁股一扭,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床边,伸手往里摸了摸。 冰冰凉凉的。 再摸,好像有只手。 “诶?”楚蓝摸着下巴,噌地弹起,“苏先生?” 依旧无人响应。 难道是昨天他也喝多了?楚蓝忍不住偷偷掀开被子的一角,往里看去。 此刻客栈中没有除了他们也没客人,顾云泽正走到楼下,突然听到了两声大叫,“顾云泽,顾云泽!” 顾云泽闻言回头,只见楚蓝像疯狗似的从楼上冲下,然而他刚跑两层楼梯,突然“哎呦”一声,四仰八叉的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继而分毫不差的扑进了顾云泽怀里,把顾云泽撞地不禁向后踉跄了几步。 “哎呦,要死了要死了!闪到腰了。”楚蓝拽住顾云泽的肩膀,把顾云泽的衣服直接拽地露出了肩。 “……”顾云泽不动声色的把被他拽歪的衣服拉回,“何事这么慌张?” “那个店小二死在了苏先生床上,看样子是被毒死的,一身都黑了!”楚蓝唏嘘道:“我刚刚还不小心摸了他的手,我会不会有事??” 顾云泽:“……可能吧。” “啊?真的??”楚蓝惊悚,扬起拳头愤愤锤着顾云泽的胸口,抽抽搭搭道:“不行啊顾云泽,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死前还是个纯情处子,我这死的不服啊!” “……”顾云泽蹙眉,拿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丢,“先去看看尸体中的是什么毒。” 言罢,他直接飞身掠走。 “那你等我一下啊!”楚蓝扶着腰,一颠一颠的追了上去。 屋内的尸体被横放在床上,是用被褥盖住的,此时被褥已被掀开了一个角,腐臭的味道正从那里逐渐弥漫出。 这是…… 顾云泽皱着眉,斜眸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对刚进门的楚蓝吩咐道:“我去找苏灵郡,你在这守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要不要,你别走!”楚蓝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用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哭道:“顾云泽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只要能救我,什么条件都行,哪怕是你让我以身相许,我也认了,你倒是帮帮忙啊,求你了……” 顾云泽扶额:“你没中毒,他是被恶鬼吞食了三魂七魄才如此的。” “恶、恶鬼?!”楚蓝顺着他的大腿爬起来,然后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抖着腿把脸藏在他的身后,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你不要吓我啊。” 顾云泽拉开他的手:“快点松开,当务之急是找到苏灵郡。” “不行我害怕。”楚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道,“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你该不会公报私仇想要吓我吧?你、你说鬼在哪?” “在那,你没看见吗?”顾云泽随手指了一处角落,“就站在那看你。” “啊啊啊!”楚蓝乱叫,“顾云泽你混蛋!你骗我!苏先生说这世上没有鬼的!” 顾云泽抽了抽嘴角:“你应当知道苏灵郡的为人,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哄你,不要闹了,赶紧松手。” 楚蓝不愿,双手箍着他的腰箍的很紧,“不行不行!你不能把我留在这,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薄情寡义。” 顾云泽:“……” “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啊哥哥,求你了。”楚蓝使出了吃奶的劲硬是抱着他不松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顾云泽终是开口道:“你不松手,我怎么带你走?” 楚蓝一震,蓦地抬头,“不许骗人。” 顾云泽拽开了他的手,微微侧头,说道:“趴上来。” 楚蓝没有一点犹豫的一跳,趴上了他的背,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收敛了哭色,正色道:“我们快去找苏先生吧。” 顾云泽顿足,瞬行而去。 他带着楚蓝一路瞬行至了城西的别院。 别院不大,没有挂名号,也不知是谁住的地方,木门上有些掉漆,看着年代久远,应是普通人家的住宅。 顾云泽在院门前停住脚步,楚蓝利索地从他背上跳下,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块木门,问道:“你怎么知道苏先生在这里?” “不知道。”顾云泽冷言。 楚蓝:“不知道你来这做什么?” 顾云泽没有应声,而是扣响了门环,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慵懒的声音。 “屋里没人,请改日再来罢。” 楚蓝挑挑眉头,叉着手,对顾云泽道:“这掩耳盗铃的本事比我还强。” 顾云泽没看他,只是语气和气了不少:“在下九华山顾云泽,见过易老。” “什么九华山不九华山,顾云泽不顾云泽的,没听过,也不认识,不开。”里面的人不耐烦道。 顾云泽还未吱声,楚蓝便沉不住气的撸起袖子,义愤填膺的拍了拍门,“喂,里面的!我大哥可是玄清剑圣,你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哈哈哈哈哈,你是说你旁边那位是猪吗?”里面的声音笑道。 楚蓝眼睛一瞪,嚷道:“你别给我强词夺理,快开门!” “好了。”顾云泽对他道,“不可无礼。” “既然易老不愿见,那晚辈便告退了。”他言罢,躬身一礼,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找他干嘛?”楚蓝跟在后面,不明不白的瞅了一眼那扇门的缝隙处。 似乎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在朝他们望去。 楚蓝动作一滞,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拽住了顾云泽的衣袖,跟他说道:“快把你的避寒剑拿出来。” 顾云泽不解的看着他。 “快点。”楚蓝急道。 顾云泽依言往后退了一步,右手微张,避寒剑迅疾凭空幻化出来。 凛冬之气霎时间扑面吹来,冷的让楚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到楚蓝的反应,顾云泽挽了个剑花,把剑背在臂后,又退了几步。 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别人。 若说苏灵郡对他人的关怀是内外皆能看出,那顾云泽对别人的好便是润物细无声的。 就像楚蓝说的,他的心是跳动的,血是滚烫的,他是鲜活的人,不是避寒剑的傀儡。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用来悄然呵护别人,把冰冷的一面留给了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笑过的。 他的目光明澈清亮,像是冬日里雪花纷扬之时,冰凉柔软。 楚蓝拉过他的袖子,声音柔了几分,“实不相瞒,我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下雪的时候,所以这点冷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顾云泽微怔,别过脸,掩唇低咳了一声。 这一别脸正好让楚蓝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耳根处泛起的红润。 想不到这小闷骚还挺容易害羞。楚蓝心中徒然涌出一股微妙的满足感,佯装没看见他红的快媲美朝霞的脸,把他拉到了门口。 避寒剑散着淡蓝的光泽,宛若一泓清泉,沁凉入骨。 怼在门缝的那只眼睛眸光此时已经全部凝聚在了避寒剑上。 “喂,老头,我见过你。”楚蓝对他挑眉道:“你上次还去风雨阁找过高稷,好像是为了风雨阁的一把稀世刀,然后跟高阁主做了个交易。” 门缝里的目光一凝,这才慢慢悠悠的晃到了楚蓝的身上。 “你就不怕被牵连?要知道高稷现在可是全仙门通缉啊。”楚蓝插着手,嘚瑟的直抖腿。 “现在我们给你一次机会,”他把顾云泽顺势推到了前面,“我听高稷说你喜爱兵器喜爱到痴狂,什么兵器你没摸过,唯独这避寒剑,你是见也没见过。我让我大哥现在给你摸一下,你给我们想要的东西,如何?” “你们想要什么?”门终于被打开,里面的老者白发苍苍,笑嘻嘻道。 “我们要借你的占星镜一用。”顾云泽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麻烦了。” “哼,算你还懂点礼数。”老者不屑的看了楚蓝一眼,然后别过脸,大摇大摆的进了屋,“整快点,别给爷爷磨磨唧唧的。” “占星镜是什么?你用它做啥?”楚蓝快步跟在后面,时不时还扯扯顾云泽的衣袖。 顾云泽没有一句废话的回道:“三界之内,没有占星镜捕捉不到的人。” “有这么神?”楚蓝一无所觉的挠挠头,一路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 ※※※※※※※※※※※※※※※※※※※※ 谢谢各位读者大大观阅~ 不如莫遇 已是入夜,在云外堆积了一天的秋雨终于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成了倾盆大雨,冻骨的寒风刮的衣袖猎猎作响,薛景阳抱着苏灵郡在大雨中跄踉的奔跑,寒夜的风雨麻木了他的手脚,他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奔跑过了。 冰冷的风,冰冷的雨,仿佛是要冻结身体里的血液,让他的呼吸凝固于此。 二十多年来,他的心一直枯寂如死灰,猜忌与仇恨把他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望不到边,也找不到一丝可以窥得温暖的光线。 不能相信任何人,是他在刀尖上舔血一直深深信赖的良言。他早已习惯行走在万仞深渊,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用分毫的感情。 他从未想过,时隔多年,竟还会有如此强烈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的心脏贯穿后再粉碎成齑粉。 “你不会没救的,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入骨的恐惧逐渐侵入了他的全身,他感觉到怀中人身体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散。 “苏灵郡,你别睡了,你醒醒。”他抱着他的手,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发颤,“别睡了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风雨之声。 有惊雷落下,薛景阳霍地低下头,看着苏灵郡失去血色的唇瓣不知何时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暖,如沐春风,让他枯槁已久的心缓缓复苏。 这是他在迷茫的途中,意外寻得的一束光,温暖彻骨。 他是晨曦暮霭中的江山如画,是悠悠岁月中最明艳深情的那一笔刻写,在清风携雨之间,荡漾了整个春天。 曾经一度,薛景阳也渴望过那些微小的幸福,也曾奢望过有一个人可以跨越山峦海潮,穿过往事的鸿沟,与他一并携手共蹴千秋,可以在无数个挑灯的夜晚,与他喝酒谈笑。 然而,阅尽天涯离别后,昔年的无助与彷徨再次席卷了他的内心,他所期望的东西终究与他擦肩而过,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一切,如指间沙,在他的指缝间缓缓逝去。 沉寂的夜空,有大雨瓢泼落下,如苍天的哭泣,悲鸣哀戚。 他抱着垂死的人在雨夜里狂奔,焦急的寻找着那些医者口中的“神医”。 这条短暂的路,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细密的风雨消耗殆尽了他一生中所有的情感,唯剩绝望与无措,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 风雨交织,入了夜的洛阳,似乎比往日冷了许多。 医馆里,有最后一位医者准备打烊关门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倒,有大雨呼啸着卷入,一名男子满面风尘的冲了进来。 “快点,叫你们的神医出来,给他看!”男子喘着重重的粗气,一身已被雨水浸湿却不管不顾,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名男子,那男子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看不清面目,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破烂不堪的青衣裹住,有被雨水冲刷到失去血色的肉外翻出来,醒目的鲜血正蜿蜒的从伤口处爬出。 “这样重的伤,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吧。”医者噤若寒蝉的拿过苏灵郡垂着的手腕,面色越来越凝重。 “救他。”薛景阳死死的盯着那只被拿住的手,几乎是在哀求,“求求你,救救他。” “这……”医者凝视着那只苍白无色的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我去找过好多家医馆了,他们都说没救了,但告诉我来你这还可一试,我相信你,你看看他,能救活的对吗?”薛景阳焦急的对他点头,似乎是想得到对方的肯定,“是有救的,对吧?” 医者对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子,松开了手,叹息道:“你来晚了,他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了。” 薛景阳愣怔。 空气在这一瞬凝滞,他从未感觉过心口传来的寒冷会是这番的难受,仿佛有人在此处遍布了荆刺,不过轻轻一扯,便是摧心剖肝。 “你、你是不是搞错了?”薛景阳茫然无措的立在原地,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勉强笑道:“你,你搞错了,这……不可能啊,他可是仙君的徒弟,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就算是神仙,也终有逝世的那一天啊,更何况他是人,不是神。”医者叹了口气,安慰道:“你看他,临走前还是笑着的,也算是走的安详吧。” 薛景阳顺着他的目光垂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到无法抱住死去的人,苏灵郡的脸彻底暴露在跳跃的烛光下,苍白而安详,唇角的笑意让他有一瞬地失神,仿佛怀里的人不是死了,只是沉沉的睡了过去,到了明天,他还会笑着温言叫他一声道长。 屋外的雨下的更急了,狂猎的冷风吹过,像是无望的哀嚎,贯彻到了心底的最深处,让薛景阳的眼角,有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凝结成滴。 原来死寂过后,是永远的黑暗。 二者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恐惧占据了他的神情,他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上,一只手依旧搂着已经冰凉的身体,一只手轻轻落在了那张清隽的脸上,似雪月般空清。 不由的,他想起了江南的春色,风是那样的和煦,阳光是那样的温暖,没有酷烈的风雪,也没有暗无天日的屠戮。 你一定生在江南的春天吧,不然怎会如此温暖? 薛景阳尚有温存的指尖沿着苏灵郡的眉间缓缓移到了他的唇角。 那额上的一束朱红在他惨白的脸上极为刺目,也让薛景阳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发梢的一滴水忽地落下,沾湿了那张宁静的脸,再顺着紧闭的眼角,缓慢的滑落。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那滴冰凉的雨珠上,幽深的如同一泓春水。 薛景阳只觉得喉中有烈火燃烧,他死死咬着牙,却终是没能把所有的感情吞下,他缓缓垂下头,让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那具没了任何温度的身体上,感受着他胸口的温度,与心脏的跳动——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安静,似乎是在告诉他,这条生命真的已经消失殆尽。 他是他深陷沟壑时猝不及防得到的一束阳光,温暖蚀骨,毕生再也不会有。 然而这一切,如同吹过的风,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握不住,他不甘,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感情俘虏,左右心智。 他开始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把那束光从他的生命中抽走,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也终于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那束光的照耀了,他是如此的贪恋那束光所带来的温度,贪恋它所带来的一切,他的温柔,他的笑魇,都像一把利刃,死死钉住了他的心脏。 这一切无法忘却,也不会随时间的流沙掩埋。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雨在深夜的时候总算小了一些,顾云泽和楚蓝赶到的时候,屋内有人在失声痛哭,楚蓝错愕的看了一眼顾云泽,光影沉浮落在他的脸上,楚蓝看不见他的表情。 楚蓝隐隐之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大步跨进屋中,看见地上的人脸后他惊惧在原地,发不出一个字。 薛景阳正跪在地上,一只手用力的抓着那人的手腕,微微痉挛。 楚蓝掩唇,瞬地转头去看顾云泽,顾云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灰白,他在风雨中无声的呼吸,口唇翕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发出轻微的一声呼唤,旋即被风雨声掩埋。 楚蓝怒极,冲上去,从后面一把拖住薛景阳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毫不客气的拽起,不由分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打了一拳在他的脸上。 薛景阳尚未从悲恸中回过神,这一拳的力气让他踉跄着撞翻了身后的桌椅,惊的医者赶紧躲进了柜台后,以免多生事端。 “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楚蓝喝道。 “呵。”薛景阳没空理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他后面进来的人身上,冷冷一笑,这一笑,便有大量的血沫从他口中溢出。 顾云泽面色冷凝如铁,他俯身扶起苏灵郡,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一只手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对楚蓝道:“水。” 楚蓝狠狠瞪了薛景阳一眼,立马跑去找水。 “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来的那么迟?”薛景阳讥诮着走到了顾云泽面前,意味不明的笑道:“他的心里可全是你啊,估计死前也是想到了你,才笑的那么开心。” 顾云泽没有理会他,而是接过楚蓝急急送来的水,把药粉倒进了碗中,捏住苏灵郡的下颌,想要把药倒进去。 药水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唇角纷纷坠落。 “怎么办,他喝不了。”楚蓝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突然看到了躲在一旁的医者,立马扑上去问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让他喝药?” 医者有些为难的摇摇头:“他都死了,我、我这也没办法啊,我治病治的都是活人,死人我是真的没辙啊。” 楚蓝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他一眼,顾云泽还在不断尝试着让苏灵郡喝下这碗药。 药不断从苏灵郡的唇角滑落,尽管如此,顾云泽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断把药往他嘴里送。 反反复复的尝试,反反复复的失败,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泽终于开口了。 “薛景阳。”他沙哑的声音在惊雷声中显得如此轻,却还是藏不住喉中的哽咽。 难怪……难怪刚刚一直没说话。楚蓝怔怔的看着他,那样灰白的脸上,有无措一层层的漫溢出来。他的眼神焦急而无望,手中的动作却不敢有一丝停歇。 “你知不知道……”顾云泽的目光始终落在苏灵郡的脸上,“他更在意的明明一直都是你。” “你被避寒剑伤的时候,他替你承受了一半的极寒之气,或许你不知道,他练纯明心法,是因为他有无法根治的病,只能用纯明心法来维持,他也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寒气。” 薛景阳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时候你的伤情未愈,他被关在沉雪殿里的时候,也一直在惦记着你。你又知不知道,他不能染风寒。”顾云泽的嗓音低沉嘶哑,“他不过是承了你一点恩而已,却用了十倍的情来还你。” 薛景阳垂下了眼眸。 “浮生剑的剑冢在江底,对吧?” 薛景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怕水。”顾云泽轻轻说道,一身白衣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斑驳陆离,“却还是跟你去了江底。” “江底。”薛景阳喃喃重复了一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在被拖入漩涡前的那一刻,有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他,像是拉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知道会被一并拖下去,但还是没有松手。 那只手纤细却温暖有力。 他蓦然想起苏灵郡在繁花盛开的鹿鸣谷对他莞尔一笑,恭恭敬敬的称了一声道长,一身青衣在明媚的光线下恍然如梦。 人是不是都这样,非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薛景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复杂的内心,想要完完整整的说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是我珍惜都来不及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顾云泽抵着苏灵郡后心的手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薛景阳迟疑不定的看着他,“你把话说清楚。” “我一直都把他当做仅存在世的亲人。除了阿姐,他也是这世上唯一对我真心好的人,他是我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亲情,却被你如此践踏,薛景阳,你还有心吗?”顾云泽的声音越来越沉,一直沉凝的面上也终于有了波澜。 “在我们交手后的那天,我遇到了他,我告诉他,风雨阁的事你绝对脱不了干系,而且他身上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你有罪,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你,他去沉雪殿,也不过是想要为你找脱罪的证据。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顾云泽终是说不下去,他顿了半晌,才又开口:“他这么信任你,你都做了什么?” 薛景阳无言,室内一度寂静如死。 想起往事种种,顾云泽只觉得每次呼吸都是沉重的,他明明只是想要默默守护着他的一切,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就这样看着苏灵郡在他面前死去,也只能束手无策。 回想当初,如果不是苏灵郡后来被送去了神祭,他们也不会不告而别,也不会在跨越千里的重逢中似素昧生平而形同陌路。 多少年前的曾经,他刚入清凝宫时,仰望着昆仑山一望无际的天空,荒凉而苍茫,直至后来遇见了苏灵郡,他们在寒冷的冰雪中相互依偎着取暖。他让他看见了全新的天地,知道了即便是大雪永不停歇的苍山上,也会有那么一丝温暖,恍若三月的阳春,风过柳梢。 楚蓝吸了吸鼻涕,抹掉了满脸的泪,抽泣道:“苏先生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腿上的伤这才刚好,就、就……人就没了!” “什么?!刚好?”薛景阳惊愕道,“那种伤竟然花一个月才愈合?” “你都要把它穿出个洞来了,你说呢!”楚蓝嚎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太坏了,我讨厌你!” 顾云泽不再说话,继续重复着刚刚的动作,却还是怎么都倒不进去。 楚蓝在旁边急的嗷嗷乱叫,“你可省着点啊,这药就这么一点,别给它撒完了。” “别吵。”顾云泽换了个姿势捏开苏灵郡的嘴。 依旧是不出意外的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 薛景阳当即不再犹豫,一把抢过顾云泽手中的碗,喝了一大口,捏住苏灵郡的下颌,对了上去。 他的唇瓣依旧如往日般柔软,只是不再有温度,冰凉无物。 几番来回,那碗药总算被薛景阳悉数喂了进去,他擦了擦苏灵郡的嘴角,问道:“这药是干什么的?” “从清凝宫护法那要的,可以保住他的元神没那么快消散。”顾云泽冷声道。 “你们怎么知道——” 楚蓝:“从易老的占星镜里看到的。” 薛景阳惊喜的看着顾云泽,内心的狂喜涌上脸面,“然后呢?怎么样才可以救他?” “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了。”顾云泽抱起苏灵郡,冷声道:“他不会原谅你的。在他睁眼之前,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消失,并且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救他?”薛景阳不依不饶的追上去,眼中的喜悦显而易见,“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答应你帮完就走。” “不行。”顾云泽拒绝道,“我不会再给你伤害他的机会了。” 薛景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内心挣扎不定。 许久,他追上去,拉住了顾云泽的胳膊,目光沉炽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顾云泽,求你了。” “……”顾云泽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楚蓝也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这样的人还会说出这种话,他不是一天天的嚣张跋扈的很吗?也会有一天有求于人? “你们需要准备什么?”薛景阳像是没有看见对方的反应一样,自顾自问着。 顾云泽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半晌,才从口中淡淡吐出三个字:“招魂幡。” “招魂幡?!”薛景阳凝眸,“你们去哪里弄招魂幡?” 顾云泽:“找薛锦铖借。” “不用借了。”薛景阳喜声道,“招魂幡在我这。” 顾云泽:“用招魂幡布阵,去阴间,找到他的魂魄,才能还生。” “这些还需要你教?”薛景阳回道。 顾云泽:“他才刚死没多久,去极阴之地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到时候我带上他的信物,灵魂出窍,去一趟阴间,你比我了解招魂幡的布阵,你在外布阵。” “你能去阴间?”薛景阳狐疑的看着他,动了动眉梢,“顾云泽你怕是也不想活了?” 顾云泽没有接话,倒是楚蓝好奇道:“啥意思?” “问你自己情郎去。”薛景阳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也去?” 楚蓝昂首挺胸的点点头,正色道:“当然了,苏先生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这种时候见死不救?” “呵,想不到你还挺有勇气。”薛景阳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本道还以为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应该会害怕鬼魂呢。” “鬼、鬼魂?”楚蓝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待会儿要去的地方有鬼魂??” “不然你以为呢?还想着极阴之地是有墓碑,可以挖坟上供的地方?”薛景阳冷笑,“那可是乱葬岗,死在那的人基本都是冤魂,无名无姓,被世人所抛弃的棋子。” 楚蓝顿时觉得有股冷意直达心底,他哆嗦着凑到了顾云泽旁边,小声问道:“他是不是在骗我啊?” 顾云泽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这个骗子!”楚蓝愤愤的看了薛景阳一眼。 薛景阳不屑一笑,但很快又恢复了烦闷的表情。 顾云泽步伐很快,楚蓝小跑着凑上前,几乎是贴着他在走。 ※※※※※※※※※※※※※※※※※※※※ 这章有点长,谢谢大大们抽空观阅~ 阴阳相隔 丰天镇算是离洛阳最近的一处村庄,也是薛景阳占卜到附近最大的聚阴之地,占据了北方的阴脉,上有地脉天星之恶兆,下聚幽冥止伏之寒极。 顾云泽一行人赶到这的时候,只见村中断井颓垣,枯枝烂叶落的遍地都是,四处一派萧条之色,唯剩几只乌鸦孤零零的立在干瘪的枝头哀鸣不断。 无数看不见的黑气匍匐在阴暗的缝隙里,只待有人走过来,便将人拖走,先吸干精气再将其啃食干净。 楚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往顾云泽那里缩了缩,忍不住说道:“这跟乱葬岗有什么区别……” 顾云泽:“死的人有名有姓。” 楚蓝:“……” “这里可以吗?”顾云泽先走了进去。 薛景阳:“阴阳术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错?这不过这阵眼所处的位置就不是那么好找了,所谓一山一河,它所蕴涵的气与运,及所呈现出的势态都是极重要的,这边鬼气横生,阴阳混淆,很难找到俱佳的位置布阵。” “知道了。”顾云泽每走一步,都有看不见的黑气慢慢聚集在他四周。 “这好歹是个村啊,怎么能荒凉成这个样子,真是吓死人了。”楚蓝扯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眨眼,顾云泽就能消失在他眼前。 “天气地运、天运地气,地运有推移,而天气从之;”薛景阳解释道:“在山川中的一切灵性物,都会应风水善恶的巨大转变而产生异变,若清浊阴阳混淆便会产生一些可怕的东西,不合常理者则为妖鬼。”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蓝小声嘀咕。 薛景阳斜了他一眼,“不懂就别问,丢人。” 楚蓝噘噘嘴,不吱声了。 顾云泽忽然开口:“这里很多年前还是有人住的,天运有旋转,地气而应之,想必是这里的环境变化导致风水形势改变,凶气横溢,寸草不生,被妖鬼侵占,沦为鬼修之地,才落败成此番模样。” “那村子里的人呢,逃出来了吗?”楚蓝问道。 薛景阳:“当然是没有,你脖子上的东西时摆设吗?凡人若是能打得过妖魔,还要我们这些修仙的作甚?” “所以顾云泽才说死的有名有姓?”楚蓝撇嘴,蹭了蹭顾云泽,“那他们尸体都去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被吃了,也可能被玩/烂了。”薛景阳转头,忽然对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小鸡胆子,待会布阵可是会引来万鬼的,你若是害怕,还是趁早回去,要是出了点事,我们可没功夫管你。” “我才不害怕!”楚蓝拽着顾云泽的衣角嚷道。 “你慢点抖,”顾云泽侧首看了他一眼,“我的衣服都要被你抖下来了。” 楚蓝:“……”我不要面子的吗? 三个人在村中寻了好一阵,沿路的木屋瓦房皆是残破不堪,脚下的枯枝败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吓得楚蓝只敢捂着脸透过指缝看路。 阵阵阴风呼啸而过,薛景阳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房梁都已经塌下来一半的屋边,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树,“到了。” 顾云泽的目光也跟着他落在了那颗树上,那树枝节横生,相比其他又瘦又瘪,看上去一碰就倒的树,这棵树却枝繁叶茂,枝丫重叠,参天而长。 “这老槐树不知道吸了多少阴气才长成了这番模样。”薛景阳啧啧两声,又对顾云泽道,“至阴之地就在这里,我布阵,你守阵,事后我去救他,如何?” 顾云泽冷言:“不妥。” “有何不妥?”薛景阳蹙眉,“还是你想一命换一命的去救他?” 顾云泽垂目,看了看怀里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楚蓝安耐不住性子,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了起来,“不妥啊,不妥!我抗议!顾云泽你死了我怎么办?!” “别闹。”顾云泽把他扶开。 “以你多年吸纯寒之气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去阴间,去了就是找死,顾云泽,你是有病么?”薛景阳以一种不可商量的口吻,“你有病就该去找郎中好好治治,不要拖老子下水,一个不够麻烦还得救两个。” 顾云泽凝眸,眼神冷定,他看着薛景阳,过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便麻烦你将他带回来了。” “自然。”薛景阳冷笑,“布阵。” 顾云泽抽剑,冰蓝色的光华在天幕下一闪即逝,周围的黑气骤然被截成两段,随后又有新的黑气聚起,想要接近他,然而还未靠近他的衣袂便被避寒剑看不见的剑气反激,纷纷散开。 招魂幡骤现,薛景阳手中符纸迅速被招魂幡掠出去时带起的阴风燃烧,他低喝一声,拂袖一卷,空中黑气迅速聚集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他单手捏诀,一掌击在地上,朱色的符文霎时间从他掌心散开,如血般蜿蜒曲折,向四面延伸。 “把他放进来,快!”暗夜里,愈来愈浓的黑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薛景阳迅捷幻化出浮生剑从身前斜斜刺去,出剑刹那,剑气炸开,招魂幡因受到剑气的影响,被刮得簌簌抖动起来。 绯光弥漫在夜空中,顾云泽一剑斩在足下,起落之间便将周身鬼气齐齐斩断,隐约之间似有闪电般的光芒。 一道如白虹般的身影翻身落地,再次出手时,屈指点在了剑柄上,微微灌注了灵气,避寒剑一声长啸,登时朝楚蓝的位置掠去。 避寒剑不偏不倚的击在了离楚蓝最近的一处地方,剑尖深深没入大地之间,微微震动,只听“咔嚓”一声裂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闪烁了一下,而后渐渐现出形来,弧形的结界上有一条裂纹延展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结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遽然四分五裂。 “哇啊啊这什么啊!”楚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离开避寒剑三寸之处!”顾云泽吩咐,“我等会没办法保护你,这里妖鬼多,避寒剑会替我保护你的。” “我、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啊……”楚蓝脸色一阵青白。 顾云泽没有接话,弯腰把苏灵郡放到了盘膝而坐的薛景阳面前。 “七日之内,你们一定要回来,若是没办法在这个时间内还魂,你们都会——” “本道知道。”薛景阳的目光快速掠过了顾云泽,“他若是回不来,你就把本道跟他葬在一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云泽楞了一下,冷锐的眼神仿佛要把面前的人穿出个洞来,“我要你带着他,一起回来。 “我会在这守护你们,直到归来。”他丝毫不避讳的对着薛景阳的眸子,一字一句都有无法言喻的深沉,“一定。” 薛景阳扬眉,唇角笑意稍纵即逝,“一定。” 阵法启动,猩红的符咒和漆黑的夜色转瞬将他和苏灵郡的身形吞没。暗夜里,黑气不断冲撞着浮生剑的剑气,顾云泽立在一旁的瓦屋上,闭眸施术,自他周身散出的白光逐渐凝成了数把长剑,直冲长夜,漆黑的夜幕霎时间亮如白昼,只听空中传来延绵不绝的交击声,由无数声极为短促的交击声连接而起,白光迸射,如细雨般簌簌溅开。 楚蓝缩在避寒剑把他圈起的圈子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薛景阳,他正保持着一个入定的姿势寂然不动。 暗夜中,有一双诡而深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碧蓝的眼眸宛若寒潭。 楚蓝毛骨悚然的打了个冷颤,他抬头看向夜色深沉的天空,一脸苦色。 这里的阴气还真是重啊…… 约莫到了子时,薛景阳再次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松懈,四肢百骸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抬眼看了看此刻所处的地方,有些诧异。 冷月挂在头顶,四周依旧是在村子里的模样,不过多了几分静谧,房屋也变得完好如初,不再显萧条之色。 倏然有风吹过,他微微打了个寒颤,沿着小路四处转了转,这块地方的房屋上皆挂着风灯,明亮的灯光下隐隐浮动着阴冷的寒气,整个村子一路走来,依旧是荒无人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薛景阳就这样大致走了一圈,除了找不到顾云泽和招魂幡以外,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奇了怪了,怎么一个鬼都看不见?”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原来的位置走到了村口处。 连接村口的,是一座长桥,白森森的雾气笼罩在整座桥上,周围黑压压一片,失去了月光,只有幽色的明灯摇晃在桥的两边,仿佛一对对摄魂的眼睛,阴森诡异。 薛景阳只犹豫了一瞬,便踏上了长桥。 不可遏制的森冷仿佛让人置身极寒之地,足以致命。 薛景阳沿着长桥一路走来,迎面吹来的风,冷的快要洞彻骨髓,他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加快了步伐,然而望不尽的长桥,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始终看不见尽头。 他忽然顿住脚步,有些迟疑的转过头,走过的地方已然陷入了黑沉沉的虚无之中,没有任何照明的灯,也没有了阴森森的雾气。 回过头,前方依旧一眼望不穿。 薛景阳动了动眉梢,几乎是狂奔着冲向了桥的前端。 幽绿的火光摇曳着,微弱的照亮了桥面上升腾着的白雾,寒气正从桥下缓缓的扩散上来,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冰层上,自踵至顶的冷意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无处可躲。 “苏灵郡,苏灵郡!”薛景阳涩声在冷夜中大声呼唤着熟悉的名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给他回应的,只有摇曳的幽光。 “你在哪里?”他高呼着继续往前走。 幽亮的光线忽然跳动了一下,映亮了薛景阳隐在阴影之下的黑色瞳仁,纯粹的宛若水墨之色。 就这样边走边呼喊着苏灵郡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前方的道路上,雾霭缓缓散去,有灯火通明的大道逐渐呈现在他的眼前。 目之所及,是一座从未见过的都城,霁色如晴昼,明灯坠点天际,笙歌流泻回还,依楼似月悬。 他的心猛然一颤,有抑制不住的激越灌满心头,连忙朝光亮之处跑去。 灯火阑珊的长街上行人甚多,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人间,薛景阳站定,顺手拉住了一个书生打扮的路人,“哎,请问一下,这是哪里?” 那人抬起头看着他,脸色极为苍白,看着像淹死的或是病死的,他恭着袖子回道:“这里不夜城。” “不夜城?”薛景阳眼神徒然暗了一下,“这里不应该叫黄泉路吗?” “公子是新到的亡魂吧。”那人弱弱的笑了笑,给他解释道:“黄泉路在不夜城的城南,那里连接着通往转世的奈何桥,无人看守,若是你哪天在不夜城呆腻了,便可以过去讨一碗孟婆汤,了却前尘转世投胎。” “那这里怎么查什么人去了哪里?”薛景阳摸着下巴问道。 男子微微抬着头,苍白的脸色在月色下更显无神,“这就需要去阎王殿了。阎王手下有一个专门记载人生前功德之事的判官,根据每个人的功德不同,在不夜城的待遇也就自然大相径庭,生前功德高的人住在不夜城最高端的地方,反之,则没有住处。你可以去他那问问你要找的人的名字,便很容易知道他在哪里了。” 薛景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那个掌管这些的人叫什么?” “崔府君。”男子回道。 薛景阳:“他在哪里?” “崔判官若是不在办公之处,那便是在忘川督查前去投胎的鬼魂。”男子说完,又想了想,指着眼前的一座琼楼接着道:“崔判官平日办理事务的地方就在这边。” 薛景阳:“忘川呢?” 男子:“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便到了。” 薛景阳生硬的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他并未去男子方才所指之处,而是先去了集市,进了一家铁匠铺。 挂在墙上的武器琳琅满目,色泽光亮,皆是上品之作,修仙是不可能再修仙了,那想来便只有鬼界也有追求修炼至上这一说法,想及此,薛景阳先感叹了一下自己的眼光乃非凡人之眼,不愧一眼就相中了这么好的铺子。 “这把剑多少钱?”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入眼的皆是一些没有眼缘的武器,只得随手拿起了一把剑在手里颠了颠,“嗯,还算不错。” 老板连忙上来恭维道:“郎君好品味,这把剑可是本店新到的上款,只售五百两。” “五百两?”薛景阳挑了挑眉头,“这把剑虽说看着上相,但虚有其表,连剑刃都不甚锋利,你竟然敢跟本道要五百两?” “嘿嘿,郎君有所不知,这把剑原来的主人可是在人间赫赫有名的剑圣——顾云泽。”老板吹擂,“听过没?想当年,顾剑圣的剑法所向披靡,避寒剑所过之处万里冰封,寸草不生。” 薛景阳:“……你从哪里听的?” “这还用听?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老板合手摆在面颊边,一副花痴样,“顾剑圣秉性高冷,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冰冷骇人的杀气。外冷内柔,啊~他真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男人。” “还真是……有病。”薛景阳万分嫌弃的扯了扯嘴角,“你们从哪里搞来他用过的剑?” “诶?这就涉及商业机密了,说不得说不得。”老板摇摇头,嘴却不受控制的回道:“我是不会告诉你我们在人间有专门负责运送你们用过不要的东西的人。” “敢情这把剑是顾云泽用过不要的?”薛景阳脸色不变的微笑道,“难怪这么不中用。” “可郎君刚刚不是还说它不错的吗?”老板奇怪道。 “本道什么时候说过?睁眼说瞎话。”薛景阳不耐烦的把剑扔回了原来的地方,“给本道一把新的,没人用过的,快点。” 老板见此赶紧小心翼翼的从墙上重新取下来一把闪着雪亮锋芒的剑,递给了他,“这把,也是极品,三百两。” 薛景阳接过剑,目光瞬间锁在了老板的脸上,“本道身上暂时没有足够的银两。” “没钱?!”老板把脸一横,“没钱你给我摆什么谱啊!” “这能叫没钱?本道不是说了吗,这叫银两不足。”薛景阳鼻子一哼,转身欲走,“欠你的会补上,这剑我先借用一下,回头还你。” “嘿,你给我站住!”老板插着腰,大吼一声,“来人!” 门口霎时间蹦出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虎视眈眈的拦住了薛景阳的去路。 “让开。”薛景阳冷声,“若是再不让开,待会可别怪本道以少欺多。” “给我打!”老板喝道。 剑出,光华四散。 ※※※※※※※※※※※※※※※※※※※※ 谢谢大家的抬爱,但是我还是爬上来说一下苏苏和顾云泽只是铁血兄弟情,真兄弟,顾云泽是比苏苏小两岁的,剑圣的cp是楚公子啦,等我想到了好的剧情我再补一个顾苏的小剧场,谢谢大大们的观阅~ 心之所向 “大人这都一天了,也没去奈何桥边检查今日的鬼有没有投错胎,孟婆都要急了。” 崔府君府口一个瘦瘦高高的鬼差对另一个鬼差说道。 “是啊,这不行吧。”旁边的小鬼差嘀咕道。 “要不你去看看大人在做什么呢?”高个子鬼差说道。 小鬼差直摇头:“不去不去,万一大人正在宠幸他的新妾室,那得多……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也罢。”高个子鬼差颇为深沉的点点头,用一副赶赴生死的样子对小鬼差道:“这趟浑水,既然你不肯去,那也只好由我……” 他顿了一下,尔后一把将小鬼差推了出去,“来帮你过去。” 小鬼差话未听清,人就被推的飞了出去,径直撞向了崔府君屋口,让紧紧合上的大门被撞出了个洞,他的头就卡在洞里,拔不出来,也伸不进去。 屋内,本该坐在座椅上的崔府君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着,身边躺着满地的鬼差,不知是死是活,一旁的桌案上散了一堆书卷,还有一把光泽清亮的长剑。 小鬼差一惊,赶紧侧头看正坐在椅子上的人,然后更惊悚了。 那人身着一袭墨衣,马尾高高束起,额边有些许碎发垂下,凤眼半阖,一身杀气。他把脚翘在桌案上,正在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鬼是谁,之前也没见过啊,居然敢这么对崔府君,难道是官儿比阎王还要高的?小鬼差噤若寒蝉的把自己的头往外扭了扭,使了半天劲,结果还是分毫没动的卡在洞中。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薛景阳依旧在翻手上的册子,甚至都没看卡在洞里的人一眼。 “怎么会呢,我们这可都是专业的。”崔府君朝小鬼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搬救兵。 小鬼差万分感动的以为崔府君在告诉自己这里有危险,赶紧逃。大敌当前,怎敢弃主人于水火之中?小鬼差当机立断,异常激动地往前扭了扭,卡的更牢实了。 薛景阳嗤笑:“自己看。”言罢,他把册子随手往桌上一丢。 崔府君颤巍巍的走上前,拿过册子,埋头看了起来。 “苏灵郡,享年二十八,死于重伤。这,这没什么问题吧?”崔府君抖着嗓子问道。 “继续往下,”薛景阳挑了挑眉,“五年前用半年时间杀了一个门派上千余人?你们搞错了吧,他能杀了这么多人?这什么门派,本道怎么没有听过?” “这、这不会有错的啊。”崔府君挠挠头,“他生前不是还修成过仙?杀了上千人,也不是什么没有可能的事情吧……况且,这些人死的时间还是在他成仙的那段时日里。” “不可能!”薛景阳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剑都随之一跃,“就他那个样子还杀人?若不是本道,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崔府君低头看了一眼册子,小声嘀咕道:“若不是他,你死了也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说什么?”薛景阳忽的抬眼,目光直刺地上匍匐的人,“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啊,没没没,什么意思也没有。”崔府君连连摇头否定。 薛景阳:“不,本道是问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没有想把你怎么样的意思。” “大人,这上面都写着呢,”崔府君把册子规规矩矩的递给他,“您还是自己看吧。” 薛景阳接过册子,认真看了几秒后把册子一丢,“假的,都是假的,他怎么救本道的次数比本道救他的还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们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做事的?平时阎王给你们的俸禄也不少吧,这些东西是你们蒙眼用脚指头记录的吗?” “哪敢哪敢。”崔府君好声道。 “不跟你胡扯了,告诉本道,像他这样的,住在不夜城哪边?”薛景阳眸光一动,阴森骇人。 崔府君:“他杀了这么多人,也救过这么多人,本来可以抵消掉,但是鬼界有规矩,杀穷凶极恶之人是功德,杀无害或者好人,按照杀一个人扣救三个人的功德来算,他是负数,还是没有住所的那种。” 薛景阳扶额,忽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意思就是他可能会在不夜城的任何一处地方?” “是这样。”崔府君回道。 “难道你平时的圣人还真的都是装出来的?”薛景阳捂脸,深深叹了一口气,“论演技,你可真是让本道甘拜下风。” 处理完手边的事,薛景阳匆匆离开了崔府君的府上,直至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崔府君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大妄为啊!目中无法!”崔府君拍着背,满腔愤慨的呸了一声,“命薄都被翻乱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小儿什么来头,这么狂妄。” “你给我过来!”他对还卡在洞里的小鬼差呵斥道:“去不夜城找找这个苏灵郡,然后带回来。” 小鬼差点点头,使劲晃荡着身子,想要拔出头。 “对了,不要找错了,是穿青衣的。”崔府君补充。 小鬼差再一用劲,双脚使劲一蹬,终是把头拔的飞了出去,整个人向后弹开。 “头,哎呀头没了!”小鬼差吓得叽哇乱叫,“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别吵,你本来就是死人,还死什么死。”崔府君捡起小鬼差的头,重新安了回去,“利索点,把屋里头那些没用的废物叫人给我拖出去。” “是是是。”小鬼差连忙应声。 离开了崔府君的地方,外面是繁华热闹的不夜城,莺啼燕语,歌舞升平,昼夜不分。 不夜城似乎是没有昼夜这一说法。薛景阳琢磨着,刚刚在崔府君那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现在还剩多少时间。倒是这个苏灵郡,难找得很,不过话说回来,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能杀这么多人?相处的这些时日,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狠事,就连被自己骗了那么多次,也不见他对自己动过杀心…… 哈,不是说医者仁心吗?藏得倒挺深。薛景阳摇摇头,将杂乱的心思一扫而尽:先不管那么多了,什么事还是得找到人再说。 然而不夜城之大,着实出乎了薛景阳的意外,连找了两天,也愣是连人影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许多穿青衣的孤魂怨鬼,纠缠了他一晚上,差点没把他全身上下那少得可怜的阳气吸干。 随便找了一家茶铺暂作歇脚,他几乎是一口气喝光了一壶茶。 “我们不夜城,小孩子不少呢,可奴家确实没有见过郎君想要找的那个孩子。”一个女子娇滴滴的说着。 薛景阳眸光流转,落在了面前那个女子的身上,与女子对坐的是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方向正巧背对着薛景阳。 “嘁。”薛景阳冷笑了一声,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那个男子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了。 先听声音再看看是不是他。薛景阳竖起耳朵,故意往前动了动身子。 那男子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郎君的模样不过二十出头,是已经成家了吗?那孩子,是郎君的吗?”女子娇羞的垂下眸子,以帕掩面。 男子并未开口,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尔后饮尽杯中茶水。 还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薛景阳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郎君生前可曾娶过妻?”女子小声问道,“其实,就算娶过,奴家也不介意的,毕竟……男子多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言罢,轻轻一笑,妩媚动人。 现在的姑娘都这样直接了?薛景阳咋舌,忽然起了兴致,想要看对面的哑巴怎么回答。 “没有。”那男子温声回道:“在下不过一届平庸之辈,何德何能得此青睐,姑娘若是有意,还是请另寻良人吧,万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在下身上。”他拒绝的彻底,说到最后,连温和的声音都带有微微的冷意。 嗯,拒绝的好,本道就是看不惯这样扭扭捏捏的女人。薛景阳撑着脑袋,饶有意味的舔舔嘴角。 女子红润的面色霎时有些泛白,她僵硬的抽了抽嘴角,垂眸不再言语。 男子放下手中茶碗,道了歉,转身离去。 他从薛景阳身边擦肩而过,面上染着微微的笑,青色的衣衫如薄纱般掠过薛景阳的面,带着清雅的竹香,不着痕迹的轻轻掠过,宛若触手可得的幻影,一碰即碎。 薛景阳心绪一乱,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那块衣角,然而那青衫滑的如同丝绸,从他指缝间穿过,他再伸手时,那衣服的主人已经消失在了茶铺。 薛景阳愣怔,只觉得胸口有异样的起伏,那种感觉紧紧压住了他的心脏,深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全身都禁不住一颤,像是触电,又像是失而复得了无比重要的东西,那种异样的情绪控制住了他所有的感官,目之所见,那片青色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沉浮的光影倒映出了青衣男子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悲喜交错在他的视线里,似是无数虚无缥缈的幻象。 唯有那一声道长,穿过了所有的虚景,回响在他耳畔,真真切切,仿佛空山新雨后的潺潺水声,温柔清冷。 诸如此类的画面浮动在他的眼前,直至被另一画面所替代。 “对不起,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他看见苏灵郡祈求般的对他道。 所有的虚景徒然破碎,所有的画面皆成了一把似冰做成的利刃,薄而凉,狠狠插进了他的心里,不留一丝余地,比任何寒冷都要来的彻骨。 然而心脏愈是疼痛,意识就愈是清醒,胸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让薛景阳呼吸猛然一窒,眼前猝然变黑,虚景骤失,耳际也逐渐恢复了茶铺里的吵闹。 他再也顾不得其它,快步追了上去,但人来人往,他跑出茶铺时已经寻不到那抹熟悉的青色了。 “苏灵郡!”他像疯了般的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一声声的呐喊着。 给予他回应的,只有繁华街头的悠长笙歌。 “苏灵郡你刚刚看见我了对不对?”他在人群中丝毫不吝啬力气的呼喊,希望求得一丝回答,哪怕一声也好。 “我知道你刚刚看见我了,你故意不想让我找到你对不对?” “苏灵郡你能听见吗?”他急急的穿过人流,漫无目的的奋力嘶喊,“我错了好不好,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要打我也好,要杀我也罢,请你当面对我说,不要躲着好吗?” 没有任何的回应。 薛景阳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看过了人来人往,人潮如涌,看遍了灯红酒绿,□□逶迤,却怎么都寻不到那如同烛光般的一点青。 “你去哪了啊。”他在奔溃的边缘低声喃喃,明灯悬在高墙之上,掩去了他面上幽暗的愁容。 他此刻的声音沙哑的如同被灼烧了一般,喉咙里干的挤不出一滴水。 “你若是真的不想见我也罢。”他用手捂住了眼,一只手撑在树上,“那也无所谓了,本道就在不夜城找你,直到寻到你为止,你要是不想回去也罢,本道就一直陪着你。” “怎样都好,我都依你。” 他声音越说越沉,弥漫的水气,浸润了他的指缝,他觉得有股东西卡在喉咙间,难以下咽,也吐不出去,就这样一直耗着,直到变成了低微的哽咽。 风凌厉的吹着,不远处的灯火一一相连,指向了遥远的晚空,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把重重的思念化作一点星芒送往人间。 阴阳相隔,归期迷茫。 “你是在找我吗?”忽然间,他听见有人在对他这么说。 拿开手,薛景阳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透亮的仿佛记忆中的烛光。 来不及再有所其它的动作,他紧紧拥住了面前的人,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任凭眼泪染湿他支离的锁骨,那熟悉久违的温度,如同寒夜里的一簇火光,轻悄悄的暖进了他全身的每一处骨血缝隙。 “道长怎么了?”苏灵郡有些错愕的被他拥在怀里,几乎想把人融进身体的力度让他险些喘不上气。 不过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不必如此吧。 “想你了。”薛景阳抬起头,夜色星芒映进他的眸中,挥去云霓美景,化去世间所有俗色,只将眼前人的模样尽收眼底,换作盈盈一笑。 眼中所有的柔情在这一刻悉数散开,毫无保留的献给了眼前愣住的人。 天下之大,唯你是我心之所向。 这二十多年来对术法武艺的追求也好,对修道成仙的渴望也罢,又怎抵得过你的半世柔情。 夜色微凉,待苏灵郡反应过来时,秀若芝兰的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 就如同濒死的那晚,他睁眼看见了那身再熟悉不过的墨衣长袍,脸上忍不住泛起的笑意,也是此番的无意。 醉人的灯火在树荫下斑驳不定,薛景阳就这样抱着他,站在花色绽开的桃树下,忽然觉得,他曾以为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显得黯然无色了,他只想紧紧依着他,除去凡尘俗世的一切,披荆斩棘,乘风破浪,逾越山峦海潮也要来到他身边,哪怕以后粉身碎骨,他亦无怨无悔,生死不弃。 他是他锦绣山河里的人间烟火,明亮且璀璨。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他抱着苏灵郡,指尖温柔的穿过他的发丝,在他耳边轻声喃喃。 抑制了无数个夜晚的情感,无论他再怎么否认,那些漫溢出来的情感都如同泥潭,将他往望不见光的深渊越拖越深。现在,他不想否认了,也不想再去压抑,就让它从心底疯长,如同藤蔓,紧紧缠住他的心脏。 “道长。”苏灵郡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柔的如同梦呓。 “嘘。”薛景阳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唇上,“一会就好。” 苏灵郡茫然的被他拥着,心中的思绪慢慢被放大无数倍,但又憋着不能说,让他的脸不过一会便有些泛红。 “苏苏。”薛景阳的声音低柔婉转,藏住了万千心事,却藏不住快要溢出的情意。 苏灵郡有些不知所措的嗯了一声。 “取次花丛懒回顾,”薛景阳附耳道,“半缘修道半缘君。” 苏灵郡微微愣了一下,委实猜不出薛景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下次不许再乱跑了,你让本道好生难找。”薛景阳佯装生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灵郡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把自己送给高稷的,才会有如今的场面,现在怎么又变成自己乱跑了?不过习惯了薛景阳总是能够颠倒是非的样子后,苏灵郡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他淡淡一笑,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嗯,那你下次不能再骗我了。” “不骗你了。”薛景阳郑重的点点头,声音低沉温柔,“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风过,一切刚好。 ※※※※※※※※※※※※※※※※※※※※ 喜结连理,直接熄灯。这边苏对薛的转换态度后面章节会说的,谢谢大家的观阅~ 黄泉碧落 已去四日,然而丰天镇里长夜未尽,无数妖鬼被吸引而来,压得空气更加沉闷,宛若黑夜沉睡。 坚硬的冻土上斜插着一把剑,在黑暗的夜色中散发出冷锐的光泽,清晰的照出了一边树影里缓缓而出的黑雾。 所有的妖鬼在那一刻都停止了喧嚣,它们沸腾着四处逃散,很快便消散而去。 四周恢复了静谧,顾云泽敛眉,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停滞在了那团黑色的雾气上。 “顾云泽。”那团雾气不断变幻着,直至化成了一个人形。 顾云泽静静凝视着他,霎时间,静谧空气中,连风都化成了缕缕杀气。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长袍及地,眉目沉静,碧蓝的眸中有水般的光华在不断流动,诡的极深,宛若深海一般望不见底。 “本座听闻顾剑圣名号许久,不知顾剑圣可否赏个脸小酌一杯?”他弯起眸子,只是微微一笑,眸中便似万颗星辰在闪烁,诡谲至极,却又充满了令人难以言喻的韵味。 顾云泽袖子一卷,避寒剑在冻土中发出了声声铮鸣,却没有跃到他的手心。 “顾剑圣应当知道,避寒剑在几百年前是魔君之物吧。”男子扬眉笑道:“本座只是想要和你聊聊,并不作何举动,顾剑圣大可不必如此。” 顾云泽收手,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魔君。”男子负手转身,“请来吧。” “你把楚蓝怎么了?”似乎是之前的注意一直放在了面前这个男子的身上,直到他转身欲走,顾云泽才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楚蓝,他正趴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为了让剑圣愿意随我一并去一趟魔界,本座给他下了咒,睡一会就好了,等我们回来,他也就该醒了。”男子说着,大袖一挥,霎时间静的连风都寂然欲憩。 “剑圣请放心,本座给你的朋友们都设了结界,不会再有妖鬼敢过来了。”他步伐缓慢的走在前面,忽地一招手,有劲风压下,尔后天幕里似有庞然巨物垂坠而下,掀开了层层云雾,逐渐露出了漆黑的龙角。 男子侧首微笑道:“剑圣,请。” 顾云泽犹豫了一下,冷言问道:“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避寒剑的宿主。”男子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看着他,“本座只是有些问题无法解答,想请剑圣帮忙而已,剑圣大可放心。” 顾云泽点点头,纵身掠到了黑龙身上。 男子足尖点在了龙的七寸之处,临风展袍,“回魔界罢。” 黑龙得到了命令,当即腾身而起,在暗夜中起落。 有风声在耳边呼啸,顾云泽的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茫茫夜色将他吞没,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只能感受到身边忽急忽缓的风拂过他的脸。 魔君回过头,静静的看向站在黑暗中的男子,眼中的笑意愈加浓重,“为了避免日后刀剑相向,本座方才给你施了一点小小的术法,等到了地方,你便可以看见东西了。” “我知道。”顾云泽眉目舒展,定定的凝视着前面的方向,似乎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施了术法。 “嗯。”魔君轻轻应了一声,“快到了。” 顾云泽没有接话。 漆黑的夜幕下,只见连绵的云层中有隐隐的闪电光芒不停的穿梭在云海之中,黑龙所过之处,黑气弥漫,连云层都被它带起来的强风激的微微抖动起来。 不过片刻,风声骤停,魔君沉厚的嗓音传来,“顾剑圣,到了。” 顾云泽的眸光微微滞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是幻觉,他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魔气从身上盛开。 他转头看向魔君,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便是阁下的诚意?” “什么?”魔君一惊,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魔气?”顾云泽从龙身上跃下,语气冰冷,“我想魔君乃为魔界之主,应是坦荡之人,故此才会受邀来这的。” “本座对你做什么?”魔君动了动眉头,眼里笑意凝固,“那么,本座就让顾剑圣感受一下,本座的魔气吧。” 他立在龙首,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凝视着顾云泽,刹那间,魔气横溢,压的空气都沉炽了起来,强大的魔气迫人眉睫,顾云泽禁不住后退了几步,然而三步之后,便又有一股魔气抢先封住了他的退路。 顾云泽眉头越皱越紧,忽的抬手划出一道气流,如白虹般切开了身后的那股魔气,凌空翻身落地。 前方的魔气横扫而来,顾云泽掠起,手间白光如剑气般扫开,竟是硬生生接住了那股魔气。 只一瞬,魔气便被这股强大的灵气所阻断,微微停滞了一下,所有的魔气刹那间消散,魔君依旧是站在龙首未动,他扬眉,微微一笑,“本座要是想对顾剑圣不利,还用不着把剑圣骗到魔界再动手。” 顾云泽翩翩然落在了地上,眉心似有浅浅的红影显现出来。 魔君微微拧起了眉头,忽然鼓掌赞叹道:“想不到顾剑圣年纪轻轻,竟身负此等绝学。果真是后生可畏。” 顾云泽敛眉,恭敬道:“承让了。” “那么,剑圣现在跟本座来罢。”魔君眨眼间便落在了他的面前,面上带着轻微的笑容,对他道,“请。” 顾云泽点头,跟着他走进了一处阁楼中。 楼中甚是安静,静的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厚重的珠帘垂在窗口,清冷的月光洒下,照的珠帘通透闪耀,桌上的残烛还在静静燃烧着,楼中一切的摆设都显得舒适而惬意。 魔君缓步走到了桌前坐下,眸光一闪,便有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压的桌上的烛火都黯淡了许多。 “说罢。”顾云泽坐到了他对面。 “当今世上,除了顾剑圣,无人再拿得起避寒剑。”魔君抬眸,目光落在了珠帘上,藏着深深的倦意,“想必顾剑圣也知道自己为何拿得起避寒剑。” 顾云泽没有说话。 “顾剑圣当真想要一直让避寒剑跟随着你吗?”他微微笑了笑,脸上倦色一扫而过,“剑圣有没有想过,是你控制着避寒剑,还是避寒剑控制着你呢?” “……”顾云泽无言,他下意识的低头,然而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长剑,这才想起,那把剑还插在丰天镇的冻土之上。 “没有人会想当一把剑的傀儡,想必剑圣也是如此。”魔君看着他,眸光闪烁不定,“本座现在有办法让它彻底跟你分离,但这就要看剑圣你的意愿了,你若是不想,本座自然不会强留。” “你……”顾云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他的转世。”魔君说话间,眉目上再次染上了微微的倦意,“本座寻了他许久,找遍了天下所有的蛛丝马迹,阅人无数,唯独你,才是他真正的转世。 “这件事,本座也是前不久才确认的,所以,本座是不会伤害你的。” 顾云泽眉头紧蹙,忽的起身,冷然道:“那在下恐怕得辜负魔君的一番好意了,我不是任何人的转世。” 魔君有些怔楞的看着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剑圣有自己的想法,本座也不强留。既然剑圣不愿意,那本座便送剑圣回去吧。若你以后改变了想法,本座随时可以帮你。” “不必。”顾云泽冷言,身形一晃,竟已如飞燕般的从窗口掠了出去。 魔君撩开珠帘,有风吹过,顾云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中。 来的时候偷看了路程?他讶然的往外看了看,依旧是没有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不愧是剑圣,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开我的术法。”他微笑着倚在窗口,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屏风。 “你说你们男人还真是奇怪。”屏风后,有一艳丽女子缓缓走出,“你既然想借刀杀人,又何必让苏灵郡重伤?他若是真死了,白素清那里你怎么办?” “呵,本座那日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实力罢了。”魔君顺势搂住女子的腰肢,轻轻笑道:“若是不将他重伤,如何能探出他真正的实力呢?” “那尊上觉得,苏郎君的实力可否一看?”女子依偎在他的怀中,轻佻道,“秋儿倒是觉得,他也不过如此,你只是轻轻一击,他便直接死了。” “呵,那是因为他之前被白素清废了,暂时还没有恢复过来。而今我又将他重伤,他的恢复,恐怕得更慢了。”魔君饶有意味的笑了笑,“不过,我不会让他那么慢才恢复的。秋儿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吗?” “哦?”叫秋儿的女子只是浅浅一笑,便是世上女子难以企及的丽色。 魔君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将她打横抱起,缓缓说道:“绝境。” *** 鬼界的大道上,苏灵郡被薛景阳拉着跑了一路,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当薛景阳即将把他带到他之前过来的那座桥前时,苏灵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等一下,我还有事,我现在不能回去。” “什么?”薛景阳有些不解的回头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真的是因为被自己伤害多了,在最后一刻想要逃脱? “我在找初弈。”苏灵郡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高稷释放招魂幡招鬼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等等,你看见初弈了?”薛景阳眉头微微拧起,“不对啊,高稷修炼的术法应该是用死人的魂魄。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初弈死了?” “嗯,不过我不确定,因为当时的情况有点特殊,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有可能是中了幻术。”苏灵郡的脸色不算太好,几乎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可是,谁能在那种时候对我下幻术?除非是幻术修炼到极致,能在顷刻间,或者不经意间让敌人中招。但,据我从高稷的身手来看,他应当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幻术才对。” 薛景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据我所知,高稷是不会幻术的。” “所以……”苏灵郡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怕我看到的是真的。” “当时带走初弈的人,不是六道盟吗?”薛景阳有点难以理解,“高稷要他做什么?做血祭?” 苏灵郡沉默。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所言的问题,薛景阳立马又改口道:“六道盟凭什么把初弈用来做交易?那可是得到你手上灵枢的筹码,他们才不会那般傻气呢。” “可他们不是有你做奸细吗?”苏灵郡回道。 薛景阳小声嘀咕:“……奇了怪了。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话间,苏灵郡的眉宇间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看到的是不是他,可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人询问,自己也去找,都没有看见过他。” “那不就是他还活着?”薛景阳接道。 “我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一个概率回答。”说到这,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了,“我这些天都只是在不夜城漫无目的的寻找,我应该想点办法了。我不希望他出事,是我对不起他。 “我答应过会好好保护他的,但我却因为别的事一直把他丢在囹圄中不管不顾,他还是个孩子,若是出了事,我难辞其咎。”苏灵郡有些着急的开始往回走,“我知道掌管生死簿的是崔府君,我要想办法近他身,从生死簿里查最为准确。” “苏苏。”手腕忽然被人拽住,苏灵郡回过头,对上了薛景阳的眼睛,他的眼神一如往日变幻不定,眸色却失去了往日的戏谑,换成了难得一见的深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顾云泽还在等我们,若是七日之内回不去,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我还剩三日,可你就只剩下一日了。” “我知道。”苏灵郡柔声道:“没关系的,我的生死无关要紧,所以道长即便现在回去,我也没有什么意见的。但……” 他顿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薛景阳拉住他的那只手上,“我若是回不去,初弈尚且还在世上,可不可以劳烦道长帮我把他救出来。” “好吗?”他搭上去的手在微微的用力,他就这样坚定不移的看着薛景阳,不是哀求,也不是央凂 ,是坚信,是义无反顾的深深信服。 即便被对方骗了又骗,他还是坚信着他的。 这个世上,总归还是存在着有相信他的人的。薛景阳的手,灼热而有力,他紧紧的握住那只手腕,目光不曾从苏灵郡面上移开一下,就这样深深的看着他,无需那些冗长的话语,眼神足以胜过任何的承诺。 “本道的意思是,你先回去,所有的一切,本道来替你处理。”薛景阳握住他的两只手,微微一笑,“只要你开口,哪怕身赴黄泉,本道也绝无怨言。” “我们现在,好像就在黄泉。”苏灵郡莞尔道。 “你最近还真是……”薛景阳语塞,“好了,你先不要管这些,本道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要留下也好,回去也罢,本道都陪着你,上至碧落,下至黄泉,都依你。” “听道长的意思,是把在下当作朋友了?”苏灵郡忍俊不禁,“那在下是算有对你有利用价值的朋友,还是完全没用的废物呢?” “……”薛景阳顺势揽过他的肩,“苏苏你说,君子品德是不是应该既往不咎?” “嗯,那我尚要考虑考虑。”苏灵郡眸光一侧,浅浅一笑,带着一丝腼腆,让人光是看着便会有忍不住亲近的好感。 薛景阳霎时间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痒痒。 “不过,道长既然愿意为在下两肋插刀,与在下共赴患难,那在下又怎么好意思再追究过往之事?”他对着他,恢复了一贯温和的笑容,“如此难得的友情,我尚未遇见过,我会好好珍惜道长这个朋友的。” “……”薛景阳对他眨眨眼,试探道:“那苏苏有没有想过,除了朋友之外,还有另一种身份也是可以这么帮你的?” 苏灵郡想了想,认真道:“兄弟?” 薛景阳:“……”罢了。 ※※※※※※※※※※※※※※※※※※※※ 因为苏苏没有接触过太多的感情,是个比较单纯的人,所以就算是心动了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称之为什么,哈哈哈哈,还需要开窍一下_(:3」∠)_ps:这边说明一下,第五十六章那边苏苏徒然被人重伤,重伤他的人就是魔君,只不过没有露面。最后谢谢大家抽出宝贵的时间观阅~ 来日方长 再次来到崔府君府口时,与之前不同,这次重兵把守,把府上一圈围的严严实实,几乎是一只苍蝇也难飞进去。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人看着。”苏灵郡跟着薛景阳站在一处树荫下,看着灯火通明的府口,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咳。”薛景阳干咳一声,“本道之前为了找你,差点把他家给拆了,可能多少有点防着吧。” “……”苏灵郡把目光转向他,“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多鬼差看着,恐怕很难进去。” “本道自有办法,但是本道要你答应本道一件事。”薛景阳提起唇角,忽的一笑,“你进去看,看完以后趁乱赶紧跑,然后顺着那座桥一直跑到那个村子里,找到一棵聚阴的槐树,你会看到出口。” 苏灵郡点点头,又问:“那道长呢?” “本道自然会跟上去的,你先去,你时间不多了。”薛景阳言罢,信步走去,“待会你看准时机就上。” 苏灵郡站在树荫下,定定的看着薛景阳,忽然拉住了他,低声说道:“等下,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薛景阳转头,不解的看着他。 “或许,我早就该发现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与我所期待的结果背道而驰。”苏灵郡收敛了笑容,沉声道:“我愈是害怕,愈是逃避,那些刻骨铭心的罪恶便愈是将我拖往深渊。” “你在说什么?”薛景阳狐疑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苏灵郡对他的话仿佛充耳不闻,继续说道:“现在我明白了,逃避只能说明我内心深处是软弱的。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要面对,我要翻过心里的那座山,结束这一切。” “苏苏。”薛景阳忽然感到一股心惊,他尽量放轻自己的语气,温声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那好。”苏灵郡点点头,“我很感谢道长对我的信任,但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看完册子,我们在那座桥头会合。” “哎?你——”薛景阳话音未落,便见苏灵郡已然夺剑掠走。 而那把剑,正是他负在身后的剑,苏灵郡速度之快,饶是薛景阳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长剑在苏灵郡的手上一寸一寸的被抽出,锋芒暴露在明灯之下,闪耀如电。 门口所有的鬼差果然毫不犹豫的围了过来。 “就是他,拿下!” 剑起,一片兵刃相接之声。苏灵郡身形在一群鬼差中飘忽不定,但只是一昧闪躲,并不做任何进攻之势。 薛景阳见机迅速跃到了围墙上,翻身跳了进去。 府中摆设与之前如出一辙,院中所有的鬼差在得到命令后都直奔苏灵郡而去,偌大的府中此刻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崔府君去哪里了?薛景阳梭巡着来到了之前放名册的屋子里,屋中摆设与之前大相径庭,所有的书册卷宗都已经移了地方。 “呵,老狐狸。”他不屑一笑,又顺着小道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屋内昏暗,仿佛被浓墨盖住了一般,廊前的明灯昏暗,只能照的清屋口。 薛景阳小心挪到了屋口,昏暗的光线随着他的目光晃悠到了屋内。 就当此时,他好像看见有人隐在黑暗的最深处,那轮廓极为模糊,他微微眯起眼,但仍旧无法看清。 “你是谁?”他站在屋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人影仿佛是听见了声音,忽然露出了一对眼睛,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格外明亮。 薛景阳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将他从头到脚都洗礼了一番,让他整个人都凝结在了原地,只剩惊措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对上了那双藏在黑暗中的眸子。 “你怎么会在这?”他飞速进屋,只觉得全身血液在这一刻直冲大脑。 这双眼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可能认不出的。 薛景阳蹲着黑暗中,凝神的望着他,想要极力的从模糊的轮廓中找出他的五官,但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人就那样坐在黑暗中,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样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在一点一点的沉淀,直至变成了焦急。 “唔——”似乎是认清了来的人,那个人发出了低低的叫唤,但都被堵在口中的布条悉数化成了唔声。 薛景阳摸索着扯掉了他口中的布条,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你快走,你上当了!”那人在黑暗中发出急促的声音,他喘着气,焦急道:“他们复制了一个我出来,就是为了把你像现在这样骗过来。你快点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薛景阳愣怔了一下,忽地转头,廊前昏暗的灯光已然不见,只剩零星的光沫在随着关上的木门逐渐消失,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忌这些了,他回过头,原本在椅子上被绑起来的人已经再也不看见轮廓,深邃的黑暗中是一片死寂。 “苏苏?”他试着叫了一声。 “我在。”黑暗中,有人这么回道,但声音却比之前冷了许多。 薛景阳站起身,黑暗中的阴冷之气不仅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努力平复着自己麻乱的心情,故作镇定的问道。 “上次你找到崔府君,在他这里大闹了一场,所以他找到了我,要借机复仇,他想把我们都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去。”苏灵郡漠然回道,“我们是生魂,在他们这种判官面前,一看便知。他们伤害不了我们,便只有将我们变成彻彻底底的鬼魂,才能下手。” “生魂?”薛景阳疑问道。 苏灵郡解释道:“嗯。生魂分两种,一种是你这样灵魂出窍来到阴间的,还有一种,就是像我这样,死了不足七日的魂。” “那我之前对你说的腻歪歪的话岂不是话都白说了?”薛景阳只思考了一秒,便气地跺了跺脚,“真是该死!他刚刚用了剑,我怎么没想到你不会用剑!” “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吧。”苏灵郡淡淡的说着,完全无视了他的反应。 薛景阳的眼睛此刻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移步到苏灵郡面前,双手在黑暗中缓缓摸索着。 “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去恨你。”苏灵郡的声音轻的微乎其微,“你骗了我一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但你最后把我送给高稷…… “我该怎么劝说我自己去原谅你?”他说到这,已经成了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该恨你,因为这就是我的命,我应该去接受,而不原谅你,也是我唯一遵从本心的答案。” “对不起。” “我真的无法原谅你。”他说的极轻,但在空荡荡的屋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薛景阳的指尖停在了一处地方,细细的抚过,像是自嘲,他轻笑道:“也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是怎么好意思觉得你会原谅我的?从一开始我就该发现他不是你的,我真蠢。” 略带凉意的指尖擦过苏灵郡的眉,他的眼……最后停在了他的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再慢慢摊开,无力地停住。 寂然无声的房内,苏灵郡的眸光扫过薛景阳的脸,没有任何的波动,他平静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薛景阳无声的看着他,想要从模糊的轮廓里分清他的五官,以及他现在的表情,然而苏灵郡只是这样冷漠的看着他,没有责怪,没有愤怒,也没有往日的温柔,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情感。 “我已经找到初弈的下落了,原本三天前,我就可以回去。”他依旧静静的凝视着薛景阳,沉声道,“你的到来,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他们抓到了我,把我关在这里以后又复制了一个我,现在我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而我们却被关在这个密室里,没有炭火,也没有光。” “你找到初弈了?”薛景阳楞了一下。 “嗯,他没死,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而我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鬼,我会渡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此后世间再无我的痕迹。”他轻轻笑了起来,没有任何的悲伤,“没有了痕迹又能怎么样呢?这世间知道我的人又有多少?等我入了轮回,恐怕那些唯一记得我的人也会不久将我遗忘。” “苏苏。”薛景阳已经解开了他的绳子,抬起头,淡淡一笑,“不会的。若是你出不去,本道就在这陪着你,跟你一起变成鬼,一起入轮回。” “噗。”苏灵郡闻言却是失声笑了出来,“薛景阳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苏灵郡虽然不算聪明,但同样的手段,要是我也不会一用再用。” 薛景阳的手在慢慢缩回,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还有一会,时间就该到了吧。”苏灵郡冷声道。 “我会陪着你的。”薛景阳忽的站起身,大步走到了门口,“我先想想有没有出去的办法。” “没用的,这是结界。一旦进来,便再也无法破解,除非有人从外面打开它。”苏灵郡冷笑道。 “谁说不是呢?”薛景阳提起唇角,微微一笑,“陪你演了半天了,时间不多了,你就自己在这里玩吧,千面郎君。”他言罢忽然抬手,重重的拍了三下门。 “道长我马上就好了。”屋口有人喊道。 “你!”苏灵郡瞪大了眼睛,“你信他不信我?!他可是复制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本道信的是苏灵郡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名字,懂吗?”薛景阳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便跃到了他的指尖,“啧啧啧,变的还挺像。就是笨了点,不知道什么叫做言多伤幸。” “呵,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还说着那么动听的情话。”苏灵郡冷然道。 “信你?”薛景阳饶有意味的勾了勾唇角,“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道长,还说什么爱我?” “喜欢你个男人?你变态吧!”苏灵郡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只一瞬,他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头,笑道:“行吧,那你给我说说,我是哪里露了馅?” “你那句对不起模仿的很像,但你要知道,我们家苏苏是不会动不动就责怪别人的,而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每一句话都在责怪我,怨我。”薛景阳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有,我们家苏苏不仅眼神温柔,连一颦一笑里都藏着温柔,你看看你,整个人冷冰冰的,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疏离感,怎么会是他呢?” 说完,他又补充道:“千面郎君,你这不行啊。” “别摸老子头,滚!”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终于安耐不住,目光徒然变得凶狠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你当个戏子都不敬业,谁抓人过来还给椅子坐啊,说你是猪,人家猪都受不了这个委屈。”薛景阳言罢又狠狠在他头上揉搓了几下,“你这根本不行啊。” “薛景阳,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几乎是暴怒,千面郎君动了动自己的身子,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被点了穴。 “哎~就在给你解绳子的时候,怕你像现在这样乱动,给你前前后后都点了穴。”薛景阳笑的越发张狂,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 “好了。”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这呯地一声,结界碎裂,点点微光照了进来。 苏灵郡正站在门口,手中的长剑上丝血未沾。 “看见了吗?”薛景阳转过身,对他郑重的说道,“我们家苏苏的眉眼里的温柔,任何人都装不出来,你千面郎君虽然能模仿世间万物,但唯独他,你这辈子都模仿不来。” “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赶紧走。”苏灵郡拉过他的袖子说道。 薛景阳微微一笑,淡然道:“没什么。你要的东西我查到了,还活着。” “这就好,该放心了。”苏灵郡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走吧,时间不多了。” 两人快步走到了院口,四处一片狼藉,七横八竖的躺着大堆的鬼差。 “哎?他们这是都死了还是?”薛景阳不解的问道。 “都被我打晕了。本来就是鬼,难不成还给杀了?”苏灵郡下意识的拉过他的手腕,小跑了起来。 薛景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转开了话题,“崔府君呢?这次怎么没看见他?” “去奈何桥边检查投胎了,这次专门请了千面郎君来看家。”苏灵郡匆匆回道。 “哦,难怪。”薛景阳的目光一直落在苏灵郡拉着他的手腕上,灼热的像是要把它看出个洞来。 两人小跑着来到了之前的桥边,桥上还亮着幽暗微弱的烛光,明明灭灭,永生不熄。 “苏苏。”薛景阳站在桥头,忽然停住了脚步。 苏灵郡转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之前骗了你一路,还伤害了你很多次,甚至把你送给高稷,你为什么还能原谅我?你难道不恨么?”薛景阳声音低沉,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还带着些胆怯。 “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去恨,那世间该有多少事情值得我去恨?很多事情都无关对错,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恨谁,是是非非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以前先生总教我行善,我也相信,善终会有报,恶也会自食其果。事到如今,我只想说,之前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要自食其果,所以我不怪你。”苏灵郡看着他,依稀是笑了一下,柔声道,“如果不是你,我未必能活到现在,道长救过我许多次,我承你的恩,本就是没有理由去恨你的,虽然说是你把我送给高稷的,但道长后来还不是回来救我了吗?何况你这次下来寻我,得耗不少灵力吧,你不必自责。” 有轻柔的风细细吹过,仿佛凝结了时间。 “对不起。”薛景阳看着他,嗓音沙哑,“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苏灵郡淡淡一笑,像是释怀,他温声说道:“我们都是在红尘中颠簸流转了许久的人,能寻得一份真心并不容易,你不如把你所说的对不起用在日后的行动上,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嗯。”薛景阳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在没有确定苏灵郡真正的想法前不说为妙,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会有些小小的羞涩,这好像跟他平时的为人不太像,乱七八糟的作祟心理挠的他扭扭捏捏的跟在苏灵郡后面,想说又不敢说。 该死!真是该死!之前亲的时候也没见自己有这么多想法!薛景阳在心里暗自腹诽,还说之前没感觉,只是想玩,所以不会这样,现在有感觉了,小情绪就变多了? “还不走吗?”苏灵郡已经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薛景阳已经和自己隔了一大段距离。 薛景阳猛地一颤,这才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回过神,他跑过去,很不自然的装作自然的问道:“苏苏,你刚刚说的情,指的是……那个什么情啊?” “呃。”苏灵郡被他问的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才笑道:“当然是友情,如果道长很喜欢兄弟情的话,把这个当做兄弟情也是好的,道长比我大了一岁,那就做长兄好了。” 薛景阳:“…………” 他有些郁闷的鼓了鼓腮帮,终于老老实实的跟在苏灵郡后面,不再胡思乱想了。 罢了,起码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而且这个一席之地,好像还挺重的。想及此,薛景阳便豁然开朗。 反正来日方长,你迟早是本道的。 ※※※※※※※※※※※※※※※※※※※※ 谢谢观阅~ 不死之身 丰天镇内,妖鬼尽散。 楚蓝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时,黑夜还未结束,清冷的月光将远处的山峰描出了森冷的影子,没有聒噪的虫鸣,倏尔有风低啸而过,在静谧的秋夜中显得寂冷而诡异。 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楚蓝哆嗦着坐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所有的一切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他找不到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便只好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皮,强迫自己不要再犯困了。 他就这样百般无聊的坐了一会,侧眼看了看还躺在阵法中的两人,徒然一震,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顾云泽呢?!”他连忙爬起身,在结界里来回踱步:认识了这么久,他应该不是那种随便把朋友丢在险境中不管的人,难道是人有三急,大号去了?又或者是嘘嘘去了? 嘘嘘的话应该不太可能,自己都已经在这坐半天了……又不是有毛病,能嘘嘘这么久。难道,他,他那啥有问题?!楚蓝一惊,动了动眉梢,很快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堂堂玄清剑圣,是条正儿八经的汉子,自己怎么能随便乱想别人那种地方的事,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亏你还是个文人!”楚蓝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怎么能饱暖思/淫/欲!”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围着结界转了好几圈,顾云泽还是没有回来。什么便秘、大小便失调、痔疮……都让楚蓝挨个猜了一遍,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让顾云泽把朋友丢在黑暗里不管不顾,便只好抽抽搭搭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肚子委屈。 “顾云泽肯定是一个人跑了。”楚蓝随手揪了地上的一颗杂草拨弄。 “你胡说!”他把杂草装作鞭子,恨恨的往地上抽了一下,以示威严,“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分尸!” “顾云泽是大骗子。”他换了个嗓音,装作小草的样子说道。 “顾云泽不是。”他又开始为顾云泽辩解。 “就是。” “不是。” “就是。” “你才是!” “你才是!” “是你!” “是你!” “你!” “你!” 说完最后一个你字,楚蓝便气急败坏的把小草用手一节一节的撕断,然后用手给它刨了个豆大小土坑,把断成几节的草埋了进去。 “小爷我心善,给你个死杂草弄了个栖身之地,你安心去吧。”他从地上摸起一块小石子,七扭八歪的写了个杂草之墓在土地上,然后爬到结界外,捡了根小树枝想要给它当墓碑。 他刚准备爬回结界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条狗似的被人提了起来。 “奴家已经在结界外等候许久了,没想到楚公子倒敢自己爬出来,看来胆子着实不小呢。”他听见有个女声娇滴滴的对他说道。 哪家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楚蓝惊恐的回过头,只觉得呼吸一窒,连着心脏都颤了颤。 提起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个高壮的男人。 那男人双目紧闭,惨白的脸上扭曲着几条像是用线缝起来的伤口,线色暗红,似是血迹,从左耳一直蜿蜒到嘴角,然后再交叉着穿过双唇,延伸到右耳,弯成了一个月牙的弧度,似笑非笑,更像是在极其痛苦的时候被人强行拉住唇角提起的笑容,阴森而古怪。 这哪里是个人,这分明是具尸体!要命的是这尸体居然还他娘的会动!楚蓝忽然觉得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汗毛都在倒立。他拼命的扭动身子想要从这具尸体上掉下来,但无论他再怎么用力,那只手都稳稳的拿住他的后领,纹丝不动。 “救命啊!救命!”他开始扯开嗓子大喊道。 “嘻嘻。”楚蓝又听见了女子的笑声,但那笑声绝对不是从这尸体口中发出来的,毕竟他嘴都被缝住了。 他抬头张望,终于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屋顶上看见了她。 她穿着浅色的长裙,正慵懒的坐在屋檐上轻笑。 “楚公子倒挺有趣的。只不过,你再怎么叫,恐怕都没有人能救的了你,所以你还是留点力气跟我回去比较好。” 楚蓝愤愤的瞪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挣扎了。 “走吧,奴家已经等了半天了,耐心早就耗完了。”女子言罢晃了晃手腕,她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铜铃,清清琐琐的铃声在沉寂的夜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仿佛能驱散寒夜一般。 尸体听见铃声僵硬的动了动身子,把楚蓝甩到了肩上,一摇一晃的开始向女子的位置走去。 楚蓝疯了般的开始想要摇动身子,但无论他如何挣扎,那双满是泥污,仿佛刚从泥土里挣出来的手都能死死的按住他,让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斜插在地上的避寒剑,但避寒剑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光泽,什么动静都没有,而一旁在阵法中的浮生剑更是半点反应也无。 两把绝世名剑居然在这种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楚蓝气急,只觉得有血液直冲大脑,眼前蓦地闪过一抹红。 死女人!他暗自咒骂道。 耳边忽然有风凌厉的剑气割过,腻到作呕的腥臭味霎时间扑面而来,那一剑无形无迹,剑光一闪即失,快到连一直坐在屋檐上的女子都不仅变了脸色。 尸体毫无预兆的松手,楚蓝啪地摔到了地上,痛的他忍不住鬼嚎了一声。 看清状况后,鬼叫下一秒就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哇啊啊啊!”他大惊失色的呆在原地,面色惨白的丝毫不亚于滚在他旁边的头颅。 腥气在空气中越来越浓,楚蓝吓得把掉在脚边的头颅猛地一踢,那尸体的头颅便咕噜噜的向前滚了一截,直至被一双脚给挡住去路。 目光掠过一袭火红如蔷薇般的绯衣,一张女子的脸赫然显现在他眼前,他不由颤栗,那个女子不同他往日所见过的女子,她的眉宇间所暗藏着的杀气,衬的整个人都仿佛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凌厉而冷锐。 两把细而窄的长剑在她的双手中闪过丝丝冷意,楚蓝大脑一片空白,也分不清来的人是好是坏,只好抖着腿往后退了退。 “呵,你是哪里来的姑娘,若是想分一杯羹也用不着把我的鬼使给砍了吧。”坐在屋檐上的女子微微笑了笑,再次摇了摇铃铛,那头便像活了般的从地上迅速飞起,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半截身子,自己安了回去。 楚蓝眼睛徒然瞪大,惊得说不出话。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绯衣女子立在原地,目光从楚蓝的脸上一扫而过,眼中的冷光犹如寒潭浮冰,完全不亚于顾云泽,甚至可以说,这个女子的冷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而顾云泽只是受避寒剑所控罢了。 “我当是来分一杯羹的,原来是来抢功的。”坐在屋檐上的女子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既然姐姐不愿意说,那就恕奴家也不相告了。” “我也不需要知道废物的名字。”绯衣女子淡淡开口。 坐在屋檐上的女子拧起了眉头,显然是再也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从屋檐上悠然飘下,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那姐姐可要记住,我名唤奴娇。” 绯衣女子淡漠的看着她,悄无声息的转动了手腕,剑气搅起满天流霜,迅捷刺出。 奴娇的反应也是快如疾风,她折身后退,摇动手腕,急促而短暂的铃声响起,像是在控制着什么,腥风骤起。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加重的那刹那,绯衣女子转过头,双手迅速交替,两把长剑在空中织起了一片无法逾越的剑风。 鬼使猛地撞在了剑风上,只一瞬,剑气凌厉的卷起,一把长剑唰的刺开了它胸口,直直的穿透而出。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刺中的不是一具身体,而是一个塞满了柳絮的破布娃娃,轻透无物的感觉沿着剑刃一路传到了掌心,她蓦然一惊,连忙撤剑掠起。 奴娇见机迅疾追上,双手在空中飞速交替,霎时间灵气涤荡,似涟漪般向周围震开。 绯衣女子挥剑,斜斜砍出一剑,像是砍中了什么东西,让原本寂静的夜里像是有惊雷炸开,照的丰天镇亮如白昼,爆炸声连连回响。 浮生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剑刃上有幽红的光徒然闪过,隐隐颤动起来。 耳边忽然有浓厚的腥臭扑来,绯衣女子惊觉侧首,眉头微微蹙起。 一张诡异而恐怖的脸被放大了几百倍,凑在她的鼻尖,此刻的鬼使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一双浑浊空洞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了她的眼睛,被线缝起的嘴唇翕动着,像是要开口说话一般。 饶是再冷的女子看到这一幕也该惊呼了,楚蓝吓得捂住了眼,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绯衣女子只是微微一蹙眉,连声音都没发出,身形一转,躲开了鬼使的攻击。 然而,这一动,她没有来得及多想,刚落地,便觉身后的空气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那声音之小,怕是普通人竖起耳朵也难以听见,似是风声,又似是枯叶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犹如蚂蚁走路。 女子的手顿在身侧,眼神在微微变幻。 丰天镇一时间又恢复了死般的寂静。 忽然,有风吹过,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飘落,女子猛地后仰,手中双剑登时刺出。 奴娇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可以凭借杀气来判断对手的位置,她已然飞出的身子根本没有办法停下,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想要侧身躲避对方的致命一击。 锋利的剑刃带着淡淡的青光惊破了空气,飒地划过了奴娇的肩头。剑锋上的灵气让空气都徒然冷凝,即便奴娇的反应再怎么迅捷,也无法全部躲开。 只一瞬,她把所有的灵气聚在指尖,屈指弹在了剑刃上,使得女子手中的长剑带出一道流光,剑尖徒然向一旁偏斜。 锋利冰冷的剑刃削开了奴娇的肩头,一股强烈的冷气从剑锋上侵袭到血肉里,刺的她禁不住大叫了一声。 女子的眼中的冷意慢慢浸透出来,眼神徒然凝聚间,她翻身,闪电般的刺中了从背后偷袭而来的鬼使。 杀意顷刻间弥漫在风中。 “它真是比你难缠得多。”绯衣女子抽剑,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鬼使,语气冰凉,“掏空尸体做傀儡,用铃铛加以控制,是谁教你的?” 楚蓝徒然抬头,看着那具已经被绯衣女子捅了几剑,还能跳跃奔跑的尸体,猛然一惊。 “呵,这与你何干?”奴娇捂着自己的伤口,冷笑,大量的鲜血不断从她指缝间流出,淅淅沥沥的滴落在地上,她的面色也越来越白,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已是虚弱至极。 “说出来,这次便放了你。”女子冷然道。 奴娇咬咬牙,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轻佻的笑道:“好啊,我告诉你便是。” 女子斜了她一眼,示意她快说。 “我自学来的。”奴娇轻笑道。 “自学?”女子眼间神色瞬息万变,“你要知道,这世间,傀儡术除了道家,便是魔君才会的术法,而道家的傀儡术只能控制活人,难不成,你是跟魔君学的?” 奴娇启唇,讥诮一笑,“怎么?怕了?” 绯衣女子闻言忽然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让奴娇不由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鬼使依旧在奋力进攻着,而每次女子都只是用剑轻轻一划,便把它逼得摔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奴娇极力的压住的眼中的惊恐,但恐惧的情愫还是不经意间从语气中透了出来,“不是说,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但是,我没有说过会放过撒谎的人。”女子手腕一转,两把长剑便交叉着收入了后背的剑鞘。 奴娇只觉得浑身一紧,有比杀气还要骇人万倍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你也来做大人的傀儡吧。”女子伸出手,按在了奴娇的肩上,微微笑道,“像它那样。” “你、你……”奴娇惊惧的说不出话。 “做大人最忠实的傀儡,是你最好的宿命。”女子眼角扫了一下旁边忽然停住动作的鬼使,“至于它,大人不需要这么没用的傀儡。” 她徒然冷笑了起来,伸出指尖点在眉间,口中快速念动咒语,那具尸体立时发出了唔唔的声音,不断翕动被缝住的口唇,挣扎扭动着身体。 像是□□焚身,那具尸体的不停的在地上打着滚,楚蓝清晰的看见它浑浊的眼珠慢慢从眼眶中凸出,枯槁的身体慢慢的膨胀起来,脸上被缝起的伤口逐渐挣开,露出了腐烂脏臭的血肉。 不断翕动的嘴唇终于将暗红的长线挣断,就在这一瞬,尸体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浓到作呕的腥味霎时间在空气中散开,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被什么东西所控制,那具尸体的嘴越张越大,直至撑开了所有缝住他的线,整张脸像是被一截为二,腐烂的下颚挂在了皮上,一直拖到了颈间。 有浓稠的黑血顺着裂口处缓缓留下,尸体的眼珠在慢慢的下翻,直至整个翻到后面,两颗眼珠才噗嗤一声从它的眼眶弹出,玻璃珠似的滚到了女子的脚边。 “哦,原来它是活着的。”女子唇角有冷漠的笑意,她抬了一下脚,然后慢慢的落在了那两颗眼珠上,缓缓踩下。 楚蓝听见了噗嗤一声,但见她的足下有血浆缓慢的溢出,尔后被泥土稀释。 “原来是用活人做的傀儡。”女子眼中的冷芒比刀还有锋利,让奴娇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战栗着垂下眼,心惊胆战的看了一眼女子足下的血浆,她正微微挪动着步伐,把那两只眼珠踩成了泥浆。 “这个人看来还是个不死之身。”女子似是细细凝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愈来愈重,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虽是不死之身,但却没有一点点功底,所以才会被你抓住做傀儡的吧。” 奴娇颤抖着点了点头,“是、是的。我、我怕用活人作傀儡太容易被发现,而且活人傀儡会有自己的意、意识,我便掏空了他的身体,缝住了他的嘴巴,已供被我驱遣。” “但他看起来对疼痛还是有感觉的,不错,你倒是够毒。”绯衣女子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扭曲挣扎的傀儡,忽然打了个响指。 “嘭!”寂冷的丰天镇里徒然响起了一声撕裂□□的噗嗤声,有什么东西被炸的四分五裂,楚蓝下意识的抬手遮挡,然而鼻尖却嗅到了一股比方才还要浓腻发臭的血腥味。 当所有东西都落地以后他才把手放下,这一放,几乎让他忍不住作呕。 血肉横飞下,那些块状的肉像是还活着般的蠢蠢欲动,甚至有一根手指在无意识的走动,令人触目心惊。 “好了,该轮到你了。”他听见女子这么说道。 ※※※※※※※※※※※※※※※※※※※※ a姐a姐我永远爱a姐(?w?)后面还会出现妹子的,是百合线。谢谢观阅~ 那又何妨 楚蓝吓得连滚带爬的想要跑回结界,但不知为何,在结界前面像是有一面墙堵住了去路,每当他奋力的想要冲进结界,那面无形的墙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他弹开。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楚蓝不跑还不要紧,一跑弄出的动静然而引起了绯衣女子的注意,她对着楚蓝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后视若无睹的继续转头看向奴娇。 奴娇的脸色已是比纸还要白上两分,她无力的被绯衣女子按住了肩头,冷冷的凝视着。 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反射着月亮的光芒,诡异莫测,有邪气从她眼中隐隐泛出,霎时间,奴娇感受到了一股能够驱使身体的压迫力,喉咙像是被沙子塞满,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还在不停的颤抖着虚弱的身体,眼中的泪珠不断的在眼眶打转,然后像断了线般的落下。 女子依旧只是看着她,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忽然间,有浅红的光芒从她们肢体接触的地方散发开来,像是穿透了女子的掌心,笼罩住了她的手。 楚蓝看了看地上一片狼藉的血/肉,血腥在逐渐飘逝。他扭头看了一眼薛景阳的方向,阵法还在启动中,浮生剑作为控制着阵眼的东西,被狠狠的插在冻土上,然而奇怪的是,这把剑本该没入大地至少三寸,但此刻它居然只剩下一寸留在土里。 难道是薛景阳他们快要回来了?楚蓝胡乱猜想到,太好了,太好了!等他们回来,自己就有救了。现在得想办法拖住点时间才行。 奴娇眼中的色彩在一点点消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中的神色变得空空荡荡,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好装,反而白的近乎透明。 “魔君大人会喜欢吗?”女子唇角又泛起了一丝笑意,“奴娇,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 红光在女子的手中渐渐消散,她放下手,轻轻击掌,奴娇便动了动身子,原本不通畅的呼吸竟突然变得规律起来。 她没被做成傀儡之前好像还呼吸困难的。楚蓝怔住,这他奶/奶的是什么邪术啊! 女子看着眼前面色在逐渐恢复的奴娇,忽然伸手掏出了一块小木牌迅速挂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塞进了她的衣领里,不过一会,她便像又活过来般的,动了动自己的筋骨。 在骨骼相互碰撞的咯吱声中,女子终于转头,看向了楚蓝。 楚蓝连忙看了一眼阵法中的两人,浮生剑仍然插在大地上,纹丝没动。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楚蓝双手挡在身前,迅速摆出了一套姿势,“我,我我我可是练家子!练、练过的那种,懂吗” 女子静静的凝视着他,立在原地,像是在观看猩猩一样看着他。 “哦哈!”楚蓝单脚踩地,双臂一展,摇头晃脑道,“大鹏展翅!” “看招!”他单脚一跳,双臂撑地,在地上迅捷滚了一圈,“我打!” 女子抱臂,神色冷淡的看着楚蓝从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一直滚到了自己脚边。 “感受到小爷的厉害了吗?”他头晕眼花的从地上站起,一个女子已经变成了两个、三个……无数个。 “我都说了,我可是练过的……”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然倒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女子:“……”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冷的寒意,如同凛冬的寒气,连空气都快要被冻结。 那种强大的,从空中汹涌而来的冷意和杀气,让女子不由徒然一惊,但又不得不迅速冷静下来想好对策。 杀气不是徒然凝起的,而是从远方赶来的。 压力之大,让她完全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冷意便已经彻骨。向来冷静的她,在这一瞬间,也经不住低声惊呼。 这是! “唰——”避寒剑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遽然从土中掠出,在宁静的夜中斩出了一道蓝色的光华。 女子连连后退,面上带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色。 “顾云泽!”楚蓝感受到来自空中的冷气后徒然睁眼,诈尸似的从地上直起身子,爬了起来。 “你没晕?!”女子瞳孔微微一震。 “三十六计,那当然是装死为上策。”楚蓝得意的直抖腿,抱臂挑衅的看着女子,指了指顾云泽,“看见没,我大哥来了。” 顾云泽:“……” “就是她欺负我!”楚蓝转身,十分灵活的躲到了顾云泽身后,撒娇般的说道,“你给我报仇好不好嘛。” 不等顾云泽说话,他又挤眉弄眼的对女子挑衅道:“快快报上你的名字,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让你死个明白?”顾云泽微微拧眉。 “啊?”楚蓝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改口道,“不对不对,不是让我,是让你死个明白。不对,这么说也不对,哎呀不管了,总之你快说你的名字就是了!” “在下七杀。”女子冷然开口。 “魔界的人?”顾云泽问道。 “是。”女子点头,“魔君的左护法。” “还……真一五一十的招来了?”楚蓝挠头,不明所以的撇了撇嘴,“难道比你强的,你就会这么诚实的把自己的一切都说出来?” 女子嗤之以鼻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差没把瞧不起用笔大写在头顶上。 顾云泽:“就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吧。” “对于强者,我向来如此。”七杀冷然回道。 “你这女人还真是……”楚蓝小声嘀咕。 顾云泽:“那看样子,姑娘是亦邪亦正的人了。” “不。”七杀回道,“我只追随魔君。永生永世。” “你来做什么?”顾云泽又问。 七杀:“谨遵魔君之令,前来保护楚公子的。” “我……”楚蓝眼睛一翻,差点没被气晕,“你怎么不早说!” “还用说吗?”七杀冷冷一笑,“难道我一开始斩断了鬼使的头救你下来是为了玩?” 楚蓝:“我……”他此刻竟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好像细细想来也是,这个绯衣女子从一开始好像就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先是从奴娇手中救下了他,然后又除了鬼使,最后也只是微笑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反而是自己因为害怕忽略了这一切。 “既然楚公子安然无恙,而顾剑圣又回来了,那七杀便先行告退了。”女子行礼,“就此别过,各位保重。” 顾云泽漠然的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顾剑圣,魔君还有一话让我相告。”女子忽然又停下脚步,“他所说的事,你若是想明白了,可以随时去找他。” 顾云泽依旧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然而从他眼中透出来的冷意,便让七杀对他的回答已是心下了然。 “刚刚来了什么人?”顾云泽转头,把楚蓝上下仔细看了一番,“有没有事?” “没事。”楚蓝笑了笑,“刚刚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顾云泽点点头,朝着阵法走去,“他们还没回来吗?” “顾云泽,”楚蓝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顾云泽侧首,垂下了眸子,只是淡淡地:“怎么了?” “没……没事。”楚蓝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跑了起来。 感受到后背徒然增加的重量,顾云泽的身形猛地往前踉跄了一下。 那是一双温热的手,环在他的腰间逐渐收紧。 常年修炼的他,居然在对方扑过来的一瞬间,丝毫没有做出本该有的防卫。 这是怎么了……他怔在原地,眸光微微一闪,胸口处传来了前所未有的跳动,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可以将人拉入一种美妙绝伦的幻境,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惊措的感觉。 “你能不能……”楚蓝的手指在慢慢收紧,下颚就抵在他的肩上,侵入骨髓的寒冷仿佛可以凝结一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手,就那样抱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下次去哪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顾云泽眸光一沉,什么也没有说。 “我好怕,我好怕一睁眼,你不在了。”兴许是知道对方不会回答,楚蓝没有等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就像叶儿那样,突然就消失了。顾云泽,我真的很怕……比叶儿不见了还要害怕。” 这一次,顾云泽终于开口了,他没有说太多,冷若冰霜的面上仍旧没有情绪的起伏,但口气却是软了许多:“不会的,不会不见的。”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没找到你,我有多害怕,我怕你也把我丢下了,我怕你不要我了。”楚蓝忽然把脸埋在了他的肩上,“我很喜欢你,顾云泽,很喜欢。” 顾云泽没有接话,或许是手指绞的太紧,他的指关节处已经有所泛白,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没有那么讨厌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公子了,甚至有点想要就这样和他走下去,在自己的记忆中,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殿宇中修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冬天,迎接着冬去春来的日子,朝朝暮暮,孤独寂冷。 要拿得起避寒剑的人,是不能有感情的。 是以,九华山的长老们将他那些仅剩的、碎末的情感都封印了。 但那又如何呢?早在很久之前,所有的感情就已经从他的心中悄然褪去了,他不觉得自己会在余生中遇到能够相守一生的人,也不觉得别的弟子会对他改变看法,所以孰轻孰重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又如何呢?他一遍又一遍的反问着自己,直至被啃噬血/肉的痛感拉回感官。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感受,像是有上百枚银针,同时穿过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是鲜血淋漓。 原来,即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渴望寒夜里的温暖的,他还是会向往着生命里会出现那么一束光,如艳阳高照那般显赫生辉。 同时他也知道,避寒剑的主人一旦有了情,便如同于自寻死路。 可是那又何妨?不过东栏一株雪,又需看得几清明。 他将这份心知肚明藏了起来,和楚蓝说道:“等薛景阳和苏灵郡回来,我会把你送回姑苏,你以后不用跟着我了,也就不用再担心害怕了。” “……”楚蓝沉默了片刻,抱着他的手逐渐松开,忽然仰起头,凑到顾云泽面前笑了起来,仿佛要故意给他看到自己眉眼中的傲意。 “你不说我都忘了,出来这么久,爹娘也该担心了。”他目不斜视的快步走到了顾云泽的前面,迅速抬手一抹。 像是抹掉了什么,顾云泽看见有东西顺着他的手被甩了出来。 还在持续的疼痛让顾云泽拿剑的手有些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避寒剑在他的手心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很不安分。 “哎?怎么回事?”楚蓝忽然一叫。 顾云泽赶上去,眸光凝聚在了阵眼上,那把浮生剑不知何时竟然自己从冻土中飞出,淡淡的绯红色笼罩在结界中,像是饮了血,它的光华愈加浓厚,不过片刻便成了骇人的血红色。 “是苏先生他们要回来了吗?”楚蓝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想要看清结界中的两个人现在是怎样的处境。 “不应该。”顾云泽摇头,“如果是他们回来了阵法会自动关闭,但这个情况下,是只有浮生剑离开了阵眼。” “什、什么意思啊?”楚蓝磕磕巴巴的问道。 “浮生剑本就是魔剑,它刚刚应该是吸收了邪气,现在想要自力更生,离开宿主。”顾云泽冷声回答。 “不应该啊,”楚蓝犹自忐忑,“它不是认了宿主以后就会听命于他吗?” “所以说,它是一把极邪的剑,”顾云泽蹙眉,“它现在是认定了薛景阳处在危险之中,而自己刚刚又吸收了大量的邪气,它想破坏阵法,让宿主永远无法回来。” “嘶——”楚蓝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带着一把这么邪的剑在身边。” 顾云泽眼色冷冽,封印所施加在身上的痛感已经因为分神而消失了,他毫不迟疑的抽剑,震碎了结界。 “你做什么!”楚蓝惊呼道,“你这样会放它出来的,他们都会死的!” 然而顾云泽什么都没有说,他眼神凌厉的捕捉着浮生剑的动向。 权衡利弊,就在这一念之间。 在浮生剑想要冲出阵法的一瞬间,避寒剑迅速插在阵眼上,让停顿了一下的阵法继续运作。 感受到了威胁,浮生剑散发出了冷锐的光芒,像是有人控制一般,它飞速朝顾云泽刺来。 顾云泽翻身躲避,就在下一秒,他才徒然反应过来,浮生剑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手无寸铁还无缚鸡之力的楚蓝。 眼看长剑刺向自己,楚蓝惊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绯光从眼前一掠而过,连带着炽热的烈焰,仿佛要吞噬一切。 那一剑刺出的太过迅猛,顾云泽已经完全来不及接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浮生剑击在了楚蓝身上。 从未有过的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把他的心脏在一瞬间冲击的粉碎,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楚蓝连呼叫都没来的及发出,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起,重重的撞在了几尺外的破屋壁上。 史无前例的痛感沿着背部传向四肢百骸,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他硬是咬着牙,也无法再清晰的看清一切,他猝然喷出一口血,星星点点的血沫飞溅在了赶来的白衣身上。 月亮已经快要沉下,天边有隐隐的白色透出。 是白昼要来了吗…… “楚蓝?你怎么样了?!”他听见有忽远忽近的声音传来。 他想告诉他不要担心,然而他只能神思涣散的躺在地上,只要微微一开口,便有腥稠的鲜血从喉中涌出。 顾云泽只觉得满手的冷汗,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此刻,楚蓝的脸色已是非常乏力了,但还是勉强将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没……没事。”他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极其虚弱的开口,“先,先压浮生剑吧。” 顾云泽点点头,缓缓起身,手中瞬间幻化出一把长剑,朝浮生剑掠去。 随着金戈相交的一声脆响,原本寂静无风的丰天镇里骤然狂风肆虐。 楚蓝唇边勉强挤出来的一丝笑意顿失,他强忍着疼痛,悄悄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方才为了不让顾云泽担心,说话时硬是把这口血咽了回去。 差点憋死。他漫不经心的想到。 有不断交击的剑声回响在风中,楚蓝的目光此刻已是极为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双剑交击的声音在逐渐减小,在视线消失的最后一刻,他望向了不远处的阵法。 阵法在缓缓停止。 是他们回来了吗…… ※※※※※※※※※※※※※※※※※※※※ ( ̄. ̄)这是楚式无语。 _(:3」∠)_这是楚式表演之就地装死。 ps:为什么表白一定要提前对象,哈哈哈哈哈,顾云泽亿脸无语 言犹在耳 回到身躯的那刹那,一种熟悉而久违的感觉让苏灵郡仿佛置身湖中,迅速且猛烈的下坠感让已经快要凝固住的血液如同沸腾了般,直冲四肢百骸。 “咚——”忽然间,他清晰地听见了从心口处传来的那声轻响,是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犹如石子坠入湖心。 他发出短促的痛呼,猛然弹起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痛,像是上百根根冰锥同时砸进伤口,他禁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一旁的薛景阳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苏灵郡正准备扶住那棵槐树站起来。 “别动。”他轻声吩咐。 苏灵郡看了看他,忽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寒气好重。” “嗯。”薛景阳站起身,一把将他抱起,“让顾云泽过来守阵法的,现在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苏灵郡:“我可以自己走的。” “能倒确实能,”薛景阳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但本道怕你会疼。” “噗。”苏灵郡忍俊不禁,“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奇怪吗?本道怎么没觉得。”薛景阳挑了挑眉头。 苏灵郡:“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何况,你这些话,我觉得不太像朋友之间的话,倒更像是……” “是什么?”薛景阳追问。 苏灵郡:“亲人。” 薛景阳:“…………” “对了,你刚刚说顾公子来守阵法的,但我刚刚醒来,似乎没有看见他。”苏灵郡转开了话题。 “不知道,”薛景阳蹙眉,“他来之前说过要等我们回来的。本道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楚公子来了吗?”苏灵郡问道。 “都来了……”薛景阳已是走了一段距离,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本道的浮生剑不见了。” 他转头,天边已经泛起了朦胧的金色,没有了黑夜的诡秘,丰天镇内一派祥宁之色,阵法已经消失,招魂幡也回到了自己手上,只是,作为控制阵眼的浮生剑,此时居然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薛景阳走到了布阵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一番。 坚硬的冻土上还残留着与剑身一样宽窄的豁口,深入几寸,可见当时那人插入阵眼时所用的功力,应是极为深厚的。 “怎么会这样?”苏灵郡从薛景阳的怀里挣了下来,慢慢蹲到地上,“用了这么深的功法把它插在这里,应该不会是受阵法影响自己出来的。” “本道就是怕阵法力量太大,才用了几成功力把它伫在这里。”薛景阳扭过头,细细思量着:难道会是顾云泽? “不会是顾公子的。”苏灵郡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能拿得起避寒剑的人,是不可能拿得起浮生剑的,这两把剑生性相克。” “我知道。”薛景阳拧起眉头,“只是这浮生剑会去哪里?而且,他们两个人又去了哪里?” 苏灵郡:“再在周围仔细看看吧,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不了。”薛景阳的回答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我先把你送回去找个大夫看看,然后本道再回来找找,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算了?”苏灵郡有些哭笑不得,“那可是你花了很大代价换到的东西,怎么现在说弃就弃了?” “哦,确实是这样,”薛景阳佯装深思的点点头,“但区区浮生剑不过身外之物,怎能跟你相提并论?剑没了可以再找,你没了可不行。” “……”苏灵郡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楞了一下,薛景阳态度的转变着实让他叹为惊人,从几天前的把他送给高稷再到现在的体贴,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薛景阳已经换了个灵魂。 难道……去一趟地府能够把人的性格转换了?苏灵郡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思考了一下,也没觉得自己和死去之前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罢了,毕竟他生性多变。想及此,他也就不再深究了。 薛景阳把他一路抱到了一家驿站,刚进门时,他清楚的看见了老板震惊又感叹的样子,便强撑着自己走进了房间休息。 薛景阳也不难为他,看着他躺下后便去让驿站的老板给他找个大夫来,自己则坐在床边,有模有样的给他把起了脉。 “道长是懂些医术吗?”苏灵郡微笑道。 薛景阳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回道:“略懂皮毛。” 苏灵郡见此便不再说话了,安安心心的把自己的手腕交到了薛景阳手里,十分配合的给他把脉。 兴许是累极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苏灵郡不过一会便阖上了双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的鼻息均匀,脸色没有了之前的苍白,再加上调整了内息后,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润,薛景阳看着他睡着后的模样,心满意足的揉了揉他的手心,再摸了摸他的脸,这才老老实实的松开手,走了出去。 他哪会什么医术,不过就是想握着人家的手睡觉而已。 *** 此刻初阳斜照,浅淡的阳光穿窗而入,映照在屋内。 避寒剑在浅色的金光下绽放出冰蓝的光华,犀利的划过剑刃,让本就冰冷的锋芒更加凛冽,耀眼的令人几乎不能直视。 顾云泽站在窗口,细细的凝视着这把长剑,沉默。 他的一生,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不能违抗,也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不知道母爱是什么,也没有尝到过来自父爱的关怀,亲情于他来说,是近乎陌生的,他的童年,不过是活在一群人的安排下。 离上次看见阿姐,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他跪在她的坟前,没有哭,也没有悲伤,就只是怔怔的跪在那里,感受着清尘月色中,有什么感情已经彻底从他的灵魂中抽离。 那唯一的火光,是那么的微弱、渺小,以至于风一吹,便灭了。 所有的大风大浪之后,物是人非,唯有自己的心,还是一片沉寂,似乎和十几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多少年了,对于孤独,他早已麻木。 这颗心,本身就不是为了自己而跳动的。 然而自从上次与楚蓝对饮过后,他冥冥中已经感受到了身体的一丝轻微变化,迭起的心跳声,是如此清晰的传进他的耳膜,仿佛唤醒了他孤寂已久的心,又好像是场梦,在梦里,他第一次听见有人那么认真的对他说,我喜欢你。 这份感情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且太重了…… 重的他没有力气再去想多余的事情,也只想这样,默默的守护就好。恍惚间,九华山长老们的话言犹在耳,在他从昆仑学成归来的第二年,他所有的情感便都被长老们合力封住。 ——避寒剑的主人,是不能够被感情所牵绊的。 ——这是命,泽儿,这是你的命。 于是,他遗忘了阿姐的爱,遗忘了苏灵郡的情,遗忘了风尘往事中,点点滴滴的光芒。且在接下来的每一日,他的心皆是空洞与沉寂的…… 顾云泽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床上的楚蓝还在沉沉的睡着,索性受的伤不算严重,还没有震伤五脏六腑,休息一段时日便好了。 只是不知道苏灵郡的伤怎么样。这些天的施法,已经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乏力,再加上几个时辰前和浮生剑的那一战,他的元气伤了很多,楚蓝的伤势当时又迫在眉睫,他来不及多想,只好先带着受伤的楚蓝独自离开丰天镇。 真是奇怪。六道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如此神秘,自己孤身调查了这么久,居然只有一点点头绪,还理不清,而用心叵测的高稷自从上次消失在风雨阁后,就仿佛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他的一点消息,就连薛锦铖亲自前往追查,也是音信杳然。 恐怕……现在的敌人正在暗中虎视眈眈的盯着所有仙门。顾云泽深索,他不知道六道盟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再不铲除这个祸端,不久将来,将会有场殃及黎民的恶战。 竭尽所能,必欲除之而后快,哪怕以命相赴,也自是在所不辞。 避寒剑仿佛听懂了他的心声,在微微的鸣动。雪亮犀利的剑锋远远的折射出天边的一片艳阳,带着莫测的冷意,贯彻了整间屋子。 楚蓝做了个梦,一个让他不言而喻的梦。 他梦见漆黑的屋中,有人躺在床上,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走了过去——是顾云泽。 “你怎么睡在这里?”他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顾云泽没有回答他,而是忽然坐起了身子,满是酒气的凑到了他面前。 楚蓝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冲出胸腔了。 “这、这不太好吧。”他双手紧紧的捏住自己的袖口,平视着他,努力的想把要那种龌龊的思想赶出脑子里。 但他越是看着顾云泽略泛红霞的脸,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想,不过一会,他便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处位置,已经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了。 顾云泽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经意间的变化,垂头往下看去。 “它、它它它自己起来的,跟我可没有关系啊。”楚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没有回答,冰凉而柔软的唇瓣附在了他的唇上。顾云泽一手抚着他的脸颊,一手环住了他的腰,手劲大到近乎失控。 “你你你不要勾引我啊。”混乱中,楚蓝只觉得自己的手无处可放,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但他克制不住,也压抑不住那份埋藏起来的感情。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兴许是顾云泽一次又一次的让步他,也或许是他在他最危难的时候的出手相救。 又或者是那天喝酒时候的微微一笑?活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过那么好看的笑容。 管不了那么多了,正事要紧。楚蓝想到。 潮湿而暧昧的气息在他们的唇间弥漫而出,他把顾云泽半推半就的按到了床上,紧紧的抱着他,就像他在脑海里练习了无数次的那样。 昏暗的房间里,有一丝微弱的光晕摇晃,他把顾云泽翻来覆去的捯饬了好一会,连喘息的几乎都不给,只想着把对方榨的一滴不剩才好。 正当他做的起兴的时候,顾云泽的身体仿佛恢复了寒冷,他感受到一双冰凉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像是一块冰,刺激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颠/鸾/倒/凤的画面戛然而止,有刺眼的光芒引入了他的视线。 “身体感觉好些了吗?”他听见有人这么问他。 楚蓝好一会才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他磨蹭了一会,睁开眼,却徒然一惊,“顾云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 “什么?”顾云泽坐在床边奇怪的看着他。 “哦……没,没事。”楚蓝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做的是场梦。 啊啊啊!疯了!他懊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顾云泽被消遣殆尽的脸色呢,怎么就醒了呢! 都怪那个房间的光线太暗了,让他光顾着做事,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 “你在想什么?”顾云泽说话间已经解开了楚蓝胸前的衣襟。 楚蓝愕然的看着把自己衣服解开的顾云泽,心下又是一惊,小声道:“这、这恐怕不行吧,我还没准备好呢,进展有必要这么快吗?” “怎么了?”顾云泽终于把目光看向他,“我先前也是给你这么检查伤口的,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没,”楚蓝连忙甩头,“没什么不妥。” 龌龊!龌龊!楚蓝在心里骂道,你最近怎么越来越龌龊了! 眼见楚蓝的脸越来越红,顾云泽终是忍不住说道:“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以说出来。” “没有啊,没有!”楚蓝讪讪一笑。 顾云泽大致观察了一下他的身上,然后给他重新穿好了衣服,“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吧。” “可我才刚睡醒。”楚蓝嘀咕道。 顾云泽点点头,关切的问:“饿了吗?” “嗯嗯。” “想吃点什么?”顾云泽又问。 楚蓝:“想吃龙井竹笋,还有佛跳墙!” “嗯,你先休息,我一会就回来。”顾云泽言罢,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他再回来之时,已是薄暮了。楚蓝撑着下巴,站在窗口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才终于寻到了他的身影。 月上梢,淡淡的月光笼罩在那单薄的白衣上,在静谧的古道上显得如此翩然,他的手上拎着一只饭盒,步伐轻快的走进了客栈。 楚蓝见状,连忙脱鞋又躺回了床上,用手捂住口鼻,直至憋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才肯松手。 顾云泽撩袍而入时,楚蓝正虚弱的躺在床上,掩唇用力咳嗽了几声。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关了门,走过去,担忧的问道:“伤口还痛吗?” “嗯。”楚蓝一遍掩唇微微的咳嗽,一边回道,“疼。” 顾云泽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他的脸,“脸色又变白了,不然我先帮你疗伤再吃饭吧。” “可是饿。”楚蓝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然后又看了一眼顾云泽。 顾云泽没有说话,忽然起身去把饭盒打开,把菜肴都拿了出来。 菜肴的香味霎时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馋的楚蓝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饭盒里都是些什么。 顾云泽把每道菜都夹了一些在饭碗里,然后拿着筷子走到了床边,楚蓝吓得赶紧扭头把快要滴下来的口水随手擦掉。 “点了你说的菜,还有一些其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顾云泽说着,坐到了床边,“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喂你吧。” 楚蓝猛地转头,虚弱而坚定的回道:“那真是太……太麻烦你了。”那个好字,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那顿饭,是楚蓝有生之年吃过最慢的一次饭,为了多赖着顾云泽一会,他硬撑着吃光了所有的饭菜,甚至就差没把盘子给吃了,他不断的打着嗝,揉了揉自己撑得鼓起来的肚皮,暗自叹息——为了主子的幸福,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了。 酒足饭饱之后,顾云泽把碗筷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帮他疗伤。 “以后吃不掉就不要吃了。”他掀起楚蓝的袖子,先是替他揉了揉关节,再调整内息,把内力缓缓的顺着他的穴位推到各个脉络。 “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忍不住多吃了一些。”楚蓝感受着一股温暖的气流在体内缓缓流转,舒服的他直哼哼。 “嗯,那也要少吃,”顾云泽淡淡道,“等回到姑苏,你该学一些自保的武功了,就不用再像这段时间一样,遇到危险束手无策了。” “啊?”楚蓝有些诧异,随后又笑了笑,“我不是还有你呢嘛。” “把你送回姑苏,我也就该走了。”顾云泽却是沉声。 “走?”楚蓝惊道,“你去哪?” 顾云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每天都陪着你这样瞎闹。” “瞎闹?!”楚蓝微微皱眉,忽然扭头,不说话了。 顾云泽是个心思敏锐的人,他对所有的一切都心下了然,但从来都是藏于心底,不露声色,是以,他也只是淡淡叹了口气,继续替他疗伤,对于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 小剧场———— 菜鸡白(简称白斩鸡):做了什么好梦是我们不能看的? 楚蓝:自己脑补。 白斩鸡:|??w?` )想象力不好,麻烦给我们现场演示一遍。 顾云泽:什么梦? 楚蓝:咳…… 诡谲云涌 几个时辰前。 丰天镇里,阳光穿透云层,落寞的照在来的人身上。 有黑气自他周身弥漫浮动,他步伐沉稳的踩过地上的枯枝败叶,转过弯,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屋内。 幽暗的屋中由于长年照不到阳光,空气潮湿,所以青苔横长,地砖湿滑。 然而,就在这样的屋内,竟然有一簇通透如琉璃般的绯光逶迤着穿过墙上的裂缝,从蜿蜒如蛇般的缝中透出点点猩红。 来的人显然大喜过望,连脸上带着的半张面具都不禁摇晃了一下。他匆匆走到裂缝边,伸手时,掌心赫然出现了一团滚动着的黑气。 黑气如同毒蛇吐芯,猛然冲开了缝隙。 霎时间,绯光大盛,竟如火焰般照亮了整间屋子。 站在绯光中的人徒然一震,有灼烧感瞬间穿过了他的指尖,扑向他的脸,退避不及,只是一瞬,他的周身便被熊熊火焰所包围。 他唰地聚黑气至掌心,一掌拍在屋顶上,想要开出一条退路,谁知竟然原本就烈的火苗烧的更旺了。 “惑术?!”仿佛意识到什么,那人的唇角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从袖中瞬地抽出一只玉笛,横在了嘴边。 笛声短促,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风过林梢发出的簌簌声,诡异至极。 忽然间,有风猛烈刮过,天色骤然暗沉了下来,有笛声自四面八方分散而来,似是无数人在吹奏,密而紧的回音不断冲击着空空无人的镇子,可怖渗人。 风云骤起,乌云迅速聚集,顷刻间,竟将方才的高阳遮蔽在密云之后,透不出一丝光亮。 风如刀削般的吹过,那人就站在火中,不逃不避,只是平平无奇的吹着笛子,诡而深的蓝眸望向了前方的槐树。 猎猎的风吹的人脸生疼,但诧异的是,火焰非但没有继续燃烧,反而被这股怪异的风遏制住,逐渐熄灭。 槐树上,轻如无物的站着一个身着墨袍的男子,他正把玩着手里的浮生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怎么会在你这里?”似是吃惊,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不在本道手里,难道在你那里?”薛景阳倚着粗壮的树干,姿态悠闲的看着他,“哦,原来你还要脸?” 男子无言凝视着他,黑色的面具后,眉头微微蹙起。 “带着面具,鬼鬼祟祟的想来偷浮生剑不是吗?”薛景阳轻嗤,“怎么君长川那个厚脸皮怎么没过来,反倒是派你过来了。” “君长川?”带着面具的男子眸光微微一滞,忽然笑了起来,“君长川还不配和本座相提并论,反倒是阁下,你拿走浮生剑就罢,施惑术困我,不知是何意思?” “欺负你还要问你意思?”薛景阳从树上翩然落下,哂道:“顾云泽把浮生剑放在这里,你从何得知?” “与你何干?”男子的指尖有节奏的击打着手中的笛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你去偷别人的东西,本道自是管不着,但你来偷本道的东西,就是哪都跟我有干。”薛景阳的动作快如鬼魅,一瞬间,浮生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烈焰,直逼男子后颈。 然而,就在浮生剑擦过他衣袍的刹那,他手中唰地抽出了半截笛子,不偏不倚的压在了剑锋上。 强大的气场如同山海呼啸,顷刻间压过四周,使得原本就破败的屋子霎时间支离破碎,屋瓦横飞。 天雷滚滚,从密布的云层中击下,男子只是微微一抬手,手腕扬起,再一落下时,那只玉笛便稳稳的压住了薛景阳的另一只手。 有惊诧从薛景阳的瞳孔深处映照出来,兔起鹘落之间,胜负已分。 “移形换影用的确实不错,只不过未免也太浮躁了些。”男子似乎没有打算和他交手的意思,他收回玉笛,掸了掸衣襟,微笑道:“阁下若是再动手,结局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薛景阳眸光变幻,犹豫了片刻,才收起了浮生剑,换了个姿势看着男子。 “既然浮生剑物归原主了,那本座自然是不会强夺,只不过,本座劝你最好想清楚,由浮生剑引起的心魔,是最难控制的。”像是讥讽,男子的嘴角扬起了个微妙的弧度。 薛景阳冷哼:“关你屁事?” “只要拿起浮生剑的一天,它就能控制你的心魔,心魔由何而生,你应当比谁都清楚,”男子不断用玉笛敲击着手心,似是警告,他的声音严肃,“若是执迷不悟,你迟早会被它所控制,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你什么意思?”薛景阳的眉头深深蹙起,“你到底是谁?” “本座若是想告诉你,还戴着这面具作甚?”男子轻笑道。 薛景阳:“……”棋逢对手,他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座这次来,也只是为了让这出戏变得更加精彩而已,你且听好了,”男子收回玉笛,敛起笑容,“十五日后的城西密林,会有六道盟的人来送信给高稷,你想要的真相,近在眼前。” “我想要的?”薛景阳喃喃,“高稷都被本道杀了,本道到哪里再去找个高稷?” “薛道长应是聪明人才对。”男子忍不住笑道,“高稷死的极为隐秘,除了你我二人,又有谁知道他死了呢?” 薛景阳看着他,顿了顿,忽然犀利道:“那日只有本道和高稷二人,还有个有昏过去了,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死了?” “这当然是因为本座当时也在场。”男子轻声讥笑,“让苏灵郡受了重伤的人,就是本座。不然你真以为区区一个高稷,能让白素清弟子重伤如此?” “呵。”薛景阳咬牙,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对方实力诡异莫测,要是现在动手,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与其两败俱伤,不如秋后算账。想及此,他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 “你的目的到底什么?” “本座不是说了吗,为了让这出戏变得更加精彩而已,”男子看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你想保护他不是吗?哈哈哈,当他发现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结果,是他最不想要的答案,他会怎么样呢?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说清楚。”薛景阳实在不懂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掌握了一切,那样看似张狂的笑容里,不过是因为一切都在帷幄运筹之中。 毕竟,他之前对苏灵郡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这个男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薛景阳凝视着他,一种说不清的寒意忽然贯彻到了心底,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薛道长,本座是真的很想看看你要怎么去圆这个谎。”男子边笑边道,“柔肠寸断的他,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是彻底崩溃,还是心如磐石?唉,真是好想快点看到这样有趣的画面,堂堂六界仙君的弟子,奔溃决堤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期待。” “呵,你以为本道会信你的鬼话吗?”薛景阳讥诮道。 男子:“信不信是你的事,与本座无关,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于本座来说,只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看见苏灵郡奔溃的样子。但你若是去了,本座相信以你的说谎水平,想过瞒过苏灵郡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灵郡看着他,眸光闪烁。 “你自己权衡吧,本座该走了。”男子言罢,忽然化成一团雾气,散在了空中。 只一瞬,薛景阳感觉到身上的重压顿时消散,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松懈。 而下一瞬,他猛地从槐树的枝干上坐起,意识到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梦?怎么会做梦?”他眼神恍恍惚惚看向天空,头顶的天空一片澄亮,耀眼的阳光直射下来,刺的他又是一个恍惚,再看向别处时,眼前多了许多虚浮缥缈的小光点。 他从槐树上跃下,四周一片寂静,也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迹象,真实的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 那种压迫的感觉,不会是假的。薛景阳的目光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梭巡着,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觉得似梦非梦,毫无头绪。 他又来到了先前设下惑术的那间破屋,屋内青苔横生,每踩下一步,都是极为湿滑的感觉。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只见原本完好的屋顶被人破了一个洞,阳光从洞中倾泻,清晰的照亮了墙壁上的裂缝。 果然不是梦!薛景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却有更令他觉得诡异的事——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了幻术? 那样令人沉迷其中却无法察觉的术法,定是幻术无疑了,只是,他不曾记得对方有对自己结过什么印,也不曾见过对方念动了什么咒语。 难道是在吹奏笛子的时候吗?薛景阳微微动了动眉头,心下骇然,如果是这样,他还是头一次见过能够通过笛音施展幻术的,一般修炼幻术的人,或是结印或是使用瞳术,用其它方法来作到此种术法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极为罕见罢了,对于幻术这种极为高深的术法来说,普通人能在有生之年学会结印都不错了,更别说用笛子施展幻术,还使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即便是天才,也是至少要花上几十年的功夫。 几十年的光阴,不过凡人一生罢了,但又有几个人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修炼一门术法?术法万千,幻术不过区区其一,代价与收获是不成正比的,所以修炼此种术法的人少之又少,可谓是万里挑一。 离开丰天镇,薛景阳没有急着回驿站,而是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壶酒,点了几碟小菜,坐下来慢慢吃。 那个人是敌是友未知,头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施展如此深的幻术,不免有些猜忌在心头,不管怎么说,都得提防下才是。 但……他说的话也不像是假话,苏灵郡自己也说过那天中的极有可能是幻术,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人不仅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还知道初弈和苏灵郡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麻烦,而是棘手了。薛景阳颇有些心烦意乱的饮下了杯里的酒,又用筷子随手扒了一粒花生米扔在嘴里。 “薛景阳?”忽然,他听见有熟悉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薛景阳抬了抬眼皮,不为所动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像是没听见有人叫他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苏灵郡呢?他还好吗?”那人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便直接撩袍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当然是在休息,怎么了?你还知道关心他?”薛景阳哂笑道,“说好的等我们回来,自己却提前跑走了,亏你还说把他当唯一的亲人。” “你误会了。”顾云泽解释道,“浮生剑不知从何吸收了很强的邪气,为了摆脱你的控制从阵法中逃离了,那日为了帮你控制住,楚蓝受了重伤,我也是不得已才先离开的。苏灵郡的事,我很抱歉。” “嘁,这种话要说也不是跟我说,还是留着跟苏灵郡说去吧。”薛景阳似是懒得再去质疑他话的真实性,随口问了一句,“话说那个鸡毛胆子不应该是躲在你身后才对吗?他怎么也会受伤?” “呃……”顾云泽顿了顿,语气颇有歉意,“那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对了,本道问你一件事,”薛景阳终是抬头看向他,“你对幻术了解多少?” 顾云泽想了一下,认真回道:“完全不懂。” 薛景阳:“……”怎么这个表情和这个回答看起来这么似曾相识? 两人谈话间,顾云泽忽然对小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客观有什么需要?”小二殷勤的问道。 顾云泽:“龙井竹荪和佛跳墙,再要一份鸡蛋羹和菌菇虾仁汤,连饭一起放进餐盒,我要带走。” “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薛景阳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啊。” “不,这是给楚蓝的,我吃过了。”顾云泽淡淡回道。 “哦。”薛景阳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想不到他那个小身板还挺能吃。” 顾云泽:“你怎么了?好像看起来有心事。”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薛景阳哂笑,“你的话快比苏灵郡都要多了。” 顾云泽:“……” “本道问你,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答案近在眼前,但是他是用幻术告诉你的,你能信他吗?”薛景阳把筷子放在嘴里咬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口。 顾云泽:“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本道能有什么事。”薛景阳丢下筷子,又饮了一杯酒。 顾云泽看了看他,语气坚定:“若是能帮你,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薛景阳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转头不屑冷笑了一声:“谁稀罕。”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顾云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开了话题,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好像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 “你还知道?”薛景阳讥诮。 “或许是因为你讨厌我,所以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感,”顾云泽一杯酒下肚,只觉得有暖意舒缓了全身,有说不出的惬意,“但我从没想过要去伤害你,或者是别的什么。” “是吗?”薛景阳冷冷笑了一下,替他又斟满了一杯酒,“那你为什么要跟薛锦铖同流合污?” “你是说洛阳的那件事吗?”顾云泽顿了一下,许久,才冷然开口,“我本来不应该多管闲事的,但你要知道,薛掌门是很在乎你的,在乎到他可以为了你去做一切的事情,因为你是他的唯一的血亲。” “呵。唯一的血亲……”薛景阳讽刺道,“也包括杀了我吗?” “你不该这么想的,”顾云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亲情,是可以摧毁一个人信念的东西,趁着你还有这份感情,不要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你还是那么让人讨厌。”薛景阳敛笑,“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用着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去教别人怎么做事。” 顾云泽看着他,不再接话。 两人无声对饮间,小二已经把菜备齐,放在了桌上。 “我想看看他。”顾云泽把酒杯置在桌上,一双平波无澜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许多心事,他没有说,而是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外边的天,越显沉静。 薛景阳看了他一眼,虽然很想拒绝,但顾云泽这些天帮的忙让他着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便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吧。” ※※※※※※※※※※※※※※※※※※※※ 注:鸡毛掸子=鸡毛胆子,薛景阳遇到顾云泽这边的时间线是上一章顾云泽帮楚蓝出去买饭那里的,上一章没写,这一章接一下。 心事重重 顾云泽到的时候,苏灵郡尚在休息,他的伤口已经被大夫包扎过,看着气色也多有些恢复。 “看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等他醒来本道再帮他运气疗伤吧。”薛景阳伸手撩开了苏灵郡面上的发丝。 顾云泽:“我这还有一颗九转丹,对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帮助,等他醒来给他吃了吧。” “哦。”薛景阳接过顾云泽递来的小玉瓶收进了怀里。 “其实,从鹿鸣谷看见他时,我就在想他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顾云泽侧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他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能够让他消沉,但我近几月来每次看见他时,他脸上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他不说,我就不会去问,朋友之心,有义有信,足矣。”顾云泽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薛景阳,“薛景阳,你要知道,最好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斜阳透过窗棂,斑驳的映在了屋内。 薛景阳神色不动的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击溃他吗?” “什么?”顾云泽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意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道只是接你的话随便问问而已。”薛景阳耸了耸肩,坐到了床边,“你认识他的时间比较早,所以我才这么问。” 顾云泽深思:“我不知道。我见过他最生气的一次,不过是你骗了他。” “就这?”薛景阳挑了挑眉,“就这?” 顾云泽:“……” “我见过他最伤心的一次,也是因为你骗了他。”顾云泽补充道。 薛景阳撇嘴:“这么说,最容易击溃他的,只是别人对他撒谎?”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算是这样,”顾云泽顿了顿,“最容易击溃他的,应该是深赖之人的欺骗。” “本道对他来说是深赖之人?”薛景阳沉下了眸子,自言自语道:“有吗?本道怎么没看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他心里,应该是这样,他的的确确有把你当做朋友。”顾云泽回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大可以去问问局外人的楚蓝。” 薛景阳突然别过脸,不说话了。 这半年多里,自己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吧。 无非不过救过他几次,如果换作别人,自己也肯定会出手的,对当时的自己而言,苏灵郡不过是换浮生剑的筹码而已,把他带给高稷,也只是为了利益交换,而他不过区区一个利器而已,怎么在他心里,自己就成了信赖之人呢? 幸亏你遇到的人是我,要换做别人才不会这么怜香惜玉呢!薛景阳冷眼瞧了一下苏灵郡熟睡中的脸,他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平展的眉间仿佛融进了细碎的暖阳,连睡梦中,他的嘴角都沾着绵柔的笑意。 这样的人,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怜香惜玉吧。薛景阳有些不耐烦的想到,上午浮生剑那事实在是乱他心神,他不知道对方说的话孰真孰假,但他知道,为了苏灵郡,这趟险,他赴定了。 “既然他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该回去了,”顾云泽拎起饭盒,最后看了他一眼,“我会先把楚蓝送回姑苏再回来找苏灵郡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有劳你了。” “呵。”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是这样带着浓浓讥诮味的一声笑,薛景阳对他挥了挥手,“你不要回来最好,本道可不想老对着一张吊丧脸,你要是真的有心,就赶紧把六道盟铲除了就行。” “会的。”顾云泽走出房门,远远的回道。 像是错觉,薛景阳竟隐隐的看见了顾云泽嘴角有微微翘起来的弧度,像是雪夜里的寒梅悄然绽开,晕染了月色,恍惚的让人仿若隔世。 难道又是幻术?薛景阳难以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很疼,不像是幻觉。 该不会是自己喝多了吧?想及此,他连忙甩了甩头,应该是这几天太累了,又喝了一点酒,所以才产生的错觉。 夜幕低垂,顾云泽没走多久,苏灵郡便睡醒了,他看见薛景阳正坐在桌边,像是有什么很重的心事,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道长?”他轻声换了他一声。 薛景阳依旧毫无反应的用手撑着脸,他垂着眼眸,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拧起的眉尖藏着重重心事,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灵郡见状下了床,拿起毛毯,无声无息的走到了他身后。 感受到了肩上突然传来的温度,薛景阳猛然回神,苏灵郡已经把毛毯盖在了他的肩上。 “入秋了,容易着凉。”他轻声言道。 薛景阳只是微微笑了笑,收起了心事,关心道:“你伤势重,没好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我没什么事,这些伤相比我以前,还不算什么。”苏灵郡笑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很重。” “没事,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问,本道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人吗?”薛景阳继续用手撑着下巴,颇显闷闷不乐。 “心事入眉尖。”苏灵郡浅浅一笑,“你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有吗?”薛景阳动了动眉头,长时间的蹙眉让他的眉头处有些不太舒服,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好吧,我没注意。” “到底怎么了?”苏灵郡拿起桌上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水,“是没找到浮生剑吗?若是找不到,明日我再陪你去看看吧,两个人说不定找的快些。” 薛景阳:“不是,本道找到浮生剑了。” “那……”苏灵郡顿了顿,“是因为顾公子的事情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本道。”薛景阳回道。 苏灵郡:“……” “苏苏,你了解幻术吗?”薛景阳忍了半晌,还是决定问问苏灵郡,毕竟他看过的书比自己多,应该对这些有所了解。 “幻术?”苏灵郡微微垂下眸,像是思索了一番,他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变得沉重了许多,“有过了解,我在神祭的时候,师尊曾让我练过几年的幻术。” “你还会幻术?”薛景阳吃惊。 苏灵郡点点头:“我还会瞳术。” “……”薛景阳忽然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若不是在认识苏灵郡的时候,对方已经被废除了修为,按照自己的修为,恐怕也不会把他耍的这么容易了。 他以前在墨云观傲惯了,一直听说神祭的逸尘仙君孤高清傲,有着天地间最强的术法,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直到那天,苏灵郡用着仅有的灵力也可以施展出一手绝妙的呼风唤雨后,他不得不咋舌,这个从未露过面的仙君还是有两下子的,起码他的徒弟功法是难得一见。 “幻术现在所存于世的很少,近乎失传。”苏灵郡看着他,讲解道,“我所学的不过是些很浅的门道,如果要深入,代价极大,所要耗费的时间也极多,你知道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吗?” “……”薛景阳有一瞬的无语,“听过,但是不太清楚。” 其实说到底,他平时所用的时间基本都在修炼术法上,他不太关心身边的人和物,总觉得那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别说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若不是老一辈的人天天念叨,谁会去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心这的时间还不如多练几个时辰的术法。 苏灵郡:“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是由沈师叔引起的。” “沈师叔?”薛景阳疑问道,“那是谁?” “逸尘仙君的师兄,当时的神祭大弟子,避寒剑的第一任宿主——沈夜。”苏灵郡沉声,“只可惜后来堕入了魔道,最后落得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师尊曾跟我说,人会自食其果,沈师叔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这跟幻术有什么关系?”薛景阳问。 苏灵郡:“沈师叔曾救过一个孩子,身份据说是被遗弃的皇子,他是修炼幻术的奇才,五百年前,若不是他当时还年少,术法使用的不够稳当,那场仙魔之战,胜方便极有可能是魔界。” 薛景阳:“那他现在呢?” “自从仙魔之战输了以后,他便再也没有露过脸,魔界这几百年来,也没生过什么事端,师尊就没有太去管,如果说他要是还活着,那他既有可能成为千百年来幻术最强之人。” “他的幻术有多强?”薛景阳追问。 苏灵郡:“修炼幻术者,通常是借助一些身外之物来达到施幻的效果,修炼上层者,可以使用瞳术,但使用瞳术都是很明显的,比如我们的眼睛会变成另外的颜色,都是可以让敌方很明显的感觉到我们有用幻术。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能够悄无声息的让你陷进幻术,甚至是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中的幻术,他的身体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瞳色也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总体来说,只要与他对视一眼,便会中了他的幻术。” 薛景阳抽了抽嘴角:“怎么才能破?” “不看他的眼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苏灵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他可以借住其它的东西来达到施幻的效果,比如通过动物的眼睛,或者是其他人的眼睛,他先把幻术施到别的东西上,再通过你跟那东西的对视来达到幻术的效果。” “……”薛景阳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那是不是只有瞎子能打过他?” “嗯,差不多,”苏灵郡点点头,“但也不一定,这就要看那个失明的人能力如何了,毕竟对手是魔君,若是找个完全不懂术法武功的人来,依旧是没有用的。” 薛景阳若有所思的撑起头,不再说话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碰到使用幻术的人了?”苏灵郡关切道。 何止碰到了使用幻术的……本道碰到的八成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魔君。薛景阳翻了个白眼,虽然心里有所担心,但这些话说出来了只会让苏灵郡更加担心而已,他现在并不想让他担心,他还受着这么重的伤。 “对了,”突然想起了苏灵郡前面的话,薛景阳旋即岔开了话题,“你说你现在受到的伤跟你以前受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灵郡随口遮掩道。 薛景阳闻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啧,苏苏你撒谎的本事还真是……低啊,你言不由衷就差没写脸上了。” 苏灵郡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噗。”薛景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家苏苏还真是可爱,没事,就逗你玩玩的,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喽,可能在苏先生心里,本道始终是个信不过的外人吧。” “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苏灵郡解释道,“对朋友有义之人,才会对天下有信。这是先生从小就教我的。” “那你为何不肯说?”薛景阳得意的挑挑眉,“不就是不把本道当朋友吗?还是说……本道只是个酒肉朋友,不是你真正的朋友?” “没有,即便是酒肉朋友,那也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该有义有信。”苏灵郡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委屈,“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之前答应过师尊的……就不能说出去。” “哦?是吗?”薛景阳着实不忍直接为难美人,只好变相为难道,“那你不是白素清的弃徒吗?白素清不是不让你说你是他的徒弟吗?你不是还说了吗?怎么现在就不能说了呢?” 苏灵郡:“…………” “除非你没拿本道当朋友?”薛景阳别过脸冷哼了一声,“本道也不屑于做你朋友。” 不做朋友,做情郎好了。薛景阳暗搓搓的想到,但他现在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累了,要休息了。”苏灵郡叹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长你也早些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不是,你?”薛景阳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立马转过脸,怔怔的看着他,“就这……就这就没了?” 苏灵郡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弄错了他的意思,便又补了句:“晚安。” “……”薛景阳瞪着眼,无言以对。 “怎么了?”看着薛景阳半天也没动,苏灵郡又问道。 “苏灵郡。”薛景阳的凤眼挑起,站起身,直接走向他,“本道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为你赶赴生死,你会不会为我哭一次?” 问题问的太过突然,苏灵郡楞在了原地,怔怔的盯着他,微微张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哈,好吧,”像是看出了什么,薛景阳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背对着苏灵郡,轻描淡写道,“早些休息,明天替你疗伤。” 苏灵郡依旧是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出声,直到薛景阳把门关上,离开了屋子后,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心神不宁的坐回床上,回想着刚刚薛景阳的一举一动,明显是心事重重,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苏灵郡出神的想着,难道是遇见什么修炼幻术的人了?可……能让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很多吧。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知道,也猜不到,虽然相处不算久,也不算太了解,但也还是能勉强知道一些薛景阳的为人,如果薛景阳自己不愿意说出来,那就算他再怎么问,薛景阳也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想及此,苏灵郡满怀心事的躺下,久久不能入眠。 看来还是得要自己去查了。 ※※※※※※※※※※※※※※※※※※※※ 相比于主角一直只手遮天,我更偏向于主角从泥泞爬出来,那种即便是深陷沟壑,也要仰望星云的君子风骨,为什么说这个,因为从边开始,主线变为两条,磨难也变多了,顾云泽和苏灵郡两边分别同时进行。最后谢谢读者大大们的观阅~ 生辰快乐 苏灵郡连着观察了薛景阳很多天,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薛景阳每日替他疗伤,闲来无事就练练剑法,一手浮生三十六意在他的手中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剑出,绯色的光华在月色之下盛开,浮生剑被他紧紧握在修长的指间,每一剑刺出之时,绯光横空,宛若红莲绽开,他宽大的墨袍被凌厉的剑风被吹的鼓起,绯色的剑光映照着长夜,熠熠生辉。 苏灵郡倒了一杯茶坐在屋里看医书,听着屋外由剑气带起的瑟瑟风声,他终是再无心看书,放下茶杯,推窗而望。 薛景阳此时已经收剑,站在月色下,不知道在想什么,浮生剑在不甚明亮的夜中绽放出淡淡的光华,绯光像是快要透体而出,映亮了他墨色的衣袍。 忽然,他抬起头,不偏不倚,望向了站在窗边的苏灵郡。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一眨不眨,安静而专注,似是有难抑的感情,但又被深深克制下去。 苏灵郡竟有一瞬的失神。 相对沉默之际,薛景阳忽然垂下头,倒转剑柄,浮生剑化作点点绯光,散在他的手中。 已经达到可以召唤浮生剑的境界了吗?苏灵郡收回目光,薛景阳已经转身走进了驿站。 推门声响起,他连忙关上窗,坐回了椅子上。 “伤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吧。”薛景阳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响起。 “嗯。”苏灵郡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上次给你吃的九转丹,应该也在体内彻底化开了。”薛景阳上前一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苏苏,我有话想跟你说。” “是吗?”苏灵郡有些僵硬的想要抽出手腕,但无奈对方握的实在太紧,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现在吗?” “不,明天。”薛景阳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回答,墨黑的瞳仁专注而沉静。 苏灵郡微微颔首:“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把你明天一天都给我好吗?”薛景阳握着他的手腕,紧紧的,有丝颤抖,“只要一天。” 苏灵郡的目光落在了手腕上,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点点头,轻声回道:“好。” 薛景阳松了口气,紧握的手逐渐松开,而后藏进了自己的袖子中,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屋子。 苏灵郡无言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跟了上去。 薛景阳似乎是没想到苏灵郡会跟过来,他有些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己房间口的苏灵郡,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也有话跟你说。”苏灵郡走进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什么事?”薛景阳问道。 苏灵郡:“我不知道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说的吗?” “本道能有什么事?”薛景阳轻轻一笑,眉梢一挑,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并不难看出他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真的没事吗?”苏灵郡靠近了他,忽然伸手握住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既然道长说没事,那便是没事吧,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手掌温暖而干净,仿佛大千世界里最无尘的一隅,浅浅映照着整个世间的光彩。 只一瞬,薛景阳忽然觉得,这颗七上八下跳了好几天的心渐渐稳定下来了,没有了一开始的躁动,也没有了这几日来的不安,唯剩下不可动摇的坚定。 我相信你。仅仅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是薛景阳这些年来听见过最让他动容的话了。 他生性浪荡,也跟不少花魁女子之间有过往来,但从来没有哪个蠢货对他说过“我相信你”之类的话,更别说是被自己玩了这么多次的人。 连只睡过一次的女人都知道他是不可信的。 为什么还会有人相信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苏灵郡说出这种话,亦或者是露出这种坚信的神情,总是能够让薛景阳出乎意料之外的心软,一次又一次,就好像他第一次撞见他,也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这样的蠢货,真是不知道离开了白素清的光环会被人骗成什么样子。薛景阳这样想到。但不可否认的是,就是这样的蠢货,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就好像现在,对着苏灵郡那双仿佛揉进了细碎星光的眸子,他忽然有些动摇了——不去赴约,不想跟他生死别离,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后没办法接受,毅然决然的离开自己,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举动,这都比以后生死相隔来的强。 他只不过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就算他不接受,默默守护着也是好的。 然而薛景阳更清楚的知道,不去赴约,换而来之的就会是苏灵郡的决堤。这种时候,他也不想再去质疑魔君说话的真假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真实性,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赴约,他不能让这万分之一变成伤害苏灵郡的机会。 “道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灵郡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和而有力,“我与你走来的这一路,你虽然都在骗我,但是我相信,你救我的情,不会是假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还是能无所顾虑相信你的理由。” “你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你。”他轻柔的笑了起来。 薛景阳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他突然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够做到骗他一辈子。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深秋的夜,远处漫漫星光彻照了暗夜,月如钩般的悬在空中,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又会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这个深陷沟壑也坚不可摧的人奔溃? 第二天来的很快,薛景阳起床时,苏灵郡已经收拾好了,他盘膝打坐了片刻等待薛景阳的到来,然而薛景阳直到傍晚才来叫他。 落日西斜,秋日的阳光浅淡,桂花的香气飘散在风中,让瑟冷的凉风里多了几分淡淡的甜味。 两人沿着人声寂寥的古道走了很久,直至来到了一家小饭馆,薛景阳才停下脚步。 “只是吃饭的话,在驿站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来这里?”苏灵郡奇怪的问道。 然而薛景阳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便先走了进去。 这家不大的饭馆里苏灵郡刚走进去,就问到了一股久违的香气,是梨花的清香,充斥在整间饭馆。 “秋天还有梨花吗?”苏灵郡忍不住问道。 “自是没有。”薛景阳转头看他,“你喜欢梨花是吗?” “嗯。”苏灵郡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你在鹿鸣谷的时候,就差没把整个谷种满梨花了。”薛景阳神态倨傲的走到了柜台前,奇怪的是柜台前并没有人,整家饭店看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要不然我们换一家吧。”苏灵郡提议。 “不了。你等我一会。”薛景阳拉过他,把他拉到了一张靠窗的位子,按了下来。 苏灵郡奇怪的看着他,委实猜不出他想做什么。 薛景阳就这样大步走到了后厨,找到了几个伙计,冷声道:“让你们做的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的知道的。”店小二连忙点头。 苏灵郡坐在桌前好一会也不见薛景阳回来,只好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暂解口渴。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见拐角处不知何时飞进来了一只纸鹤,应是糖纸折成的,在夕阳的折射下流动着七彩的光泽。 那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在空中兜兜转转了几圈才飞到了苏灵郡面前,最后像瘫痪了一样掉在桌上不动了。 这折纸鹤的技术,实在惨不忍睹。苏灵郡忍俊不禁的拿起那只快要散架的纸鹤,把它重新加固了一下,那只纸鹤便又扑棱起翅膀,摇摇晃晃的飞向空中。 苏灵郡的目光顺着那只纸鹤落到了一处窗口,那里突然又摇摇晃晃的飞进来了好多只纸鹤,排成了一条线的形状,上下不齐的飞了过来。 “噗。”苏灵郡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见那几只纸鹤被穿在了一根白色的长线,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歪七扭八的把一根长线队形飞成了曲线。 苏灵郡双指一点,那些纸鹤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井然有序的排成了一字型,向自己飞来。 纸鹤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上,苏灵郡撤掉了术法,那些纸鹤便立马了无生机的倒了下去。 他把串起纸鹤的白线拆掉,然后随手拆掉了一只最丑的。 “生辰快乐。” 他看见里面写着。 字迹颇有些潦草,但写的很用心,生怕看得人看不懂,对方还特地又把潦草的字一笔一划的描了一遍。 苏灵郡掩唇轻笑,眸光透亮。 “苏苏。”薛景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用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生辰快乐。” 苏灵郡温柔的笑着:“除了先生,我没想到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 “本道记得,”薛景阳附在他的耳边,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这辈子都会记得。” 苏灵郡的嘴角忍不住又上扬了一些弧度,“谢谢。” “不用这么急着说谢。”薛景阳松开手,忽然从背后拿出个用彩纸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到了他面前,“待会再说也不迟。” “这是什么?”苏灵郡看了看盒子,笑道,“礼物吗?”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了,我们家的不能没有。”薛景阳把礼物往他面前推了推,“拆开来看看。” “嗯。”苏灵郡应的温柔,他把盒子上的彩绳解开后,小心翼翼的撕掉了外面的包装纸,忽然抬起头,看着薛景阳,“道长该不会送我一盒糖人吧?” “噗。”薛景阳笑出了声,“苏苏就这么觉得本道对糖人情有独钟吗?” “诶?难道不是吗?”苏灵郡打趣道。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像是因收到礼物而兴奋不已的孩童,着实可爱,让薛景阳不禁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礼物被苏灵郡小心翼翼的拆开,他把里面包裹精致的针包拿了出来,不由咦了一声:“这是……九针?” “本道想了几天,找人又讨论了几天才得出这么个结果。”薛景阳把盒子放到了一边,“本道之前看你用的那个九针有些旧了,所以特地找人给你定制了一份新的,你看看喜欢吗?” 苏灵郡闻言拆开了针包,里面果然插着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光线的照射下散着冷锐的星光。 “这……”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叠起了针包,叹息,“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但……不能用。” “为什么?”薛景阳有些惊诧的看着他,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只好着急的解释道,“这个九针的我专门请人定做的,不仅可以用来救人,还可以用来当武器,和你先前用的九针是一样的。” “我知道,”苏灵郡垂眸,忽的从袖中抽出了自己平常用的九针摆在了桌上,“这个是先生送我的。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在我四岁那年,也是我这二十八年来唯一收到过的礼物。” “哦。”薛景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面容沉了下来,“不要就算了吧。” “我没有说不要,”苏灵郡看着他,声音温柔如水,“我想说的是,道长的这份礼物得收好,然后藏起来。” “藏起来?”薛景阳不解。 “嗯,因为太贵重了。”苏灵郡把针包小心翼翼的放回了盒子里,轻柔的笑着,“我会保护好它的。” 薛景阳脸上黑着的线霎时间烟消云散。 两人对话间,店小二已经在后厨备好了所有的菜,挨个送上来。 “本道本来想自己做的,”薛景阳把酒坛打开,给苏灵郡倒了一碗,“但是学了很多天也学不会那些南方菜。” 苏灵郡笑了笑,道:“道长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在鹿鸣谷的时候翻你东西翻到的。”薛景阳爽然,“本道当时只无聊,想随便看看,就翻到了。” 苏灵郡喝了一口酒,动了动眉头,“这不是酒?” “伤还没好就想着喝酒?”薛景阳翻了个白眼,“你敢喝本道还不敢让你喝呢。” “那这是……”苏灵郡往碗里瞧了瞧。 清澈的水里还残留着几片梨花的花瓣,纯白的花瓣有些沉在水中有些浮在水面,闻起来散着淡淡的酒香,像是梨花酿,但喝起来确实甜丝丝的,没有一点酒的纯烈。 “用梨花做成的蜜水,因为长时间放在酒窖里酝酿,所以掺了一些酒香。”薛景阳解释道。 苏灵郡点点头,又喝了两口,确实是蜜水,但却掺着一股酒香,尤其是喝到最后的时候,酒香越来越浓,竟让人恍惚间有种喝了梨花酿的感觉。 两人对饮,每当苏灵郡喝完,薛景阳便再给他盛上满满一碗,而自己每次却只是小口小口的喝着。 薛景阳眯起眼,看着苏灵郡脚边逐渐增多的酒坛,随手把碗中的酒倒进了屋外的泥土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苏灵郡喝的满身酒气,他眼前的东西已经模糊不堪,数量也在逐渐增多。 店小二又抱了一坛过来,薛景把他拉着走向了一边,“这个真不是酒?” “不是啊,就是蜜水。”店小二肯定的点点头,“哎呦,客观你放心好了,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但对方喝不了酒,我们这梨花醉就是专门为了这种情况设计的,这酒香是最浓烈的酒香,但水,它就真是普通的梨花蜜水。” “闻闻就醉?” “对。”店小二抱着酒坛就要往苏灵郡那走。 “哎,你等等。”薛景阳把他拉了回来,塞了一锭银子到他手里,“带着后面的那群人去休息吧。” 店小二会意的点点头,把酒坛递给了薛景阳,走了。 薛景阳抱着酒坛回来的时候,苏灵郡在扶额,脸颊红的都快要媲美朝霞,看起来应是真的醉了。 “苏苏?”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灵郡抬头,忍不住蹙眉,“我不能再喝了。” “那就不喝了。”薛景阳把酒坛放到了一边,忽然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你感觉还好吗?” “我感觉很晕。”苏灵郡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好像喝多了,不过……这不是蜜水吗?” “是啊。”薛景阳拿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你醉了吗?” “嗯。”苏灵郡软软的回道。 “这我就放心了。”薛景阳离开了自己原本坐的位置,转身坐到了苏灵郡旁边,“苏苏,本道问你,你昨天说的更重的伤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灵郡没有说话,侧身一倒,便倒进了薛景阳的怀里。 薛景阳:“……晕了?”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苏灵郡便突然又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迷迷糊糊的回道:“你,是想套我话吗?” “……”薛景阳无语。 “你让我喝这么多是不是……想套我话?”苏灵郡不依不饶的问着。 “本道没有,那是你自己臆想的。”薛景阳据理力争,秉着撒谎脸部红心不跳的性格,死不承认。 ※※※※※※※※※※※※※※※※※※※※ 白斩鸡:祝苏苏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安适如常 “是吗?”苏灵郡轻声笑了出来,“好吧,那是我想多了。” “本道刚刚问你的话呢?” “……嘘。”苏灵郡忽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浓重的酒气喷洒在了他的面上,好不诱人,“师尊不让我说,我可就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能说出去。” “嗯,本道答应你。”薛景阳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免得他直接像后仰去。 “五年前……五年前……”苏灵郡叹息着,像是掀开了重重往事,他慢慢开口道,“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得到了绝密的命令,暗杀了一个门派上下几千口人,那个时候,我有好多次都差点死在他们手上。” “怎么可能,”薛景阳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你真的喝多了。” “才不是!”苏灵郡忽然站起了身,摇摇晃晃的朝着二楼走去,“那种用双指戳穿心脏的黏腻感和满手鲜血的感觉,我不会忘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别摔着了。”薛景阳步伐一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曾在睡梦中无数次的惊醒,我问我自己,你害怕吗?”苏灵郡转过脸,目光冷了一半,“我怕。我真的很害怕,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那些人临死前看我的眼神,你想象过吗?他们倒在地上,怨恨地看着我,而我踩过他们的尸首,那种无法诉说的恐惧。 “但是,没有人会在意我害不害怕。”他说到这,苦笑了一声,“除了先生,从来都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想法,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受。” 这么多年来,数不尽的往事在他脑海中不断翻页,但唯独这次的事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如何也忘不掉。 但世事变迁不过白云苍狗之后,时隔今日,平静堆砌了他浸染风霜的双眸,温柔潋滟了他的曾经悲切的过往,再多的难忘,最终也只得叹一声隙中驹罢了。 他能告诉自己的,也只有苦尽甘来,刻在心尖的痛苦,总会烟消云散。 只可惜过尽千帆之后,那份隐在心底的恐惧却依旧紧紧扣住了他的心脉,如同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大雪掩埋了他的身躯,绝望遮蔽了他的双眸。 漫漫长路,岂谓寒暖,孑然一身,如鱼饮水。 薛景阳怔怔的看着他,除了震惊之余,忽然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了解是少之又少。 “我清楚的记得在那样的雪山,那样冷的夜晚,师尊在我的九针里动了手脚。”苏灵郡的声音轻了许多,“那是我最后一次的追杀,因为九针被动了手脚,我被十几名高手乘胜追击,侥幸掉进了冰窟,才得以苟全性命于长刀之下。 “那天夜晚,垂死之余,我失足掉进了冰窟,那样深的冰洞,那样长的寒夜,他们守了我整整一晚,断定我是活不了才肯离去,但是我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我等他们都离开之后,从冰窟里爬了出来,回到了神祭,我没敢惊动任何人,因为师尊说过,这是绝密。”他说着,竟忽然背对着薛景阳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了坚实的后背。 他的背后有大大小小的伤疤,然而最显眼的还是一条从肩头贯穿到腰迹的疤痕,仿佛只要一闭眼,就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伤是如何的彻骨,血液是如何浸透了整个背部。 这么重的伤……他当时到底是如何回到神祭的?薛景阳忽然间有种愧疚之意,他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后,鬼使神差般的伸出了手,轻轻抚在他的伤疤上。 他的肌肤清冷如玉,长长的伤疤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的羽翼。 “那次之后,我便想了结这一切。”苏灵郡侧首,如瀑布般的墨发便滑到了他的后背,遮住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些年的归隐山林,不问朝夕,不谙世事,已经让他的身心愈来愈淡雅温和。 折一身瘦骨,在空山新雨后采梨花以酿酒,摘春露来煎茶,闲来沾笔墨备药方,功名浮华皆为空。 “唉……”他长长的一声叹息,犹如穿过了时间光景,沉的令人心疼,“皆是过往之事了,提它作甚。” 他言罢,又开了一坛梨花醉,坐到了阶梯上慢慢的饮。 “茶需独饮,酒需对酌。”他轻轻笑了起来,“道长还要吗?不要我可就全喝了。” “你不能再喝了。”薛景阳按住他的手,心里五味杂陈,“你喝的已经很多了。” “不醉,就不会忘记。”苏灵郡淡淡的笑着,一双明眸里映照着满屋的星光,醉眼朦胧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烘焙着新酒的小屋,先生在桌案前画了一副墨梅。 疏笔墨梅,梅瓣点点,飘洒俊逸。 酒在红泥小炉中散出了淡淡的香气,先生笑着问他,“灵郡要不要尝尝先生酿的酒?” 他点点头,踮起脚尖,接过了先生给的杯子,望着大雪飘摇的夜晚,明灯映亮了廊前绽着的梅花,铜铃被风吹的玲珑作响。 “为什么一点都不辣呀?我记得叔伯告诉我,酒是辣乎乎的。”苏灵郡尝了一口,酒香浓郁,酒味清甜,似酒又不是酒。 先生抱着他,怜爱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是用梨花做成的蜜水,酒是用来解愁的,先生不希望灵郡以后喝酒。” “那灵郡答应先生,以后一定不会喝酒的。”苏灵郡歪着脑袋又尝了一口,不由咦了一声,“先生,昆仑常年大雪,是没有春天的,为什么会有梨花呢?” “托故人送来的。”柳思卿微笑道,“现在正值春季,若是尝不到这梨花醉,先生可就要心心念念一整年了。” “先生很喜欢梨花吗?” “是呀,先生很喜欢春天,也很喜欢梨花,”柳思卿抱着他,脸上笑容绽开,“但先生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家灵郡。” 小小的苏灵郡撒娇的钻进他怀里,腼腆的笑了。 “先生……”像是呢喃,苏灵郡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子,手一松,酒坛便骨碌碌的滚了老远。 薛景阳哑然。那个他在受伤的时候总会呢喃的先生,究竟带给了他多少温暖,才会让他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强烈的占有欲在一瞬间侵占了薛景阳的大脑。 苏灵郡枕在他的肩上,浓重的酒气喷在他的耳边,一直散到了面上,香的醉人。 薛景阳似乎也懒得再去跟理智做斗争了,他把苏灵郡的头抬了起来,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勺,让苏灵郡几乎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来了。 “唔。”苏灵郡挣扎着想要起来。 然而薛景阳却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让苏灵郡的唇紧紧贴合了自己的唇。 醉人的酒气,在顷刻间涌进了薛景阳的口中,溢满了他的鼻端。 苏灵郡被他强制的按住了脑袋,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薛景阳的吻与之前的大相径庭,这次是极其温柔的,他用唇瓣轻轻摩挲着苏灵郡的唇,然后伸出舌尖,轻柔的试探,像是引诱,又像是品尝,攻城掠地,让苏灵郡紧紧咬住的牙齿不多时便缓缓松开。 不知是没有力气再去挣扎,还是不想再做无为的抗争,苏灵郡竟逐渐放弃了抵抗,头一回老老实实的没有了任何动作。 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交错,但都被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逐渐盖过,他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能清楚的意识到薛景阳在做什么。 真醉也好,假醉也罢……就放纵这么一回,也不为过吧。 几乎是无法抑制,薛景阳翻身把苏灵郡放在了身下,然后一只手搂住他的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往下侵占,反而把苏灵郡没有穿好的衣服重新拉回肩上,然后用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个吻,缠绵而深沉,以至于薛景阳也像饮了酒,呼吸间都是一股浓郁的梨花酒香。 苏灵郡全身软绵绵的,也就这样被他抱着亲吻,没有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的不情愿,唇齿交汇间,好像还多了一点迎合。 这个吻无休无止,薛景阳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时,苏灵郡已经睡了过去。 这种事也能睡着??? 薛景阳忽然有种从心底冒出的无力。他把他的衣带系好,在被他吻的有些红肿的唇上再次啄了一下,然后一手穿过他的长发,一手勾住他的膝弯,想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但苏灵郡像是突然清醒了,他斜着身子,迷迷糊糊的想要站起身,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便摔了下去。 薛景阳本能的护住了他的脑袋,抱着他翻了个身,自己半躺在了阶梯上,把苏灵郡护在了怀里。 “本道都让不要喝那么多了。”他有些嗔怪的揉了揉苏灵郡的脑袋,“没摔着吧?” 苏灵郡倒在他的怀里,半晌没有反应。 他没说话,薛景阳就抱着他,轻轻说,“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杀了,准确的说,是我娘被杀了,我爹是自刎的。” 苏灵郡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我那时候无法明白他怎么能够抛下我和哥哥,就那样去了。”薛景阳的指尖穿过他的长发,眼眸里多了几分笑意,“现在,我大概懂了。” “苏苏,其实在你死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你回不来了,那本道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也是第一次把心里话说出来,仿佛柔出了水。 “本道恨了二十多年,每天都在想为父母报仇。” 苏灵郡微微睁开了眼。 “我其实知道薛锦铖为何□□我,但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薛景阳把苏灵郡往上抱了抱,好让他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的怀里。 “我修炼了二十多年,无非是想为父母报仇,我也成功的凭一己之力灭掉了杀我父母的那个门派,但当我回来想要找薛锦铖一起庆祝时,他却在当天晚上就把我囚/禁了起来,并废掉了我所学的一切。” 苏灵郡惺忪的打了个哈欠,从薛景阳的怀里抬起了头,用带着浓浓醉意的眸子看着他。 “后来我逃了出来,他就派人追杀我。”薛景阳轻蔑笑道,“你说,本道干了件这么漂亮的事,他为什么这样做?他难道不恨吗?爹娘可是在他眼前死去的。” “他应该是在担心你。”苏灵郡枕在他的怀里,回道,“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呵,顾云泽也是这么说的。”薛景阳一哂,忽然又问道,“你先生是谁?” “啊?”苏灵郡楞了一瞬,才笑道,“清凝宫的柳长老——柳思卿。” “长老?”薛景阳睁大了眼睛,如鲠在喉,“你……你不会……” “不会什么?”苏灵郡奇怪的看着他,像是突然懂了什么,嗔怪的拍了他一下,“我对先生孺慕情深而已,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哈……”薛景阳讪讪的笑了一下,“没什么。” “苏苏。”他叫了他一声。 “嗯。” 薛景阳看了他许久,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小如蚁呐:“你喜欢我吗?” “什么?” “没事。”薛景阳别过脸,旋即转开了话题,“你会为了一个人心跳加速吗?” “唔……”苏灵郡思考了一下,郑重的点点头,“会。” 薛景阳:“那你会为了本道心跳加速吗?” 苏灵郡:“好像有吧。” “那你就是喜欢本道咯?”薛景阳挑眉道。 “……”苏灵郡无语,“我对很多人都会这样,比如第一次遇见师尊的时候,我心脏也跳的厉害。” “你为什么对他跳,他把你害成这样,你不恨他吗?”薛景阳问道。 “不恨,”苏灵郡摇摇头,“如果连抚育我长大,传授给我功业的师尊的都要恨,那这世上会有多少人让我恨?我不想偷觑来的浮生中,带着永无止境的憎恨活下去。” “我以为你只是心大。” “所谓的心大,不过是看清红尘时的豁达罢了。” “你知道吗,今天之前,本道自以为很了解你。”薛景阳指尖绕着他的青丝,把玩了许久。 “我每天都带着笑容去面对所有的事情,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我,我也会生气,也会绝望,也会因受伤而哭泣。我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微笑,真心笑着的日子总是少之又少。”苏灵郡叹息,“自昆仑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先生了。” “你很喜欢先生吗?”薛景阳问道。 “嗯,先生待我很好,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每次孤身奋战身后的唯一温暖回忆。”苏灵郡笑了笑,语调空寂,“先生说,我是被他从山川溪流间捡回来的,那年不知是哪里发了洪水,他捡起我时,我的母亲虽然已经去了很久,但她还紧紧把我拥在怀里,想要给予我冰冷河水里的唯一的温度。” “我想,我的阿娘一定很爱我。”他看了看薛景阳,回忆道,“我的风寒病,也就是自那时起有的,先生没有办法根治,所以只能把我送到了神祭,告诉我只有逸尘仙君的独门心法才有办法救治我,要不然,我是活不过十岁的。” “那本道是不是还得多谢他们俩救了你?”薛景阳看着他,眸光深沉而温柔。 “我很感谢先生当年在溪谷抱起我,也很感谢逸尘仙君能够不嫌弃的接纳我,让我做他的衣钵弟子。”苏灵郡温柔的笑着,“哪怕逸尘仙君那次是真的想要杀了我,我也会唯命是从。” “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了,都过去了。”薛景阳揉了揉他的发顶,“本道希望你以后每次笑着的时候都如同你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不带有半点虚情假意。” “嗯。”苏灵郡微笑着点点头,他笑的清清淡淡,不染杂陈,仿佛抛下了尘世的一切,隐约间竟真透露出一股仙气。 深秋的夜晚寂寥凉爽,木叶萧萧,红烛半残,清冷的月光蚕食着天末残星,倏有一片落叶飘零,不禁让人喟叹,苒苒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道长……”苏灵郡睡眼朦胧间,像是梦呓一般,他趴在薛景阳的胸前低喃道,“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往后余生,山长水短,我安适如常。 ※※※※※※※※※※※※※※※※※※※※ 且行且珍惜。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 青鸾弑影 下着雨的清晨,风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苏灵郡再次醒来的时候,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回到了驿站,安静的房间里寂寥无声,屋外雨声便显得清晰可闻。 桌上还放着一碗醒酒汤,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苏灵郡拿起字条,上面是有些潦草的字迹——七日不回,速速离开。勿念。 “道长……”他匆匆收起字条,跑出了房间,敲响了薛景阳的房门。 敲了半晌,无人应声。 他收拾好东西下楼时,店小二还在打着哈欠。 “你看到过跟我一起来的男子吗?”苏灵郡着急问道。 “啊,让我想想……”店小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过了一会才说道,“我记得你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了,他把你抱上楼以后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一个时辰前,他好像有找我做醒酒汤,再往后就没见着了。” “多谢。” “没事儿。”店小二再一睁眼时,苏灵郡已经不在驿站了。 窗外还飘着细雨,苏灵郡足尖点在树叶之上,如风一般,悄无声息的掠过了每一片叶子。 树叶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光可鉴人,从驿站到丰天镇不过几里的距离,但此时,这段距离却变得尤为漫长。 他一定要知道丰天镇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这样才能找到薛景阳去了哪里,也可以知道这些天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丰天镇内一如往常,只不过因为阴气过重,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一抹青影闪过,苏灵郡轻悄悄的落了地。 四周一片寂静,唯能听见雨声淅淅沥沥,他一弹指,一道薄膜似的屏障便笼在他了他周身,风雨不侵。 索性丰天镇不大,他绕着丰天镇走了几圈,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薛景阳自从半个月前来了一趟这里,回去后便变得尤为不正常,彻夜练剑,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灵郡虽试探过几回,但都被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驳回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心急如焚的离开了丰天镇,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把昨天去的饭馆也找了,他们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寻了一遍,然而一天下来,依旧是一无所获。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彻,深秋时节他穿的又单薄了些,再加上淋了雨,不过两天,苏灵郡便又发了烧。 虽是生了病,但他也一刻也没有闲着,白天就去外面四处寻找,晚上就散开自己的神识,用神识去找,散神识寻人,本就是一件极为消耗灵力的事情,他又不敢怠慢,一来二去,不过四天,他就很难再从床上起来了。 驿站的店小二见他如此,也颇有些心疼,毕竟是温润如玉的翩翩郎君,生病发烧后的样子极为虚弱,那苍白的脸更是都快要比纸白了,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疼。 一天,店小二正把煎好的药送上去时,驿站里忽然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生的极俊,一袭白袍笼在蓝衣之上,如同山巅之上的那一抹雪色,带着孤芳自赏的清傲,岩岩若孤松,巍峨如玉山。 他撩袍跨过门槛,绣有祥云暗纹的长袍在微末的光线下,仿佛散发着快要与月色融为一片的银光。几缕白发拂过腰际,他施施然踏进了屋中,带着几分融入风中的缥缈,美的不可方物。 店小二看呆了眼,呆站了半天,竟是连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男子手执一把合上的花伞,伞上白梅缠绕,风过,那白梅便散出淡雅的清香,在空中渺渺徘徊,沁人心脾。 他的目光静如止水,淡淡的扫过小二之后,忽的把手中的花伞在掌心一敲,那花伞便化成了一把白玉折扇,扇骨摇晃间,清香流泻,芬芳馥郁。 店小二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连忙招呼,但那男子只是微微垂下了眸子,无声间,已经端走了小二手中的药碗,踏上了二楼。 “这来的怕不是个神仙吧?”小二注视着消失在拐角的男子,忍不住赞叹,“现在男子都生的这么俊了吗?” 男子端着碗走进了苏灵郡的房间,然后手中折扇一合,屋外顿时多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结界之中,木门悄然打开,男子只身走进了屋中,那木门便瞬地不带有一丝声音的合上。 他把碗放在了桌上,苏灵郡正在以一个入定的姿势扩散神识,完全没有注意到屋中进来的人。 男子见状,屈指一弹,一团白色的光球自他指尖飞出,不偏不倚的打中了苏灵郡的额印之中,那抹朱红的额印散出淡淡的光泽,下一刻,苏灵郡便徒然睁眼。 “受伤了?”男子目光沉静,就这样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像是带了几分笑意。 苏灵郡一怔,讶然之色显于脸上,“仙……仙君?” “要叫师尊。”男子轻轻一笑,手中折扇顺势打开,“难道本仙君没有告诉过你吗?” “是、是。”苏灵郡垂眸,连忙起身行礼,“弟子苏鹤,拜见师尊。” “嗯。”白素清唰的合上折扇,在苏灵郡快要跪下之前,抵在了他的下颚上,“受此重伤,就不必行礼了。” “师尊……”苏灵郡抬起头,犹豫道,“你怎么来了?” “你只要一动神识,人在哪里,本仙君能立马知道。”白素清扶住他的身子,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后心上,“又在瞎闹,这人间几年,你也是体验过了,若是玩够了,就跟本仙君回去。” 苏灵郡微微侧首,虚弱的笑了笑,“仙君说笑了,灵郡自忖功力尽失,留在仙君身边,也是无用之人。” “只要你想,没有本仙君做不到的事。”白素清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仿佛有一股暖流游走在四肢百骸,苏灵郡几度调息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体内渐渐凝聚,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虚弱,全身上下都透着舒心的惬意。 不过片刻,苏灵郡的脸色竟已恢复了从前的光泽,他微微握手,灵力顿时汹涌而来。 “好了。”白素清收手,“今天休息过后,明天就跟本仙君回去。” “仙君,我不想回去。”苏灵郡面露为难之色。 “不想回去?”白素清微微拧起了眉头,“不回去继续跟墨云观的人鬼混吗?” “……”苏灵郡垂着眸,没有应声。 “你应该知道本仙君向来讨厌墨云观的人,你可知你这欺上瞒下和墨云观的人混在一起,是什么过错?”白素清负手转身,厉声说道,“休息好了明天就跟本仙君回去,不许讨价还价。” “师尊!”苏灵郡抬头,急切道,“我不能回去,我还有事情没做。” “你是说六道盟的事吗?”白素清微微侧过脸,“那件案子本仙君已经找人去做了,你先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去,听候安排,不准再乱跑。” “我没有乱跑,是仙君当初准许我离开神祭的!”苏灵郡辩解道,“仙君明明跟我撇清了师徒关系。” 白素清转身,冷冷的看着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仙君没教过你?你还要给我闹到什么时候?!你是本仙君唯一的弟子,神祭是你说想离开就离开的吗?本仙君当时看你年少,才准许你归隐,可你这归隐没几天,给我捅出一大堆娄子。等回去,我们再算算这笔账。” “我没有给仙君捅娄子。”苏灵郡涨的满脸通红,“我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我没有去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弟子。” “你用了呼风唤雨之术,还需要别人问?”白素清厉声,“你自出门起,用的皆是我神祭仙法,现在又不承认了?看看,天天跟墨云观的人鬼混在一起,都把你带坏了。” “……”苏灵郡不说话了。 “说说吧,那个墨云观的人是谁?”白素清严声问道。 苏灵郡别过脸,不看他了。 “给本仙君从实招来,快点!” “……”苏灵郡依旧没有搭腔,干脆闭上了眼睛。 “你不说?”白素清袖袍一扬,有白光霎时间自他掌心涌出,“你以为你不说,本仙君就没有办法知道是谁了吗?你是想让本仙君亲自找到他,还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好?” 苏灵郡转过脸,一张脸憋得更红了。 “快点。”白素清道。 苏灵郡左右为难,但也知道白素清的厉害,若是被白素清抓到,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想及此,他只好慢吞吞道:“是墨云观段老天师的大弟子。” “好啊,本仙君就知道那个老东西教不出来什么好鸟。”白素清收手,微微仰起头,“自己家的弟子教不好,就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想来搞坏本仙君的弟子,真是无耻之徒。” “仙君……”苏灵郡眼巴巴地望着他,“能不能……” “不能!”白素清愤愤地一拂袖,那木门便登时被震的四分五裂,“你给本仙君老实点,明天一早我们就回神祭。别想着乱跑,本仙君就在隔壁,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苏灵郡坐在床上,只觉得心里更焦急了,白素清的脾气一犯起来,那就是佛挡杀佛了,他真怕白素清会直接飞到墨云观跟老天师去打一架来解气。 他担心了一会,见隔壁屋子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响动,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想要偷偷溜走,只要不乱动神识,白素清还是没有那么容易能找到他的。 他把鞋穿上,几乎是屏息走到了被震碎的木门前,然而他刚踏过一片碎片,身子便像撞到了一块结实且富有弹性的玻璃上,直接把他毫不客气的震飞了回去。 有结界。苏灵郡心下了然,于是他思索了一会,目光看向了桌边的那扇窗户。 不由分说,他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然而刚一落地,他便闻见了一股熟悉的白梅香气,充斥在空气之中。 再微微抬首,他看见了掠地的蓝衣。 “乖徒儿,半夜了,想去哪里?”白素清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师尊……”苏灵郡撒谎的技术实在是不可恭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愣是没找出个借口。 “要不要跟师尊说说,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能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白素清依旧是微笑着看着他,但那笑容,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苏灵郡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沾满水汽的树干上。 “本仙君记得,墨云观好像是没有女弟子的吧。”白素清一步一步靠近他,手中的折扇不断在掌心敲打着,“怎么,本仙君殊不知我们家小徒儿是有这种癖好的。” “仙君……我不是,我没有。”苏灵郡摇头,百口莫辩。 “没有?那就现在跟本仙君回去吧。”白素清言罢,折扇瞬地化作了一只玉箫,抵在唇边。 萧声从他的指尖流泻,夜风中曲调清平,响彻天籁,他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天空,只见天边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展翅而来。 不多时,苏灵郡听见了一声鸣响中霄的声音,他抬头,只见黑暗无边的夜空中有一只青色的神鸟正在从远方赶来。 是白素清的青鸾神鸟——弑影。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苏灵郡用余光偷偷看着白素清的侧影,迅速结印,召唤出了碧落灵鹤。 灵鹤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只一瞬,便带着苏灵郡冲上了云端。 白素清出手如电,迅速把手中的玉箫化作了一根长鞭,唰的抽向了空中。 如闪电般的流光瞬间撕裂的黑暗的天空,咆哮着扑向了苏灵郡,苏灵郡趴在灵鹤的身上,一时间竟是完全招架不住,只得调转身形,一脚踏在云端之上,瞬地拍出一掌。 灵鹤鸣叫着向前飞去,掌风倾泻,与噼里啪啦的流光撞在一起,霎时间连天地都黯了一黯。 白素清飞身跃到了青鸾背上,手中长鞭再次化为花伞,瞬地撑开,伞上白梅盛开,在顷刻间散发出袭人的幽香,天空中突然陷入了死寂,本就昏暗的月色被黑暗以惊人的速度吞灭,不过一瞬,天地间便是漆黑一片。 苏灵郡依旧是立在云端上,衣袂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头顶猛然袭来,他不得不翻手撑在头顶,试图抵挡,但迫人的压力一点点压下,几乎是没有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不过片刻,便轰然封闭了他所有的意识。 白素清收伞,迅速飞身接住了从云端坠落的苏灵郡,然后落回青鸾的身上,低声一笑,“你的一身本领皆是本仙君所授,你拿什么跟本仙君斗?” 然而就在他说完话的那一瞬,变故徒生。 苏灵郡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睛,手中幻化出了一把短刀,抵在了白素清的咽喉处,“让我走。” “小徒儿,为师现在可没空跟你嬉闹。”白素清是看也没看他,继续指挥着青鸾飞往神祭。 “师尊……”是笃定了自己绝不可能下手,苏灵郡的语气软了几分,“让我走好不好?” “让你走?走去哪?”白素清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一只手挥了一挥,笼在月亮之上的黑暗霎时间烟消云散。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苏灵郡恳求道,“师尊把我放下去好不好?” “不可不可。”白素清摇摇头,语气冷硬,“你哪都别想去。” 直到苏灵郡收刀,他的眼睛都是眨也没眨。 “唉……”苏灵郡叹息。白素清的脾气他是再了解不过,说一不二,谁来了都没用。 怕是今天跑不掉了。他像失了魂似的呆坐在青鸾身上,不动了。 ※※※※※※※※※※※※※※※※※※※※ 恭喜师尊终于从回忆里走出来了,不再是活在别人的口中和记忆里了的巨佬了! 小剧场之白斩鸡的独家秘密:全天下最牛之人居然是个*!详见下章分析`谢谢观阅_(:3」∠)_ 青萍之末 苏灵郡被带回神祭的时候正是深夜子时,有凉风扑面呼啸,弑影带着他们稳稳落到了殿前。 白素清一路拖着他,硬是把他拽进了碧城殿,关上了门。偌大的殿前空荡荡,池子里的莲花敛起了花瓣,皓月千里,有流光透过纸窗投了进来,落在寂静的殿中。 白素清负手而立,花伞在他手中又幻化成了一把戒尺。 “知罪?”他冷冷问道。 苏灵郡跪在殿前,声音低了几分,“我不应该在外用神祭仙法。” “这是其一。”白素清转过身,“手伸出来。” 苏灵郡乖觉,伸出了两只手。 戒尺重重的落在了他的掌心,痛的他经不住一颤,已经很多年没有挨过这样的打了,白素清对他的管教向来是极为严厉的,以前只有一点做不好,或者是修炼进度慢了,都会被这把戒尺狠狠抽打掌心,轻则无法结印,重则连东西都碰不了。 苏灵郡忍着疼,没有说话。 “其二呢?”白素清问道。 “我不应该再修炼术法。”苏灵郡颤着手回道。 “不对不对,”白素清摇摇头,用戒尺在他掌心轻轻敲了一下,冷声道,“你知道本仙君根本不在意这个的。” “……”苏灵郡没有说话。 “嗯。看来你是不知错。”白素清点点头,收起戒尺,转身道,“自己去面壁,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再来找本仙君。” “师尊……”苏灵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里似是有几分祈求,“你可以再废我一次,但是能不能让我走?” “不行不行,本仙君既然都医好你了,为什么还要再废你一次?”白素清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一团流光登时将苏灵郡围住。 “先用缚仙绳捆一下你,免得本仙君一不留神你就跑走了。”他言罢,推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苏灵郡一人跪在大殿中无人问津。 轻柔的月光如薄纱般落在白素清身上,他步伐匆忙的走进了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掩上了门。 他双指一弹,桌案上的烛火便瞬地燃了起来,他走到桌案前,把手中的信笺快速拿了出来凑到了那堆火苗前,点燃了信笺。 信纸被火苗一点点的啃噬,他站在桌案前许久未动。 直至有人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干嘛呢,魂不守舍的。” 白素清蓦地转身,看清楚那人的脸后才松了口气,轻描淡写道:“没事。” “没事?”旻严把他上下看了看,“你这些天可是越来越不对劲了,总是半夜起床不知道干什么去,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本仙君哪有那么多事。”白素清笑了笑,走到了榻边坐了下来,“六道盟的事阿紫查的怎么样了?” “阿紫还没有给我准确的回信,”旻严坐到了他旁边,一双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按捏着,“你应该是不会担心六道盟的事情吧。” “她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若是不行,就让她回来吧。”白素清侧过头,看着旻严,忽然悠悠叹了口气,“我把苏灵郡带回来了。” “嗯?”旻严似乎是吃了一惊,手中的力道不由缓了缓,“你不是应允他自由了吗?怎么现在这么突然,你该不会是想让阿紫和他……” “他是我白素清的徒弟,我白素清这么多年唯一的徒弟,本仙君让他自由,你来让本仙君自由吗?”白素清冷声道。 “今天火气着实不小啊,”旻严无奈干笑了一声,又替他揉了揉太阳穴,“对了,你把小小鹤带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 “在碧城殿罚他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白素清忽然打掉他的手,“好了,睡觉。” “诶?”旻严被打的猝不及防,手僵在空中半天也不知道放哪里,“怎么了,吃□□了?”他小声嘀咕。 白素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也没有丝毫的困意,他摇了摇睡在身旁的旻严,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段念那个弃徒的事情?” “什么?”旻严打着哈欠,一只手顺其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腰,开始解衣带,“你一天不折腾我八百遍不算完事。” “胡说什么?!谁跟你说那事了,本仙君在问你正经事呢,手给我放老实点!”白素清推了他一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是是是,”旻严一边把他衣带重新系上,一边讪讪笑道,“对不起,习惯了、习惯了。” “你再说?!”白素清从床上坐起,手中迅速幻化出了一把戒尺,威胁道:“小心本仙君连你一起制裁。” “好了,我知错了。”旻严被戒尺吓得此刻也是大醒,他好声好气的问道,“逸尘仙君刚刚问鄙人什么来着?” “我说,你知不知道段念那个弃徒的事情?”白素清收起了戒尺,低声道。 “哦,墨云观的那个弃徒吗?”旻严想了想,“好像是段天师二十多年前带回墨云观的了,他还有个哥哥,现在代理老天师打理门内一切事物。” “段念怎么了?”白素清又问。 “说是在闭关吧,谁知道呢。”旻严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段天师了,你不是一向最见不惯他吗?” “谁要关心他了。” 白素清没好气道,“是他那大徒弟,把苏灵郡的魂都勾过去了,本仙君今日要不把他带回来,谁知道会透露点什么出去。” “瞧你这话说的……”旻严无语,“小小鹤都离开神祭五年了,他就算告诉他们,又能告诉些什么?难不成告诉他神祭仙法怎么修炼?我们是儒家,他们是道家,就算是修炼也修炼不起来的,总不会有人想要自毁根基重新修炼吧。” 白素清掂量了一下,“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什么在理不在理,你管孩子那么多干嘛?一个神祭不够你瞎操心了,你还管人家谈情说爱。”旻严把他被子掖好,“你又打他了吧?他都二十八的人了,你还打他作甚?又不是小。” “二十八很大吗?”白素清拧眉,“本仙君这么大的时候不还是被师尊收拾。” “那是你自己捅娄子捅的,小小鹤跟你当年又不一样,”旻严躺下身,轻声道,“好了宝贝,快点睡觉。” “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帮苏灵郡说话?”白素清转过脸,背对着他,“他现在也不是你的小小鹤了,他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跟本仙君动手了。” “跟你动手了?”旻严一惊,连忙凑到了白素清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没受伤吧?” “怎么可能受伤。”白素清失笑,“他现在功力又不及当年,再说,他怎么可能敢伤我。” “那就好,想来小小鹤也不是那样的人。”旻严把他搂进了怀里,“别折腾了,好好睡觉。” “嗯。”白素清应声。 *** 清冷的月光撒在碧城殿上,苏灵郡挣了两下,但这样的举动只会让缚仙绳越来越紧,他无奈,只得继续跪在地上,想想对策。 这还是白素清第一次对他用缚仙绳,不由得,他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过了五天了,还剩两天,若是再找不到薛景阳,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下仙君的事情又迫在眉睫,一旦动用神识,肯定又会被白素清知道。 他垂眸,把全身灵力聚到臂膀处,然后用力挣了两下。 果然,缚仙绳捆的更紧了,似是快要镶进血肉之中。苏灵郡终于安耐不住了,他站起身,开始施术。 白素清教过他的术法数不胜数,由简单到精妙,无一不是已臻化境,但此刻,他居然脑袋空荡荡一片,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去破缚仙绳。 缚仙绳顾名思义,是专门针对修仙者的法器。白素清教过他那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怎么挣脱缚仙绳,他也从未想过白素清会对自己用这样的法器。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苏灵郡试了无数种办法,却没有一种顶用,甚至还上缚仙绳越收越紧,勒的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撞撞跌跌的想要跑出碧城殿找白素清,但谁知他刚推开门,便有一股力量直直击中了他的背部,一条藤蔓唰的扣住他的脚踝,把他拖回了原来的位置。 结界?!苏灵郡惊诧,想不到白素清临走前怕他挣脱缚仙绳,还特地在外设下了结界,只要他靠近门,结界便会启动,像刚刚那样把他拖回来。 “师尊!”他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像是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口鼻,他辗转着无法呼吸。 “师尊!”他又试图叫了一声,但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眼见缚仙绳捆的越来越紧,苏灵郡聚灵气,使出了最后一口气想要挣开它。 几番调控灵力挣脱缚仙绳,只听噼啪几声,有什么东西在途中断裂,在他的周身散成了无数的点点金光,随后消失不见。苏灵郡从地上摇摇欲坠的爬了起来,粗重的喘着气。 “咳咳咳。”他掩唇咳嗽着,然后迅速施法,想破了这结界。 虚空中,有无数金光交错,似是电火,霎时间照亮了暗沉的大殿,隐约间显出一个弧形的结界,但每当金光碰到那弧形的结界时,便会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反弹回来。 苏灵郡试了半天,不但没把结界破了,反而还让结界把自己打的几次摔倒在地,被藤蔓拖回了原来的位置。 大概是白素清算到他会跑,所以才设下这么难缠的结界,反弹回来的力量都是他施出去的一半,伤不了他的身,但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出去。 他就这样没休没止的尝试了一晚上,被藤蔓拖回来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二天旻严打开门,他还在尝试着。 “诶?小小鹤是在帮大殿拖地吗?”旻严打着哈欠,看了一眼被藤蔓拖回去的苏灵郡,毫不在意的绕着他走了过去,“你师尊的结界,可不是一般人能破的了的啊,你慢慢试,师叔不打扰你。” 苏灵郡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行了个礼,“见过师叔。” “嗯。”旻严坐到了桌案前,“来跟师叔说说,你跟段天师的那个弃徒是怎么回事?” “啊?”苏灵郡被问的一愣,“他是我从鹰峰岭救回来的。” “嗯,然后呢?” “他救了我很多次,他对我有恩。”苏灵郡恭敬回道。 “嗯。”旻严点点头,“那你有告诉过他什么神祭的事情吗?” 苏灵郡想了一下,直言不讳道:“我告诉了他神祭的纯明心法。” “……”旻严扶额。想不到这傻孩子还真的告诉了别人神祭仙法怎么修炼的。 “还有……”苏灵郡顿了一下,忽然跪下,“我还有一事……” “什么?”旻严挑了挑眉梢,拿起桌上的玉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有什么你就说,你师尊现在又不在。” “我、我……”苏灵郡犹豫着,小声道,“我告诉了他我是逸尘仙君的弟子。” 旻严饮了茶,不动声色。 “苏灵郡,本仙君教与你的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严厉低冷的声音从殿口传来,“还有你旻严,谁让你把他的缚仙绳解了的?” 旻严正在喝茶,闻声一抖,茶撒了大半。 “师尊,缚仙绳是我自己挣开的,跟师叔没有关系。”苏灵郡转过脸,白素清正从殿口款款走来,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白袍上,细碎的光影沉浮于他的肩头。 “阿清,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旻严正襟危坐的干咳了两声,给白素清让了位置。 “要叫师兄。”白素清斜了他一眼,“越老越没礼数。” “是是是。”旻严恭维着笑了笑,站在了他旁边。 “出去。”白素清冷冷吩咐了一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旻严识趣,果然大步大步的离开了碧晨殿,临走前还顺手带上了门。 偌大的殿中,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苏灵郡跪在殿前,没有抬头。 “那件事,除了你我二人,你可有跟别人说过?”白素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宽厚的戒尺。 “没有。”苏灵郡心下一惊,但很快又摇摇头,“我没有说出去过。” “不要撒谎,你知道我能用窥心术看见你的心思。”白素清冷声道。 “弟子不敢。”苏灵郡没有抬眼,也不敢再去想别的事,他知道这时候的白素清是能看得清他所有心思,他不能让师尊知道他把事情告诉了外人。 白素清仰在软塌上,闭上了眼,好一会才开口:“六道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弟子知道。” “本仙君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白素清冷声说着,“应该之前那个魔教的残留。阿紫年纪尚小,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及你丰富,本仙君已经召回她了,这次带你回来,也是希望你能接手六道盟的案子,毕竟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苏灵郡徒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白素清,“那为什么,昨天不说?” “这件事,本仙君也权衡了很久,若不然也不会亲自去找你,直到昨天,本仙君仍有所顾虑。”白素清忽然从软塌上坐起,眼神冷漠的看着他,“夫风起于青萍之末。” “是,弟子明白。” “这件事,本仙君希望你仍做的机密些,还有那个知道你身份的墨云观弟子,该处理就处理了吧。”白素清淡淡道,“本仙君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你的身份,何况是墨云观的人。” “是。”苏灵郡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他是墨云观的大弟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 “不会。”白素清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似是没有任何感情,他冷冷的看了苏灵郡一眼,“他是弃徒,对墨云观来说孰轻孰重,即使死在了外面,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可是他——” “收起你那柔肠寸断的性子,我会先去调查他的,”白素清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好好处理你手上的事情,他那里本仙君会替你解决的。” 如此冰冷不近人情的命令,时隔多年,却依旧拷打着他最心底的良知。 隔了半晌,苏灵郡点点头,温声道,“是。” “还有你功力的事情,这两天就别想着乱跑了,本仙君要替你恢复到最佳状态。”白素清微微叹了口气,双指一弹,撤掉了结界,“先下去吧。” “是。” ※※※※※※※※※※※※※※※※※※※※ 小剧场—— 白斩鸡:震惊!叱咤修真界的旻严上仙居然是妻管严! 旻严:咳咳,我平时还是有点威严的,这次是意外,众所周知,阿清容易炸毛…… 白斩鸡:那还不是妻管严? 旻严:爱妻之心,人皆有之。这怎能说是妻管严,我这叫—— 白素清:叫什么? 旻严:叫护妻心切。 白斩鸡:…… (ps:师尊是受啦~) 风云突变 “顾云泽,能不能等等我?”在回姑苏的路上,楚蓝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跟顾云泽这么说了,然而顾云泽脚下就跟生了风似的,任他怎么乱叫,对方都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态度。 “我们要不要先停下来吃点东西啊。”楚蓝叽哩哇啦的跟在后面啰嗦着,“这几天日夜兼程,我都快累死了,你就大发慈悲一下好不好嘛?” 前面的人终于停下脚步,漠然的转了个身。 楚蓝一个不注意,便与他撞了个满怀。 “吵死了。”顾云泽拉了他一把,冷声道,“安静。” 楚蓝揉了揉撞到的额角,不高兴道,“都快到姑苏了,你着什么急啊?你就这么不想跟我玩吗?” “不是。”顾云泽转身,继续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啊,能带上我吗?”楚蓝黏上去。 “不能。” “哎……”楚蓝跟在后面叹了口气,“始乱终弃。” 顾云泽:“……” “要吃什么?”他忽然问道。 楚蓝一惊,凑了上去,笑嘻嘻道:“都可都可。” 顾云泽没有看他,随便走进了一家酒楼。 越靠近姑苏,地段便越是繁华,街两边的摊贩数不胜数,酒楼旗招,目不暇接。 顾云泽大致留意了一下街两边的小摊贩,鱼龙混杂,有些人隐在中间,就并不显得如何出众,他们目光如炬,每当楚蓝走向一处,他们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示意着什么,因此也不难看出,他们是乔装打扮过的暗线。 只是,为什么目标是楚蓝?他把目光投向了其中一个摊贩,那摊贩便立马低下头,继续叫卖。 “小二,小二!”楚蓝激动万分的冲进酒楼,随手坐到了离门口最近的桌边。 店小二殷勤的跑了过来,刚想问需要点什么,便感受到了有寒气自身后涌来,他转头,不知身后何时多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 “这里太吵了,选个安静点的位置。”那剑眉星目的公子说道。 “好,那两位客观请随我来二楼。”店小二说着,率先带起了路。 “你还真是事多。”楚蓝嘟囔。 顾云泽没有接话,他目光又一次转移到了楼下正在吃茶聊天的客人们。 那些客人感受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纷纷抬头看向顾云泽,顾云泽收回目光,继续跟在店小二和楚蓝身后,心里约莫有了些许猜测。 “客观,来,这里请坐。”店小二把两人带到了二楼临窗的位置,笑道,“有什么需要的,您请说。” “一壶清酒。”顾云泽淡声吩咐。 “我要松竹鹿茸,二两牛肉,我还要烤全羊,蒜蓉龙虾、五香猪蹄……”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得下,楚蓝一口气点了一堆,然后又点了许多糕点。 顾云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似乎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就这些。”楚蓝微笑着对他摆摆手,“快去快去,本少爷饿死了。” “好嘞。”店小二兴冲冲的下了楼。 “待会自己付钱。”顾云泽忽然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楚蓝傻眼。 顾云泽:“钱不够就留下来做苦力还债。” 楚蓝:“……”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顾云泽倒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我没有那么多钱。” “……”楚蓝抖着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早说呢?” “看你笑的很开心,没好意思打断你。”顾云泽道。 楚蓝抖着手,喝了一口,只觉得茶水烫口,烫的舌头麻了都不想说话。 点的菜很快便上齐了,他讪讪的对着店小二一笑,拿起筷子,抖霍着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索然无味。 “那个……”他偷偷瞄了一眼顾云泽,小声试探道,“顾剑圣要不要一起吃?我看你也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 “我不需要。”顾云泽又斟了一杯酒,淡淡说道,“修到辟谷者,无需杂粮充饥。” 楚蓝僵了一下:“什么玩意儿?” “我吸收自然精华之气,无需进食也可。”顾云泽饮了酒,不急不慢的回道,“你不用管我,慢慢吃。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杂。” 楚蓝:“……”这哪是成仙,这都成精了。 直至顾云泽喝完酒,桌上仍剩了大半的菜尚未动过,楚蓝揉了揉肚子,艰难的拿起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塞进嘴里。 顾云泽:“吃不掉就不要吃了。” “不能浪费,”楚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小声嘀咕道,“又没花你的钱,你当然无所谓。” “你在这打杂,我先去你家,跟你爹娘告知一声,让他们来赎你。”顾云泽言罢,又探进怀里拿出了一枚玉佩,递给了他,“把这个戴上。” “这什么?”楚蓝接过玉佩,左右反复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一块普通的玉佩,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过眼之处。 “不要把它抵了,我会找你爹娘来赎你,你在此之前好好地呆在这里。”顾云泽吩咐道,“保管好它。” “这算什么?”楚蓝撇嘴,“我还以为定情信物呢。” 顾云泽:“……” 楚蓝把玉佩栓到了腰间,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我吃好了。”顾云泽把杯子置在桌上,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记住我说的话。” “诶?你真不管我啊!”楚蓝追了上去,但顾云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街之上,如风一般。 “顾云泽,你不能……不能这么薄情寡义啊。”他无措的站在店口,有些委屈的踢了一脚门槛,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店小二不明的看着这个高俊秀逸的男子,只见他突然转过脸,一双亮如繁星的眸子直直的对着自己。 “那个……咳,在你们吃霸王餐,需要打杂多久?” *** 顾云泽出了酒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快速走着。 他身手矫健的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立定了片刻。 有细微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他微微侧首,忽地探出指尖,袖袍翻飞之下,瞬间夹住了那把急刺而来的剑,再进一寸也难。 顾云泽再一翻手,避寒剑无声跃入手心,只见寒光乍现,竟瞬地斩断了那只拿剑的手。 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他再次提剑,分毫不差的架在了偷袭者的脖子。 “何人?受谁指使?” 那人面色不变,只轻轻一笑,竟自己贴上了剑刃,毙命于避寒剑之下。 顾云泽微微拧起了眉,鲜红的血液顺着避寒剑的剑刃淋淋滴下,他手指微微一抖,鲜血便登时被避寒剑周身所缠绕着的寒气凝固,纷纷落地。 剑刃光可鉴人,清晰的映照着顾云泽的眉目,他站定,眸光在不易察觉的变幻着。 “顾剑圣,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目之所及,有人缓缓走来。 顾云泽静静的看着他,手中避寒剑发出了一声铮鸣。 “你们还真是不嫌麻烦,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攻进六道盟。”那人尚未走近,顾云泽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花香,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甚至还派人潜伏进六道盟,胆子挺大。”那人轻轻嗤笑一声,“幸亏察觉的及时,也没怎么样,不过苦头还是要吃一点的。” “君长川,十陵教和仙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三番五次来仙门找事,到底何意?”顾云泽目光沉静,声音低冷。 “那当然是来帮六道盟的呀。”君长川笑嘻嘻道,“顾剑圣可是不知,人家在这里已经等你好久啦。” “等我?”顾云泽蹙眉。 “等你和楚公子回来呀。”君长川每走一步,便有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极为呛人。 顾云泽:“什么意思?” 君长川:“都说了要给点教训,你的朋友混进了六道盟,还伤了人,所以本座是特地来给你们点教训的。” “谁?”顾云泽冷然,“谁混进了六道盟?” “怎么?顾剑圣现在要装作不知情吗?”君长川顺势打开手中折扇,笑声挑衅,“你上次在洛阳不还帮了他一把?本座这次可是差点就拿到浮生剑了,着实可惜,不过本座不会就此放弃的。” “浮生剑。”顾云泽低声喃喃,“难道是薛景阳?他不是和……” “怎么了剑圣?”君长川笑着跃到了一棵树上,“姑苏可有惊喜等着你们哦。” “……”顾云泽注视着他,不好的预感徒生。 “该走了,”君长川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树上,只剩带着笑意的声音还在回响,“还请顾剑圣替本座向阿郡问声好,告诉他,等本座拿到了浮生剑就会请他到十陵教做客的。” 顾云泽来不及多想,立即向姑苏飞身而去。 等到达姑苏时,已是傍晚十分,秋日的斜阳落在那一袭白衣上,散去了不少风尘之色。 他就地调查了一些客栈,并没有打听到任何姑苏进来有异样的事情,便只好想到先去楚府,找人去替楚蓝赎身。 其实把楚蓝留在酒楼并非他本意,只是当时外面暗线实在太多,把他留在那里,反而能做个障眼法,一来外面的暗线会以为自己还跟他在一起,不敢轻易动手,二来是……他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付账。 想不到从再回到姑苏,已是半年之久,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多之又多,有楚蓝陪着,倒也不那么显得枯燥无味。他站在楚府门口,轻轻扣响了门环。 “笃笃笃”,朱红的木门发出了空洞清脆的响声。 然而顾云泽等了片刻,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难道是没人在家?他转身,来到了院墙边,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 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顾云泽小心踩在了一块草地上,思考着待会要是遇见了家主应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把你儿子留在了酒楼,没钱赎身,所以来找你们来赎他? 这未免也太…… 直接了点。 顾云泽摇摇头,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凭着自己□□进来,又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看都更像是绑架了他们儿子的那个土匪吧。 不妥。顾云泽干脆直接飞到了一棵树上,坐下来冷静思考。 正当他深思熟虑着要怎么说才好时,却突然察觉到了一处异样,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 多年在刀剑上过着舔血为生的他,在这种判断上绝不可能出错。 “谁?!”几乎是与话同时,避寒剑在空中唰的斩出一道冰蓝的气焰。 “是我!”有人徒然叫出了声。 避寒剑在一瞬间又归于顾云泽之手。 “你是谁?”他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比剑锋还要凌厉。 “我是楚家的管家。”那人从一座假山后面跑了出来,噤若寒蝉的躲避着他刺人的目光,语气哀怜,“我叫明意。” “明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顾云泽收剑,微微松了一口气,“怎么回事,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哎……”明意眸光闪烁,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又躲回了假山后面,小声问道,“你是顾剑圣吗?” “是。”顾云泽有些许的诧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楚少爷之前跟我提起过你,而且,在楚少爷被人劫走的那晚,我见过你。”明意看着他,忽然问道,“那天晚上,你找到少爷了吗?” “嗯。”顾云泽淡淡应了一声。 明意像是松了口气,他轻轻抚了抚胸口,这才放心道,“这就好,如果少爷在你那里,就让他不要回来了吧。” “到底怎么了?”顾云泽问道。 “此时说来话长,其实那天晚上我回来以后,因为没有保护好少爷,被老爷一怒之下赶回了老家,”明意叹息,“但后来又过了几个月,老爷又把我找了回来,说是还没找着少爷,我与少爷平日里走的较近,让我帮忙寻找。但,我怎么会知道少爷去了哪里了呢,哎……” “先别说这些了,”顾云泽顿了下,低声,“说说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以楚家的家业,家中不可能无人家丁婢女的。既然有仆人,那为何这半天都无人出来走动?” “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明意声音愈加弱小,隐约间,顾云泽仿佛还听到了轻微的抽咽声。 “就在两天前,有一群不知什么门派的人,屠了楚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 “……”顾云泽怔住。 恍惚间,他耳边徒然响起了君长川的声音,而下一瞬,他感觉到了有怒火从胸腔无法抑制的涌出,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有人拿剑,狠狠给了他一记,他想抓住那把剑,连同那个人,让他们一并化作成齑粉。 不过是来迟了两天,事情竟走到了这种的地步,如果被楚蓝知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只一瞬,顾云泽徒然冷静下来,他淡然的转过身,语气冰冷,“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明意捂着嘴,似乎是在极力强忍着抽噎,他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有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那天,我听从老爷的吩咐,外出继续寻找少爷,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全部……” 顾云泽:“尸体呢?” “都在正屋,我没有动过,也不敢,我怕他们回来……”明意说着,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串,“我不能走,我还要在这等少爷,我不能让少爷看到这一幕。” 顾云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那扇紧闭的大门。 “我想过了,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走,少爷若是一辈子不回来,我就一辈子等到他回来,”明意擦干了眼泪,转身向正屋走去,“顾剑圣要是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不妨就来正屋看看,我说的孰真孰假吧。” 顾云泽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他一眼,很快便跟了上去。 长夜未央 顾云泽尚未推开门,便闻见了一股浓到作呕的血腥味。 明意站在门前,似乎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要去开门,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便被另一只手压住了。 “我来吧。”顾云泽神色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若是觉得不适,就先去一边休息,我自会判断。” 明意对他点点头,又擦了擦眼,走回了假山那边。 木门在打开的那一刹那,腥味扑面而来,饶是顾云泽都忍不住屏气,捂住了口鼻。 原本干净敞亮的正屋,此刻堆满了七横八竖的尸体,然而最过显眼的还是在成堆的布衣里,那两位穿着锦衣绸缎的人。 暗红的血有些凝结成了块,有些还在粘稠的顺着地缝流淌,顾云泽大步跨过了家丁杂役的尸体,来到了桌角的两具尸体前,他们的呼吸已断,面目青紫,脖子上留有深可见骨的刀伤。 他蹲下身,一只手按住了楚母的咽喉处,细细观察着。 奇怪,这些尸体,看起来确实像两天前杀的,但死之前似乎都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不应该吧……顾云泽站起身,又连续观察了好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的致命伤无一不是咽喉被刀割断,而且是一招致命。 难道凶手是六道盟的总管?顾云泽微微蹙眉,想起了之前在仙林山庄的那一战,那位总管的刀法着实是一流,若要是他来处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刀见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何不作反抗?顾云泽深思了片刻,心底有了一点猜测,但也不能确定,如果是深夜作案的话,倒确实不会有所反抗。 想及此,他离开了屋子,找到明意,道:“我们等会把尸体全埋了吧,处理完这件事,你就可以回乡下了。” 明意愣了一下,“为何?少爷还没有回来。” “楚蓝那边我会跟他说清楚的,你回乡下,是最明智的选择,六道盟的人不会追杀你的。”顾云泽沉声,“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找到楚蓝,除之而后快,所以我们快快把这件事结束,你好回去。” 明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就不再多话了,两人一直到深夜,才总算把这么多具尸体埋起来。 “待会出了门,就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在楚家做过事,明白了吗?”顾云泽把他送出了府,又叮嘱道,“你若是想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就必须要学会言止于口。” 明意看着他,微微点头,“我会的,还请顾剑圣替我照顾好我家少爷。” 顾云泽目光沉淀,什么话也没有说。 待明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顾云泽身形一掠,悄悄跟了上去。 明意一路快步走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他就这样走走停停,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直至目送他出了城,顾云泽才放心的向楚蓝所在的那家酒楼飞去。 已是深夜,不同于城外的森冷孤寂,姑苏的酒楼里又是一派景象,人们坐在桌前对酒邀月,击盏碰杯,莺歌燕语之声昼夜不息。 顾云泽绕过形形色色的人,找到了正准备上菜的店小二,冷声道,“今天在你们这打杂的那位公子呢?” 店小二一转头,又瞧见了这玉冠束发的白袍公子,便知对方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赶紧说道,“哎呦,您可说笑了,我们小店哪里敢让您们这样的贵客打杂啊。” “我问你人呢?”顾云泽冷声重复了一遍。 “今天您刚走,他就跟着您走啦。”店小二说着把菜端上了盘子,忙活道,“我们可没有让他留下来打杂,这顿饭也就当我们请的了。” 顾云泽顿了一下,只觉得有冷意袭遍了全身。 他今早给楚蓝的玉佩并非普通玉佩,那是他一直以来贴身携带的宝物,也是弱冠之年师傅赠与他的礼物,只要注入了灵力,就可以在任何时候知道携带这枚玉佩的人在哪里,遇到危险的时候,这块玉会自动化为结界,保全主人一命。 因为常年的佩戴,灵玉已和顾云泽有了相应的感知,在化作结界之前,顾云泽是可以感受到异样的,但这一天下来,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也就是说楚蓝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他会去哪里……… 姑苏他还有哪里可去? 顾云泽几乎是来不及多想,身形瞬间化作疾风,赶回了楚府。 果不其然,当他赶到的时候,楚蓝也刚好从路的另一端像做贼似的倚着墙,偷偷摸摸的逡巡了过来,他身着一袭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麻袋披在身上,蓬头垢面,满身污渍。 顾云泽快他一步挡住了路。 “顾云泽?!”楚蓝激动的叫了一声,随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顾云泽的衣袖,把他拉到了一边。 “哎,我发现,我好像被人盯上了。”楚蓝边说边转动着眼珠子,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我知道。”顾云泽淡淡应了一声。 “太可怕了,我甩了一天,才总算甩掉他们。”楚蓝边说边抹了抹脸上的灰,“本少爷的姿色真是一绝,连打扮成这样你都能一眼认出来,我果然是人中之龙。” 顾云泽:“……” “哎,怎么样,你说我打扮的像不像一个家道中落的阔少爷?”楚蓝笑嘻嘻道。 “嗯,”顾云泽斜了他一眼,“是挺像乞丐的。” “……”楚蓝撇嘴,不屑哼了一声,“你真是没眼光。” “你怎么知道被人盯上了的?”顾云泽问道。 楚蓝:“我靠,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刚出酒楼就觉得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我看,看的我背脊发凉,我长这么大,哪有过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过?我当时就在想,一定是我的美貌深深的折服了他们,我——” 顾云泽:“说重点。” “然后我就被他们的热情感动到了,回到酒楼自己捯饬了一下,从……从后门爬出来了。”楚蓝不自然的瞥了一眼顾云泽,没有继续说。 “从后门爬出去?”顾云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为什么要爬?”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家后门做的像个狗洞!”楚蓝此话一出,即刻捂嘴,转过身,不说话了。 “……”顾云泽失笑,“是聪明点了,知道钻狗洞逃出来。” “你有必要说出来吗?”楚蓝扭头,不服气的一掌拍在了顾云泽胸襟前,雪白的衣服上便瞬间多出了五个指头印子。 “……”顾云泽敛眉。 “啊,我不是有意的!”楚蓝一惊,连忙又想用手去抹掉,待他一番操作之后,顾云泽的白衣已经脏了一半。 顾云泽:“……” 楚蓝:“……” 两人干瞪着眼,谁都没有先说话,顾云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拿住了楚蓝僵在半空中的一只手,半晌才心平气和道,“没事。” 不过两字,听声音却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蓝尴尬的笑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顾云泽攥的实在是太紧,他拽了半天,也硬是没有把自己的手给拽出来。 “呵呵,哥哥……”他满脸赔笑,“这不太好吧,大庭广众之下的……咋俩这拉拉扯扯的,也不成体统,你说对吧?” “此处夜深人静,没人会知道的。”顾云泽不但没有松手,反而越捏越紧。 “这好歹也是我家门口,你这打狗是不是也得看主人?”楚蓝边笑边试着拽出自己的手,“给点面子嘛,不然我待会一叫,我爹要是出来看见了,他可是会骂你的啊。” “嗯。”顾云泽松了松手腕。 楚蓝一见自己的威胁有用,立马不再赔笑,板着脸说道:“对,没错,你要再不松手,我可要叫人了啊!” “叫吧。” “爹!” “爹,杀人啦!” “快点出来啊,爹!有人要杀你宝贝儿子啦!”楚蓝大叫着,眼见家里依旧没有反应,他立马又带着哭腔嚷道,“哎呀不活啦,有人要玷污你儿子清白啦!” 然而他叫了半晌,屋里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连灯都没有亮一下。 楚蓝急眼,一把甩开顾云泽的手,野鸡乱窜似的冲向了楚府,□□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可见动作已是熟练至极。 “哈哈哈哈哈!抓不到我了吧!”他大笑着看了一眼还站在府口的顾云泽,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从墙头一跃而下。 下一刻,院子里便传出来了裂帛之声。 顾云泽眉头紧拧,飞跃到了墙头,只是微微一低头,便见楚蓝挂在枝头,整张脸都挤在了一块,尖利的树枝穿透了他身上的破麻袋,把他像吊死鬼一样吊在枝头。 楚蓝闻声,勉强抬头,但见顾云泽正立在墙头,白衣飘飘,微凉如水的月光投在他的身上,俊雅的好似神明一般耀眼。 “快,快救我。” 顾云泽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指划出一道白光,如刀锋一般犀利,竟瞬地斩断了吊着他的树枝。 噗通—— 地上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顾云泽也应声,白衣翩然的落在了楚蓝旁边,隔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你还愿意与我一同走吗?” 楚蓝从破麻袋里露出了半个脑袋,激动道,“愿意!愿意!” “那我们走吧。”顾云泽淡淡说着,对他伸出了一只手,“现在就走。” “现在吗?”楚蓝犹豫了一下,没有拉他的手,自己一咕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想走之前跟爹娘说一声,我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不行。”顾云泽蹙眉,厉声道,“我说了现在走就是现在。” “啊?”楚蓝懵了一瞬,“你、你这不讲人情啊,那我还是不跟你去了吧。” 顾云泽:“……” “真是奇怪,我已经叫了半天了,家里不应该没有响应啊。”楚蓝说着开始自顾自的往正屋走,“爹娘这段日子里肯定担心坏了吧。” “站住。”顾云泽身形一晃,再次拦在了楚蓝前面,“你想清楚,你今天若是回去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了。” “啊?为什么?”楚蓝奇怪道,“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至于。”顾云泽冷声。 “顾云泽!”楚蓝脸色也冷了下去,“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就是仗着我不会武功,不会术法吗?!” 几乎是想也没想,顾云泽立刻反击道:“对,就是欺负你不会武功不会术法。” “你你你……”楚蓝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不就仗着这些吗?!” “对。”顾云泽看着他,眸中似有隐约的波动,“还仗着你喜欢我。” 楚蓝这下真说不出话了,他怔楞的看着顾云泽,似有千言万语止于口中,弥漫在月色下,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潮如啸,奔腾着,席卷了他的天地。 “跟我走。”顾云泽拉住了他的一只手,掌心冰冷,但话里却有说不出的暖意,“就这一次,你听我的,我带你走。” 楚蓝杵在原地,这一次,他清楚的看见顾云泽的眼角眉梢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就好像一直埋在深雪里的人缓缓苏醒了一般,冰冷从他的眉眼深处褪去,换而来之的,是无法比拟的温柔。 “可是……”楚蓝模棱两口,“我不能……” 顾云泽垂下了眸子,深深吸了口气,“你可以留信给他们,但如果你执意想留下来,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楚蓝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了一眼顾云泽,“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回九华山。” “你们九华山的人都很厉害吧,我去了,他们会不会很嫌弃我?”楚蓝低下了头,犹豫不决,“毕竟那又不是收破烂的地方。” “谁说你是破烂了?”顾云泽拉过他另一只手,握住,“只要你愿意,没有人敢阻拦我。况且,师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厉。” “那……你可不可以让我最后看一眼爹娘,就远远的看着就行了,我不会惊动他们的。”楚蓝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没有点灯的屋子,然后转头望向顾云泽,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是给他们留信吧。” “嗯。”顾云泽点点头,松开了手,双指凭空一画,便有纸张落在了他的手上,“你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我自己来不行吗?”楚蓝小声嘀咕。 “没有笔墨,我用术法写,这样看起来字迹和你的一样。”顾云泽解释道。 “那好吧。”楚蓝有点委屈的蹲下身,用手撑着脸,想了想,道,“就说,爹娘,孩儿不孝,去九华山学习术法了,暂时没有时间回来看你们,等有时间了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顾云泽看了他一眼,指尖飞快的落在纸上,不过片刻,便拟好了一切,“我们等会把你的信放在门槛边,这样他们一开门就会看见了。” “不会被风吹走吗?” “不会的。”顾云泽拉住他的一只手,带他来到了府口,把信纸放在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压在上面。 “这样就好了。” “嗯。”楚蓝郁郁的又看了一眼里屋,忽然问道,“顾云泽,你不会骗我吧?” “什么?”顾云泽转头看了他一眼,如潭水般的眸子里忽然漾起了一丝涟漪。 “我说,你以后不会骗我吧?”楚蓝重说了一遍。 顾云泽:“那你会骗我吗?” “当然不会。”楚蓝笑着用脏兮兮的手拉住了顾云泽,“我不骗你,你也不许骗我。” “嗯。” “说话算数。” “嗯。” “拉钩的那种。” “嗯。” “那我们回九华山。”楚蓝把破麻袋随手一丢,一手抱住了顾云泽的脖子,“我要飞回去。” “好。”顾云泽抱起他,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如同飞燕一般升到了空中。 “顾云泽,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不是也喜欢我啊。”楚蓝嘟囔着被他抱在怀里,一边因为实在太冷而哆嗦着,一边又在他怀里乱蹭,挑衅道,“哎呀呀,剑圣你的白衣服可是彻底被我弄脏了。” “没事。”顾云泽轻描淡写道,“等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嗯?”楚蓝嘀咕,“那我刚刚不小心弄脏你的衣服你怎么那么生气?” 顾云泽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冷道,“安静。” “还是那么不解风情。”楚蓝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又在他怀里蹭了两下。 顾云泽:“……” 长夜未央,深静的空中,似有一缕白烟散过,只是一眨眼,便又留下了一方暗沉的夜色。 ※※※※※※※※※※※※※※※※※※※※ 谢谢观阅~ 万劫不复 十月初九,正值良月。 北邙山上有火光摇曳着,冷月悬在苍茫的山上,隐隐勾出了如白描似的轮廓。有风凌厉的吹过,刮起了那一袭墨袍,在静谧的深夜,如同一面黑色的旗幡。 沉甸甸的剑在他手中发出了微微的铮然之声,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土地之上,有浅浅的绯色从中散出,映的整把剑通透如琉璃。 穿过这北邙山,就到洛阳了。 薛景阳咬着牙,提着重如玄铁的浮生剑,一步一步走在坚硬的泥土上,有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伤口滔滔流出,染湿了他的墨衣,他纷乱的长发在风中四散,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泥沼之上,如坠千斤,好像就快要沉下去。 从驿站离开,已经是第十日了,不知道苏灵郡有没有离开。他忐忑不安的揣着重重的心事,步履蹒跚的走在荒茫山上,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悉数都模糊不定。 怎么会这样…… 那日来的接线人,居然是君长川。回想起那日,他用易容术换成了高稷的脸,一路跟着君长川浑水摸鱼的混进了六道盟,尔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他的言行举止也很快被六道盟的少主发现了端倪,深入虎穴之后的四面楚歌,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动用心魔为自己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心魔一旦动用,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是魔是佛,不过一念之间。 即已成魔,那还修什么道。 薛景阳心神不宁的走着,沙土漫漫,望不见边际,唯有一轮圆月悬于高空,冷冷俯瞰着他,将他单薄的身影孤寂的映照在地上,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盼望着辗转万里后的一场过时之约,他们还能如愿相赴。 一路的长途跋涉,等到洛阳时,他已是筋疲力竭。 秋末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屋檐,未曾撑伞,也懒得再遮挡,他满面风尘仆仆的走在了青石板路上,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雨越下越大,路两边的摊贩已经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宽敞的街道上,人迹寥寥。 想到那戴着竹簪的温润男子,他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把浮生剑收起,缓缓直起了腰,把阴阳簪束在了发上,扎起了高高的马尾。 一如往日般风采。 但如何都遮不住的,是被他深深藏在在眉宇间的憔悴。 不期而遇也好,如约相逢也罢,只要能见到,怎样都好。 他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赶到不远处的驿站,心急如焚之下,这条短短的路就如同千里一般漫长。 连绵不绝的秋雨打湿了他的发梢,奔波了几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来到了临走之前的那家驿站。 驿站还在同样的地方,他怀揣着异样的心情的走了进去。 店小二正在算账,得见有人淋雨进来,连忙拿了一块干毛巾递给了他擦擦。 “客观是住店还是吃饭?” “找人。” “找什么人?” “穿着青衣,头戴竹簪的男子。” “哦,你说那位郎君啊。”店小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薛景阳观察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您就是前段时间跟他一起来的郎君吧,不巧,他在几天前就走了。” “走了?”薛景阳怔了一下,眸光忽然黯淡下来,“哦,没事了。” 店小二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想起几天前那位青衣男子彻夜不眠找人的情景,想必找的就是眼前这位男子,他顿了一下,道,“那位郎君应该是找你去了,我见他前几日找你找的都快疯了,后来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薛景阳蹙起了眉头,“你没看见他?” “没有。”店小二回忆了片刻,道,“那几天也是下雨,他还生了病,就前几天,还来了一位公子,再往后就没见到过他了。” “那来的公子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薛景阳追问。 店小二:“您别说,那位公子是我见到过最俊逸出尘的男子了,想忘都难,白发白袍,里面穿着蓝衣,撑着把花伞进来的,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 薛景阳:“腰带上有祥云暗纹吗?” 店小二挠了挠头,讪讪笑道:“这就记不太清了,总之他那天来了之后,就和楼上那位青衣郎君一同不见了。” “知道了。”薛景阳点头,把毛巾丢给了店小二,转身走了出去。 “哎,客观外面还下着雨呢,您不歇会吗?”店小二追上去问道。 薛景阳摇了摇手,头也没回的又走进了雨中。 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雨中,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觉得秋末的雨凉的刺骨,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乏累占据了他的四肢,他真想就这样躺下去,一眠永眠。 独自站立了片刻,他又拖起沉重的步伐,缓慢的走在街道上,从未有过的失落紧紧包围住了他,心头沉浮不定,隐隐间,他居然觉得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委屈与难受。 他再也无法修道了,他一生最渴求的东西,终是与他擦肩而过。 可那又如何呢?为了他,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 细密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做法。 正当他深思远虑的想着见到苏灵郡应该怎么解释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温柔的声音从雨中传来,随后是急急而奔的脚步声。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薛景阳抬头,隐约看见有人踩着雨水跑来,激起四溅的水花。 雨帘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看见前方赶来的人影逐渐清晰。 “苏苏?” 雨从他面前落下,却没有再落到他的身上。 一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拥抱来的太过突然,薛景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回过神来反拥住了面前的人。 伞掉落在地上,他们在雨中紧紧相拥。 “不要再这样了。”苏灵郡抱着他,像是一松手就会错失掉什么似的,他的手扣得很紧,“我已经找了你很多天了,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薛景阳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只觉得尘世间的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有温暖的风,有清凉的雨,在秋末初冬,一切都那么逍遥安适。 然而下一刻,苏灵郡却徒然松手,重新捡起地上的伞,神色凝重,“你快点走,来不及了。” “去哪?”薛景阳脸上的笑容还在,他楞楞的看着他,又问,“你不跟我一起吗?” “不,我们不能一起。”苏灵郡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急,他把伞匆匆放在了薛景阳手中,握住他的一只手,还是尽量温柔的对他说道,“你快点走,回墨云观,回了墨云观就没事了。” “苏苏……”薛景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笑容在脸上逐渐凝结,“你知道我不会回墨云观的,况且我现在也回不去了。” “先走再说好吗?”苏灵郡拉着他向前跑了一段距离,“快点,我们得在仙君赶到之前离开这里去墨云观。” “仙君?”薛景阳忽然甩开了他的手,蹙眉道,“这跟白素清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了?” “薛景阳。”苏灵郡看着他,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他转过头,淡淡的说道,“等回了墨云观,你我山南水北,各安天涯,你就当不认识我好吗,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 “你怎么了?”薛景阳的眉头越拧越紧,“发生什么了?” “对不起,我真的……”苏灵郡转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素清要杀你,我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他,只有你回墨云观,他就不会动你了,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了。” “快点走好吗?” “……”薛景阳的眼神里,有冷意再次浮上来,“为什么杀我?” “我现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先——” “先回墨云观是吗?” 苏灵郡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人冷冷打断。天空的雨徒然被凝固住,他抬起头,只见白素清衣袂翻飞的坐在弑影身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所有的雨滴,在这一刻被悉数凝在了空中,摇摇欲坠的如同漫天珠帘,白素清伸出指尖,用指腹轻轻沾上了一滴雨水,然后屈指一弹,那滴雨珠便似一道屏障,唰的撑在了半空中。 几乎是同时,苏灵郡一把推出了薛景阳,薛景阳步伐不稳,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走!”苏灵郡站在结界中喊道。 天色骤暗,苍穹上,云层聚起,暗如泼墨,狂风猎猎之下,连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都被带的像一旁歪倒。 “你倒是挺会帮衬。”白素清身形一晃,站在了结界中,“小徒儿,你不得了了。” 苏灵郡颤着身子,不敢看他,低声道,“弟子不敢。” “不敢?”白素清微微眯起了眼,白色的衣袍在愈加暗沉的天空下显得更加清晰,“你刚刚把他推出去的时候,不是做的很勇敢吗?” 苏灵郡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那就看好本仙君的呼风唤雨之术是如何施展的吧。”白素清翻手撤掉了结界,再一抬手,整个人便凌空而起,他袖袍一卷,并起双指,天空乌云迅疾笼罩在整座洛阳城之上,霎时间雷声滚滚,狂风呼啸,如同暴风雨来临之际。 “师尊我求求你了,不要。”苏灵郡一个健步冲上去挡在了薛景阳身前,哀求道,“你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吗?” “你能为本仙君带来什么?”白素清看着他,神情冷漠,“你能做的,本仙君一样能做到,还是说,你觉得你功力已经在我之上了?” “弟子不敢,但求仙君网开一面,”苏灵郡跪在地上,急切道,“只要仙君愿意放过他,我愿意承担日后的一切罪责。” 然而白素清只是淡淡一笑,登时地面动荡,似是山海咆哮,周围所有的房屋骤然坍塌,黑暗在顷刻间吞噬了天地,仿佛要吸食掉所有的光明,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 “让开,不然本仙君连你一并解决了。” 有强大的力量裹挟着风声而来,薛景阳倒在地上,浮生剑从他的掌心瞬地幻化出来,火焰在刹那彻照混沌。 “不要跟仙君动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苏灵郡转身扶起他,焦急的按住了他的手,“你走,快走,一切有我。” “呵。”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有意味,薛景阳勾起唇角,眸中有层猩红逐渐笼罩上来。 昏暗的天空下,风云翻涌,从四面刮起的狂风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摧枯拉朽般的席卷而来。 不等苏灵郡有所动作,一道绯光快如光影,竟唰的凌空斩下,将坚硬的土地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有强大的烈焰从地底深处传来,沿着地缝汹涌而出,让地面所有的树木房屋,在轰然间着起烈焰,转瞬吞没了白素清的身影。 就在薛景阳迎面出击的那一瞬,有藤条从地上飞速生长而出,竟瞬地缠住了他的脚腕,把他狠狠甩到地上。 漫天火光里,苏灵郡根本看不见白素清的身影,也无法判断出薛景阳在哪里,耳畔只有空茫的风声,如啸如诉,他心急如焚,拼命地寻找着那一袭墨袍。 “薛景阳!”他高声呼喊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的火焰声。 “你在哪儿啊,薛景阳!”苏灵郡双指点在眉心的额印上,迅速散开了神识,想要快点找到人影。 散开神识,他的人便如同失去了魂魄,定在原地不动了。 仿佛沉入了黑暗,苏灵郡在无尽的虚无中,不断的寻找着,忽然间,他看见了奇异的红色,在半空中漂浮游荡,他来不及多想,连忙跑了过去。 “道长,是你吗?”他看见那抹红色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的影子出来。 人影在空中沉浮不定,他看不清的他的脸,仿佛眼前的影子只是一个虚幻,只要一伸手,便不在了。 “你在哪?”面对苏灵郡急切的关心,那团影子只是逐渐缩小成了一个光球,而后消失不见了。 “道长!”那一瞬,苏灵郡徒然收回了神识,惊声呼喊了一句。 再次睁眼时,火焰如同红莲绽开,越烧越旺,而呼风唤雨之术也还在继续,天空乌云催城般的压下,让空气都变得炽热潮湿起来。 苏灵郡飞身而起,但见地缝中,有更旺的烈焰顺其而上,连绵不绝。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了薛景阳从半空持剑而下,整个都像是化成了一把裹挟着烈焰的利剑,如同疾风一般,穿透云层,直直斩下。 而不熄的烈焰中,有冲天的白光在顷刻间奔涌而出,如同把苍穹捣出了个窟窿,耀眼的白光撕裂云层,似瀑布般倾泻而下。 苏灵郡错愕了一瞬,立马结印撑开了一道结界,笼在了薛景阳身上。 而下一刻,白光与火光轰然相撞,天地间刮起的狂风似要撕开虚空,有漫天灰烬散落。 结界呯然碎裂,四散的光芒里薛景阳的身影如轻燕般坠落,苏灵郡动作迅捷,足尖一点,转瞬接住了薛景阳,再召唤出碧落灵鹤,带着他向天边飞去。 地缝间的火焰骤熄,白素清从余下的火光中慢慢走出,轻嗤:“不知好歹。本仙君倒是要看看,你能带他走多远。” 他大袖一扬,黑云尽散,雨滴淅淅沥沥的从半空中落下,不过多时便浇灭了未完的火焰,有渺渺白烟从地缝中升腾起,如雾一般。 “倒是有两下子。”他垂头看了一眼脚下深入地中几寸的裂缝,再一并指施术,裂缝便缓缓向中间聚拢,不过片刻,竟然恢复如初。 白素清幻化出玉笛抵在唇边,清音过后,弑影从天籁展翅飞来稳稳地落在了他身边。 “走,先回神祭。” 宣之于口 大雨如倾的长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白鹤穿梭在云层中。 苏灵郡在周身撑开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所有的雨,他的一只手扣住了薛景阳的命脉,正在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气。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他轻声问道。 “还好。”薛景阳一只手捂住了伤口,慢声吸了口气,“本道不在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对不起,有些事我没法告诉你。”苏灵郡眉间神色沉郁,他动作轻柔的按住了他的伤口,扯下一段布条,迅速给他包扎了起来,“我先把你送回墨云观,我还有事要去做。” “什么事?”薛景阳看着他,随后又低头道,“不说也罢。那本道回不回墨云观跟你有什么关系?” “薛景阳,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要跟我闹脾气,我让你回去难不成会害你?”苏灵郡眉头深深蹙起,手下微微一用力,薛景阳便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哎哎哎,你轻点,痛死了。”薛景阳咬着牙,因疼痛而咧起了嘴,“这伤口不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疼吗?” “疼死也比送死强。”苏灵郡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语气却软了下来,“这几天我想方设法的在找你,想告诉你这件事,但是白素清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根本找不到时机。” “对不起。”他微声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你。” “没事,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不是吗?”薛景阳拂开吹在他面上的几根发丝,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本道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 “你不要再去管六道盟的事了好吗?”薛景阳的眼色在变幻,积压在他心头的问题反复交织缠绕,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苏灵郡斩钉截铁道:“不行,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的。” “你要怎么处理?”薛景阳问道。 “六道盟是五年前那个魔教没有彻底铲除的余孽,仙君交代过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苏灵郡的神色严肃,他把头从薛景阳的肩上移开,正色道,“这些天里有仙君的帮忙,我法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毕竟是全胜教的残留,实力是不会比之前高的,我和仙君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 “那初弈呢?”薛景阳鬼使神差般的脱口而出,“初弈还活着,你不怕他因为这件事情受伤吗?” “奕儿我自会有安排。”苏灵郡微微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他还活着,真是万幸。” “苏苏,初弈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薛景阳的眸中有异样的光闪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苏灵郡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思考了一阵,缓缓道:“他救过我,对我来说是亲情,很重要。” “那你为什么隔这么久才去找他?”薛景阳盯着他,语气犀利,“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这件事情对你恨之入骨?” “恨、恨我?”苏灵郡迟疑了一下,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我不是故意想隔这么久的,只是我当时没有实力,根本没有办法救他。” “只要他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哪怕他不原谅我。” “是吗?”薛景阳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讥诮,他摇了摇头,“那你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去了。” “嗯。”苏灵郡点头,“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必须要去,事情由我而起,也该由我而灭。” 雨已经停了,天空却还依旧是灰蒙蒙的,苏灵郡停在了一处山涧,想要稍作歇息,再继续启程。 孤山脚下,清冷偏僻,雨后的薄雾朦胧的覆盖在山间,白皑皑的,遮住了视线,也方便隐匿行踪。 “我去采点东西来吃吧。”苏灵郡扶着薛景阳,走到了一处树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他身上,“你现在这休息一会,我不会走远的。” “怎么换衣服了?”薛景阳打岔道,“你还是穿那身青衫好看。” 苏灵郡:“回了神祭,便是神祭弟子,那自然要换一身衣裳,你若是喜欢那青衫,我下次买件新的送你。” “本道才不穿。”薛景阳笑道,“本道只是喜欢看你穿。” 苏灵郡:“……” 薛景阳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附近,会时刻注意这边的。”苏灵郡言罢,孤身走进了薄雾之中。 雨后的空气混杂这泥土的气息弥漫在鼻端,薛景阳倚着树干,想要眯眼小憩一会,披在身上的外袍上还残留着苏灵郡身体的温度,温暖舒适,虽然没有太重的伤势,但和白素清的那一战实在抽空了体内几乎所有的力气,极度疲惫之下,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天色暗沉沉的没有任何好转,他适当活动了一下筋骨,慵懒的伸了个腰。 薄雾未散,他微微眯起眼,瞧见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笼在雾中,逐渐走进。 “怎么才回来?”薛景阳调侃道,“该不会是偷吃了吧?” “偷吃?”听见此话,隐在雾中的影子只是微微一哂,“本座才不会偷吃你几个野果子。” 薛景阳惊色,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君长川,怎么是你?苏灵郡呢?” “怎么就不能是本座了?”话说间,来的人已经悠悠走到了薛景阳面前,正是君长川。 “真是阴魂不散啊你。”薛景阳嗤笑一声,手中浮生剑迅疾幻化出,“又来送死吗?” “上次落荒而逃的是你好吧?”君长川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长眉一扬,“上次让你给跑了,这次本座特地寻你来要浮生剑,你快些交出来,苏灵郡还好得救。” “苏灵郡怎么了?”薛景阳面色瞬地沉了下来,“你若是敢动他,本道许你今天走不出这林子。” “你未免也太会吹嘘了些,本座何等人物,岂是你说不让走就不让走的?”君长川媚笑,啧声道,“再说,本座也没有把阿郡怎么样,你要问,就去问问白素清对他下了什么毒。” “怎么又是白素清?”薛景阳蹙眉,已有了不耐之意,“苏灵郡在哪?” “就离这也没多远,已经毒发半盏茶时间了。”君长川以扇掩面,轻笑,“上次给你用了心魔才逃出来的,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等你死了,本座就带着浮生剑请阿郡去十陵教坐坐。” “放你娘的屁!”几乎是忍无可忍,薛景阳眸中有怒意燃烧。 “那你就来试试呗,本座已经派人围住了整座山,只怕你今天是插翅难逃。”君长川满不在意的冷哼了一声,“有种你也别跑。” 薛景阳已是懒得再去跟他废话,直接一剑横扫而出,霎时间剑气四溢,倾泻而出,搅得漫天流霜飞落,森冷之气如寒风萧瑟。 “这么容易就急了啊。”君长川身形迅如雷霆,果断撤身躲开了这一剑,闪躲间隙,还不忘出言嘲讽,“薛景阳,你实力相比之前可是差了很多啊,难道是现在已经入魔,使不出仙门的那一套功法了吗?” “啰里吧嗦。”薛景阳嗤声,人影未近,剑风已至,绯光如白虹,切开了空气,凌厉斩下。 君长川折身而退,眼里颇有震惊之意。 能在短短时间内恢复这么多?这是不可能的吧?然而他来不及多想,便又是一剑携着烈焰刺出,剑气之旺盛,竟是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难道是现在入了魔,比之前更能应和浮生剑之灵了?君长川被牢牢牵制,手中折扇注入灵力,唰的转开,三道光影掠出,金戈声响彻山林。 扇骨间藏入的暗器,能在瞬间引爆,饶是薛景阳把移形换影发挥到极致,也绝无可能躲避这道暗器。 然而薛景阳剑锋一掠,似乎并没有闪躲之意,他身影飘忽,直冲而上,竟是生生想接住这一招。 暗器在炸开的瞬间,火星四溅。 浓浓的烟雾笼罩住了他的身影,君长川下意识的抬袖遮挡,只一瞬,薛景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薛景阳!”知道又被摆了一道,他气恼的大叫,“你今天死定了!本座保证你今天绝对走不出这山林!你若是敢不交出浮生剑,苏灵郡今天就要跟你陪葬!” “你真是不要命了,幸亏我刚刚施术替你挡了那一招,不然你不死也得重伤。”蜿蜒的山道上,苏灵郡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拉着薛景阳,连说话都颇显乏力,“仙君应是算定我会帮你,所以在来之前让我吃的药,根本不是治疗体寒的,是毒。” “他想让你回去找他?”薛景阳步伐轻快,很快便跑在了苏灵郡前面。 “嗯。”苏灵郡点头,“或许也没这么简单,他一定是有要求的,而要求多半和你有关。” “亏他为一界之君,做的事居然如此狠绝。”薛景阳忍不住蹙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运功逼毒?” “不必了,我来的时候有观察过,君长川安排的人手实在是太多了,若是现在还想着逼毒,那便只有死路一条。”苏灵郡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清秀的眉头紧锁,脸色都变得有几分苍白,但却一直强忍着什么也没说。 树林深处蜿蜒曲折,薛景阳带着他飞奔在泥泞的路上,“你再坚持一下,今日下雨是不会有月色的,等到了晚上,就是我们逃离的最佳时机。” “好。”毒素蔓延的不算太快,但由于长时间没有逼毒,渐渐的,苏灵郡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身上的力道如同被人抽走,沉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步伐逐渐缓慢,已经是跟不上薛景阳的步子。 终于,他的体力再也支撑不住他的人,脚下一磕,带着薛景阳一齐摔倒。 “你先走吧,道长。”他急促的喘息着,声音中都透着无力,“你自己走,绰绰有余。” 他本以为自己恢复功力便可不再成为薛景阳的负担,却不想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累赘。 “不要说话。”薛景阳转头看了他一眼,匆匆扶着他从地上站起,神情执著而肯定。 “不必如此。”他低声喃喃,好像此刻除了这句话,他无法再说其他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都快被毒死了,还那么多话。”薛景阳吃力地把他抱起,继续向前跑去,“苏灵郡,我看你更适合去佛门当秃驴。” 苏灵郡虚弱不堪的笑了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他觉得自己很累,眼睛止不住的想要闔上。 “苏苏,你再坚持一下就到晚上了。”说话间,薛景阳脚下忽然一顿,停住步伐。 苏灵郡勉强侧过头,看见了一处隐在秘处的山洞。 “没用的,只要他们稍微一搜,便搜到了。” “苏灵郡,”薛景阳没有接话,忽然俯首看着他,“如果今日你会跟本道死在一起,你会不会后悔当时没有听白素清的话?” 他靠的那么近,墨黑的瞳仁一眨不眨,急重的鼻息喷在苏灵郡的脸上,让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刹那间恢复了几分清醒。 “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一说,”苏灵郡笑笑,露出了歉意,“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让你重选,你还会选择认识本道吗?”薛景阳的手臂抱的更紧了,“临死前,本道想听实话。” “不会。”没有任何的犹豫,苏灵郡脱口而出。 “但你知道本道怎么想的吗?”薛景阳看着他,神色认真凝重,“本道今日并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苏灵郡只是微微一笑,权当对方因自己拖累了他而生气罢了。 “你不会跟本道死在一起的,苏苏。”薛景阳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抱着他走进了山洞。 苏灵郡能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与毒深入血脉的疼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消失。 “虽说这毒本道不会解,但只要给你一些时间,你自己一定有办法解的吧,你可是个医者,没有你救不了的人。”薛景阳把他放靠在一块石壁上的,静静看着他,“自己想办法好吗?你苏灵郡不是需要靠别人才能活下来的人。” 苏灵郡对着他的眼睛,忽然无力的扯住他的袖子,声音低哑,但却十分铿锵有力:“不许去。” “……”薛景阳拽回袖子,又将他移至洞穴深处藏好。 “苏苏,你会舍不得本道吗?”薛景阳目光沉炽的看着他,“如果难过的话,就想象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吧,那时候你还是讨厌我的,如果讨厌,就不会难过了吧。” 他言罢,不等苏灵郡再次发出声,便快速点了他的哑穴。 苏灵郡怔怔的看着他,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死死拉住薛景阳的衣角,然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拼命摇头。 不要去!不要去! “白素清既然都算好了一切,那他一定不会让你死的,所以这毒不会没解。”任凭苏灵郡再怎么用力拽住他,他也只是轻轻一拉,便扯出了自己的衣角。 不要!不要! 苏灵郡焦灼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海潮一重重的漫过。 “苏灵郡,我可以失去一切,但我不能失去你,”他探出冰凉的指尖,替苏灵郡抹掉了泪,终是将那份藏匿许久的感情宣之于口,“没有了你,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不过皆是对我的惩罚罢了。” 藏了这么久的话,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宣之于口。 “你知道吗,这一生遇见你,何其有幸。我们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过坎坷了,以至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的来之不易,现在,我已经来不及珍惜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只希望,在你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你能记住我们仅有的一点美好,也要知道我今日的所有的作为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你不必自责。” 可哪有什么一厢情愿之说,不过皆因你是我心之所向罢了。薛景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眼睛里光影重叠,模糊至极。 泪是滚烫的。 他在为他哭。 “你要记住所有的美好,记住能给你带来笑颜的事情。还记得那天你过生辰时候的笑吗?本道希望你以后想起我都如同那天一样,笑的真实自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的一点都不好看了。”薛景阳闭眸,站定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挣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俯下身,把他凌乱的发丝绕到耳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没有任何缠绵,浅尝辄止。 但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沉重。 它重重的落在苏灵郡的心头,如同一块巨石,压的他快要窒息。 他能感受到渗入口中的苦涩,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泪。 “苏苏,不要哭,我会回来的,决不食言。”薛景阳蓦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山洞。 他边说边笑,身影很快消失在苏灵郡眼中。 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默念着——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了。 依恋与不舍润湿了他的眼眶,薛景阳就这样走着,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他能清晰的听见苏灵郡在他身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声音,但他不能回头,他害怕看见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澄清的眸子,他害怕看见他苦苦挣扎哀求的样子。 他更怕自己一回头便后悔方才做的决定,他不想让苏灵郡做他的陪葬,毕竟他并不欠他什么。 能活一个总是好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次,就让他放手一搏,搏一个能在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次重逢的机会。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那样的繁花盛开、阳光和煦的日子里,一袭青衫,清逸绝伦,仿佛世界的一切都温柔了起来。 那样的笑靥,是他毕生的贪恋。 这一生,能遇见你便已是至死不悔。 薛景阳释然,他终是陷入了自己布下的棋局。 那是淤泥的沼泽,越陷越深。 孤注一掷后,再也无法回头。 ※※※※※※※※※※※※※※※※※※※※ 之后的刀子会比较多啦,做好准备哦~_(:3」∠)_ 天涯永隔 是快要死了吗? 苏灵郡的心在微弱的跳动。 ——苏苏,不要哭,我会回来的,决不食言。 所有的知觉都在慢慢离他而去,唯剩一颗炽热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是那么微弱,又那么清晰。 它跳的很剧烈,似乎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只可惜苏灵郡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 有泪珠不断滚落,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刀剑之声,但无能为力,毒入骨髓,他只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个山洞中,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道长…… 刀剑声戛然而止,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却能越发能感受到自己心如刀刺般的疼痛。 这比世上任何毒药都要来的猛烈一些。 他还不能死,道长说了会回来找他,决不食言。 泪痕干在脸上,他忍着剧痛,艰难的撑起身子,从袖中拿出银针。 四肢百骸的灵气在运转,他用银针扎在了手臂上,调息,试图逼出体内毒气。 调息最重要的是心平气和。但苏灵郡此刻心急如焚,反倒打乱了灵气,加速了毒气的流通。 毒气流通太快,不多时,他小腹上的深紫已经被如浓雾般蔓延到了胸口,黑森森一片。 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完全没有了触觉,只剩下疼痛还在紧紧围绕着他。 不管了,就这样吧。他忽然提气,把所有的银针扎在胸口,迅疾点穴,然后猛地拔出,踉跄着爬了起来。 他现在无心逼毒,只能把毒暂时封住,只要不动灵气,毒气的蔓延速度就会非常慢。 刀剑声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能不能再见到人了。 从洞中出来时,黑夜已至,灰白的云层透着丝丝的冷意,幽暗的光线下有寒气浮动,幽色下的山林寂静的如同一片坟墓,消弭了所有的声音。 夜色深浓,苏灵郡消瘦的身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树林中,轻飘飘地仿佛没有重量。 突然,他听见了一声如野兽咆哮般的低喘响起。他登时顿住脚步,想捕捉声音的来源,但侧耳细听,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他踩在枯枝落叶上的轻响。 苏灵郡扶着树,站定。 不过片刻,他立马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似是有动物爬行过来的声音,而且在往他刚刚离开的洞口处爬。 极低的喘息声入耳,他迅速藏起身子,逡巡着朝发声处走去。 风拂过,摇起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爬行的声音在洞口停下,苏灵郡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树叶,想要一看究竟。 幽暗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偶尔透进一丝浅浅的星光。 他看见地上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直达洞口,于半丈之外,血迹停住,有人影跪在地上。 只这一眼,苏灵郡连呼吸都顿住了。 有一把长剑,贯穿了那人的胸口,黏湿的鲜血正顺着伤口滔滔流下,如同泉水一般。 那条长长的血迹便是那人爬过来时拖下的印迹。 苏灵郡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黑暗中,他炙热沉重的呼吸声是如此的明显。 “道长!”他快步移去,低唤着,心里骇然难安。 那人听见了他的声音,浑身忽然一怔,徒然摔倒在地。 苏灵郡火急火燎的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身子,彼时才发现他的瞳孔中有猩红在缓缓退散。 猩红退散的很慢,如零星的火点,一点一点的熄灭。苏灵郡忽然觉得大脑一阵空白,自己作为一个医者,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天,居然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反常……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心魔?心魔为何而起?又由何而灭?修道之人,心魔不除,无非不等于自取灭亡。 “你入魔了?”隔了许久,苏灵郡颤着嗓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入魔的?你被反噬了是不是?是不是?!” 那人躺在他的臂弯中,勉强扯了扯嘴角,抽了一口凉气,沙哑道:“没事的。” “为什么不说?”苏灵郡把手按在他的心脉处,感受着对方的极其微弱的心跳,“你有心魔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无法调和阴阳所以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呵,”薛景阳轻笑,断断续续道,“都……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个干嘛?” “不说也罢。”苏灵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态,“我先带你走。” “回不去了。”薛景阳躺在他的怀里半阖上了眸子,像是释怀,苏灵郡看见他的唇角有一带而过的笑意。 不过是短短四个字,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寒意,在这一刻如同洪荒奔溃堤,压断了苏灵郡所有的防线,也冲垮了所有的希望。 “我不在乎这个。薛景阳,你坚持住,不要有事,我要你活着,怎样都好,只要你活着,”他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用额头抵在他满是血痕的额上,喃喃道:“我要你活着,你听见了吗……薛景阳。” 薛景阳没有说话,他的眼皮耷拉着,一双沉如幽潭的眼睛泛着暖光,直直的盯着苏灵郡,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那把长剑从胸口笔直的透过了后背,苏灵郡不敢妄自拔剑,只得伸手至他肋下,想要把他拉起来。 触到身后的手立马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粘/湿的液体,手上也传来一阵痛感。 他低首看去,是方才抱的太急,被长剑划开了一道口子,有紫色的血液滴落。 他知道那是毒入骨血的信号,但顾不得那么多,他顺其一手环着薛景阳的腰,一手拉着胳膊,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 “你坚持一下。”苏灵郡足尖点起,竟是强行运功,“我带你走。” 深紫色开始朝他的心口蔓延。 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下,一张脸色苍白如纸,本就乌紫的唇已经悄然覆上了死灰色。 他觉得疼痛仿佛要压断他的四肢,麻木开始加速蔓延,黑暗将他吞噬,他的视线在一圈圈的缩小。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他鼻端闻到旁边人浓烈的血腥时,他觉得呼吸不由一紧,倏然加强了内力。 他丝毫没有在意到身上的毒气正在以飞速蔓延至他的后颈,也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呼吸已经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活下来,答应我。”苏灵郡的脸色已经变得比方才还要难看,他极细的呼吸在风中断断续续,全身如坠千斤,却依旧用轻功带着薛景阳在林间疾驰。 薛景阳没有应声,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不足以支撑他有其他的动作。 “只要你活下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听见了吗,薛景阳。”苏灵郡费力的拉着他的身子,不知疼痛的飞掠着,“道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活下来。” 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了,是以,他说的极轻,轻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但薛景阳仿佛听见了,他微微动了动指尖,想要抬起手,但却一软,什么也没做到。 骇人的深紫终于蔓延完苏灵郡的全身,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整个人重重的从半空中摔落。 风刮起凋零的落叶散向天空。 苏灵郡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被狠狠的砸在了坚硬的土地上,他听见了利器戳穿血肉的噗嗤声,但眼前看见的皆是一片朦胧,如同隔了一层猩红的水雾,血色下,一切都在旋转扭曲着。 颠簸中,苏灵郡能感觉到身体撞击地面的震动与四肢传来的疼痛,但并不剧烈。他的全身都已麻木,但却感受到了最难耐的疼痛,这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直直传到他心底的最深处。 他不敢想象方才连呼吸都已经断开的薛景阳是怎样在下坠的一瞬间把他圈外了怀中,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全身。 这样深切的执念,迅速灼烧了他的五脏六腑。 滚动终于结束,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夜里,他能感受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宽阔的胸怀中,而唯一的暖意也正在逐渐消散。 苏灵郡的神识在逐渐涣散,疼痛将他包裹。 眼前的事物仿佛穿越了暖春慕夏,如同昙花绽开,一幕一幕呈现在眼前,恍惚间,他在那些虚浮的光景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从昆仑雪夜里的绿蚁新酒当窗小酌,再到姑射神祭的鲜衣怒马少年郎,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他看见了昔日鹿鸣谷盛开的白梨,染尽一袭墨袍黑发,在挥尽风雨之后,点开眉愁,浅绿的梦中,江山温柔。 他听见了寒秋的雨雾中,有人轻声唤他苏苏,那人揉着他的脑袋,问他疼不疼。 旧影沉浮在眼前,无法遏制的痛苦从心尖蔓延出,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疼痛攫住,疼的让他无法再去呼吸。 当所有的温柔凝结,那样深切的感情磨灭着他的全部,如同尖利的刀刃碾过咽喉,再深一寸,致命。 这一生,终是要结束了。 素日里从不怕死亡的他,在最接近死亡的这一刻,心却言不由衷地跳起。 他还想要再抬起头,隔开重重血污,最后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 只要一眼。 黄泉路上,他还不想忘记他。 然而他努力了半天,也终是没有再抬起头,他已经太累了,累到无法再去多看他一眼。 或许这次,真的诀别了。 过了忘川,他们都会喝下断了前世今生的孟婆汤。 一饮之后,忘却前生种种。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待把相思灯下需,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只愿来世时光荏苒,咫尺天涯之后,他们还能在春尽中不期而遇。 当所有的疼痛都在麻木中消散,苏灵郡缓缓拉住了薛景阳冰冷的手,用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握紧…… *** 月色惨淡的黑夜里,有火光照亮了整片山林。 “君长川,你是找死吗?!”几乎是咬着牙,带着面具的男子愤愤的甩袖,命令所有的手下出动去寻找那两人。 君长川应声斜了他一眼,“苏灵郡的毒又不是本座下的,你这么牛,你怎么不对白素清说这句话去?” “你知道,他对我们来说是什么。”像是在极力抑制着火气,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他出了事,你以为魔君能放过你?” “本座都说了,那毒不是本座下的,是白素清下的,你对本座凶什么?”君长川不服气的甩袖向前走去,“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快点把人找到,说不定本座还能把他救回来。你要是再跟本座废话,小心他彻底没救,这个责任要是算起来,我们俩都难辞其咎。” “你!”男子咬了咬牙,终是拂袖作罢。 大片的火光照亮了阴冷的山林,所有的人都在寻找着那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君长川拧眉,看了旁边男子一眼,忽然道,“薛景阳当时是想跟本座同归于尽的,辛亏本座跑得快,才没有跟他死在一起,真是个疯子。” 男子冷锐的目光透过铜制面具看向他,忍不住冷嘲热讽,“你来找他之前不是笃定了他打不过你的吗?怎么变成了逃?” “你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胸前的那把剑,可是本座亲手插进去的,非死即伤,”君长川慢悠悠道,“按理说,他都被剑戳个对穿了,就算大罗神仙在世,也是救不活了,那他人怎么会没有呢?难道是炸飞了?本座就不信苏灵郡能救得了他。” “那可未必,苏灵郡自小在昆仑的清凝宫学习医术,是柳思卿的学生。”男子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柳思卿……清凝宫的圣医,也不亚于大罗神仙了。” “呵,那还不是一样——” “够了。你有这个说话的闲工夫,不如去找人,别忘了,浮生剑还在薛景阳的手上。”男子打断了他的话,嗤之以鼻道。 君长川也懒得计较,自顾自翻了个白眼,不急不慢的找人去了。 看着遥遥夜色,带着面具的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徐徐拿下了面具,未几,一张少年青稚的脸庞显映在了黯淡的月色下,他的指尖摩挲着面具的纹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静伫片刻,又把面具重新戴了回去。 “少主,人找到了。” 失神间,有下属来报,男子豁然回神,立马率先走了出去,“快点带我过去,通知君长川赶紧过来。” “是。” 山林的一处陡坡下,正聚集着大量的火光,有数十名高手围在那里,筑起了一道防线,男子一路急奔,很快便赶了过来。 “怎么样了?”他急急的问道。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重伤了。”有人边说边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男子俯身,一只手按住了苏灵郡的胸膛,隔了半晌,那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君长川呢?君长川呢?!”他失声大吼道,“把他给我叫过来!” “属下已经发了信号了,君教主在赶来的路上。” “让他快点!”男子扭过头,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苏灵郡的头,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因中毒而唇部乌紫发黑。 来不及再做思考,他连忙把苏灵郡抱起来,却忽然被一道力量所阻,他顺着目光朝下看去,这才发现是有一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蹙眉,只是微微一用力,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便被扯开,“我不想看见这个人,结束后就交给君长川吧。” “是。” 有血循着他的手指流下,他把苏灵郡抱进了怀里,轻轻拂开了他散在面上的长发。 细长的额印不知何时在他的眉间消失了。 “……”只一瞬,男子骤然颤抖了起来。 “你们刚刚说的,是……谁死了?”无法控制,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 “回少主,就是你怀里的这位,”旁边有人谨慎的回答着,“旁边的男子只是重伤,一时半会的暂且没事。” “是这样啊……还是来迟了吗?”他对着那具尸体低声喃喃,但转瞬又变成了暴躁的怒吼,他用手指着一旁的墨衣男子,狠狠的对着怀里的人吼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他这样的人,死一百次也死不足惜,你为什么要救他?!苏灵郡你说话啊!别给我装死,你说话!起来!” 他拼命摇动着怀里人的身体,像是想要急切的知道答案,又像是无法相信面前的人已经死去。 “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神识救他?”或许知道了对方不会再有反应,他颓然低下头,闭眸深吸了一口气,“也罢也罢,这样也罢。” 幽幽月色下,山林如同坟墓一般,寂冷无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他们看着年轻的少主缓缓放下了怀中的人,再次站起身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色。他甩袖扬长而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通知君长川,薛景阳交给他了,而这个死去的人,我要带回六道盟。” ※※※※※※※※※※※※※※※※※※※※ 大难之后必有糖~ 韵外之致 到九华山时,已是入夜,有弯月遥遥的挂在高山之上,清冷柔和的月光铺在山道石阶上,澄亮的宛若一条通往云端的银河。 楚蓝抬起头,高山上灯火通明,九重宫阙仿佛散发着微光,庄严而沉静。 “上山时不得走捷径。”顾云泽把他放下,率先走上了石阶,“跟我来吧。” “哦哦,好的。”楚蓝回过神,撩袍跟了上去。 足下的台阶高抖,顾云泽走在前面,楚蓝就跟在他身后,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不过一半的路程,楚蓝便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完全跟不上步伐。 冷月下,除了衣袖的摩挲之声,便是楚蓝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 顾云泽忽然停住了步伐,半侧过身,对他伸出了一只手,“过来吧。” “啊?”楚蓝望着他,虽然有所不解,但还是乖乖的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一股寒意瞬间窜边了他的全身,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下一刻,他便被顾云泽重新抱起,直接飞身掠向了山顶。 缥缈的云雾在他周身漂浮着,仿佛唾手可得,他转过脸,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上山不得走捷径吗?” “所以现在是破例一次。”顾云泽淡淡地说。 “那你不怕他们罚你吗?”楚蓝小声问他,“我小时候在学堂的时候,凡是不遵守规定的,都得挨罚。” “但你见过先生罚自己的吗?”顾云泽垂眸看了他一眼,“不得走捷径的那条规矩是我定的。” 楚蓝:“……” 他抱着他掠过群山,俯瞰着月下曲折蜿蜒的山路,静谧的仿佛连风声都冷了许多。 不多时,顾云泽便带着他停在了一扇大门前,宗玄剑派坐落在九华山之首,金銮宝殿,琼楼玉宇,偌大的门派中,通明的火光在悠悠的摇曳,巡逻的弟子正沿路返回。 “见过小长老 。”有人看见了他们,便走过来恭谨的行了礼。 顾云泽只是微微点头,便道:“璇玑长老睡下了吗?” “长老正在闭关中,应是三天后就出关了。”那弟子看着他,又道,“小长老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等三日后再说。” “嗯,我知道了。”顾云泽言罢就要带着楚蓝离开。 “这位是?”那弟子像是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男子,微微一笑,恬静温柔。 “是我带回来的人,叫楚蓝。”顾云泽言简意赅,“以后就住我阁中了。” “楚公子,幸会。”他对楚蓝微笑着行了礼。 “幸会。”楚蓝点头示意。 待一众巡逻弟子走后,顾云泽便带着他穿过无数错落有致的水榭阁楼,走过石子铺成的小道,来到了一处静僻的阁院前。 与前面风光大不相同的是,这处阁院精简而雅致,有点点光影透过镂花窗斑驳的映进了屋中,顾云泽推开木质的门,点燃了灯烛,转头对他道,“你先睡这,我在隔壁的那间屋子,若是有事,叫我便可。” 连赶几天的路,楚蓝此刻也是筋疲力竭,他打了个哈欠,点头道:“那我先休息了啊。” “嗯。”顾云泽替他合上了门,转身朝旁边的屋子走去。 漏尽更阑,楚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屋外似乎有笛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像是露珠滴落的声音,短促而清脆。 他坐起身,这个声音……似乎是在哪里听过,想来这个声音如果继续下去,他也无法好好入睡,便索性出了屋子想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吹笛子能吹成这样的,还真是罕见。”他嘟嘟囔囔的走到了院中,打了个哈欠,“这是吹笛还是鬼叫啊。” 弯月隐于云间,月影迷离,他连着找了半天,也愣是没有寻到声源处,笛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每一下都比上一次还要刺耳,他不耐烦的咬了咬牙,心道今日非要找到这个用乐器谋杀人的凶手不行。 找到声源处的地方,离玉生阁不算太远,楚蓝气呼呼的跑过来时,笛声已经停下,那人就站在树荫下,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看见他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笛子。 “真是要命。”楚蓝扶额站定片刻,思量着该怎么上去跟那人说你的笛声实在太难听了,别吹了。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想了无数的说辞,但无一不被自己又驳了回来。 那人站在树荫下,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又把笛子横在了嘴边。 “别!”楚蓝见状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大叫着冲了上去,“你停下,快停下!都是自己人,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什么?”那人听见了他的声音,徒然一惊,回过头来楞了一下。 “是你?”楚蓝也楞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加快步伐跑了过去,“顾云泽,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搞谋杀啊?” 顾云泽放下笛子,疑惑道:“怎么了?” “你吹的真是……”楚蓝捂脸,“太绝了。效果堪比暗器。” “哦。”顾云泽淡淡应了一声,垂首看了看手中的笛子,接着道,“也没有那么好吧,我练习没多久,相比暗器,我觉得还有待提高。” “……”楚蓝扶额,心道你还真是够直。 “怎么还没休息?”顾云泽抬头,眸中的光泽映衬着月色,隐隐发亮,“赶了几天的路,很累了吧。” “你还知道?”楚蓝打了个哈欠,转身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你不累吗?这些天我看你都没有休息过。” “我不要紧。”顾云泽淡淡地回道。 “什么不要紧?你也是人,累了就要休息不是吗?”楚蓝反驳。 “……”顾云泽沉思了片刻,“你言之有理,不过,我想多练一会吹笛。” “你不要再吹了,不然我怕我会猝死在梦里。”楚蓝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想起来了一件事,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渎川?” “渎川?”顾云泽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嗯,去过。那日你被薛景阳带走,我看见你没事以后,就一路跟着你从姑苏走到了渎川。” “你跟着我?”楚蓝有些不信,“那你怎么没有救我?那天我可是差点就被那个薛什么掌门打死了!” “他不会伤害你的。”顾云泽淡漠道,“我与他是熟识,他的性格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我就在暗中观察了局势,如果你真的有危险,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原来是这样。”楚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你那天……是不是也在练习吹笛子?” “是。”顾云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不解。 “那就对了。”楚蓝的长眉舒展,旋即笑道,“我就说这世上还能有比你吹笛子更难听的人嘛。” 顾云泽:“……” 楚蓝撑着脑袋,远远的看着天边的流云,禁不住悄悄叹了口气,“不要灰心,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兴许还有救。” “我以为没有那么差。”顾云泽收起了笛子,也没再多说什么。 “唉……”楚蓝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云泽干脆坐到了他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只是突然有点怀念家了。”他的眼睛藏在暗影里,沉的如同深渊那般,“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叫我阿蓝,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叫我阿蓝了。” “为什么?”顾云泽忍不住问。 楚蓝:“你不是不让我回去吗?我还怎么能听见有人叫我阿蓝呢?” “……”顾云泽静静的看着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你不会有事瞒着我的吧?”楚蓝只伤感了那么一瞬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有什么好说的呢?毕竟他不想让顾云泽露出那样为难的神色。 “不会。”顾云泽淡淡回道。 “嗯,我相信你。”楚蓝别过脸,又看向了远方的天空,那里有清明的月色,泛着浅浅的银光,悄无声息的洒在凡尘的每一处角落。 或许就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吧。 *** “又要去洛阳吗?” 在九华山的玉生阁中休息了几日,楚蓝身上的伤已经算是彻底好全了,他边喝粥边听得顾云泽接下来几日的安排,不由撇嘴道,“你怎么天天都不沾家啊。” “来之前不是说了吗?”顾云泽把筷子放在碗上,温声道,“我有很多事要做。这次回洛阳是想去找苏灵郡,和他一起破了六道盟的案子。” “那案子不是风雨阁做的吗?”楚蓝咬着筷子,不满道,“你的心是不是长人家身上了?天天苏灵郡苏灵郡的。” 顾云泽冷声:“……不要无理取闹。” “嘁。”楚蓝把筷子丢在桌上,转身走了。 顾云泽:“……” 楚蓝自顾自的走出了房门,屋外松风如涛,枫叶胜火,是难得一见的美景,然而他无暇顾及这些,走过石子铺成的小道,晨曦倾泻,大雁南飞,远方是云雾翻涌,宛若在天地间铺上了一层薄纱。 偶尔有一两名身着白衣的弟子路过,都会恭敬礼貌的对他行个礼,道一声楚公子好,再离开。据住在九华山的几天来看,顾云泽的身份应当在这群弟子里相当高的,几乎是所有的弟子都会对他礼让三分,是以他们见到楚蓝的时候也会非常有礼。 楚蓝坐在了一块平扁石头上,心乱如麻,很不是滋味,他随手抽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笛子,垂首看了半晌。 木质的笛子古朴素雅,通体的绯红让它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上面刻着的字已是快要被磨平,他盯了许久,然后抵在了唇边。 笛声悠长,在深秋的白露下迂回婉转。 倏然想起那年彼时路过的桃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尘世的牵挂便是如此,放不下,则不得解脱。 他静静的目视着远方的天地,闭眸,忽然听得不远处款款弹奏的琴声,似流水伶仃,应和着笛声,紧凑有致。 楚蓝忍不住转头,瞧见了不远处的人,他白色的长袍快要与山巅上的薄雾融为一体,曲调在他的指尖揉成了林下之风,映衬着混沌晓色,风致清雅。 他一时间竟乱了心神,赶忙收回目光,用余光悄悄感受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那人坐在石凳上抚琴,白玉冠下目光静如止水,有风悄然划过,天地间,仿佛都沉浸在了这迂回如流水般的共鸣。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抬起头来,静静的看向了这边。 楚蓝微微一愣,赶紧收起了笛子跑了过去。 “呜,痛死了。”他本想冲进顾云泽的怀里,谁知不小心撞上了头,痛的他不由哼唧了一声。 顾云泽轻轻叹息,揉了揉他的额角,“还疼吗?” “不要你管。”想起自己还在吵架,楚蓝转过身,哼了一声。 “好了,不要闹了。”顾云泽失笑,“刚刚语气不好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哎,罢了,谁让本少爷心软。”楚蓝摆摆手,旋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顾云泽,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洛阳?” “明日启程吧。”顾云泽看着他,担心道,“不冷吗?” “不冷啊。”楚蓝摇头,沉吟了半晌,才又道,“你的琴方才弹奏的时候好像有些音不是很准。” “嗯。”顾云泽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上次在洛阳的时候被薛景阳打断了一根,一直没有来得及修。” “我来吧。”楚蓝抬头,转脸看了一眼桌上的琴,“今天就可以修好了,这样你明天去洛阳就可以带走了。” “你不是……”顾云泽顿了一下,有些惊异,“不让我去洛阳?” “嗯,是不想让你去。”楚蓝不满的撇嘴,“但苏先生人很好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六道盟的事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对你们来说都很重要吧,你去帮他,不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嗯。”顾云泽点头,“今日便再陪你一天,我会尽快处理完事情赶回来的,你在这要好好听长老们的话,劲量呆在玉生阁不要乱跑,以免误闯禁地。” “禁地?”楚蓝奇怪道,“禁地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太清楚。”顾云泽摇摇头,“你若是无聊就去找不需要修炼的弟子玩,总之不要乱跑,九华山的禁地还是很多的。” “知道了。”楚蓝站起身,毫不客气的抱走了顾云泽的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琴是百里挑一的琴,琴身乃桐木所造,琴徽由玉石所制,两端雕有梅花簇簇,金声玉应。 顾云泽跟着他回到了屋子里,百般聊赖,又不想浪费这一点时间,便干脆找了个位置,就在他旁边打坐。楚蓝则坐在桌前,专心致志的修那把琴。 然而顾云泽是没办法专心打坐的,楚蓝在调音的时候,不断拨动的琴音清越灵动,仿佛能够安抚人的心情,他几次忍不住睁眼去看他,这一看,便无法再静下心来打坐。 楚蓝在专心致志的做着手里的事,便自然不会注意到顾云泽的目光,他难得一见的平和沉稳,让顾云泽的心里有了隐约的触动,余音袅袅,楚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终于侧过头,对上了顾云泽的眸子。 那一眼透澈,仿佛能让人跌进他细碎的眸光里,顾云泽下意识的垂下了睫。 “你在看什么?”楚蓝回过头,继续干着手里的事。 “没什么。”顾云泽乱了心神,当即别过脸,不再多言。 倒是楚蓝留了个心眼,想要偷偷观察顾云泽在干什么,但他几次回头,顾云泽都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不像是打坐,倒像是……石化了。 几次分神,手里的事情就懈怠了下来,楚蓝最后终是忍无可忍的将他赶了出去。 顾云泽无心做其他事,便干脆来到了早上两人合奏的地方,坐了下来。 经过几番思想斗争,他最终还是决定干点正事,于是他飞速结印,把楚蓝那边的画面凝成了一面透明的镜像,摆在了眼前。 他托腮,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凝神的看着镜像里的楚蓝,他依旧在专心致志的修着那把琴,连着几个时辰,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只顾着不断的试音修补已经断开的琴弦,秋日的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且实且虚,仿佛给他铺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让他反而多了一份沉着稳定的感觉。 “象外之象,韵外之致。”镜像里的楚蓝忽然站起身,笑道,“哈哈哈,终于修好啦!得找顾云泽给他看看去。” 随后,他便大叫着冲出了屋子。 顾云泽闻言手掌一挪,迅速撤掉了镜像。 “顾云泽,顾云泽!”楚蓝不多时便找到了他。 “嗯。”顾云泽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别处,问道,“怎么了?” “我修好啦!”楚蓝拉过他,朝他灿烂的笑了笑,“不去看看如何嘛?要不要试试现在的音色?” “嗯,我知道了。”顾云泽淡淡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径直走了回去,留下楚蓝一人在原地怔楞了一会,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不应啊,修好了他的琴,他不应该比我高兴才对吗?怎么就这个……反应? ※※※※※※※※※※※※※※※※※※※※ 这章中提到得到渎川剧情是第24-25章哒,忘了想要回看的大大们可以跳转~谢谢观阅~ 春宫图 顾云泽第二天便准备向璇玑长老辞行。 精致的屋中,檀香缭绕,帷幔层层,掩住了榻上的身影,顾云泽站在屋外,看守的弟子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见过小长老。” “嗯,璇玑长老在里面吗?”他淡声问道。 “在的。”那弟子边说边替他扣响了门。 “长老,玄清长老求见。” 他话音方落,门便无声打开,却不见有人开门,顾云泽只身踏入了屋中,门在他身后悄然合上,却依旧无人关门。 “弟子顾云泽拜见师傅。”他翩然行礼。 “泽儿,事情都办好了?”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层层帷幔便向两边吹起,似是有一双手无声掀起了它们,尔后,露出了榻上人的全貌。 他的两鬓斑白,以冠束发,虽是花甲之年,但眉目间的洒脱之气,若说是仙风道骨,倒也不为过。 顾云泽:“尚未。这次的事情比较复杂,有些棘手。” “哦?看来这么六道盟也不简单啊,为师鲜少能有听见你说棘手的时候。这么说,我也确实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你了,”璇玑长老看着他,神色肃穆,“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男子,是什么身份?为何你回来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对我说过?”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是弟子的亲信,家道中落,我受他父母所托,带他九华山,也方便照料。”顾云泽恭谨回道,“所以也就没有来打扰师傅。” “原来如此。”璇玑低声道,“那既然来了九华山,便不能坏了九华山的规矩,你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你的阁中,勿要多生事端。” “弟子谨记。” 顾云泽回道。 璇玑:“说说吧,这次回来,可是六道盟的事情查出了什么端倪?” 顾云泽:“是的,弟子查出来风雨阁与六道盟有不小的联系,而且,他们还跟远在苗疆的十陵教有着匪浅的关系,我想通过十陵教的教主为突破口再次查六道盟,所以弟子这次来就是特地向您辞行的。” “果然是魔教!”璇玑锁紧了眉头,问道,“那你这次出门可否要些人手?” “不必,没确定总盟位置之前,不可打草惊蛇,弟子一人足矣应付。”顾云泽回道,“我是想请您帮我照看一下那名亲信,他在九华山人生地不熟,我怕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还请您多担待些。” 璇玑:“既是泽儿的亲信,那为师定会多多关照的,你且放心去罢,若是需要人手,尽管开口,毕竟六道盟也不是什么小门派,他们还有十陵教的帮衬,你切记不要冒险。” “弟子明白。”顾云泽敛眉,忽的问道,“师傅知不知道关于魔君的事情?” 璇玑“你说的是现任魔君?” 顾云泽点头:“是。” “我还不是很了解,毕竟这位魔君素来不跟仙门打交道,这么多年来,唯一有过交集的大概就是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了吧。”璇玑捋了捋胡子,想了一下,又嘱咐道,“这次如果事关魔界,你就暂且不要插手了,等我向掌门禀报之后再做决定。” “是。”顾云泽行了一礼,“弟子先行告退。” “下去吧。” *** 从九华山到洛阳非几日路程,顾云泽一路快马加鞭,待到洛阳之时,也已是三日过后,夕阳下,他的白衣在风中扬起,风尘仆仆。 他先来到了之前苏灵郡休息的那家客栈,一番询问过后,才得知他早就走了,想必薛景阳应会好好照顾他,于是便又去了风雨阁。 风雨阁依旧如往日般伫立在马蹄街上,他翻身下马,按辔而行,风雨阁经过了上次那件事情后,已经换了新阁主,至于新阁主,顾云泽和他也算是打过一些交道。 他来到风雨阁的门口,对两名守在外的弟子说道,“在下九华山顾云泽,还请两位帮我通告一下易阁主,就说我要见他。” “见过顾仙长。”两位弟子微微行礼,一人替他领走了马匹,一人引着他走进了风雨阁。 还是原来的屋子,易老正站在窗前提笔蘸墨,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 那弟子先是轻轻扣响了门,再禀报道:“阁主,九华山顾仙长求见。” “就说我不在,不见。”易老看也没看,继续提笔在宣纸上勾勒着什么。 那弟子颇有些尴尬的退出了屋子,转眼看了看顾云泽,顾云泽像是没听见似的,径直走进了屋子。 “看来,我如果以一名九华山弟子的名号求见易老,是见不上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在下只好以九华山玄清长老的身份来请教了。” “玄清长老?”易老终于顿了一下手中的笔势,猛地转过了身。 顾云泽彬彬有礼的欠了个身:“见过易老。” “哈,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易老放下笔,翻了个白眼,“又来借占星镜?” 顾云泽点头:“正是。还烦请易老借宝物一用。” “我凭什么借给你?”易老撇嘴冷嘲,“就算你是九华山掌门来了,我说不借你又能怎么样?” 顾云泽看着他,眼中寒意渐笼,“我想借您占星镜一用查一人,拜托了。” 易老:“查谁?” 顾云泽:“恕在下不便告知。” 易老:“你用我东西查人,还不愿意告诉我是谁,不借。” 顾云泽:“……” “走吧走吧,别来打扰我。”易老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 “若今日借不到占星镜,我是不会走的。”顾云泽淡淡地说。 “嘿,你还是个倔脾气。”易老立时挑了挑眉,“不过这样也罢,你那个小徒弟呢?让他出来。” “徒弟?”看到对方所有松口,顾云泽愣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我没有收过徒弟,你说的那位,是我朋友,不过他今日没有来。” “哦,那这样吧,你把他带过来,让他陪我玩,等我玩的开心了,我就把占星镜借你如何?”易老转回身,不再看他,“别在这傻站着了,你赶紧去叫人来吧。” 顾云泽微微蹙眉,淡漠道:“我殊不知他和易老有这样的交情,有什么事情是他可以帮您而我不可以的吗?” “你太规矩了,我比较喜欢他。”易老摸了摸下巴,直言不讳,“他比你机灵。” “……”顾云泽动了动唇角,什么也没说。 “看你这反应,难道玄清剑圣也想参与?”他忽的转过身,笑嘻嘻的看着他,“那你过来,你如果能帮我把这张图作出来,我也可以借你占星镜。” 顾云泽迟疑了一下,挪步过去。 “你看,我本是想让他帮我作出下半张画,但既然玄清剑圣执意要替他帮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是吧?”易老把画拎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摆到了顾云泽面前。 顾云泽踟蹰着,把目光落在了那张宣纸上,然而下一瞬他就立马变了脸色,低斥了一声,“龌龊!” 只见白色的宣纸上,画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长发逶迤,螺子黛,玉搔头,媚眼半阖,娥眉微蹙,似是忍痛,但又甚是惬意。 “就说你小子真没意思。”易老咋舌,“我把好东西与你分享,你却说我龌龊。你赶紧走吧,赶紧走,别妨碍我作画了。” 顾云泽的眉毛越蹙越紧,站在原地许久,最后竟然真的掉头就走,步伐之快,让还在斟酌怎么画春宫图的易老只觉得背后有风掠过,再一回头,顾云泽已经不见了身影。 “嘿,真是无趣。”易老低笑一声,漫不经意的叫来下属,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下属领命,立马追了出去。 夕日的余晖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顾云泽正牵着马匹从马厩中走出,他刚要离开,便听见有人急匆匆的叫他,他抬头,见一名下属急急而奔。 “顾仙长请留步!”他大步跑到了顾云泽面前,躬身道,“阁主说他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在哪里,但是这次就算作你欠他的一个人情,来日一定记得还上。” 顾云泽愣了一瞬,连忙道谢:“多谢易阁主的相助,你告诉他,他的这份恩情,顾某一定会记得的。” 下属点头,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顾云泽听后,神情似是有些窘迫。 “你确定吗?”他问。 “是的,阁主吩咐过了。你要找的线人确实是在那个地方。”下属恭谨回道。 顾云泽:“他如何知晓我要找的线人?” “阁主说,等你下次来,他才会告诉你。”下属回道。 顾云泽:“那先替我谢过你们阁主,顾某改日再来拜访。” “是。顾仙长请慢走。” *** 距顾云泽离开九华山不过短短几日,楚蓝便安耐不住性子,自己偷偷跑下了山,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过,九华山的弟子找不到他人,便急匆匆的禀了璇玑长老,派了五位他平日里玩得好的弟子下山寻找。 山下的集市里,有几名身着白衣的男子穿梭在人群之中,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分头行动。 “找到楚公子后就在这里集合。” 领头的弟子吩咐道,“他若是惹了什么乱子,都尽全力替他摆平,他是小长老的贵客,小长老过几日便要回来了,他日理万机,自是不应该再劳他心神,所以我们得在小长老之前找到楚公子,不可怠慢。” “是,邺师兄,我们明白。”余下的四位弟子接了命令,纷纷散开。 李邺见状,便也去寻找了。 与此同时,在西市的一处花街柳巷里,楚蓝正摇摇晃晃的从满是酒渍的桌上撑起上半身,大嚷了一声,“我……我要见花魁!” 他喝的已是烂醉如泥,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却还是撞撞跌跌的要去找花魁,“来,惠惠,带、带本少爷去见你们这的花魁,怎么本少爷来了都这么些时日了,嗝,连花魁的影子都没见到,这像什么样子!” “哎,少爷您慢点,今天芸娘那里可是来了贵客的,您见不着。”那叫惠惠的女子嬉笑着扶住他的身子,又道,“不如,就让惠惠陪你玩吧。” “贵客?”楚蓝不高兴的扭过头,斥道,“哪家的贵客能比得上我楚蓝?你、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啊!” “哎呦,您来这都提过好几回了,惠惠当然知道是谁了。”惠惠妩媚的笑着,“不就是那九华山的玄清剑圣嘛,您放心好了,就算您只挂着九华山的名号,您也就是我们这最大的客。” “哈,你知道就好。”楚蓝摇晃着身子,步伐不稳的推开门,就要向楼上走去,边走边叫唤着,“我要见芸娘,本少爷今天就要见到芸娘才罢休!” “哎,少爷不可不可。”惠惠追上他的步伐,连忙过去扶住他,娇笑,“楚少爷,我们这芸娘可是谁出的钱多,才见谁的,她今日已经被人要了啊,您可不能乱来。” 楚蓝听后,又是一嗤:“钱?本少爷差钱?!” “您不差,您不差……”惠惠讨好的笑着。 “不都说了吗?把这几日的花销都记到顾云泽的名下,他若是不肯还,你们就去闹,我就不信他们九华山不要面子的,”楚蓝不耐烦的把手从她手里抽开,摆摆手,“走开走开,让我去找芸娘。” “您还是跟我回房间吧,”惠惠又讪讪的拉住了他的胳膊,“芸娘咋们明日再见好不好?” 楚蓝不搭理她,自顾自的朝楼上跑去,这座青楼一共分为三层,而花魁就住在第三层的厢房里,帘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尚未靠近,便闻见袅袅的花香,有琵琶声透过歌台渺渺地传了过来。 想到待会要见的人可是花魁,楚蓝立马抖擞了起来,他掸了掸衣襟,折扇轻晃的走过廊前。 帘影下,芸娘衣衫半掩的跪坐在软垫上,琵琶之声正从在她的指尖婉转流泻,金钗流苏在她的发间簌簌摇晃,似是配着这段乐曲在演奏。 楚蓝想从窗子里看清她的容颜,便懒懒地倚在了她的窗前,朝里面探头。 惠惠追上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想要把他拉走,但是耐不住他的力气比自己大了许多,便只好急的在外面团团乱转,焦头烂额。 “别转了,转的我头晕。”楚蓝斜了她一眼,回过头道,“里面这人出了多少钱,我楚蓝出双倍,今日我就要见芸娘一面。” “不行啊公子,里面这位是贵客。”惠惠抹了一把汗,“您就别使小性子了行吗?” “怎么,难道你怕我楚蓝差钱?!”楚蓝嚷了一声。 “您怎么会差钱呢……”惠惠赔笑,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来——你当然不差钱,你的钱都记到了九华山账上,自己一毛不拔,还非要见花魁。 像是看出了对方的为难,楚蓝不高兴道:“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 他说的声音极大,像是在故意说给厢房里的人听一样,还特意摆了个叉腰的架势,“我跟你说啊,我今日要是见不到芸娘,我要跟我大哥说,我大哥可是会来找你们算账的啊!” “嘘嘘嘘!”惠惠急着捂住了他的嘴,拼命的摇头,“您别闹了,快走吧。” “他能出多少钱?诶?!我就不信了!”楚蓝扯开她的手,继续吵道:“里面的,你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给你,就求见芸娘一面,见完就走,绝对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你看行吗?” “你此话当真?”厢房里,琵琶声戛然而止,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 “那当然了!我楚蓝说话一言九鼎!”楚蓝嘚瑟的晃了晃自己的折扇,对惠惠说道:“我就说吧,没有谁跟钱过不去的。” “哎呦!”惠惠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那您自己去跟他谈吧,我就不打扰了。”她言罢,转身就走。 楚蓝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好整以暇的推开了厢房的门。 那男子就站在门口,同样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再说一遍你方才说的话。”那男子低沉着嗓音对他说。 楚蓝拍拍胸脯,自吹自擂道:“我大哥可是——” 他边说边抬起头,得意洋洋的想要看对方的表情,然而下一瞬,楚蓝的笑容就凝固了,他呆若木鸡的楞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顾顾顾顾……”他看着眼前的人,磕磕巴巴的讲不出一句话来。 “闹够了吗?”顾云泽就站在他眼前,神色清冷,但楚蓝能看得出,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愤怒。 “我、我……我只是……”楚蓝向后退了两步,窘迫道:“哈哈,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楚蓝。” 他言罢,掉头就跑,就差没从三楼直接跳下去了。 顾云泽回过头,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坐在厢房中的女子,冷言:“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布下结界了,在我回来之前,我希望你能想好一切供词。” ※※※※※※※※※※※※※※※※※※※※ 大事件之顾剑圣吃醋啦啊啊啊~!! 一吻芳泽 楚蓝拼了命似的冲出了青楼,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感觉到了身后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 “站住。”顾云泽的声音冷的很彻底,带着命令的口吻,他飞身拦在了楚蓝身前。 楚蓝讪讪地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以为你得好几天,真巧啊,这么快就遇到了,我刚从九华山下来想要逛逛街市。” 顾云泽没有说话,就站在他面前,眼中的怒意并未消下去。 “巧,真是太巧了,哈哈。”楚蓝尴尬的抬起头,指了指天,“这夜色真美啊,一起回去吗?” 然而顾云泽只是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蓝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尬笑。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顾云泽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火气,“我让你好好在玉生阁中呆着,你却跑来花街柳巷找……”他说到这,难齿于口,便没有再说下去。 “你还不是来了?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里,我早知道你在这里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啊!”楚蓝奋力的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无奈他拉的实在太紧,便只好作罢。 “我来是因为有事要办,你来是为了什么?”顾云泽只觉得好笑,他的唇角不经意间浮出了讥讽的弧度。 “有事要办?”楚蓝也是冷笑,“来青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来办事的。” 顾云泽没吵过架,被楚蓝这一通反讽,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逐渐松开拉着他的手,不说话了。 兴许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楚蓝垂下头,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这一直以来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有人告诉我,你带我回来不过是因为我有用,让我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有用?”顾云泽敛眉,只觉得好笑不已,“你能有什么用?” 楚蓝:“……” “还有那些话是谁说的?”顾云泽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悦,“你宁愿听别人胡言乱语,也不信我?” 楚蓝:“还能有谁,不就是你那个师傅吗?况且,我也觉得你并不喜欢我。” “谁说的?”顾云泽反问。 “那还用说吗?”楚蓝不服气道,“你每次都刻意的回避我这个问题,我就算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你为什么回避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沉静下来,顾云泽忽然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楚蓝能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然而没有给他多想的几乎,他只觉得呼吸一顿,顾云泽在他的唇上笨拙的亲了一下。 不过短促的一下,楚蓝怔住了,顾云泽的皮肤很凉,连唇瓣都是冰凉的,像是没有任何的温度,然而就是这样如雪般的凉意,在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他的吻如蜻蜓点水般的,只是在楚蓝的唇上点了一下,便想要退后,但楚蓝面色一顿,没有要给他退后的机会,他一把抱住了他,不再有一丝侥幸和胆怯,他的吻是灼热而狂烈的。 顾云泽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他手足无措的只想要抽身而出,然而他每后退一步,楚蓝便向前一步,不多时,他的整张脸便如同火烧云似的,红的通透。 明月别枝,倏然一阵长风掠过,在这初冬的夜晚,仿佛扬起了层层帷幔,干净而澄亮。 怒火在顾云泽的眸中悉数褪去,有与冷意迥然不同的温柔从他眼底缓缓溢出。他沉湎于楚蓝攻城略池般的入侵,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他第一次失了神。 “顾云泽。”楚蓝闭眸,感受着炙热中的那点冰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诉说。 顾云泽没有说话,无法抑制的心动如同潮水般汹涌摇荡,几乎快要冲垮了他心底那道阻挡了多年情感的岿然城池,即便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内心,但如刀绞般钻心的疼痛充斥在他全身的每一处血脉中,如同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快要窒息。 从未有过的难堪让他不得不反扣住了楚蓝的手腕,推开。 顾云泽虽身经百战,但禁锢住他情感的那层封印却是致命的,他无法再承受这种疼痛,只得缓缓蹲下身,尽量平缓住呼吸,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上冒出,他跪倒在地上,一只手攥紧了胸口的衣襟,力气之大,几乎是快要把衣服扯烂。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妥,楚蓝惊慌的蹲下身,想要扶起他,但尚未靠近便感觉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气,甚至比平时还要浓烈,仿佛让人置身于寒冬。 “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心口吗?”他问。 顾云泽摇头,勉强镇定住:“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的脸色都成这样了。”楚蓝焦急的搀住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一手穿过他的腰,把他拉了起来,“我先带你去休息。” “不,不行,我还有事要做。”顾云泽蹙眉,硬撑着自己站直了身子,“这是以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我自己调息整顿一下就好了,你快回九华山吧,天色不早了。” “可是……”楚蓝迟疑,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回去,我就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然而顾云泽只是拧着眉,淡淡回了一句:“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楚蓝眉梢一挑,一本正经的瞎说道,“你现在身体不适,又有这么多仇家,这万一被人暗算死在外面了,那我不就成小鳏夫了?” “你才小鳏夫。”顾云泽斜了他一眼。 楚蓝:“……”你好像在骂你自己。他忍不住想笑,但看了顾云泽的脸色,极为难堪,便硬是憋了半天,才把快要冲出嗓门的笑声咽了回去。 顾云泽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是在逞口舌之快,便不再说话了,他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心里百感交集。 他甚至觉得自己今晚是失了智。 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举动? 他自忖一向把感情之事置之身外,不该动情,况且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人靠近过他,依赖过他,久而久之,这傲骨的冷,几乎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 即便如此,他还是极度渴望有人能够带走他内心深处那份寂寥冷漠,与他谈笑有鸿儒。 他也知道,这一生,他本该以天下九州为上,救赎生灵为重,这是他的使命,他也为此而生,但越是这样,那份纯真炽热的感情,便越是他毕生所向,就如同濒临绝境的人渴求一束光那般简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从楚蓝那里挪开,转头望向天空的薄云,明明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此刻却变得极为遥远。 不能,也不该对任何东西动情的。他把最后那一点情绪收入腹中,啃噬血肉的疼痛也在这一刻才算结束。 他咬了咬牙关,随手擦掉了额上的汗,转过身默不作声的狠狠抽了一口凉气,也尽量没让身后的人听出端倪。 “好了。”平复好心神后,顾云泽动作僵硬的从楚蓝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声命令,“快点回去。” “为什么?”楚蓝嚷嚷。 顾云泽没有理会他,只是迅速捏诀,凝起了一面水镜,水镜里,是还在寻找楚蓝的李邺。 “我在东市,你们过来把人带回去,”他冷声吩咐着,“若是他再跑出来,我唯你们是问。” “知道了,小长老。”李邺恭谨回道。 顾云泽没有接话,挥袖,水镜散在风中。 直至李邺一行人到,楚蓝和顾云泽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李邺不敢多耽误,也不敢多问,便直接带着楚蓝走了。 楚蓝扭扭捏捏的跟在李邺身后,走前还不忘回头看顾云泽一眼,他不明白顾云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或许是自己方才有点操之过急,所以他才生气了? 他步伐缓慢的跟在李邺一行人的后面,直至顾云泽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里缩小不见他才回过头,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顾云泽在确认了人都已经离开之后,他张开手掌,凝气,但避寒剑却过了片刻才缓缓幻化出来。 这么快就不好使唤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但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去想其它的,便提着剑,用轻功一路赶至了青楼三层——芸娘住的地方。 然而即便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但对方还是在此之前先下手了。 那个叫芸娘的女子,自刎在了厢房里,青楼的老鸨和其它姑娘都乱做了一团,她们应该也是才发现,是以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收尸。 还是被快了一步。顾云泽撩袍,大步跨进了房里。 老鸨哭的泣不成声,其它酒客怕被扯进了这桩案子里,已经纷纷离开,顾云泽穿过成堆的姑娘里,屈指一弹,结界便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骤然消失。 “让一下。”他从老鸨旁边跨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芸娘的伤口,屋中没有任何的利器,致命的是一根她平日不离身的一根玉簪。 玉簪已然插穿了她的喉咙,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她趴着的那张木桌上流下来,她的面上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如同她走之前的那番安静,静的近乎诡异。 顾云泽站起身,目光冷冽的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客观,你这是做什么?”老鸨抽抽搭搭的想要拦住顾云泽,但顾云泽只是把避寒剑微微扬起,她便止步于厢房门口,不敢再向前半步。 住在九华山附近的人,没有人不认得这把剑,只要认得出这把剑,那剑主便自然被人所知了。 “是顾剑圣。”她用帕子掩着嘴对周围的姑娘们说道。 “原来是玄清剑圣,难怪呢。”旁边有人附和道。 顾云泽反应寡淡,只是微微一敛眉,再次蹲下身想要查看芸娘的伤口,然而就在这一瞬,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芸娘的尸体不知发生了什么,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干枯,很快便成了一张苍老且满是裂缝的肉皮挂在身上,就连眼珠也突然发出了咕噜的一声轻响,像是滚进了身体里,露出了黑洞洞的眼眶。 众人恐慌,发了疯似的四处逃散。 顾云泽只道不好,避寒剑在他的手中发出了铮鸣之声,只见无数只黑色的小长虫从尸体里面争先恐后的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很快便将整具尸体包裹的露不出一丝其它的颜色,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尸体的形状。 “糟了。”他迅疾甩出避寒剑,在厢房里展开了一张密不通风的气墙。 尸体迅速腐烂消散在地上,甚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留下,仿佛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而这些小长虫在啃噬完尸体之后便也迅速干枯,死在了地上。 “金蚕蛊!”顾云泽脱口而出。 距离上一次看见这种蛊虫,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不过那次是在鹿鸣谷,他重逢苏灵郡的时候,也是那时候他追查的六道盟线索,自鹿鸣谷后便断了。如此想来,认识楚蓝也是将近一年了。 芸娘果真是六道盟的线人。顾云泽沉凝,想不到区区一个六道盟居然敢在仙门底下安插眼线,甚至不知道安插了多久,既然如此,那之前在仙林山庄遇到的六道盟总管是否更有可能是安插在墨云观的眼线? 还是先与师傅汇报此时再另作打算吧。想及此,顾云泽草草收拾了一下现场,带着那根断玉簪悄然无声的离开了。 *** 楚蓝是在半夜内急,解决完之后撞见顾云泽的,他正倚在院中那棵含苞待放的梅花树上,手中的笛子在他指尖灵巧的旋转着。 “诶?刚刚怎么没看见你?”他凑上去,眯着眼看他。 楚蓝的眼睛其实是十分好看的,笑起来宛若长夜里的星河流光,认真的时候,又仿佛让人跌进了水雾深渊,看不真切,却又能够被深深的吸引过去。 他的五官分明,在不说笑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沉稳漠然之感,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是与之相反的,他的一整天几乎都是在闲谈说笑,更别说能够安静下来,再者,他很少有认真做事的时候,平日里也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这张脸,和他的性格几乎是两种极端。 也不得不说,顾云泽确实更喜欢他认真的样子。 “我才回来。”他淡淡应了一句。 “哦,那个……”楚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支支吾吾的半天,也硬是没扯出一句话来。 倒是顾云泽罕见的打破了这份安静中的尴尬,“我这些天又练习了几遍曲子,你要不要给我指点指点?” “你确定?”楚蓝只觉得背后有冷汗突然涌出。 “嗯。”顾云泽手腕一翻,那一直在他指尖旋转的笛子便停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他的掌心,“这些天得空便会练一练,我自小就挺喜欢笛子的,不过一只没有机会去学,在音瑶阁的时候也因为更喜欢七弦而放弃了笛子。” 楚蓝尴尬的挠挠头,笑道:“哦,那你弹琴不就好了嘛,学不学笛子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你是不愿意听吗?”顾云泽问道。 “没没没没,哪有的事?”楚蓝连忙点头“否认”。 顾云泽淡淡一笑,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天籁之音”,横起笛子摆在了唇边。 笛声飘荡,宛若鬼嚎。 楚蓝只能佯装镇定的看着他,不忍打破份来之不易的独处,直至最后一曲演奏完毕,他也只是勉强咧嘴,笑道:“不错不错,比上次进步很多,不过还需要多加练习。” “那你还要不要再听——” 不等顾云泽把话说完,楚蓝便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啪”地一声把门合上,对外嚷道:“明天再听吧,太晚了,我快困死了!” 尔后,他一骨碌的钻进了被窝里,把头蒙的严严实实,生怕再听见半点声音。 顾云泽略显尴尬的从梅花树上直起身子,垂头观摩了笛子许久,自言自语道:“他说比上次进步了,但是还需要多加练习,那我要不要再多练一会?” 他的话刚落,楚蓝就在被窝里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闷得慌,然而他刚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想要透口气,倏然浑身一震,连忙连气都顾不上喘,又钻了回去,甚至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 哎,又来了又来了,真是造孽! ※※※※※※※※※※※※※※※※※※※※ 恭喜剑圣把自己第一次献出了! 白斩鸡:看反应,难道剑圣是受?! 楚蓝:你猜。 釜底游鱼 从中原赶回苗疆,已是半个月之后。 是夜,苗疆的天空,有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勾起漫天银光,无声笼罩在寂静寥落的天山上。 马蹄得得,在夜色浓郁的天山脚下敲破了幽幽古道的寂静。 马上驰骋的是一名半遮面的男子,他的身后跟着数匹骏马,上面坐着的,都是打扮穿着一样的男子,他们身着劲装,眼中皆是戒备与冷漠之意。 天山之上,有偌大的宫殿伫立在月色下,高耸入云,遥遥月色勾勒出了它森冷的外廓,静谧中透着一份庄严。 为首的男子勒住了马匹,抬头望向宫殿,翻身下马走到了最后面的马车边,恭谨行礼,“教主,到了。” “知道了。”坐在车里的男子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然后吩咐道,“把薛景阳暂且关到地牢罢。” “是。” “还有,去问问六道盟那边苏灵郡如何了?”君长川微微拧眉,掀开了华重的帘子,又道,“本座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被魔君找麻烦,问问他们还需要什么,本座会竭尽全力的。” “是。” 幸好,除此之外的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君长川放下帘子,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这白素清……倒挺折腾,魔君筹划了这么久,恐怕也不会想到白素清能给苏灵郡下毒吧。 还真是失策。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而阴冷的牢中,薛景阳微微睁开了眼睛。 是地狱吗?他尽量抬起眼皮,模糊中感觉似是有人朝他泼了一盆凉水,他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有冰冷的寒意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苏苏……”他勉强动了动唇角,有微弱的声音从他喉中吐出。 “哦?醒了?”那人听见了他的声音,语调上扬,别有挑衅的意味,“怎么才醒,你若是早点醒来,还可以看见苏灵郡的遗骸,你醒的太晚了。” 薛景阳浑身一震,声音嘶哑而无力,“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君长川边说边蹲下身,用手中折扇挑起了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苏灵郡,死了。” “呵,”薛景阳闭上了眼睛,冷笑,“你以为本道信你?” “那你要不要想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活下来的。”君长川拉住锁在他颈间的铁环,指尖微微一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是扣环锁死的声音。 薛景阳没有说话,冰冷的水浇透了他的全身,寒意萦绕。粗重的铁链由玄铁打造而成,把他如同狗般的钉死在地上,长长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紧紧密合着他苍白的肌肤,没有丝毫的空隙。 他以下跪的姿势被铁链牢牢的牵制住,只是微微一动,那些铁链便徒然拉紧,仿佛被人攥住了咽喉,窒息感扑面而来。 “呵。”他轻嗤。 “如何?”君长川非常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大笑,“薛景阳,早就让你交出浮生剑你偏不肯,非要等到现在跟狗一样,你才开心是不是?” “呸。”薛景阳讥诮着对他啐了一口,“不过走狗而已。” “哦呦呦,”像是来了兴趣,君长川弯腰捏住了他的下巴,“看看,这是恼羞成怒了?啧啧啧。” “呵。”薛景阳缓缓睁开眼,嘴角弯起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想要浮生剑?你做梦,连梦里你都不会有的。” “哦,是吗?”君长川扯住他的颈链,恶狠狠道,“本座知道你最怕什么,薛景阳,你现在就是本座手下的一条狗而已,苏灵郡舍命救你,还真是不值。” “你说什么?!”薛景阳用力一挣,铁链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又重新把他以跪下的姿态固定住。 “哼。”君长川冷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知道挣扎是徒劳的,薛景阳微微闭上了眼睛,从未有过的耻辱与怒气霎时间涌了上来,说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更多一些,但他知道,这些情绪终得化作乌有,他现在是阶下囚,连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去找苏灵郡。 从心底涌出的挫败与无奈,如同铜汁那般呛人,灼烧着他的喉咙,一直蔓延到最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过了半晌,当他再次睁眼时,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火烧般的怒意,杀气亦如潮水般的渐渐从他周身褪去。 君长川以傲人的姿态冷笑着看着他,等待着对方卑微如狗般的祈求。 薛景阳别开了目光,没有看他,被铁环紧紧扣住的手腕,在静默中用力的拉扯,他顿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我求你告诉我。” “不行,”君长川摇摇头,不高兴道,“不够真诚。” “你!”薛景阳苍白的脸上徒然闪过一抹愤怒。 “怎么?我看你是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了,也对苏灵郡现在怎么样了不感兴趣了?”君长川微微冷笑,抚摸着他的发顶,忽的手下一用力,狠狠拽住了他的头发,“最后一次,若是还像方才那般没有诚意,你到死,也不会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一个字。” “直视我。”君长川将他的头发用力往下扯,迫使他看向自己,厉声道,“求我!” 铁环在瞬间被绷紧,几乎要折断薛景阳的头颅,然而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君长川,眼中没有丝毫的情感,如同深渊那般望不见底,面对如此的折辱,他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吭。 “哈哈哈哈哈……”君长川大笑着凝视着他的眸子,“本座可没空一直跟你耗着,你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薛景阳眉目间那些隐藏着的郁郁火气终于消散,眼中反而有零星的光芒一闪即逝。 君长川松开手,站起身,对方依旧是仰着头,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他对着君长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求你,告诉我关于他的下落,君长川,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君长川拍掌大笑,“你薛景阳也会有今天,哈哈哈哈……” “我求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薛景阳跪在地上,仰着头,声音低微的哀求道,“君长川,我求你了……” “嗯?你在求我?”君长川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目光在那一刻变得犀利无比,“但是已经晚了,本座已经改变主意了。” “君长川!”玄铁的链子在下一刻被紧紧绷直,薛景阳怒喝着想要站起身,但粗重的铁链勒住了他的肌肤,将他再次以下跪的姿势重新固定,不多时,有血痕从他的肌肤上逐渐显现出来。 “啊哈哈哈!”君长川打开折扇,看着对方徒劳的挣扎,他大笑着走出了牢门。 “哦,对了,不过本座还是可以告诉你一点点事情的,”他转过头,笑意吟吟的对着薛景阳,“苏灵郡啊,确实是死了,他用自己的神识救了你,本座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好一会了。” 薛景阳豁然抬头,巨大的恐慌如旋涡般将他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冷到刺骨。 “嘻嘻。”君长川低声笑道,“这可都是因为你啊,薛景阳。因为你,他才去背叛白素清,因为你,他才会被白素清下毒,也因为你,他才会舍弃神识死去。” “你说你是不是该死啊,薛景阳。”他边笑边走,幸灾之意一览无余,“你说他是你今生视若珍宝之人,可他的大风大浪却都是你给的,他因你的错,你的愚蠢,死了两回,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都是你啊。哈哈哈哈……” 薛景阳不再挣扎,他保持着跪下的姿态,颓然垂下了头,恐慌麻痹了他的四肢,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他感觉不到疼痛,唯剩令人绝望的黑暗将他紧紧包围,沉重到无法呼吸。 苏苏…… 苏苏。 全身的伤口都在发痛,裹住他伤口的布条已经被血重新浸透,他在黑暗中不断的咳嗽,却还是遮不住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空洞的地牢中,他的每一次抽噎都显得如此清晰可闻。 剧烈的咳嗽充斥在冰冷阴森的地牢里,看守的人终是忍不住,走进来斥了一声,“你他娘声音能不能小点?!吵到老子了不知道吗?” 薛景阳抬眸,一双眼里尽是血色,如同一头恶虎,他死死的盯住了牢前站着的人,骇然之意瞬间穿行过心底,来的人有一瞬的失声,接着便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与此同时,十陵教的神殿里,君长川慵懒的枕入了宝座中,手中折扇轻摇。 “启禀教主,六道盟的人有事相报。”台阶下,有下属匍匐在地上,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君长川指尖凭空一点,那面铜镜便似水一般像周围推开了一层涟漪,紧接着,有一张青稚的脸庞映在了镜中。 “初少主,别来无恙啊。”他嬉笑着,从宝座上直起身子,“苏灵郡怎么样了?那个毒,可是清完了?” “嗯,余毒也被清了,”镜子那端的人冷声回道,“这几日的作法,他已经开始有微弱的呼吸了,但好像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他的神识……似乎是被困在了什么里面,我唤不回他的神识,只能先暂时让他的身体恢复过来。” 君长川:“那就先保住身体再说,反正他躺在那里又跑不掉。” “但……”那人犹豫了一下,拧起眉,最终还是转开了话题,“魔君说过了,白素清如果等不到苏灵郡,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所以我们要准备好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君长川摆摆手,“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计划发展,他白素清是能拆了魔教不成?” “呵呵。”那人垂眸淡淡一笑,“那可未必,况且我死了不要紧,要是苏灵郡又回到他那里,事情就更棘手了。” “嘁。”君长川不屑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道,“上次薛景阳闯六道盟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你的脸了?” “是。”那人淡淡回道。 君长川:“他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是。”那人点点头,“他在鹿鸣谷的时候被苏灵郡所救,所以也就自然认识我。” “那难怪……难怪他不敢跟苏灵郡说你的事,”君长川饶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话说这个苏灵郡也是蠢得可以,你跟了他五年,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镜子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你以为我是你吗?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复仇?” “别说这个了,”君长川眉梢一挑,“你这次找本座什么事,是魔君是有什么新吩咐了吗?还是你想到了万全之策?” “暂且没有吩咐,我也没有万全之策。”坐在铜镜另一头的男子目光冷冽,虽是年纪轻轻,但眉宇间已有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之气。 “你还真是……怎么,你自己闲着没事做就来骚扰本座吗?”君长川不耐烦的挥袖,想要灭掉水镜,“本座给苏灵郡吸毒已经浪费了很多灵力了,需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没事就别老找我了。” “等下,”那人抢在他灭掉水镜之前开口道,“君长川,你灵枢拿到了吗?” “灵枢?”君长川微微蹙眉,颇有不爽,“初弈你是有病吗?苏灵郡在你那里,你问本座灵枢?” “……第一,我没病,第二,不是我问的。”被叫作初弈的少年冷色道,“是魔君问的。” “嘁,少拿魔君来压我。”君长川翻了个白眼,合上折扇,不急不慢道,“本座怎么拿的到灵枢,你不如等苏灵郡醒了,亲自问问他。话说本座对他醒来看到你的样子很是有兴趣,你不妨把水镜放到旁边,让本座亲眼看看是个怎样有趣的场景?” 初弈:“……” “不过你也可以继续骗他,毕竟你骗了他五年,”君长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初弈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起伏,“我蛰伏了五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去欺骗他?我早就累了,你以为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胆小怕死的孩童很容易是吗?” 君长川:“本座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嘛。” 初弈不动声色:“你不要把另有所图说的这么好听。” “啧啧啧,你也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嘛。”君长川用折扇在手中轻轻敲击,似笑非笑道,“跟杀父仇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住口吧。”初弈冷笑,“薛景阳呢,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暂时先把他关在暗牢里,毕竟他日后也是本座的人,还不能下手太狠。”君长川笑着重新躺回了他的宝座里,“如此的人才,若是能当本座的护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不要浮生剑了?”初弈有些意外。 “浮生剑?”君长川蓦地一笑,“本座可不想用那么邪气的剑,既然薛景阳现在已经可以幻化浮生剑,那为何不让薛景阳做本座的那把剑?我想,那一定比浮生剑厉害得多了。” “你打算怎么做?”镜子的另一端声音显得有点迷茫。 “封住他所有的记忆,从此以后,只衷于我君长川一人。” “呵,那我先恭喜你了。”初弈嘴角微微扬起,又道,“苏灵郡的事,我会亲自答谢你的,你想要的东西,我会派人不日送到。” “谢本座做什么?”君长川斜了他一眼,“不过一颗还魂丹而已,本座这多得是,你若真想谢我,还是快点把本座想要的东西送过来。” 初弈:“已经在送的路上了。” “那本座也就不陪聊了。”君长川言罢一挥袖,水镜顿时恢复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退下吧。”他撑着脑袋,对下属道。 “是。” 下属们依言退下,偌大的殿中,又恢复了清冷,午后的斜阳透过镂花的窗户,将影子斑驳的透了进来,留下了支离破碎的花纹。 “呵,真是有趣。”他轻轻勾起唇角,一手抵着眉心,微微舒了口气,“该换护法了。” ※※※※※※※※※※※※※※※※※※※※ 初奕的事情会在后几章解释,苏苏在下一章啦,请各位大大吃糖~ 华堂喜宴 昏沉的黑暗中,逐渐有一缕白光照射下来,四周的环境像是被隔了一层水雾,目之所及,朦胧虚幻,仿佛一触即破。 苏灵郡深吸了一口气,扶额,头痛欲裂。 这是什么地方?他忍着刺骨的疼痛,慢慢站了起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恍惚间,他听见有人的声音漂浮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一圈圈的回荡,如波涛一般。 寒意从四面笼罩上来,苏灵郡禁不住的掩唇咳嗽,他想要去找这段声音的来源,但无论怎么走动,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清晰下来,反而在不断的扭曲变化着。 “这是哪里?”寻了许久也未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忍不住问出了声。 “在我的神识里。”那道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 苏灵郡的眉头微微蹙起,转了个身,但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阿阳。”他听见对方这么说道,“因为你执念太深,所以才会被吸引到这里。” “阿阳?”苏灵郡低喃,“你是道长吗?” “是我,灵郡。” “……”苏灵郡左右环顾,只觉得哪里不对,毕竟薛景阳平时是不会这么说话的,再者这个男子说话时温声细语,完全听不出薛景阳的样子。 像是看出了苏灵郡的质疑,那道声音很快又传了过来:“我是他最善良的那部分心灵,却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禁锢着,无法解脱。你来到的地方,正是被他抛弃的那部分神识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苏灵郡一瞬间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手把他往黑暗中托去,他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只能任由无边的黑暗逐渐侵蚀自己的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零碎的画面逐渐呈现在眼前。 苏灵郡徒然睁开眼,那似火般的红艳清晰的映亮了他的双眸,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一张床榻上!他慌忙从床上坐起,目光所及,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覆上了一层殷红,朦朦胧胧。 蟠龙飞凤的红烛在木桌上静静的燃烧着,苏灵郡一把掀掉了头上盖着的东西,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摆设成了喜宴的模样。 外面唢呐鼓声充斥着喜庆,唱词之声盈天。 “怎么回事?!”他快步来到一面铜镜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俊美的面容之下,喜服笔挺,凤冠霞帔,轻薄的红纱被自己掀起盖在凤冠上,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待嫁的模样。 他慌乱的想要跑走,谁知一推门,竟正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侍女。 “公子这是着急去哪?”为首的侍女掩唇娇笑。 苏灵郡皱眉,语气凝重:“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今日要成亲啦。”那侍女边说边把他拉到了梳妆台前,“公子莫要心急,我们马上为你梳妆。” 苏灵郡不明不白的被她们按到了椅子上,强行对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铜镜。 “我要嫁给谁?”他急道。 “公子莫要心急,我们马上为你梳妆。”那几名侍女依旧这么回道。 苏灵郡一怔,蓦然转头,只见那几名女子个个皆是面若白纸,双颊上涂着红的如同血色的水粉,诡异至极。 “你们知道我今日要嫁给谁吗?”他试探的问了站在离他最近的侍女。 “公子莫要心急,我们马上为你梳妆。”那侍女仍然重复着与之前同样的话,然而这次,脱离了群体,她的声音就显得近乎机械,像是没有丝毫的情感,十分木讷。 苏灵郡霍然起身,那几名侍女就停下了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不再机械,反而满是奇异的音韵:“公子莫要心急,我们马上为你梳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灵郡感觉到有岑岑冷汗从背后冒出,他试着调动内息,但一动气,一种昏沉无力之感便填满了他的全身,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在逐渐模糊。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便只好坐了回去,准备伺机而动。 那几名侍女见他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便开始为他梳洗打扮。 铜镜里,他的长眉被描的墨黑,两颊被打了胭脂水粉,带着笑意的唇角微微翘起,长睫如扇般扑朔,尤其是他那双总隐着温柔的双眸,宛若春风南来,灵韵别致,从远处看,竟真有几分坐在阁中待嫁的美娇娘之感。 再次盖上轻薄的红纱,苏灵郡的视线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公子可真美呢。”他忽然听见身后的侍女笑着说道,这次是一个人的声音,脆生生的,不再像之前那样机械,灵动可人。 “是啊是啊,公子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于京城第一美人呢。”另一个侍女这么回道。 怎么回事?苏灵郡面露惊异之色,听先前她们的说话,不是只会一句话吗?怎么现在又……他尚未来得及多想,便听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谁?!他下意识的转过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看向门口。 来的人风流倜傥,身着一袭墨色长袍,斜眉入鬓,一双桃眼形如花瓣,尤其是眼尾的那一抹殷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薛景阳,却又比薛景阳多了几分妖冶。 这是!苏灵郡飞快的把头上的红纱掀开,从椅子上站起。 “少爷。”身后几名侍女款款行礼。 薛锦铖摆摆手,淡声道:“我来看看苏先生。” “薛掌门!”苏灵郡连忙走过去,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苏先生该不会是因为要成亲了,紧张到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薛锦铖浅浅一笑,桃眼微微阖上,“你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你要嫁给阿阳。” “嫁……嫁给薛景阳?”苏灵郡有那么一瞬懵了,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还请薛掌门自重,这种事不可胡说。” “苏先生何出此言?你与阿阳情投意合,历经重重险阻才在一起的,自然是要成亲的。”薛锦铖笑道。 “……”苏灵郡突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 “好了,喜婆快来了,你既已梳妆打扮好,就准备准备,待会就阿阳就该来接你了。”薛锦铖说着退出了房间,留下那几名侍女照看他。 苏灵郡还没回过神,他诧异的望着门口,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举棋不定,他原本的计划是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的,可当他知道新郎是薛景阳的那刻,他居然有些动摇,反复斟酌着到底要不要逃走。 喜婆如约而至,侍女们又重新盖上了苏灵郡的红纱,扶着他的胳膊让他站了起来,苏灵郡被几名侍女架着,浑身不舒坦,便只好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她们的手中抽出来。 然而,当他抽出胳膊的那一刻,所有的画面竟在瞬间回到了前一刻。 他坐在妆台前,薛锦铖正翩然从廊前走来,推开了那扇木门。 “少爷。”几乎是一模一样,那几名侍女行礼。 薛锦铖依旧是摆摆手,淡声道:“我来看看苏先生。” 怎么回事?!苏灵郡再也忍不住,一把扯掉了红纱,拽下了凤冠,匆匆跑出了房间。 外面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声,静的只能听见苏灵郡奔跑时衣袖的摩擦之声和脚步声。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这原本一眼望得到头的长廊此刻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所有的景象都在他身边簌簌褪去,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扭曲虚幻,苏灵郡忽然停下了脚步,近在眼前的长廊尽头突然间变得长而深,无边的黑暗从尽头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瞬地吞噬了苏灵郡。 脑袋一片昏沉,等再次睁眼时,他发现一切居然被重头来过。 依旧是那个房间,他穿着火红的喜服坐在床榻上,头上盖着的是轻薄的红纱,蟠龙飞凤的红烛上有零星的火光在跳跃闪烁。 几名侍女推开房门,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公子今日要成亲啦。”领头的侍女依旧对他这么说道,“公子莫要心急,我们马上为你梳妆。” 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从梳好妆,到薛锦铖进屋,再到喜婆来接他,他都没有再做过其他的举动,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一旦做出反抗的行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来过。 若是问了不在他们回答范围内的话,他们便只会不断重复着上面的一句话,如同被人设定好的一样。 喜婆扶着他走出了房间,屋外与先前跑出去的不同,此时的祝福声与歌声响彻在风中,连绵不绝,昼夜不息。 身后有跟着起哄的少男少女,苏灵郡跟着喜婆一路来到大堂的门口,偶然侧首,院中是这次成亲的来宾,人之多,几乎快要填满了整个别院,他们正在喝着酒吃着菜,宾客尽欢,然而就在这样多的人群中,苏灵郡还是捕捉到了与他一样身着喜服的男子—— 他刚敬完酒,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他喝的似乎有些醉,被人群簇拥着向大堂的方向走去,那些人也是七倒八歪的嚷着还要再敬一杯,他就这样穿过人群,一袭喜服如火,映衬着他挺拔的身姿,如同长虹那般耀眼璀璨,他的墨发被红带束起,俊秀的眉目显映在遥遥月色之下,如同隐在薄雾中的南方山水,多情寡欲。 他朝苏灵郡看去,狭长的凤眸里还沾着丝丝的笑意,四目相接,他的眸光温柔而宠溺。 苏灵郡当即心下一紧,立马收回了目光,脑海里硬是逼着自己把所学过的诸多医书典籍统统再背一遍。 喜婆见状,立马笑了起来:“公子别急,新郎官马上就到啦。” “我没有急。”苏灵郡仓促的解释完,便又接着开始默背四书五经。 薛景阳为了醒酒,用力拍了拍自己脸,须臾,他踩着规整的步伐,翩翩走到了苏灵郡旁边。 苏灵郡的呼吸一顿,隔着红纱,他看见了薛景阳翩翩然走到了自己身边,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登时漫溢在鼻尖,这一刻,所有的君子六艺,四书五经,疑难杂症什么的,全部都在他脑海里乱做了一团。 他慌慌张张的垂下了头,不停地搓着手,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色亦是胭脂也盖不住的红透。 “灵郡。”薛景阳只是看着他喃喃,“终于……终于啊……” “新郎官别急,待会就要拜堂了。”喜婆笑盈盈的把薛景阳的手拉了过来,再拉住苏灵郡一只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中。 如雪般的凉意透过肌肤传到了苏灵郡的手心,薛景阳已经握住了他的那只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虽是隔着一层红纱,可那层纱毕竟是薄纱,苏灵郡的模样还是能够依稀辨认。 红纱下的美人,眉目清雅,长睫轻颤,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羞,他轻咬着下唇,目光游移不定,唯独就是不敢看面前人一眼。 薛景阳的目光倒是一直放在他身上,从未移开过,他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高兴,到最后,他竟忍不住拉住苏灵郡把他拥入了怀中。 彻骨的凉意隔着繁重的喜服传到了肌肤,让苏灵郡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众人雷鸣般的喝彩之声在这一刻高过了鞭炮。 “哎呦呦,您这别急,别急啊。”喜婆乐呵呵的拉开了两人,假装责怪道,“就算是两个男人,这还没拜堂呢,也不能坏了规矩啊!” “是是是,这是给你的。”薛景阳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红包递给了喜婆,目光却不离苏灵郡半分。 苏灵郡无措的垂着眸,一声没吭。 外面锣鼓喧天,宾客们都纷纷站起身,边走边跑的来到了大堂边,想要看看两位新郎是怎么成亲的。苏灵郡被薛景阳牵着,步伐缓慢的走到了堂中央。 堂前坐着的,是一名姿容艳丽的中年女子,苏灵郡不认得是谁,兴许是薛景阳的家母,想及此,他的眸光又落到了另一边,在女子的旁边则坐着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依稀可辨当年模样。 这么看,苏灵郡大概也就知道薛家两个兄弟的模样是更像谁了。 花烛在噼啪燃烧,薛锦铖坐在一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傧相的声音高阔,唱礼:“一拜——天地。” 苏灵郡缓缓躬身一拜,旁边的薛景阳也是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齐齐转身,耳边是喧闹的礼炮喝彩之声,眼前,是模糊不定的人。 苏灵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昆仑山上,冬日的寒梅持雪而开,那一年,先生亲手带着他折了好多色彩斑斓的纸鹤,挂在支离的枝头,告诉他,一往而深则是情。 不管是喜欢,还是爱上一个人,无论他怎么遮掩,藏在心底的那层欢喜都会透过眼睛折射出来。 想到这,苏灵郡忍不住把目光悄悄转向了薛景阳,他想看清,薛景阳此时会是什么模样的,是高兴吗,还是…… 他微微斜眼,透过殷红的薄纱,他看见了薛景阳细长的凤眸因笑而眯在一起。 这样的笑容,重重敲打在了苏灵郡的心尖上,仿佛要抽离他的魂魄,强烈的窒息感翻涌而来,就在傧相准备再度开口的那一个间隙,他猛然想起,那个日星隐耀的长夜里,薛景阳跪倒在石洞口,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惊慌登时盖过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徒然想起在那个黑暗的石洞中,薛景阳在他唇上轻轻的一触,那浅尝辄止的吻,如同清风掠过水面,温柔无声。 所有的回忆,仿佛被拉开了闸门,霎时间涌进了苏灵郡的脑海里。 那些从他醒来开始便被忘记的回忆,在这一刻,如闪电般悉数窜过他的大脑,如潮如啸,风驰电掣,摧枯拉朽般的席卷而来。 苏灵郡再也站不稳身子,他猛地倒退了一步,眼前殷红的薄纱忽然变作了一层猩红的水雾,血色下,一切都在旋转扭曲着。 他恍然听见自己在心中哭泣哀求的声音:道长,不要去!不要! 耳边的吵闹声骤然消失,苏灵郡僵在了原地,所有的画面在眼前迅速退散,它们扭曲成了一团,失去了控制,全部涌进了苏灵郡的脑海。 几乎是一瞬,无边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 四舍五入就当成过亲了~可惜了没有夫妻对拜,嘤……大家就当做糖看吧~ 穷图匕见 “道长!”苏灵郡大叫着弹起身子,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直射进他的眸子,他不得不立马闭上眼,抬手遮挡。 “苏先生醒了!快去通知少主!”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吵得苏灵郡头痛欲裂。 喉咙像火烧般的疼痛,他适应不了强光,便只能眯起眼,声音微弱:“水……” “快,把水拿来!” 随后是一串忙乱的脚步声,有人从外面接踵而至,紧接着,他听见了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怎么样了?”他听见有人在焦急担心的问他。 “水来了,少主。” “给我。”那人命令道。 苏灵郡勉强睁开眸子,全身如同火焚般的痛,又如针扎一般,他微微翕动嘴唇,嘴里模糊不清的念着:“水,水……” 尔后,冰凉的瓷器碰到了他的嘴角,他颤着手捧住了那只碗,急不可耐的大口大口喝水。 他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水,清凉的感觉顺着舌苔一路滑到了喉咙,火烧般的疼痛这才有所缓解。 突然,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一起一伏,他下意识的捂住嘴,血便顺着他的指缝低落下来,带着骇人的黑紫色,滴落在被褥上。 “怎么回事?!”旁边人的语气里带着吃惊,他把碗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侍女,着急的上去扶住了苏灵郡。 “咳咳咳……”苏灵郡不断咳嗽着,身体抖得如同一片落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了,是以只能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拉住了扶着他的那人。 那人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咳咳咳,怎么回事……”苏灵郡急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的问道。 “应该是你体内没有逼出来的毒,这下应当是清干净了。”那人边解释边只手唤来了侍女,“来人,把被褥换了,再打一盆水。” 咳嗽声戛然而止,苏灵郡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四目相接,那人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眸子。 苏灵郡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一面精致的黑色铜制面具,那半张脸便隐在面具后,让人看不见,但他显露出来的轮廓,柔和而青稚,能依稀辨出是个少年。 “你是谁?”苏灵郡奇怪的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然而少年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他避开了他的目光,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种奇怪的氛围蔓延在空气中,隔了半晌,苏灵郡终于移开目光,微弱的开口:“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少年终于抬眼,他的眸光深邃而长远,过了片刻,他逐渐松开了扶住苏灵郡的手,漠然道,“你不必谢我,我不是出于好心救你的。” 苏灵郡似乎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能淡淡一笑:“不管是不是好心,在下都先谢过了。” 少年冷笑:“是吗?那你会后悔谢我的。” 苏灵郡不解的看着他,忽然转开了话题:“对了……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当时躺在我旁边的墨衣男子,他也受了很重的伤,如果可以,我希望——”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有空就应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而不是老去想着别人怎么样。” “我没事。”苏灵郡微微笑道,“多谢公子的关心。” “最好是没事。”少年阴沉着脸,负手而立,他的下颚被森冷的面具映的有些发青,倏尔有风裹挟着落叶吹进了屋中,他半束的长发扬在风中,这一瞬,几乎是所有人,仿佛都被他的肃杀之气所震慑,默不作声的垂下头,不敢再瞧这少年一眼。 屋外,天色灰蒙暗沉,隐约有些欲雪的迹象,苏灵郡惊讶,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季节了?” “仲冬。”少年回道。 苏灵郡沉默了一瞬,终是想起了什么事,他又问:“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月有余。”少年回答。 “这么久了吗……”苏灵郡忽然掀起被子,连鞋也顾不上穿好,着急的想要走出去。 许久没有下过床,又一连昏睡了这么久,他的步伐便极为踉跄,几乎要扶着东西才能走稳,少年担心的跟在他后面,几次伸手想要扶他,但最终都只是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忍住了。 仲冬的风,刮在身上,就如同冰刃般的,多吹一会,都仿佛能够把人的血液都给冻住。 苏灵郡撞撞跌跌的跑到了门口,扶着门栏想要跨出去,却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坚硬的石块毫不留情的击中了他的膝盖,他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又踉跄着爬起来,还想要继续跑。 少年蹙眉,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我朋友,这么久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苏灵郡头也不回的答道。 “站住。”少年的唇一碰一合,只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却轰然降落在屋中的每一处地方。 苏灵郡自是也感受到了这股压迫,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茫然的看着少年,他们相望无言,有那么一瞬,苏灵郡觉得他认识这个少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他的脑海深处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他木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大脑里迅速转过无数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张少年的脸上。 那个陪了他五年的孩子,胆怯而纯良,如果还活着,那应该也是这么高的。 “初弈?”苏灵郡禁不住喃喃了一声,尽管他的声音已经轻的如同梦呓,但却仍然被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似乎是有一些慌乱,他蓦地垂下眸,否认道:“不,我不是。” 苏灵郡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直接转开了话题:“这是哪里?” “这是……”少年楞了一下,止住了口。 “这是哪里?”苏灵郡不闪不躲的对着他的眸子,又问了一遍,“告诉我,这是哪里?” 房间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 “少主,热水来了。”屋外一个端着铜盆的侍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静。 苏灵郡转头,看了那侍女一眼,那侍女正巧也看着他。 “苏……苏先生。”她略显尴尬的垂下了头。 苏灵郡不再看任何人,他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面前的这个侍女:“姑娘可不可以告诉在下,这是哪里?” 侍女只想着快点把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到洗脸架子上去,便想也没想的回答道:“这里是六道盟。”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沉静,没有少主的吩咐,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口多言一句。 苏灵郡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 他感觉喉咙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压也压不下去,胸口沉甸甸的,像是有巨石累在上面,再一呼吸,连鼻腔里都溢满了血腥味。 “噗——”他猝然喷出一口血,身体止不住的下沉,眼前逐渐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先生!”少年本能的冲过去接住了苏灵郡坠落的身子,鲜血悉数喷在了他的面具上,仿佛给铜制的面具渡上了一层黑红的浆液。 “你……你是,”苏灵郡躺在他的怀里,强行逼着自己不要就此昏睡,但眼皮却止不住的拉耸下来,“是奕儿吗?” “你先不要说那么多了,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说,你的伤实在太重了。”少年用袖角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想要把他抱起。 苏灵郡鼓了一会劲,却没有推开他的力气,他对着少年黑沉沉的眸子,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仿佛能够透过面具,清楚的看见面具后面的那张脸。 “是奕儿吧。”他的声音很小,每一个字都像是提着一口气发出来的,嘶哑而无力,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却依旧深沉温柔。 “对不起,先生来晚了。”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冰冷的面具,但被少年一把拦在了半空。 “别动。” “呵。”苏灵郡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不起。” “别说了。”少年一把将他抱起,向床走去,“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屋外的天空已经开始逐渐飘起小雪,纷纷扬扬的,洁白素净的宛若柳絮。 苏灵郡被他抱着放倒在床上,被褥已经被旁边的几名侍女换成了干净的,他替他掖好了被褥,又拧湿了毛巾,要给他擦拭脸。 “我自己来吧。”苏灵郡的脸色苍白无力,尽管如此,他还是对他笑了笑。 少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递给了他,看着他擦完后便给了在一旁照看的侍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少年关切的问道,“还难受吗?” “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了,或许就像你说的,重伤未愈造成的吧。”苏灵郡微微后仰,靠在了身后的床栏上,“我是医者,你不必担心,不管怎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那是最好。”少年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回道。 “都下雪了啊。”苏灵郡的目光凝视着屋外,天地间,浑然一体,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镂空的花窗被雪照亮,原本清冷的屋内,又添了几分慕寒。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屋外看去,纷扬的白雪似是和浮云连到了一起,原本挺拔的竹枝也已经弯下去了一片。 然而就当少年的心神完全被屋外的景象所惑之时,苏灵郡飞快的探出了指尖,出其不意的拿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铜制的面具跌落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轻响,少年青涩的脸庞暴露在日光之下,还带着几分惊惧和失措。 苏灵郡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一缩,他微微张着嘴,震惊之意,表露无疑。 少年愣怔的看着他,像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对视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 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胶着之中,屋中的气氛再次沉默的近乎压抑。 苏灵郡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明知道事情有可能会发展成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但只要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可以咬咬牙,把所有的一切都冰消雪释,带他回家。 然而,当这一刻终于来临之时,他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他想想而已,他根本无法接受事实真相,图穷匕见之后的一切,都如同钝刀割过血肉,难以名状的苦楚从心底深处纷涌上来。 “他们……叫你少主?”尽管心底已经有了很多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但苏灵郡还是咬咬唇,多余的问他,“你是六道盟的少主?” 初弈眸色一沉,不作回答。 “原来是这样。”苏灵郡埋头,身体缓缓的蜷缩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你骗了我五年。” 他有一瞬的愤慨,但很快又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了……在鹰峰岭上,单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又是怎么能够做到相隔甚远还能够给他挡了一剑呢?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里,初弈经常夜半离开别院,一去便是几个时辰不归,然而每当自己问他去做什么时,他的回答无一不是同样的理由——闹肚子。 他早就该意识到的,那样拙劣的谎言,明明一触即破,但他还是一直深信不疑。 “我……”初弈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当他看见苏灵郡的神情时,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苏灵郡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眸子,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了眼底,“因为我是白素清的弟子吗?” 初弈震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对,就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子,所以我选择了你。” “也就是说,这五年来,你对我所说所做的一切,不过逢场作戏吗?”苏灵郡说的极为平静,也像是在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故作镇定。 “对,从一开始你完全没有防备的救下我,所有的一切都因此开端,我是六道盟的少主,所以那日鹿鸣谷来的人,就是我派来的人,我让他们假意把我劫走,逼你交出灵枢,可你没有,你完全放弃了我。”初弈不遮不掩,语气却不由的愤怒。 “苏灵郡,我对你来说算是什么?!你可以就这样放弃我?我陪了你整整五年,但你呢?说丢下我就丢下我,你愧疚过吗?!” “我怎么能够不愧疚?”苏灵郡终于抬头,声音有轻微的颤栗,“是我没有用,是我保护不好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认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呵呵,连敷衍都不愿意了吗?”初弈看着对方沉入死寂的眸子,低低笑了一声,“这样也罢,把灵枢给我。” “你怎么知道灵枢在我这里?”苏灵郡微微蹙眉,神色复杂的看向他,“你接近我之前,我并未有灵枢。” “是,我接近你之前你的确没有灵枢,”初弈冷笑着,吐露出了真相,“我接近你,是因为我们之前有仇,我想杀了你,所以这五年里我不断的在找你的弱点,因为我想一刀致命。灵枢是因为那天薛景阳带我出谷,他半路折返,我便借此机会给下属发了密令,但当我来到别院的时候,旻严也在里面,我便听见了你们所有的对话。” “你那时候的功法根本无法企及现在,所以我知道,若是再不下手就迟了。是以,我让他们假意劫持我,为的就是让你能够交出灵枢,可你呢,你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我死,都不愿意交出你那本灵枢!” “我不是!”再也无法抑制,苏灵郡的眼眶微微的发红,“我那天本来是想救你的,我根本不知道顾公子会来,我和他说好了要一起查到六道盟,但我也不知道薛景阳会半路把我带走,所以这件事才会一直拖到现在。”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一下,喃喃的问道:“道长呢?道长那天跟我一起的,你既然救下了我,那你看见他了吗?” “你到现在都还在想着薛景阳?”初弈闻言冷冷笑了一声,“他当初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他一路上还不断的欺骗你,直到最后,你也被他给骗了,他害死你两次,你现在却还在想着他?” “但他也救过我很多次,”苏灵郡默默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手指,像是嘲讽,他微微笑道,“他会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跟他之间做的交易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来这样质问我,你是觉得耍我耍的不够多吗?” “……”初弈望着他,隔了许久才轻声开口,“他死了,你没有救活他。 “他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被白素清盯上;如果不是你,他本不该有心魔;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只身涉险来六道盟?” “他来过你这里?”苏灵郡难以置信。 “是,他前段时间,乔装打扮成了高稷,跟着信使来到了这里。”初弈淡漠的说着,“因为他想替你挡住所有的风浪,也是因此,他释放了心魔,若不然,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原来他那段时日的郁郁寡欢就是因为这件事?”苏灵郡猛然一震,眼底有咸湿的海潮一层一层地漫过,最终汹涌着夺眶而出,他颓然把头埋在了膝弯处,止不住的抽泣。 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这么毫无遮掩的哭泣,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懦弱又无能,也只能任由绵延而漫长的疼痛牢牢支配住他。 这么多年来,无论再怎么受挫,也都无一能够撼动他内心的那道坚韧而岿然的护城,然而在这一刻,苏灵郡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它们龟裂了,那些细密的裂缝如刺人的荆棘,缠绕着遍布了他整个心脏,越是挣扎,这份痛苦就越加深入骨髓。 屋外的雪还在无声无息的下着,有风卷起最后几片凋零树叶,悄然掩埋在冰雪之下,在这样寂寥的夜中,一切就宛若离人的叹息,孤独而冷漠。 良久的沉默后,初弈终于转过身,淡淡的对他说道:“哭够了就早些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养好伤再说,哪怕你要给薛景阳报仇,我也会就坐在这里不跑,等你好透了再动手。” ※※※※※※※※※※※※※※※※※※※※ 前方高能预警! 至死不渝 雪后初晴的天,有着难得一见的湛蓝,下属来报时,初弈还在桌案前翻看着手中的文卷,他的旁边还放着几本打开的医书。 “启禀少主,密令已到。” “知道了,放这吧。”初弈头也没抬的回道,他边翻着手中的文卷,一边又时不时的看两眼旁边的医书。 下属听令,把密函小心的放到了他的桌案前,转身退下。 “对了,你传令下去,问问盟中有没有人能治不能染风寒的病根,”初弈的眼睛一直不离手文卷,他顿了顿,忽然又补充道,“或者你问问有没有人认识这样的医者也行,若是有人举荐,我重重有赏。” “是。”下属得令退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抬起头,拉上了厚重的帘子,拿过放在桌边的密函,打开。 密函上的字迹是用术法写上去的,一旦见光,骤失。 上面的信息简单清楚,初弈放下密函,眼神在慢慢变化着,宛若迷雾重重,见不到底。 这个君长川,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不务正事。过了许久,他终于重新拉开窗帘,让满目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初晴的天是十分暖和的,然而他却感觉到心在一分分的冷下去。 “来人备车,我要去一趟苗疆。”他走出屋子,屋外有总管在相迎。 “秦总管,你怎么回来了?” “属下回来,有要事相报。”屋外的男子恭谨回道。 “嗯,那先进屋说吧。”初弈摆摆手,遣走了刚要上来的下属,“你们去备车,我和秦总管有要事交谈。” 下属也不再多言,立马下去备车。 “秦箴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初弈关上了门,随和的邀请对面的男子一并坐到了座椅上。 “九华山那边的芸娘已经死了多日,为何不再新增暗线去?”秦箴也不多话,开门见山的问道,“如此一来,我们在九华山那里不就相当于断了命脉?” “秦总管多虑了。”初弈只是淡淡一笑,言辞颇为随意,“她的死,只会推进我们的计划,并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你尽管放心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脱离掌控,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当真如此?”秦箴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这样也是,既然九华山的顾云泽已经发现了有眼线,如果我们再贸然安插新的暗线进去,倒有可能会让对方顺藤摸瓜的查到我们。” “所以,是秦总管多虑了。”初弈笑了笑,忽然起身,“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了,我要先去一趟十陵教,这几日,还劳烦秦总管帮忙打理盟内事务。” “少主放心去吧,我会打理好的,”秦箴微笑着点点头,“少主的那位先生,我也会照顾好的。” “嗯,盟里有你我一切放心。”初弈也是一笑,转身推开了房门。 离开六道盟时,马车已经备好。这辆马车非比平常马车,前面的宝马双肋生翅,展翅,可以翱翔于天空,收翅,可以驰骋于陆地。 无需驾车之人,初弈坐于马车中,对送他出门的秦箴叮嘱道:“先生性格温顺,你要好好照顾他,还有,若这几日有人举荐医者,就劳烦你替我把关了。” “医者?”秦箴不明所以,“你找医者做什么?苏先生的身体还是很不乐观吗?” “嗯,先生的身体不能忍受极寒,这接连几天又是欲雪的天气,难得放晴,记得他屋内生的火不能断了。”初弈言罢,对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嗯。”秦箴点头,替他放下车帘,并指打了一声响哨,马车便疾驰而出,驶向遥遥的天空。 云层之上,有耀眼的阳光透过帘子投进了马车里,初弈闭眸小憩,再睁眼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地面上,平稳的走着。 他只手拉开了帘子,外面暮色笼罩在葳蕤的草木之上,冷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苗疆的天气不同于长安,即便已过冬至,但这里的山麓却依旧葱郁挺拔,雾气飘渺。 穿过山麓,跃过群山,静谧的古道上,月色逐渐从山头斜照上来,湿冷的夜风吹起了帘子,初奕微微咳嗽了两声,待上了最后一座山之后,万籁俱寂的夜里便只剩下细碎的沙沙声游弋在瑟冷的空气中。 他下了马车,有侍从在门口相迎,“初少主且慢,教主让属下直接带您去他那便可。” “他不在教中?”初奕神色一振,“那你快带路吧。” “是。”侍从点头,带着他一路像西边走去。 迎着月光,两人走了许久,直至茂密的林子盖住了遥遥的月色,青色的葛藤如缠丝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就是这里了,如果初少主没有其他吩咐,那属下先行告退。”侍从言罢,对他躬身一礼。 “嗯,你先退下吧。”初奕点点头,看着侍从的声影如雾般瞬地散在密密匝匝的叶片中。 他伸手拂开那些交织垂落的葛藤,只觉得指尖好像沾到了什么黏稠的液体。 然而,不等他多想,四野间忽然响起了极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风过落叶,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叶片上飞速跑过。 什么情况?!这君长川搞什么鬼。初奕眯起眼,细细的观察着四周,然而极目望去,除了堆积的葛藤,他什么也看不见,那些葛藤疯了般的蔓延扩张,碧绿葱茏的叶子拦住了所有的月光,偶尔有风拂过,才会有零星的月光透过那点不再叠加的缝隙穿过来。 “君长川?”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但山林密密,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回荡在这林间。 “杀千刀的,你他妈耍我?”初奕不等有人回应,便迅速结印,在掌心上簇起一团火光,照亮了四周。 不明不灭的火焰让他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了自己指尖上方才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血,到处遍布着血。 溅满血迹的树叶在火光下被风吹开了一条细缝,月色从中涌出,腥甜的气息充斥在空气四周。 他掌心的火焰在这一瞬抖了抖,仿佛要被吹灭,连光都黯淡了许多,林中冷风呼呼的吹过,茂密的树叶发出了极为诡异单调的沙沙声。 这样可怖的场景,让初奕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沙沙声连绵起伏,不断从四周扩散开来,他凝神屏息,试图听声辨位,就当此时,他突然感受到了有什么像水滴一样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肩上。 多年来的戒备心在这一刻提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下一次呼吸的间隙,他猛然灭掉火焰朝身后拍出一掌。 灵气涤荡,横扫了周围的一切,叶片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成堆飘落,同时借着这股巨大的力量,他凌空一跃,飞上了枝头。 细碎零星的月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抖落,他摸了摸方才滴落在自己肩头的东西,借着光亮一看,居然是血滴。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鼻端却突然嗅到了更加浓郁的腥腻味,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来,让人根本无法分别那个东西的方位。 “君长川!”他强压着怒火,不动声色的喊了一声,“老子没空在这陪你玩这种把戏,你赶紧出来!” 然而就在他话音方落的一瞬,一股冰凉如细水般的东西忽然落了他的脖子上,紧贴着他的肌肤,让他不敢乱动。 “嘘。”耳边传来极轻的呼吸声,那人就贴在他的脸庞,对着他轻声言道,“别乱动。” “你他妈可真是个神经病!”初奕忍不住破口骂道,“赶紧松开你的刀!” “啧,”那人闻言咂舌,轻蔑笑道,“这可不是刀,这是簪子。” “你是谁?!”初奕这才意识到来的人根本不是君长川,他本能的想要挣脱,但无奈身后的人把他控制的太死,难动分毫。 “好了,耀,松开他。”暗夜里,有宝石的光芒在微微闪烁着,药物和花香混杂在风中,有人从不远处走来,脚下踩过落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一直顶住自己咽喉的利刃终于被身后的人拿开,初奕猛地回过身,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但对方几乎是瞬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君长川,你搞什么鬼?!”几乎是无法忍受,初奕发出了咆哮,“你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你表演?!” “这可不叫表演。”君长川抬手,按住了自己额上的宝石,头顶的树叶居然在这一刻像是受到了指示,分别向两边散开,让明澈的月光如银瓶泻浆般的倒了进来。 “本座让你看有趣的东西。”他说着,击了三下掌,只见茂密的深林中,有人影逐渐显现出来。 那人沐浴着月光,漆黑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扬起一角,他的脸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显露在月色下,这让他黑色的眼眸看似明朗,却又深不见底。 等到来的人走近,初奕才惊了一声,“薛景阳?!” “没错,我给他下了蛊。”君长川扬眉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他不再叫薛景阳了,本座给予了他新的名字—— “耀。” “耀么?”初奕看着那个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的男子,忽然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就不怕苏灵郡知道之后会要你的命?” “苏灵郡?”君长川斜了他一眼,不道,“他算什么东西,但凡他能有他师尊的一半功力,薛景阳现在也不至于会在本座这里。” “如果他那日不被白素清所控,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初奕冷眼道。 “你是在帮你那没用的先生说话吗?”君长川不屑一笑,“你若是拿白素清压我,说不定我还会怕一点,但你拿你那柔肠寸断的先生说话,不是在说笑吗?况且,你不是一直都见不得薛景阳吗?怎么现在来跟本座叫唤了?” “……”初奕冷笑,懒得跟他多废话,便直接转过身去,目光不自然的扫了一遍周围的景象,方才一直没有光亮,连这里的地貌形式都没好好观察。 明亮皎洁的月色下,无数的毒物尸体散在地上、树上,它们的尸体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到处皆是,仿佛包围了这整片林子,把人困死在这里,而自己刚刚看到的血迹和滴落在身上的血,便是这些毒物身上流出来的。 想到这,初奕的心里一阵恶心,他看了一眼还在树上挂着的毒蛇尸体,寒意从背脊冒出。 “看见了吗?”君长川似乎注意到了他目之所及,得意的挑了挑眉,“他日后绝对是本座最强的护法。本座召唤了五种最厉害的毒物把他困在此处,他居然还能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 “护法?”初奕扯了扯嘴角,忽然转头看向他,“你让他做了你的护法?” “是啊,”君长川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本座用蛊控制了他所有的记忆,现在,他只知道自己叫耀,成长于我十陵教,是本座最忠实的左护法。” “你既然给他换了身份,又为何给他阴阳簪?是想让别人认出他来吗?你别忘了,薛锦铖现在是墨云关掌门。”初奕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长在脖子上的东西还真是个摆设。” “我呸!”君长川唾了他一口,“你以为那阴阳簪是本座说拿走就拿走的吗?” “不然呢?”初奕接着道,“是不是真的识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得不到就毁掉是你君长川最喜欢做的事。” “你这句话说的这倒是真的,当初本座既然能把他带进六道盟,也就有本事把他放出去,甚至可以毁了他,”君长川嘴角的笑容逐渐诡异起来,“不过那阴阳簪,本座留着自然是有本座的用途,不需要你瞎操心。管好苏灵郡,这才是你现在最大的事情。” “哦,原来当时他能逃出去是因为你放水?”初奕似笑非笑,似乎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转而随口问道,“那你当时干嘛还要杀了他?” “如你所言,本座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拥有。” 初奕:“看来浮生剑也还在薛景阳那里了。” “那当然,本座之前不就告诉过你吗?”君长川冷笑,“本座想要的,可是比浮生剑强千万倍的东西。” 他言罢,转过脸对薛景阳微微一笑,脸色转瞬变得极为温和,“本座想要的,一直都只有薛景阳一人而已,现在,本座终于得到了这把最好的利器,只不过这过程还真是费尽心力,甚至还要去讨好苏灵郡,以便获得薛景阳的所有行踪,毕竟他俩总腻在一块,真是让本座见不得。” “也真是令人嫉妒。”他说着,探出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声音温柔至极,“耀,你对本座永远至死不渝。” “属下对君教主永远至死不渝。”犹如挑逗,薛景阳对他也是一笑,狭长的凤眸微微眯在了一起。 “……”像是吃了一惊,初奕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诧,而后恢复了正常,他把目光投向站在君长川旁边的薛景阳身上,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好好珍惜你这把利器,他作用可大着了。” “本座当然知道,”君长川挑起长眉,继而话锋一转,“对了,你那边苏灵郡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我告诉他薛景阳已经死了,他就开始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药也不吃,成天就在屋子里研究自己的九针。”说到这,初奕的语气软了许多,仿佛又想起了对方的模样,他禁不住叹了口气。 “哦,那还真是巧的很,本座先前也告诉薛景阳,苏灵郡死了。”君长川抬头,月已正中,印亮了万重青色,“本来他还知道反抗两下,但我告诉他之后,他就再也不反抗了,直至成为现在这样。” “呵……”初奕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又一次扫过了薛景阳,他就站在那里,与往日的神色无异,只不过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多了些木然。 “下的是人偶蛊吗?” “嗯。”君长川点头,“还参杂了些别的秘术,他还算乖,没什么反抗,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等本座再调/教调/教,他应该就会彻底臣服于本座。” 人偶蛊,是苗□□有的一门蛊术,其作用便是控制人的思想,限制被下蛊人的行为,若是对方有所不从,那些蛊虫会立即钻进他的血肉里,将其啃噬。 “你找我来,不会就为了看薛景阳吧?”许久,初奕才回过神,开始步伐缓慢的往回走,“你在密函中不是说有要事吗?赶紧说吧。” “嗯?”君长川闻言不由微微愣了一下,“薛景阳的事难道不算要事吗?” 初奕:“……” “那不然……”君长川看着初奕逐渐变得凶狠的眸光,往旁边挪了挪,“本座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君、长、川!” ※※※※※※※※※※※※※※※※※※※※ 说1v1就是绝对的 1v1,薛苏大旗高举!君长川算个球!ps:冒昧问一下读者大大们有什么想看的,我补个小剧场,因为下面几张都是顾云泽的线~ 君子一言 凛冬迁至的时候,九华山上已被白雪覆盖,雪后的天空广阔浩渺,寒梅吐着心蕊持雪而开。难得的出晴,散漫的阳光穿透云层,照的树下那袭广袖长襟如同薄雾般迷蒙。 楚蓝趴在窗台上,看着顾云泽把一堆彩色的糖纸折成了纸鹤,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挂在了盛满了梅花的枝头上,他这样重复了约莫几十次,那些彩色的糖纸才逐渐从雪地上消失,统统变成了挂在枝头上的纸鹤。 那是前段时间顾云泽带他去集市买的,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顾云泽可能喜欢吃糖,直到他看见对方把买来的糖都分给了孩子吃,自己则留下了所有的糖纸,他才恍然想到什么。 有些人,即便是擦肩而过,也会在生命的长涯中留下无法忘怀的色彩。 自从昆仑学满而归之后,顾云泽几乎每年都会做与今天相同的事情,收集糖纸保存好,等着逢年寒梅盛开的时节,再把它们叠成纸鹤一一挂上。 那段童年最真切美好的回忆一直被他珍藏在内心的深处,每当风过枝头,纸鹤无声晃动,那份期待与故人重逢的心情就会尤为迫切。 “我们会再见的。”时间的长流早已模糊了苏灵郡孩童时所有的眉眼,但他还是清楚的记得他曾站在树下对他的诺言,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眼前逐渐浮现出故人的脸庞,顾云泽站在树下,对着盛开的梅花微微浅笑,楚蓝撑着下巴,轻哼着小调,把目光望向了浩远辽阔的天空。 四天空寂,幽静中,仿佛万物俱息,阳光从天宇倾泻,顾云泽转过脸看向了楚蓝,沉静的眸中此刻仿佛散发着微光,他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你这说的像什么话?我又不是要死了,”楚蓝停止了哼唱,别过了脸,“我才不信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试试吧,会很灵的。”顾云泽对他道。 楚蓝看了他一眼,目光坚定不移,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不试试吗?”看到对方的反应,顾云泽眼里流露出了无奈的光,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只纸鹤,那只纸鹤便仿佛活了,抖擞着翅膀,欲要飞起。 “在我还没有开始修炼术法时,这些‘把戏’就是我长时间的信仰和支柱。”他凝视着那只飞起的纸鹤,目光流转,接着道,“去年彼时,我以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向神虔诚的许愿,我也以为,我此生不会再遇到能够让我感受情是什么东西的人了。” 顾云泽极少会说自己过往,是以他每次开口时,楚蓝都会安静认真的听他诉说着自己的曾经。 “你是我的始料未及,”顾云泽抬头,那只纸鹤落入了他的掌心,极为乖巧,“感谢神明让我遇见了你们,让我有生之年还可以触碰到那些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冬日的微风荡漾着柔柔的阳光,他的话音很快便消散在风中,只剩余味徘徊。 “顾云泽,”良久的沉凝,楚蓝终于开口,他依旧趴在窗台上,撑着下巴,目光游离,“你会后悔认识我吗?” 几乎是想也没想,顾云泽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会。” “为什么呢?你这么在意苏先生,如果不是我,你本该带回九华山的是他才对。”楚蓝没有看他,眉间沉郁顿挫,“你们错过了二十多年,你就这么甘心再错过一次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情绪低落,顾云泽转身走进屋子,站到了他旁边,“他和阿姐一样,是亲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1]” 屋外的纸鹤在风中摇晃,楚蓝悯默许久,忽然有点委屈的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拿不起避寒剑了,到那时候你会不会怪我?我听李邺师兄说,你一旦被感情所控,就再也拿不起避寒剑了。” 顾云泽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到了旁边,良久的无言后,他终于开口反问道:“那你觉得,现在是我在控制避寒剑,还是避寒剑在控制我?” 他言罢,手掌向上摊开,只一瞬,有流光闪过,避寒剑在他掌心迅疾凝成。 压骨的寒气让屋外的雪气都为之一顿,顾云泽收手,把剑置在旁边桌上,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难道不是你在控制避寒剑吗?”楚蓝看着那把光泽闪烁的剑,沉凝了一会,转念一想似乎有所不对,转口又道,“好像也不全是……如果一个人,因为一把剑而割裂了自己的情感,那应该算剑在控制着他吧。” “我从小到大,因为避寒剑,被束缚了太多太多,你们所谓的剑圣,不过是九华山的傀儡罢了,”顾云泽收剑,把手中的纸鹤轻轻放在了楚蓝的掌心,“其实对他们而言,只要足够强,足够听话,任何人都可以做玄清剑圣,这点道理我从小便懂。” 听见顾云泽第一次毫不掩饰的说出了内心所藏,楚蓝有些许的惊诧,但这样的感觉很快便被另一种感情所压下,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纸鹤,忽然对顾云泽露出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容:“那我也向神明许愿,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挣脱这个束缚,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他说的直言不讳,让顾云泽有些许的愣怔,这样的诺言,好像有些沉重…… “你笑什么?”看到了对方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楚蓝凑过去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你不会觉得腻吗?”顾云泽忍俊不禁,忽然转口问道,“你是不是怕我死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这是楚蓝第一次看见他开玩笑,那种笑容,仿佛是初春时节,冰雪微融,又好像是寒冬的冰层碎裂,紧接着有温柔的春风拂过,真切的恍惚。 “顾云泽,”他噘嘴,微微挑起了一边眉,“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因为想让你保护才会那样说的?” “嗯?难道不是吗?”顾云泽假装不知情的对他道,“这可是某人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过这样的话?”楚蓝眯起眼,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全然不觉自己在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在洛阳的时候,那日正好是中秋节,你非要与我喝酒,然后你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顾云泽噎了一下,旋即转过身,眼神不自然的看向了院子里的梅树,那上面还挂着纸鹤,是他一只只折好了挂上去的。 “来吧,许完愿要挂上去才会灵验。”他言罢,撩袍走了出去。 “诶?你怎么不把话说完?!”楚蓝追上去,只觉得顾云泽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你那天对我表白了?” “……”顾云泽斜睨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神色开始慢慢凝重起来,“我明日要去墨云观处理事务,你——” “我明白,我懂!”楚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竖起两根手指对准了天空,“我发誓,这回绝对不乱跑。” “……”顾云泽冷色看了一眼他竖起来的手指,半晌无语。 楚蓝顺着他的目光也朝自己的手上看去,这才发现还少竖了一根,连忙又补上,大言不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知道了,”顾云泽的表情更加严肃,他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补一句,“小人,你准备好明日随我一并去墨云观。” 楚蓝:“……” 自从上次下山白嫖被逮到,顾云泽就再也没有让他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对方就又会做出什么有违门规的举动来。 好在楚蓝这段时间里也算乖巧,没有多生事端,但即便如此,顾云泽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带他去墨云观处理事务。 楚蓝就差没把我不喜欢墨云观写在了脸上,结果在顾云泽三番五次的拒绝之后,也只能悲愤交加的跟他去了墨云观。 连着三日的马不停蹄,等两人到墨云观时,已是满面风尘。 “见过顾仙长,掌门已经吩咐过了,请跟我们来罢。” 在门外迎接的是墨云观的弟子,他们彬彬有礼的把两人请到了大殿。 尚未到达绝尘殿,便听见大殿中传来的争吵声,吓得其他路过弟子一哆嗦,统统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了这片“不祥之地”,以免多生事端。 激烈争吵声不断从大殿里传来,楚蓝激动的一阵乱抖,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吵架了,想起以前听街坊邻里的市井吵架,似乎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还经常凑热闹挤进去看。 八卦的心在这一刻再也按耐不住,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急不可耐的想要听那两人吵的什么。 “三从四德被你吃了?!” “君子六艺被你吞了?!” “你胡搅蛮缠!” “你颠倒是非!” “我说了,他不在我这里!” “胡说!一定在你这里!快点交出来!” 听声音,应该是一男一女在吵架。楚蓝心里一咯噔,忍不住想到:难道墨云观真的是个拐/卖男人的窑/子?还是被拐进来的男子,家里人找过来了? 他正在后面胡乱猜测着,前面领路的其中一位弟子却终于按耐不住性子,神色为难的示意好友要不要去提醒薛掌门,贵客来了。 然而旁边弟子脸都拧成了苦瓜,害怕的摇了摇头,小声对同伴道:“还是别了吧,掌门最近被那个丫头烦的天天没有好脸色。” “那……那这可怎么办?”那弟子小心翼翼的撇了顾云泽一眼,然后迅速挪开了目光,“来的人怎么说也是顾仙长,可不能怠慢了贵客,而且掌门不是说,等顾仙长来了,就把他请到绝尘殿吗?可现在……” “罢了,”同伴摇头,“我去吧。”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大殿中传来了一声怒斥:“滚出去!墨云观不欢迎你!” 顾云泽神色一沉,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两位弟子言道:“你们先下去吧。” “啊?”他们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太好意思,但想了想后还是躬身作揖的离开了。 楚蓝吓得躲在了顾云泽身后,小声嗫嚅:“我、我就说吧……他可吓人了,当初把我一路拖回了墨云观是真的一点没心慈手软。” “不必担心。”顾云泽安抚道,“等他先处理完自己手边的事情,我们在找他吧。” 他言罢,转身要往旁边的殿走去,然而他刚走出两步,便听见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了。 “薛锦铖,你今天不把我哥哥交出来,本姑娘是不会走的!”说话的是个容色清丽的女子,双眼澄澈,发上缠着流苏,一动起来便簌簌作响。 她踉踉跄跄的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差点从台阶上直跌了下去,幸亏她身手极好,眼看大殿的门要再次合上,她足尖一点,翻身一脚踹了上去,震得木质的朱漆大门轰然崩裂。 楚蓝目瞪口呆:“这……这可是正殿的大门。” 顾云泽:“……” “泼妇!真是泼妇!”里面的人被气的口不择言,“旻严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你真是把你爹的脸都丢光了!” “少拿我爹说事,你什么时候把我哥哥交出来,我什么就走,别跟本姑娘装蒜,说什么人不在你这。”女子叉着腰,睁着一双纯澈的眼睛,往门里不屑的一瞥。 “呵,神祭真是一把好手,能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里面说话的是个男子的声音,显然他被气的不轻,每句话都带着浓浓的讥讽,“早就说了,你要找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更别提在我这里了,你若是再敢拆了我墨云观的门,就别怪我把你扔出去!” “呵,”女子闻言也是嘲讽,“你可别在这包庇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了。我来之前仙君已经交代清楚了,哥哥那日为了救薛景阳,不惜违反门规也硬要带他回墨云观,你的意思是堂堂一界之君的逸尘仙君会说谎?” “说不说谎我可不知道,”薛锦铖忽地笑了起来,“你在这撒泼倒是真的。” “狡辩。”旻紫玥轻嗤,“你弟弟受了重伤,我哥哥也中了毒,两个人根本跑不了多远,肯定是来你墨云观了!” 她话音方落,顾云泽脸色倏地一变,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你说苏灵郡怎么了?!” 一语出,大殿里陷入了安静,两个吵架的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台阶下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这……这两人什么时候来的?旻紫玥跟薛锦铖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半天。 “我问你苏灵郡怎么了?!”那样充满杀气的一句话,仿佛利刃出鞘,压的台阶上的两个人又是一惊。 “没,没什么,哥哥只是被……”旻紫玥有点仓促的想要解释,但看到对方的神情,她还是选择换个谎话来打发,“被……被……” 只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样的谎话才不会露出破绽。 “是不是六道盟做的?”然而顾云泽似乎不想再听她把谎言组织好,随即转身就走了。 楚蓝愣怔的站在旁边,眼里闪出了异样的光,看得人心里不由一冷。 顾云泽身形一转,几乎是一瞬就消失在了楚蓝的眼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反应,等两个人瞪完眼时,楚蓝也已经跟着顾云泽的步伐跑走了。 但是既不会术法也不会武功的他跑的实在太慢了,是以,他刚出了仙林山庄,不仅连顾云泽的影子没捕捉到,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墨云观的路错综复杂,若是没人领路,便极有可能走进阵法机关里。 “顾云泽!”他颓然的蹲下身,眼里有光泽隐隐约约的流露出来,“死骗子死骗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你怎么能丢下我!”他越想越委屈,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蜷缩着抱住了双膝,小声的啜泣,“呜——” 然而他刚哭了没两声,便感觉到周身突然多了一股冷气,紧接着,有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若是再不过来,我就不带你了。” 楚蓝一抬头,只见顾云泽正弯着腰对他伸出了一只手,神情也没有了方才的犀利,只是看着他,淡淡的说道:“看什么,还不过来?” “你、你不是……”楚蓝哽咽着,吸了吸鼻子,没有把剩下的话讲完。 “是什么?”顾云泽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楚蓝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了明亮清浅的眸子,扭扭捏捏的问他,“你既然把苏先生看的那么重,那干嘛还要回来找我?你跟他好去算了。” 顾云泽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好笑又无语,楚蓝的五官生的标致,虽没有那么惊艳,但他的眼睛却是极好看的,笑起来时眼波潋滟,哭起来时又梨花带雨,尤其是现在,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的眼眶微红,让人看着便觉得心疼。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只是把他当做仅存在世的唯一亲人,跟你是不一样的,”顾云泽替他擦掉了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我知道你追不上我,所以我就在这等你,等你追上我了为止,如果你追不上,我就不等你了。” “不等我?”楚蓝瞪眼,不服气道,“为什么不等我?” “因为我要回去找你,”顾云泽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 “走去哪?”楚蓝破涕为笑。 “去找薛景阳和苏灵郡,”顾云泽凝视着前方,眼神在沉静中一分分变得冷漠锋利,“还有六道盟。” ※※※※※※※※※※※※※※※※※※※※ [1]:出自徐志摩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ps:顾剑圣已经逐渐开朗,性格上跟前期比起来会存在一定的转变~楚公子和剑圣都是高甜,还请大家放心! 蓄势待发 “顾仙长请留步!”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声,顾云泽回过头,薛锦铖和旻紫玥从绝尘殿已经赶了过来。 “方才是贫道失礼了,还望顾仙长恕罪。”薛锦铖把手中的拂尘一甩,搭进了臂弯,对他施了一礼。 “得罪。”旻紫玥也露出了带有歉意的神情。 “无妨。”顾云泽淡淡回了一句,随后又看向旻紫玥,问道,“你说苏灵郡中毒了?中的什么毒?何时中的?” “没、没什么毒,就是被蝎子不小心咬了一口。”旻紫玥不自然的转了转眼珠,最后落在了薛锦铖身上,“不打紧的,剑圣不用担心。” 她撒谎的技巧实在不算高明,苏灵郡是从清凝宫出来的医者,哪怕说他是自己试药时中了毒,也好过她现在这个借口,顾云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头。 薛锦铖冷眼旁观:“你先前不还是说被你们仙君下的?” “……你!”旻紫玥一瞪眼,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就会撒泼。”薛锦铖冷冷地鄙视了她一眼,再转脸对顾云泽时,又变成了祥和有礼的模样,“顾仙长,有些话还得密谈,请随贫道来。” “且慢。”顾云泽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旻紫玥,他没动,声音平淡无波,“姑娘可否告知详细一些?” “什么?”旻紫玥被他这么看的很不舒服,不自觉的往薛锦铖旁边挪了挪。 “别过来。”薛锦铖语带揶揄。 “我不懂顾剑圣的意思。”旻紫玥垂死挣扎。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云泽看着她,眼中寒霜一层层笼上。 “……”她本想要通过装傻充愣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现在看来,这根本是空谈,顾云泽本性高冷,不易近人,做起事也是一板一眼,毫无破绽可言。 她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嘴巴,怎么就把这事给告诉薛锦铖这大嘴巴了。 然而不管她的反应是怎么样的,顾云泽依旧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她。 “好吧,”终是受不了对方这如针聚般的眼神,旻紫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娓娓道来,“仙君给哥哥下了毒,想让哥哥回神祭找他,但是哥哥很久都没有回来,我跟爹都怕他出了事,所以想来墨云观问问情况,但……但仙君他拉不下面子,所以爹只好让我、让我来一趟。” 她说的结结巴巴,不复先前的嚣张跋扈,说话间还时不时的抬头看顾云泽一眼,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见她对顾云泽是有些害怕的。 毕竟,像顾云泽这样又凶又冷的男子可不多。旻紫玥心里郁闷道。 但顾云泽却丝毫没有在意:“很久是多久?” “两、两个月前。” 顾云泽:“……” “你确定白素清下毒两个月以后还能活着?”薛锦铖扶额。 旻紫玥:“……” “他中的什么毒?”顾云泽没有岔开话题,接着追问。 旻紫玥:“我不知道,仙君没说。” 楚蓝忍不住插嘴:“牛。” “……”薛锦铖只觉得无言以对,“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才想到来我墨云观要人?是不是你们神祭的人都挺会无理取闹?” “胡说!”旻紫玥愤愤的叉腰,不想输了气势,“那是因为仙君觉得他能解毒……所以,我也就没当回事,我真的没想过他会这么久都没回去,他一向很听话仙君话的。” “这时候发现出了事,是不是有点晚了?”薛锦铖闻言眉梢一扬,“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不把他当回事好,还是低估了白素清的能力好,要是平常人下的毒让他自己解就罢了,白素清的毒你也让他自解?” 旻紫玥这回不说话了。 旁边的顾云泽始终没有开口,直至四周逐渐安静下来,他才神色微变,转而道:“风雨阁之事过后,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象?” “没有。”旻紫玥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正是我想请顾仙长来此的目的。”薛锦铖斜了一眼旁边的女子,笑容中带着一丝戏谑,“头发长见识短。” “你!”旻紫玥一跺脚,她从小到大还没受到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 果然墨云观的人都是伪君子! 她正准备破口大骂,薛锦铖便先她一步开了口,“这位姑娘若是无事,可自行回神祭,你们自己内部的事情自己解决,但在此之前,不要让我有第二次警告你的机会,若是你再胡搅蛮缠,你大可试试,我墨云观的道法到底能不能略高你神祭仙法一筹。” 他说话的风度全无,言语之下是刻薄尖酸的威胁,旻紫玥并非不懂察言观色的世家小姐,自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况且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也不想跟这个冰山脸顾云泽打上什么交道,所以当即冷哼了一声,甩脸走了。 “不送。”薛锦铖拂尘一甩,冷言说道。 待旻紫玥的身影消失在石道的尽头,薛锦铖才对顾云泽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蓝小心的跟在他旁边,不想被薛锦铖看到。 “薛景阳是跟苏灵郡一起走的,如果苏灵郡中了毒,他不可能置身事外。”顾云泽冷声道。 薛锦铖:“这可未必,以阿阳的性格……恐怕不把那位先生抛尸荒野就不错了。” 顾云泽:“不会。” “你如何这么肯定?”薛锦铖奇怪道,“贫道作为他的长兄,都不敢这么肯定。” 顾云泽:“不知道。” 薛锦铖:“……” “兴许是因为上次他害了苏灵郡丢了命,因此求于我,”顾云泽思索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也可能是因为他为了救苏灵郡去了一趟鬼门关。薛景阳不会丢下苏灵郡不管的,他是你弟弟,你应当了解他。” “听你说的事,贫道也不算了解他,”薛锦铖叹息,“自从爹娘去世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我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但他也总是欲求不满,不过也怪我松懈了管教,他才成了如今这样。”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怪他,我知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他太过苛刻,才会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顾云泽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静许久,他才再度说话:“薛掌门也不必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是啊,也许是你对他的好,让他感受不到。”楚蓝在旁边附和。 “……”薛锦铖这回没有接话,他垂下了眼眸,也掩住了心事。 好像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和薛景阳之间就已经产生了无法逾越的沟壑,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遗留在了过去。 这些年派出去说要追杀他的人也好,跟踪他的弟子也罢,哪个不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根本伤不了他身的弟子? 然而想再多也无用,或许只要自己一天不开口,那样难缠的死结,便永远也不会被解开。 可他又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那个日日夜夜心里只有仇恨的孩子放下过去?是以,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沉默化作千言万语。 日暮苍山,冬日的积雪尚未融化,薛锦铖宽大的袍摆扫过雪白的石道,辉映着日光,在积雪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待到墨云观时,他让穆浅招待了楚蓝,自己则带着顾云泽去往了一处内室。 内室设在他平日歇息的地方,转动书架,便可直通地下。 石壁两边挂有烛台,他只手一挥,火光瞬地照亮了前方的石阶。 “贫道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派人查找阿阳的下落,但最早派去的一批,至今未归。”昏暗的内室里,薛锦铖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 “那是两个月前,也就是旻紫玥所言,苏灵郡被下毒的时候,那时候我手上事务繁多,墨云观也不能无主,我只能先从洛阳回来,派了其他人去找他的线索,我怕阿阳认出来是我派出的人,所以那帮人,并非我墨云观弟子,而是我花钱雇佣的江湖人士。”他说着,从桌案的众多书籍里翻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小札,打开。 小札的表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实则拉开后是一副舆图,舆图上被勾勾画画了许多标记,有圈有点,让人眼花缭乱。 “我在仙林山庄规管的范围内发现了六道盟其中的一处情报据点,表面上是个茶寮,实则是他们的眼线,他们在里面安排了大半的正常伙计和小半的手下,而其中之一,就有六道盟的秦总管。” “果然,”顾云泽恍然,“他们恐怕是在每个校门附近都安插了眼线,我在九华山那也找到了他们的一个眼线。” “谁?” “花月楼的一名花魁,”顾云泽接过手札,指在了一处地方,“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审问,她便自刎了。” “自刎?会不会是有人做了手脚,以免情报外泄?”薛锦铖推测道,“可能那里还有她的同党。” “不会,我在她的屋子里设下了结界,绝无可能进来第三者,除非……”顾云泽微微拧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缓声道,“那个第三者的功力在我之上。” 这样的推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那日若不是他为了一己私欲跑出去,芸娘也根本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死去,至于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就是那两种推测了,不可置否。 “这个六道盟到底想要什么?!”终是忍无可忍,薛锦铖一掌拍在了桌上,震得烛台上的火光都随之一暗,“居然敢安插眼线在仙门!薛景阳的事情都不够我折腾了,现在又出来个六道盟让我如此烦神,胆敢明目张胆的挑衅仙门,真是——” “好了,”顾云泽打断了他,“敌暗我明,发脾气也没用。” 薛锦铖自知失了情绪,便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半晌才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是,方才是贫道失礼了。只是为什么清凝宫和神祭那一直没有传来消息?莫非是他们还未发现?” “不,”顾云泽冷道,“神祭已经被盯上了。” 薛锦铖把背靠在了冷冰冰的石壁上,思忖片刻:“顾仙长如何把握?” “苏灵郡的事绝对不会是巧合,他那里……有六道盟最想要的东西。”顾云泽合上手札,转而道,“至于清凝宫,他们位处于昆仑山的绝顶之上,平日里既不与外界打交道也不轻易下山,六道盟若想在那安插眼线,定是极为不便,如果真的有,那最有可能会在他们的门内安插。” “实在是胆大妄为!”薛锦铖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也只得咬牙切齿的问道,“我们要不要通知各门各派,召开仙门大会,以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不要打草惊蛇,”顾云泽当即否定了他的想法,“暂且当做无事发生,照常来就好。我想六道盟除了有十陵教的帮衬,一定还有更强大的靠山,若不然真就十陵教,他们根本不敢动神祭。” 薛锦铖冷静了片刻,才点头表示赞同:“说的也是,既然如此,我先书信一封,让各门派之间加强警惕,以免内讧中招。” 顾云泽沉默不语,昏暗中,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仔细回想,那日与薛景阳最后分别之刻,对方的心里,似乎是藏了什么事情。 还有他问的幻术一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那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连着苏灵郡一并被卷入,莫非还是六道盟? 难道六道盟中有人会幻术? 如此一想,顾云泽只觉得不寒而栗,六道盟的盟主来历尚且不明,幻术这种术法,是修为极高之人才能掌握的,若真是这样,那对手远比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至于他们想要的究竟为何物,恐怕也不止一本灵枢那么简单了。 要找到苏灵郡最快的方法,估计也只能如此,必须回洛阳找到薛景阳和他当时离开的线索,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现在除了神祭,我们剩下的四派大长老们都已经闭关亦或者退隐了,我虽继任了墨云观掌门之位,但实力却远差老天师一截,清凝宫的柳思卿长老也早已退隐,不知何踪,音瑶阁不问世事已久,现在门内事务都不知是谁在打理,六道盟敢如此兴风作浪,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嗯,”顾云泽淡淡应道,“在查到他们总据点之前,我想更重要的应该是知道谁才是他们背后的真正靠山。” 薛锦铖:“顾仙长有何打算?”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顾云泽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我要再去一趟洛阳,去找找两个月前留下的线索,旻紫玥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薛锦铖:“贫道随剑圣一并前去。” “不必劳烦薛掌门亲自前去,你还要打理门内事务,由我代劳即可。”顾云泽言拒了他,“现下硝烟四起,虽不能坐以待毙,但墨云观也不能一日无主。” 他说的已经很明白了,然而薛锦铖却依旧摇了摇头:“贫道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带我暂且打理门内事务,这点不劳仙长费心。” 他说着,灭掉了恬然欲熄的蜡烛,让整个人都置身黑暗之中,眼神在一分分变得坚定:“这次,我一定要把阿阳带回来。” 顾云泽闭上了眼,像是在养精蓄锐,他许久没有说话,从他周身散出来的寒气,让整个内室都如同坠入了冰窟,也幸亏薛锦铖修的是阳术,才没有被这股强烈的寒气所干扰。 “对了,贫道还有一事想请教顾仙长,”黑暗中,薛锦铖收起了那本小札,慢慢开口,“顾仙长还记得自己在洛阳时,曾告诉贫道,苏先生不过是一届医者泛泛之辈吗?如今看来,他的身份好像没那么简单。” “是,”顾云泽这次没有再撒谎,反而直言不讳道,“他是白素清的弟子,那日我有所隐瞒,是因为风雨阁鱼龙混杂,不便直说,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薛锦铖恍然大悟。 “无心瞒你,抱歉。”顾云泽拱手,接着道,“既然事情已经蓄势待发,那我们便明日出发。” “好。” ※※※※※※※※※※※※※※※※※※※※ 薛景阳和薛锦铖之间是有故事线的,不过是在后面出现,两个人的误会是很深的,ps:薛锦铖是个弟控,所以开头派出去的魏连以及所有追杀他的人,都是菜鸡,只是做个明面上的样子~这个会在后续提到,谢谢大大们的观阅~ 荒芜之屋 第二日来的极快,两人商量过后决定稍作打扮再出行,毕竟不论是顾云泽,还是薛锦铖,都是修仙界和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再加上二人容貌本就不平,十分好认,故此出计,以免打草惊蛇。 两人所说的一切消息都是不能泄露的,这次行动势单力孤,为了保险起见,顾云泽把楚蓝安置在了墨云观,薛锦铖则安排了其他弟子代他打理事务,但是一定不能让他人知道自己不在。 薛锦铖换了一身月色的窄袖长衣,墨发高束,顾云泽则褪了九华山的白衣,换成了寻常人家穿的布衣。 “你太显眼了,这身恐怕不行,”薛锦铖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又道,“剑圣本就不是泛泛之辈,又经常抛头露面的在外行动,若还是打扮成男子的装束,并不难认出。” 顾云泽:“……” 薛锦铖:“不如我让浅儿去为你找一身合适的女装,不知剑圣意下如何?” “不妥。”顾云泽想也没想,当即拒绝。 “那……”薛锦铖思忖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的确,顾云泽若是站在人群中,那定是极为显眼的,光是从他自身散出来的寒气,就大大提高了他的辨识度,这样明显的特征,想必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人。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天,薛锦铖终是深吸一口气,扶额:“好吧,我来。” 梳髻换装,螺子黛,玉搔头,点上花钿,画长眉,胭脂扑在双颊,口脂抿在唇间,一切便准备就绪。 顾云泽站在他的身后,布衣加身,目光沉静:“薛掌门接下来准备如何?” “雇辆马车,就作寻常人家。”薛锦铖说着回过了头,阳光下,他桃眼沆瀣,柳眉半舒,目光流转之间,旖旎妖冶。 他披上了女子的大髦,这样会显得他身形看起来更贴近女子一些,也更衬得整个人看起来如弱柳扶风,玲珑娇美。 “……”顾云泽忽然有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折服之感。 但薛锦铖丝毫没有在意,他带上面纱,让穆浅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从后门出发。 “不要坐马车,”顾云泽拦住了准备去雇马车的穆浅,“容易被发现。” 薛锦铖愣了一下,似乎没懂他的言下之意。 “我身上寒气太重,如果长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很容易被察觉。”顾云泽解释道。 薛锦铖想了想也是,便点头同意了他的做法。 这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一来是因为怕开口被人认出来,二来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从仙林山庄到洛阳的路不算近,等到达时,已去三日。 寒冬临至,洛阳城中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也兴许是因为快要过年,街上张灯结彩,祥和之气,笼罩着整片洛阳。 “是否要去他们住过的客栈询问情况?”薛锦铖问道。 顾云泽:“先去风雨阁。” “风雨阁?”薛锦铖疑惑道,“去那做甚?” 顾云泽:“借占星镜。” 占星镜是易老的占卜之器,三界之内,没有它捕捉不到的东西,相对的,使用此物耗费的代价也极大,每一次占卜,必须以自己所修炼的术法为条件,让它取其一次精华,若非到情不得已之时,连易老自己都不会轻易使用。 “剑圣且慢,”薛锦铖一手拦在了他身前,摇头,“此次行动,最好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了去。” 顾云泽微微蹙眉,过了片刻才点点头,说道:“那便先去他们最后住的那家客栈吧。” 薛锦铖:“好。” 虽已过去两月之久,但凭借着记忆,顾云泽还是很快找到了那家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一派萧条之景,顾云泽跟薛锦铖上了二楼,选了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 “两位客观要吃些什么?”来问话的人是一位新来的小二,他殷勤的替他们倒了茶,恭候在旁边。 薛锦铖目光微微一侧,似羞非羞,落在了那个小二身上。 面纱在寒风中微微扬起了一角,他本无心侧眸,但小二却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同沸腾了一半,心痒难耐。 甚至一时疏忽了手中的还在端着的茶壶。 好漂亮的姑娘!他死死盯着坐在窗边的女子,目光如灼,咽了咽口水。 顾云泽一抬头,便见他盯着薛锦铖的目光好像不太对,只好干咳一声,让他回过神。 “对,对不起。”小二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放下茶壶,向后退了几步,以保持距离。 “公子。”薛锦铖掐了嗓音,对顾云泽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做正事。 顾云泽把茶盏推给他,低声道:“多等一会。” 两人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番对话,但到了外人眼里,却另有一番味道,毕竟薛锦铖现在的身份是个女子,而顾云泽又为男子,他的眼色在小二眼里便成了向情郎撒娇的媚眼如丝。 正当小二看他看的痴迷时,薛锦铖忽然开口:“这洛阳城,还真是热闹啊。” 顾云泽眸色一变,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通过闲聊来获得信息。 “是啊,这可不嘛,今年的除夕来的都很早,再过过,就到新年啦。”小二果真毫无防备的跟他唠嗑起来,“听姑娘说话,应该是第一次来洛阳吧。” 薛锦铖眸中含笑,点点头:“是啊,我与家弟一路从姑苏游历至此,听闻洛阳的雪景甚是好看,便忍不住留下来想要观摩观摩。” “那是你弟弟?”小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顾云泽,只道此人虽是布衣缠身,却也是英姿飒爽,眉目冷峻,气质与那些极有涵养的王公贵族相较无异。 “嗯。”薛锦铖斜了顾云泽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对的意思,他便接着鬼扯道,“其实来洛阳,也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小弟,当年他不顾家人反对,硬是要来洛阳出人头地,现如今一别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了,我们在洛阳人生地不熟的,唉……”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真实一点,他边说边掐自己大腿,硬是逼出了点泪光,看的旁边小二心疼不已。 “唉,我们本想在那个什么阁的继任会上找找他在不在,结果……中途出了点事情,所以才拖到了现在,我们一路询问,才得知那场大会早已结束。” “唉……可别提了,”小二说到这,叹口气,“近半年来发生的变故可太多了!我也就期盼着明年能好点,让自己混口饭吃。” 见薛锦铖没有接话,小二便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那风雨阁的继任会刚结束不久,我们这些客栈便很难住满人了,当时可都是人头攒动,人满为患的,哪像现在,冷冷清清。” “那敢问郎君,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薛锦铖好不容易把他骗到了正题上,哪能偏移,于是赶紧接了对方的话茬,“小女子有些好奇呢。” “姑娘好奇这个?”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听见有人要听自己诉说心里的苦,小二顿时热泪盈眶。 “是呀,殊不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客栈如此冷清。”薛锦铖又小声说了一遍,他实在不敢把声音放大,只能竖起兰花指,掩着唇讲,生怕自己压不住嗓音。 小二跟他离得不远,他这不经意的举动,在小二心里又是一番风情万种。 薛锦铖以为是小二看出了些端倪,他垂下眸,一手遮住面容,尴尬的别过脸,望向了一旁的顾云泽,然而后者就像没看见似的,冷冷的看着窗外,半晌一声没吭。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二被他迷的神魂颠倒,此时又是对方主动要听他诉苦水,他当下便把自己所有知道的全部娓娓道出。 他把恨不得一年发生的事全部吐出,从风雨阁到继任会,再到新阁主的上任,统统一字不落的讲了个遍。 顾云泽抿了两口茶,没有打断的意思,倒是旁边的薛锦铖实在有点不耐烦了,他忍不住岔开了他的话,问道:“郎君可否直接告诉小女子风雨阁继任会后的事情?” “嗯……”小二知道对方是听的有些不耐烦了,便尴尬的挠挠头,讪讪笑了两声后又道,“这,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事了,不过两个月前确实有一场动荡,但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薛锦铖:“还请郎君明说。” “两个月前,这里忽然发生了一场恶战,房子塌了不说,连地都陷进去了,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打架,气势汹汹的,吓得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几天都不敢出门。” 世道变更,连修仙之人都早已不足为奇,更别说看这些修仙的打架了,就好像家常便饭似的,在他们普通人眼里,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薛锦铖:“然后呢?” 小二:“好在那神仙打完架还算是有点良心,把周围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样,要不然,我们这店,两个月前就该没了。” 薛锦铖看了一眼顾云泽,对方则正襟危坐,什么话也没说。 像是回忆,小二停顿了一会才接着道:“不过,当时那场景,可是吓人的狠哩,看着应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没想到郎君还能看出对方的修为,应该是了解过一些吧?”薛锦铖微笑道。 “那可不是!”小二被他这么一夸,一扫方才的怨气,重展笑颜,含蓄道,“以前年少轻狂,在墨云观呆过一段时间,因为学术太差,就转行当了个小伙计谋生。” “你在墨云观呆过?!”薛锦铖刚刚脱口,旁边的顾云泽就按住了他一只手。 “阿姐。”他轻轻唤了他一声。 薛锦铖猛然回神,瞧见顾云泽在旁边看着他,便赶紧改口道:“我那个家弟,以前也经常听他说过墨云观,没想到,我竟有幸能遇见墨云观的弟子。” “哦?你弟弟也对墨云观感兴趣吗?”小二一听立马来了劲,“如果你弟弟跟我差不多大的话,我可能在墨云观见过他呢,姑娘能否告知他的姓名?” “这……”薛锦铖转动眼珠,欲言又止,告诉他吧,自己就露馅了,但是不说吧,又怕这人在洛阳见过薛景阳。 “没事,我也只是推测他可能去了墨云观,所以才问问你。”小二见他面露为难之色,便不在多嘴了。 薛锦铖:“对了,郎君方才说的那两路神仙,是在哪里打架的?” “嗯……让我想想,”小二回忆了半晌,才道,“在不远处的一家驿站。喏,顺着这条街,走到尽头,那边有个林子,就是了,不过自从那天之后,那里好像就没有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开店的老板走了。唉,我当时察觉到天变异象非比寻常,就立马让大家伙散了,才逃过此劫。” “那还真是有惊无险。”薛锦铖附和。 “可不是吗,我——” 小二的话尚未说完,一旁的顾云泽便冷声打断了他:“阿姐,不去找阿弟了吗?” “找,当然要找。”薛锦铖登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忙道,“你若是休息好了,我们便走吧。” 言罢,他用略带歉意的眼神向小二点了点头。 小二也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将两人领下楼后目送他们离开。 “他说的神仙打架,会不会就是苏先生和阿阳?”刚离开客栈,薛锦铖便放开了声音,不再掐着嗓子。 “不会,薛景阳如果真的想伤害苏灵郡,就不会为了他去阴曹地府走一遭了。”顾云泽顺着小二方才指的方向一路看去,那里人迹罕至,似乎是很少有人去那,连地上的积雪都无人清扫。 “难道是白素清和苏先生?”薛锦铖皱着眉头,大胆推测了一下,“他莫不是觉得阿阳是我墨云观的弃徒,想要杀了他?苏先生出手阻止了这一切?若不然,白素清为何要给苏先生下毒?” “难说,先去前方看看情况,才能更好的推测出当时发生了什么,”顾云泽停下脚步,忽的飞身踩在了被积雪覆盖的树枝上,言道,“用轻功,不要留一点蛛丝马迹。” 他说罢,一路踏雪无痕的顺着沿路的树枝,衣袂翻飞的掠到了小二所说的地方。 薛锦铖紧随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抵达了地点。 小二所说的驿站此时已经无人居住了,它的门口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屋顶上还时不时会掉落下一些雪块,檐上的冰柱,也都是晶莹通透的挂在那,可见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打扫了。 顾云泽不敢妄动,两个人走在齐膝深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此时日已沉西,绯红的余晖铺在厚厚的积雪上,就如同镀上了一层血色,森冷阴骇。 咯吱咯吱的声响跟随着他们踩在雪上的步伐,打破了沉静的暮色。 顾云泽率先走到了驿站门口,薛锦铖因穿着女装,不太适应,行动有所阻碍,步伐也就慢了下来。 顾云泽站在木门前,徒然僵住了身子,血般的夕阳,照映出了木门上黯淡的斑点,作为长年在刀光剑影里行走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 这些零星陈旧血迹溅在了木门上,破败门板上还有骇人闻见的抓痕,那些抓痕如同烙印,深深的刻在门板上,就好像有人在临死之前作了极大的挣扎。 顾云泽脸色一变,遽然推开了木门。 吱呀呀的,门被推开了,夕阳的绯光彻照了这片驿站,目之所及,破败荒芜,到处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和雪堆,院中一片狼藉。 他对身后的薛锦铖举了个手势,示意他快些跟上,自己则先只身走进了这家驿站。 偌大的正堂空无一人,木制的桌椅坍塌了一半,上面挂满了繁密的蜘蛛网,有些甚至已经上了霉菌。 短短两个月,竟会荒废至此? 不可置否,顾云泽在手中瞬地幻化出了避寒剑,雪亮的锋芒在充满了腐朽的屋中划出一道蓝光,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对还在身后的薛锦铖示意小心。 寒冷的北风从朽烂破洞的窗户里吹进,蛛网无声抖动,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似乎在很早之前有过一场厮杀,但无人生还,顾云泽屏息凝神,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薛锦铖踩过雪地时的咯吱声,慢慢回响在风中。 他回过头,薛锦铖已然走进了屋里,对方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墨黑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讶然。 然而讶然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很快又凝滞在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二楼的一扇窗户,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风吹过,它晃着快要砸下来的窗扇,发出了吱呀的响动。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手中的避寒剑在顷刻间发出了铮然之声,夺目的冷光一闪而逝。 顾云泽的目光从避寒剑上再一寸一寸的回到那扇窗户上,这一瞬,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爬了出去! ※※※※※※※※※※※※※※※※※※※※ 神算子薛锦铖,哈哈哈…… 物是人非 “跟上。”顾云泽当机立断,破窗而出,薛锦铖紧随其后。 两人小心翼翼的来到后院,入眼的还是一片狼藉,枯黄的花草被疯长的杂草堙没,在积雪中露出了一点青碧色的尖尖。 冬日的夜总是来的特别早,两人进屋不过片刻,屋外的落日已然沉下,影影绰绰的月光从破败的院墙投射出来,诡异至极。 顾云泽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避寒剑,一股道不明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出,后院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或者痕迹,但是洛阳的雪已经停了几日了,即便冰雪融化的缓慢,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无。 况且,都这么久了,即使没人来过,也该有飞鸟走兽之类的在此栖息过才是。 “薛掌门,你有没有什么发现?”他回过头,想要询问对方的看法。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夜晚的风声。 “薛掌门?!”顾云泽身形霍然顿住,他凝神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当此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轻轻的咯吱声,仿佛有人踩在了雪地上,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他未动,只是站在原地,等到咯吱声停止的时候,迅疾后仰刺出一剑。 十三道青锋迅狠凌厉,在月色下绽出了冰蓝的光华。 空若无物的触感从剑背一直传到了手心上,顾云泽徒然定神——剑尖所指之处,空无一人。 怎么会这样?!他的心底闪过一丝惊诧,难道是因为动了尘心,和避寒剑之间的感应已经变弱了? 极冷的寒夜里,风吹动了院中的杂草,顾云泽立在原地许久,只觉得心里的冷意更胜一层。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那些被封印的感情,在从心底慢慢的浮出,无法克制,也不敢多想。 “叮!”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他的长剑,发出了玉石相击般的声音。 顾云泽手腕一震,连退几步,避寒剑险些从手中脱落出去。 他低头,手指的虎口除竟硬生生被震出了一道血痕,但撞击他长剑的东西却不知所踪。 前方什么人也没有,他甚至没有看清方才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人,出来。”他冷声道。 月色惨淡,风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吹过,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有些加快的心跳声。 静的快要让他以为方才那一瞬不过是错觉。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不到,下一瞬他便听见了有人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顾剑圣,别来无恙啊。” *** 今夜的月光本就黯淡,此时一路追到了林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薛锦铖顿足在一棵树上,目光如炬。 被白雪覆盖住的树枝,湿而滑,他就这样踩在上面,异常沉默。 “想不到薛掌门移形换影竟然用的如此炉火纯青,真是让我自愧不如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样熟悉的声音,让薛锦铖脸色不仅微微一变,纵然风雨阁一别已过去半年,但他如何会认不出来? 重霄乍现在手中,散出了浅浅的紫色,也映亮了他深沉的眸光,方才他在窗口那边就察觉到了有动静,却一直没敢告诉顾云泽,直至他看见对方用移形换影离开了驿站,才心下了然,决定追出来查看情况。 “薛掌门居然为了在下,弃好友于不顾,真是让我好生感动。”那人负手站在另一棵树枝,轻蔑一笑,“就不怕他离了你落入险境吗?” 语气还是这样的骄纵傲然,一点都没变。 “顾仙长的能力并不在我之下,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而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薛锦铖沉声,长鞭唰地甩出一道光电。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那人哂笑着,从枝头轻飘飘的落下,“难道是薛掌门看上我了?” “薛景阳!”几乎是压不住火气,薛锦铖怒道,“今日我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哦,得不到就强抢?不过,你好像认错人了,”男子的脸色格外镇定,说话间还不忘讥诮两声,“也是,我见这林间的月色并不太好,以薛掌门的眼神,认错了人也正常。” 认错人?薛锦铖微微拧眉,这怎么可能?自己的亲弟弟,就算化成灰了,自己也能认出来,何谈认错一说? 况且这语气…… 真不愧是他薛景阳,一开口就有想让人拿刀砍死他的冲动。 “不如我借薛掌门一点光,让薛掌门好好看看我的样子?”男子说着,翻身跃到了一颗粗壮的树上,并指捏诀。 细碎的响声几乎是在一瞬间遍布了整个树林,源源不断的沙沙声仿佛是无数的树叶被触动,诡异而单调。 然而薛锦铖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能看见薛景阳站在一颗巨大的树上,他周围所有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风吹过。 不断起伏的树叶破开了沉滞的黑暗,让黯淡的月光从中抖落。 薛锦铖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握着重霄的手不由微微一颤,脸色难看。 只见让树叶簌簌抖动的并不是什么风,而是从四野遍布过来的蛊虫! 那些黑色的蛊虫蠕动着,爬满了树干和枝叶,疯了般的朝他聚拢过来,仿佛布下了重重叠叠的密网,铺天盖地的响动充斥在树林的每一个方位。 “你怎么会蛊术?!”薛锦铖的神色骤然凝重,有蛊虫已经爬到了他的脚下。 “因为,我不是薛掌门要找的人啊,”男子嗤笑着,击了两下掌,“如何?” 伴随着他的掌声刚落,那些蛊虫便像受到了指令,纷纷后退。 “歪门邪道。”薛锦铖望着他的脸,攥住重霄的手有抑制不住的发抖,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头顶的树叶被密密麻麻的蛊虫拉开了一条巨大的豁口,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了那人的脸上。 他生的很是俊俏,漆黑的凤眸宛若沐在南方的水墨里,狭长的眼尾处,两片黑莲花瓣欲坠。 那是十陵教护法的标志。 难道真的认错了?薛锦铖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借着月光,想要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男子的长发没有束起,从肩上披下,露出了额前带着的玉环,柔绿的宝石在漆黑的夜里宛若渭河的碧水,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他绮袂当风,穿了一身窄袖束腰的劲装,胸口处绣有盛放着的黑莲,每当风过,便淡香杳杳。 薛锦铖仔细观察过了,那点在眼边的莲瓣恰好遮住了他原本长有泪痣的地方,敛起了他本身的冷魅之气,反衬出一股肆意的邪/气。 “不是薛景阳,那你是谁?又为何知道我的身份?”薛锦铖干脆将计就计,看看对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耀。”对方也不遮不掩的回答他,“如你所闻,十陵教左护法。 “知道你的身份,不过是因为顾云泽叫了你的名字。” 薛锦铖:“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那间驿站?” 耀:“不错。” “你在那里做什么?” 耀不悦:“我难道每件事都要向薛掌门汇报吗?真是狗拿耗子。” 薛锦铖胸口一堵,差点没被噎死。事实证明,跟薛景阳打嘴仗是完全没用的,毕竟他仗着自己脸皮厚,嘴上功夫是刀枪不入,只是他为何说自己是十陵教的护法,难道是入了魔教?可他为何装作不认识自己? 所有的问题都不得而知。 还是先带回去再说吧。想及此,薛锦铖聚灵力至手心,一记鞭子抽出,毫不留情的打在了耀原先站着的位置。 可对方毕竟也是修练过移形换影之术的,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树干上。 “怎么,看薛掌门的样子,今日是非要与我一战了?”耀躲闪至他身后,唇角微扬,须臾,一把缠着绯光的长剑在他掌中幻化而成。 “浮生剑?”薛锦铖微露惊诧之色,“浮生剑你还没丢?” “我为何要丢?”耀反问,“薛掌门说话怎么如此奇怪,别搞的像我们之前很熟似的,又不是久别重逢。” “是不是很熟我不知道,但久别重逢是真的。”说话间,薛锦铖又是一鞭子抽了出去,带起的劲风搅动了周围的冷气,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有完没完,”耀瞬移至了另一处,浮生剑在他的手中微微铮鸣着,跃跃欲试,“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从没见过你,顶多我长得跟你有些像罢了,才会让你觉得眼熟,墨云观掌门胡搅蛮缠的功夫如此之高,真是不得不令人耻笑。”他说到最后,轻轻讥诮了两声,如同一盆冷水,对着薛锦铖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看对方说话的反应和态度,似乎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你当真不认识我?”火气在这一刻徒然消散,薛锦铖的声音有丝丝的颤抖,这么多年来的清修已经让他的心沉寂了下去,他自诩心如磐石,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瓦解他的信念。 可是他的信念,此刻在对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这一生最在意的,埋藏最深的,无非就是亲情,他不会忘记父亲抱着母亲自刎的场景,也无法忘记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的阿阳看见一切之后的奔溃,那么年幼的弟弟,居然亲眼见证了爹娘的死亡。 那时候的他,不过九岁而已,而弟弟,才刚刚五岁。 也是自那以后,他收敛了性子,带着薛景阳一路辗转颠簸,为了防止鹰羽教清理门户,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搬一次家。 那是一段令人极度崩溃的时间,他却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抚自己——没有爹娘,阿阳也可以活的很好。他这一生,只为了阿阳一人而活,他不可以出事,阿阳还需要他。 一夜之间的成熟,让冷僻与阴戾扭曲了少年原本的性格,他变得开始暴躁起来,对弟弟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和,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对,他都会用鞭子毫不留情的抽打他。 在很多个相似的雨夜里,他都能够看到那个年幼的孩子躲在被窝里咬着牙关,极力压制着自己,不让湿润的眼眶中有泪落下。 那样的悲恸与隐忍,一直震到了他心灵的最深处。 每当这个时候,薛锦铖的内心都是极度憎恨爹娘的,他恨父亲的自私,恨为什么在母亲撒手人寰后,父亲也要将他们弃之不顾。 这是他这多年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清楚的记得鹰羽教最后一次追到他们时,为了保住薛景阳,他亲手把幼弟推下了马。 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弟弟,让他成为了墨云观天师的大弟子,而他们之间的沟壑,也由此而生。 他知道自己的所做会对一个孩子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只是他从未解释,薛景阳也从未过问。 等到薛锦铖拜再拜入老天师门下时,彼时的老天师已经收了五个弟子,而独有薛景阳一人,功法扶摇直上,超越了历代以来修炼速度最快的弟子,平步青云,他也曾经一度认为,像阿阳这样既上进又有天赋的,一定会是墨云观的后继掌门人,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老天师不知为何对后拜入门下的自己异常看重,甚至将墨云观世代流传的宝物墨魂剑传给了自己。 他一直都知道,那是阿阳最想要的东西,是以,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拿出那把剑,亦或者提到那把剑。 几番纠结之后,他最终选择了鞭。 再后来,薛景阳凭一己之力血洗了鹰羽教满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惊还是该喜。 薛景阳不知道,但是他是知道的,屠杀名门正派的弟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依稀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长跪在天师府前,磕三千响头,只为换得一丝宽恕。 “师尊慈悲,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罪人管教无方,才会让事情落得此番境地,罪人愿意替家弟承担一切罪责,也愿意废除他的一切功法让他在暗牢里悔过自新,用余生弥补罪过。如今,罪人只求天师开恩,饶他一命,还望天师恩典……” 他的恳求在三日后终于获得了老天师的悲悯—— “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吧。” 于是,他成了别人口中所说的蛇蝎心肠,为了让事情始终保持隐秘,他不愿意再对这个孩子投入明显的感情,哪怕一分一毫。 其实也只有自己知道,他对弟弟的爱,一直沉淀于心底的深处。 只叹昔年种种,已是物是人非。 “阿阳,哥哥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觉得我没有恨过自己吗?”即便再三压制,但薛锦铖握着重霄的手还是忍不住在发抖,他竭力控制着呼之欲出的真相,那些隐忍了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爆发了出来,“你是我的弟弟,你是我血浓于水的至亲,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为什么要拜入魔教?!” “魔教?魔教又如何?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能比我们干净多少?”耀在黑夜里冷笑,“再说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弟弟,薛掌门这眼神都差成了这样,还不如直接戳瞎来的好。” 他言罢,浮生剑在空中斩出一道烈焰,漫天火光霎时间照亮了原本阴暗的树林,连一直在旁边蠢蠢欲动等待号令的蛊虫都不禁纷纷后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重霄在空中甩成了虚影,紫色的流光如同雷电,与烈焰不断交织缠绕,发出了金石交击般的声音。 “阿阳,你这回就听我一次劝,”薛锦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纠缠,他连退数步,一只脚抵在了身后的树上,用来控制不断后退的身形,“浮生剑是极邪之剑,你的心智已经被里面的剑灵所蛊惑了,所以才加入的十陵教对不对?” 他的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期待,他在期待着对方肯定他的问题。 耀果然顿了一下,他冷冷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他没有说话,那双凝视着自己眼睛里,有遮不住的真切和深挚。 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好像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 思绪开始混乱,眼前原本清晰的一切变得模糊不定,黑暗而混浊的天空里仿佛下着雨,朦胧了四周的一切。 童年、阿娘、阿爹、哥哥…… 那些凌乱的画面如同雨雾,聚拢了又散,意识模糊间,那些纷乱如麻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耳膜。 ——哥哥带阳阳去吃糖人好不好?哎呀不哭了不哭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哥哥答应你,哥哥会一直跟阿阳在一起的。 ——薛景阳,你可知罪。 昔日的少年在眼前逐渐模糊不清,换而来之的是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的青年男子的脸。 黯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耀只觉得有点恍惚,他迟疑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浮生剑。 “阿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废了你的修为,把你关起来吗?”看见对方的反应,薛锦铖终于释怀道,“那是因为你屠了鹰羽教满门,我若是不把你交出去,是无法给其他门派一个交代的,所以我向老天师求情,只要废了你的所学,他们就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耀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神在微微变幻着。 “你以为我不恨吗?”方才的过招已让薛锦铖有了些疲惫,他收起重霄,不禁叹了口气,“是他们把我弟弟害成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恨?” “你恨吗?”耀眯起眼,如呢喃般的问了一声。 “呵,就仇恨而言,我们能比彼此好得了多少?”像是自嘲,薛锦铖冷笑了一声,“但是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恨不能泯灭一切。你是哥哥的一切,是哥哥被鹰羽教带走后坚持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你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那墨云观呢?”耀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墨云观对你而言算什么?” “于你而言,墨云观又算的了什么。”仿佛恢复了昔年的和善,薛锦铖的声音轻柔至极,“只要你想要,别说是墨魂剑,哪怕是掌门的位置,我拱手相让又如何?” “听哥的话,回来吧。”他说着,对耀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在月色的照应下显得反而有些苍白。 “哥。”耀轻轻答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 空气在这一瞬沉静下来,似乎连风都柔和恬静了许多。 “阿阳,哥哥带你回家。”薛锦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温柔,仿佛穿越了十多年的光景而来。 冷风迎面吹来,月影下,两只手终于触碰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失而复得的激烈心情,薛锦铖的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玩够了吗?” 不过是一瞬的失神,再回过神来时,一道剑影已经裹挟着烈焰横空而起,一击对着自己斩下! ※※※※※※※※※※※※※※※※※※※※ 这章有伏笔~薛锦铖和薛景阳之间的事后面还是会具体说明的,这章重新改了好多次所以来晚了,_(:3」∠)_谢谢读者大大们不嫌弃的观阅~ 剑胆琴心 破败的驿站里,有蓝色的剑影在不断划破虚空,难觅踪迹。 魔气横溢,与剑光横空相撞在半空,顾云泽一口气连续使出了避寒剑谱十八式,轰然的响声传遍了驿站的每一处角落,腐朽的木板炸裂,随着漫天的寒霜碎成了齑粉。 暗沉的天空霎时间光彩熠熠,无数细小的剑气宛若银针,从剑身迸射而出。 蓝色的剑光快如虚影,然而却挡不住那股强大纯粹的魔气,对于剑法为何使不出原先的力道,顾云泽心下了然,在连连败退之后,他只得迅疾收剑,起身一掠,掌心拍合之后,一把七弦琴从中幻出。 “顾剑圣果真剑胆琴心。”说话的人身材高挑,折扇在指间顺势展开,眼眸沉沉,乃为魔界尊主。 铮铮琴音古朴而清越,如流水般在夜色中铺开,推起了重重波澜,仿佛让人置身于山涧溪流,两岸猿啼,浮云层叠。 “好琴法!”魔君不禁脱口赞叹。 当今世上,能有此般琴艺的人着实不多,顾云泽的琴艺便是传自于音瑶阁的七圣女,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子,操琴的至高者,琴弦在她的指尖每一次的波动,都是一次极强的攻击,一曲毕,鲜血如雨纷飞。 这或许就是乐器独有的魅力吧,能够秉生杀于无形之中。 玄色的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魔君站在雪中,俊冷的脸上有说不出的魔魅,“顾剑圣最好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若真要与本座动手,你根本不配称之为对手。” 琴声骤然停住,顾云泽的指尖还按压在弦上,神色凝重。 的确,区区二十多年的功力,怎么能跟修炼了上百年的魔君相提比论,即便他是人间高高在上的玄清剑圣,可对手毕竟是魔界的一界之君,若要真的动起手,今日也难保不会葬身于此。 然而不等顾云泽收起七弦琴,魔君忽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腰身,毫不客气的把他抱起来,飞跃到了屋顶。 千钧一发之际,有东西从他们身体的一线空隙间穿过,正中了顾云泽原本站着的位置,蓦地弥漫出一股黑气,这气体扩散的极快,只一瞬便浓的让两人失去了视野。 “你做什么!”顾云泽大怒。 他从未被人如此侵犯过,这一怒,竟让他原本冷漠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殷红。 “救你。”魔君似乎没工夫跟他多废话,松开手后,徒然闭上了眼,还顺带捂上了顾云泽的眼。 “你作甚!”顾云泽更气了。 “不许看,”魔君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另一只手在空中迅速结印,“你要是不想中幻术,就给本座老实点。” 顾云泽闻言当真不动了。他不会幻术,对幻术也未曾有过半点了解,如果真要有人在这里施展出幻术,他不听话,只会殃及池鱼,况且,如果魔君真的要害他,方才就不会救自己了吧…… 这个魔君,到底为什么要救自己,因为避寒剑么?他不敢多想,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他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居然是对方又把自己抱了起来,甚至还强硬的把头按进了他的怀里。 “放开,我自己会闭眼。”顾云泽忍无可忍。 魔君:“不行,本座怕你偷学。” 顾云泽:“……” 两人说话间,魔君转瞬带着他一连躲过了数枚暗器。 来的人不知道是谁,顾云泽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以及魔君如擂鼓的心跳。 “追了本座一路,你到底想干嘛?”终于,魔君开口了,伴随着他有些轻/喘的呼吸声,抱着顾云泽落到了地上。 “想向魔君讨教幻术而已。”清冷的月光下,破败的后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女人,她倚在一根木桩上,马尾束冠,姿态潇洒随意,黑底龙纹的长袍迎风摆动,胸口的衣襟上绣着繁密精细的花纹,虽为女子,但眉眼间却是与之不符的凌厉冷凝,让人光是看了,便噤若寒蝉。 魔君的手刚有些松弛,顾云泽便从中挣脱了出来,微微睁开了眼。 他虽有所忌讳,但终究还是按耐不住。 然而他尚未看得清什么,魔君便再次捂上了他的眼:“不准看,这女人也是修炼幻术的,实力难保不在我之下,你老实点,本座还可以许你平安。” 顾云泽冷言:“放手。” “剑圣就这么想看这女子一眼?”魔君的口气倏忽一变,转成了调笑,“难道剑圣贪图美色?” 顾云泽:“……” 见对方被堵的哑口无言,魔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唇间止不住浮起了一抹笑意,转而又对女子道:“本座今日没空,下次罢。” “好啊。”女子只是淡淡一语,她凝视着顾云泽,眼睛里藏着不可捉摸的冷笑。 在察觉到女子的眼睛有所变化时,魔君的眼神也在微微变幻着,他沉静犀利的眸中,有光影逐渐聚集。 压倒性的魔气从他周身震开,涤荡了月色。 “不许动他。”顾云泽听见旁边的人这么说道,那强制带有命令的口吻,让他的心里豁然一惊。 “呵。”女子收回目光,嘴角噙起一丝令人寒颤的微笑,“让他走,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那还不快撤掉你的幻术?”魔君的眼色蓦然沉了下去。 “好了,我准他平安无事的离开。”女子竟也不多作争吵,当即撤掉了自己布下的幻术结界。 魔君松开手,顾云泽的视线恢复了正常,他缓缓睁眼,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那个女子神色高傲的站在那,深碧色的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她眼底的那层冷漠与淡然仿佛是从心里长年沉淀出来,幽深而平静,让人恍若临渊。 “离开这里,去找你的道长朋友,他快不行了。”魔君转头,像是警告,他对顾云泽沉下了声,“也不要插手你不该管的事,连避寒剑都拿不住的剑圣,去六道盟就是自寻死路,如果你真的想找苏灵郡,就应该去神祭问问白素清。” 顾云泽没有应声,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沈尧,你刚刚是想杀他么?”强大的魔气在顾云泽刚走没多久,便被魔君悉数收敛了起来。 “这不是大人您安排的一出好戏吗?怎么反倒质问起我了?”叫做沈尧的女子轻笑了一声,面露不屑,“不应该是大人心疼了吗?” “阿尧说笑了,本座心疼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上的那把剑。”魔君一挥手,这间原本破败不堪的屋子居然顿时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 没有了荒芜,没有了血痕,甚至连蛛网都不见了,看起来就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还尚在。 “幸亏白素清那一战后,这里的人搬走了,否则还真要本座痛下一次杀手才行,”魔君抬起头,望向了遥遥的夜空,“这个顾云泽,还真是对幻术一点提防都没有啊,这么容易就中了招。” “所谓的玄清剑圣,徒有虚名罢了,”沈尧微微一笑,神色淡漠,“也多亏魔君提前给那个小二下了幻术,通过小二转移幻术,才让他们俩这么容易的就中招了。” 魔君:“呵,那个君长川,真是白长了个脑袋在肩上,让薛景阳来中原也就罢了,还碰上了薛锦铖和顾云泽,如果这次不是本座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拖住了顾云泽,薛景阳今日定是有来无回,他这枚棋子,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交到对方手里。” “魔君英明。”沈尧附和,“君长川的事,我会替你重新斟酌的,如果他再敢肆意妄为,暴露行踪,我会替你处理掉他。” “不用,君长川本座自由安排,呵,这个废物,还没有那个孩子会做事,”魔君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悠悠叹息,“只可惜了,他是一步死棋。” “苏灵郡那边怎么说?”沈尧负手而立,这一刻的气度居然毫不亚于身旁的男子,“需要我去催一催初奕吗?” “灵枢么?呵呵……”魔君的声音压的很低,手掌在缓缓收紧,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感情的流露,过了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那个孩子对苏灵郡太过于心慈手软了,告诉他,如果再不让苏灵郡知道该知道的东西,本座就去亲自找他那个先生,他应该知道下场,本座相信他是个明智的孩子,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沈尧:“是,我明白了。” “不要对顾云泽动手,也不要对他身边的那个小公子动手,”魔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沉寂了许久,才淡淡接道,“那个小公子,日后会成为我们最好的利剑。” “是吗?听你的意思,看来玄清剑圣是喜欢那个小公子啊……”沈尧禁不住地喟叹,即便是顾云泽那样从小就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的剑圣,也终究会为了心仪之人沦落到世俗的尘埃之中。 “嗯。”魔君点头,“可笑吧,本座还以为,能拿得起避寒剑的人,是没有情根的。” “呵,”沈尧没有给他太多的回答,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半晌才道,“是有点。” 魔君:“谢谢你。” 沈尧:“谢我什么?” 魔君:“谢谢你愿意帮本座演好这出戏,现在,顾云泽的心中,应该对我不会有太深的戒备了。” *** 蚀骨的疼痛,麻痹了耀所有的感官。 “啊!”他徒然跪倒在地上,奋力嘶喊了一声,突如其来的撕裂感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快要窒息。 “呵,都是惑心术吧。”他咧嘴,轻轻一笑,让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还想骗我么?可笑。” “我没有骗你,是你被控制了。”薛锦铖倒在地上,长发铺下,掩住了他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迹,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跟耀争辩什么,是以只能急促的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撒谎!撒谎!”有明亮的泪水从耀的眼角溢出,他颤抖着拿起了浮生剑,却因为手抖得太过厉害,又掉落回了地上。 “阿阳,你听哥的,好不好?”薛锦铖偏着头,说话间,口中有血不断涌出,“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即便被对方重伤成这样,但他的眼神还是温和的,宛若二十年前,他抱着小小的弟弟去买糖人吃。 ——“阳阳要哥哥抱。” 耳畔仿佛响起了那句熟悉稚嫩的声音,眼前的光影重重叠叠,让周围的景色清晰了又模糊。 那样深切的执念与仇恨,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合后,还是不肯褪去吗?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啊,倒有点像阿娘呢。 薛锦铖看着他的模样,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这一瞬,他忽然觉得,那长久不曾柔软过的心,又复苏了。 二十年的光景不过弹指瞬间,隐约的,他看见了眼前的光点在逐渐变淡。 “不要,不要再说了!住口!住口!”耀将脸埋在掌心里,徒然弯下了腰。 谎话,都是谎话!这个薛锦铖,一定是对自己用了惑心术,不然自己怎么可能会被这些可笑的谎言触动? 他踉跄着,把浮生剑收起,从地上爬了起来:“呵,见鬼去吧你。”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听起来有些沧桑哽咽,他把掌心对准了薛锦铖的百会穴,却沉凝了许久。 那些凌乱的片段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他的大脑,心乱如麻之下,他只能努力调整内息,来保持一点点的平稳。 “如果你真的有个弟弟,就该把这些话同他说,而不是跟我……”良久的静默,耀终于放下了手,冷冷的开口,“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你了。” 他的脸色因受了伤而显得格外苍白,有风簌簌的穿过了树叶,他沾满鲜血的薄唇微微抿在了一起。 “阿阳……”宛若呢喃,薛锦铖轻轻唤了他一声,眼色深沉而温柔。 “别再作态了,到此结束。”耀讥讽的笑了一声,转瞬消失在了月色里。 在没有被敌人发现破绽之前,他要尽快离开那里。 和墨云观的掌门动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他停下了步伐,掩唇猛烈的咳嗽着,黑色的血沫透过他的指缝淅淅沥沥的滴在了地上。 “咳咳咳……”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传来了剧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那种浓烈而窒息的疼痛让他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他顺手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指骨处因用力而微微泛起了青白。 “咳咳……”咳嗽声还在继续,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只能用手撑着旁边的枯槁的树木让身子保持一个前倾的姿势,来稍微缓解一下疼痛。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窜动…… 耀闭上了眼,再也控制不住,他身体重重的栽了下去。 *** 顾云泽是在驿站后面的一处树林发现了薛锦铖的,此时月正当空,树林中抖落了零散的星光。 薛锦铖躺在地上,有鲜血从他的身下漫溢出,他就睁着眼,直直的看着前方,没动也没叫。 那是耀最后离开的方向。 但是顾云泽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匆匆赶过去,反手点住了他胸口和后背的几处大穴,缓缓输入了灵气。 “为什么走了也不跟我说声?” “顾仙长,”躺在他臂弯里的人虚弱的开口道,“不要管我……” “……”顾云泽忍不住拧起了眉头,“是谁伤了你?” “阿阳还没、还没走远,他也受了重伤……”断断续续的,薛锦铖微弱的说道,“你现在去追,还能追到……” “薛景阳?”顾云泽加快了灵气的输入,免得对方坚持不住,事先晕了过去。 “嗯……”薛锦铖微微点头,“如果顾仙长把贫道当做兄弟,就、就去把他找回来。” 顾云泽想也没想,冷冷回道:“那我不需要你这个兄弟。” 薛锦铖:“……” “如果丢下你不管,等我把他找回来,你的坟头的草可能已经三尺高了。”顾云泽转头看向了他原先望着的方向,缓缓松开了手,“我先带你回墨云观。” 他言罢,一只手扶住了薛锦铖的腰,一只手拉过他的臂膀,把他架了起来。 “我不会放过十陵教的……”许久,薛锦铖的眸中,有冷芒闪过。 顾云泽没有接话,一向决断的他,此刻居然也有难得的迷茫。 聚集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似乎也只能在原地徘徊。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月色下,静谧的林中,唯剩下了风声萧瑟。 ※※※※※※※※※※※※※※※※※※※※ 下章就是苏苏啦,谢谢观阅~ 尘封过往 难得有空,初奕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想去看看先生,自打把苏灵郡救回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近来盟里事务太过繁多,他抽不出空,直到前两天,他听下属说,如果再这样下去,苏先生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眼见他确实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初奕不得不硬挤出点空闲去看看这个先生。 这些天,初奕也寻了许多大夫,开了诸多药方,苏灵郡却怎么都不肯喝,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跟自己怄气,还是在跟别人怄气,不肯吃饭,也不让人管,每天只能勉强靠着灵力来吊着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日既然得了空看他,那魔君下达的任务,也不能再拖了。 初奕快步到卧房时,苏灵郡正坐在榻上,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他别过脸,声音里有了难得的冷然:“我不喝,你拿下去。” 侍女欠着身,捧着托盘,轻声细语道:“少主交代过了,这药对苏郎君身体恢复有极大的益处,所以您一定要喝下。” “你不用在这站着了,我不会喝的。”苏灵郡微微闭目,似乎是不愿再听侍女劝导。 “先生何必在这欣欣做态呢?”门外有脚步声渐近,随后是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你若是真的不愿意喝,便直接砸了,也省得浪费口舌了。” 苏灵郡闻声睁开眼,怔怔的看着撩袍进门的人,眼眸不自禁垂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没有坚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谎言,都是谎言…… 就好像他的世界,全是由谎言编织而成的,正如薛景阳所言,离开了神祭,没有了白素清的庇护,他什么也不是。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看见了那个只会躲藏在面具后面的自己,不问世事,言听计从。 时过境迁,当所有的东西都在付诸东流,却唯独这份懦弱无能,一直停留在了原地。 他假装平静的揉搓着自己的手,眼睛里有海潮一层层漫溢。 “先生的模样还是一如往日般令人怜爱,”初弈端过侍女手中的碗,轻轻放到了桌上,冷笑,“把药喝了,不许浪费,你的生死,由我说的算。” 苏灵郡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眸中的哀色深不见底,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冷冷的望着他,忽然抬手,探出一根银针,从指间刺向咽喉。 然而他的手尚未碰到皮肤,便被人硬生生的拉住,停在了半空。 “你想以死来一了百了?”初弈笑的肆无忌惮,“好啊,就这点事你都无法接受了吗?原来你苏灵郡的承受能力这么差,看来关于白素清的真相,我还是没必要说出来了。” “什么真相?”苏灵郡怔了怔。 “在知道真相前,你应该选择活下来。”初弈神色冷定的看着他,眉宇间淡漠静穆。 苦笑从苏灵郡的嘴角溢出,他眼眶微红,略带自嘲的说道:“你的一切都是骗我的,我还能相信你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骗你?”似乎是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太过刻薄,初弈微微叹息,将桌上的药碗递给他,语气也不由软了下去,“喝了罢,我在这方面,还没有骗你的闲情。”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静默了许久,过了半晌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颤着手捧过了药碗,将汤药悉数喝下。 极苦的汤药灌过喉咙,药和眼泪一并呛了出来,但他没有停下,反而是举高了碗底,将咸涩的味道通通吞入腹中。 隆冬多雪,屋外的雪还在无声无息的下着,邈邈的寒气透过窗缝进入了屋中,又被暖炉消的焙干,下人们识趣的退下,屋中又陷入了一片静寂。 屋外的红梅盛开,似乎是要给冷寂的冬天增添一分暖色,在这样的安静中,初奕终于缓缓开口:“八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灾是我毕生难以忘却的,就因为你们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让我们全教上下千百余人口惨遭灭门。 “我无法忘记那晚,爹爹为了护我,抱着我一路狂奔了几十里路,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只能把我放在了雪地里,用雪把我埋上,生怕被后面追杀的人发现。 “他告诉我——奕儿,永远不要去恨,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到这,声音里有难以觉察的哽咽,停顿了半晌,也没有再说话。 “你是……”苏灵郡顿了一下,像是徒然想起了什么,他惊色道,“你难道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怔怔的看着初奕,像是无法再说下去,他的嗓音里也有了些许的颤抖。 “怕追杀的人发现我,我只能躺在雪中,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我也知道从爹爹把我藏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孤儿了。 “那年的雪,跟今年下的一样大、一样深,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我不敢动弹一下,直到大雪彻底掩埋了我的口鼻,我的腿脚麻木到动弹不得,有人救了我,在此之前,我都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 初奕蓦然看向他,冷声:“我怕你发现我。” 一语毕,苏灵郡再也说不出话了,他的手指在控制不住的痉挛,全身忽地委顿了下去。 八年前的回忆瞬间浮现在眼前,那些不断想要忘记的画面宛若附骨之疽,每一幕,都完完整整的呈现了出来。 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是他多年来从未停止过的梦魇,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见那些化成骨架的骷髅,一遍又一遍的拽住他的脚腕,把他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记得全胜教的教主有个孩子,为了减轻罪恶感,他在了结教主之命后并未去赶尽杀绝,也因如此,他跟白素清的关系一度冷淡了下来。 “你为什么总是在至关重要的环节心慈手软?!”耳边依稀响起了白素清严厉苛刻的声音,“你知不知道留下一个魔教余孽会给日后带来多大的危险?!” 那时候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也不敢去反抗师尊,那种惘怅与无力,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都死死的铭刻在他的心里。 现如今,一语成谶,白素清口中的“余孽”,化身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潜伏在自己身边,等待着审判他的那一日来临。 “咳咳咳……”再也无法承受,苏灵郡掩唇拼命的咳嗽,肩膀也因此颤抖的极为厉害,“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想起来了?”少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脸上逐渐有阴戾覆盖,“你想起来那些惨死于你手下的无辜人命了?想起来你银针穿透他们咽喉的模样,还是想起来你双指插过他们心脏之后的血渍?” “你听我,咳咳……”苏灵郡的话尚未说完,他便又剧烈的咳嗽着,全身颤抖的厉害。 “苏灵郡,你比任何人都要肮脏,却还装作一副清高无尘的样子,你真是恶心……太恶心了!”初奕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苏灵郡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极力压制着不断的咳嗽声,血潮从他苍白的脸颊泛起。 “你很怕血不是吗?因为你永远无法洗清他们留在你身上的血,你永远也无法掩饰你心中的罪恶。”初弈狠厉的对着他的眼睛,冷笑。 苏灵郡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初奕的手在缓缓地扣紧,紧的快要勒断他的手腕。 初奕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仇恨,他死死的盯住了苏灵郡,忽然用另一手捏住了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你说,你该不该死?” “对……不错,我是有罪,我是该死,”苏灵郡终于稳住了咳嗽,挣脱了初奕一直扣着他的手,看着自己病态的肤色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清晰的烙痕,“我不会给自己作任何的解释,因为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一切的罪责,但是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里。” 他的目光柔和而坚定,让初奕不禁有一瞬的分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然。 “那你告诉我,如果是我亲手杀了薛景阳,你会恨我吗?”初奕松开了捏住他下颚的手,不等他回答,继而转身笑道,“那你又要我如何不去恨?如何放弃仇恨?” “我只会杀该杀的人,不该杀的,哪怕是仙君的死令,我也不会动他们分毫。”苏灵郡倔强的看着他,眼角微微湿润,“如果你觉得我的死能让你平息愤怒,那你杀了我又何妨?” “是么?”初奕回首,眼中冷意如同锋芒凝聚,“那你告诉我,为何白素清说我该死就是对的,我说白素清该死就是错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作风?张口就来吗?” 他说的话咄咄逼人,苏灵郡不知所云的往后退了退,半晌才为自己解释道:“全胜教,是仙君调查了三年,才将他们调查清楚的门派,他们打着名门正派的名号,在背地里做一些与魔教狼狈为奸的事情,这样的人,便是该杀的,但是仙君他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为何该杀?” “呵,你是在说笑吗,苏灵郡。”初奕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冷笑着凑近了他,面色狰狞可怖,“你说我全胜教为魔教?!你是亲眼看见了我们杀人放火,还是亲耳听说了我们作恶多端?又或者说,你完全不知道事实真相,全听白素清信口开河?他空口无凭,你却这么执着的相信他?” 室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静,静的似乎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白素清的模样和傲气,苏灵郡不由打了个冷颤,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仙君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我。” “你以为你了解白素清,其实那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罢了,”似乎是在努力平静着什么,初弈深吸了一口气,隔了半晌才接着道,“你又知道什么?你不知道我爹生前是全胜教的教主,也不知道他曾是柳思卿门下的弟子,你不知道白素清所说的魔教,得到了你先生最大的肯定。你,不过一直活在谎言中而已。” “这不可能,不可能……”苏灵郡的目光徒然沉了下来,无法再说出其他的话。 “自欺欺人。”初奕轻嗤了一声,接着道,“柳先生惜才,当听说我爹想自立门派扶贫济弱,他给予了莫大的支持,也经常来全胜教帮我爹打理事物,可以说,全胜教是我爹在柳先生的帮助下才得以建立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新出江湖没有多久的门派,可以这么快就发展起来。” 苏灵郡的呼吸一窒,几乎要坐不住身子,他伸出轻颤的指尖按在了太阳穴的位置,努力平复着脑子里的昏沉感。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柳先生经常来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小时候的你,原本我还不懂,后来爹爹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在很早之前,他把你送去了神祭,你们很难再见到了,他很想你,却又不敢去神祭打扰你,所以他见我才会如此欢喜,自那以后,每当他给我吃糖的时候,我都在想,你一定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所以柳先生才会这么喜欢你。” 他说到这,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了一丝暖意:“也是听说过那件事以后,我会时不时的吃醋,我想,他是不是把我当作了你,所以才对我这么好的。” 苏灵郡辩解:“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也是很喜欢你的。” 初奕微微蹙眉,看着他,眼中不自觉有了波光。 兴许是有所触动,他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苏灵郡也垂下了眸,用长睫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你夺走我全部的那年,我便如你现在看到的模样,是十六岁,我为了报仇,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你,我修炼了五毒法,用术法把自己容貌和声音永远的停留在了少年时期,你以为我是被欺负受的伤,其实都是练毒时留下来的痕迹。”初奕边说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还有无法掩盖的伤痕。 “很遗憾,你没有能够发现这一点,我也很庆幸,你从未怀疑过我。” 苏灵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毫无反应的呆呆坐着,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听着初奕在诉说自己曾经的过往。 “在我被灭门之前,我一直懈怠了术法,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活在爹娘的庇护下,也天真的以为,有爹娘在,我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为何要再去修炼术法?但是我死也想不到,所有的美好,会在我十六岁那年终结。 “如果不是你,我可以一辈子都那样以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且偷生的活在憎恨中。” 初奕言罢,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眼神黯然的看着屋外的景色,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全盘道出,他深知苏灵郡的承受能力,是远不及表现出来的那样坚不可摧。 这个看似不会折腰的男人也有软肋,也会哭泣,他是鲜活的,他不是神,他或许会在经历磨难之后心境依旧如初,淡雅温和,但在那之前,他最大的软肋,被人拿在了手中。 初奕忽然间觉得心里有点慌乱,他不敢保证苏灵郡在知道那件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如果不说的话,魔君那关也躲不掉…… 魔君做事的手段一向狠绝凌厉,如此想来,初奕也只能把这份犹豫不决咽回了肚子里。 “灵枢是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用我多说吧,天下没有人不想得到它,这也包括白素清,”初弈闭眸,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你以为,白素清几百年从未收过徒,就因为你资质过高,就收你做徒弟?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天下之大,资质过高的人多了去,你就没有想过白素清为何偏偏要收你吗?” “也是因为灵枢吗?”苏灵郡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自己方才刚翻阅过这本玉简。 那卷玉简已经在出鹿鸣谷的时候被自己亲手毁掉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因它而起。 “唉,怎么会这样……”他低声喃喃,微弱的叹息声在此刻显得极为仓皇无助。 “呵,柳先生不惜用灵枢去换你做他的弟子,就为了让你健健康康的长大,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初弈向前一步,冷笑着继续逼道,“你做了白素清的帮凶,你帮他,害死了待你如亲故的柳思卿。” 他说的不徐不慢,而苏灵郡的眼神却忽然定住,张着嘴,凝噎了半晌,“你……刚刚说什么?谁、谁死了?” ※※※※※※※※※※※※※※※※※※※※ 最近太忙了,让大家久等了,谢谢观阅~ ps:前方高能预警。 事与愿违 似乎是难以置信,苏灵郡的脸色愈加苍白,呈现出一种深深的病态。 “先生死了?”他看着初奕,眼里泛起了质疑的光色,“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看来你是不知道柳思卿已经死了啊。”初弈的面上带着冷淡的笑意,眉宇间尽是阴沉,“他早就死了,在八年前,就死在了白素清的手里。” 再度的沉默,让屋中沉入了死寂。 苏灵郡愣住了,眼神徒然空洞茫然起来,脑海里柳思卿的眼角眉梢仿若昨天刚刚触及。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他无措的看着初弈,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所有关于真相的回忆在顷刻间涌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初奕还在说话,可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成堆的尸体仿佛就聚在眼前,浑浊的血液浸透了白衫,顺着指尖滴落。 一滴、两滴…… 嗒……嗒……嗒…… “苏鹤,你不得好死!”恶毒埋怨的声音忽远忽近,好似在天边,又好似在眼前。 苏灵郡听不真切,因为耳边全是寒风呼啸的声音,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喘息声,以及血/肉撕扯的噗嗤声,好像他就深陷其中。他费力的瞪大了眼睛,抓着头发,死死盯住了初奕,想要消减这份难以名状的痛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终于,再也无法压制住情绪,他失控的咆哮了起来,“你们都在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都是假的!你撒谎!” “骗你?那你告诉我,骗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初奕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讥讽弧度,“你要是愿意相信白素清的话,我也没办法,只是苏先生应该好好去想想,你手上的那本灵枢,从何而来?你既知道它为清凝宫至宝,怎么就不想想它为何会在白素清手中?” 苏灵郡顿时哑口无言,他捂住胸口,想要极力的稳住呼吸,但身形却蓦地跌在地上。 “当时柳先生约了白素清在我教府中谈话,不过是想见见你,但白素清居然过河拆桥,让柳先生把两本灵枢都给他,但被柳先生拒绝了,柳先生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清凝宫的至宝,如果一次少了两本,任谁都推脱不了这样的责任吧?这势必还会牵连到你。”初奕停顿了片刻,似是在调整情绪,“柳先生为人和善,恐怕死也没有料到白素清会杀了他罢,你说呢?” 心中徒然漫起难以遏制的恐惧和无力,苏灵郡闭上了眼,颓然捂住耳朵。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苏灵郡,你聪明,但也愚笨,你聪明就聪明在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查得出来,而你愚笨,就在于你竟然放走了仇家的儿子,只是可笑啊,你总是喜欢这样假意仁慈。” “我真是应该好好谢谢你,感谢你当年的不杀之恩,造就了如今的我!”他越说越激愤,最后一挥袖,将桌上放着的茶碗悉数扫落。 瓷器摔碎在地上,发出了碎玉般的声音。 “苏灵郡!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年你过得这么好!而我要苟且偷生的活着!我恨你,所以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让你知道失去至亲之人是什么感受!”他咬着牙,忽然再次拽住了苏灵郡的两只手腕,把它们用力的从他的耳处拉开。 “我要你看着我听我说完!”几乎是怒吼,初奕粗暴的按住了他的头,让他的目光无法再从自己身上移开。 苏灵郡大脑一片混沌,脸色看起来极为憔悴,他翕动嘴唇,有些话呼之欲出,却又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柳先生遭人毒手,连一声都没有吭,便死在了白素清手中,他那样的人,一生清高,竟落得这么个下场,不过是一本灵枢,竟让他赔了命。”初弈的目光冷漠游移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不屑的冷笑,“我爹深知白素清的地位与神祭的位置,这样事情说出去,天下又有谁会相信呢?更何况柳先生是死在我们府上的,我爹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把柳思卿埋葬了以后,打算将这件事不了了之,对外宣称柳先生是年岁过高仙逝的。” “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终是承受不住,苏灵郡红着眼眶,小声的哽咽了起来,“不要说了……” “不行,我一定要让你听完!”话虽如此,但初奕怒视着他的眼睛已经不自觉的有些许的柔软,“那件事过去之后,我爹怎么都想不到,白素清居然会在一年之后……” 他说到这,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看着对方殷红的眼眶,缓缓松开了手。 这些年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磨灭着他,将他的心绞成粉末。 从他们相遇到后来的一切,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但他却沉湎其中,不可自拔。他曾不止一次半夜惊醒,那样的血海尸山,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也无法放弃,他回忆着在九针下逃亡的日子,憎恨如海潮般将他吞噬,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那五年来,是过得如此艰涩难熬,然而每当他看到苏灵郡熟睡的侧脸上,那种异样的感觉便会慢慢抚平他激荡难安的心。 犹记得苏灵郡带着他走在朝云勃发的晨光下,在沾满露水的山谷里采药装满药箧,他在荡漾着月光的河岸边,与他坐在晚风中唱诵歌谣,山林里松涛如海,落花如霰,木屋中香炉青烟袅袅,皎皎如月。 他不会忘记在救自己回来的前两年,几乎每日每夜都会被梦魇所缠,那时候的苏灵郡半步不曾挪,总是把他抱在怀中,直至把他哄睡着才肯松手,他彻夜不眠的守在他身旁,言笑晏晏,温和恬淡。 流光浩荡,或许确实能够抚平一切,可那样深的仇恨,让他如何能够放弃?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他开始贪恋苏灵郡带给他的一切,他沉溺于他的温雅,不可告人。他必须要终止这样的悸动,是以,他暗中联系了下属,决定在那天假装劫走自己,他要逃避,逃避他对他不该有的情愫。 初弈背对着苏灵郡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他不敢再去看苏灵郡痛苦的神色,他害怕自己会有那种异样的情绪。 事到如今,两个人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说再多又有什么?初奕眼神涣散的望着屋外满地的雪,倏然一缕寒风吹开了他宽大的外袍,他握住冰凉的手,神情恍惚。 苏灵郡的牙齿在止不住打颤,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发抖的身体,红润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水花在打转。 “知道白素清为什么要把灵枢给你吗?”初弈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脸,声音冷淡,“因为他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推脱给你,他早在六道盟刚成立没有多久的时候就查到了我们。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找一个适当的时间,你怎么不想想,他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为何要交给你? “你怎么不去想想,既然是除掉魔门,为何只派你一人,又为何告诉你这是绝密?”初弈的声音越说越沉了下去,“因为,没有人知道你是他白素清的弟子,这世上,真正知道你是他弟子的又有几人?即便你日后出了事,他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你苏灵郡,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刀。 “仅此而已。”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灵郡的哭声从细微的呜咽逐渐变大,心里最后的防线轰然坍塌,他无法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只是不断拼命摇着头,全身抖得如同一片风中落叶,泪水滴在了他胸前的衣襟,润湿了一片,他在寂静的屋中放声大哭,仿佛要哭完多年来一直藏着的委屈。 “如果真相都是自己想要的,那还会有谁想要去刻意隐瞒真相?”初弈看着他,声音温柔了些许,“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不是故意的,世事皆如此,无法顺从心意。” “让开!”然而苏灵郡像是没听见似的怒喊了一声,他发了疯似的推开了初弈,冲进了外面的雪地,屋外的雪相比之前,已经小了很多,飘零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他赤着脚,忽然有了一种轻微的幻觉。 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上,他看见了廊前盛着的白梅,铜铃被风吹的叮铃作响,高远辽阔的天空下,有成群的飞鸟掠过。 绿蚁新醅酒,暖炉里的火温柔的烘着他的小手,柳思卿就坐在旁边,笑意吟吟的看着他,对他道:“我们家灵郡是先生上辈子求来的福分,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子。” 天寒地冻,那些逝去的时光,再也无法回来。他赤脚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如冰锤般刺骨。 柳思卿的眉眼和对他全部的温柔不断在眼前交织浮现,日影飞去,惶恐与无助早已浸透了他的心底。 先生……先生…… 他闭上眼,泪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时光静默,寒风呜咽。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他抱住头嘶喊着,重重的跪了下去,绝望淹没了他,他无法释怀,终于彻底崩溃在漫天大雪中。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为什么还会是这样,他居然成了杀害柳思卿的帮凶,如此罪孽,他要如何饶恕自己? 他罪不可恕。 “先生,你带灵郡走吧。”他哭喊着,泣泪如雨,“这世间的疾苦,我尝够了,也不想再尝了……” “先生!先生!”他哭的痛彻心扉,泪水把他的长睫糊成了扇状,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手去挖掘地上的冻土,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坚硬如铁的冻土渗入了他的指甲,从指缝里流出来的血,滴在雪中,然后又斑驳的晕开,如同一朵盛开的梅花。 他在雪花纷扬的天地间毫无掩饰的失声哭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和绝望,如潮水般湮灭了他,一直清冷如玉的人,终于陨落尘世,尝遍了人生百态,经历了世事无常,他已经无法再愈合心底的那道伤口。 他这一生所经历的,所遭受的,都如钝刀般,打磨着他一颗柔软的心。先生死了,道长也死了,自此以后,这世间秋月,不会再有人问他疼不疼了,不会再有人愿意倾尽温柔的对他了,他只能任由悲痛将他牢牢钉死。 萧瑟的寒风吹着他薄弱的身子,却远不比心里的那份寒意,他奋力的在雪中挖掘着,幻想着挖到了柳思卿的遗骸。 但愿灵魂可以乘着长风重返故居,因为在那片恍然如梦的雪山上,他还可以再唤他一次先生。 日暮西沉,冰天动地的寒气终于将他压垮,他用手捂着嘴狠狠的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淅淅沥沥的落下,他看着溅在雪地上的血,忽然又回忆起那张含恨而终的脸。 厚实的雪在他剧烈颤动的肩上簌簌落下,他凝视着已经露出半个人形的坑时,眼神已是空洞无光——坑里什么都没有。 柳思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失了魂般的跌坐在地上,倚到了身后的那棵树上。 他蜷缩成一团,用后脑不断撞击着满是裂痕的树干,试图减轻这份痛苦和混乱,不多时,树干上多了一片血迹,殷红的鲜血顺着分裂的纹路缓缓流下,一直滑落到雪地。 死寂过后,是歉疚与绝望,它们终于压塌了最后的稻草。 初弈从屋中走出时,苏灵郡还在用后脑猛烈的撞着树干,他的泪干涸在脸上,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已黯然失色,粘稠的血液大片洒在雪上,殷红可怖。 他本想让苏灵郡自己安静一会,却没想过对方此刻的表情如同坠入了无光的海底,深重而沉郁。 “苏灵郡,你给我清醒点。”他大步走到了苏灵郡面前,急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苏灵郡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鼻尖和两颊冻的通红,只是蜷缩在那里,不断撞击着粗壮的树干。 “起来,快点。”初弈拉住他冻的红肿的手,想要把他拽起来,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任由他拉扯自己。 “苏灵郡,起来,听见了吗?”他有些不耐烦的想要直接抱起他,但又怕对方反应过激,只得冷声命令。 苏灵郡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盯着前方,什么反应也无。 “我知道柳思卿对你来说举足轻重,但现在,你成这样,怎么给他报仇?”初弈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一只手抵在了他的后脑上,感受着温热的鲜血,他又不由的心软了起来,“先生,我们回去好不好?” 苏灵郡忽然怔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他。 “我们现在共同的敌人都是白素清,你好好养伤,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好吗?”初弈看着他的脸,继续柔声安抚道。 “白素清?”苏灵郡目光呆滞了一下,忽然喃喃道,“白素清……白素清……白素清是谁……” “你不记得了?”初弈有一瞬的惊色。 然而苏灵郡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他刚刚的话,“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 初奕不敢多想,只是伸出手抱住他,炙热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轻声问道:“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灵郡被他抱在怀里,没有任何的反抗,眼睛里空空荡荡,像是反问,他看着他,喃喃道:“你是……谁?” 难道真的疯了?初奕试探性的追问道:“那薛景阳呢?你还记得薛景阳吗你一直叫他道长。” 薛景阳……苏灵郡低声重复了一遍,“道长,道长………” “不要!”像是响起了什么,他忽然间大叫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想要跑走,但体内的力气早已殆尽,他刚迈开步伐,便又重重的摔倒在地,只得抱着头大喊道,急的连声调都变了,“不要!不要!不许去!不要离开我,不要!” 听得他这样的恐惧,初奕心尖一颤,迅疾上去扶住他的身子,把他搂进了怀里:“好了好了,乖,我们不去,我们哪里也不去,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在初奕的哄声里,苏灵郡的脸色苍白如死,脸颊和鼻尖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要怕,不要怕。”初奕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如同安抚孩童那般温柔。 “呜……”苏灵郡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失声哭泣。 既然无法接受,那就让真相永远从你心底抹去吧。初奕拂开了他面上的一缕被泪水粘住的发丝,然后将他打横抱起,送回了屋。 ※※※※※※※※※※※※※※※※※※※※ 谢谢观阅~ 冥昭瞢闇 “真疯了?!”欲雪的天气,君长川站在初奕旁边,看着对方无所谓的拨弄花草,他心头气不打一处来。 他前几日收到对方的来信,信上内容简短明了——苏灵郡疯了,灵枢一事得暂且延后。于是他马不停蹄地从苗疆赶来,甚至连轿子都没坐,为的就是想跟初奕商量对策,谁知这人居然漠不关心的在这修剪花草。 “嗯。”初奕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修剪着院中的花草,声音不紧不慢,“只有他知道灵枢的下落,所以这事得暂且缓缓,等他日后恢复了再说。” “恢复?”君长川不耐烦的把他手中剪刀抢走,扔到了旁边的仆人托盘中,吓得仆人一抖,险些失手摔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要?之前两个月你都在干嘛?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疯了?你就没想过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真疯也好,假疯也罢,我自有公论,他之前情绪不太稳定,问了也是白问,况且,你以为他会随随便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来?”初奕翻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仆人退下,“不要在我这里发脾气,有性子就回你十陵教使去。” “呵,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就是想护着苏灵郡,”君长川冷眼看着他,忍不住讥讽道,“你护得了他一时,你护得了他一世?等你死后,本座看你拿什么护着他,他跟白素清的这一战势在必行,量你也没什么办法阻止。” 萧瑟的冷风吹起了初奕舒袍缓带的衣衫,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聚在了君长川脸上:“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他是疯是好,也轮不到你来管,只要我在一天,他就会平安无事一天。” 他言罢,扬袖向屋中走去,不等君长川开口便冷不丁的下了逐客令:“你让薛景阳去洛阳的事,想必沈尧已经找过你了,你应当回去坐镇十陵教,免得墨云观攻进你们,你这个做教主的还不知道。” “这件事本座自有分寸,现在谁不知道你六道盟与我十陵教是一伙的,他们查不清你六道盟,如何敢来我十陵教?”君长川皱了皱眉,忽然径自转身朝阁楼里走去,“本座要去看看苏灵郡,看他到底是装疯还是卖傻。” 他的速度很快,转瞬便消失在了院中。 初奕回过头时,天空已经有雪花缓缓落了下来,长安的严冬总是如此凛冽,仿佛冷到了骨子里。 不远处,还能依稀能看得到城楼高高翘起的檐角,隐隐绰绰,快要被雪色覆盖。 长安城鱼龙混杂,便是最好的隐蔽之处,六道盟自创立之日起,便以皇亲国戚的身份一直埋伏长安,甚至连音瑶阁都无从察觉。 也不知明年还有没有幸再看一回长安的雪了。初奕站在廊下,叹息。 其实在被魔君救回魔界的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颗棋子,终将会被遗弃,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匆匆忙忙,眨眼便是八年。 再过不久又将是一年新春,满目的万家灯火中,嬉闹声依旧,世事总是如此,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有喜有悲,如月有阴晴圆缺。 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之说,不过是人对美好事物的遐想罢了,生命代代不息,亦不过荣枯有时而已。 初奕回过神,微微咳嗽了一声,脑海里又一遍闪过君长川方才说的话,顿时失了色。 “君长川!”他惴惴不安的向苏灵郡的房间走去,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这个人一定会用薛景阳的事去激他。 果不其然,等他来到地方时,君长川已经遣散了侍女,有恃无恐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簪子。 “阴阳簪?”初奕惊了一瞬,“你如何——” “耀交给我的,阴阳簪识主,却也得听主人的命令。”君长川顺手把簪子收进了袖中,忽然对着他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初奕毛骨悚然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准你动他……你!” 他的话音未落,君长川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穴上,随后又封住了他的哑穴。 “别那么多话,本座自有分寸。” 初奕愠怒的看着他,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君长川只身一人走进了屋子,随后又转身插上了门栓。 屋子里寂静如死。 帘影在微风里摇晃,有人沉坐于榻上,长长的墨发散下,眉目温和清雅,眸光空洞散淡。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副九针,怔怔的坐在那里,像是失了魂一般,连有人走到了面前都毫无反应。 君长川站到了他面前,语气一如初见时的那般轻佻:“阿郡,你可还记得本座?” 苏灵郡颓然的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神志涣散恍惚。 屋外的雪飘飘扬扬,比往年来的更要大些,屋内由于初奕一早的嘱咐,已经换上了火盆添热,就连他的榻边,都被放上了几个暖炉。 看来初奕真的很在乎这个先生啊。君长川忍不住想要讥讽,但话到了嘴边,反而觉得没了意思,于是转口道:“阿郡,你看看本座,你看看你认不认得本座?”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清晰,但对方却是恍若未闻,一字不答。 “啊?”在君长川徒然伸手捏住苏灵郡下巴的那一刻,他终于蓦地一震,喉中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阿郡,你认得本座对吗?” “咳咳咳……”不等下一句的开口,苏灵郡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他身体在不可抗拒的颤抖,仿佛被抽光了最后一口气,他的脸色在迅速变白,但奇怪的是,他的下唇异常红润。 君长川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的唇角有血在溢出。 “怎么成了病秧子?”他下意识的想要上去扶住对方的身体,却不小心碰倒了榻边的暖炉。 暖炉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初奕还站在门口,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急切的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怎么也冲不开君长川点的穴,不过片刻,他的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屋内的咳嗽声断断续续,苏灵郡清俊的脸上逐渐浮现了一种无力的苍白,他无神的看着君长川从袖口中掉出来的东西,目光徒然凝滞了一下。 那是一支簪子。 君长川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这点,他把阴阳簪从地上捡了起来,送到了苏灵郡眼前:“你认得它对么?墨云观的阴阳簪。” “墨云观……”苏灵郡怔怔的看着那支簪子,轻声重复了一遍,“墨云观的阴阳簪……” 好熟悉……为什么这么熟悉,他神色涣散的坐在榻上,眼前逐渐被一片赤色覆盖,满目疮痍,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着,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又像是墨色的山水,一滴滴浸染了他的天地。 道长……是道长么?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想要去拥抱那个隐在墨画中的人影,然而他刚要触碰到,那片墨色徒然消散,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呢?刚刚明明看见了啊,他离得是那样的近,就好像他温热的呼吸还喷在耳畔,他的指尖还停留在自己脸上。 “道长……” 苏灵郡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想要再去触碰到那片虚无的光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稍微不小心,那片光景就会消失。 君长川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切,忽地用灵力控制住气流,在空中一画。 偌大的屋中,只见暖炉里升腾着白雾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清晰的显现出了薛景阳的影子,似远似近,飘忽不定,几乎是情不自禁,苏灵郡踉踉跄跄的挪步过去,伸出手想要触碰。 “啪嗒”,就在他碰到白雾的一瞬,怀里的九针掉到了地上,再抬头时,雾气凝成的人影已经散去,让他徒然又是一阵恍惚。 蚀骨的疼痛将他瞬间笼罩,再也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四顾茫然间,他猝然摔倒在地上,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不要!” “你看看这支阴阳簪,你想起他了对吗?”君长川垂头看着对方错乱荒谬的反应,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想不到昔日的神医,白素清的衣钵弟子,如今也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若说是个废人也不为过了。 他有些得意的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的对瘫坐地上的男子毫不掩饰的讥诮:“苏灵郡,你看见了吗?薛景阳的阴阳簪在本座手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已经服从于我了。” 然而苏灵郡却是充耳不闻的捡起了一旁的九针,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抱的那样紧,那样用力,生怕会弄丢它似的。 “你在听我说话吗?”君长川皱了皱眉,对着神情呆滞的人继续说道,“你的道长,你的薛景阳,现在是本座的人了,你听见了吗?” “他亲口说他对本座至死不渝,本座真是好生欢喜,”他说着,慢慢俯下了身,贴近苏灵郡的脸,逐字逐句的说道,“他忘了你,他再也不会记得你了。” “再、也、不、会。” 苏灵郡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眼神温和而恬淡:“你见过我的先生吗?他住在一座雪山上,每逢春时,便喜欢喝用梨花酿的酒,他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听,他总是对我特别好,特别好……” 兴许是出现了幻觉,他徒然出手抓住了君长川的一片衣角,眼神恍惚又温柔:“你是我先生吗?” “疯子。”君长川一把甩开了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声色俱冷,“你的先生早就死了,被你师尊亲手害死的,而你,就是帮凶。” “不不不,先生没有死,先生没有死!”苏灵郡的眼睛里徒然泛起了一阵恐慌和迷乱,然后仓皇地朝角落里爬了过去,“先生没有死,先生怎么会死呢?你撒谎,你撒谎!你是骗子!你是坏人!” “真是个疯子。”君长川嗤笑着靠近了他。 头顶忽然传来了一丝温度,苏灵郡抬头,是君长川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头上。 “先生……”他低低呢喃了一声,安安静静的垂头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阴阳簪从君长川的袖中悄然滑了出来,只一瞬,苏灵郡的发丝已然被划断了几缕。 有灵气自簪子的四周散出,在君长川出手的那瞬间猛然偏移方向,才堪堪阻止了这致命的一击。 “这是……”君长川一震,眼底徒然涌动出一股冷意,“呵,阴阳簪识主,你是它的主?怎么可能,薛景阳明明把它给我了。” 然而苏灵郡依旧是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只不过眼眶越来越红,听声音似乎是在小声抽泣。 “君长川!”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初奕铁青着脸,火气压抑不住地爆发了出来,“滚!” 然后他蹲下身,宠溺的揉了揉苏灵郡的头,脸上透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柔:“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先生在。” “你是我先生吗?”苏灵郡仰起脸,眸中泪光闪闪。 “是,我是你先生,乖孩子。”初奕替他擦掉溢出来的泪,声音温和。 这还是君长川第一次看到初奕的这一面,一字一句都轻声细语,仿佛害怕惊吓到苏灵郡,他敛起了平日里的暴躁戾气,转头又对君长川言道:“赶紧滚,别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再看见你。” 随后他伸出手,把地上那个蜷缩着的男子揽入了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抚道:“灵郡乖,不哭不哭,先生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苏灵郡惊慌的拉住他的手,点点头,喃喃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先生。 已经疯成了这样么?君长川只觉得可笑,他把阴阳簪丢到了地上,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苏灵郡见状,小心翼翼地爬了过去,把簪子捡起来,左看右看,随后把它跟怀里的九针放到了一起,似乎很是喜欢。 初奕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巧撞上了苏灵郡的眸子。 后者乖巧地把簪子重新抽出来,递到了初奕面前:“先生,给。” “你喜欢就留着吧,”初奕把簪子按回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他比我会保护你。” 门外风雪依旧,极冷的寒风猎猎吹着,浩荡万里,院中的梅花持雪而开。 初奕抱着苏灵郡坐回了榻上,他凝视了窗外许久,深垂的眼帘下思绪万千。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怀中的人还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他从未对人如此过,把所有的耐心和包容都用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但同时他也深深的清楚——苏灵郡不过是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先生。 如果有一天他清醒了呢? 他还会这样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怀里吗? 屋外风雪飘摇,挂在廊前的明灯已被人点燃,温润的火光笼罩住片片雪花,初奕回过神,把目光再次落向了怀里的男子,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像是意识到了有人在看自己,他徒然抬起眸,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目间皆是温柔。 “先生……”他柔柔地唤了初奕一声。 初奕强撑起一个笑容,也对他笑了笑,然后用袖子擦拭掉了他唇角的血丝:“乖,好好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随后他把苏灵郡抱上了床,掖好了被子,又在旁边铺了个矮塌,躺了上去。 我不会让你想起来的。他用术法把炉中的火重新点燃,脸上再也无法遮住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 谢谢观阅~ 相逢无期 三个月后,长安城。 春寒料峭,落了几个月的积雪尚未融化,长安城依旧被一片冰雪覆盖着。 寒夜纵长,倏然有几缕东风袅袅而过,破开了隆冬的冰面,春水乍凉,月痕茫茫。 积善堂是长安出了名的医馆,与它名字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非达官显贵之人不治,治也都只治名门世家之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诊金太过昂贵,一般百姓根本高攀不起。 男子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已是灯火晦暗之时,连医馆也早早打烊了。 他把一副九针收进了怀里,一手捧着手炉,对站在身后的老者微微行了个礼:“那在下就先告辞了,炎灵芝的事,还麻烦您了。” “好,我知道了,苏先生也早点回去罢,看这天气,估计再过一会便又要下场雪了,你大病初愈,可千万不能再染上风寒了,万一寒气浸入肺腑,到时候怕是难救了。” “是啊,多谢阿伯的叮嘱,我会注意的,不过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有点迟呢。”苏灵郡微微一笑,把身子藏在了宽大的狐裘里,朝他挥了挥手,“您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路上小心。”医者言罢,关上了积善堂的大门。 再转身时,天上已经开始隐隐飘起了雪花,苏灵郡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微弱地咳嗽了几声。 在初奕精细的照顾下,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有很多事情,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去做。 从积善堂走到李宅,不过短短一刻钟的路程,这是初奕在长安购置的另一处宅子,本来是用于隐藏身份才挂的李字,但由于一直闲置,久而久之也就没太在意了,为了不让人生疑,初奕还事先在这里安排了仆人居住,营造出主人身在外乡的假象。 屋子里的布置相对六道盟就简单朴素了许多,苏灵郡走到宅子门口,望了一眼檐下挂着的明灯,而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终南山距离此处不算近,他便是用轻功,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此时雪已积了半尺之深,灰冷的暗空中雪花还在不断飘落,他停在了一处荒凉之地,慢慢踏上了山坡。 大雪漫过脚踝,因为没有打伞,他的狐裘上已经沾了不少雪花,他把手炉握的很紧,掩藏在大衣下。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来到一处新砌的土堆旁边。 “今日难得寻了时间来看你们,匆匆忙忙的也没准备什么,下次再来补上吧。”苏灵郡把掩盖在坟墓上的落雪用手擦掉,露出了上面刻着的字——先生柳思卿之墓。 他对着坟墓作揖,随后又把旁边的墓碑清理干净了,把手炉放在坟前,探出指尖在字上轻轻摩挲,透过迷茫的雪气,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去年彼时,鹿鸣谷繁花入梦的时节。 “道长你说,谷里的梨花已经开了吧?”他把脸缓缓贴在了碑上,感受着透入肌肤的冷意,叹息声在初春的雪里扬起,“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总是嗜睡,好像这一睡,就要醒不来了一样。” “真是可笑啊,我看了那么多医书典籍,却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呼出了一口气,气丝如薄雾般的透过雪花缓缓上升,“是你们带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可是我连你们的模样都快要记不住了。” 他言罢,唇角止不住的笑意绵绵,似乎隔着雪气,他看见了昔日的故人就在眼前。 他失了神,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刻的光景,但很快就发现是错觉,只得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先生,逸尘仙君一直都在找我,可是我不敢回去,这一切的恩怨是非都因我而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神祭。” “只怕来日相逢已无期了。”他站起身,眼前却忽然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他连忙扶住身旁的树,往后退了几步,止住了欲要下坠的身子。 “你看,如果再没有炎灵芝,我恐怕都很难撑过这个雪天了。”苏灵郡沉重的笑了一声,眼前一片模糊,“可是我还没有完成我的救赎,我还不能就这样放下。” 他握紧了手炉,看向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对着坟墓再次作揖:“我该回去了,等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梨花醉。” 眩晕感一阵阵传来,他不敢再多耽搁,勉力朝着山下踉跄的前进,近来身体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大病之后留下了病根,每当他想要极力回忆以前的一些事情时,身体便会产生极大的反应,然后再一点点忘记他想要记住的那些事。 再这样下去,他真害怕自己哪一天会忘了他们。 雪在风灯下飘摇,回到李宅时,已是入夜,他在门口站定片刻,刚想敲门,却觉得哪里不对。 长年的修炼,已经让他的身体有了足够的感应,只要杀气稍稍进入范围内,他便全然知晓。 静,静,还是静。 静的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对方压抑着的喘息声。 他身形未动,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凝重,就在下一瞬,他反手一挥,三枚银针从他指尖齐刷刷地向某个方向掠去。 等到他再次放开呼吸时,已经有一把剑锋抵在了他的后颈。 “你判断错了。”男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苏灵郡听见了有水滴在雪地上的声音。 雪已经下了几个时辰,那把抵在他后颈上的剑锋不过一个转眼,便落满了雪。 “我没有。”苏灵郡忽然反手一指点在了对方的胸口处,速度快到令人无法察觉,“只要我稍稍一用力,指尖便会戳穿你的心脏。” “原来你扔针不过是骗我近你的身?好一个声东击西。”男子在剧烈的喘息,身体不敢移动丝毫,手中的剑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雪花落了满身,两人僵持不下,只要任何一方敢乱动,便是同归于尽。 权衡半晌之后,见对方毫无松手的意思,苏灵郡只得先开口道:“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松手。” “好。”男子平定了一下呼吸,小心地把剑一分分从他颈间移开。 苏灵郡:“三、二……一。” 他一声刚落,便收了指,但对方居然在这一瞬又把剑压回了他的后颈,“我想一定没有人教过你兵不厌诈。” 苏灵郡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带我进去,如果有人追进来你直接将他们解决。”没等他回应,男子直接一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挥开,带他翻进了后院。 后院极大,亭台楼榭,曲水流觞,可见李宅并非什么小门小户。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们可以从府口进来的。”苏灵郡被他拖着撞撞跌跌地落了地,此刻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后颈,正抵在地上,持剑人保持着屈身的姿态跪在地上。 “让我看看你的伤。”苏灵郡赶紧过去扶住他,一指探在了他的脉上。 他的气息很弱,身上有数道伤口,内衣外衫都被划破了,血透过蓝色的衣衫滴落下来,风从破裂的缝隙中穿过,整个人像是生气全无,连雪落在他的身上,都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不过片刻,苏灵郡便下了结论——还有的救。 这时,男子的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靠我这么近,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的确,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苏灵郡一抬眸就看见了对方的脸。 他五官生得也算干净,只是还远远未到让人惊艳的地步,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浓的如同泼墨,带着几分讥诮又冷锐的锋芒,让苏灵郡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但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莫不是喜好男色?”男子靠着树挣扎地站起,后背在树干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即便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吐气都极为艰难,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不减半分调戏之意。 苏灵郡忽然有种恍惚,对方说话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 被自己的想法一惊,苏灵郡心里一阵酸涩,手中动作就不由停顿了下来。 “……”对方看着他,面色忽然冷凝,一甩手推开了他,兀自从地上站了起来。 男子用的力气很大,苏灵郡猝不及防的被他这么一推,足下不稳,踉跄着摔倒在了雪里,手炉也滚到了一边。 “麻烦。”男子不再看他,然后轻轻按住自己的伤口,亦步亦趋地向屋子里走去。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后突然被重物猛地击中,他还来不及转头,便见有一道凌厉的剑气不偏不倚的擦过了他刚刚站着的位置。 苏灵郡在方才的瞬间把他纵身扑倒在地,才免于这致命的一击。 可那样的力道,几乎让本就受了重伤的男子无法承受,他的长剑脱手飞出了几丈远,余下的每一次喘息里,都感觉胸腔里的血快要喷涌而出。 苏灵郡来不及多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弯腰在雪地里摸索,然后拾起了那把长剑,扔到了他旁边:“这边我来解决,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随后他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了他的肩上。 男子勉强点点头,捂着伤口踉跄地站起,满身的伤痛让他觉得意识都在涣散,尽管如此,他还是步履艰难地向另一处方向跑去。 倏然一阵风雪猛烈地吹过,狐裘从肩上掉了下来,他本想弯腰去捡,但精疲力竭的他差点被风再次吹倒在雪中。 接连几日的追杀和奔波,已经抽干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他不能再在无关要紧的事情上浪费一分一毫的体力了,是以,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转身没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长剑划过了苏灵郡的衣角,剑尖如灵蛇般的直指他额头。 追来的只有一个人,看样子也受了不小的伤,但伤势比起方才的那个男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应该是用了什么药,在短时间内把功力提升到了最佳状态,即便是连过了数招,力气也没有丝毫的衰减。 苏灵郡和他已经周旋了一段时间,虽不欲伤他,但下手时的狠厉也不减半分。 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脱身,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了那个男子会跑不掉,太晚了会被家丁仆人发现,苏灵郡不想打草惊蛇,万一有人告到初奕那去,这个孩子指不定又要派大把的人手把自己看护起来。 剑光再次划开了雪夜,迅疾无匹。 只见苏灵郡身形未动,人已翩然而起,风雪从地上激起,他足尖微沉,点在了剑身上,借着回弹之力跃起,反手用银针朝他的穴上刺去。 三枚银针从正面直取对方的心口,那人抬剑下意识的格挡,就当此时,苏灵郡忽然转身,并起双指,迅速点在了他的三处大穴上,速度快如鬼魅。 剑从手中震出,倒插在了雪地上,胜负已分,那人心下了然,便也不再恋战,转身踩在了墙头上,欲要翻出去。 然而不等他跃起,一道灵力徒然击中了他的后背,有殷红在雪地里染开,那人从墙头轰然倒下,只抽搐了两下后便不动了。 “诶?”苏灵郡惊了一声,因为他并没有准备杀人。 “你不杀他,等着他回来杀你吗?”沉重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 苏灵郡旋即转过头,那个方才离开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满身雪花,急促地呼吸着。 血透过他的指尖,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由于方才跑的太急,又负伤太重,他几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 苏灵郡垂下眼,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对。” 男子看了苏灵郡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步履蹒跚的想去查看对方死透了没有,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仿佛都被消弭殆尽,他摇摇晃晃地没走几步便颓然倒在了雪里。 苏灵郡急忙过去接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还能动吗?” 男子翕动嘴唇,不知如何措辞,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替他说了出来——你他妈这不是在废话? 苏灵郡当即不再多言,他先是弯腰探了一下对方的脉象,确定了一下人还有的救,然后才把他小心扶起,平稳地背到了屋子里。 这个人的胸腔肋骨都快要折断了,若是一个不稳,这些骨头便会直接断裂,到时候就真的很难救活了,所以苏灵郡在背着他的时候,几乎用了十成的内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摇曳的烛光只一瞬便照亮了整间屋子。 男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肩上,两手垂下,嗓子里的灼烧感,让他的声音枯涩而嘶哑:“你就不怕我为了防止你泄露行踪,杀人灭口?” “你现在重伤成这样,我何惧之有?”苏灵郡把他小心缓慢地放倒在了榻上,用术法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药箱,从里面取出了绷带和药品。 “呵,你还真是胆子大。”男子看着他把银针放到火上细细淬了一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大夫?” “嗯。”苏灵郡回过头,把第一枚银针准确无误的刺入了他的穴中。 “啊!”男子痛的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但下一瞬四肢百骸传来的舒适感又让他不禁收敛了一些火气,“这针是不是不扎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我知道疼,但是我不扎你,你血滞成瘀,到时候瘀毒结于髓海,救都救不了。”苏灵郡把绷带衔在了嘴里,一手缓缓捻动银针,一手把另一枚长针放在火上淬烧,似乎是对此熟练至极。 痛归痛,有病还是得治的,为了减轻疼痛,男子只好用主动搭话的方式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说你一个小小的大夫,就这么肯定我不敢杀你?” 苏灵郡正在帮他把其他的不严重的伤口用绷带包扎起来,听他这么一问,也就耐心的回道:“既然是追杀你,又怎会只派一个人?他不过是碰巧进来的那个,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救治,定是熬不过今晚的,我推测剩下的人应该都去了医馆找你,所以你现在无论去哪家医馆都是不安全的,正因如此,你不会动我。” 男子:“你就这么肯定?” 苏灵郡边说边用药膏擦在他的伤口上,动作轻熟柔和:“嗯,以你现在的状态来看,也不是我的对手。” “呵,还回还真是让你给说对了,”男子沉默了一瞬,转口又问道,“你为什么救我?莫不是真贪图我的男色?” 他到底有没有点重伤的样子? 苏灵郡欲言又止,把手中最后的一枚银针插入了他的睡穴,看着对方不可控制地阖上眼皮,终于将叹息声清晰的吐了出来。 ※※※※※※※※※※※※※※※※※※※※ 最近太忙啦,更新不及时,感谢读者大大们抽空观阅,提前祝各位元宵节快乐,啾咪~ 救赎 长长的梦里,似乎隔了一片血色。 耀奔跑在这片殷红中,血的腥味充斥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追杀。 滔滔黄沙,卷舞直上,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苍莽而浑浊的,天地间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昏沉,起伏连绵的黄沙上,蒸腾着炽热的空气,云层缓动,遮下了巨大的阴影,稀稀疏疏的绵延了千里。 在如此空茫的大漠上,耀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似乎再多一步,都有随时倒下的可能。 身后有大批大批的杀手,但无论他怎样拼命的厮杀,那些人都会无休无止的再冒出来。 风沙万里,望不尽边际,他急促地喘息着,竭力维持自己的身形和神志,以免就此倒下。 他还不能死,不能死。 还有人在等他回来。 那个等他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如何也想不起来。所有关于对方的回忆都在从他脑中淡去,每当竭力去想,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恐惧便几乎将他吞没。 不可遏制的思念在肆意侵蚀着他的大脑,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余下了一个苏字,便再无其他,这种感觉真是逼疯了他。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苏苏…… 可是,苏苏是谁? “是谁……”梦里的人发出了一声微不足道的低喃,带着几分茫然和急切。 “嗯?”苏灵郡正在整理余下的药品,听见对方似乎是说了什么,便走过去,观察了他一阵。 他把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刚要替他擦汗,便被睡梦中的人一把拉住,拽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男子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可是他居然在他的紧闭的眼角处,看到了尚未干涸的泪痕。 可怕的噩梦还在继续,而这次,耀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 他看见自己抽出了浮生剑,一剑斩在了君长川的榻上,可是原本有个人形的被褥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该死,上当了。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君长川已然出现在了他身后。 偷袭失败,他变成了被十陵教追杀的目标。 君长川似乎是很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明明可以催动蛊术来了解耀的命,可是他偏偏不愿意,他就是喜欢看着对方一次次在剑锋上舔血求生的样子。 真是个该死的变/态,耀在心里咒骂着,这个浑身药味的男子总是喜欢用各种方法折磨他,想让自己对他死心塌地。 梦里的画面在飞快的转换着。 这样的追杀持续了两个月,他终于跟随一众商队混进了长安。 再往后,便是大片大片的血,他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有红纱遮住了他的双眼,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从身上传来的疼痛,以及喉咙里的干涩。 无边无际的血色铺满了他的世界,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不了身体。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他的胸膛不断起伏,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他翕动了几次嘴唇,最后都没有成功。 “别怕,别怕,我在。”有声音附耳安抚着他,轻柔至极。 是谁……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拍了拍,漫无边际的血色骤失,像是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骨子里酥软让他倍感舒适惬意。 如果可以,他甚至就想这样沉眠下去,听着那个温柔的哄声,当作这漫长黑暗里的唯一救赎。 噩梦消失,他就这样睡了不知道多久,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视线逐渐清晰,有几缕发丝拂过了他的脸,酥酥痒痒的——那不是他的头发。 谁?!耀猛地惊醒,手里下意识的一紧,便感觉好像捏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像是人的手。他低头,这才看见自己的手竟紧紧握着另一个男子的手,他顺着那双指骨如玉的手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瞬,耀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醒了?”那人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被捏出的印子,不但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还微微笑了起来。 耀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还有些疼。 浑身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就连手上的伤也被细心地敷了药上去,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虽还有血渗出,可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戒备和不信任在这一刻终于放下,已经多久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舒服的睡过了?他不由的抬起头,借着晨曦的光线好好看了对方一回,这个看起来琴枝虽弱的男子脸上还挂着俊朗清秀的笑容,宛若江南微湿的晨风一般,又好像是让人沐在淡青色的烟霭中,月晓风清。 “你叫什么?”耀别过脸,不再看他。 就是这个感觉……明明从不认识,为什么心会徒然跳的这么厉害?昨天也是因为这种感觉,他才甩开了对方的手。 “我姓苏,你叫我苏灵郡就好了。”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常,笑意吟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哦。”耀从榻上坐起来,微微眯起了眼,忽然转开了话题,“我怎么好端端地会跟你睡在一起?你该不会趁人之危吧?” 他说完还扯开了自己的中衣,仔细看了起来。 “……”苏灵郡扶额,“是郎君昨晚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没办法了,只能趴在你旁边睡了。” “胡说!”耀一口否决了他,扯上被褥掩住了自己暴露出来的上半身,一本正经道,“我一个柔弱病人,还能怎么你?分明就是你对我图谋不轨。” 苏灵郡:“……” 见对方一脸黑线的样子,耀笑的毫不遮掩:“那苏先生要不要考虑对我负责?若是不考虑,那我对你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苏灵郡气结,转身要走。 “哎呦,我就是随口说说嘛,苏先生至于这么生气?”耀看着他,笑的风流浮浪,好似在逗弄什么有趣的事物,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对方反应。 谁知苏灵郡居然不动声色的回道:“有病就去治。” 他的眼睛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让耀看不真切,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耀微微侧过了脸,想要看清他的眼。 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耀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悲怆和压抑从心底破出,连着周围的光景也开始变得模糊不定。 怎么会这样。他蓦地闭上眼,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又躺回了榻上,想要休息一会。 苏灵郡一边帮他把被褥掖好,一边细心叮嘱:“你好好休息,我去医馆给你抓药,在此之前,你不要乱走,如果有人要进来,你就先藏起来,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早点回来。”耀轻轻应了一声,把全身都缩在被窝里,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不要去太久。” 苏灵郡点头安抚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离开宅子的时候,阳光已从天宇倾泻,懒懒散散地照在了雪地上。 迎着东边吹来的暖风,苏灵郡无声叹了口气。 果然只是像,这个人,和薛景阳终究是不一样的,依稀记得自己刚把薛景阳救回的那段时间里,他只会一个人戒备冷漠地躺在榻上,眼睛里只余一种情感,那便是孤寂。 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话,他只相信自己。他把所有的情感都隐在了眼底,像是看戏那般,唇角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 而昨天救回来的这个男子,虽然说话语气和薛景阳很相似,但苏灵郡却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另一种东西——光。 *** 外面的雪不知是何时停的。 耀在黑暗里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那个医者还没有回来,房屋里静的能够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安定了片刻,然后从榻上坐起,去翻找一切有关于这个医者身份的信息。 他要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在说谎,他还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一个陌生的人,尤其是那个医者的眼睛,仿佛能够安定身体里所有的狂躁不安,让他不由地唯诺是从,产生依赖。 避寒香的气味充斥在房间里,驱减了不少寒意,耀静默了许久,目光一寸一寸的逡巡过去,终于注意到了屋子里一直燃着的香薰。 香气在室内萦绕,他走过去,眼前却忽地一暗,突如其来的疼痛从他的脑部开始扩散,然后贯穿而下,一直到自己的腿部,似乎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体内啃噬撕咬他的血脉,又像是很多根尖利的针刺在血肉上游走,让他痛不欲生。 难道是那个香有问题? 视线在凌乱的晃动,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想要伸出手掐断那支香,然而却因无法支撑身体而半途跌了下去。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滚来滚去,试图减轻这份痛苦。 屋子里的家具很快被他弄得凌乱不堪,他忍着疼痛,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那上面蠕动,撑起了他一层薄薄的皮肤,隐隐显现出一条血红的纹路出来。 这样的纹路一直从手腕延伸到了心口的位置,再沿着胸口上行,直达面部,但奇怪的是,从下颚开始,这条贯穿了全身的纹路看不见了,仿佛被直接截断了一般。 痒,他觉得脸上又痒又痛,难受地恨不得把脸皮挠破。 他开始四处翻找,终于翻到了苏灵郡放在柜子里的药箱,他颤抖着把药箱打开,将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那是一瓶褐色的药液,可以消炎止痛,昨天苏灵郡给他涂伤口时用的,效果也是出乎意料的好。耀极力保持着冷定,把剩下的药液悉数倒进了一只碗里。 然后,他开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索,用指腹在鬓角处微微一捻,竟搓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紧接着,他熟练的用手捻完了脸上剩下的地方,直至一张薄薄的□□彻底被他从脸上揭下。 他把面具扔进了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定着心口的绞痛。 眼角下的莲瓣在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微微起伏,像是快要坠下来了一般。 平定之后,他把帷幔拉起了一角。 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光线里,耀原本的容貌终于彻底暴露在了日光下,他凤眼微微的挑起,少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和疏远,反而显现出一种沉魅的气息,他咬着牙,用手去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那样血红如丝般的纹路一直朝上延伸,直至遍布了他的整张脸,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诡异和可怕。 他用碗里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起自己的脸,从下颚至耳后,再到额角,不多时,那种痒痛的感觉便渐渐消失了。 可是脸上的纹路并没有消失,只不过平定了呼吸后,他的脸色慢慢柔和了下来,不复方才的狰狞可怖。 君长川的蛊,让他每一日都要遭受一遍这样的痛苦。 他气的微微发抖,连牙齿都咬的咯吱咯吱响。 这样的蛊术,不知道那个医者能不能解开,如果不能,自己又该如何? 他心神烦乱的坐回了榻上,眼神最终落在了那张□□上,面具是为了防止太容易被人认出而做的,无论从做功还是材质上来说,都是十分罕见的,肤质光滑细腻,吹弹可破,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会情绪,敛上了眼角眉梢的杀气,准备重新带上面具。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见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还伴随着谈话声。 “先生近来身体如何?” “托少主的福,苏先生的身体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连咳嗽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他近来还经常出去散心呢。” “散心?我不是说过不准他随便出门吗?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他出门?” “是、是苏先生执意要出去走走的,说是府里太闷了,他想出去看看长安的梨花开了没有。” “这样的季节哪里来的梨花?真是胡闹!快带我去找他。” “是。” 少主?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吗?耀把视线投向窗外,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敲响。 糟了!他惊了一瞬,手一挥拿住了那只装着面具的碗,迅速趴下滚到了床底。 “苏先生?”他听见那个侍女在屋外唤了一声。 见唤了几声无果后,侍女又道:“苏先生不在这间屋子里,那应该是出门了。” “什么叫应该是出门了?我让你们看好他,你们居然连他出门了都不知道?”这回开口的应该是个少年,声音冷的彻骨,“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他若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明白吗?!” “少主饶命,是奴婢办事不周。”侍女惊恐的匍匐在地。 少年:“还不赶紧给我去找?!” “是。”侍女逃也似的跑走了。 耀藏在床下,眼神一直不离外面的那双脚。 那很明显是个孩子的脚,他穿着一双锦靴,从屋外不徐不慢地走进了屋子里。 然后他顿了一下,走到了塌边。 耀凝神屏气,尽量不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然而那个少年只是停顿了一会便走到了窗边,刷的拉开了帷幔。 耀眼的光线瞬地笼罩了整个房间,耀小心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直至再也看不清对方的举动,只能凭借着声音来推测对方的动作。 他似乎在整理着刚刚被自己打乱的东西,动作轻快小心,但一个不注意,把一只掉在地上的小玉瓶踢开了。 小玉瓶咕噜噜地从桌角滚到了床底下。 少年也没多想,当即蹲下身,想要把玉瓶捞出来。 耀看着那个快要趴下来的身体,眼睛里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感情,唯有杀意在慢慢渗出。 如果对方再敢靠近一步,那便只有杀了他了。 ※※※※※※※※※※※※※※※※※※※※ 相遇啦~ 身不由己 苏灵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初奕。 “先生。”初奕一分神,也就没管滚进床底的玉瓶,站起身朝苏灵郡走过去。 苏灵郡对他点点头,把从医馆抓来的药放到了桌上,“来这做什么?” 初奕露出了和悦的笑容:“来看看你,听下人说,你最近喜欢出去散心,可否告诉我,你都去哪里了?这样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也方便通知你。” “去看已故之人。”苏灵郡顿了顿,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你根本没必要问我去哪里了,难道我去哪里,你真的不清楚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派人监视你不成?”初奕站住,眼中流出了冷硬的神色,“你这个态度,可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 “如果是这样,那在下先替自己方才不当的言论给初少主道歉。”苏灵郡淡淡回了一句,把手搭在桌上,出神。 那是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指骨分明,但因长年累月的修炼针法而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望着自己的手,一时间有点道不出的茫然。 这双手,究竟是个医者的手,还是一个杀人魔的手? 他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 初奕望着他颓丧的样子,颇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你为什么要这样?自从你好了以后,就再也没对我笑过了,每次见了我,也都是这副模样。” 苏灵郡面色沉静,没有接话。 初奕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点点头,冷笑道:“苏灵郡,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我跟你在一起五年,薛景阳才认识你多久?他凭什么后来居上?!又凭什么那么轻易的就获得了你的全部,而我堵上了我所有的尊严,你却连笑都不愿意笑一下!” “初少主还是不要随便勉强别人的好。”苏灵郡淡淡地回道:“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这个。” “呵,难道你是因为恨我所以才这样对我?”初奕冷然一笑,“苏灵郡,你应该恨的不是我,你应该恨白素清,恨他的阴险狡诈,借刀杀人,你应该恨你自己的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我从来没有说过恨你。”苏灵郡终于抬头看向他,“初奕,既然你都说跟了我五年,那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性子,有些事,不是强迫一下就能有的。” “那他呢?他强迫了你一路,到头来呢?”初奕怆然一笑,“我明白了,你只不过是在给他找借口而已。” 苏灵郡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视若无睹的坐到了榻上,“我累了,想休息了,初少主请回罢。” 初奕:“不行,我要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苏灵郡凝视着他,语气终于有所波动:“说什么?说你一直都派人监视我?还是说你一直都在把我当傻子耍?” 初奕:“我根本就没有派人监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苏灵郡只觉得啼笑皆非:“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去哪里了吗?现在的长安,到处都是你的眼线,连积善堂的掌柜都是你的人,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初奕终于不再说话,他一拂袖,扬长而去。 待他离去之后,苏灵郡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把门从里面锁上,然后才放心的唤道:“郎君?郎君你在哪里?” 他见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便从屋子里走了出去,瞧着外面的雪色,他的眉头总算舒展。 那位郎君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那自己呢?自己何时才能离开?这样沉重枯寂的日子,又要到何时才算是尽头?他把藏在袖中的阴阳簪拿了出来,独自对着它发呆。 现在所有的仙门都在想着如何围剿六道盟,可是初奕呢,初奕该怎么办?这一切错误的源头根本不是他,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命运的枷锁拖着走的无辜者。 是自己造就了这一切的错误,应该由自己来负责才对。可自己应该怎么做?难道要在他们查到六道盟的时候站出来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势必还会牵连到逸尘仙君…… 白素清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到最后,两者结果殊途同归罢了。 他穿过长廊,又回到了屋子里,被褥里已经没有温度了,他望着空空的被褥发呆,不知该如何认识好。 “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如此熟悉的声音,温柔低沉,就好像心念之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道长?!”苏灵郡猛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 “道长?”耀也愣怔了一瞬,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叫自己,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他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原来是郎君,对不起。”苏灵郡垂下了眼眸,像是藏住了什么心事,他不自禁的往后靠了靠,和对方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还没请教郎君叫什么名字呢。” 耀:“耀。” “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苏灵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不再看他,“十陵教的左护法,因为叛逃十陵教,而被追杀。” “你……”耀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那你为何不杀我?如果你是六道盟的人,就应该知道六道盟和十陵教有着匪浅的关系,如果你现在杀了我,还可以找你的少主领赏。” “我如果想要杀你,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讲话。”苏灵郡回道,“况且,我也不喜欢杀人,我是一个医者,而医者应该是救人的。” “呵。”耀轻轻笑了一声,“想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很多事都得身不由己。” “是啊,很多时候,即便反抗了,又能如何呢。”苏灵郡收回目光,转脸看向他,“你刚刚去哪里了?我以为你离开了。” 雪光映亮了他的脸,仿佛给他的眸子渡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耀凝视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立马避开了苏灵郡的目光,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这个医者,难道真是修炼幻术的?他悄然动了动指尖,浮生剑应和着召唤,在他的指尖周围散发出了邪魅的绯红,但并没有显形。 “床底下,怕初弈还没有离开,我没敢动。”他蓦然一翻手,一个小玉瓶出现在他的掌心,“给。” 苏灵郡接过,忽地扯开了话题:“你的身体今天好些了吗?” “嗯。”耀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向桌边走去,就在这一瞬,手中的浮生剑迅速幻化成形。 “你受的伤不算重,都是些外伤,但是需要调息,我给你抓的这些药都是活血的,有助于你打通穴位,更好的调息。”苏灵郡把桌上的药拿起,垂着头道,“我去给你煎药,你好好休息吧。” 耀看着他,没有说话,浮生剑却因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新鲜血液,一阵阵地发颤。 “郎君,”苏灵郡依旧没有抬头,想了许久,他忽然问道,“你会伤害救你的人吗?” “什么?”耀的心里颤动了一下,表面上保持着波澜不惊,讨好似的笑道,“当然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苏灵郡惴惴不安地抬起眸,看向另一个地方,“如果你被迫要去伤害他呢?你身不由己,你会怎么选择?” 难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耀沉默了一瞬,不由地佩服了一下这个人的敏锐,最终悄然收起了浮生剑,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会帮着他的。”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无力的捂住了额头,眼里满是愧疚之意,隔了许久,他终于轻轻说道:“郎君,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耀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你给我的回答,”隔着厚厚的衣物,苏灵郡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度,“我会帮着奕儿的。” “奕儿?”耀眯起眼睛,“你是说六道盟的少主?” 苏灵郡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嗯,这些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原来是这样,我当什么呢。”耀调侃地笑了笑,随口接了他的话,“还以为你救我,是另有所图。” 然而苏灵郡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脸色微微一变,皱起了眉,什么也没说。 “我开玩笑的,”耀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差点就被你家少主给发现了,还好我身手敏捷,置死地而后生。” “嗯。”苏灵郡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笑的宁静温和,不染陈杂,让耀的心里又是猛然一颤——好像有什么激烈而炽热的情感,快要从心底破冰而出。 那熟稔而遥远的笑容,似乎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魄力,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是这个人已经对自己用了幻术?!他无力的扶住了桌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眸里闪过凌厉的杀意。 “怎么了?”苏灵郡徒然回过头,见对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他赶忙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身子,“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我昨天检查你身体的时候发现你的体内有蛊,可我不懂解蛊,所以迟迟没办法下手。” 耀没有说话,他的眼底涌动着疯狂的嫉妒,忽然一抬手,打掉了苏灵郡伸过来的手:“滚开!” 苏灵郡的手僵在了空中,他无措地看着耀,不解其意——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怜香惜玉的。”耀冷笑着抽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佩剑,“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救我?为了把我完好无损的交给君长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君长川想要的是活着的我,而不是死了的我,你这样大费周章、疲心竭虑的救我,不过是为了把我完整的交给他!” “你怎么会这样想?”苏灵郡凝视着他,试图平缓他的情绪,“我救你,是医者的本分,如果我想把你交出去,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呵呵,”耀哂笑两声,“那你告诉我,你救我,真的不是另有所图?” “这与你无关,”苏灵郡沉默了一下,“我说过,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我说道做到,我希望你刚刚回答我的话,也是真的。” “帮你吗?”耀又是一声讥诮,“愚蠢。” 下一瞬,他忽地推剑出鞘,一寸白光闪过,四周归为平静。 苏灵郡的的长发被剑气震开,散在了肩上,然而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耀,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是平静的。 一支簪子横档在了他的面前,让徒然出鞘的利剑只震散了他的发。 耀死死的盯着那支簪子,说不出话来——那不是他的东西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医者的手上?难道是他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拿走的?可是……这簪子他之前明明给君长川了,那这个人手上的又会是从哪里来的?! 是谁在撒谎?是谁?是君长川还是这个男子?! 然而苏灵郡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用手接住了那支落下来的簪子,眼中涌现出了温柔与欣喜:“你看,初弈说过,他比任何人都会保护我。” “……”耀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男子,沉默了许久。 血脉里再度有了啃噬之感,像是有很多蛊虫在同时撕咬他的血肉,从四肢传来的沉重感让耀无法再继续支撑住这个身体,视线在凌乱的晃动着,他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只能缓缓的跪下去,捂着脑袋急促地喘息。 血,他看见了好多血。 漫无边际的鲜血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神经,他大叫着倒在了地上,胡乱的打滚,挣扎着想要唤出浮生剑,然而他却没有足够的耐力再去做这样的事情了,他的手发颤的厉害,几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剑。 好痛苦,好痛苦……这样下去,还不如一剑了结这样无意义的生命。他紧紧的握住了剑柄,然后极为吃力地抬起手中的长剑,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如同魔怔了一般。 眼前逐渐浮现出凌乱的光影,像是一幅幅画面,飞快的闪过。 他看见暗沉的天色下,有人撑着伞为他挡住了风雨,如同寒夜里最温暖的火光,照耀了他前行的路,他甚至觉得不觉得深秋的雨那么冷了。 是谁? 是谁?! 记忆在纷乱的变化着,他强忍着从体内快要钻出来的蛊虫,把剑尖对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戳了下去。 “住手!”苏灵郡在反应过来的一瞬,徒然用手止住了已经透过衣物的剑刃。 鲜血透过他的掌心淅淅沥沥的滴落,他的脸色已然苍白,但还是凭着最大的力气,把长剑从耀的手中拽了出来,扔到了地上。 剑锋迅疾无比,几乎要割裂他的骨头,他喘息着,因失衡而重重摔落在地上,“你疯了?!” 然而耀像没听见似的,冲着他冷笑了一声,眼里有说不尽的烦躁:“滚开,我让你滚开你听见没有?我不需要你管,你们休想控制我!” “……”苏灵郡默然地望着他,忽地弯下身,把他重新按倒在地上,眼光里泛着微微的冷意,“你比我更愚蠢。 “蠢到只会用这种方法结束一切,你还不明白么?在这个江湖上,自我了结只能证明懦弱和无能。” “呵。”耀嘴角不自禁流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徒然一手搂住了苏灵郡的腰,把他反压在了地上,“是么?” “是。”苏灵郡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几乎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就试试看吧。”耀不等对方再有多余的话,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苏灵郡避而不及,登时愣住了。 耀的吻是带有报复性的,他把苏灵郡的唇咬的很死,用手按住了他两只手腕,腿抵在中间,让他难动分毫。 苏灵郡几次挣动自己的身体,但都被对方牢牢牵制住,没有给出一点反抗的余地。 耀用的力道很大,没有一丝温柔,只有蛮横和霸道。 手腕的骨头硌在一起,压得生疼。 苏灵郡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一步一步的攻陷,他的身子就挨着自己,没有丝毫逃脱的办法,手中几次聚起的灵气都被耀用更强硬的方法逼了回去。 桌脚被扯着一晃,上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唇齿间的温度让苏灵郡彻底慌了神,他想张口,可吞吐间全是耀的气息,难舍难分。 终于,苏灵郡不挣扎了,他开始不再去想这样湿漉漉的纠缠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耀吻着他的唇,在亲吻的间隙加深了手上的动作,苏灵郡喘息着,唇齿缠绵间有难以启齿的燥热和恍惚,他睁着眼,感觉自己身子酥了半边,人已经彻底软了下去。 他说不出话,没来由的一阵晕眩。 “你在想什么?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是有问题的么?”耀的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他的眼睛顺着苏灵郡的锁骨往下,瞧见对方的衣服已经在迷乱间被褪到了腰腹。 耀转回目光,笑的风流肆恣,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苏灵郡终于回过了神,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铺天盖地的愤怒和羞耻,让他登时愠怒不已。 他趁着对方松懈的一瞬,把人从身上推了下去。 紧接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扬起手,“啪”地一掌,狠狠打在了耀的脸上,从未如此生气过,这一瞬,他只觉得气血直涌大脑,脸也跟着红透了。 这一巴掌打得着实用力,然而耀只是笑着,全然不顾嘴角有血在溢出。 沉默间,苏灵郡已经抬起了手,直指屋外,眼中有血丝遍布:“滚。” ※※※※※※※※※※※※※※※※※※※※ 苏苏事后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我为什么会意乱,为什么会意乱,为什么会意乱…… 趋舍有时 长安的雪已经停了,东风浩荡,吹散了最后的寒意,绿柳抽枝,铜铃挂在檐下,每当风过,便泠泠作响。 苏灵郡坐在石凳上,和旁边的人默然相对。 “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也哭一回。”初奕把酒替他斟满,一直凝望着远处的红墙黛瓦,语气淡漠疏远。 苏灵郡没有作声,只是在风里微微侧过了头。 “你总是喜欢这样回避,好像就真的能逃避内心一样,”初奕自饮了一杯,忽地笑道,“如果真的能够逃避,那也带上我吧。” 苏灵郡垂下头,闷声喝了好几杯酒,过了许久才回道:“我没有逃避,我愿意留下来,也愿意给你灵枢。” 他把头埋得很低,似乎是在回忆起多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有无数的人在他面前倒下,血流成河,那种指尖穿过血肉的感觉,模糊了他所有的感官。 不过就是为了一本灵枢,居然摧毁了这么多人的一生,何其无辜。 “你不要去想那么多,我不怪你,人各有命。”初奕看他接连饮了几杯酒,面颊已经隐约泛起了红润。 “可你的命本不该如此。”苏灵郡又饮了一杯,出神的望着檐下的风铃,“我方才还想着怎么开导你,但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反而开导起我来,你说,我这个先生当的是不是徒有虚名?” “当然不是,先生也不必劝导我,”初奕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沉稳晦暗,“因为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看的开。” 苏灵郡:“那你为何——” “好了,不说这个了,”初奕握紧酒杯,打断了他的疑问,“你准备何时把灵枢给我?也好让我有个底。” “近日来身体很是不适,记性也不甚好,但是我已经把记下来的都默了一遍,还差些东西未完成,应该再过几日就好了。”苏灵郡把最后的酒饮尽,微微蹙起了眉头,“我帮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欠你的,我得还你。你跟白素清之间的事,我还是希望你重新斟酌一下,不要以卵击石。” “先生是在关心我么?”初奕似乎有点意外,一直冷漠的眼神终于腾起了一丝暖意。 苏灵郡:“是,但他也是我的师尊,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为此受到困扰。” “那如果我跟他之前必有一死呢?”初奕眸色流转不定,“到那时,你会帮谁?” “……”这次,苏灵郡许久没有回话。 时间在风里流逝,两个人又对饮了几壶,直至暮色初起,远处的宫阙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该回去了。”苏灵郡置下酒杯,披了一件袍子,近来气温回升的很快,他也不需要狐裘和手炉保暖了。 初奕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苏灵郡回到李宅的时候,夜色已经转暗,路口的梨花在风中微微抖擞,落了几片娇嫩的花瓣下来。 自从和耀那件事过后,两个人便再也没说过话,苏灵郡无心与他计较,但也着实不想再跟他多说些什么,只能派了别人去给他送药送饭。 日子一晃过去半个月有余,等到苏灵郡再站在他屋口的时候,梨花落了大半。 明亮的月色透过推开的门撒进了屋中,耀正坐在榻上,处于一个入定的姿势,苏灵郡知道他是装的,因为就在开门的一刹那,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最近好些了吗?”苏灵郡点上了灯烛,拉开了帷幔,让星光从窗户抖落进来。 “死不了。”耀没睁眼,只是静静听着对方在做什么。 苏灵郡收拾好了屋子,转身欲走。 “苏先生对在下似乎有很大的意见。”黑暗里,耀缓缓开口,“是因为那天的事吗?” 苏灵郡几欲脱口,但沉寂了半晌,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没有,便走了出去。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救我?”耀几乎是一瞬就移至了苏灵郡眼前,一只手拦在了前面,“当日直接将我扔出去就好了,也省得碍眼。” “……”苏灵郡平静的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但在月色下却显得如有星光,“既然都答应过要救你了,那就没有把一个病人再扔出去的道理。” 他言罢,绕过了耀,离开了西厢。 耀定定的凝视着这个远去的人,心里蓦然腾起一股别样的情愫。 那是想要把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他强压着心头的悸动,跟着苏灵郡一路来到了院里的内湖边。 湖里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苏灵郡坐在亭中,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东西,紧接着,他原本漠然的眼睛徒然清亮了许多。 耀借着月光向他掌心看去——是那支簪子。 苏灵郡把簪子放到了亭中的小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他一笑,眼睛里的光彩就比月色还要更夺目几分。 他盯着湖面出神,耀盯着他发呆。 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医者,内心也有什么不可诉说的秘密吧。 耀藏在假山后,独自思忖了片刻。 他前几日偷听了这个男人和初奕的对话,如果记得不错,他们是在为一个姓薛的男人争吵,而那姓薛的似乎又是个道长…… 再看这医者的样子,怎么都像是被情伤透的人,那这伤他的人,难道—— 难道是墨云观的薛锦铖?! 想不到那个薛掌门竟然还在外欠了这么个风流债?!耀忍不住咋舌,这要是传出去,墨云观岂不是颜面扫地? 好歹是天下第一道的掌门人,想不到居然是个断袖。耀按耐住了自己的笑意,置之一哂。 不过说来也是,薛锦铖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若不是早已暗中观察许久,还真不会想到他是个男人。 只可惜了面前长得这么好看的医者——是个睁眼瞎。 论帅气有型,明明是自己更高一筹,那个薛锦铖无非就是比自己妖冶了些,怎么他就不对自己投怀送抱呢?偏偏要对一个死人暗送秋波,眼光真是极差。 湖心亭里,苏灵郡把簪子握在手里,沉默了许久——那个叫耀的护法,嘴还是太过严实了,套不出什么话来,就连在被九针封闭意识的情况下,他也丝毫吐露不出一点关于十陵教的信息。 如今时移世易,他必须学会趋舍有时,凡事先发制人,才可更好的权衡利弊。 十陵教的左护法,自己之前从未有过耳闻,只是后来从初奕口中说出过几回,他刚清醒的那段时间,一直在假装疯癫,为了找到六道盟隐藏着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装疯卖傻的跑到初奕的书房,试图查找些什么出来。 幸亏初奕对他没有什么提防,若不然,自己恐怕也得不到那么隐秘的信息。 原来六道盟真正的盟主是魔君,这也难怪他们一直只称初奕为少主。 初奕当年应是被魔君所救,后又抚养长大,把他送到了自己身边,想借此安插眼线在神祭,只可惜,自己当时已是废人,与神祭早已断了往来,让六道盟无从下手。 苏灵郡在月色下微微眯起了眼,眼神在一分分的冷下去,这个叫作耀的护法,要么是被蛊虫所控,说不出十陵教的任何信息,要么……他的身份有问题,根本就不了解十陵教。 然而二者不管怎么选,首要的都是得到耀的信任。 恍然间,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唇,就好像还残留着那天的余温。 如此熟悉的感觉…… 他在亭中看想的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个人。 耀把他手中的簪子瞬地抽出,然后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簪子,只不过簪头被雕刻了阴阳八卦在上面,便颇显得有些魄力。 据君长川所说,这支簪子,是自己曾经杀了一个人得来的,只不过杀了那个人后,耀自己也受了重伤,所以才会忘记之前的很多事。 阴阳簪似乎是受到了主人的感应,散出了微末的光,只可惜在皎月的照射下,太过细碎,不足以入眼。 “这是什么?”耀明知故问的把簪子攥在手里把玩,“似乎对你来说很重要?情郎送的么?” “还给我!”苏灵郡见状便要上去抢,耀灵巧的把簪子绕过指尖,传到了另一只手上。 “不给。”他把簪子扬的很高,不让苏灵郡碰,“今天不说我就不给了。” 然而苏灵郡却一把扣住了耀的手腕,眸色冷了许多,不似玩笑:“把东西还给我。” 耀也冷冷地回望着他,像是置气,手腕微微一甩,把簪子抛进了湖里。 簪子掉入水中,发出了咚地一声轻响。 “你!”苏灵郡脸色霎时间一阵惨白,他似乎都没作什么考虑,便跟着簪子的划痕踊身跃入了湖中。 湖面登时溅起了一片水花,很快又归为平静。 耀把藏在袖中的阴阳簪重新拿了出来,心道这人还真是好骗,方才不过是把事先准备好的石子丢了进去,他便想也没想的跟着跳进去了。 这个簪子……对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真是个蠢货。”耀冷然一笑,转身走出了湖心亭。 冰冷的湖水盖过了苏灵郡的口鼻,这个府上的内湖大的似乎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他顺着阴阳簪掉落的方向一路下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支簪子。 由于方才落水的时候太急,避水咒也只掐了短时间的,夜晚的月光澄澈。却也照不亮幽深的水底。 他在湖里呆了不知道多久,直至避水咒徒然破开,有大量的湖水涌入了他的口鼻。 冰冷的湖水呛得他呼吸一窒,脑子跟着一片昏沉,下意识的张口呼吸,便连灌了好几口凉水。 从骨子里透出来恐惧在一瞬间袭来,好似很多年前,他跟着阿娘一并坠入激流的河中,阿娘紧紧抱着他,把最后存活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年幼的孩子。 那时候的他,也是此般的无望无助,他躺在阿娘的怀里,感受着沁入骨髓的寒意,没哭也没闹,任由河流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未知的地方。 涩冷的夜风从东边吹来,呼啸而过。 幽暗的湖底照不见一丝光亮,苏灵郡在本能的拼命挣扎,幼时最深切的恐惧让他彻底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往该哪里扑腾。 他挣了半晌,直至昏沉感愈来愈重,视线逐渐缩小成了一个光点,缓重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去。 眼前的光线幽暗摇曳,依稀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月光柔柔的照射进来,恍惚而温暖。 是阿娘么…… “坚持住,孩子。”忽远忽近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虚浮飘渺,空灵的宛若回声,“不要怕,长夜总会过去的。” 阿娘…… 苏灵郡微微抬起手,勉强想要触碰那一抹月色,但他什么也没碰到。 所有的光影透过湖面,层层晕染开来,亮如星辰,仿佛在为他驱散黑色一般。 阿娘,我好怕…… 他在心里喃喃的呐喊,勉强把眼睛睁出一条缝,在最后的视线里,他似乎看见有人在朝他游来,墨色的长发在水中鼓舞,带起了一道银亮的水波。 温润的触感骤然压在了双唇上,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嘴里被渡入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被那样寒冷的水流吞噬,因为带他离开的那只手是温暖而真实的。 苏灵郡紧紧拉住了那只手,才得以安抚住从心底蔓延出的无措和恐惧。 耀感受着这个男子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他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 耀不能说话,只得一弹指,用术法在水中做了个气泡,然后把苏灵郡塞了进去,自己再游进去。 周身压力一减,苏灵郡猝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边咳边吐出了几口水。 “不要命了?”耀一边扶住他的身子,一边拍打着他的背,把灵气分几次注入了他的身体,语气颇为不耐烦,“不会泅水,你跳下去做什么?!要死就死其他地方,你在我面前死,不就是等着我良心不安的来救你?” 苏灵郡没有说话,把水咳出来以后,他就倒了下去,呆呆的看着头顶,眼神有点茫然。 “簪子还你。”耀把阴阳簪从袖中滑出,递到了苏灵郡手上,“我没有扔。” 然而苏灵郡没有接簪子,只是忽然侧了个身,背对着耀,微微蜷缩了起来。 “怎么了……”耀不解的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想要把他搬正过来。 苏灵郡破天荒的没动也没吭声,肌肤相触间,那种温润湿热的触感从眼角一直传到了指尖,耀不由地一震,好像是摸到了水珠,他收回手,愣了半天。 至于么?他把这句话在心中酝酿了半天,却最终选择了沉默,这个男子的反应让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现在这样,自己会出乎意料的心软。 “你是在哭吗?”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好声好气的去哄他,“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然后他把那支簪子强硬的塞到了苏灵郡的手心,试图逗他开心,“你看这样行吗,你不喜欢我,我待会就离开,簪子我还你了,你以后也再也不用看见我了。” 苏灵郡没有回答,只是徒然坐起身,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声音细小而微弱。 “郎君,我想阿娘了……” ※※※※※※※※※※※※※※※※※※※※ 薛景阳:我骂我自己。 ps:恢复两天一更,谢谢大家的 求生 “阿娘?”耀愣怔了一瞬,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苏灵郡沉默了片刻,再次抬头时,眼神柔软而宁静,“阿娘她对我很好。” “人死不能复生。”耀本想着安慰他,但出口便后悔了,这说的叫什么废话?还不如闭嘴来的好。 这一次,苏灵郡许久没有再说话。 年幼时坠入洪流的恐惧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每当水流一寸一寸浸没肌肤,他的全身便会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如同沉入了极北的深渊,冷的可怕。 也是自那之后,沉疴难愈,离开了纯明心法,他每年只能靠炎灵芝勉强续命,然而近来的殚精竭虑,似乎已经让他的身体撑到了极限,如今时不待人,他必须尽快找到一切有利的线索,离开这里。 前方的路又会是怎样的?他默默收紧了手中的银针,垂眸望着气泡下的水流,脸色逐渐缓和了过来。 耀没有着急上岸,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被水下飘来的微小气泡打断。 有人?苏灵郡迅速反应过来,指尖银针向前一刺,气泡在这一瞬间裂开,针尖直指水底,转瞬被吞没。 冰冷的湖水重新淹没了两人,这次,苏灵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乱了阵脚,他微微眯起眼,重新掐了避水咒,开始向下游去。 是发现了什么吗?耀看着他僵硬的动作,收回了视线,跟了上去。 这次的湖水流向跟方才很是不同,似乎是出现了暗流,底下的水流湍急了许多。 这内湖里还会有暗流?耀猝不及防的被猛地一拉,眼看就要被吸进去,但又开不了口,束手无策之下,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前面人的身上。 然而苏灵郡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他正朝冒出气泡的地方游过去,丝毫没受到影响。 微小的气泡源源不断从水下冒出,像是有人在水底下呼吸,又好像是有东西在排出什么气体,气泡拍打在他的脸上,酥酥痒痒。 耀的眼睛缓缓黯淡了下去,脚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如同数千只手在同时把他往下拖拽,尽管已经竭力保持着身形,但也没有多余力气再去施术,一旦放弃,便会直接被吸进暗流里。 脑子里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很久之前,他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在那时,有人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大脑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剧痛起来,紧接着视线模糊了一片,耀无法再使出一点力气,失去控制的身体在这一瞬重心全无。 在阴阳簪从苏灵郡袖中猛然划出去的一瞬,耀终于松开了手,被卷入了暗流。 苏灵郡顺着簪子的方向回首时,阴阳簪已经从水中无声垂落下去,好像方才它猛然刺出,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愣了一瞬,登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急忙凝出一把长弓,对着暗流中心的位置射去。 由灵气凝成的箭矢将湖水骤然分成了两边,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继续远去。 “咔哒”,在箭矢撕裂暗流的一刹那,苏灵郡清晰的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触动的声音。 紧接着,所有的湖水开始向两边分开,他看见了自己刚刚射出去的箭矢牢牢钉在了一块水底凸起的暗礁上,那块暗礁散着淡淡的蓝色,像是湖水的折射,淡的几乎是接近水波的颜色,如果不是湖水已经褪去,肉眼根本无法识别。 而暗礁的旁边,是个极深的洞口,黑黝黝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耀正躺在洞口边上,如果自己那箭射的再晚些,他便会直接被吸进这个洞里。 两边的水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却始终没有再聚集到一起,苏灵郡撤掉避水咒,心里已然明了——有机关。 也难怪一个宅子里的内湖可以如此之大,想必是注水之前已经埋好了机关,若有不知情的人想要靠近,那股暗流便会直接把人吸进去。 他快步走到耀的旁边,把他往安全的地方拖了一段距离,然后才走近洞口,仔细审视后试着往里丢了一块砾石。 石块落地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更没有撞击水面的响动,苏灵郡思忖了一会,干脆不再管这个洞,转身走到耀的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脸。 “醒醒。”他话音方落,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对方就已然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一股寒意徒然涌起,苏灵郡身形微闪,但耀的速度远高于他的设想,只一瞬便扣住了他的咽喉。 “松手,是我!”苏灵郡用全身的力气拨开对方越收越紧的手。 然而耀的力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他此刻精神错乱,竟是在竭全力反控住苏灵郡按住自己的那双手,然后把他狠狠推倒在地,牢牢压制住。 “咳……是我啊!”苏灵郡有所顾忌,不敢下重手,但耀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他死死掐住苏灵郡的脖子,无论对方怎么挣扎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在确定眼前人要下死手的时候,苏灵郡终于不再犹豫,他调控灵力至掌间,猛然朝着对方的门面拍来。 耀的精神虽然处于恍惚状态,但也知道松手折身闪避,强大的灵力顷刻间震裂了身后的暗礁,两边的湖水迅速朝中间聚集靠拢,再度淹没了两人。 苏灵郡心里蓦然一惊,但已然来不及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湖水重新盖过头顶的时候遽然腾起,急剧上升,将两人湮灭。 是暗流!那种突如其来的流向,把他迅速下拉,根本无法还手,更别说有所逃脱的动作。 同样的,耀也被拉了进来。 阴冷和黑暗很快盖住了苏灵郡所有的感官,然而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耀在被拖入暗流的那一瞬,竟然跃身向前,直接挡在了他前面。 该不会又是想不开了要寻死?苏灵郡感觉到身子在不受控制的下坠,还有一只手在紧紧拉扯着自己的衣角,加快了坠落的速度。 这个石洞仿佛是个无底的深渊,他能感受到不断下滑的身体,却许久都未落地。 大约过了一小段时间,就在他觉得下坠速度终于缓和过来时,耀已经松开了手,先他一步跃到了石壁上,用不知道何时从苏灵郡身上摸走的簪子凿进了石壁,止住了去势,然后一把接住了苏灵郡的腰,把他搂了过来。 “你满意了?”苏灵郡的呼吸急促而微弱,他看了一眼耀还拉着簪子的手,知道这样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想办法回去,两个人会重新一直往下坠落。 “你是不是没吃过饭?”耀的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意,不仅没有一点危机感,反而还意趣大增的调侃道,“轻的跟羽毛似的。” “……”苏灵郡没空搭理他,他再次凝聚灵力,幻化出了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白莲,然后小心翼翼地跳到了心蕊上,半跪了下来。 耀拔出阴阳簪,也一并跳到了白莲上。 白莲散出淡淡的白光,驱散了一部分的黑暗,但无法照亮更多的地方,深渊的两头依旧无光。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抬头犹豫了一瞬,然后便施术让白莲向上飘去。 “水没有淹进来,说明洞口有结界,而且这个结界多半有进无回,你干嘛还往上走?何不往下看看有没有出路?”耀在一旁打岔道。 “往下不知道需要多久,眼下我觉得还是往上走更安全点,等到了再说吧。”苏灵郡没有解释太多,继续催驶白莲向上而行。 耀没说话,过了片刻,两人再次到达了洞口时,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这个洞口的边缘处果然结界遍布,只不过从外看不出来,从内才能隐约看到交织在一起的灵气。 耀:“你满意了?” 苏灵郡:“……” 灵气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缠在洞口,水流汹涌着想钻进石洞,但无一不被结界反弹了回去,如此来回,便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暗流。 那源源不段的气泡也由此而产生。 两人相继沉默了片刻,直到肺腑中忽然传来痒痛之感,苏灵郡忍耐不住,掩唇大口大口咳嗽起来。 石洞隐在水底,常年不被光所照耀,再加上水底温度本就低于水面,这里的空气也就自然变得极为冰冷。 苏灵郡虽有意想要平稳住呼吸,但从肺腑里一直遍布到喉间的痒痛之感是怎么也无法控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萦绕回响在黑暗里,颇显单调无力。 “你是不是快死了?”耀被他的咳嗽声扰的心烦意乱,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把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触手一片湿冷,苏灵郡的身体冷的可怕,想起自己刚刚抱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也是如此,甚至没有太多的重量,若是用雪花形容再恰当不过。 他的肩膀因咳嗽而剧烈颤抖着,整个人如同缠/绵病榻许久的样子,提不起一分力气。 耀微微抿嘴,试着把体内的阳气调动了一下。 “我们向下试试吧。”苏灵郡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小的微乎其微。 “嗯。”耀赞同了他的想法,而后一手揽住了他的肩头,一手抵住了他的背心,把阳气缓缓注进了他的身体。 耀的掌心炙热,有暖流从他的手中流出,像是可以融化冰雪,祛除了周围所有的寒气,柔和而温暖,苏灵郡只觉得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惬意,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让他的眼皮止不住下沉。 白莲还在缓慢地降落,耀收手时,苏灵郡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把身体的重心完全依靠在对方的身上,呼吸平稳而温热,耀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只不过脸色依旧不太好。 先让他睡一会吧。 耀把白莲停在了半空,然后将苏灵郡的身体调整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对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也好方便自己不费力气的搂住他。 白莲在黑暗中闪着熠熠光芒,苏灵郡在耀的怀里安静睡去,因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他不自禁往耀的怀里钻了钻,想要多汲取一些暖气。 耀只觉得有趣,想不到这个看似不太中用阳术,竟然是这个作用?他抬起一只手,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继而眸光一黯,思忖片刻。 他觉得自己好像用这个身体做过很多的事情,但那些事情似乎又不是自己做的。如果这些所谓的幻象都不是假象,那自己是否又真的认识这个医者? 他闭眸,聚神盘算着下一步的做法,免得脑子一空闲下来就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分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苏灵郡再睁眼时,白莲已经停到了石洞的最底下,他还躺在耀的怀里,而耀则将下颚支在了他的发顶,打着瞌睡。 “郎君。”他轻轻换了耀一声,然后从对方的怀里缓缓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嗯。”耀闻言也睁开了双眼,然而他刚一睁眼,便无意对上了苏灵郡的眸子。 依旧是那双纯澈而干净的眼睛,宛若让人沉沦在江南的春色里,清浅温和。 “你干嘛老这样看着我……”苏灵郡不自然的垂下眼眸,想要站起身。 “我一向喜欢看美人,就比如你这样的。”耀笑着看他,回答里也带了些玩味,他怕苏灵郡支撑不住,便一手扶住对方的肩膀,跟他一前一后下了白莲。 白莲在两人离开的片刻后敛起了花瓣,化成星星点点的白光散去。 石洞的最底处空气还算充足,足下是堆聚成山的白骨和石块,或许是不知情的人意外坠入这里,活活摔死的,苏灵郡大致猜测。 石壁的左边有一条暗道,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殊不知通往何处。 “我来探路。”耀抢他一步踏进了暗道里,一只手用术法在掌心燃烧了一团火光,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苏灵郡的手腕,以防对方在不经意间走丢。 苏灵郡也没多想,小心跟在他的身后,这个李宅的暗道,也不知道初奕是否知情,又或者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初奕事先安排好的,这条暗道就是他在买下李宅之后开凿的。 “这个暗道,多半是后来开凿的,并非第一任家主所为。”昏暗的通道中,耀忽然开了口,“这所宅子,是初奕后来买下的吧。” “你怎么知道?”苏灵郡惊诧。 “我在十陵教的时候就见过他了,我是君长川的左护法,他们关系甚密,我如何不知道?”耀一直在前方小心查看,生怕走错一步,会引起机关陷阱之类的不必要麻烦。 这样的暗道,既然是防止有人从这出去,那里面肯定也设下了重重关卡,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两人也都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谁都没有走的太快,或者是去碰其他的地方。 “那些白骨,我猜都是建造这条暗道的人,而并非失足落水之人,”耀绕过了脚下的一块碎石,继续说道:“我如果是初奕,我一定不会让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活着出去,因为这条暗道对我来说,是极为隐秘的,而且通往了各个隐蔽点。” 苏灵郡忍不住问道:“可有依据?” “狡兔三窟。不然他造这个暗道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好玩吧?”耀说话间顿住了身形,看着前方徒然出现的两条岔路口,对他笑道:“苏先生,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苏灵郡向前看去,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观察能力,即便在未知的环境里,他也能迅速的判断出可能出现的危险。 若是如此的话,那说明初奕在长安的据点是极多的,而每个据点都从地底相互连接,甚至可能会出现当下这种情况,有些不是真正据点的地方也会凿出一条通道,以此来当作障眼法,迷惑入侵者。 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各个道路的人,恐怕很难出去,这就好比进入了一个硕大迷宫,没人知道真正通往出口的路该怎么走。 正当他琢磨间,耀忽然再度开口:“苏先生准备怎么走?” “我不知道。”苏灵郡波澜不惊的回道。 “……”耀无语,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你说,如果是你,你要怎么保证自己能够完全记得这些路?” 苏灵郡:“尽可能在真正的出口做下标记,而不被人察觉。” 耀:“如此,我们先在这两条岔口找找有没有暗号标记之类的东西罢。” 苏灵郡应言,也用术法在掌心燃起一团火光,对着墙壁四周仔细查找了起来。 耀背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手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衬的他黑色的瞳仁如同泼墨一般,浓郁而鬼魅。 身后是一条没有出口的死路,繁密的结界并不是没有办法破开,只怕还没破开,内湖里的水就会淹没这里,到时候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已经先葬身于此了。 前方是不知通往何处的岔口,走错一步,其实倒也没什么,怕就怕错路有机关,一旦涉及,就难以再出来。 后路必死无疑,而前路还可以赌一赌,这样的抉择摆在眼前,想必无论是自己还是苏灵郡,都不会有一个人会想要莫名死在这种地方吧。 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创造出尽可能对自己有利的环境?耀微微侧首,苏灵郡正在盯着一处石壁审查。 那便是利用好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物,也包括他。 ※※※※※※※※※※※※※※※※※※※※ 当薛景阳说完你满意了之后…… 苏灵郡内心os:这人有病吧? 剧外提示:伏笔伏笔,这章有伏笔~ 险象环生 石洞里空气薄凉砭骨,投不进一丝光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通道里,阒静的可闻呼吸之声。 离开地面不知道是第几日了,他们仍旧没有找到可以走出去的道路,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了耀身后的人脸上,他的脸色已是近乎惨白,但唇瓣却是异常的红润,看模样应是刚吐过血。 耀忍了又忍,总算是沉不住气的问道:“小病秧子,你这病有多久了?咳成这样,为何不请大夫看看?” “是旧疾了,不碍事。”苏灵郡微微侧脸,掩住了唇,刻意压住了涌上来的痒痛感。 “你这样身体撑得住吗?”耀听着对方断续的咳嗽声,用余光快速扫视了身后人一番,这个原本清俊的男子脸上因病而呈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负累。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虽是乏累至极,但苏灵郡还是勉力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耀站定,沉静了片刻,忽然道:“我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医治你这个病。” “愿闻其详。”苏灵郡用袖子轻轻擦拭掉了唇间的血,同时放缓了呼吸,以压制住不断翻涌而来的异样感。 耀眉峰舒展,笑着凑了上去:“你体内寒气重是吧?那你应该是缺少阳气啊。正好我阳气重,不如我们中和一下?” 苏灵郡微微敛眉,认真思忖了一会后才道:“怎么中和?我从未听过此类方法,若是行得通,那在下也愿意一试。” “嗯?”耀的眉梢一挑,顺手揽住了他的肩,“这不是很简单嘛,我们行一次风雨之事,试试看不就行了吗?反正就算不行,你我也都没有什么损失。” 耀的手掌炙热有力,肌肤相触间,仿佛有热气透过薄薄的衣物温暖了苏灵郡冰凉的肌肤,但苏灵郡没有在意,他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干咳一声别过脸,不再作声。 耀笑嘻嘻地望着他的侧脸,看见对方苍白的面颊上有潮红逐渐泛起:“怎么?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害臊的,总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吧。” “……”苏灵郡推开他表示拒绝沟通。 耀笑笑收回了手,他方才已经把体内的阳气注入了苏灵郡的体内,好驱赶他体内的一点寒气,这样也算是还了他的债。 两人又在洞里寻了小半个时辰,这次换苏灵郡探路。 石洞越往里走越空旷森冷,苏灵郡伏首小心走过了一段低矮的路,然后对耀说道:“你走的慢些,我在前面不好探路,别再推我了。” 他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但身后始终没有传来对方回答的声音,他有些纳闷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空无一人。 “郎君?”苏灵郡呆滞了好一会,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环节把人丢掉的,火光在他掌心明灭,他的脑海里转过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实在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没了,甚至都没发出一点响动,就这样消失在了石洞里。 他心下一怔,不好的预感徒然而生。 手里的火光在这一瞬熄灭,整个石洞陷入了暗沉的死寂。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滴滴答答的,连绵不断,触感温热湿润,像是血,亦或者是某种液体。 苏灵郡深吸了一口气,从脸上沾了一点下来,另一只手微微张开,火光重新照亮了石洞。 滴下来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液体,触手粘稠,散着一股浑浊浓重的恶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饶是苏灵郡也没按耐住,后退了一段距离后赶紧用衣袖擦掉了剩下的液体。 液体还在不断地滴落,在地上溅成了一个小小的水花,他顺着源头往上看去,脸色不由一沉,那是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浑身溃烂,一张干裂的皮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稀疏脏乱的头发一直垂到了半空,那个液体正是从它干瘪的嘴里落下,还带着浓烈的腐臭气息。 它扒在石壁上,四肢如同吸盘,紧紧扣住了凹凸不平的石壁,做出一个匍匐的姿态,一双灰白色的眼球死死盯住了苏灵郡。 苏灵郡只觉得呼吸一窒,迅疾化出四枚灵针朝着它的方位刺去。 噗地一声,灵针瞬间没入了对方松软的肌肉,一下子消失在身体里,但让苏灵郡惊异的是,这具腐尸居然毫无避让的反应,它咚地一声跳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紧接着,苏灵郡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像是从它喉咙里发出来的低吼,嘶哑模糊。 长弓在手里迅速幻化,弓弦被他拉的如同满月,一支泛着金光的箭矢在指缝间急速凝聚而成,气劲凌厉逼人。 他将箭尖对准了腐尸,等待着时机。 腐尸似乎能察觉出眼前的危险,它匍匐着往后退了退,目光仍旧不离苏灵郡半分,然后,它发动了进攻。 腐烂腥臭的味道迎面扑来,苏灵郡猛然松手,金色的箭矢流露出一道冷光,遽然刺向腐尸。 在这极短的一瞬,腐尸的动作是出乎意料的快速迅猛,腾挪之间居然闪过了那支箭,直朝苏灵郡扑来。 苏灵郡心下骇然,袖中银光一闪,三枚银针被注入灵气,犹如疾风,去势迅猛,直直没入腐尸身体,对穿而出。 石屑纷飞中,被银针穿过的胸口皮肉绽开,流露出了黑褐色的浓汁。 腐尸的动作缓了一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苏灵郡再次拉弓射出一箭,这次的箭与上次有所不同,它周身是激烈的火焰,燃烧覆盖住了整支箭身,仿佛将洞内冰冷的空气都蒸地炽热起来。 箭矢长啸,犹如千百道箭光交叠在一起,漫天的烈焰充斥在了整条石道,苏灵郡也被这道箭气逼得反退数布,一直撞到了尽头的石壁上。 石洞开始剧烈摇晃,苏灵郡被撞地眼前阵阵模糊,但还来不及喘息,他便看见那具腐尸拖着一身的浓汁爬了过来,它身上褴褛的衣衫已经被火光烧尽,露出了满是脓疮的皮肤。 苏灵郡强忍着快要从喉咙里溢出来的鲜血,准备再次出手,他一手扶住了旁边的石壁想要强行运气,但好像无意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听见了咔哒一声,紧接着身体在下一瞬失重,一个巨大的暗口在脚下打开,把他骤然吞灭。 腐尸见状纵身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底下是暗不见底的深渊,宽旷的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它发出了长长地一声嘶吼,转瞬消失在了暗口,过了许久才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苏灵郡一只手紧紧扒在了暗口边缘,在暗口将要合上的瞬间灵巧一跃,这才得以险象环生。 从那具尸体的腐烂程度来说,这极有可能是之前埋葬在这里的石工,因地底本就是聚阴之地,再加上死的极为不甘,怨气过重,与这里的阴气长久的交汇,所以才产生了变异。 “你安心去吧。”苏灵郡深深吐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像是在被灼烧,火辣辣的疼痛传遍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 极度地消耗让他再也无法承受,猝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喘息了好久。 进来的路此时已经塌了,嶙峋的碎石垒的足足有一人多高,封死了那条路口,再往前走是一堵坚硬的石壁,唯有左边窄小的石洞还可以勉强进去,只不过高度只能容得下一人屈膝爬行。 他休息了片刻,决定就从那处小石洞爬出去,这样说不定还有有一线生机,总不能就坐在这耗死,更何况他现在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得活下去。 强烈执拗的求生欲让苏灵郡很快恢复了神智,他咬咬牙,一鼓气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钻进了那个小石洞里。 这个石洞黑黝黝的似乎没有尽头,扎人的小碎石在他的膝盖下滚动,摩擦磕碰着他的肌肤。 刺痛感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费力地爬行在这条永无止境的石洞里,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也足够激励起绝境中人的意志,苏灵郡加快了速度,不顾一切地往前爬着,尖利的小石块划破了他的皮肤,而他仿佛毫无知觉似的,只是一味往前爬着。 光点在逐渐变大,苏灵郡也顾不上喘气休息了,拼命地朝光点爬去。 在他终于来到光点处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了。 那个光点并不是洞口的出路,而是另一个转折点,有大量的银白色毒菌沿着石壁一路长到了顶上,密密麻麻的,从远处看,就像是无数光点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柱,微弱的照亮了这段绵延几里的路。 再往前爬,霍然又出现了两个岔路口,这次的石洞宽大,三个人并排走都不是什么问题,苏灵郡踟躇许久,想要站起身从周围看看有什么标记一类的东西。 和耀在这洞里走了几天,才发现这个密道的宽阔与精密远超他们的想象,如此复杂精细的密道,在绝大程度上,可能已经覆盖了整个长安。 可这样庞大的修建,如何能够在短短五年之间造成?先不说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低,光是这个密道要消耗的金钱就可以令人瞠目结舌。 初奕那个孩子,哪里会来那么多钱?这个密道又是何时建成的?他的势力是否已经在无声中渗入了整个长安? 苏灵郡忽然觉得有点可怕,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如今想来,这个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吧。 他能够秉生杀于股掌之间,连当今圣上也要敬畏他三分,甚至还和魔君有着密切的关系,于这人世而言,他似乎已经站在了权利的顶端。 苏灵郡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微微喘息,隔了半晌才站起身,然而他刚弯曲膝盖,刺骨的疼痛便让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长时间的爬行让他的膝盖难以再自由伸屈自如,尖利的碎石卡在了他的肌肤里,他试图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很疼,但是多活动几次之后比方才好了很多。 他将手上粘着的石屑胡乱拍打掉,扶着石壁缓缓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按照先前的发现,有的石洞口周围会有一排坑坑洼洼的小洞,是排列成的数字,也是标记了一个洞口通往的地方,相同的数字代表同一条出口,他们就是靠这样才来到这里的。 李宅那里的洞口是五,苏灵郡在石壁上摸索了半天,总算摸到了一些坑洼的小洞。 这次组成的数字是三十六。 难道说先前被堵死的地方还有其他的路口?苏灵郡蓦然回头,暗长狭窄的通道里有微弱的光芒,那些毒菌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颜色,像是可口的食物,诱人采摘。 耀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他正想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张脸,满是讥诮的看着他。 苏灵郡有一瞬的失神,他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涩声笑道:“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还去管别人,一定又回被他嘲笑吧。” “明明自己过得不尽人意,却偏偏见不得这人间疾苦。”略带沉魅的声音从石洞的那头清晰传来,苏灵郡心里蓦地一跳,探头往石洞里看去。 耀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里,他站在黑暗的洞中,苏灵郡能勉强看得清他的身形,修长而笔直。 在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之后,苏灵郡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的。”耀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 苏灵郡将背倚在石壁上,感受着浸骨的凉意,兀自放松了一会:“你之前去哪了?怎么我一回头,你人就不见了。” “你猜。”耀走近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道,“我找到一个好地方,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去观赏观赏。” “你找到出口了?”苏灵郡讶然。 耀:“倒也不是,只不过是有一出好戏想邀请苏先生一同观赏。” 苏灵郡:“什么好戏?” “跟我来。”耀言罢,起身在前面带路,苏灵郡舒缓了几口气后便跟上了他。 ※※※※※※※※※※※※※※※※※※※※ 书改名字啦,改成了《先生比我还会演》,谢谢各位读者大大们的支持!封面就是薛景阳和苏苏哦~ 飞蛾扑火 掌心的火光散发出昏黄的光,照的四周石壁影影绰绰。 苏灵郡揉着还在发痛的手腕,跟在耀的后面,两人连着走过了好几个岔口,才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 苏灵郡一晃神,直接撞上了耀的背:“怎么了?” 耀没说话,而是突然灭掉了掌心的火光,捂住了他的嘴。 “?”苏灵郡睁大了眼,不解对方的意思。 耀没有回答,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对视着,直至奇怪的响动再次沿着空荡的石洞传来。 脚步声沉闷而拖沓,伴着长长的低吼声,朝两人的方位慢移过来。 “听见了吗?”耀松开手,淡淡道,“这里腐尸挺多的,这一路上我遇到了不少,不过有的动作灵敏反应很快,有的就像这样,构不成什么威胁。” “你是怎么解决的?”苏灵郡小声问道,“我在此之前也遇到了,我用了好几种办法都没能够杀死它。” “废话,它们本来就是死的,你要怎么杀?”耀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后才继续道,“直接贴符不就好了?” “贴符?”苏灵郡愣怔,这样的场景,让他有刹那间的恍惚。 说话间,耀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怎么了,你总不会不知道符咒这种东西吧。” “符咒,不是道家的吗……”苏灵郡微微顿了一下,追问道,“你怎么会这种术法?你不是苗疆的人吗?” “小病秧子啰里吧嗦的,谁跟你说只有道家才有,我这不就有?”耀把符咒递给了他,“你用符咒,我还有其他办法。” 然而他的手停在空中半天也没有人接住那张符纸。 “苏灵郡,你搞什么鬼?”耀不耐烦的转过头,正对上了苏灵郡的眸子。 短暂的沉默,对方似乎在迟疑着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几下,嘴角的笑容稍纵即逝。 “你还有什么办法?”苏灵郡接住了那张符纸,缓了一口气道,“它们不是一般的腐尸,他们可不怕浮生剑的火。” “谁说要用浮生剑的火了,”耀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冷笑一声后继续向洞口走去,“有功夫傻笑还不如快点跟我去把正事做了。” 这次,苏灵郡没有回答他。 “我说你——”耀边说边回过头,然而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变故就已经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灵郡徒然变幻出一把长剑,由灵力所化成的利剑整体通透如冰晶,如电光一般,去势未歇,竟是直刺眉心而来。 就在这一瞬,绯红色的光幕倏然笼罩了白光。 耀霍然出剑,应声而斩,速度之快,不过短短一寸距离便迎空截断了那横封斜掠而来的一剑,这一招的凌厉,足以震碎任何虚无的剑。 随着“咔嚓”一声,空中冰晶碎裂,纷纷化成光点散去,绯色的剑芒从剑锋吐出,月牙般的剑气向前劈开,在这极短的一瞬,仿佛空气都被烈焰所燃烧。 苏灵郡居然没有任何的反击。 他一挥袖,轰然的白光从他周身腾起,在剑气到来的一瞬间形成了一道近乎透明的屏障,将强大的剑气悉数拦截,被震碎的石屑纷纷扬起,如利刃般划破了耀的衣裳。 屏障在这一瞬四分五裂。 “你这个疯子!!”耀大叫着,下意识地抬手格挡,“苏灵郡你他妈犯什么神经?!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他妈拿剑砍我!” 没有人回答他,紧接着,他听见“噗”地一声,血喷溅到了他的身上,有浓烈的血腥味在鼻尖漫溢开。 最后一道剑芒穿透空气,裹挟烈焰而去,如果正中了对方,那么苏灵郡就算不粉身碎骨也得苟延残喘,这次的出手,对方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几乎是逼着他出剑。 在这样极限的反应里,他根本来不及再去想其他的,只能用全身的气劲迎击而上。 两股灵气撞击,石道炸裂的声音就附在耳畔,喘息之余,耀听见有沉闷的撞击声,他心道不好,立马放眼看去。 这条没有尽头的石道因为塌陷而落了满地的碎石,这些碎石重重叠叠的一直堆积到了顶部,直至封死了路口,碎石堆成了小山丘般的形状,溅射的血迹喷洒在聚堆的石块下方,拖了长长的一条血迹。 耀愣住了,他僵在原地,仿佛有一盆极冷的水,将他自踵至顶的淋了个遍,大脑混乱不堪,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除了错愕和惊惧,他已经没了其他反应。 浮生剑发出躁动不安的铮鸣,却在他的手中逐渐冷凝。 四周一度寂静如死。 苏灵郡痛的半身麻木,他挣扎着,触动了手边松动的石块,让第一个小石块滚落下来。 石块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短促。 “苏灵郡?”耀浑身颤抖的厉害,几乎拿不稳手中的剑,他往前动了几步,每一步都如坠千斤。 “嗯……”压在石块下的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我他妈一定是疯了。”耀狂奔着跪倒在了石块前,开始拼命用手挖掘那些石块,尖利的石块划破了他的掌心,可他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听到对方回应的那一瞬间觉得欣喜若狂。 他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可以如此牵动他的心情,没有任何的花招,喜怒哀乐,被悉数掌控,就好像是这人给他下了蛊,甚至比君长川的蛊还要可怕。 石块在手下纷纷滚落,苏灵郡的身子终于露了出来,他趴在地上,麻了半边身子,一身衣衫被烈焰烧的破破烂烂,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抬起头,冲耀笑了笑。 “你这病秧子真是病得不轻,都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耀把压在他身上最后的石块挪开,喘息着。 苏灵郡顿了顿,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对着耀,轻轻笑道:“因为,你说你喜欢看我笑啊……” 他的声音很轻很细,却如同一把钝刀插在了耀的心上,疼痛难忍。 恍惚间,他看见了很多场景,但那些画面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逝去了。他动了动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那蚀骨的疼痛从血脉深处袭来,让血顺着鼻腔涌出,疼到发憷。 苏灵郡看见有许多细小的蛊虫在他皮肤下涌动,顺着筋脉一路蜿蜒而上,似乎是要爬进大脑。 “你怎么了?是蛊发作了吗?”苏灵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弹指点住了他穴位,逼迫他冷静下来。 耀用劲咳嗽着,眼泪随着唾液一并呛出,他感觉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的血肉,强烈的麻痛感在顷刻间贯穿了全身。 “我不是薛景阳,我不是!”他大叫着卧倒在地上,呼吸紊乱而急促,咸涩的眼泪滴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上,烧的疼辣。 “不要再去想了,不要再去想了,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苏灵郡伏在他的肩头,哽咽着用劲按住了他的身体,“你不是薛景阳,你是耀……是十陵教的左护法……你不是他,不是——” “我是十陵教的左护法,我是耀,我是耀……”耀倒在地上喃喃重复着,似乎只有这样,身体里的那种疼痛才能褪去,他的大脑才能不那么混沌。 隐隐的杂乱声逐渐从耳畔消散,有温柔而细弱的哽咽声不断安抚宽慰着他的心灵,“你是耀,你是耀啊……十陵教的左护法,只忠于君长川一人……” 苏灵郡的声音很轻很轻,温柔的如同呢喃,逐渐安稳住了耀躁乱不安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唇边,却怎么也无法诉说。 他不能说,他不能说……耀会失控,薛景阳会失控。 “你刚刚,为什么出手?你明明不会剑术,我都看出来了,”长久的无言中,耀终于微弱地开口,“你要逼我出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他对吗?你救我,也是另有所图吧。” 苏灵郡沉默着,拼命摇了摇头。 “我早就知道了,你救我,并非出自什么狗屁本分,你救我,就是因为我像他,”耀的叹息声在静谧的石道里显得极为空灵,声音几乎是微乎其微,“呵呵,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他,你难过吗?” 眼泪从苏灵郡的眼角止不住滑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淡淡说了声我不难过。 “可是你哭了。”耀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触在了他的下颚,指尖沾起一滴泪,“为什么要哭?是为他难过,还是为我?” “不说了,我们不说了……”苏灵郡抱着他,凝噎。 他的泪温热,苦涩,滴在耀的伤口上,血泪交缠,灼烧着肌肤。 “如果我刚刚那剑再狠一点,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耀勉力坐起身子,平息着呼之欲出的血腥味,忍不住冷嘲道,“为了试探我,居然不顾生死,这算什么,飞蛾扑火吗?” 石洞里漆黑,如同深不见底的水底,淹没了两人,阴阳簪在苏灵郡的掌心微微鸣动,微弱浅淡的光芒透过缝隙隐隐照亮了两个人的侧脸。 过了许久,耀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那只握住他的手,冰冷而柔和,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仿佛是要弥补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懦弱和优柔。 苏灵郡的指尖在发颤,手掌也越收越紧,捏地耀感觉有些疼,黑暗里,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暧昧而潮湿。 “只要是你,哪怕是飞蛾扑火我也认了。”苏灵郡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他微微仰起脸,贴上了耀的唇。 他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出口,那些昔日等待着他回应的承诺,在这一刻终于给出了答案,他的心炽热而鲜活,不会说任何的花言巧语,只能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牵挂悉数压在了这个长长的吻里。 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任何的寡断和畏惧,所有的温柔与纠缠沉沦于此,抚慰往事的艰涩。 苏灵郡的吻很轻,很柔,像是微风中的柳絮,又像是落在眉间的冬雪,触在耀的唇上,再也无法抹去。 石洞里再次静了下来,静的仿佛时光都与之沉湎。 耀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像是很早之前,这段感情就已经萌生,从见到苏灵郡第一眼开始,它便复苏了。 “好了,”他回过神,另一只手贴在了苏灵郡的脸上,擦掉了他眼角欲坠的泪,“乖,别哭了,我没事,不过是一点蛊而已,我会有办法的。倒是你,还疼吗?” “不疼。”苏灵郡摇摇头,松开了握着对方的手,“我用屏障挡掉了最大的那部分伤害,剩下的不过一点皮肉伤而已,调息之后就没事了。” “嗯。”耀点头,扶着他站了起来,“走吧,带你去看好东西。” 苏灵郡的衣衫被烧出了大量的窟窿,他散下长发,想要遮住一部□□体。 耀侧身,脱掉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如果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行了,别用这种方法试探我,不许再有下次了。” 苏灵郡点点头,向他怀里靠了靠。 耀揽过他的肩,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你当真是依赖上了啊。” 苏灵郡没有回答,而是拉紧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那上面有熟悉的味道,是能让人感到放松和安稳的味道,一直如此。 两人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苏灵郡紧紧跟在耀的身后,眼神没有离开过前面人一分,柔亮的光芒漾在他的眸中,如同春日的光晖。 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明明是漫长的一段路,在他眼里倒成了短促的一刻。 耀停下了脚步,苏灵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就是这里了。”他拉过苏灵郡,把他推到了自己面前,“听说过夙髓草吗?比你的炎灵芝可管用多了,还能够极大程度提升你的功力,人间难得啊。” “夙髓草?”苏灵郡往前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阔的圆形石洞,石洞里没有任何摆设,唯有一尊石雕的硕大神像,亭亭立在石洞中央,沉积着厚厚的灰层。 而连接这个石洞的一共有八个出口,除了自己所站的位置,其他里面皆是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线,看起来阴森诡异。 “是的。我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长夙髓草,我只不过是随便逛了一圈而已。”耀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里无数愤怨聚成的邪念阴沉沉地压在洞口,四处蠕动翻涌着,但都无一敢靠近石洞。 苏灵郡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掠过了每一个洞口,“这里感觉好压抑,像是有很多怨念聚在了一起。” “不错。”耀四处审视着,围着石洞绕了一圈,“如你所见,这具石像是用来镇压邪祟的,除了我们进来的这个洞口,其他的洞口都不可以去。” “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够感受到。”苏灵郡试探性地将指尖伸进了一个洞口。 黑暗的洞口,有极其怨念恶毒的邪气缠绕着席卷了过来,仿佛要吞掉苏灵郡探出去的那只手。 “住手!”耀离他的距离尚有些远,抬头便看见这样一幕,不由失色。 凶猛的怨气徒然扑了过来,阴阳簪唰地从苏灵郡的袖口刺出,遽然向前一划,如蛇般缠绕翻涌着的怨气就此溃散。 苏灵郡猛然收回手,他惊异的发现自己的手上居然什么事也没有,而阴阳簪也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你做什么?!”耀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他大步走了过来,顺势把苏灵郡拉进怀里,“你没看见那里都是蠢蠢欲动的怨气和邪祟吗?!” “那是你们修炼阴阳的术士才能看见的,而我只能感受到,”苏灵郡抬眼继续用探究的目光向洞口看去,“我什么都看不见。” “知道看不见还不老实点。”耀握住他的手,举到了自己眼下,用火光左照右照后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嗯。”苏灵郡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盯着耀的脸,目光有些许的凝重。 耀察觉到异常,抬眸问道:“怎么了?” “郎君,”苏灵郡顿了顿,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如果没有前面发生的那些事,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不是想用我做夙髓草的诱饵?” 耀的眸光在这一瞬显得有些错愕。 “其实,有的时候,我只是不想活的那么清醒而已,”苏灵郡垂下眸,绕过了他,径直走到了石像面前,“夙髓草,能够在短时间内极大程度的提升灵力,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吧,你早就知道这里有暗道对吗?你故意把我引到水里,再装失控逼着我去攻击你,从而触动机关。” “你把一切都掌控好了,所以你会在半路消失,是因为你来到了这个石洞,你发现夙髓草长在这个石像里,而石像一旦破裂,这里的怨气就会无法压制,你需要一个诱饵来替你引开这些邪祟,所以你又回去找到了我,把我带到这里。” “……”耀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他死死的盯住了苏灵郡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苏灵郡却是突然转过身,对他笑了笑,眸光温柔散淡,“没事,为了你,飞蛾扑火也值了。” ※※※※※※※※※※※※※※※※※※※※ 这章的感情太迂回了,我写到自闭了,反复改了几十遍都不满意,我现在严重怀疑自己表达能力……如果大大们觉得哪里不懂,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都是拙作的问题,qaq~我先给各位爷磕头了。 ps:这章不能细究感情线,坑太多了,有问题的后面几章会都会解释。 久别重逢 细密的汗珠浸湿了耀的掌心,长久的缄默后,他终于点头说道:“是,你说的不错,我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你现在愿意把它告诉我。”苏灵郡围着石像慢慢绕了一圈,最后在它的背面停下,“而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再信你一次。” 他顿了顿,似乎在做什么挣扎和决定,“最后一次。” “嗯,这里已经被我事先布好了阵法,等我击碎石像,就可以拿到夙髓草了。”耀没有接着他的话,而是走到他旁边,看了片刻,随后指在了一处细小的裂缝口,“看见了吗?就是这个位置。” 那条裂缝很小,用肉眼看去,不过一半个小拇指那么大,夙髓草隐在纹路之间,透着烙铁般的红色,如同被火烧烂的木屑。 苏灵郡仔细看了一番,微微蹙眉道:“这石像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曾在医书里见过,没有养料的情况下,夙髓草是绝对不可能开花的,它需要的天地灵气实在是太多了。” “想知道吗?”耀站在他后面,向前一步贴近了他的后背,“来,我告诉你。” 苏灵郡微微侧耳,耀俯身附在了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苏灵郡:“……” “好了,逗你玩的。”耀揽过他的肩,让他自然而然地靠近自己,问道,“你知道沈夜吗?魔界的第一任魔君,避寒剑最初的宿主。” “我知道。”苏灵郡垂眸,思索道,“可是这和沈夜有什么关系?这石像总不会也是沈夜造的吧。” “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耀置之一笑,“不过只猜对了一点,这个石像是跟沈夜有关系,但不是他造的,是下一任魔君造的,如你所见,这个覆盖了整个长安的密道,并不是什么密道,而是给沈夜做陪葬的坟。” “怎么会……”苏灵郡惊异了一瞬,“沈夜早就在五百年前死了,初奕怎么会认识他?” “谁说初奕认识了,你应当知道初奕背后的靠山是谁啊,”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是魔君。” 苏灵郡:“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这个我不清楚,有待调查,”耀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他跟沈夜有怎么样的过往,但是我知道这座陵墓是为了他建的,而夙髓草就长在这座石像里,你猜,沈夜在哪里?” 苏灵郡眉峰一敛,不可思议道:“难道,这石像里的是沈夜?所以这些邪祟怕的并不是石像,而是石像里的人。” “你真是聪明。”耀握住他的手,眼神在悄悄转变,“心思如此缜密,也难怪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都是从十陵教那里听来的?”苏灵郡颔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看来,十陵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早该知道的,初奕和君长川走的那么近……” 耀:“你就算现在知道了也为时不晚,沈夜的陵墓之所以建在长安是因为长安地处的位置是极好的,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而沈夜本身的造诣就何止一把避寒剑那么简单?他的修为与白素清不相上下,若说是这天地间最好的养分也不足为过了。” “可这中间隔了五百年啊……”苏灵郡的目光停滞在了夙髓草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沈夜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早该化成一捧灰了。” “所以,你再猜猜,这个魔君这么大费周章的保存沈夜尸体是为了什么?”耀转身向后靠了靠,倚在了石像上。 苏灵郡摇摇头,“我不知道。” 耀:“……” 苏灵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最终说道:“因为他想用沈夜的尸身做傀儡吗?” “嗯,有道理。不过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君长川能提供给我的只有这么多,这还得多亏那个叫沈尧的女子,”耀戏谑一笑,站直了身,“我们还是先拿了这个夙髓草再说吧,毕竟你这咳嗽再不治好,我真怕你哪天就撑不住了。” “我?”苏灵郡蓦然一笑,摇摇头,“我这沉疴旧疾的,治不治都无所谓,倒是你若拿了这灵草,还可以压一压你体内的蛊术。” “我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压制,但你没有,所以这个给你。”耀转身来到石像面前,微微眯起眼,继而说道,“这个石像的位置是在阴阳分界点,正面朝乾,为纯阳,居位为上,和这八个洞口一一对应,五星之精,散为六十四,与之相反的则是出口,位临坎位,阴中之阴。 “也就是说,我们进来的位置为天,所以没有怨气会聚集在那条道里,而待会要出去的地方是至阴之地,会有很多怨气邪祟在那里等着,让所有进来的人,有来无回。” “我可以用浮生剑带你冲出去,但石像一旦破裂,沈夜的尸首就会腐化,到时所有的怨气都会蜂拥而至,如果不想葬身于此,我们就要抓紧在他没彻底腐化之前离开这里,明白了吗?” 苏灵郡凝思好久,才点头道:“我明白了。” “还有,”耀顿了顿,手覆在了石像的裂痕上,“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回头,一直向前跑,不要停,千万不要停,记住了吗?苏灵郡。” 苏灵郡这回没有应声,他猛然抬头,怔怔地看向耀,眸子里的光在这一刻明亮的犹如浸润过的玉石,然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下一瞬,耀已经用灵力震碎了石像。 绯红色的剑光在这一刻如蛟龙般腾起,一击斩在了石像上,夙髓草被他连根拔起,石像彻底四分五裂。 “接着,走!”耀将手中东西向前猛地一掷,“不要回头!” 苏灵郡接过夙髓草,向其中一个洞口飞掠而去,只是刹那,强烈的怨气被逼的退出了一条道。 剑锋流光吞吐不定,石像碎裂之下,一座冰棺被竖着放在中间,折射出数道冷芒。 耀只觉得说不出话,他愣怔地立在原地,像是连出剑都忘了。 有寒气自冰棺下面涌出,几乎是瞬间便冰封住了整个石洞,连着所有翻涌缠绕着的怨气被一同凝固。 这怎能可能…… 耀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泽浮出,他的目光仿佛也被这股寒气所凝结,聚在冰棺里,挪不开。 这个冰棺是用极其强大的灵气所做成的,可以保持尸体的不化不腐,沉睡在冰棺里的男子四肢修长,面容冷峻如雕塑,漆黑的长发散至腰间,看起来沉静而孤寂。 他的身上还穿着白色的衣袍,宽大的腰带上面拴着玉佩,直直垂在腰侧,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只是在闭眸沉思而已。 但让耀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男子的脸,竟然和那个人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徐不疾的收起了浮生剑。 这个沉睡冰棺的男子,怎么会是顾云泽。 *** 苏灵郡朝着光亮的地方不停地奔跑,道路幽暗曲折,身后的寒气涌动着冰封了这长达十里的路。 这个沈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居然可以在逝世百年之后还能留存这么强大的灵力。 风声浮响在耳畔,苏灵郡再次停住脚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星光。 强大的灵力就此止步于这个隐在山林间的洞口,再悉数退散。 终南山。 想不到这个陵墓的出口居然是这里。 苏灵郡抬头,入眼的是银瓶倾泻的星光,风温柔地拂过,四周静谧无声。 那到此止住的灵力如萤火般散开,与倾撒的星屑逐渐融合上升,仿佛要与它们一并沉入夜色。 源源不竭的灵力从洞口中消散,涌出,如同千万浮光汇聚成了浮槎,而从浮槎的另一端,有人缓步走出。 星光点亮了他眸里的光彩,他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和苏灵郡对视,仿佛周围的黑暗在逐渐褪去,有光笼罩在他们之间。 苏灵郡忽然盯住了他的脸,眸光坚定温暖。 虽然和之前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但隐隐间,他还是可以看到薛景阳的影子—— 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骄纵,都现在了对方如墨般的眼瞳里,分毫不差。 虽然之前有所疑虑,但在这一刻,无一不被化解,这也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耀不是十陵教的人,他压根不了解十陵教,所以才无法套出什么话。 可是,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初奕不是说赶到的时候,薛景阳已经死了么? 难道,是初奕在撒谎? 不可置否,除了这种解释,苏灵郡甚至找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沉默思忖间,他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乏力,来自心里。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回六道盟了。这段消失的时间里,初奕一定在疯了似的找他,而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初奕解释自己去了哪里。 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除掉薛景阳体内的蛊,至于其他的,在还没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也不能轻举妄动。 “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耀走到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与他并排站着。 “没什么,”苏灵郡摇首,神思涣散的望向天空,“我在想,你为什么会放弃这个夙髓草,它是你来长安的目的不是吗?” “是,也不是。”耀侧头,若有所思的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从你吻住我的那一刻开始,它就不是我来长安的目的了。” 十指紧扣,苏灵郡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那你现在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 “你猜。”薛景阳拉着他一同坐到了松软的泥土地上。 夜晚的月光柔和浅淡,透过稀疏的叶片叠进了山里,如同洒落万千星光。 苏灵郡没有说话,他微微侧着身子将头倚在耀的肩上,隔了半晌才道:“要是不愿说,就罢了。” “我想找回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耀却忽然开口,“我想那一定有关于你。” “我时常做一个梦,”安静中,他仿佛陷入了回忆,“梦里梨花株雪,有人站在树下唤我道长,可他的脸永远是模糊的,每当要我越想看清他的脸,这蛊的反应就越大。”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薛景阳还是耀,”耀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了他的发间,“一开始薛锦铖这么叫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直到那一天,你突然回首,叫了我一声道长。” “不过是误入眉眼而已,却让我有恍惚而又熟悉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君长川的蛊就会发作,我知道,他想控制我的记忆。 “我本想拿到夙髓草增强灵力,去十陵教找君长川报仇,但现在这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我把夙髓草给你,不是因为你比我更需要它,而是因为我更需要你。” “我不想失去你,苏灵郡。”他垂首,忽然捧住了苏灵郡的脸,在额上轻轻一吻。 无论他们之前认识与否,也无论这是初见还是久别重逢,他都不想再错过了。 苏灵郡许久没说话,唇角却是不由自主弯起了一抹弧度。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耀瞧着他,也是低低一笑,“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矛盾的,我不想去信你,但又总会不由自主的去信你,我的本性让我害怕这样的感觉,也让我想设法去摆脱这样的感觉。” 苏灵郡闻言却是不满:“所以你就选择利用我,欺骗我?” “……”耀一时无言,转而嬉笑道,“难道我一开始跟你说我喜欢你,你不会直接把我丢出去?你怎么不想想你上次直接扇了我一巴掌,脸到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这次换苏灵郡沉默了。 他那时候虽然怀疑过耀的身份,但也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薛景阳,如果耀就是耀,不是薛景阳,那他们现在还会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吗?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各自的命运就已经交缠在了一起,是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 “那你就没想过那个叫你道长的人是谁吗?”苏灵郡问。 “不是想过,只是不敢去想罢了。”耀不由叹声,眼神也跟着暗了几分,“君长川所修炼的蛊术,是我目前为止见到过最能控心的蛊术,这也是魔君为什么会联手他的唯一原因,我这段时日来被蛊所控,但凡想借着东西回味点什么出来,都会被身体里的蛊虫所折磨。” 苏灵郡又道:“或许要知道这蛊术的源头就可以解了,你知道这是什么蛊吗?” 耀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君长川的蛊都是用自己身体做容器炼成的,并非简单的蛊,我之前也是想让你帮我解了这蛊,但现在看来,这个蛊恐怕必须要由君长川亲自解开了。” “还会有其他办法的。”苏灵郡徒然坐起身,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覆在了脸上,“都会过去的,以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吗?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耀感受着苏灵郡脸颊的温度,目光温柔沉敛,“苏灵郡,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到薛景阳了?” 苏灵郡惊诧:“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耀:“虽然他可能是我曾经的一部分,但现在它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只是想你独属于我。” 苏灵郡:“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说说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耀:“先治好你的病再说。” “嗯。” ※※※※※※※※※※※※※※※※※※※※ 薛景阳:我醋我自己。 ps:下章有惊喜。谢谢读者大大们抽空观阅~ 别锁我了 从沈夜陵墓到现在,看模样应是足足过去了半个月。 苏灵郡站在夜色下,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告示板。 他现在没有作任何的遮掩,就这样面孔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和画像上的人一一吻合。 初奕找他找的要疯。 耀不由哂笑:“子奕侯居然出五百万两黄金悬赏你,他是疯了么?” 苏灵郡:“初奕在朝廷的身份原来是侯爷。” “噗,”耀一笑置之,“不然你觉得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五百万在人间也算是座金山了,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现在你可是他们换金山的宝贝了。” 苏灵郡没搭话,只是微微颔首,斟酌后道:“看来客栈这类的歇脚地是去不了了,那我们今晚先随便找一处地方栖身吧,终南山那里应该有石洞一类的地方,容纳两个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待明日我再来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办法买一身衣裳饰品之类的东西,换个模样,免得节外生枝。” 长安在初奕的控制下这半个月来都是城门紧闭,大肆盘查所有出入长安的人,旌旗招展的城楼上还安排了诸多羽林军彻夜值守,紧的密不透风。 苏灵郡深深吸了一口气,思绪如何也聚拢不到一块去。 初奕的权力实在可怕,能凭一己之力颠覆整个皇朝,也不是说笑就能做到的事。他手腕凌厉决断,多年来厉兵秣马,整顿军务,掌控了诸多城池之间的重要枢纽,战功显赫之余,饱其私囊,金库庞大的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想必当今圣上也终是养虎为患,如今再动他一寸也难。 但令苏灵郡觉得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些年来,这个看似少年的男子一直就卧在自己的枕边,他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耀站在一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正色道:“其实这些远不止是他一个人在打点,就像六道盟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甚至不逊仙门。” “他们渗入朝廷只是为了获得钱财吗?”苏灵郡霍然问道,“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耀:“在人间,没有什么是钱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你现在要住的客栈,这也都是要花银子的,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用处,但这些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无关要紧的。” 苏灵郡点头表示赞同:“只怕现在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了。我们先去终南山吧,明日我早些起来,好打点剩下的事情。” 耀:“怎么,你被通缉成这样,还想着露脸?” “那怎么办?”苏灵郡叹息,“不如我把剩下的灵枢写完给他,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放过我。” “你当真以为他要的是一卷玉简?”耀抱臂倚在告示栏上,笑道,“他要的是你这个人啊,苏灵郡,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不是愚笨之人,如何看不透?” “我知道。”苏灵郡仰起脸,眸子里透着零碎的光芒,“可我余他,只剩歉意了。这份感情本就不该存在的,他应该恨我,恨之入骨才对。” “……”耀看着他,轻声道,“感情这种事,如果能牵扯的清楚,你也不会跟我站在这里了。” “可他不恨我,他对我的好,只会让我更加愧疚而已,我宁愿他恨我入骨,这样反而会让我们之间都好受,”终是吐露了一点心声,苏灵郡稍稍松了口气,所有的事情他都了然于心,又如何不会知晓对方心意,“他对我的感情只会加深他自己的罪恶感,让他更加负重,我不想成为他的另一份负担,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苏灵郡,你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耀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好受一些,“你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身上,也从不问自己能承受多少,哪怕累了,倦了,你都只是笑笑不松手,就这么一直背着,直到自己真正累倒的那一天,你是不是才会有所顿悟?” “顿不顿悟我不知道,”苏灵郡只是笑笑,并没有太多的回答,“我只知道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是我应该的。” “……”耀感到有点生气,便旋即转开了话题,他知道苏灵郡向来如此,多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 “初奕现在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明日我去集上替你看看吧。” 苏灵郡:“也好,那便有劳了。” “苏先生都是我的人了,还跟我客气什么?”耀笑着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我不图什么回报,你也别感动的以身相许了。” 苏灵郡:“……” “乔装什么的我就不必了,主要还是苏先生你,长得这番好看,太容易被人认出了,所以明日得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那按照郎君的意思,我要如何打扮才算妥当?”苏灵郡藏笑。 耀:“这你就别管了,一切由我来打点。” 苏灵郡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回到终南山,暂且寻了一处洞/穴作为栖身之地,洞/穴不深,从里往外还能看见林中抖落的星光。 苏灵郡服下夙髓草,打坐调息了一夜,用来吸收恢复,耀坐在旁边,倚着石壁而睡,夜晚风凉,苏灵郡将外袍脱下,重新盖在了他身上。 第二日耀醒来时,苏灵郡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隔着衣物,对方身上温暖的气息紧贴在自己身侧,他感到有些燥热。 拾了点干草堆铺在地上,他把苏灵郡小心地放上去,然后扯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这才放心的去集市。 刚过辰时,朱雀大道上已经人群熙攘,诸多身着盔甲的羽林军,腰侧配着长刀,从后面追上来,又扬长而去。 耀隐在人群中细细观察了一下所有进出长安的人,城门口盘查得极紧,除了基本的盘问以外还要逐个搜身,稍有可疑的人便会被扣押下来,挨个送到侯府去检查。 初奕应该知道苏灵郡是修真之人,为何只安排这些普通的凡人盘查?想及此,他的目光落在了城楼上。 城楼上的旌旗猎猎飘扬,除了全副戎装的羽林军外,还赫然站着一名女子。 那丽人眼色阴郁,眸子明澈冷漠,只是静静立在城楼中央,便成了身后诸多人中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白衣白靴,逶迤的长发用玉簪高高束起,神色冷厉淡漠。 望月砂?! 耀不由吃惊,音瑶阁七圣女之首的望月砂?当今世上操琴的至高者,她的琴诣若是能跻身第二,那这世上也再无人敢排第一罢。 他仰首冷睨,却正巧对上了望月砂的目光。 望月砂的神色很冷,只是淡漠扫了他一眼后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耀默不作声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肯定,看来这回,初奕找不到苏灵郡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他做事居然可以如此决绝,不惜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请仙门帮忙,这个苏灵郡于他而言,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打点好一切需要的东西时,时已至晌午,散淡的阳光从城楼处照射下来,九重宫厥在时光里静默。 耀眯起眼,坐在一家酒楼里思忖着,现在这样的情况,几乎是无法再出长安了,没日没夜的盘查估计这段时日里是不会结束的,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等苏灵郡调养好身体之后再从长计议。 白瓷杯盏被他置在桌上,一壶清酒已然见底。 他起身欲要离开之时,一阵凉风传堂入室,楼外树叶簌簌作响。 有琴声自窗外破空而来,清亮悦耳,响彻整座酒楼,却始终未见奏乐之人。 四周气劲猛然下压,满座悚然,却嗫嚅不敢言。 众人安静之余,有人淡然踏入酒楼,古琴在她的怀中流动着柔和的光芒,她的声音清冷疏离:“魔教余孽,执迷不悟。” 她话音方落,便见楼上几名常人着装的男子手腕一抬,一寸寒光出鞘,腰间佩剑直立而起。 众人惶恐,轰然四散,耀借机出了酒楼,消失在人群之中。 望月砂立在酒楼门口,袖中风刃一揽,竟瞬地格挡住了第一剑。她并未动身,只是指尖拨动琴弦,古琴发出了“铮铮”两声清响,刹那间,流光如波般震开,温热的鲜血从滚落的头颅之间迸射而出。 等众人回过神来,为首的男子已然跪倒在地,尸首分离。 然而望月砂的眼色却是极为冷漠的,琴弦在她的指尖微微颤动,她仰首,望着一直站在楼上的男子,淡声道:“最后一次机会,说,来长安作甚?” “圣女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我们寻我们的人,与你音瑶阁井水不犯河水,圣女却三番两次杀我教徒。”楼上男子深碧色的眼眸徒然一黯,余下几位杀手便立刻拔剑而上。 不等这些人的剑近身半寸,望月砂倏然拨动了第二次琴弦。 刹那间暗影横斜,肃杀之音响彻九天。血光飞溅,落在了几位躲在桌下的客人脸上,吓得他们脸色一阵青白,战战兢兢的往里缩了缩。 望月砂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尸首,依旧是淡声道:“告诉君长川,若是再敢踏入长安一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楼上的人悚然动容,立即负伤遁去。 *** 终南山。 已过晌午,温暖的阳光斜照进石洞中,苏灵郡躺在干草堆上,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体内的灵力如火般烘烤着他,四肢百骸沉地如千斤压下,不管他如何费劲也抬不起来。 额头滚烫一片,偏偏嘴里又口干舌燥。 “水……”他勉力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看着有些陌生的男子。 用叶子卷来的溪水冰凉,贴着苏灵郡的唇缝流进口中却有说不出的惬意。 “十陵教派人来找我了。”耀把叶子放到一边,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新的衣裳给他披上,“估计是惊动了音瑶阁,她们派了望月砂来处理这件事,现在初奕虽是大肆派出人手,但也不敢惊动音瑶阁,所以才想到花重金寻你。”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其他仙门都不为所动吗?”苏灵郡扶额,嘴里刚呼出的气在这一刻居然悉数凝结成了寒气。 耀的脸色沉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暂且知道的只有这么多,现在初奕不敢乱用六道盟的人,对我们来说是离开长安的大好时机。” “知道了。”苏灵郡微微叹了口气,又道,“城门关在晚上时防守相对薄弱些,我们不如等入了夜就出发罢。” “你发烧了,这事怪我,地上凉,不应该让你睡的,”耀的眼中露出了顾虑,“你看你衣服都被汗透了,赶紧先换上新衣裳,我带你去找一家客栈休息。” “可是现在城里盘查得紧,”苏灵郡捧住了自己的脸,无神中透了点迷茫,“昨天服用过夙髓草后身体便热得很,想来应该是起了药性,我没事的,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这句我没事都要说烂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能不能换一换?”耀把他身上的衣服褪下,苏灵郡的半个身子裸/露在眼前,他被烧地迷糊,也没做什么反抗。 “郎君。”苏灵郡低低唤了一声,忽然把头埋进了耀的颈窝,那里冰凉入骨,似乎能化开他额上的热。 耀被他拥的猝不及防,刚想要把人扶起来,但感受着突然从颈间传来的温润触感,他愣了一下。 苏灵郡像是撒娇般的蹭了蹭他,肌肤相贴,他甚至能感到对方的身子是濡湿而柔软的。 “怎么了?”天性里的燥热让耀不由地有些晃神,他一只手把苏灵郡揽入了怀里,扶住他的腰,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苏灵郡顺势将手搭在了耀的肩上,额头相抵。 晦暗的光线里,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让耀瞬间又有些躁动,苏灵郡那种从骨子里传来的温软,摩挲着耀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神经。 像是娇嗔般的,苏灵郡的声音暗哑迷离:“道长,这回不走了吧。” “……”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目光里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冷光,“苏灵郡,你看清楚。” 虽然理智已经被消磨掉了一半,但耀还是耐着性子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对方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你看清楚了吗?我不是你的道长,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惜他现在的目光太过灼热,毫无威慑力,反而还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野/性。 兴许是发着烧的原因,苏灵郡懵懂地看着他,面颊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潮红,一直延伸到了耳廓附近。 “我不想趁人之危,”耀靠他靠的很近,轻而急促的喘息声在这样的距离里仿佛被放大的数倍,“苏灵郡,如果你事后发现你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是我,我与他不过是两个相似之人,你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这回,耀许久都没有再等到回答。 终于,过了半晌,苏灵郡翕动嘴唇,正要开口时,耀却忽然将他未说的话悉数堵在了唇齿间,百转旖旎。 呼吸交错,即便心里已经试想过了很多次苏灵郡的回答,但当对方要把话说出口时,他却言不由衷地不想再听,他不需要知道他的回答,他害怕听到最糟糕的答案,不管事后苏灵郡会不会后悔,只要这一刻是是属于他们的就好。 耀的眼尾微微泛起了绯红,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愉悦,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难以名状,他湿润的唇瓣落在苏灵郡支离的锁骨上,落得极其轻柔。 人不知道是怎么沉醉的,耀只记得自己握住的那两只手腕纤柔骨瘦,苏灵郡合着眼,两只手握成拳,保持着一种克制而隐忍的姿态。 他被吻的透不过气,张口之间全是轻轻细细的喘息声,身上的衣服被汗透了,耀就抱起他,让他趴在自己的肩上小憩。 石洞里光线迷离惝恍,苏灵郡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沉着眼眸,感觉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抽干,身子骨软的动也不想动了。 “苏先生累了?”耀的笑声很轻,很低,就压在他的耳根,挠的苏灵郡又是一阵发颤,克制不住的面红耳赤。 “睡吧,我守着你。”耀的指尖穿过他的发,轻声哄着,“一会衣服我给你穿。” 苏灵郡没有说话,那种潮湿黏腻的感觉一直紧贴自己的小腹,让他有些难受,但没多久,倦意涌上,他枕着耀的肩,手就勾着他的脖子,安心的睡了。 ※※※※※※※※※※※※※※※※※※※※ 终于喜结连理啦,和当初设想的其实不太一样(因为驾照被查了),换个明了的标题(结果又被锁了),也正好算是半个分界点,从这边开始,剧情就正式步入后半啦。谢谢观阅~(又被驳回来了,改的已经没有灵魂了,但我九死其犹未悔) 归宿 门是在子时的时候被推开的,静谧的风伴随着敞开的大门吹进客栈,小二揉了揉眼,但仍觉得困意直泛。 进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不算好看,但一双凤眸却如同沉入了南方的山水里,让人不由觉得这张普普通通的脸也跟着好看了起来。 “二位是住店还是?”小二见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的脸埋在他的怀里,看模样像是睡着了。 “住店。”男子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怀里的人。 “好嘞,您请随我来。”小二殷勤地将两人引到了楼上,开了一间房后又很识趣的退出了。 耀将苏灵郡放到床上,拉开被褥替他盖上。 看着眼前熟睡的人,他的脖子上还残有错乱的吻痕,耀嘴角的弧度不由弯了几分。 “苏苏……”他握住苏灵郡的一只手,覆在了自己脸上,“有时候,我们确实不能活的那么清醒,你看,你算到了那么多,却算不出那天在石洞里的如果真的是耀,他根本不会告诉你真相。” “你就当我是耀吧,这样日后再忆起时,还可以当作宿醉一场。” 睡梦中的人长睫轻颤,微微偏过了头,似乎仍然沉浸在梦里。 “苏苏……我不想拖累你,”他紧紧握住苏灵郡的手,吻在了他的指骨上,“很多时候,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好怕哪一天我会因此伤了你,我不能再拿你去赌了,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在这份感情的余烬中苟延残喘,愈沉愈深。” 黯淡的烛火映亮了他沉郁的眸子,仿佛透出了淡淡的暖意。 “苏苏啊……”他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仿佛可以抚慰往事的艰涩,让自己的前路看起来不再那么漫长无望。 然而睡梦中的人是听不见的,柔柔的暖风从窗口灌进来,他微微瑟缩起身子,依赖似的蹭了蹭耀的掌心,沉沉的睡着。 绵绵密密的思绪潺潺而涌,耀闭着眼,像是回到了过去,他看见了炉子里的辟寒香,还有一半尚未燃烬,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那么冷了。 他们的一生漫长而又艰辛,在经历了颠簸流转之后,终于寻得了半生的归宿。 “道长……”朦胧中,苏灵郡忽然低低梦呓了一声,那声音里仿佛带着无尽的贪恋,让耀忽然觉得自己的诺言许的太过轻易,不过寥寥几句,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那些无法诉说的话,只得消弭在唇边,言不由衷。 相对的寂静中,他缓缓的放下了苏灵郡的手,目光变得坚定而深沉:“如果你苏灵郡注定要经历这些磨难与坎坷,那些棘人的荆刺,就由我代你去承受。” *** 七日后,苗疆。 日暮初起的时候,耀在山麓的尽头按辔而行。葱郁的草木掩盖了他的身形,千里的日夜兼行,已经让他的面上渡了不少的风尘。 虽是春天,但苗疆的草木却早就葳蕤茂盛,远处的竹楼里升起了冉冉炊烟,笼罩在暮色之下,他迎着湿冷的夜风,继续向十陵教前进。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潮湿,不过行了几步,鞋上便沾满了泥土,可见不久前,这里应该刚下过一场大雨。 踏过重重的密林,耀忽然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向远处的村落走去——他要以最好的状态来了结君长川。 之前帮君长川做事时,也曾和不少的蛊师打过交道,像如今这种天气,是蛊师们操控蛊虫最佳时机,那些被养在深处的五毒从湿而软的泥土中破土而出,游弋在山麓的各处,等待着蛊师们的召唤。 绕过那些缠绕着的葛藤,耀终于来到了隐在浓雾之中的一座竹楼。 竹楼精简,只有两层,他将马缰拴在一棵树上,指尖一点,立马有细碎微小的声音从地底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拼命从泥土的细缝中挤出。 不过片刻,竹楼的二楼被人打开,有人匆匆奔下,单膝下跪:“属下长夜恭迎左护法归来!” “不必了。”这几日的奔波让耀感觉到疲惫和乏力,他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径直向竹楼里走去,“君长川那里如何?” “自从上次望月砂击退了他派出去的那波杀手,他就没有动静了。”长夜紧跟在他的身后,“前段时间听教内的人说,他让初少主在长安继续寻找你的下落,不过幸好你已经离开了。” “哦?是么?”耀侧过头,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那个初少主连自己先生的事都忙不过来了,有空管君长川?” “这正是我想说的。”长夜颔首,继续说道,“不知护法这次回来,是已经做好了第二次刺杀的准备吗?” “是,我这几日要调整一下状态,然后再联络一下其他人,”耀顿了顿,眉头渐渐敛起,“这回,我会做好最后一次的准备,不成功,便成仁。” 长夜没有说话,只是驻足静默凝视着这个挺拔如临风玉树的男子。 认识耀的时候,是在去年的秋末,他是被君长川新带回来的爱宠,而自己那时还是高高在上的左护法。 这个没有来历的人,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成为了小教主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他凌厉狠毒,却也极难驾驭,而就是这样的人,让小教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与兴奋,也开始变得极为在意他。 长夜至今都记得,在那样深的夜里,君长川把他丢进了用来蓄养蛊虫的毒窟里,而理由不过是,他不再需要他了。 十八岁的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立在君长川旁边的冷色男子,万念俱灰。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再度睁眼时,入眼的会是这个看似妖冶的男子,他背着自己,满身血痕的从毒窟里带自己找到了出去的路。 他将自己抱到了这处破旧的竹楼,几次的命悬一线,都被对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高烧不退,他就陪在他身边,甚至不惜冒险去十陵教里偷君长川的解药,任凭自己怎么挖苦打骂也不愿离去。 自那以后,他便誓死随从这个叫做耀的男子,他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只知道,这个叫做耀的男子,是他此后唯一追随的人。 而前不久的那场刺杀,也是他动用了自己在十陵教残留的那部分手下与耀里应外合,才挫败了无数的围攻,然而让两人都意外的是,君长川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准备,才堪堪躲过一劫。 九死一生之后,他便潜伏在这个破旧的竹楼里,日日盼着这个男子的归来。 “君长川一直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吗?”耀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 “没有。”长夜摇头,“君长川甚至不知道我没死。” “他那个蠢货,能知道什么?怕是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耀冷然笑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再过不久墨云观就要进攻了,而我们要在他们之前,解决掉君长川。” “何不借刀杀人?”长夜问道,“这样一来,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耀:“不了,有些事情,我想亲手处理比较放心。” 长夜:“你这次回来的太过突然,如果真的要执行第二次刺杀,我还得需要时间通知余下的人,正好这段时间里你就安心的调整状态。” “嗯。”耀淡淡应道,“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了结他。” “那……”长夜欲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试探般地问道,“护法这次回来,准备留多久?” 耀:“尽快吧,处理完这件事,我就会离开的。” 长夜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耀没有察觉,只是接着说起了下半段话:“你是个好孩子,等这件事结束以后,你也就可以不用再住在这里了,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护法为何这么说,是手上还有什么其他很急的事情吗?”长夜跟在后面问道。 耀终于转过脸,凝视着他,语气冷漠:“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不要问了。” 而后,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竹门被人从外阖上,长夜无声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失落。 耀来到二楼,径直转入了熟悉的房间,闭目盘膝。 好像只要一闭眼,耳畔就会浮来苏灵郡温柔的声音,那从骨子里传来的温软,与他的血脉深深痴缠,旖旎万千。 皮肤下那些蛊虫还在隐隐躁动着,耀蓦然睁眼,所有的画面与声音戛然而止,但渗入骨髓的痛感却依旧充斥在全身的每一处缝隙里,他再也无法忍受,手中浮生剑迅疾幻化,一剑斩在了墙壁上。 竹篾所制的墙壁悉数崩塌,长夜应声赶到,见状连忙从地上扶起他。 望着被剑气震碎的桌椅,他几不可查的叹息,虽然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但也还是不忍见对方如此,那密密麻麻的蛊虫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涌动着,骇人可怖。 君长川用这种蛊控制着耀,让他难以离开自己半寸。 “我不是!”耀咆哮着,一拳击在地上,“我不是耀!我不是!谁都别想控制我!” “护法,护法,你冷静点!”长夜按住他的手,心急如焚,“别想了,护法!” 耀闻言却是更加暴躁了,他猛然甩开对方的手,将长夜推到在地,怒吼道:“滚!给我滚!” 长夜执意不肯,仍旧对着他的眼睛,不作避讳:“护法,只要杀了君长川,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你的脸会被治好,你再也不用忍受这份痛苦了,你得振作,而不是在这里发疯!” 握剑的手在抑制不住的发抖,灭顶的黑暗逐渐侵蚀了耀的双目,兴许是想到了什么,他终于停下了手,转而喘息着,倒在了长夜的旁边,眼睛讷讷的盯着屋顶。 “都会过去的,”长夜看着七零八落的家具,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踟躇一番后,才接着说道,“长夜总将散尽的。” 长夜总将散尽的。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耀久久凝视着屋顶,不愿挪开目光,那些重重叠叠的光影笼罩着他,就好像怀里沉睡的人还近在眼前,他的面色那样的淡雅柔和,仿佛是人世间的一抹月色,明明遥不可及,却又好像触手可得。 那样深切的牵挂,炽烈而执著,随着他一路南下,难以割舍。 回过神,他涩声问道:“长夜,何为归宿?” “……”长夜侧首,望着他的眼睛平静而纯粹,“我不知道,自打记事起,我就和君长川一起长大,老教主让我保护他,于是长大后,我作了他的左护法,那时我以为,十陵教就是我的归宿,可后来,在他毫不容情的将我丢弃时,我便知道,是我错了,十陵教不是我的归宿。” 他不愿再回忆起那些过往的岁月,沉默片刻后,才再度说道:“我想,人的归宿,应该就是你所相思的尽头吧。” “呵呵。”耀忽地一笑,眼神空茫,“有时候,我们终极一生,其实不过是在寻找半生的归宿而已。” 长夜没有再说话,他将这个男子扶到榻上,简单收拾了一下被打碎的家具,退出了屋子。 群山在月光下静沐着,诡异而单调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在夜色里,是无数蛊虫在接近的信号。 隐在十陵教的心腹已经回了信,就差那些蛊师没有回复了,这次的刺杀势在必得,只要君长川一死,所有的前夜也都将过去了。 年轻的男子望着远方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看来,那个所谓的左护法耀已经死在了长安啊,而回来的,是另一个人。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的过往又是什么样的?他是否也有牵挂不已的人在等着他归去呢? 眼前依稀显现出对方凝视着屋顶的神情,那样深沉的温柔,快要从他的眼中溢出,就如同在仰望自己的月光,真挚而虔诚。 他又在憧憬着什么呢? 耀再也不会回来了吧,但那又如何呢?人世的情爱不便是如此么?若是能放得下,还谈何牵挂? 有些出神的,他仰起头,迎着月光,看见了伫立在高山之巅的殿宇,雄浑险峻,仿佛是明月升起之处,那便是所有让所有苗疆人都为之敬畏的十陵教。 “原来,你的归宿在长安啊……”长夜收回目光,微微提起了唇角,“你不是我的归宿,那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 其实薛景阳在沈夜的陵墓里就已经恢复记忆了,前面也给了很多细节。谢谢观阅~ 遗骸 初春的雨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初奕坐在桌案前,静静凝视着一只木匣子。 他将木匣子打开,闻着里面徒然散出浓烈而腐朽的味道,沉静了许久。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能让苏灵郡回来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管怎么样,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要苏灵郡还在长安,就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初奕闭上眼,颤抖着,深深吐出一口气,而后他睁开眼,目光空茫而紧张。 会来的吧,他会来的…… 他那样喜欢自己的先生,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吧。 沉思半晌,他忽地提笔蘸墨,匆匆写了数笔后将信笺放到了柜中,搁笔坐入了软塌。 “启禀侯爷,众兵将已经准备就绪,等候发落。”神思涣散间,有属下前来禀报。 初奕没有看他,只是挥挥手,道:“知道了,传令下去,这几天不能放松,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是。”属下抬头,似乎有些忐忑犹豫,但还是如实禀报道,“我们前不久才大战过一场,如今上百将士身负重伤,现在却又要……恐有不妥。” “裴将军,”初奕的眼神还落在那只木匣子上,表情却是淡漠的,“柔肠寸断,可不是一个新帝该有的样子啊。” 裴均悚动,如何也捉摸不透这个侯爷的思绪,这个看似少年的男子有着超乎常人的阴戾决断,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露过脸,也从不上朝,却能够掌控皇帝五年之久,只手翻云覆雨,让整个朝堂匍匐于他的脚下。 现在就连朝堂的腹诽多半都是有关于他的,但众人却都嗫嚅不敢言。 初奕慢慢陷入身后的软塌中,望着窗外风雨如晦的长安:“裴均,该有的雄心霸图还是得有的,如你所看,当今朝廷已经腐朽不堪了,他们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凌厉决断的圣上,而并非现在这个傀儡。” 裴均骤然呆住。 “他们那些腹诽,有些倒也不假,”初奕的眼神空洞而落寞,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确实用术法控制了皇帝,让他做了我的傀儡。”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裴均的脸色难辨,但语气还是恭敬的。 “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些对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但郢朝不能就此沦丧,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殃及黎明,他们是无辜的。”初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了半跪于地的人,“你要知道,百姓所倚仗的,所臣服的,不应该是那些虚无的圣旨,这一战,我要你为了自己而战。” 裴均抱拳沉默,再三思索后,他才道:“侯爷的意思是……” “这朝廷已经被我掌控太久了,现如今,我累了,我要你做他们的明君,起兵谋反。”初奕忽而仰头大笑,“这一战,我要你打的响亮!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百姓对你的期望!” 他言罢,抱着桌案上的那只木匣子起身离开,只留了裴均一人呆滞在原地。 从侯府离开时,已是深夜,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在风雨中飘摇的明灯替他照亮了前行的路,初奕策马而归,扬起了一路风尘。 那只木匣子被他紧紧夹在臂下,不曾移动半分,但里面的东西却因为颠簸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仿佛有千钧重。 一路疾驰回到六道盟,门口有秦总管相迎。 “少主。”秦箴替他牵住马匹,走进了府中,“魔君今日来过了。” “义父来做什么?”初奕的眸色有一瞬的惊诧。 “少主,你到底还有多长时间?”秦箴绕过了这个话题,直截了当的问道。从魔君今日来说的话里,他其实多多少少也有所猜测,只不过想从少主的口中否定自己的猜测罢了。 “什么还有多长时间?”初奕撩袍踏进了屋内,一扬手,那些熄着的蜡烛便燃烧起来。 秦箴皱了皱眉:“魔君让我准备好接手六道盟,但这件事你从未跟我提起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初奕将木匣子放到了枕边,反而笑了起来,“六道盟真正的盟主是魔君,我不过是替他暂时接管了他所布置好的一切,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还给他的,如今时限已到,我总不能不还吧,再说了,让你接手不是挺好的吗?义父如此重用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皱起眉来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箴面色惆然,“少主,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魔君让你去赴死对么?” 初奕执杯缄口,过了半晌,复而爽声道:“哈哈,秦箴,生亦何欢,死又何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记得替我看一看这即将到来的盛世长安,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少主……”秦箴几次张口,有些话呼之欲出,但到了嘴边,竟如何都说不好。 “好了,这几日盟中有什么事情一律由你打理,裴均那里,也要麻烦你多指点指点了。”初奕置下玉杯,替秦箴斟了一杯酒,“我已经把剩下的事都交代在了信笺上,放在了侯府,你去了便自然知晓。” “少主这是要出远门吗?”秦箴问道。 初奕:“不,这几天我就在六道盟,哪也不去,我要等他来找我。” “等谁?”秦箴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 “等一位故人。”初奕说到这,淡漠的眼中徒然闪过难以抑制的光芒。 “苏先生?”秦箴看着少年的脸,忽然间有些担忧起来,“柳先生是清凝宫的人,你这样做,就不怕先来找你的是音瑶阁?” “不会的,”初奕笃定似的将手搭在了那只木匣子上,“苏灵郡一定会比她们先来找我。一定。” 秦箴许久没有说话。 “好了,你先下去吧。”初奕闭眸,素净的脸上早已疲惫不堪,“剩下的事情就有劳秦总管了,如果他来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伤他,记住了,我是要活擒他。” 秦箴应声退出。 寒冷的夜风吹到脸上,初奕霍然抬头,看着墙上倒映着的烛火,影影绰绰。 没有来,他还没有来。 这次怎么会这么慢呢?是有什么脱不开的事情么?初奕默然,手指却在袖中渐渐绞紧,心中忐忑难安。 手臂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掀起袖子,凝视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咬痕,失了神。 眼前恍惚浮现出修炼时的场景,他深陷在肮脏浑浊的泥坑中,与那些骇人的毒物来回撕扯、搏斗,无休止的毒蛇蔓延过他的脚踝,在他的身上缠绕,冰冷的嘶鸣声就紧贴在他的耳畔。 足下踩过无数的毒物尸体,粘稠的毒液混杂着鲜血,熏得他眼泪止不住落下。 “爹……娘……”他意识昏沉的倒在晦暗不堪的泥泞里,感觉全身都在被疼痛侵蚀着。 好累,真的好累。 他的双脚沉在肮脏的血渍里,脸就浸在泥泞边,艰难地喘息。呼出的热气湿润而黏腻,扑在面上,很快就变得冰凉。 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还有大仇未报,他的爹娘还没有沉冤得雪,他怎么能就这样放过杀害他全家的凶手? 苏鹤…… 苏鹤。 他在混沌中一遍又一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让仇恨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本座要你做那把直入他胸腔的利剑,在至关紧要时,将他一剑毙命。” 入骨的仇恨让他的大脑变得不再那么混沌迟缓,他从满是血秽的泥泞里站起身,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继续向上攀爬,只要从这里出去,魔君就答应会帮他报仇的。 只要从这里出去。 “苏灵郡,你总是把话说得那么轻易圆满,又怎会知道我承受过什么。”初奕长叹一声,指关节轻轻敲打在木匣子上,怅然。 其实早在被魔君捡回来时,他就已经想好把自己的命献出去了,而如今,终于到兑现自己诺言的时候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明明早就料到了啊。 风静谧而过,他望着窗外的细雨幽幽叹道:“柳先生,这些年来,我想过许多……是我命运多舛,我不怪他,所以,我原谅他了,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孝,是我对不起爹娘,是我没有让他们沉冤得雪,没有帮他们报仇雪恨。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怕只怕日后下了黄泉,爹娘不愿见我。” “真可笑啊,我一个将死之人,想再多都是奢望。”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用冰凉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掩盖了情绪,却无法抑制从喉咙里滑出来的细微哽咽。 屋外,雷鸣声沉闷,在闪电击下的的一瞬,有银针徒然划破了暗夜,从未合上的窗户间直刺而出。 初奕身形一侧,立马收敛了情绪,脱口惊呼道:“先生?!” 门扉被破蛹而出的灵力震开,霎时间灵气涤荡,刮起了一阵狂风。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初奕匆匆抱起木匣子站起身,眸中惊喜难耐。 屋外大雨如注,黯淡的烛火勾勒出了来者的面容,迎着风雨而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眉目俊雅,长发以竹簪束成了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清瘦而淡漠。 苏灵郡的身形一现,便立马有诸多人影从暗中跳出,执刀而立,将他周身围的密不透风。 刹那间的死寂,让初奕不由抱紧了那只木匣子。 苏灵郡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对方怀里的那只木匣子,眼中有怒意泛起。 初奕感受到了他身上凌厉的杀气,忽地大笑起来:“苏灵郡,我用五百万两黄金都赏不到你,没想到却用一个已故之人的遗骸让你甘愿自投罗网!当真可笑!” “还给我。”苏灵郡的全身都浸在雨水里,他的声音低哑,漆黑的眸中有难得一见的狠厉。 “还?”初奕眼中戾气未退,他一把按住木匣子,脸上情绪难辨,“苏灵郡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师尊当年杀死柳思卿时,可是一眼未眨,而你后来做他帮凶时,也从未见你心慈手软过,如今又何来还你一词?” “住口!”电闪雷鸣中,苏灵郡赫然大吼,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这几日的反复挣扎,已经让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煎熬的状态,每一瞬的时间都让他觉得焦躁不已。 薛景阳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仿佛那日的温存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所有的热忱都不复存在,他连着找了薛景阳几日都未果,偏偏这时初奕又放出了消息——柳思卿的遗骸在他手上,若是想要,就亲自来取。 “不要逼我。”苏灵郡站在暴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全身,却怎么都难以消减心中的那份怒意,他绷紧了最后一根神经,一向温润的眸中有凌厉的光泽泛起。 “苏灵郡,就让我们的恩怨在今日了解吧,”初奕镇静自若的看着眼前的人,砭骨的冷意从他眼中流露,“除非你今日杀了我,不然,休想拿到柳思卿的遗骸!” 他话音方落,苏灵郡抬手,一掌拍在了他站着的方位,初奕反应迅疾,侧身而退,骤然倾泻的掌风贯穿了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压得暴雨都徒然一滞。 有骇人的灵力自他掌心涌出,迅速幻化成一把燃着烈焰的长弓,紧接着,有凤鸣声震荡了下着暴雨的长夜。 “退开!都退开!”初奕惊色,连忙挥手示意下属躲避,但为时已晚。 裹挟着烈焰的箭矢从弓弦上呼啸而出,去势未歇,竟在空中化成了一只火红的凤凰,瞬地射在了初奕所在的位置。 强大的灵力在这一刻悉数如潮水般向四周散去,溅起的火光燃在了那些尚未来得及退开的下属身上,刚一碰上,火势便迅速延伸,骤然吞灭了那些人。 初奕闪退不及,被燃起的烈焰烧掉了一小块皮肉,焦糊的气味自他身上传来,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一直紧紧抱着那只木匣子。 这一次的动荡,几乎是惊醒了六道盟中的所有人,秦箴领着下属急奔而来,愈来愈多的手下簇拥而上,在夜雨中筑起了一道人墙。 长弓在苏灵郡的手中燃烧着烈烈的火焰,不被雨水所熄灭。他凌厉的目光扫过那群准备赴死的手下,而后又回到了初奕身上,“我再说一遍,还给我。” 他的声音淡漠疏离,夹杂着雨打声,显得轻之又轻,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在场众人无不感到震慑,仿佛有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已经抵在了他们的颈上。 “苏灵郡,拿出你真正的本事带走它,否则——”初奕的话未说完,只是徒然打开了那只木匣子,让里面的东西彻底显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颗已经腐烂的人头,死前还睁着眼,但眼窝空旷,眼珠浑浊不清,松垮的皮肤已经糜烂了一半,露出了陷在里面森森的骸骨。 苏灵郡的手一抖,几乎是握不住长弓。 那个头颅就静静的躺在那只木匣子里,隔着重重雨帘,仿佛昔日的故人就站在眼前,带着安详而宠溺的笑容,对他柔声说道——先生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家灵郡。 “先生,先生……”即便已经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沉淀了往事的哀痛之后,再见到柳思卿的遗骸时,苏灵郡的眼神还是徒然迷乱了起来。 初奕一扬手,将木匣子朝空中抛了出去。 “不要!”苏灵郡蓦然回神,奋不顾身的向前一跃,竟试图去接住那个头颅。 木匣子重重摔落在地,里面的头颅也从中滚落,翻覆几下后停在了雨中。 苏灵郡也随之扑倒在地,他惊骇失色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捧起了那个头颅。 大雨如注,他就这样跪在地上,任凭雨水密集的打在身上,也要用湿透的长袖护住柳思卿的头颅。 初奕冷笑着,看着他急切的向木匣子那里爬过去,拼了命想要护住这颗头颅,丝毫没有注意到秦箴已经将刀锋抵在了他的后颈上。 雪亮的刀锋擦着他的后颈而停,苏灵郡看着已经断裂的木匣,喉中溢出了无法消弭的哽咽,他紧紧的抱住了那颗头颅,无助而仓皇。 “你把先生还给我……”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后颈蜿蜒流下,秦箴将短刀拿捏的很稳,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让刀锋继续渗入半分。 苏灵郡眼中的怒火此时已被哀痛完全取代,他的哭声在倾盆大雨中显得如此绝望。 有些伤痛便是如此,纵然竭尽全力去忘,只要轻轻一触,也还是会痛不欲生。 “拿下他。”初奕冷然转身,毫不犹豫的吩咐道。 ※※※※※※※※※※※※※※※※※※※※ 对不起各位宝贝,因为我设置错了,所以这章我重新加了内容。谢谢观阅~(本章已重新修改) 反噬 在长安雨落的同时,浮生剑的光华笼罩了整个夜幕。 “护法,可以动手了,内线已经安置好,所有的蛊师也都蓄势待发了。”长夜站在夜色里,看着绯红的剑光慢慢敛起,“箭在弦上,只等你一声令下了。” “明早,君长川会去山下接受村民的祈福,我们在他回来的时候动手。”耀收剑,凝视着远处缥缈的云雾,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安。 苏苏……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他在心里呢喃了这个名字千万遍,却觉得越加难安。 是出什么事了吗?他的目光转向遥远的北方,心中蓦然一跳。 长夜察觉到了他的不妥,以为是他在担心明天的事,于是安抚道:“我会尽全力帮你的,明日我会替你牵制住君长川的狗,你且放心去,那些暗线看见你会伺机而动的。” “好,就依照计划执行,麻烦你了,长夜。”破天荒的,耀道了谢。 长夜微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是护法赐予了属下第二次生命,为护法赴汤蹈火,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在所不辞。” 耀仍旧只是望着那片天空,淡淡说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是。”长夜言罢转身离去。 耀的目光再次转向浮生剑,冰冷的剑锋倒映着他的眉目,透过通透的绯光,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眸子——那双总是荡漾着笑意的眼睛。 他瞬地收起长剑,凝神了半晌,在这种时候,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心智,他不想再功亏一篑了。 君长川,这次,本道绝不容你! *** 次日。 暮色渐拢的时候,君长川正花枝招展的从山脚下坐轿子准备回去。 村民们仍跪在地上,虔诚的祈祷着,期望这个如神明般小教主可以保佑他们今年风调雨顺。 十陵教虽为魔教,但由于开立时间之久,早已在苗疆立下了一定威望。村民们每年这时都会败在山脚下,将贡品与积攒的金钱献给历任教主,祈求他们的护佑。 额环的光芒在渐渐退散,君长川这边刚拢起宽大的袖袍,便有侍女施法,在他所要走过的路上绽放出一朵朵繁花,身后的侍从们也不歇着,立马从花篮中抓出一把花瓣对着他身后撒去。 花瓣随风悠然落下,他的银发在风中扬起,站在前面的下属们马不停蹄地给他扇着风,引着他往璀璨辉煌的软轿上走。 “初奕那边有没有消息?” “回教主,初少主说近来音瑶阁出手的太过频繁,他那里不好有所动作。”下属将他搀扶上轿子,“音瑶阁不问世事已久,这次出手,也是因为您上次派了大帮的下手去找左护法,您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放弃他了?” “不可,耀是本座的人,只要本座催动蛊咒,他就一定会回来的。”君长川坐在轿子上,手中折扇打开,“没有人能够承受住那样的痛苦。” “下属还有一事要报。”下属欲语,抬眼看了看这个喜怒无常的小教主,“墨云观准备进攻了。” “知道了。”君长川揉了揉太阳穴,“初奕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是。”属下犹豫再三,又道,“这次来的不止是墨云观,还有九华山的宗玄剑派。” “九华山派谁来了?”君长川无所谓地笑了笑,“顾云泽么?苏灵郡还在初奕手上,现在我们有他们两个把柄,他们怎么敢动我们?” “可我们不是还没有找到左护法吗?还有初少主那里,也暂时没有苏先生的下落。”下属提醒道。 君长川:“那还不让初奕赶紧把人找到,别误了事。” 下属:“是。” 说话期间,轿子已经到了十陵教,侍女们把他小心翼翼的牵下,一路扶着他来到了大殿。 “全都退下吧。”君长川坐到了大宝座上,对侍从们挥挥手。 侍从依言而退,殿门被重重的合上,只剩君长川一人坐在宝座上,一只手摇着折扇,一只手逗弄着从掌心爬出来的蛊虫。 “你知不知道,如果本座死了,你也活不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君长川半阖眼眸,对着掌心说道。 蛊虫们在他的掌心转着圈,似乎是很享受主人的逗弄,然而君长川只是一合掌,有紫色的火焰从他掌中迸出,毫不留情的烧死了那些蛊虫。 “你的蛊术都是我教的,你怎么能背叛我,怎么能!”他恶狠狠的咬着牙,攥紧了手,压抑着情绪,“薛景阳,你是本座的,是本座的人!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回响着,尽显森冷。 “呵呵,君长川,你用蛊让我做了你的狗,让我生不如死的跟随你,这就是你所谓的把一切都给了我吗?”大殿的侧门不知何时悄然进来了一个人,熟悉的声音让君长川猛然一颤。 “耀?”他侧首,脸上逐渐浮出了冷笑,“终于来了啊,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承受的了那样的痛苦呢?” “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做你的狗,”薛景阳执剑站在暮色下,眼中笑意渐拢,“你做梦。” 他话音方落,绯色的光华在这一瞬暴涨,折射了整座大殿,然而君长川只是轻轻击掌,似乎是想唤出手下。 凌厉的剑锋一掠而至,逼的君长川不得不停手,修长的扇柄在他指尖灵巧一转,瞬地挡住了这突来的一剑。 两人速度双双快如闪电,仿佛都已经到达了极致,偌大的殿中虽听不见金戈交击之声,但绯光横扫一片,与烈风纠缠着,大殿中很快便陷入了一片狼藉。 君长川几次施术,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薛景阳也感受到了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正声势浩大的爬来。 铺天盖地的窸窣声遍布了十陵教每一处地方,使得月色都被这股邪意所湮灭,天地之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暗沉。 薛景阳站在原地,黑暗中,他只能试图听声辨位,判断君长川的位置,然而那些细碎的爬行声太过杂乱,他根本无法听出对方的脚步。 浮生剑被他敛起了光华,他站在骇然的黑暗中,等待着时机。 绯色的剑光不断涌动着,已是蓄满了灵气,但又被强行压了下去,薛景阳按耐着性子,让快要破出的剑气缠于剑尖,做出了一剑封喉的准备。 终于,他分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被压抑着的喘息声,自头顶传来。 “就是现在。动手!”薛景阳忽然厉喝一声,大殿的门这这一刻被人从外破开,有人迅疾闪入,破开了骇然的黑暗。 暗沉的月光重新铺了进来,然而让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的是,空旷旷的大殿中此时爬满了毒物,那些五毒们如潮水般的涌入大殿,发出骚动不安的咝咝声。 薛景阳飞身掠起,一连几次借力,才算找到了一块容身之地,但不过他落下的一瞬,再次有密密麻麻的毒虫们爬到了他所在的地方,迅疾无比。 他连续挥剑,剑光纵横,烧死了大片的毒虫,但很快又会有新的填补上来,无休无止地扑向他,既不怕浮生剑的烈焰,也不怕从男子身上散出的灵气。 君长川站在月光所聚之处,一动未动,额上的宝石散出了耀眼的光,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破蛹而出,大片大片的五毒嘶鸣着从四面八方涌进大殿,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 薛景阳身边的毒虫尸体此刻已是垒了三尺有余,浓稠的血液漫过他的脚踝,他持剑而上,硬是给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君长川。”他斩掉最后一只挡在君长川面前的毒物,冷冷凝视着眼前的人,“我要你死!” 剑气在不断吞吐,薛景阳再次提剑斩来,一手浮生三十六意已臻化境,从风中燃出的烈焰仿佛要吸食掉所有的冷意,让整座大殿如陷火/焚。 这样鬼魅的速度,根本避无可避。 青筋从君长川的额上爆出,他迅速结印,倏然按在了额环的宝石上,有血自他的眼中缓缓流下,他再度抬手,在浮生剑贴近自己的刹那间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重重击了下去。 与此同时,薛景阳感觉有什么巨大力量阻滞了自己,手腕蓦然一颤,那股力量猛地窜出,如电般瞬间贯穿了心脏,再也无法握住浮生剑,他从半空摔落在地,发出了惨烈的呼号。 “动手!快动手!”他捂住心口,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但渗入五脏六腑的疼痛沿着脉络迅速传遍全身,足以击溃任何人的意志。 长夜安排的那些蛊师们为何迟迟不动手?!他喘息着,想要勉力从血渍里拿起浮生剑。 “本座说过了,哈哈,”见得对方如此,君长川喘着粗气,将浮生剑踢至一边,大笑道,“如果本座死了,你也活不成。还不明白吗?你的命是和本座相连的啊。” 疼痛迅速侵蚀着薛景阳仅剩的神志,他再度跌倒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身子,伴随而来的,还有腐蚀骨肉的痛楚,与漫天血红的绝望。 不过一瞬,有大片的血色蒙住了他的双目,他的眸子不再清亮,而是被一片血色占据,他倒在地上,不断的呕血,即便如此,他还是用了最后的力气,想要让蛊师们动最后的计划,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却看到了更深的绝望。 方才进来的所有蛊师,矛头指向的不是君长川,而是自己。 “你以为本座不知道长夜被你收养了吗?”君长川狂笑着,肮脏腥臭的鞋底踩在了他的脸上,“你以为我十陵教养了这么多年的蛊师说叛变就叛变吗!他们跟你一样,命都是我给的,本座死了,他们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哈哈哈……” “怎么,怎么会……”薛景阳抬头怒视着他,眼中血色可怖。 “本座从小就用身体做容器,饲养了那么多蛊,它们察觉不到我的灵气,自然会去反噬宿主,你以为,这十陵教上下没有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么?!哈哈哈哈,可是他们不敢,不敢!薛景阳你真是愚蠢,你的命是本座恩赐的,你现在却想还给本座。 “好啊,现如今,本座就要你好好尝尝被蛊侵蚀的痛苦,让你知道,背叛本座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大笑不止,弯下腰,用折扇挑起了重伤之人的下颚。 “你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对吗?所以你想保护苏灵郡是不是?”君长川的眼中还在流着鲜血,但他好像置若罔闻,只是对着地上的人继续说道,“那就让本座来告诉你,你这些愚蠢的举动都是徒劳的吧,哈哈,魔君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你这样的蠢货破坏呢?你再也别想看见苏灵郡了。” “你什么意思?”薛景阳咬牙,愤恨的盯着面前的人。 “给本座听好了,”君长川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接缝处,他只是轻轻一扯,那整张人皮便从薛景阳的脸上完全脱落,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想要苏灵郡的人,并不是本座,而是魔君。墨云观再过不久就要进攻了,你便是本座手上最好的那把利器,至于宗玄剑派,呵呵,顾云泽所在意的,不就是苏灵郡么?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初奕放出了柳思卿的遗骸的消息,你说,这世上最在意柳思卿的人是谁呢?” “苏灵郡,这不可能,不可能!”薛景阳挣扎着,猛然从地上爬起,疯了般的扑向君长川,然而对方手腕一转,折扇便击落在他的肩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他再次重重跌落在地,无法动弹。 “真蠢,你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啊,你却选择了来本座这送死,还搭进去了长夜。哈哈哈……愚蠢!”君长川仰天大笑,“你体内的蛊是本座放进去的,你的一举一动又如何逃得过本座的眼睛,你当真以为本座不说,就是不知道?” “薛景阳,既然你这么不想跟随我,那就永远做我的狗吧!”他说着,一掌击在了薛景阳的后颈,那样重的力道,终于让在清醒边缘的人失去了意识。 做完这一切,他又站起身,看着眼前将大殿团团围住的蛊师们,扯了扯唇角,诡异的笑道:“长夜可真是个傻孩子啊,怎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你们了呢?都下去吧,将大殿清理干净。” 蛊师们依言退下,君长川揪起地上人的头发,将他拖到了宝座边,慢慢抚摸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道:“长得真是好看啊,就这样杀了你,本座可舍不得,还是做本座的狗吧,和本座永远在一起。” 他说着,绛紫的眼眸在月色下闪过妖异的光芒。 ※※※※※※※※※※※※※※※※※※※※ 啊啊啊,这章写的实在是太艰难了,写了半个月才算勉强完稿!写这章的时候还是挺心疼攻的,薛景阳明知道自己受君长川蛊的控制,但还是选择怒送一血,果然谈恋爱降智商啊,需谨慎_(??3」∠)_ 温酒相候 北方的长空上,有一只巨大的仙鹤穿过了云层,不过眨眼之间,便只留下一方云烟。 漆黑的匣子在夜色里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苏灵郡紧紧抱着它,沉凝了片刻,最终决定在去往南疆之前,将柳思卿的遗骸送去鹿鸣谷。 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渗入髓骨的刀伤几乎要撕裂他的左肩,那位秦总管的刀法着实一流,兵行险招,兴许是知道苏灵郡的弱点,他的每一次出刀几乎都有意要贴近对手的身体。 如果不是念在自己生病时,秦总管悉心照顾,苏灵郡也不会心慈手软,只是打晕了人,并未把他如何。 一路来到鹿鸣谷时,天刚蒙蒙亮。 这一条路,他五年来走过无数遍,而如今再踩在这片土地上时,苏灵郡只觉得身心有说不出的沉重与乏累,仿佛每一步都有千钧重。 曾经的别院已经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残缺溃败,他就这样怔怔凝望着院中的凋落的梨花,眼中最后的光在逐渐敛去,多少次的险象环生里,已经足够让一个人的心绪沉淀。 “先生,是灵郡对不起你。”他寻了一棵梨树,俯身将木匣子放到树下,长跪于此。 模糊的记忆里,酒里的梨花被吹开,隐约浮现出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小小的孩童对着碗里的酒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无休止的雪夜里,梅树上稀稀落落的红梅为那一方白色增添了几分艳丽,柳思卿抱着他,用苍老而柔和的声音给孩子唱了一首童谣。 先生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再也无法忘记在昆仑的雪夜里,炉火映照着柳思卿宁静而祥和的侧脸,他哄着小小的孩子入睡,眼神惆怅而不舍。 那是先生将他送走前的一日,昆仑山上有斜阳黯淡飘忽地照亮了廊前的铜铃,柳思卿为他折了一只纸鹤挂在了绽着红梅的的枝干上,枯瘦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脸上,笑意恬然:“灵郡,以后你要是想先生了,就折一只纸鹤像这样挂起来,先生就能感受到了。” “那先生会来看我吗?”小小的苏灵郡仰起稚嫩的脸庞,两只手拉着先生的宽大的袖子,不愿松开。 “当然了,先生怎么会舍得我们家灵郡呢?”柳思卿抱起他,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发顶,“先生答应灵郡,日后若是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得柳思卿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先生和他一定会再度相逢的。 可惜世事无常,昔日的故人已经不会再兑现自己的诺言了。柳思卿留给他的,也只剩下那些依稀温暖的回忆,黯淡地替他照亮了身后回家的路。 如今,又到了梨花落败的季节,凋零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衣襟上,风一吹,便洋洋洒洒的散了,宛如下了一场江南雪。 不知道遥远的北方,雪夜里的那株梅树是否还在孤芳自赏? “先生,我答应您,等解决完一切事情之后,我会带您回到昆仑的,所有的事情都将会有个终点,您也应该沉冤得雪。”苏灵郡站起身,宁静而坦然的将最后的一抔土埋在了木匣子上,然后转身,不再回头。 他欠的债实在太多了,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也许会选择在十岁那年长眠雪山。 回到谷口时,碧落正在舔舐着自己的羽毛,苏灵郡抬眸望向远处的群山,春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兴许知道主人的感受,碧落抖动羽毛,弯下头,用脑袋蹭了蹭苏灵郡的掌心,苏灵郡爱抚地摸了摸这只灵鹤,眸光最后在鹿鸣谷停滞了一瞬,而后掠到它的身上,引领它朝南疆飞去。 世事没有回转,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如今的他再也不愿被别人掌控命运,哪怕日后等待自己的只有刀山火海,他也要背水一战,为自己闯出一条道来。 眼下已经没有抉择的余地了,苏灵郡思忖之后决定先去苗疆,凡事过犹不及,如果要解开身上的蛊,薛景阳一定会去找君长川的,而薛景阳绝对不会独自冒险,如果还来得及,他兴许可以在薛景阳找君长川之前助他一臂之力。 他们已经错过了这么久,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错过了。 *** 在苏灵郡穿越千里赶往苗疆同时,九华山的绝顶,第一缕阳光覆在了空荡荡的雅舍上,庭前的桃花已经凋落了一地,只有一只栖息的鸟儿立在落败的枝头。 顾云泽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就动身去了墨云观,与薛锦铖会合准备一切事物,再过不久,他们便会在春末的时候携剑一并前往南疆。 在墨云观的这段时日里是非常无聊的,楚蓝闲来无事便会拿些好吃的去喂金丝笼中的雪鹞,那雪鹞长得不仅十分好看,还总会逗人开心,一看见楚蓝便伸出小小的喙,轻轻啄两下他的手,咕咕直叫。 据说这只鸟是薛锦铖的爱宠,顾云泽见他喜欢的紧,便破天荒的“借”来了,说是借,其实无非是让他好好伺候着,虽说这鸟也就是普通的鸟,但这鸟的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吃的还都是些好东西,楚蓝兴致起来的时候,甚至还会亲自下厨给这只鹞鹰做顿吃的,虽然每次都被它呕完了吐出来,但他仍旧乐此不疲,直至薛锦铖忍无可忍地嘱咐那些弟子千万别再让他进柴房,否则一律重霄警告。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他除了吃了睡,睡了吃,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然而顾云泽每天却像有忙不完的事,夙兴夜寐的,每当他回房时,楚蓝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长时间的不语,让他们的关系一度冷淡了下来,楚蓝是个闲不住的人,而墨云观的弟子又太过无趣,他无事时就喜欢逗逗这宝贝雪鹞,给自己寻个乐子。 喂完了鸟,他便又开始无所事事,雪鹞吃得饱,已经立在杆上打起了盹,几经烦闷之后,他决定不能让自己一个人不快乐,于是向绝尘殿中跑去。 绝尘殿坐落在仙林山庄的最中心,四周景物舒朗有致,从极远处眺望,甚至能看见郁郁苍山,雾霭茫茫,若说是仙山也不为过了。 顾云泽正在和薛锦铖正在谈论最后的计划,见他来了,便搁下手中的事务,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顾云泽,”楚蓝瘪着嘴道,“你已经好多天没有陪过我了。” “不要胡闹,我在和薛掌门谈论要事,”顾云泽将手中的卷宗放到了一旁,好声道,“听话,等我日后得了空再陪你。” “嘁。”楚蓝冷哼着斜睨了他一眼。 顾云泽:“……” 薛锦铖见状,只得帮顾云泽说道:“楚公子,你若是闷得慌,贫道让穆浅他们陪你玩可好?” 楚蓝没有接话,只是撇了撇嘴,往顾云泽那挪了挪,自从薛锦铖把他吊着拖回墨云观,他对这个看着面善的掌门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余悸的。 “……”薛锦铖语塞,心道这小公子倒是挺难哄。 “我平时住的那间屋子里有一架琴,若是实在烦闷,便去那里看看罢。”顾云泽温声说道。 楚蓝依言,果真扭头跑了。 “想不到堂堂九华山的玄清剑圣也会有这一面啊。”薛锦铖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继续挖苦道,“铁汉柔情?” 再转脸时,顾云泽已经又敛起了眉头,那目光好似刚从冰水里浸过,他看也没看的回道:“做你的事。” 薛锦铖笑了笑,没再接茬,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这个一贯冷淡的剑圣也有了软肋,似乎至始至终,他对那个紫衣裳的小公子都怀了几分迁就,哪怕是再无理的要求,顾云泽都会想办法去满足,他看他的眼神,是不同寻常的,就好像他硬着头皮来问自己借那只雪鹞送给楚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漫溢。 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败了,估计也只会败在这个小公子的手上吧。这样沉静文雅的公子,若是没有修道,倒更像是拿得起琴箫的人。 “前不久,音瑶阁发来了通信,长安那边有人放出了柳思卿的消息。”顾云泽整理完桌案上的卷宗,继续说道,“师傅正在彻查此事。” “柳思卿不是清凝宫的前任圣主吗?”薛锦铖有些困扰地抬起头,“他也参入我们了?可是这件事,你不是说别告诉任何门派吗?我这边还没有消息递出去。” “嗯。”顾云泽淡淡应了一声,“对方放出的消息是柳宫主已经逝世了,而他的遗骸在自己手中,若是想要,自行来取,我觉得,那人应该是在刻意放消息给他想找的人。” “那你觉得,放出消息的人会是谁?”薛锦铖问道。 有些迟疑的,顾云泽抬眼,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在想那人的话可不可信,或者说,他们是不是想引蛇出洞。” 薛锦铖许久没有接话,顾云泽说的在理,柳思卿贵为清凝宫圣主,若是真的逝世,清凝宫那里怎么会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再加上柳先生一直深居简出,自归隐之后便再无消息,他们一时间也很难判断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说,这些事都是真的呢?”薛锦铖微微蹙起眉头,“若是如此,看来清凝宫那里,也并不太平啊。” “嗯,所以我在等师傅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音瑶阁不会坐视不理。”顾云泽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平静,“应该过不了两日了,等师傅那边消息一到,我们便动身去南疆。” “好。”薛锦铖松了一口气,“这次的事,还是得麻烦顾仙长帮忙了。等我找到阿阳,一定让他给你当面道谢。” “不必了。”顾云泽淡漠道,“我只是想帮你找一个和解的机会,以免你日后总是心怀愧疚。况且,就算我不说,薛景阳也迟早会知道的,你又何必为此介怀。” 薛锦铖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似乎很难相信这是顾云泽说的话,印象里,顾云泽从不爱多嘴别人的事,更何况是和他从小不和的薛景阳。 “你这次去南疆,是为了苏先生吗?”相对的静默中,薛锦铖忽然问道。 顾云泽头也没抬,只是忙着手中的事:“嗯,也是为了天下的安平。” 薛锦铖顿时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苏灵郡是在几个月前中的毒,如果他和薛景阳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可倘若,那日他并未和薛景阳在一起呢?白素清的毒,不会好解的吧。又或者,他那日还出了其他什么变故,其实现在所有的一切,一直以来只是他们的推测,他们根本不知道苏灵郡是否真的在十陵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顾云泽,”再三纠结之后,薛锦铖还是决定说出来,“如果苏先生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是说如果……如果他——” “没有如果,他不会的。”顾云泽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苏灵郡只是看似柔弱,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坚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薛锦铖略显尴尬地试探道,“阿阳已经去了魔教,如果苏先生真的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我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摆的很明了了,只看顾云泽愿不愿意捅破这层薄纸。 “不会的,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他不会入魔教,更不会遭遇不测。”顾云泽说的极为冷静,但薛锦铖却在他的眸光中捕捉到了与之相反的空茫与不安,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薛锦铖听,倒不如说更像是他在慰藉自己。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的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殿中气氛沉滞。 院中的花还在含苞待放,风寒料峭。顾云泽望着花苞出神了好一会,眼神几经变幻,最终沉淀,变得冰冷无光,“他不会有事的,他若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 薛锦铖多少有些意外:“你和苏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云泽依旧是淡淡的回道:“跟你对薛景阳的感情一致。” 薛锦铖欲言又止,随即朗声笑道:“哈,贫道只是随口说说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等这次解决完十陵教的事,贫道邀你和苏先生一同来墨云观,我们温酒相候!” 顾云泽没有回答,犹自迟疑了一会才点点头:“好。” ※※※※※※※※※※※※※※※※※※※※ 首-发:iyushuwu.xyz (po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