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一章初遇 程靖寒身骑红鬃马,抬眼望着——湛蓝的天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切看似平静。然而他缨枪上的血正缓缓滴落,染红周遭青草。被践踏的草痕与刺目的鲜血历历在目。 不远处有队人马正在渐渐向他拢近,马背上分明绑着白旗。程靖寒紧紧抓着缰绳,不敢松懈。 “我赤族愿降,献黄金万两,骏马百匹,美人十名,归顺南国。只求天可汗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使臣说罢,跪下道:“今奉上降表,其余物什必在叁日内送上。” 程靖寒用眼神示意身侧裨将,裨将会意,上前接过降表。他细细看过,紧绷的神色略略和缓。 “既是如此,吾便回去奏报陛下,可汗既降,吾军必不会为难于你。” 使臣唯唯诺诺,起身吩咐着后面的人。 “我要杀了你!”程靖寒转头之际,感受到颈后一阵凉意。他冷静地按住了马靴中的匕首,正欲转头挥出,又是一阵劲风,一支箭向他迎面刺来。 顷刻功夫,箭从刺客背部贯穿,刺客应声倒地。众人惊呼不已,使臣才松口气,不料横生变故,不由得慌了手脚。 “将军恕罪。奴隶不懂事,惊扰到了将军。”远远走出一人,来到程靖寒马下,右膝跪地,“吾已将此人正法,望将军不要加罪于吾赤族中人。” 程靖寒见他狄戎打扮,身上的赤狐皮毛和绶带表明此人身份不一般。 “我们将军未走,你们便有人刺杀。之后岂不是……”程靖寒抬手让裨将噤声。 午后的阳光在草原上分外炽热,使臣不住地擦汗。他微眯着眼,以躲避光线的直射,草地上的人保持着跪姿,神色沉着。 “无妨。”他缓缓开口,“哪里没有刚烈之人呢?” “再此谢过将军。”他右手覆在胸前,向他行礼。身后的奴隶迅速上前将尸体拖走。 使臣听得南国并无怪罪之意,如获大赦,再度作揖道:“将军气度不凡,我赤族心悦诚服。” 地上之人终得起身,刚欲转身回部族,却听得程靖寒淡淡道:“你的箭法极准,汉话亦说得极好。” 他回身再拜,抬头之际,程靖寒正对上他深灰色的眼眸,左脸颊隐隐有道月牙刀疤。 “叁皇子意气风发,舒达不及万一。”两人相视片刻,微微一笑。 “将军,是否撤军?”见赤族使臣团远去,裨将询问道。 “撤。”程靖寒最后的目光停在他渐小的背影上。一声令下,程靖寒拉起缰绳,驰马返程。 一圈圈的光晕里,舒达浓眉下目光阴郁。 赤族没有爽约,叁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拖了一里地。未至长安,程靖寒不敢大意,特调了一支护卫相随。赤族美人挤在两座马车里,随侍的奴婢只在车旁跟着,车檐上系了铜铃,叮叮当当好不热闹。他听得不耐,却不好发作。 走了几天,才至安北都尉府。程靖寒粗粗一算,怕不是还要走上一月。日暮时分,他收到了圣上的嘉奖旨意。信中只略说了吾儿用兵神勇,功勋卓着,之后必犒赏全军。 他苦笑一声。盼了几天的加急文书,竟是这样的。他将旨意放在一边,只觉得心口郁气。他刚合上眼,便听见嬉闹声、尖叫声搅成一片。他皱了皱眉,正欲唤人来问,便见有人慌张闯入,道:“将军,外头闹起来了,还请您移步。” 他语焉不详,似是有所避忌。程靖寒只觉得右眼突突直跳,加紧了几步,出了营帐。未走多远,他便见一女子手持匕首,竟跑到了主帐附近。她发鬓散乱,小袖衣的领口已被扯破,手臂上抓痕清晰,显然是与人有过争夺。 “你这小娘子又躲什么,你主人我动不得,我还动不得你么?”说话的是李副将。他步幅虚浮,十有八九是灌了黄汤,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进献美人的头上。 周围有赤族人过来劝她的,有士兵躲着看热闹的,也有好事的起哄的。 “你若敢来,我便杀了你。”那女子举着匕首警告。 李副将仗着上面有人撑腰,对程靖寒亦是不甚恭敬,又岂会把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 他晃悠悠地上前对着刀锋,不屑道:“来,对准点,手不要抖。” “成何体统!”程靖寒头脑发胀,开口终结了这场闹剧。士兵们到底是惧于他的威严,乌鸦鸦地跪倒了一片。 “军侯何在?”他目光锐利地扫过。 军侯唯唯上前。 “军中饮酒何罪?” “禀将军,应杖五十。” “奸淫妇女何罪?” 军侯心里咯噔一下,道:“未遂,应杖五十。” 程靖寒心中冷笑,继续问道:“意欲染指圣上之女人又是何罪? 军侯擦擦额角的汗,半晌道:“属大不敬之罪,应……” “应如何?” “将军!”军侯的声音发颤,见程靖寒目光犀利,身躯一震,最后咬咬牙道,“应是死罪。” 众人脸色骤变。 此时的李副将一脸戏谑地靠近他,浓烈的酒气喷了他一身:“将军莫不是真要为了一个奴隶,取了我首级吧?这小娘子早晚也是要赏赐诸将的,将军不如……” “李副将吃醉了酒,神志不清,才会做出这般行径。”裨将见他神色不对赶忙劝慰。 程靖寒没有说话,只缓缓拔出腰间的剑,才出鞘一寸,便有银光反射在李副将的驼峰鼻上。瞬息之间,适才擎了匕首的女子,转头从他背后刺入,李副将的笑容渐渐凝固,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右手猛地一抽,血汩汩涌出,溅了她一脸。李副将未哼一声,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事态发展出人意料。女眷们起初吓得惊叫,见了倒在血泊里,惊惧得已不会叫喊,甚至晕了几个。程靖寒脸色微变,他在血色里看着这名女子——她眼角低垂,沾着血污的鹅蛋脸上,有着决绝之色。 立时有守卫上前探了鼻息,为难地向他摇了摇头。 此刻,众人均注视着他,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程靖寒左右为难——赤族奴隶当众谋害朝中大臣,死罪无疑。可这人却是该死。若不是她赶在了自己的前面,他亦是容不下此人。 程靖寒心里叹了口气,摆摆手,只命人押下去,到了长安再行论处。 那女子弃了匕首,乖顺得由人缚了她双手,与此前的她判若两人。她行步缓慢,回首之时,竟是望着他。杏眼里蓄着一汪清泉,似有万千心思流转。 程靖寒心中一凛。 医官查看了尸体,程靖寒命人收了尸,便回了主帐。他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闪过她持刀的场面。 “刀尖正中心脏,当场毙命。”医官如是说。 思绪纷乱之时,有人通报赤族美人博济格求见。 “传。” 她适才进了营帐,便盈盈拜倒在地,苍白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 “将军,求您救救阿布多。她是为了我……”她一度哽咽。 程靖寒让她起身,她犹是不肯,长长的发辫拖在地上。 “国有国法。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他无奈道。 “将军!”她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脸上,“我是要献给天可汗的礼物,若是破了相,您也不好交待吧?” 他愣了愣,继而苦笑一声道:“你们赤族是用匕首征服部落的么?”他直视着她,从她颤抖的手中拿走了匕首。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他长叹道:“你且先回去,我保她不死便是了。” 她失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将军保证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程靖寒话音未落,裨将似是急着打断。他举手制止了裨将。他命人将博济格送回帐中,转头道:“传令,全军若有酗酒、奸淫妇女者,立斩不赦!” “等等——”裨将正准备出帐之时,被他叫住,“叫人好好照看阿布多,不许为难她。” “是。” 他不经意地转回几案,那封信躺在那里,格外刺目。他缓缓地坐下,提起笔却不知从何写起。他靠在椅背上,剑眉深锁。 子夜时分,阒寂无声。 —— —— —— 听说你们喜欢在肉里找剧情? 不用找了,在此批发给你们~ 宠粉实锤(bushi) ps:今天开张,21:30再掉落一章~ 第二章阋墙 正安十叁年八月既望,卯初,人们闻敲钟声打开坊门。长安城门徐徐而开,军队鱼贯而入。 他让军队回军营待命,只带了一骑亲卫穿过东西坊,进了丹风门,下马走至殿门口,他仰头凝视宣政殿的匾额。晨雾散去,曙光斜照在他瘦削的脸上,粗粗长出的胡茬生了几分刚毅之气。 “叁皇子荣归,实乃国之幸事啊!”朝臣见了程靖寒,无不恭敬请安,恭维的亦不在少数。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话。与此同时,吴内侍从殿中徐徐走出,向他点头致礼,拉高嗓门宣告早朝。 朝臣噤声进殿,程靖荣立在他右侧,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兵马大将军何在?”皇帝俯视着众人。 程靖寒向前一步行礼:“臣在此。” 他感觉到皇帝审视的目光灼热。 时隔一年,灵越清秀的少年郎满脸风霜。皇帝露出了惯常的微笑。 “你此次大败赤族,平定北方,居功至伟。封为襄王,赐府邸,赏金一千两。其余诸将论功行赏。”皇帝顿了顿,“现战事已平,襄王卸去大将军之职,交还兵权印信。” 朝臣始有人窃窃私语。 “谢陛下。”程靖寒不动声色,双手奉上授印,立时便有内侍小心接过,置于案上。 “启奏陛下,赤族献上的美人不知该如何处置?”礼部尚书上前问询。 “既是赤族的心意,朕收了便是。”皇帝眉眼弯弯。 “陛下,异域女子不祥。”谏官义正词严,“况且臣听闻,有一奴隶竟公然行刺,李副将命丧当场。” “赤族竟如此胆大妄为!”程靖荣突然拔高了声音,插话道。 程靖寒蹙眉,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禀陛下,臣一早已将她送交了刑部。”他字字铿锵有力,“然她杀人是实,其中却有隐情。” “什么隐情?赤族奴隶,谁知道是不是细作?”程靖荣因李副将一事耿耿于怀,毫不相让。 程靖寒面色一沉。 “好了,刑部已接此案,自有公断。”皇帝摆摆手。 “陛下,臣还欲启奏,关于立皇嗣一事……”谏官一旦张了嘴,再无尽头。 皇帝显然不耐烦了,他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轻喝一声:“今日早朝众卿家辛苦。中秋夜宴必将好好犒赏。” 皇帝离去了,众人议论纷纷。程靖荣凑上前来,满面堆笑:“恭喜叁哥大捷,得封襄王。” 程靖寒睨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径直离去了。 “德性!”程靖荣收了笑容,腹诽道。 这边厢襄王妃见程靖寒回府,眼角含笑,心下欢喜。 “恭喜殿下凯旋而归。” 程靖寒微笑着进屋来,王妃替他除去外裳。 “妾让人备了你喜欢的小天酥、炙虾。这个鱼羹汤是妾亲自熬的,里面放了西域进贡的白山参,你进了补补。” “有心了。”他坐到案前,面前的羹汤正冒着热气。王妃含笑望着他,等他动着。一口汤入喉,他看着满桌的珍馐,突然失了胃口。 他复又穿上外裳,迈步出门。 “殿下,是菜不合意么?”王妃愕然,笑容渐失。 “孤适才想起还有公事未了,一时脱不开身,你先用罢,孤晚些回。” “用饭了!”狱卒吆喝着,把食盘递了进来。阿布多抬眼一看,粗面馍馍伴着几根菜叶。她也不挑,拿起便吃。手脚上的锁链伴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回响。 饭毕,她仰天躺在茅草铺上。朦胧中好像回到七岁时,博济格与她嬉闹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草原。 那是她生命中难得的快乐时光。 “去了南国,记得我的话。”他粗粝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顺着身子一路滑到她紧致的臀。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他的手解开了她的裤带,慢慢深入。 “阿布多!” “啊!”她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 眼前的人身着绛紫绣金大袖锦袍端坐在一边,俊朗的眉眼间难辨喜忧。见了她苏醒,他眼神瞟向破碗上的菜叶,淡淡道:“这吃的都是什么?” 似是问她,亦是质问狱卒。 她遥远的记忆慢慢复苏,是他! 她并未作答,手不自觉地挪动一寸,又拖出了镣铐的声响。 “既一时出不去,便好好养着。”他挥手让人送上了食盒。 “本王府上的厨子不擅北边饮食,你便尝尝这京中的吃食。”他修长的手指扣了扣食盒,下人端出几盘食碟,香气氤氲而出。 她踟蹰不前,心里甚是狐疑。他也不急,悠悠地看着她,两人相对无言。 “襄王殿下,刑部郎官即将提审要犯。”狱卒入内打破了沉寂。 “既然如此,孤便一道听着。”他起身掸了掸袍上的灰,“你带路吧。” 狱卒见他并无回避之意,唯唯应和着。 阿布多起身,手脚的锁链让她差点一个趔趄。前方背对着她的襄王突然驻足。 “把锁链去了!”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狱卒战战兢兢,两下权衡,左右是提审。他咬咬牙,上前解了锁链。 没了桎梏的阿布多顿觉身子轻盈了许多,脚步也快了几分。 “不知襄王亲临,下官失礼了。”刑部侍郎起身向靖寒作揖,“只是这刑部审案枯燥冗长,不若郎君先行回府。” “可巧本王今日无聊。”程靖寒笑了笑,撩袍坐下,“此案本王到底也算个证人。” 侍郎尴尬地笑着,只得做回主座。阿布多并未细听两人言语,她环顾四周,狱卒一脸肃静地站立着,脚下墨灰的石板砖透着寒气。 “罪犯阿布多!”侍郎清了清嗓子,阿布多被身后的狱卒按住肩头,膝盖磕在坚硬的地砖上。 “你当众谋害朝中大员李副将,所为何求?” 阿布多愣了愣,认真磕头道:“奴不善中原话,大人说话太复杂,奴听不懂。” 气氛瞬时松弛下来,一众人强自憋笑。侍郎脸上一阵青白,他嘴唇嚅动着,用力拍下惊堂木。 “本官是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对我动手动脚的,还想要碰我的主人,我自然是要杀的。”她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哼!”又是一下惊堂木,“殊不知是你们赤族派了杀手,故意祸乱朝纲?那个美人是不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快快从实招来!”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侍郎愈发动气。 “早知你不会轻易招供,便让你吃吃苦头!来人,先杖责五十。” “且慢——”程靖寒出声了,“黄侍郎话没问上两句,怎地就要动起刑来?” “自然是那奴隶脸厚心黑,不用点非常之手段,怎么呈供呢?”身着玄色官服的程靖荣突然现身,接过话道。 “这个奴隶本就是死罪,若是能逼问出些别的,便是意外之喜。”他凑近程靖寒,低声慢语,“叁哥适才封了王,这案子既有人担着,吾劝叁哥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程靖寒沉默了。若是此时强行救下,便是公然与他对抗,阿布多也逃不脱死罪。 “打!”见靖寒再无异议,程靖荣露出自得的笑容俯视着阿布多。 狱卒将她一把推倒,扒下她宽大的灰色囚裤,露出她瘦小的臀部来。狱卒取来叁尺五寸的刑杖,重重地打下。 “一!”响亮的报数声和着板子沉闷之声,阿布多感到疼痛传来。她咬着唇,才没叫喊出来。 五下板子,她的臀部已渐渐转红,板痕清晰可见。狱卒换了人,又是一下。 她用手抓着地,似要转移痛苦,可板子总能稳稳地落在她的裸臀之上。 汗渐渐沁上她的额头,发髻松开,褐色的发丝散落,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堂上的叁人。 “停!”黄侍郎前倾,支在案上,“你可是要招供?” 此时刑杖过半,她原本柔嫩的肌肤肿胀变赤,臀峰上的白痕斑驳。 汗洇湿了地面,她用手掌勉力撑起,惨白的双唇上咬出了血迹。 “你们南国这么不讲理么?”她讥笑道,“他本就该死!” 黄侍郎气得横眉倒竖:“继续!” 程靖寒拳头紧攥。几声报数后,血从臀峰处渗出,阿布多的腰被牢牢按住,她压抑着呼痛声,几近昏厥。 而程靖荣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他悄声吩咐着狱卒。狱卒点头哈腰,不多时端来一盆水向她的下身浇去。 “啊——”盐水浸透伤口,和着血水,淋淋湿了一地。她一时禁受不住,喊叫出声。她旋即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小臂,再不发一声。 程靖荣犹显未足。再打下去,怕是她熬不住。程靖寒猛然站起,喝道:“够了!” 迎着靖荣戏谑的目光,他对着黄侍郎,语带警示:“死刑是要送至大理寺终审的,黄侍郎记得掂量掂量手中官帽的分量。” “罢了,我也累了。”程靖荣瞥了眼地上打颤的阿布多,慢慢俯下身,“早晚都是要死。何必还要受这皮肉之苦?你把该说的说了,画了押,我必好酒好肉招待。” “六弟这是要诱供?” “叁哥此话从何说起?”程靖荣笑道,“倒是你对她处处维护,为弟很是不解。” 程靖寒避开他锐利目光,不经意间再次与阿布多对视。她虚弱地趴在地砖上,浑身透湿,闪烁的琥珀色眼眸里仿佛写着:“救我”。 第三章掉包 程靖荣轻轻抚过他的肩膀,志得意满地离去了。狱卒挟着阿布多回牢房,地上拖出两道模糊的血痕。 非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程靖寒执笔坐在案前,墨汁自笔尖滴落,一团团洇湿了纸。 “襄王殿下,万万不可啊!”听得他要主动承担罪责,他的幕僚急了。 “您适才立功封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您。六皇子去了个得力干将,正恨得紧。您可万万不能被人拿了把柄。弃车保帅,方为上策。” “弃车保帅?孤唤你们前来,是想听这个的么?”他心烦意乱,一时口不择言。 幕僚面面相觑,年长的朱孟上前,问道:“襄王殿下难道是想救人?” 他沉默着。朱孟蓦地激动起来,他克制着语气,颤声道:“您莫不是失心疯了?”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住了。 “大丈夫自应有取舍。岂可为了一个女子而乱了大志?何况还是个蛮夷女子!” 程靖寒被数落了一通,大为不快。 “竟是一点周旋的余地也没有么?”他用食指指节烦闷地轻敲着桌面。 “除非她死了。”程靖寒无奈,心里直骂老泼皮,只可恨他字字在理,自己是一句辩驳也没有。 气氛沉默压抑。此后的对话他并未用心听取。直到侍从阿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殿下,宁孺人差人送来莲子羹。”他回过神来,殿中诸人行礼告退。 “放着吧。”阿坚将瓷碗小心地置在桌上,立于一边侍候。 “几更了?”他见阁中烛火跳动,始觉肚饿。 “禀殿下,亥时一刻。” “王妃歇了吗?” “未曾。”阿坚迟疑补充,“适才王妃侍女还来问安。” “去春和居。”阿坚麻利地替他披上外裳。 王妃方卸了钗环,未料程靖寒突至,听得他尚未进食,忙不迭地要安排宵夜。 “哎,不用忙了。”程靖寒疲惫地半倚在榻上。王妃见他神色倦怠,徐徐上前,按压着他的肩膀。 “殿下这两日总是愁眉不展,妾深以为忧。” 程靖寒摸过她的纤手,心里轻叹一声。 “殿下是有何心事,可愿与妾一说?” “不过是些朝堂之事罢了。”程靖寒搪塞一句。她张张嘴,没有追问。 她温柔一笑:“若有用妾之时,殿下尽管提。” 程靖寒笑了笑,携了她睡在床上。 王妃的心突突跳着,可他只是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作。她忍不住转过头,看见他俊逸的脸庞,睫毛密密盖着下眼脸。甜蜜的酸涩涌上她的心头,回过头她亦悄然睡去。 程靖寒虽阖眼,却是难眠。 照此情形,刑部必是审不出什么。凭着杀人罪,至多两日阿布多将被转到大理寺。之后大概率是赐死。眼下求得特赦,已是奢望。唯今之计是冒险救人。可要如何不着痕迹? 他辗转不寐,内心煎熬。更漏流逝,天色拂晓,他坐在床上,有了决断。 “清越。”他唤着王妃。 “殿下?” “孤有话与你说。” 清越一惊,半晌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 “殿下之事便是妾之事。殿下尽管说。” 鸿雁掠过紫宸殿的青瓦檐角,于落日斜阳下落了剪影。散落的余晖慢慢从殿中消去,天色渐淡。 “呵——”皇帝抬头揉揉手。他指着奏疏,对在旁侍立的内监笑叹一声:“这襄王倒是有意思。前两日在朝会上还据理力争,要救那蛮夷女子,怎地今日倒上书请死?” “那女子本就不值什么,襄王殿下应是想通了罢。”内监讨好地递上茶水。 皇帝接过饮了一口,陷入了沉思。他取来黄麻纸,大笔一挥。 “把这敕书即刻送往中书省。”他招手示意吴内侍来到近前,低声说:“找人盯着襄王。” 程靖寒自上疏后,很是闲适,踱步去了宁孺人处。宁孺人笑靥如花,语带娇嗔。 殿下终于来看妾了。她容颜明艳,若五月芍药。 他笑笑,默默端坐在榻上,看着她橙色的裙裾翻飞。 “妾昨日给您的宵夜,您虽收下了,却一口没动呢。”她瘪了瘪嘴,撒娇道。 “本王这不是亲来品尝了?”程靖寒眉心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再气可就要长皱纹了。” 宁孺人听罢,赶忙揉揉脸。 “那殿下今晚是不走了么?”她扑闪着乌黑的眸子。 “当然。” 宁孺人一时欢喜,扯着他的衣袖。 “那殿下今日可要试试这雪花酪,妾改良了方子。周姐姐尝后也是赞不绝口呢!” “好。”程靖寒接过碗,浅尝一口。 “如何?”宁孺人关切地问道。 程靖寒轻笑一声,抓起她的手臂,揽入怀中。他眯了眯眼,魅惑之色溢于言表。 “酪不及你甜。”他啄了她一口。宁孺人心头大乱,手脚酥麻,伶俐的唇齿消散无形。 内室里玉暖香缕缕飘起,程靖寒望着睡去的宁孺人,嘴边笑容清冷。 晨曦初上,吴内侍手持敕书,走进大理寺。他拂去圆领窄袖袍衫上的露水,对着狱丞道:“赤族钦犯何在?今上圣谕。” 狱卒恭敬地上前引路:“大人,这便是了。” 吴内侍目光转向榻上的阿布多。她面色泛红,唇却苍白干裂,麻布囚服上血迹干涸。 “赤族钦犯接旨。” 阿布多听得动静,勉强动了动身子。狱卒已将她拎起,她的膝盖重重地磕在茅草地上,臀上的伤口开裂,可她似乎失了痛觉,神情麻木。 “赤族钦犯弑朝廷重臣,本该处以极刑。然朕宽念以怀,特赐自缢。” 阿布多触摸眼前的白绫,南国的绸缎真是丝滑柔软,可惜了。 “大人……”忽然有人闯入,在吴内侍耳边絮絮一番。吴内侍脸色微变,提脚走出牢房。 大理寺门阶下站着一婢女。 见了吴内侍,她恭敬行礼道:“婢子是襄王王妃侍女灵儿,今日是礼佛日,王妃要去庙中祝祷。可巧听得大理寺今日有死囚犯,她命婢子取了些红金绳,替大人去去晦气。” “王妃客气了。”吴内侍示意小黄门接过,目光掠向薄雾中的双驾马车,“替我问王妃安。” “是。”婢女低首允诺。 待吴内侍返回之时,阿布多已吊于梁上,脸上被指甲划得血肉淋漓,一动不动。 “这脸是怎么回事?”他满心狐疑。 “吴内侍请见谅,许是求生欲作祟,她悬梁后一时发狂,生生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狱卒取下尸首,吴内侍俯身探她气息。 确是断气了。他又仔细验过她的身子,确是阿布多。他直起身来,立时有人将她的尸身挪到担架之上,覆了白布。 吴内侍用手帕擦擦手,掩鼻而出。 “辛苦大人今日走动了。臣必当尽心。”狱丞送他至狱门口,讨好道。 吴内侍不置可否。 清早的薄雾飘飘散去,他缓步离去。 隐蔽的角落里,灵儿与阿坚正拖着个人,仓促而来。 “王妃!”灵儿轻叩木椽,王妃将马车门帘掀开一角,安顿昏迷的阿布多。 “快走!”她催促阿坚。阿坚擦擦额上的汗,执着缰绳,轻驱马儿。 马蹄过处,吴内侍盯着一地飞扬的尘土,默不作声。 “大人,咱还回大理寺吗?” “回那里做什么?该回宫复命了。”吴内侍擦擦手,不紧不慢道。 — — — — — — 收藏,投珠珠的小手请举高高~ 第四章雁儿 马车行至入苑坊,悄然转入襄王府后门。 “如何?”王妃清亮的声音响起。 “郎君一早便将此门到北苑的人撤空,应是畅通无阻,神鬼不觉。” 她颌首,将阿布多交于阿坚背着。 “灵儿,我不便多走动。你替我好生照看。” “是。” 春和居中一早备了膳食。清越入了偏殿,见襄王端坐桌前,她不由一惊。 程靖寒起身抓起她的手,让她入坐。见她面容疲累,程靖寒有些过意不去。 “殿下安心,事已办妥。” 他神情放松了些,嘴上招呼着她进食。 清越因紧张奔波,并无食欲,勉强进了两筷子。 “你今日受累了。” “妾本与您夫妇一体。”清越心事重重,犹豫道,“可是殿下,若是东窗事发,您该如何自处?” “其实妾不明白……”她鼓足勇气道。 “清越!”程靖寒提高了声量。 “襄王殿下……”两人对话被门口通报声打断,“圣上有请。” 清越面有虑色,不安地注视着他。程靖寒未置一词,跟着内侍默默离去。 皇城与王府毗邻而居,他步态从容,举头望着一只鸿雁飞过天际。 他前脚踏入紫宸殿,皇帝便喝令所有人在殿外候命。 他请了安。片刻宁静后,皇帝脸色阴沉,开门见山道:“她在哪里?” “今日早食,叁尺白绫,尸首还在大理寺。”他面不改色。 皇帝眼中怒意初现,他靠近靖寒,嗤笑道:“你还在诓朕呢?” “臣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道,“你是要朕派侍卫搜府?” “圣人——”他眼见瞒不住,笔直跪下磕头道,“臣有罪。” “你做得好啊!”皇帝急怒,直直扇向他左脸颊,他闪避不及,“偷龙转凤,用一个死囚换了她的性命。你当朕是痴傻了不成!” “陛下!”他顾不得脸上的肿痛,辩道,“那女子本不该死。李副将触犯了军规,本应处死。她不过是先了一步。” 皇帝冷道:“李副将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一奴隶尔,死了还脏了地。” 程靖寒的心突突直跳,对着皇帝的威视,一字一句道:“南国以仁治天下。天子、奴隶,无论贵贱均是人命一条,陛下何以说出这般话?” 听见他居然以天子比奴隶,皇帝心头的怒火更甚,伸脚将他重重踢倒。 “你别以为你刚封了王,朕就奈何不了你!” 程靖寒胸口被猛地一击,闷痛不已。他倒在地上缓了一瞬,抬起头匀了匀呼吸:“如今朝野皆知她已死。陛下若以此开罪于臣,臣入狱事小,只怕言官的谏议会如雪花般飞来。只要陛下受得起。” “竖子!”皇帝抓着他的衣襟,只手将他提起,右手掐着他的脖颈,恶狠狠道,“你威胁我?” “臣……”程靖寒呼吸困难,面色涨红,皇帝的右手却毫无放松之意。 “阿耶……”他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皇帝身子一僵,手上卸了力。他软软地滑倒在毡毯之上。 他看着跪在自己脚畔的少年,身姿俊逸,一双桃花眼更是像极了她。 “给她换个身份,此事再不能与旁人知晓。其他人朕自会处置。”皇帝缓缓道。 程靖寒咳了两声,好容易喘过气来,便立时跪好:“是。” “来人——”,内侍闻声而至,“襄王殿前失仪,罚俸一年,禁足一月。” “遵旨。”内侍行了礼。 “谢陛下。”他郑重行了跪拜大礼。 “滚!”皇帝转过身背着手,再不看他。 “哟!叁哥亦在此处呢?”程靖寒方踏出门槛,便听得六弟朗声唤起,“日落风凉,您可要保重。” 程靖寒整整衣襟,别过脸,若无其事道:“六弟也是。” “对了,吾今日专程去凤阳阁,探了兰兰。”程靖寒神情微变。 “她拽着我解九连环,还问你何时去看她。”他乜眼看着程靖寒,“我本还同她说你这两日就来,如今倒像是我在唬人了。” 程靖寒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藏于袖口的手徐徐握紧。 “哎呀,叁哥也不必忧心,叁公主自是集叁千宠爱于一身,何况还有我阿姨在呢。” “有劳金昭仪费心。”他眼底阴郁。 “哥哥客气,我们都是骨肉至亲不是?”六弟眯着细眼笑道。 程靖寒轻笑一声,擦过他的肩,步履渐远。程靖荣背着手,脸上现了一丝得意之色。 “殿下?”程靖寒才入偏殿,清越知他回府,马不停蹄地前来问安。 他倚在椅背上,不置一词。 清越徐行至花梨木桌旁,注意到了他红肿脸庞还有脖子上的暗红指痕。 “人安置好了吗?”他侧过脸,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她愣了愣,隐了自己的担忧与不安,点头道:“按殿下的意思,以扩府为名,新招了几名侍女。目前皆安置在北苑。” “她在暮亭居。妾差了灵儿去照料。”清越补充道,“对外只说是教习。暮亭居那里平时也少有人走动……” “甚好,待她痊愈后,给她寻个差事便是。”程靖寒沉吟颌首。 清越有些意外,却不曾追问。 “只是……”她迟疑片刻,问道:“该如何称呼她呢?” 他的目光转向室外,夏末的风吹开一扇槛窗,鸟受了惊扑棱着飞走,划过一道弧线。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雁儿。唤作雁儿。” 阿布多再度睁开眼时,觉得身子轻快了些,臀部隐有凉意,疼痛渐缓。 她侧头打量着周边的陈设。厢房简朴,无甚长物,唯于玄关处摆了一盆绿菊,衬得分外清新雅致。 她心下迟疑,吃力地翻身起床,不小心挪动了床边矮凳。伴着“吱呀”一声轻响,立时有人进门。 “雁儿姑娘,你醒啦?”灵儿笑盈盈地走来。 “雁儿?”她恍惚不定,不明所以。 “姑娘跌了一跤,莫不是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灵儿“噗嗤”一声笑了,提起茶壶盛了水递给她。 她一个激灵,脑中凌乱。她忆起那日她被人强行喂药,一条白绫吊在房梁之上,此后她便人事不知。 “这是哪?”她心剧烈跳动着。 灵儿笑容始终如一:“襄王府。” — — — — — —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可以换你一颗珍珠么? 第五章受责 天晴澄澈,秋风渐起。暮亭居院中的菊花尽绽浓艳花容——赤若朱砂、金如旭日、白胜素雪。 这般瑰丽的景致也只在南国才能一赏罢。雁儿立于石阶前闻着花香,静静出神。 自伤势大好后,她便被安排于内务处,打理各位主子的衣裳器物。 此差事乍听繁琐,实则府中几年来各人早有定例。何况她一个新来的丫头,无非是做些整理、熨贴、跑腿之事。 她百无聊赖,闲暇时与住在一处的小苕相交甚欢。下了值,两人相互凑趣,很是自在。 而程靖寒似乎是忘了雁儿的存在,再也没提起过。她倒也不刨根问底,每日叁餐食饱,本分做事。 “雁儿,你把这个青瓷弦纹瓶送到宁孺人处。”正值夏秋交会之时,内务掌事分身无术,想到了她。 雁儿唯唯接下,小苕一个眼神抛向她。 “禀掌事,周孺人的新衣制好了,她们同住夏安居,不若奴也一道去。” “嗯,仔细妥贴些,别生事。”掌事的倒也不计较这两人整日绑在一起,由得她们同去办差。 小苕喜形于色,捧了衣裙,小跑着跟上雁儿。 “听说这宁孺人生得娇俏,周孺人姿色平平。宁孺人爱撒娇,更讨殿下欢心。”小苕脸上稚气未脱。毫无城府的模样倒让她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今日初五,我估摸着殿下会去宁孺人那。”她沾沾自喜,头歪向雁儿,“若是赶巧,我们还能见到他呢!” 雁儿笑了笑,“你又都知道了?还想着见殿下,整日没个正形。” “说什么呢?”小苕的脸噌地红了,“我只是好奇嘛。听说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却生得如翩翩公子般。” “是么?”雁儿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颀长身影,她渐渐收了笑容。 襄王府里仅有的两名孺人皆住在夏安居,是以此地成了府里的热闹之所。 雁儿低首站在宁孺人屋前等候,听着纷乱的脚步,门再次打开。 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进来吧。”雁儿小心地迈出一步。 “放那儿吧。”宁欢声音软糯,手随意指向条案。 “宁孺人,郎君派人传信说要与您共进晚膳,厨房先头备了炙羊肉。” “唔,这天还热着,羊肉太腻味……” 宁欢与下人认真探讨着,雁儿仔细地将花瓶放正,不料离去时被桌脚绊倒,连人带桌摔倒在地。条案的物什应声而碎。 巨大的声响让周围人错愕不已。 “我的姚黄!”反应过来的宁孺人起身惊道。 她盯着雁儿,怒气爬上脸庞。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毛手毛脚的丫头!” 雁儿亦受了惊,她缓缓爬起,跪于宁孺人近前。 “奴婢该死。” 宁孺人胸脯上下起伏着,手指着她。 “来人,给我藤鞭。” “主子消气,不值当。”阿良低声附耳劝道,“殿下不多时就来了。” “怎么,婢女犯了错,我还罚不得了?”宁孺人见雁儿虽跪着认罪,表情却毫无愧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不若把她交给她的掌事管教。”阿良仍劝道。 宁孺人斜眼望去,周孺人正端坐庭院,轻摇绢扇冷眼瞧戏。 “就在此处,赏十鞭!”她咬咬牙,命令道。 几个婆子应声而上,拖着雁儿跪到院中,扯了她的藕色上裳,掣住她的左右双臂,挥鞭而下。 适才送完衣物的小苕见此吓得脸色煞白。 “宁孺人开恩啊!”小苕不假思索地跪下求情。 “这个又是哪里来的!”宁孺人生气地嘟着嘴。 “小苕!”雁儿急呼她的名,小苕兀自睁着双泪眼看她,她摇头示意她退开。 小苕不再坚持,宁孺人一心要惩治雁儿,未与她一般计较。 伴着呼啸的风声,雁儿瘦削的背脊上立刻起了红痕。 干惯粗活的婆子,下手十分粗重。几鞭下来,她白皙背上的鞭痕纵横交错,她微颤的双手支撑着保持跪姿。 “啪!”,鞭子再次抽在皮肉之上,抽裂了皮肤,血隐隐现出。 “嘶——”阿楚倒抽一口凉气。眼见下一鞭即将挥下,小苕一个箭步从后抱住了雁儿。 雁儿呆了,赶忙推开她,用手臂迎了一鞭。 此时一小厮仓猝跑来:“宁孺人、周孺人,襄王殿下来了。” 宁欢神色微变,示意婆子收手。小苕扶着雁儿跪到一边。 程靖寒踏进夏安居,宁孺人满面春风上来问安,引着他入自己的阁中。程靖寒扫过跪地的一众人,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的纱衣。他斜眼望去,只着襦裙的雁儿被小苕微微挡着。 他蹙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宁孺人知道瞒不过了。她委屈巴巴:“这丫头今日来送花瓶,结果打碎了花瓶不说,竟然砸碎了我的花盆,这株姚黄今年好不容易成活,妾还等着来年开花呢。” “是么?”他并未多置一词,“罚便罚了。让他们都退下吧。” 宁孺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得意地瞥了周孺人一眼。 “厨房做了羊肉,可妾想着现在会不会太过燥热……”她一壁观察着程靖寒的脸色,一壁与他进了内屋。 程靖寒见屋内侍女正忙着扶正条案,清扫满地狼藉,心念一动。 “不拘什么都好。”他一双眉眼如古井无波。 日斜斜西去,照入暮亭居。阁中小苕悠长的影子将雁儿的脸遮了大半。她仔细地将膏药涂在鞭痕处,还不忘腾出另一只手抹去泪珠。 她红红的鼻尖不住抽动着。雁儿打趣道:“挨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倒哭得伤心。” 小苕放下药盒:“宁孺人看着温柔,下手可真狠。为一盆花至于么?” “小声些。”雁儿将衣服穿戴好,轻轻擦过她圆润的脸庞,“我不是好好的,十鞭不算什么。” 小苕的眼睛定在她手臂的红痕之上,差点又要滴下泪来。 “我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你要是心疼我呀,替我找些吃食来罢。”她急急打发小苕出去。若是再哭下去,这里怕不是要水漫金山了。 当夜,雁儿仰躺着,并无半分睡意。她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思绪飘飞。 掌事见她受责,免了她两天的值,让她好生休养。日上叁竿,她懒懒起身,火辣辣的鞭伤让她行动略带迟缓。她系了水绿齐胸半臂襦裙,徐行几步,推开门扉,迎面却撞上了襄王。 他头戴束发银冠,一身玄色云纹圆领袍,与他冷淡的面色形成对比。 “襄王万安。”雁儿跪下恭敬道。 襄王越过她,步入内室。 “进来。”他并不叫起,雁儿只得随着他的步伐,膝行挪动,平板地甚为寒凉,她不禁一抖。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撩袍坐下。 “你很有本事嘛,一来就闯了祸事。” “奴知罪。”雁儿垂首,很是诚恳。 程靖寒随手拿起横置于盏中的银扦,认真赏玩着。 “那条案虽窄,到底还是有分量的,你一个女子说绊倒就绊倒了。”程靖寒语气虽缓慢却蕴了冷意。 空气凝滞,似有一阵寒风袭来。 “你是什么人?”他停了手上的动作。 她呆了半刻,不自觉地抬起头,径直对上他深邃的桃花眼。 — — — — — — 福利夜,21:00掉落第六章(????) 第六章中秋 “奴是赤族奴隶,感谢殿下搭救。”她不甚流利道。 程靖寒轻哼一声。他捏着银钎子的手指渐渐收紧,眼中精光乍现。说时迟那时快,他薄施叁分力,飞手将银钎子打出,笔直刺向雁儿的面门。 雁儿呼吸一紧,低头避开劲风。钎子擦过她的发髻,最后击到门柱,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坠地。 “殿下!”她伏地叩头。 程靖寒轻拍炕桌,站了起来。雁儿依旧伏着,他的乌头靴与自己只半尺之遥。 他俯下身,微抬她的下颌,见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慌乱。 “你们赤族奴隶可是利害得紧,一刀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雁儿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气息微喘。 “奴当时只是护主心切,热血上头,没有别的什么……” “是吗?”程靖寒捞起她的一只胳臂,顿了顿,“我看你挨十鞭是太轻了。” 他松开雁儿,未及她归正,她的腰已被程靖寒压低,臀部高翘。 他掀开她的水绿襦裙,用了七分力打去。 “啊——”没打两下,雁儿整个人软塌塌地向前倒去。 程靖寒将她提起,手上呼啸着,招呼着她的臀部。 “殿下开恩……”她用手肘支着地,才痊愈不久的臀上又染上了淡粉色。 程靖寒没有搭理她。他固定着她的腰,又是疾风骤雨打了十几下。 臀部逐渐红肿。她轻轻呜咽起来,泪滴在了平板地上。 “奴自来了南国,灾祸不断。殿下不若打死婢子,左右奴也是不值钱的。” 她说罢,竟是愈发伤心了。 程靖寒手悬在了半空,最后放开了她。 他背过身,悠悠道:“罢了。孤这次便饶了你。你最好是安分守已。” 脚步声渐远,雁儿趴在冰冷的地上,泪痕犹在,神色却分外平静。 中秋将近,难得一年赏月时。程靖寒去宫中宴饮,王妃则留在府中主持家宴。 本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雁儿却伏在榻上,动弹不得。小苕陪在她身侧,愁眉苦眼。 “你就别管我了。你就算不去过节,总得要当差吧。一直待在这,被人逮到了,还不是连累我。难道你嫌我这几日挨打太少么?” 此话颇为奏效。小苕一步叁回首,叮嘱她若有事勿要相瞒。 “知道了,你若还能带只小饼给我尝尝,我就知足了。” 门被缓缓带上。雁儿眼神骤变,她将薄被盖于榻上,合起床幔。她换上一套轻便的装束,确认四周无人后,翻过窗上了屋檐。 长安城里,台榭锦饰,流光溢彩,人声鼎沸。宫中更是热闹非常,丝竹之声不绝。圣上于麟德殿设宴,皇亲国戚、肱骨重臣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陛下,妾敬您。”金昭仪戴着缠丝牡丹衔珠步摇,拖着海棠红织金纹锦襦裙,向他祝酒。皇帝欣然饮下。 “众卿家,秋夕佳日,适逢吾军凯旋而归,良辰佳月,好事成双。” 言语间,几名赤族女子扭着腰肢,盈盈起舞。她们纤弱的细腰不堪一握,眉眼间风情万千。 “臣以前只领略过教坊的《霓裳羽衣曲》,这异域舞蹈也是别有风情。”程靖荣笑着挟了一片肉。 “赤族打仗不行,眼光倒是不错。妾看着都心动了呢!”金昭仪给皇帝递了媚眼,皇帝开怀大笑,招呼她过来,将她抵在自己的腿上,意图吻上她嫣红的唇。 “陛下。”朱孟显然不喜这般艳丽的场面,“如今天下初定,陛下应心怀戚戚,不应沉迷声色,误了根本。” 本在冷眼吃酒的程靖寒听罢此话,执杯的手停在唇边。 “朱公年事渐长,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啊!”皇帝朗声笑着,并不在意。 金昭仪将织金披帛绕上了皇帝的腰。 “陛下!” “朱公怕是吃醉了酒,话都说不利索了。”左丞出面打了圆场。 朱孟如鲠在喉。 “陛下,值此佳节,臣可否替诸人讨赏?”程靖荣悠悠起身,与金昭仪对视一眼。 皇帝指着他笑道:“别人倒也罢了。你想要何赏赐?要不朕给你封个……” “陛下……”这下谏议大夫也坐不住了。 皇帝脸色渐沉:“你们今日一个个都要来堵朕的嘴么?” 众人纷纷跪地,声称不敢。 “还有什么想说的,干脆一气说了!”皇帝愠怒。 “陛下,自先皇后仙逝,东宫已空置数年。臣祈请立襄王为太子。” 奏乐乍停。程靖寒锐利的目光投向谏言的许尚书。 “襄:助也。朕相信他将来定能襄助天子,成就大业。”皇帝酒醉微醺,却是字字有力。 一语既出,四座震惊。众人恳求圣上收回成命。南朝素来以嫡子为尊,若无过错,万无立庶子的道理。 “真是败兴!”皇帝满腹怒气,举起酒壶狠狠掷出,酒壶咕噜噜地滚入人群,酒溅到一赤族女子脚背,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又慌忙捂嘴。 已是太迟。 “殿前失仪,拖出去打五十板。”皇帝大怒。赤族女子脸色惨白被人如麻袋般拽了出去。 殿外板子声、风声、女子哭叫声融成一团,殿内却一片死寂。杀鸡儆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程靖寒干笑两声,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座。 “陛下说得是。臣自当忠心报国,方不误多年来太傅的教导。” 他跪于殿中,头磕在红色毡毯上,痛从心底蔓延开,最后化成嘴角一抹微笑。 — — — — — — 雁儿:今天有点疼,需要珍珠消肿化淤。 第七章新故 雁儿飞身越过宫墙。天净无云,月色如昼。她蹲伏于屋檐琉璃瓦上,眺望重重宫阙。 博济格会在哪里?待诏宫人多半居于掖庭,她闭上眼沉思着。 “咳咳……”博济格咳喘两声,对着床内侧躺着,甚至于有人到了近旁也毫无知觉。 “公主!” 她心跳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雁儿正微笑看着她。博济格深灰色的眼里渐渐有了生气。她霍然直起身,抓着雁儿的手。 “阿布多!是你吗?” 她笑着点点头。 博济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喜悦的泪水呼之欲出。 “我还以为你……”她转过头流下两行清泪。 “当日你被带走后,我实在放心不下,便跑去求他,听他亲口应承。谁知后来还是传来你被赐死的音讯。”她手拉着雁儿,声音哽咽。 “奴好好地在这里呢。”雁儿安慰道,“主子运筹帷幄,出师未捷奴死不了。” 提到舒达,博济格眼中恍若被点亮:“是啊,他曾说过叁皇子是最重仁义的,必不会见死不救。是我关心则乱,听得你没了,只觉昏天黑地,自此身子一直不爽利,近日还染了咳疾。” 雁儿适才进殿之际,见得殿中空虚,听到博济格一说,意识到那些美人十有八九是去宫宴了。 “这样也好,本来我是要去献舞的,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公主缠绵病榻,天长日久的,皇帝必会厌弃。” “我岂非不知这个道理?此番来南国,就是为哥哥的大计尽心的。况且今夜得知你安然无恙。”她展了笑颜,“对了,你快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与您分别后,一进南国便进了刑部大牢……”望着她关切的神情,雁儿仔细回想着。 博济格腾了位置给她,让她坐在榻边,自己屈膝而坐,听得她将近日事端大致道来。屋内烛火闪烁,殿外夜枭啼过,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刻。 “虽是惊心动魄,然到底入了襄王府。”雁儿眼神灼灼,“如今阿布多确实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雁儿。” 灯花轻微爆裂一声。子时将近,若再留,对两人有莫大风险。 “奴得走了。” 博济格不舍地抚过她的手背,眼角低垂。 “那个叁皇子,你千万要小心。他虽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傻子。” 雁儿想起几日前他有意试探,心跳快了两拍。她笑笑拍拍博济格的手:“知道了。” 雁儿仔细抽开手,只扣着她的指尖,跪道:“公主珍重。诸事留神。” 她轻巧起立,对着博济格又是一拜。 博济格看着她灵巧地顿地疾走,心里满是牵挂。 雁儿出了掖庭,机敏地避开正在巡逻的守卫,她跃上一棵倚墙桃树,下身一个翻滚,稳稳地落在西苑墙外。 “哇……”她才落定,便有人声入耳。她定睛一看,着牙白单衣的小姑娘正睁大着眼瞧着她,脸上满是钦慕之色。 “姐姐你会飞哎……”雁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角落。 “你什么都没有看见。”雁儿试图引导她。 “可是我明明看见了。”她头上的两个发髻随着她说话的幅度左右摇晃,甚为可爱。 “我只是一个小宫婢,出来透透气的!”雁儿试图诓她。 谁知她叉起腰,言之凿凿:“你少唬我,宫里的宫婢我七七八八都见过,像你身手这么好的,前所未有!” 雁儿一时语塞,眼珠转得飞快。 “你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小女孩张大了嘴,惊慌摆手,气势全无:“不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其实是个小宫婢,出来透透气。” “你少唬我,深更半夜,哪会有宫人乱晃?”雁儿反将一军。 夜风穿过枝杈,徐徐吹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若是这样耗着,怕不是要呆到鸡鸣之时。 “呐……如果你能够保密,我教你功夫如何?” “不行,你走了肯定不回来。”女孩头脑敏捷,“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去哪里找你?” 再不甩掉这个麻烦,她八成是要摊上祸事。 “叁公主——”长长甬道的尽头有点点烛火正在靠近。 “你是叁公主?”雁儿立马转向她。 “糟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可她依旧扯着她的衣摆,不肯撒手。 雁儿无奈,心中盘算着。 “我以月神娘娘为誓,若你能守口如瓶,下个满月之时,我必归来。” 她真诚的眼神终于说服了兰兰。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仙女!”雁儿见人影渐近,终于甩脱叁公主的手。 “我必不会食言。”她蓄力点足,轻盈恰似梁上燕。 “谁抵赖谁是小狗!”兰兰朝着宫墙呼道,身影消失在风中。 “可算找到你了!”须臾之间,宫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公主身前,如释重负,“您刚刚在同谁说话?” “月神娘娘。”兰兰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第八章强暴(H) 喧闹的长安城逐渐沉静,雁儿顺着河上的荧荧灯火,穿回入苑坊,翻过襄王府北墙,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阁中。 香暗的房中.一切如常。她轻舒一口气,换下身上的便服,藏于箱箧之中。 府中宴饮应当是到了尾声.想到此处,她警了一眼帘帐。她临走前特意抵了门.希望小苕这个傻姑娘不会因此银转反侧。忧愁至天明。 她仰卧在榻上,疲累难当.脑中却清晰回响着博济格的句语。 “为了哥哥的复国大计,我哪怕是舍了命也省得。她慨叹于博济格义无反顾的模样,亦不由问起自己。 她会为了主子的复国大计,而牺牲自己吗?她不知道,可也无从抉择不是么? 她坐起来,推开窗,一轮明月高挂。 程靖寒早已记不清何时吃过如此多的酒。觥筹交错,今夜的他肆意畅笑着,尽享人间乐事。 他―路执着酒壶,阿坚吃力地拖着他上马车。谁知他一把推开阿坚,径直上了马。 “襄王殿下,危险啊!程靖寒充耳不闻,他单手执缰,挥着马鞭扬长而去。长安的街景倒退在他眼里,耳边是萧瑟的风声。他笑着,以温热的身躯对抗着寒凉的秋风,心恍若跌在了冰窖。 他从小要强,努力上进,难道是为他人做嫁衣么?如果他不总是坚守道义,如果他放任那个女子做了替死鬼,陛下会不会少厌弃他一些? 如果当年死的是他.阿娘是不是便不会郁郁而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痴痴地笑着。红聚马停在了襄王府的角门外。 “呵——连你都不得自由,乖乖地回了这牢笼。“程靖寒醉眼朦胧地拍拍红鬃马。 王府北苑的竹林郁郁葱葱,林中假山傍亨,圆月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湖里。若是盛夏,必是庇菌的好去处。 程靖寒晃晃悠悠,恍惚中似是看到一个人影。他慢慢走近,暮亭居黑漆漆的三个字映入眼帘。他一把撞开了雁儿的南阁。 本兀自赏月的雁儿吃了一惊.转身看见程靖寒正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 “殿下您怎么现在来了?她下意识担心自己行踪暴露。 雁儿反复思索,除了三公主那遭,应是没有纰漏。而今夜三公主绝无告密之时机。 “你算什么东西?“程靖寒不着边际的话让人难以捉模。他一步步逼近雁儿,直到把她抵上窗沿.退无可退。浓烈的酒气弥漫在阁中。 程靖寒遍布血丝的眼里,是一汪深渊。他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眼前之人是个危险的存在,但他却不可自持地陷于她琥珀色的瞳仁中。 “您什么意思?“雁儿的心碎砰直跳,两人四目相对,她紧张地抓起垫子,咽下口水。 突然程靖寒将瘦小的她提了起来,疾走几步,把她压在了黄花梨桌上。 殿下…只着月白中衣的雁儿想要起身.奈何被他死死压制着。 他沉默着.粗暴地拉下她的亵裤,另一只手解着自己的腰带。 他撩起袍角,雁儿左右扭动着,却只让松垮的裤腿更恢一路下滑到她脚踝处。 “股下,您醉了…她有些急了,却无法动武。 他恍若未闻。圆润的玉臀暴露在空气中,充满弹性的臀瓣上隐隐还有红痕未褪。他下半身的硬物愈发不耐。 “啪嗒玉带坠地.他手握着坚挺的玉茎贴上雁儿的肉臀.小口中已溢出—些透明的液体。 雁儿颤抖着身子.感觉身后有湿湿的炽热之物逼来。他喘着气,对准她的花穴,恶狠狠地将玉茎插入。 “啊——“她干涩的花径,突然闯入一个庞然大物。她疼痛难忍。数次意欲起身可他厚实的手紧紧摁着她纤腰,竟是挣脱不得。 男根在她的体内进进出出,她温暖的小穴完美包覆着他的玉茎程靖寒双眼迷离,他右手托着她的臀部使劲抽插,伸出左手抓起她的青丝向后扯去。 “不要…她吃痛地发出呻吟。 不要什么?他的气息喷在雁儿耳畔.醉酒后的声音魅惑不已。他身体愈发燥热不安、他撕下雁儿的里衣,捏着她酥软的玉乳。他略略提气.手贴着她小腹让玉茎死死顶着她,挪动几步,让她落到床上。玉茎适时移动着,在她的洞穴里旋转.刺激着她的各处褶皱。 “啊呜“霎时有种难以言状的酥麻之感,然很快被更大的痛楚淹没。 她头低伏,双膝跪地。腰塌着,臀部高耸着。玉穴微张.吞吐着他的阳物.囊袋吱嘎打在她两股之间。 程靖寒的阳物青筋根根暴起,因了醉酒之故.他肆意来回.并无泄身的意思。他大力推拉着雁儿的身子、在她的身上留下道适指痕。眼前的她仿佛变成一件器物,没有知觉.予取予求,任他蹂躏。 更漏流逝.夜枭凄厉的叫声再度响起。雁儿的思维开始呆滞。 她记得那―夜,也是这般疾风骤雨的一夜。他肆意掠夺着她,她哭喊至嘶哑,可他却没有放过她的意味。她的手徒劳地抓着空气,小穴的嫩肉先后翻出,血顺着腿根慢慢流下,最终染红了被褥。 漫天的恐惧装来,她的身体渐次僵硬。而立于榻前的程靖寒,满面赤红,眼里透着地狱恶鬼般的红光,他噬咬着雁几的肩,拉扯着她胸前的小红珠。 喘息声、皮肉交合声还有她喉中如幼猫的呜咽声。随着抽插速度的加快,程靖寒终于到达顶峰。满腔的愤懑化作他嘴边一声低吟。他身子一顿,龟头喷涌,精液尽数灌进她的小穴之中。 他大汗淋漓,疲软的玉茎抽出敞开的花穴时,流下奶白色的体液来。 他松开手,失了支柱的雁儿如铅块般骤然栽倒于榻上。她双腿蛭曲,眼神惊惧,身子不住地抽搐着。 你做甚?程靖寒好似恢复了些神智用手戳了戳她微凉的酮体。 雅儿神思涣散,她面朝里双手伏于胸前,任身后的小穴滴滴嗒嗒流下白浊。 “我又算什么东西?程靖寒笑着,醉意上涌.他只觉自己徒留一身躯壳,于这世间白走一遭。世间万物从他眼中散去.铺天盖地的空虚直击他的心口。 他再也支持不住,脑袋晃晃悠悠地砸在粟玉枕上,整个人倒在雁儿光裸的脊背边。他阖上眼,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自他眼尾滑落。 第九章流言 朝阳艳艳,草木拂动,垂露欲滴,廊下的画眉叫声欢脱,灵儿送走请安的两位孺人,折返回春和居,见襄王妃正在闭目养神。 “两名娘子那里中秋赏赐都安排妥贴了吗?” “一切妥当,只是不知——”灵儿压低了声音,“暮亭居那里是否要关照?” 清越缓缓睁眼,沉吟须臾话道:“便将今年时兴的胭脂水粉,给暮亭居里的婢女们添些罢。” “王妃没有打算……”灵儿忍不住追问。 “殿下未提,吾等不可妄自揣测。”她神态庄重。 灵儿唯唯退下了。清越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靠在软榻上。 从春和居请安出来的两人回了院中。宁孺人穿着桃红对襟小袄,配着石榴红提花缎面襦裙,在周孺人面前晃悠,犹如一只红斑蝶。 “姐姐,你知道昨夜殿下去哪里了吗?” 周雅坐在石凳上,双腿相迭,将紫檀凤颈琵琶牢靠地置于腿上,自顾自地调着弦,不欲与她过多言语。 “听说啊,昨夜殿下大醉,跑去了暮亭居。众人遍寻无果,后来你猜如何?”宁欢掩帕咯咯笑道,“后来,王妃清早于暮亭居,发现南阁门扉大敞,衣物扔了一地,凌乱的床铺上,两人赤条条地迭在一处,真真是满眼春色。” “王妃平日一副正经的作派,倒真想看看她当时的模样。”她自乐着,突然又沉了脸,“偏偏是临幸了那个雁儿,早知道那日应当把她打发了出去的!” “府中之人捕风捉影,风言风语不足信。”周孺人依旧低着头,不时转着弦轴试音。 “不论如何,殿下临幸了那个婢子定是真的!”她愤愤道。她眼波俄而一转,走近几步,话道:“姐姐,你说你自入府后,既不多话,又不争宠。你有意思吗?” 周雅调好了弦,指甲弹拨丝弦,清冷的面色在触弦的那刻有了一丝情感。 “你莫不是要做那修仙之人,殿下又不吃这套。”宁欢故意激她。 周雅蹙蹙眉,继而冲她甜甜一笑。 “殿下通音律,你要不要学?” “啊?”宁欢被碰了一鼻子灰。“哼嗯……要是那个雁儿被纳了妾,还不知道会不会与我们住在一起呢!你倒是去问她要不要学呀!”她拖着长长的尾音,话里拈酸。 周雅早已习以为常,就着秋色,弹起《平湖秋月》。宁欢无甚耐心,只是在院中来回踱步,思索着如何能挽回殿下的芳心。 晨光打在雁儿身上,她持帚清扫着石阶上的浮灰,与落花归在一处。 “姐姐!你大好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苕惊喜道,“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么?” “我还想着来阁中看你,谁知你竟这么早来了内务所当值。”她一壁说着,一壁拉过雁儿的手,将小饼放于掌心,“快吃,好吃得很呢。”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雁儿接过小饼,眼神略过众人,对着小苕抿嘴一笑:“多谢。” 小苕亦注意到周遭异样。她收了笑容,与她走至偏僻处。 “我一路走来,就听见她们在说你……”她吞吞吐吐,“他们说昨晚殿下在你阁中留宿,是真的吗?” 雁儿神情淡然。 “我只是关心你。”觉察出她脸色有异,小苕急急解释。 雁儿搭上她的手背,轻轻安抚:“我没事。” “其实要能跟着襄王也不错。”小苕忽然“噗嗤”笑了,“他样貌好,王妃又是个和善的。” “你小小年纪,浑说什么呢!”雁儿拍了下她手背。 小苕“哎呦”一声,脸上依旧挂着坏笑。雁儿不禁想起昨夜的他,面色渐阴。 日上叁竿,程靖寒于宿醉中醒来,他支起身子,头痛欲裂。 “殿下……”阿坚轻声对几个侍从交待完事项,转头见他坐起。他跨过门槛,向他请安。 “现在什么时辰了?”程靖寒脑中沉沉,一片空白。 “禀陛下,刚过午时二刻。” 他一个激灵,掀开衾被,踩着罗袜,便要下地。 “殿下!”阿坚赶忙上前,服侍他着了靴,“殿下放宽心,王妃一早替您请了恩假。圣上必不会多问。” 缓了口气的程靖寒徐徐起身,竭力回忆着昨晚之事。 “孤昨夜是宿在此处吗?”他转头问道。阿坚偷眼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孤记得自己吃得酩酊大醉。”他走到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颜,镜中忽地晃过另一张脸,他一惊。 “殿下昨夜留在了暮亭居南阁。”阿坚回禀道。程靖寒站于透雕花梨木衣架前,张开双臂。随即而来婢女为他穿了长衫,系上玉带。 暮亭居……南阁?他在那做了什么?空缺的回忆似在渐渐回复。 南阁住着雁儿。是雁儿!他昨晚临幸了她,不,确切的说是他强迫了她。 他心里涌上一阵愧意——不管她是谁,无凭无据,她终究是无辜的。 他自诩清醒克制,为何偏生在昨夜失了态? 她的惊慌无助,一时间清晰地倒回他眼中,他心猛地一跳。 他是怎么了? “所以,孤是怎么回来的?”沉默半晌的程靖寒再度发问。 时光回溯到丑时。 阿坚跟着马,小跑至王府北角门,见红鬃马停于此处,他推断襄王应是回了府。 四更打梆声敲过,殿下不知所踪。阿坚带着几个亲信在府中悄悄搜寻。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夤夜打扰王妃。可若待天拂晓,殿下依旧踪迹全无…… 夜风习习,他屡屡擦汗。到了暮亭居附近,雁儿站在桂树下,迎着满院秋菊,向他欠身示意。阿坚被引着进了南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襄王盖着薄衾,躺在床榻上睡意正酣。 他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对着雁儿作了个揖:“姑娘大恩。” 雁儿倚着门檐,笑容倦怠:“奴也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来此,麻烦你将他挪回寝殿才是。” 若是明日两人在阁中被发现,必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她并不想惹是生非。 他连声道谢,翌日一早便去禀告了王妃。 阿坚思索片刻,只大略说起在暮亭居将他寻回,几人协力带回了他。 “阿坚,你去内务处调个人。”程靖寒纤长的手指在案上胡乱动着,心里有了主张。 “不知殿下您指的是?”阿坚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恭敬地询问着。 “殿下。”未及程靖寒张口,一个近侍于门口垂首请示。 “进。”程靖寒展展袖,侍从来到几案旁,鞠身从袖中递出一封信。 “殿下,您的信。” 他展开信,上面只有两个字。 “追月。” — — — — — — 21:00 掉落第十章 夏至+50珠珠福利? 看文的你,今天也要开心哦~ 第十章暗涌 长安城八街九陌、夜色斑斓。平福坊亦是软香红土、莺歌燕舞、不绝如缕。谪仙楼居于道左,傍水而建,碧瓦朱檐,叁重楼宇,占尽长安风流。而该酒楼最绝之处乃一赏月回廊。 程靖寒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缓缓拾级而上,由小厮领着进了揽月阁。 阁中两男子正懒坐着,一着青色,另一着玉色,悠悠品着竹叶青,听着珠帘后的湘竹抚琴,倒让这绮丽之所平添几分清雅。 “郎君——”两人见了他,起身作叉手礼。程靖寒笑了笑,撩袍坐下。 “杜郎端的会享受,每每都爱这风月绝佳之地。”青衣男子揶揄道。程靖寒轻笑一声,默默饮下一杯。 “哈哈——”着玉色长衫的杜放抚掌大笑,也不分辩。他举着白釉杯,朗声道:“来,不才先敬您一杯!” 他又饮一杯。 “都说这秋夕之月要翌日来赏。只是吾看这月色虽好,郎君的脸色却差。”杜放搁了酒盏,递了个眼色。 “杜郎酒壶中空,奴去给郎君续酒。”湘竹离了琴凳,踩着碎步留下他们叁人独处。 程靖寒神色不豫,他起身推开阁内门扉,信步踱至回廊之上。探出廊檐,月光倾泄而下,与河中倒影成双。 “郎君有何心事,我猜不着。但君心有鸿鹄,吾心往之。”杜放紧随其后,手扶上朱红阑干。 “杜兄,我看吾应把我的字让给你。君不若叫杜向之罢。”岳平秋的声音从阁内传出。 “少来打趣我。” “吾有宏愿,奈何时运不济。倒不如杜郎,乐得逍遥。”程靖寒盯着天边圆月,悠悠开口,“吾倒是真心实意期望汝能入仕,至少保得一方清明。” 杜放摆摆手:“哎,小可不才。不过向之天资聪颖、彻夜苦读,来日春闱必能一举得名,以后他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我啰。” 岳平秋不禁逗,登时红了脸。 “这样也好,以后我们一明一暗,你方唱罢我登场。”杜放说着径自唱了起来,“对了,最近城中胡人来往频繁,于西市开了数家酒肆,生意兴隆得很,那里的胡姬也颇有滋味……” “嗯哼!”成日没个正经,岳平秋尴尬地打断了他。 程靖寒想到一出关窍,他侧头问道:“舒达此人如何?” 两人目光交接处,竟有了一瞬的沉默。 “勃勃可汗第二子,手段非常,必要忌之惮之,以防来日之祸。” 他的心沉沉而落,眼下的歌舞升平,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自郎君回京,底下暗流涌动。吾搜罗了不少情报。”杜放轻声话道。两人回身进了阁。 “你且细细道来。”程靖寒剑眉微动,手搭在膝上,神色反倒较此前闲适了些。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叁人絮絮交谈着。 “咕咕”,躺在阁中的雁儿听着外面的鹧鸪叫声,警觉地翻身而起。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越入她房中。 “阿布多!”雁儿贴着墙,将他拖于暗处。 他穿着夜行衣,遮着面容,若不仔细,一时认不出此人是塔伦。 “我奉主子之命,来给你解药。”他掏出一檀木小盒,塞在她手上。 雁儿缓缓打开匣盒,一颗珍珠模样的赤色药丸静静地躺着。她拈起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主子让你伺机接近叁皇子。他说你好好做事,他必不会亏了你。”雁儿沉默着,眼眸有一瞬的黯淡。 塔伦说完舒达的旨意,瞬时换了柔和的语气。 “你还好吗?一切顺遂吗?” 雁儿点点头。 “我其实……很担心你。”他黝黑的面庞上有了一份忧色,“你进了长安,命就悬在这里了。我倒是想替你来,可是主子不让。” “你一个男子,还是赤族人,自然不及我们方便。” “对了,长安西市有家酒肆,若你有事,可去那里寻人。”他附耳详说着。 “千万记得。”他叮嘱道。雁儿默默点头。 “等主子事了了,你就可以回来了。”他最后憧憬道,“曾经我们也是在草原驰骋,日日形影不离。” 雁儿勉强挤了个笑脸。她自记事起,便是奴隶身。虽有公主不时照拂,还有他相伴,让她不至于太过凄惨,可终究是不得自由。他口中的往日时光,却并非她心之所想。 她想要什么? 一个连性命都不由自主的奴隶,此生还有什么期望呢? 她闭上眼。几日前程靖寒的粗暴肆虐,让她心中阴雨连绵。 雁儿被调离内务所那日,适逢一场秋雨,小苕不舍地挽着她,雨丝打在她俩身上。 “你要好好的。”小苕噙着泪嘱咐道。 雁儿见她眼泪扑簌簌地坠落,又好笑又不忍。 “姑娘,时辰不早了,殿下还在四福居等你。”阿坚好意上前提点。 小苕对着阿坚郑重道:“请你好好照看她。” 阿坚暗自发笑。他抬眼瞧着小苕。她瘪着嘴,正用衣袖抹着泪,圆圆的脸庞竟有几分可爱。 “走吧。” 四福居位于王府西侧,几株西府海棠花期已过,只剩绿叶。四福居院中则种了梧桐,树身甚粗,想来已有历史。 雁儿进了正殿,未等程靖寒发声,她便乖觉地跪下,于石砖地上磕了个头。 “婢子参见襄王殿下。” 程靖寒见她前来,放下手中书卷,定定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姑娘。 “起来吧。”他冷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温度,“孤调你来,是希望你能尽心尽力。留在内务所太过屈才……” 他的脑中蹦出这个词,下一刻他意识到雁儿许是无法理解。果然她睁着眼,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心跳了一下。 “罢了。还是那句话,安分守已便好。若是被孤查出有什么,孤定不会心慈手软。” “是。” 他似乎并不想说这些,雁儿还端端站于正前方,书案上的茶正微微吐着白气。 “你来。”他开口唤她,“替我磨墨。” 雁儿迟疑地来到他身边,殿中十分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雨滴从屋檐上垂落。 她伸出手,执了墨锭,犹豫地向磨砚挪去。 “前日之事,孤要向你致歉。”雁儿手倏地一僵,如遭雷击。 程靖寒侧身望着她,见她表情凝滞,视线转向院中青梧。 “那日孤失态了,一时没有把持住自己,竟将你当成了泄欲的工具。”他说得坦荡,雁儿心弦一颤。 “以后不会了。”程靖寒再度认真地看向她,“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她本是奴隶,任打任罚,也不会有怨怼之情。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此道歉。 雁儿呆呆地转过头。他那双桃花眼,似蛊般欲将人深深吸入,她的双腿有些发软。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殿中的,只记得自己离去时捂着心口,因为那里怦怦直跳。 — — — — — — 雁儿:心动过速何解? 码字君:一颗珍珠包治百病,不行,就两颗。 第十一章祸事 回到暮亭居的雁儿,被小苕拉着,问长问短。 “你去了四福居当差,殿下待你可好?那里的下人和善吗?差事多不多?”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倒是与小苕相得益彰。 “你一股脑儿倒出这许多问题,要我回答哪一个?”雁儿忍俊不禁。 “唉——”她忽地托着腮帮,眉头一皱。 “好啦,我好得很。”雁儿在她额上轻轻一敲。 “我得走了。”雁儿松开小苕缠绕的手臂,“今日殿下进宫,我得随侍。” “殿下,确定要带上雁儿姑娘吗?”阿坚试探问起。程靖寒瞟了他一眼,转身正正发冠:“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更为牢靠。” 言语间,雁儿已于四福居前候命。他缓步走出,雁儿恭顺随着。 程靖寒携着王妃一道入了舆安门,穿过悠长的宫巷,转入西苑,角落处一棵树干盘曲的桃树赫然映入眼帘。 “许久没见叁公主,妾心里格外挂念。”距离凤阳阁只数尺之遥,清越对着襄王轻声慢语。 低首随行的雁儿心中咯噔一下,想不到竟是去见叁公主,希望不要引起她注意才好。 程靖寒方至凤阳阁宫门口,正殿中便传来阵阵喧闹笑嚷声,他脸色微变,抬手免了小内监的通报。 小内监神色慌张地下跪。 “哈哈……来呀……”正殿内,叁公主挽着袖子,持着一根稻草,专注撩拨着虫须,激发斗志。 “奴这只墨牙黄可是常胜将军。” 兰兰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毫不示弱:“你这只促织看似精神,实则内里空空。哪能赶得上我的乌头金翅!” 两人盯着盅里战况,两虫撕咬在一处,一时间促织声声圆润凝重响彻大堂,夹着喝彩起哄声,竟无人留意已到阶前的程靖寒。 “好!”乌头金翅将墨牙黄死死咬住,最终墨牙黄躺在斗盆底,不再动弹。兰兰开怀畅笑,得意地伸出手:“你输了,给银子!” “襄王殿下!王妃……”不知是谁提了一声,兰兰转过头,程靖寒冷眼瞧着她。 众人登时伏了一地,兰兰趿着绣履,心虚地福身:“叁哥哥,嫂嫂……” 程靖寒周身好似透着凛冽的寒气,连位于他身后的雁儿都不禁抖了抖。王妃眼睛在两人之间梭巡,面露焦色。 “跟我来。”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兰兰老实地跟着他进了偏殿。 “叁哥哥,许久不见你,我可想你了!”他背手攥拳,兰兰上前抱住他的腰,撒娇道。 “听说你近日未曾好好念书,不用功便罢了,竟在这里聚众斗促织。孤早听得你顽劣,竟不知顽劣至此!”他略略施力,甩脱了她。 兰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低下头大眼咕溜溜转着,思考着让他消气之法。然下一刻,程靖寒从书案上取了戒尺,转身对着她。 “你师傅碍着你是公主,不敢加罚。我却不饶你。”兰兰小脸吓得煞白,将手藏在背后。 “哥哥,我知错了。”她眼睛里已经蓄了一汪泪,往常程靖寒见她如此,他便心软了。 程靖寒避开她的眼神,冷硬地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手心向上展开。 “啪!”戒尺骤然打下,她眼泪喷涌而出。 他未加理会,继续打着,她的手掌渐渐泛红。 程靖寒念她年幼,并未下狠手,可兰兰哭得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反倒让他平白生了几分火气。他加了力,击打下去。 戒尺闷闷地打在她右手掌上。 “阿娘……”眼见右手掌愈发红肿,她哭喊着。程靖寒手上登时失了力,下一板怎么也落不下来。兰兰趁势躲到了王妃身后。 “殿下……”王妃显见是心疼了,“卿兰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哪有不贪玩的?” 程靖寒嘴唇嗫嚅着,手上犹自握着戒尺,恨声道:“小?孤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上校场了!母亲若是在世,看到你这个样子,必要日日叹息。” 兰兰止了哭声,唯用衣袖擦着泪花,怯怯依着清越的袖管。 程靖寒抬额无声喟叹,收了戒尺,走回正厅。 “今日,所有失职的宫人,杖五十。与公主斗虫之人,杖毙。” 诸人瑟瑟发抖,大呼“殿下饶命”。程靖寒无动于衷,王妃上前细声规劝。 “殿下,吾等在皇宫,今日之事实在不宜大张旗鼓,若是出了人命,更是落人口实。”她上前屈身道,“殿下若是信得过,交予妾便是。” “清越!”程靖寒凌厉的眼神瞥向她。他嘴唇翕动着,良久话道:“也罢。但此人不能留。” 他眼神指向在地上不住哆嗦的小内监,清越躬身道:“妾省得。” “好好教教兰儿,跟她讲讲道理。”程靖寒说罢,拂袖而去。 兰兰从王妃下摆处探出个脑袋,见襄王身影渐小,慢慢走了出来。 “你们先下去,等候发落!”王妃命人散去。 她坐在镂花椅上,拉过兰兰的右手,仔细查看。 她一壁轻吹兰兰的手掌,一壁柔声道:“你哥哥难得来,你偏生要气他。殊不知你哥哥有多记挂你。来的路上还提及你爱吃陈记的玫瑰酿,只是这次没赶得及……” “殿下无非盼着你懂些圣贤道理,将来你总是要出阁的。他纵使想要护你一辈子,也不能够……”她这般说着,连垂头不语的雁儿都不禁动容,兰兰也显见是被打动了,好容易止住的泪又隐约闪烁。 清越取过丝帕,擦净她的脸蛋。 “那我下次还能不能吃玫瑰酿……”她声音小得可怜,清越又好气又好笑。 “自然。过两日,我差人去东市给你买了便是。” “嫂嫂,可不可以让她来送。”她眼睛扑闪着,指向雁儿的方向。雁儿吃了一惊。 清越觑了觑雁儿,奇道:“谁来不一样么?” “不一样。我就想要她。”她一头撞进清越怀中。清越无奈摇摇头,手抚过兰兰的双丫髻,算是首肯了。于是兰兰一边抹着泪,一边对着雁儿挤着眼。 雁儿怕被人看出端倪,忙慌避开她的视线。 “陛下,今年巡狩礼,是否还与往常一样?”礼部张侍郎恭敬请示道。 紫宸殿偏殿,香炉里的龙涎香正冉冉飘烟,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便遵循旧例罢。”他懒懒地靠在龙椅上。 “按旧例,陛下于巡猎前应斋戒、祭天、颁发诏令,通告天下臣民。此外,陛下应亲定围场选址,以便及时拓宽道路,封锁场地……” 皇帝脑仁胀痛,他不耐挥着手:“此事明日再议,朕乏了。” 张侍郎还欲开口,吴内侍递了个眼色,他便去了。 皇帝进入内室,博济格与另一美人已等候多时,他左拥右抱,将两人搂上卧榻。内室中莺语浪笑,从窗牗中透出,传到吴内侍跟班福贵耳里,很快也传入了金昭仪处。 “这几个异族妖孽,白日宣淫,真真是没个样子。”金昭仪啐道,“等圣上厌弃,早晚得把她们料理干净。” 福贵站于下首,垂眸敛声道:“娘子对于陛下围猎之事有何打算?”。 “秋狄,那可是难得的盛事!”雍容华贵的金昭仪眼里闪过精光,“自然是要好好谋划的。” “禀金昭仪,襄王妃来了。” 她有些意外,正正衣襟,挂着一抹矜重的笑意。 “让她进来吧。” 第十二章坠马 秋雨连绵数日,今晨透白的云里终漏出一缕辉光。雨后初霁,秋空如洗。飞虹如缎,悬于碧空。春和居院中梧桐叶隐隐镶了金边。 王妃命春儿取了糕点,嘱咐雁儿:“今日天色尚好,你与春儿一道去凤阳阁,送了这玫瑰酿。记得早去早回。” 雁儿应着与春儿出了殿门。 “王妃,婢子总觉得有些不妥。”灵儿担忧道。 王妃舒了舒筋骨:“前些日子金昭仪才整肃了凤阳阁的下人,吾料着叁公主总能收敛些,送个糕点,当是出不了什么乱子。” 此道理放于他人身上或是有理,可落到叁公主头上,便有待商榷。 兰兰见王妃果然守信,让雁儿前来,乐得一蹦叁尺高。她上一刻正尝着玫瑰酿,下一瞬被拉着雁儿,进了内殿。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春儿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雁儿姐姐,想不到你竟是我叁哥府里的人。”兰兰兴奋不已。 雁儿讪讪一笑。 “你上次说的话可作数?” 她心提到嗓子眼,顾左右而言他:“叁公主,殿下前几日才要你好好念书。你一转眼就忘了。” “我今天念完了。”兰兰认真道,“你今天不教我飞也行,但你今天得教我骑马。我知道你肯定会。” “你怎么知道?”雁儿被她唬得思维停滞,反问道。 “那还不简单。你都会飞了,骑个马算什么?”兰兰很是得意。 “嘘——”雁儿紧张地捂住她。兰兰拨开她的手:“你放心,我答应你不会说的。而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趁雁儿愣神之际,兰兰推着她:“现在无人注意,我们从这窗扇里跳出去。” “婢子……”话音未落,兰兰已爬到了窗外。 “快来!你欠我的。”被人拿了短,真真是骑虎难下,雁儿苦笑一声。 踏入禁苑,豁然开朗。石榴、苹果等果子沉沉甸甸,坠在枝头。台榭雅阁错落有致。渭水北绕禁苑,丹桂、木槿、四季海棠争奇斗艳,花瓣挟风浮于水面。置身其中,不禁有心旷神怡之感。 兰兰拉着她一路疾跑到逑场。 “这里原本还有个清池,可阿耶喜蹴鞠,便填了这池,成了平地。”兰兰兴奋道,“也因此这里建了个马场。” “这里。”她与雁儿猫腰越过正在刷马的小内侍,溜到一匹青骢马前。 “这匹如何?” “还未足龄,配你刚好。”雁儿睨了一眼,续道,“但这马性尚烈,不好驾驭。” 卿兰可不管这许多,抓了缰绳,爬着就上了马。 马声惊动了小内侍,他弃了马刷,四处查看。 雁儿本想引着青骢马,不料兰兰一时紧张,夹了马腹。马儿本就不喜有人骑乘,这下更是怒意上扬,撅着后蹄飞奔起来。 “糟了!”雁儿飞速抢过另一匹马,趋马而去。留下小内侍在原地惊慌失措。 风呼啸而过,两匹马疾驰在草场上。兰兰在马上剧烈晃动着,她心急如焚,距离青骢马还有一臂之距,她挥鞭想要勾住兰兰。 眼见鞭子即将系上兰兰腰身,青骢马踩上碎石,扬起前蹄,将兰兰掀翻,她径直而落。雁儿轻点马背,在她落地之际,以身为垫,减了落势。两人齐齐滚落。 雁儿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便急急探看她的伤势。兰兰的青罗裙上染了污渍,雁儿拍着她的脸庞,唤着她。 她睁开眼,略动了动,眉眼又蹙成一团。 “好疼。”雁儿心砰砰直跳,眼睛扫过她身体各处,追问道:“你哪里疼?” “腿……”她虚弱地靠在雁儿的肩头,不说话了。 马厩小内侍带着一队人靠近,有人惊呼道:“这不是叁公主?” 雁儿顾不上解释,催着宫人去寻了御医。 正午方过,斜照上四福居的屋檐。 程靖寒无心欣赏秋景,早朝一散,他便留在书房,凝神盘思。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陆续而至,阿坚阖上门。 “殿下,此次秋狄,圣上意思是一切礼制从简。”张侍郎开口道。 “陛下只愿享行猎之乐,对于考绩、民情之类却不甚尔尔。”王卿摇摇头。 程靖寒把玩着手中的翡翠佩,沉吟不语。 “羽林军已先行前往高陵围场,出行应在半月间。此番随性人员众多,圣上还欲携后宫女眷。”王卿望向程靖寒,“抛却这些不谈,襄王殿下对此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程靖寒悠悠道:“孤自是要同去的。” “殿下,近来六皇子与金昭仪往来频繁,只怕是有所动作。”王卿补充道。 程靖寒手指一顿,神色微变。 “他们打着算盘,以为神鬼不觉,待殿下自投罗网。”张侍郎加重了语气。 “莫不是请君入瓮。”朱孟蓦地接话,“殿下此行,恐有性命之忧。” 程靖寒放下翡翠佩,徐徐起身,踱到堂中。 “刀山剑林、龙潭虎穴,孤也不得不随驾。” 几人对视着,面有虑色。 “想取孤性命,怕是差些火候。孤亦非俎上鱼肉,任人拿捏。”寒光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且静观其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殿下!”殿外响起急急敲门声。 “混账!不知道四福居的规矩吗?”程靖寒怒喝。 门外的人伏地请罪。王妃的声音传来:“妾死罪。但叁公主意外坠马,妾忧心不已,必得知会殿下……” 门霍然而开,程靖寒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清越:“怎么回事?” 雁儿守在兰兰床榻,寸步不离。阁中的人络绎不绝,御医细细验看过,替她清了创。 “叁公主身上擦伤并无大碍。只是右腿摔断了,这些日子必得好好静养,不得行走。臣会开副跌打损伤的药方,以期公主早日痊愈。”御医毕恭毕敬,程靖寒脸色铁青。 他进了内室,兰兰仍沉沉昏睡着。 “骑马?谁的主意?”宫娥内监乌泱泱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是公主自己。婢子未曾想过她会从狗洞里偷偷钻出去……”公主保母开了口。 “要你们何用!”他怒气更甚,挥落案上的茶盏。 “殿下,稍安勿躁。”清越屈膝劝道。 “公主坠马之时,可有人在身侧?”他收了两分脾气,沉声问起。 保母略略抬头,欲言又止。 “是婢子。”雁儿从人群中越出。 “公主央着婢子教她骑马,马突然失控,将公主颠落。奴保护不及。”她跪道。 程靖寒脸上阴云密布。 清越忙着打圆场:“殿下,折腾了一天了。一会宫门要落钥了,不若……” “回府!”他狠狠剜了雁儿一眼,从口中迸出两个字。 马车一路穿过叁两街坊,到了王府正门。程靖寒径自下了马,穿过厅堂,去往西苑。随从紧跟其后。 程靖寒回头见雁儿步履迟缓,更是怒从中来。他不由分说把她扛在左肩,大步踏进四福居。 “殿下……”雁儿知道今日他是动了真怒,不敢妄动。随侍的众人被他威慑,亦是大气不敢出。 都出去!一声喝令,未及请安的婢子迅疾地从殿中离开。阿坚关门之际,担忧地望了雁儿一眼。 程靖寒也不多话,将雁儿恶狠狠地掼在榻上,不待她起身,随手从花瓶中取出一根荆条,压着她脊背,褪下小裤及亵裤,右手高高扬起,直直地挥落。 荆条不比板子,细细一条,却很有韧劲。打在皮肉上,只听得荆条划过风中的尖啸声。 区区五鞭,臀上棱子已齐齐横了五条。 程靖寒咬着牙,下手颇狠,之后的几鞭均落在臀高处,顿时迸出血珠。 屁股如若被针扎火烤,雁儿手死死抓着软垫,指节泛白。荆条刷刷落下,她眉眼蹙成一团,咬住自己的食指。 顷刻间她臀上遍布血痕,程靖寒见状,下一鞭径直挥在臀股交接处。 “啊……”雁儿吃痛不已,下意识地挺身,程靖寒连挥叁鞭,她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殿下,奴知错了。”雁儿受不住,开口讨饶。 可今日的程靖寒竟是换了副心肠,手上毫无停止的意思。 怕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她喘着气,兀自想着。 忽听得“咔擦”一声,荆条应声而断,让即将到来的痛楚有了缓冲。 空气沉寂下来,只有两人粗粗的呼吸声——一个是疼的,另一个是气的。 程靖寒确是气得狠了,一面气叁公主胡闹,一面气雁儿竟然助纣为虐!一个个,胡作非为,无法无天,都不让人省心! 直至荆条断裂,他俯视身下轻轻打颤的雁儿,圆润的臀上已无完好之地,裂开的口子正渗着血。 “滚出去。”他扔了荆条。雁儿仍是趴着。 “怎么?是还没挨够吗?”他提高了音调,雁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从榻上滑下,手抖抖地拉上亵裤。臀部的疼痛叫嚣着。她忍得辛苦,乖觉伏地请罪:“谢殿下。” 程靖寒别过脸,并不看她。 她艰难地挪出了四福居。 — — — — — — 雁儿:公主救命!你哥哥下手很黑。 兰兰:(昏睡保命ing) 第十三章情窦 是夜,一场雨不期而至。雁儿趴在榻上,臀上隐有刺痛,浑身不自在。屋外小苕与前来送药的阿坚正在哭诉。想必这丫头是雨神投胎,下凡来普降甘霖。雁儿这般想着,默默闭上眼。 “这是军医秘药,我此前受伤,殿下赠的。你给雁儿姑娘用上吧。”阿坚见她落泪,亦是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她不满道:“我之前还觉得殿下是好人,谁知下手这么凶!亏得我还觉得雁姐姐跟着他不错……” “轻声些。”阿坚紧张地把她拉到拐角。他轻咳一声,正色道:“下人犯错,他若是真心惩处,拉下去处置就是了,哪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我看这次,他已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 小苕抬眼,嘟着嘴:“没打你身上,你说得倒轻巧。” 阿坚看着她富态可掬的脸庞,生不起气来,最后仍是好言相劝:“我从小跟着殿下,殿下对谁有意,我绝不会看错。我觉得他对雁儿姑娘不一般。” “真的吗?”她水盈盈的眼里重燃希望。 “骗人是狗。”小苕终于绽开笑颜,阿坚亦松了口气。 “我得回去了,要是被殿下知晓,只怕这伤药不够用了。”他把药塞到小苕怀里,郑重道:“你自己也要当心。” 小苕愣愣点头。 翌日,当夕阳即将收尽最后一道余晖时,清越踏着昏光,进门与襄王禀告叁公主情状。 经过一夜,程靖寒气略略消减些许,听得兰兰因腿伤食欲不振,心里不舍,嘴上却话道:“合该长长记性,此番伤筋动骨,她少不得要安分一阵。” 清越谦和地笑着:“妾问起她为何要学骑马,她竟眼眶泛红,倒出不少话来。” “哦?”他眉尖一挑。 “她说她也不尽是贪玩,她见殿下您英姿勃发、保家卫国,也想做些什么。她说殿下守江山,她要来守着你。” 这丫头乳臭未干,不想还有这般九曲心肠。程靖寒暗自发笑,亦泛起酸意。 皇后薨世时,她还是个垂髫小儿,他又常年奔波,如今更是立了府,对她到底是失了爱顾。 “她还告诉妾,让您不要责怪雁儿。是她缠得雁儿无计可施,况且要不是雁儿以身相护,她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程靖寒眉心微动。 晚霞消散,殿里掌起灯。程靖寒兀自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阿坚进门为他添了茶。 “她那里如何?” 阿坚故作镇定:“奴不知殿下所指是……” “少在此装傻充楞!你昨夜携了药去了哪?” “殿下眼耳通明,奴实是去探了雁儿姑娘。”阿坚跪禀,额上沁了汗。 “哼嗯,”程靖寒懒懒望了他一眼,“想瞒天过海,你道行还浅。” “罢了,孤去瞧瞧她。”他敛袖起身。阿坚本以为大难临头,不料他竟轻轻揭过,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还愣着做什么?”阿坚忙不迭爬起,趋步跟上他。 昨夜的秋雨将菊花敲得稀落,程靖寒跨入暮亭居南阁。他打量着屋内陈设,似是过于简朴了些。 雁儿听到动静,微微侧头,却见得他身着鸦青暗纹直裰,亭亭立在阁中。 “殿下……”雁儿紧忙撑起身子,欲下床请安。活动间牵扯到伤口,她手支于脚榻处,双腿滑落之际,被一双手稳稳牵起。 他的侧颜有如温玉雕琢般,眉眼总是不经意地缱绻含情。程靖寒让她卧回床上,月色映着他清冷的面容,雁儿心神恍惚。 “你的伤可好些了?”他坐于雁儿身畔,淡淡问起。 “好……些了。” “也是,阿坚取了上等的伤药给你,过不了两天,你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他的眼色扫过雁儿月白小衣遮着的腰臀,最后一句似有警示之意。 “奴不敢。”雁儿脸上现了粉色。 “你有何不敢的?于宫禁驰马,你真是胆大包天。” “奴……”见程靖寒语带斥责,她略略直起上半身,“奴也不想的。” 程靖寒轻哼一声,着意拍了她的臀。力道虽微,却吓得她够呛。恍惚间,雁儿不禁担心他是来兴师问罪,秋后算账的。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说,你小命都难保。” 雁儿手捏着软枕,不言不语,心里却是知道厉害。 “奴谢殿下不杀之恩,以后奴当牛做马回报殿下。”程靖寒哑然失笑,就坡下驴,反应倒快。 “罢了,孤不指望你报恩,下次再不许跟叁公主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嗯……嗯?” “不许再胡闹了!好好做事。”程靖寒停顿片刻,换了种说法。 “天色不早了,你好生歇着罢。来日待你痊愈,再回来当差。”他说着,掸掸下裳起身。 “是。谢殿下亲自来看我。”雁儿补了一句。 程靖寒走出南阁,踩上一地零落的桂花,不禁负手回望。 她……到底是什么人? 同样的问题萦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难道真的只是自己过虑么?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程靖寒转过头,意图撇去这些胡乱情思。 秋夜,丹桂飘香,若有似无吹在他心稍。 第十四章秋狝 旌旗迎风招展,华盖铺天遮日,城楼鼓角齐鸣。清晨军队严阵以待,只待皇帝秋狄出行。皇帝车辂玉辇,与随驾队伍一行浩浩荡荡自承天门出发,沿主街一路向南,过朱雀门,奔赴高陵。 皇帝于途中略作停驻,积柴焚烧,祭途径山川,告慰上天。车辇碾軷而过,以期此行平安顺遂。 高陵郡守早早候在道旁接驾。围场的羽林军见皇帝驾到,叁挥锦旗,骑兵策马将禽兽驱赶之皇帝近旁。号角喧天,战马嘶鸣,如此反复几次。 “陛下,您的弓。”吴内侍递上黑漆硬弦角弓。皇帝提起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白羽箭,微眯左眼,张弦拉弓,对准一头麋鹿射出。 麋鹿摇晃着倒下,身躯激烈起伏着。皇帝再接再厉,接连命中野兔、狍子,最后打下一只雁。 “陛下箭术精湛,百发百中,臣等叹服。”许尚书恭维道。其余诸人纷纷附和。 皇帝放声大笑,丢了弓给福贵。 “朕老了,不行了!今天就看你们的了。”他扭转马头,回到了休憩处。 “来,朕倒要看看,今日谁会是最厉害的猎手。争得第一者,朕有赏!”他怡然自得地准备欣赏一场追逐大戏。 底下数名戎装儿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程靖寒面色淡漠,对于角逐一事,他毫无兴趣。与他并驾齐驱的程靖荣凑上前,笑道:“叁哥怎地这般严肃?莫不是担心夺不了魁?” 他们两人皆着黑衣。程靖寒笑了笑,反诘道:“吾在想怎样让你输得体面些。” 他讨了个没趣,狭长的眼睛眯了又眯,扬鞭而去。马蹄踏过之处,惊动鸟兽无数。与皇帝不同,骑手要想打到猎物,得有真正实力。 程靖寒看着前方卷起的草泥尘土,决定按原计划行事,慢慢骑马赶上。 日中,阳光耀眼炫目。金昭仪替皇帝拭汗,眼睛却紧紧盯着围场方向。不消多时,众人陆续回来。 “六殿下,猎豹一头,山鸡五只……”福贵清点着战利品,高声报数。 程靖荣扫过其余几人的猎物,得意地扬起下巴。此时程靖寒缓缓而归,两手空空,然身后随从竟抬了一头熊。 众人震惊,不知他是有几多身手,居然能猎得白额黑熊。 皇帝亦是一惊,略略浮肿的身子一抖,起了身,绕着已没有气息的熊,细细端详。 “恕臣来迟,实是此熊踪迹难觅。”程靖寒经此一搏,到底有些伤了元气。 “陛下,此熊难得,襄王殿下猎得此熊,实乃国之祥瑞之兆啊!”皇帝抬起头,看着他恭敬虔诚的模样,表情和缓。 他背手赞道:“吾儿英武。值得嘉奖。不过……”他顿了顿:“六郎猎的数量最多。” “陛下!六弟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臣不求赏赐,只愿将此熊敬献给陛下。”程靖荣未曾表态,便被他抢了白。 “圣人——”一直坐于他身畔的金昭仪嗔道,“可别太偏心了。襄王英勇,能猎常人不及之物,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哈哈……”皇帝回头睨了她一眼,朗声笑着。 “你们兄友弟恭,甚好。朕便将你们两个一道嘉奖!来人——”吴内侍会意,不待他说完,已恭敬地呈上了银丝软甲。 “此甲乃尚衣局遍寻一流绣娘特制,技艺特殊,至今也只出了几件。贴身穿着,可抵寻常伤害。” 两人跪谢过。 “朕今日还留了张揽月弓。之后校场众将士比箭法,不论官阶,胜者可得!”皇帝兴致盎然。 程靖寒落了坐,侍卫忙着检查箭靶,准备校场比试。 “叁哥,你真是一鸣惊人啊!”程靖荣端起酒,干了一大口。 “六弟,也是不遑多让。”他笑道。 正午一过,午后的风有了丝丝凉意,落叶在校场地上打着旋。比试场的人心无旁骛,谁都想大显身手,在皇帝面前拔得头筹。 “不过尔尔。”程靖荣摇头叹道,“叁哥,若是你上场,那才有看头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程靖寒缄默不语,心却放在正在拉弓引箭之人身上。 靶场上,缁衣少年从容不迫,一箭射出,自上一箭尾贯穿而过,正中靶心。 “好!”皇帝两眼一亮,“正中靶心不难,偏偏两箭射于一处,差毫厘便不得。” “此人是谁?”皇帝不禁问起。 “禀陛下,他乃右羽林军统领麾下校尉,为林家五郎,名豫,字晏清。”吴内侍娓娓道来。 “林家世代簪缨,五郎未来可期。”皇帝满心赞许,程靖寒微笑着饮下一盏。 言语间,比试结束,意料之中,林豫被点了第一。 他屈膝跪地,接受皇帝的赏赐。 “你年纪尚小,出手不凡,心中可有英雄之志?”皇帝考问道。 “臣一介匹夫,遑论英雄。尚存报国之志,愿为陛下肝胆涂地,死而后已。”他不卑不亢。 “林将军果然教子有方。”皇帝颌首。 天色渐昏,皇帝身心舒畅,随手脱了铠甲,回到营帐换了便装。他吩咐人起了篝火。他坐于上首,看着金昭仪带着几名女子载歌载舞。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浓香四溢。 红衣马夫领着马从皇帝帐前走过。 “昏君,看招!”在喜悦欢快的气氛中蓦地冒出一个声音。马夫狠拍马屁股,马受惊,冲破人群,朝皇帝而去。他亮了匕首,亦奔向同个目标。 局势瞬息而变,程靖寒始料未及。皇帝大惊失色,无从躲避,竟胡乱抓了个宫娥贴在胸前。 马蹄滚滚而来,程靖寒见状,旋身急奔,抱住皇帝,就势一滚。马蹄踩过他的右臂,听得臂骨咔擦,他一声不吭。 “阿耶!”与此同时,程靖荣亦飞身而起。在刀即将贯穿宫娥胸膛的那刻,挡了一刀。 “护驾!”羽林军统领汗如雨下,脸色遽变。围场中出了刺客,还伤了人。自己官帽不保事小,只怕是要脑袋搬家。 士兵包抄而上,持长枪将马夫力压在地。 缓过神来的皇帝,松开程靖寒。他发冠歪斜,锦衣沾泥,颤颤起身。惊魂甫定,他嘴唇嗫嚅着,迸出一句:“废物!” “快请军医!”此时他注意到倒地血流不止的程靖荣,更是气得横眉倒竖。随从一时手忙脚乱,真真是人仰马翻。 两人被扶到一边,皇帝由金昭仪扶着入座。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马夫仰天大笑:“吾乃布衣,由天神派来,取汝的狗头!” “一派胡言!” “陛下,不若将他交于大理寺,好好审问。”左丞建议道。 不及皇帝同意,马夫高声呼道:“襄王殿下,若您有幸一统江山,仆死而无憾矣。” 话毕,他咬舌自尽。程靖寒差点惊跳而起,想不到在此被摆了一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咬咬牙,托着右臂,跪启:“陛下,此人疯言乱语,实不足信。” 皇帝眼底埋了阴翳,半晌话道:“朕看汝应该上大理寺牢狱待上一待。” “阿耶,冤枉啊——”他兀自抬了眼,似是在凄婉诉求。陡然眼前一黑,他竟昏了过去。 才由军医包扎止血的程靖荣,见他倒地,原本上扬的苍白嘴角渐渐抚平,余了冷笑。 — — — — — — 程靖荣:苟还是你苟。 第十五章暖夜(H) 程靖寒一路颠簸着,被人抬回了四福居。虽是秋风薄凉,阿坚背上却浸了汗。 王妃接到襄王自围场提前送返的消息,焦急不已,随意套了件天袖衫,抬脚赶往四福居。到了寝殿。只见程靖寒双唇泛白,从宫里临时调来的御医正在检视他的伤势。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宁周两位孺人亦来了。宁欢惯来是个爱撒娇的性子,见程靖寒躺在床榻上。—动不动.当时就吓得花容失色。若不是被阿良拉着,怕是立时便要扑在殿下身上哭天抢地。周孺人倒像是见多了世面,整个人沉着冷静,向王妃款款行礼问安。 御医,如何了?“王妃手紧紧攥着绢帕,强自镇定。 “禀襄王妃,殿下右臂臂骨断裂,臣将施以牵引之法,替殿下正骨。他言语间只字未提程靖寒昏迷的缘由,宁孺人抢道:“既是断骨,怎地人一直不醒呐? “娘子稍安勿躁,许是因疼痛引发骤然昏厥。臣已替殿下把脉,—切无碍。” 宁孺人瘪瘪嘴,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似是被响声惊动,程靖寒悠悠醒转,看见一众人把寝殿挤得水泄不通,眉眼微皱。 他用左手示意近旁的阿坚,阿坚察觉他醒来,眼中带喜:“殿下醒了!“ 这下更是炸开了锅,程靖寒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孤又没死,你们吵什么?都出去,孤要静静。他对着院中女眷们下了逐客令。王妃亦不敢多留,只在离去时不舍地复望—眼。 程靖寒深舒一口气,右臂断裂处已被布带牵住,.隐有痛楚。不过比起下狱,这点痛实在不值一提。辛劳奔命的他现卞只觉身上黏腻,筋骨酸痛。 阿坚!他唤道,去给孤准备汤水,孤要沐浴。”“殿下,热水剌激您的伤口,怕是不好……阿坚支支吾吾。 “啰嗦什么?阿坚立时噤声,转身预备浴桶。雁儿跟几个婢女替他添了水,从屏风后走出后,老老实实地随着几个婢女欲迈出寝殿。 程靖寒沐浴时不喜有人在身侧,四福居主事曾教导过她,她一直铭记于心。 “去哪?雁儿脚步一顿,也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叫她。 “过来!“前面的婢女已经出了寝殿,只留她一个。她讪讪地转过头,门堂里窜进深秋的冷意,她一个哆嗦。 “殿下还有事?” “把门关了。她愣了愣.照办了。 “您有何吩咐?“程靖寒见她仍是站在门槛处.—时哭笑不得。 “过来替孤沐浴。 雁儿心猛地一跳,不由得抬起眼,又速速低头。“殿下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有人伺候沐浴……” “你看不见孤行动不便么?“程靖寒无语之至。她适才反应过来,上前扶着他入浴桶。 “你沐浴不脱衣么?程靖寒站着伸展左臂,心里竟是好笑。 她又是一怔,手缓缓地探过他的胸膛,去了他的单衣。紧接着,她的手向下滑去,犹豫间,程靖寒盯着她:你羞什么?既来伺候人,什么没见过。“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她的脸霎时变得嫣红。程靖寒见她如此,亦无意刁难她。 他用完好的左手自己除了亵裤,顿时一根半软肉柱弹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程靖寒笑了笑,也不管她,径直进了浴桶。 “你是打算一直杵在那里么?雁儿脸涨得通红。她调整气息,挪到屏风后,拿起巾帕从他的颈上擦起。 热气氮氲,他闭着眼,感受巾帕在他肩臂按揉。他缓缓睁开眼,倏忽抓住雁儿移到他胸脯的手,巾帕落入木桶。 殿下。她轻呼一声,未能挣脱。 他将雁儿拉到跟前,衔笑问道:孤今日不在,你做了什么?“ “奴-……打扫、整理、浇花…她周身紧绷。 “还有呢?“程靖寒几近贴上她脸庞,迷蒙空气里,藏着—潭深渊。 “还有……等殿下归来。她按住狂跳的心。 程靖寒神色放缓。他松了手,兀自起身,试图用左手披上单衣。 “还愣着做什么?他转过头。 雁儿木讷走近,为他穿上单衣。薄衣贴上他湿漉漉的胸膛,轮廓清晰可见。水滴自他发梢滴下,湿了她衣袖。 “雁儿……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尾音酥颤。他用手抚过她栗色秀发.轻轻拔下木簪。 —头青丝落下雁儿察觉他原本的软物竟是硬挺了起来。 “殿下……雁儿吞吞吐吐,“您说过您不会勉强我……” 程靖寒顿了顿.继而轻轻一笑。他伸出左手,揽上她的纤腰,她贴上他暖和的胸膛。程靖寒提了几分真气,将她抱起。 两人双双坐于床榻。 “所以孤不是来问你的意思了么?一瞬的对视后,程靖寒将雁儿的脸庞捧到近处,滚烫的唇盖上她的樱桃小口。 他温柔地舔舐着,轻咬着她的上唇,慢慢包覆她的下唇。他用舌尖试探着,一点点滑入她口中,尝着她甜美的津液。 雁儿的心已经跳至嗓眼,不知何时,她的上衣已悄然滑落,只剩一片薄薄的诃子。 程靖寒纤长浓密的睫毛扇动着,仔细地探索着她檀口中的柔软。他左手抚上她青丝,他的唇又覆上她耳垂,渐渐挪到她的秀颈 “唔———雁儿轻轻推开他,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股下,您还有伤…您的手- 程靖寒温热的呼气声打在她胸口,他笑了笑:你这是肯了?” “我-…陈儿抬起眼与他对视的那刻、被他推到榻上。他翻转身,用左手支着床,将她压在身下。 “孤是手断了,下面可没有。他坏笑着,嗓音喑哑,在她耳畔略略喷着气。 他深深看着她。手从她的腿间游移向上,触到她的花丛,揉上花豆。 “啊…唔……雁儿脸上飞起红晕,意图并拢双腿。 他分开她双腿。眼晴盯着她,悠悠地用指绕着花豆打转,手滑到脐眼处,继而摸向她的玉乳。 “啊——嘤咛之声从她的齿间溢出,手到之处都能激起她的战栗,下身似乎有股暖流正在溢出。 他解开她的衣带,将她的丝裙并着亵裤一道除去。 程靖寒敞着里衣,贴上赤裸的她,滚烫的玉茎在她的腿股间滑动。 “要试试吗?“雁儿羞红了脸,嘟囔着已经试过了云云。 他含了笑,用左手引着她,让她握上自己的阳物。粗壮的玉茎被雁儿裹在手上,龟头上已渗出品莹的液体。她的心评砰直跳,身子木木的。 程靖寒拢着她的手,上下牵动着,他呼吸急促起来。他松了手,轻压着雁儿。他拨开密林,精准地探入两根手指。 雅儿颤抖着,脸色潮红,随着他手指的频率,起伏着。 程靖寒探索着她花径,触到凸起之处,回旋按着.接着猛地―击。 “啊——胜儿大口端息着,臀部收缩,热流肆意流出。程靖寒退出手指,手上带着晶莹的黏丝。 “雁胜,很是可人呢!“程靖寒将丝液抹回她的穴口。雁儿儿自抖着,花穴中忽然抽空,她心里一时有些空荡荡。 程靖寒仿佛读懂了她的心事,扶着早已硬如铁柈的阳物一点点插入她的小穴之中。 “呵啊——…小穴被他硕大的玉根迅速填满。他眼里情欲流转,手挑动着雁儿挺立的红珠。 程靖寒顾念着她生涩,玉根在穴外留了一小截,缓缓抽插着。她紧致的甬道完美地含着他的分身。程靖寒舒爽无比,发出―声闷哼。 雅儿的手搂着他的坚实的背,看着他略有棱角的下颌,口中呻吟,下半身汩汩流着水。 他壮硕的臀部在雁儿身上起伏.雁儿轻轻摸着,身子配合着起伏。 两人性器交合处,湿润无比,每一次深入,都伴着噗噗的体液声。 程靖寒只用一只手托着她的臀,将玉茎整根没入。 “嗯——…雁儿意乱情迷,玉腿缠上他的腰,纤腰不自觉地加快律动.似乎就要到达那极乐之巅。他却突然减缓了速度。 “殿下——雁儿整个人僵了僵,抬起媚眼,警向他。“嗯?程靖寒凑近她绯红的险庞,在呢。” “殿下,奴…我…雁儿的脸愈发红涨,声如蚊呐,“殿下,您…… 他笑着.不疾不徐地来回几次,忽然又重重一捣。雁儿发丝散落,意识被冲得七零八乱,细碎的呻吟声不绝。小穴里似有蚂蚁在爬,竟是酥痒无比。 殿下,我…-我想……想……她娇喘着,声音细弱。程靖寒脸上扬起笑意,对着软肉又是几下。 “啊!雁儿发鬓微湿,身子渴求着更多。“你想什么?―他促狭道。 “我想……想-…-啊阿]·…-…”雁儿的脸已红涨如正午暖阳,之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程靖寒自己亦是忍到了极点,听着她的呻吟,重重地撞击起来。 —阵快意飙升,嫩肉翻飞,她娇小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嘴里呓语:“鞫…慢-些” 话音未落,一阵酥麻雷击之感从头传至足尖。雁儿仿佛升到飘渺云端,又缓缓下落,落到绵软的锦缎中。 随着最后几下猛烈的抽动,程靖寒腿部僵直,玉茎于穴中昂首,喷吐出精液,射于花穴之中。 疲软的分身缓缓落出,白浊混着体液,淋淋滴在褥上。 雁儿还未从高潮的余韵中缓过,小穴兀自张合着。他俯下身,凝视着她娇小的脸颊,轻轻抚过。 程靖寒扯过锦被.靠着软枕. 似在思索什么。“雁儿,自明日起你便搬去秋溟居罢。 程靖寒炽热浑厚的身躯近在咫尺,仿佛带走了晚秋的肃杀,只剩满室暖意。 即便只是大梦一场,也是极好的。她埋着头,心中既喜且酸。 第十六章棋局 “哈哈哈——”挑开揽月阁内室的幔帐,杜放肆意的笑声清晰入耳。湘竹姑娘面如桃李,替程靖寒斟了酒。 “郎君好手段,装昏真是妙。”杜放敞着豆青外衫,倚着曲凭几,惬意无比。 程靖寒转着酒杯,晃着杯底琥珀色残液:“杜郎惯会打趣人的,换作汝,又当如何?” “那吾必是要痛哭流涕,装疯卖傻。比起郎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脱口而出。 岳平秋酒方入喉,差点呛了。湘竹掩嘴而笑,程靖寒亦是笑了。 “你还真是不害臊。”岳平秋趁机嘲弄道。 “此时自然是保命为上,所谓‘走为上计’。先解了燃眉之急,汝这些酸腐道道,方有用武之地。”杜放理直气壮。 “竹隐言之有理。”程靖寒颌首道。 “吾可不敢苟同。”岳平秋撇撇嘴,兀自干了一杯。 杜放起了兴趣,他挪动身子,靠近他的软蒲问道:“那依君之见,又当如何?” 他清清嗓子,一脸严肃道:“那吾是要好好分辩的,即便是问谳,总有律法。青天白日,王法昭昭,还能把人冤死了不成?” 他言之凿凿,眼神坚毅。杜放一怔,收了笑脸,湘竹默默倒着酒。 杜放盯着缓缓下流的琼浆,半晌开口:“向之胸有丘壑,白衣卿相不过探囊取物。只是汝一腔书生意气,殊不知这世间并非……” “汝这般说,不才便要与汝好好论道论道了。”岳平秋梗着脖颈打断了他。 “哎呀,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是奴家的酒不醇了还是琴声污了耳呀?”湘竹笑语融融。 “湘竹姑娘,你们谪仙楼今日不是新上了酒。叫什么来着?听说口感上佳。”程靖寒顾左右而言他。 “青蒲酒。”杜放随口接道。 “是了,”程靖寒抚掌笑道,“一谈酒,竹隐可是行家里手。” “奴家给叁郎上了便是。”湘竹头上钗环随着她的步幅微动,清脆悦耳。 “杜郎可别忘了,今晚的酒令可是还欠着呢。”她对着杜放莞尔一笑,款款而去。 阁门“吱呀”阖上。镂花小金炉里正悠悠燃着白芜香,香气盈室。 程靖寒神色端肃,对着面前的两人斥道:“你们两个竟日无聊,跑到南曲斗嘴来了!” 杜放腆着脸,端着酒杯道:“是在下的不是。来,吾先自罚一杯。” 岳平秋仍是泱泱不快,盯着案上的茶果,闷闷地不说话。 “好了。”程靖寒语气放缓,“孤还指着你金榜题名,今后你春风得意,还怕管不了我们杜郎?” 岳平秋一时意气,此时就阶而下,清秀面庞现了笑意。 “此次秋狝,本是小五可以出人头地的大好时机,不料横生枝节。”程靖寒喟叹一声。 羽林军统领受审,最后把罪责全推到了右统领头上。林豫跟着他,亦受了牵连,被贬谪。两人齐齐下放至江北大营。 “可惜孤的一招棋,还未落定,就被人抢了子,还差点搭上自己。”程靖寒用左手钎起一颗葡萄。 “京城贵胄之地,鱼龙混杂,晏清牵涉其中,必成靶心。”杜放挥挥袖,“祸兮福之所倚。此时远遁,当是韬光养晦之道。” “抓了两个鱼虾,刺杀一事就草草结案了?”岳平秋眉心一皱。 “若是真查下去,那可是不得了。” 程靖寒会心一笑。 岳平秋扶了扶头上玉簪,品味着个中深意。 “可惜孤还是棋差一招。”他扼腕道。 “不尽然。郎君非文曲星转世,岂能事事算尽。”杜放举了酒壶起身。 程靖寒松了松腿,伸手支开和合窗,回廊里婉转小调夹着嬉闹人声传入揽月阁。 “不妨徐徐图之。” “郎君可要仔细身边。”杜郎回过身来提了一嘴。 “不妨事。吾偏要搅浑了水,让他们浑水摸鱼。”他思索片刻,嘴角微扬,“静待收网之时。” “呀,下雪了。”岳平秋惊喜道。 透过窗扉,细雪随风悠扬撒落在回廊上,水珠凝在朱红阑干上,折射着柔光。 “新雪初至,不知春风何处。”程靖寒沉吟着。雪化入湖,搅碎半池弯月。 “雁儿姐姐,下雪啦!”小苕手舞足蹈地从院中跑入秋溟居正堂。正躬身翻看摆饰的雁儿转过身来,见她红扑扑的圆脸上发鬓微湿,不由笑道:“是没见过么?这么高兴。” 她虽是这般说着,脚步却快,叁两步到了檐下。雪薄绵绵的,她伸手接了一片,霎时化了水。 “南国的雪原来这么温柔。”她感叹着,小苕歪过头不解道:“南国的雪?姐姐你不是南国人吗?” “我……从小长在炎热地区,记忆中不曾见过雪呢。”她掩饰道。 “哦。”小苕若有所思,“难道你是从岭南地带来的?说起来你还从来没提过呢,那里有什么有趣的?” “嗯……哎?你看谁来了?”雁儿手指着门口。 “给姑娘问安了。”小苕疑惑地移了视线。只见春儿身后跟着几人,手上皆是满满当当。 “王妃见天气转凉,您刚搬新居不久,怕内务所一下子照顾不来,特让婢子给您来送入冬棉袄、厚褥,还有些珠花香粉。” 襄王尚未给她任何名份,可府中之人对她都是客气有加。 “王妃厚爱,雁儿承受不起。”雁儿福了福,嘴上推拒道。 “可别这么说,姑娘是有福之人呢。”春儿笑语晏晏,示意身后的人将赏赐置于正厅圆桌之上。 “谢谢王妃了。”雁儿眉眼含笑,她虽不如宁孺人般明艳动人,但举止间别有一段气韵。 “若有什么短缺的,姑娘尽管来提。”小苕见春儿施礼去了,回屋略略翻检,眉飞色舞。 雁儿摇摇头,这丫头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她略走几步,忽地觉得胸口滞涩,一口气喘不上来。 “小苕你先出去。” “为何?”她一脸困惑。 “我腹中不适,要出恭!”她撑着气艰难道。 “那我先出去了。”小苕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阖上殿门。 雁儿扶着桌椅的边角,挪到了内室。她坐于榻上,缓缓运转周身真气。 她敛气凝神,一炷香的功夫后,慢慢有了气力。 掐指算来,明日是最后一天。若那时还得不到解药…… 想到这,胸口又闷闷作痛。 塔伦究竟在何处? 窗沿处忽地有动静,她幽幽睁开眼,一个黑影沉沉坠入。 “塔伦!”她飞奔下榻,扶起他。她的手触到他背上,温热湿润。 借着余光,她分明看到手上沾了嫣红血迹。 他从怀中掏出药盒递给她。“快吃。” “你怎么了?”她满眼焦虑,并未立刻接下。 “我没事,路上遭了暗算而已。你有药给我一些便好。” 药。她竭力思索着,起身翻起了箱箧。 “雁儿!”门外传来小苕清亮的嗓音,带了些许慌张,“你那个……好了吗?” 雁儿身子一僵,尽量平静答道:“就快了。” 小苕在门外踟躇,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外头隐隐闪着光。 她犹犹豫豫叫道:“那个……殿下来了。” 什么?雁儿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滚落在地。 第十七章心意 程靖寒自谪仙楼归来,本走的是西苑的方向,谁知中途忽然转了东苑。阿坚急急跟上,小心试探道:“殿下是要去夏安居?” 问这话时,程靖寒正跨步穿过庭院。他脑中滞了滞,道:“不,去秋溟居。” 随从引着灯,一路进了秋溟居小院。 秋溟居内灯火晦暗,雁儿恭恭敬敬地垂手候着。程靖寒迎头看到正堂的墙上挂了副秋雁图——昏暗光线下一只孤雁破云而去。 程靖寒盯了半晌,沉默不语。雁儿心中忐忑,明面上却是一丝不敢表露。 “你在这里可好?”他越过落地屏,坐在偏厅的书案前。 这段日子,程靖寒并无多少空闲,今日算是数日来头一遭进了后院。 “挺好的。”雁儿低着头,补充道,“殿下允了小苕来此当差,奴很高兴。” 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是他此前所希望的,可他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程靖寒招手示意她来到近前,思忖片刻道:“孤既然把你安置在此处,你应当是明白孤的意思。你的身份低微,孤不能逾矩,只能作个媵人,留在孤身边。” 他絮絮说着,雁儿微微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你有心事?”程靖寒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样。 “奴只是在想,若是做了侍妾,以后就不能陪侍在殿下身边了。”雁儿对答如流。 程靖寒微微一笑,倏而似是意识到什么,收敛了笑意。 他信手翻起一卷书卷。 “《论语》,你是在研读古籍么?” “奴闲来无事,总得做些什么。翻来想去,还是读书好!” 他点头,继而又问:“那你最近学了什么?” 雁儿脑中飞快检索着,开口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程靖寒笑着接道。 他这是夜里讲学来了不成。雁儿深吸一口气。 “你若愿学,改日待孤伤愈,教你习字可好?”程靖寒因多饮了两盏,故而整日端着的脸也和缓了些。他打量穿着鹅黄襦裙的雁儿,抿着薄唇,兀自垂着眼眸。 他伸手拉过雁儿:“怎地自你入了王府,倒是一日比一日羞涩?那日你杀人的时候,可没有这样。” 雁儿双手搭在一处,轻轻攥着裙。 他本是句玩笑话,可有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他也曾桀骜不驯,生母骤然亡故,留下他和妹妹。他不得不隐去满腔愤懑,学着对人温良恭顺。 他这般想着,对眼前的小人儿多了两分心疼。他的左手徐徐探上了她的腰际,将她搂住。她的胸起伏着,中间一道弯沟若隐若现。 “殿下!”她挣脱他的怀抱,蓦地一跪,把程靖寒才升起的情欲灭了个彻底。 “你做什么?”他诧异道。 “奴……月信来了。”石砖透凉,掌心触地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 吊诡的气氛于他们两人间流窜。 程靖寒正正身:“这也罢了。你起来吧,没地跪坏了身子。” 此时内室的香枝木圆角柜隐隐有响动,程靖寒眼神狐疑地转向内室的方向。 雁儿见状轻轻靠上他的胸膛,程靖寒一怔。 “殿下,请恕罪,奴实在是身子不爽。”她温软的气息惹人怜惜。 “襄王殿下,雁儿她真的不舒服,她刚刚还捂着小腹,表情痛苦……”小苕许是怕襄王怪罪,忙不迭地进来替雁儿分辩。 “没规矩!”程靖寒看了看身前的雁儿,“可要找人来瞧瞧?” 雁儿果断地摇摇头:“奴都习惯了,缓一下就好。” “还不快上来扶她去休息。”程靖寒命令跪地的小苕。小苕反应过来,小心地支起雁儿的胳臂。 “记得以后不许直呼主子的名。”程靖寒背着手,觑了小苕一眼。 “这秋溟居总得有点规矩。”这话雁儿一时也不知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你早些安置。”程靖寒缓步转出偏殿,又乜了一眼画。 “殿下。” 他脚步顿了顿。 “夜里风凉,殿下保重。”雁儿眼睛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冲口而出。 亥时过半,殿中终是重归平静。雁儿上襦黏着背,手掌上残留的血迹早已模糊不清。 “塔伦,你怎么样?”在确保周遭已安全后,她急急打开橱门。塔伦一时不支,慢慢滑落,最后用手撑着地。 “好些了。”他压抑着喘息声,“阿布多,我不能久留。” 雁儿脸上现了忧色,却没有开口反驳。 “你究竟是被何人所伤?” 塔伦摇摇头:“来势甚快,看不清楚。但从身法上看,应不是赤族人。” 他复又想了想:“会不会是程靖寒……” “不会是他!”雁儿脱口而出。 塔伦怔了怔,质问道:“你怎知不是?” “因为,”雁儿自悔失言,“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阿布多!”塔伦情绪有些激动,“你才来南国多久?你又了解他多少?就这么肯定!” “我……”雁儿不愿让他伤口恶化,便收了声。 可塔伦似乎来了劲,不依不饶道:“我看那个程靖寒对你也是很上心,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目的?说不定他是想要先收买你,再顺藤摸瓜,把我们一网打尽!你别忘了自己是赤族人!” “人心难测你不知道吗?”他喋喋不休。 “要论操纵人心,谁能比上主子?你看你现在!你敢说他对我、对公主没有丝毫利用?”雁儿被堵得脸色青白,终于憋不住了。 塔伦语塞,他身子陷在黑暗里,见月光的阴影遮了她半张脸庞。 他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推开了雁儿相扶的手。 他支开后窗,手置于窗框。 “主子不久就会亲来长安。”他冷冷地抛了一句,雁儿脸色遽变。 “今晚的对话你知我知。你好自为之。”他语气软了下来,稍稍提气,消失在院中。 — — — — — — 程靖寒:汝甚香软,迷吾双目。 第十八章映雪 大雪纷纷扬扬,院中银霜遍地、玉树琼枝。襄王府各殿都置了炭炉,雁儿穿了银红对襟上袄,配上石榴裙,只觉阁内温暖如春。 她坐在正堂上,盯着新画凝思。 程靖寒来过次日,便有内务处的仆从来换了孤雁图,挂了这幅远山飘渺图。阿坚还送来一堆书籍,道是殿下叮嘱,让自己好好研习。 算算襄王又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据说他领了吏部的差事,年关将至,各种细琐杂案,忙得脚不沾地。 “哈哈……”小苕银铃般的笑声从院中传来,她挥舞右手,兴奋地喊道:“娘子快来看我堆的雪人!” 雁儿缓走几步,审视着她的雪人。 “唔……滚圆雪白的,很像你。” “你取笑我!我可不依。”小苕撅了小嘴,偷偷朝她掷了个雪球。 雁儿一时不备,回过头来团了个更大的,扔向她。 “娘子饶命!”小苕护着脑袋,在雪中一深一浅地跑着。 雀儿扑棱着从覆雪的梅树上飞走。 沉沉日落,除夕之夜,襄王携着王妃去了宫宴。小苕带着几个下人,忙里忙外,将整个秋溟居布置得焕然一新。 雁儿四处转悠着,饶有兴致地望着窗牗上的各式窗花。 廊下挂着两只红灯笼,院中生了火堆,小苕正抱着一堆竹子,向里扔去。 竹节爆开,“噼里啪啦”作响,小苕搬了杌子,让雁儿坐在近旁。 “今晚可是要守岁的。”金红色的火光中,烘得她脸蛋红润无比。 “可惜不能去城里看热闹,我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都会去看驱傩,男男女女穿红黑衣裤,戴着鬼怪面具,吹拉弹唱,可有意思了。”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最重要的是我还能吃到蜜果子。” “蜜果子?”雁儿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这个蜜果子,还属大明寺前的陈记最佳。哦,还有辅兴坊的胡麻饼。”小苕如数家珍。 “小苕——”阿坚从秋溟居的正门口探了个头。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硕鼠?”小苕娇笑道。 阿坚讪讪地走出来,对着雁儿施了礼。 “阿坚你怎地在此处,殿下呢?” 他摸了摸后脑勺,迟疑道:“殿下既归,留宿在春和居了。” 雁儿眼眸略略黯淡。她见阿坚一双眼兀自游移在小苕身上,换了笑脸道:“外头冷,我去里面烤烤火。” 阿坚恭敬地躬身,小苕却似要跟上般,被他轻轻拉住。 “小苕,你看……”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包。 “什么呀?”小苕好奇抓了来,边走边忙不迭地展开,。 “蜜果子!陈记的!”她眼眸一亮,坐于廊下,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清甜的味道在她的舌尖漫开。她神色怡然,伸手递给他一颗:“你吃了吗?” 阿坚傻笑着,摆摆手:“你吃就好。” 小苕呵呵笑着,突然问起:“你怎么整日往这里跑,不怕殿下怪罪吗?” 阿坚咳了一声:“这还不能有个休沐的日子吗?” 休沐?小苕“噗嗤”一声乐开了花。 “你当你是朝堂上那些白胡老儿么,吃着朝廷的俸禄。” 他向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小苕,半天憋了一句:“道理是一样的。” “你休息倒罢了,老来找我,那我岂不是没得休。” “我……你刚刚不是还吃得挺高兴的。” “我……”吃人嘴短,果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认真想了想,道:“确实还挺高兴的。” “其实我有个主意让你可以常来。”小苕突然凑上来,发髻上的木犀香沁人心脾。 “什么主意?”阿坚好奇道。 “我同你说,如果殿下与娘子关系交好,那我们岂不是常有见面之时?”她神秘兮兮道。 “嗯。”阿坚颌首。 “所以呀,你要多多促进两人的感情才行。”小苕点拨道。 “不不……”阿坚蓦地意识到不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殿下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我可不敢随意置喙。到时候发起怒来,我可消受不起。” “你看你那怂样!”小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逗你玩的。” 这下他有些不服气了,辩道:“我才不怂呐,要是让我去战场厮杀,我定冲在前面。” 她倏忽不笑了,侧头道:“大过年的,别喊打喊杀的。你呢,就好好当你的差,这样我还有蜜果子可以吃。” “只要你喜欢,我天天买给你吃!”阿坚信誓旦旦。他顿了顿,又补道:“莫说这个,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又吹大牛!”小苕嘻嘻笑着。她抿抿手指,道:“那我还想要沃城明湖的真珠镶的发簪,你是不是也能带给我?” 她前几日与旁人闲聊起,知道整个南国属那里的真珠最佳,便信口胡诌了一句。 “一言为定。”阿坚信以为真,眼里满是真诚。 “我……去给娘子尝尝果子。”她红了脸,收了纸包,提起裙裾,一溜烟地跑了。 子时方至,城中钟鼓喧天,响彻天际。雪飘如絮,长安城各坊重楼屋檐被莹白覆盖,平添一分静谧之色。 — — — — — — 小苕:我同你说哦,我就想要颗珍珠,再买块胡麻饼吃(??? ) 第十九章新岁 “美人——”宫娥进得承香殿,准备替博济格梳洗。 日光耀目,照得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博济格靠着绣榻,支颐着头,盯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淡淡道:“你们先出去吧。” 昨日皇帝吃了酒,下了宴席,唤她侍寝。现下她只觉腰酸腿软,身子疲乏。 “咻——”小雪球砸在她的袄裙上,她一愣,雁儿已然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雁儿!”她穿了身粉色宫装,她一时竟没认出。 博济格又惊又喜,起身查看周遭情况。 “你居然敢来?” “新年元日,各宫都忙得不可开交。圣上办朝会,自然无暇顾及你。奴思来想去,现在来最合适了。”雁儿得意道。 博济格抓起她的手,问道:“你这次是怎么进来的,这身宫装又是从何而来?” 雁儿笑笑:“山人自有妙计。” 她既不详说,博济格也无意多问。 “南国的新年喧闹,却不比草原。”博济格黯然,继而转了话题,“你可见了塔伦?” “他常来,府中比起宫中总是便宜些。”雁儿不露声色。 “我可是好久没见他了。送去的信不知他们有没有收到。”博济格叹息道。 “我待在此处,却无一日不记挂着哥哥。” 提起舒达,她泪盈于睫。雁儿心弦一动,开口问她:“公主有没有想过自己?” 博济格愣住了,她转过头反问:“什么意思?” 雁儿被她盯得有些心虚,斟酌道:“公主有没有想过:来日主子举事,无论成败,您将何去何从?” “我一人又何足惜?”她说得斩钉截铁,“了不起就一死。” 雁儿心一凉,不由得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怎会突然说这些?”博济格一脸狐疑,“你不会被那个程靖寒迷了心窍吧?” 她这话倒是与塔伦的不谋而合。 雁儿矢口否认。 “阿布多,我们是生是赤族人,死是赤族鬼。”博济格语重心长,见雁儿眼神闪烁,她变了脸色。 “你走罢,宫里危险,你以后少来。”她转过头。 雁儿心口堵得慌,难得相聚,两人竟是不欢而散。 此时尚不及正午,入苑坊飘着辛辣的酒香,王府门侧挂了红色桃符。雁儿换完衣裳,悄悄溜回秋溟居。小院中昨夜的火堆燃烧殆尽,祈福的幡子迎风招展。她惊觉院中寂静异常,只有凛冽北风窜过灌木之声。 她打了个寒噤,踏进正堂,一众人匍匐在地,程靖寒面无表情地端坐堂中,眼里不辨喜怒。 雁儿深吸口气,跪在了小苕身边。 “去哪了?”他平静地问道。 “奴去竹园逛了逛。”她确实是这么对小苕说的,虽然并不是真的。 “殿下您来得倒早……”她顾左右而言他。 程靖寒轻哼一声。 今日他的确比预期早归,只因圣上突然晕厥,故大典临时取消。皇帝被抬回紫宸殿,御医把脉后表示皇帝无碍,不过是体虚之症。御医欲言又止,后又提及需要节制房事云云。皇帝不一会醒来后,说自己需要静养,让他先回了王府。 “孤原想着新年伊始,来探探你。谁知你架子倒大,竟要孤在此候你。”自己一入院门,小苕便吓得脸色煞白,他立知其中有鬼。 “奴谢殿下关怀。”雁儿试着糊弄过去。 “孤再问你一遍:你去哪了?”他声音低沉而阴郁。 “奴……真的只是去园子里转了转……忘了时辰。” “媵人是准备拿孤当傻子么?”他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地扫过。 “奴不敢。奴……”雁儿绞尽脑汁,却未想出更好的由头。 “孤料你的嘴里也说不出什么真话。”程靖寒眼波一转,悠悠道,“媵人今日无故失踪,乃下人照料不利之责。” 他指着瑟瑟发抖的小苕,吩咐道:“先笞二十。” 候立在旁的婆子登时将小苕按倒,麻利地扒下了她的亵裤。她吓得魂飞魄散,四肢舞动,却挣脱不开。 雁儿本来已做好受皮肉之苦的觉悟,却不料他竟要打小苕。 “殿下——”雁儿伏地求饶,“一人做事一人当。殿下要责罚,罚我一人就好。” 程靖寒轻笑着,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你这是打算说实话了?” 雁儿愣了愣,咬着下唇,却没有说话。 “打。”他收了笑脸,冷峻的目光从眼底漫出。 “啊……”小苕的臀部上被打了一下,软肉凹下又迅速回弹,迎上了第二板。 两板交迭,小苕哭叫着。 “殿下!”阿坚也忍不住跪下求情。 “你最好是不要开口。”他语带警示。 竹板“啪啪”作响,小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板痕肿起,臀上如桃花绽放。 “殿下,小苕柔弱禁不起打,您要打就打小人吧。”阿坚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 “再加十板。”程靖寒睨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 “是!”婆子缓了缓,手上呼呼生风。 雁儿熬不住了,她膝行两步,伏到程靖寒足下,低声道:“奴去了宫里。” 此时的小苕已受了将近二十板,她发髻凌乱,泪水糊了一脸。 “去宫里做什么呢?”他略略弯下腰,俯视着她。 她直起身,声音轻微却坚定:“奴去看了博济格。” 程靖寒抬手示意停刑。乍然停杖,小苕软软地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臀上一派绯红。 他看了看挺身勾头的雁儿,起身走到婆子身边,从她手中取过一寸宽的竹板,轻轻掂着。 “找个人来给她瞧瞧。”他瞥了眼地上颤抖不止的小苕,“你们都出去。” 婢女为小苕整整衣衫,她又是一抖。阿坚揩揩眼角的泪,一脸心疼地陪着去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现在我便与你好好算算账。”他一撩袍角,坐回榻上。 — — — — — — 码字君:辞六迎七,便送雁儿一顿竹笋炒肉吧。 程靖寒:可。 雁儿:?_? 月末送小可爱一章加更~ 感谢你们六月的陪伴? 21:00 掉落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责打 炭炉里的银丝碳焰光融融。侧殿里酸枝木条案上的白瓷净瓶中一支红梅独艳。从厅堂到侧殿,无一不彰显着节庆的欢愉。 程靖寒收回目光。问起堂下的雁儿:“先来说说你是怎么出去的。 “奴偷了腰牌,蒙混入宫。雁儿怯怯道。 “哦?他仔细审视着手中厚实的青色竹板,“你偷了谁的腰牌?“ “王妃的。奴趁今日合宴之际,顺手取了出来。然后呢? “然后奴就以拜访三公主为名,进了宫。“呵。“程靖寒面色一沉.“宫中进出都有宫监记录,你可知事情败露的后果?“ 雁儿咽了口水道:“奴知今日人员往来频繁,必不会引人注目。” 程靖寒眉头一蹙,手指徐徐地敲着铺了红绸的炕桌。 “你去见博济格做什么?“他话锋―转。 雁儿俯身,双手交叠于砖地上,默默开口道:“奴与她分别岂有大半年了。听说她身体不好,又逢新年,奴心中实在放不卞,食不知味,夜里难眠,所以才冒险丢看看。” —番长篇大论,虽有杜撰成分,到底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她愁肠牵动.红了眼眶。 程靖寒神色淡漠。少顷,他转而问道:“孤此前同你说过什么?“ 雁儿轻轻拭了拭眼角,端正跪道:“殿下让奴安分守已,不要意事。“ “那你今天是在做什么?他目光如炬。雁儿失了底嘴唇翕动着,不敢接话。 “去案上趴着。他手指偏殿的书案道。 雁儿眼中惊惧,却不敢违逆。她迟缓地站起,挪到了案边。 “把衣去了……他命道。 她呆呆地盯着案,上的书卷,恐惧与羞耻交织着让 她下不了手。 程靖寒慢慢走近,她甚至能闻到他圆领袍上的沉 水香气。他负手持着竹板,冷眼瞧着迟迟没有动作的 雁儿。 “孤建议你不要考验孤的耐心,尤其是今天……他语 速虽缓,咬字却重。 雁儿知他怒意已深,不敢再怠慢。她抖抖索索扯 下系带,袄裙与上襦慢慢滑落在地,只着中衣站于案 前。 程靖寒上前压着雁儿的柳腰,将她的小裤-把拉 下,她只觉下身一凉。 他抄起竹板,用了七分力打了下去。,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错哪了? 雁儿身子轻颇着,小声道:“奴不应该私自出府。* “还有呢? 又是不紧不慢的一下,力道不重,但极 具威慑力。 “奴不该偷腰“刷刷两下,雁儿雪白莹洞的四 臀染了粉色。 “还有呢?“他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乍响,她不由得 一个战果。 “还有.不该欺瞒殿下 程靖寒对着她翘起的臀峰,复又几下。 “还有呢? 雁儿忍着臀上的灼痛,心中一惊。 “还 “不该什么?“接连几板都重重落在她已泛红的臀丘 之上。毫无感情的语调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不该去见博济格。“她憋了半响,说了一 句。 程靖寒冷哼一声,继续问道:还有呢?· 雅儿词穷,程靖寒眼中寒光一闪,淡淡问道:“你与她说了行么?“ “没什么……如好又……啊!°呼痛声从她口中滋出。程靖寒手中的板子突然加重了力道,娇嫩的臀瓣迅速肿起板痕,如脑脂抹过。 “你既想不起,孤就来提醒提醒你。他再未留情面,手上呼啸生凤,清脆冰冷的竹板狠狠地咬着她早己滚烫红肿的皮肉。 雅儿喘着粗气,手指死死枢着案沿,案角的梅花盘常雕饰似乎深深嵌到了皮肉里。 他一气抽了十几板,雁儿冷汗直冒,两股颤颤,疼痛自臀部传到脚尖,脚趾蜷成—团,踏起又放下。 她只觉得周身皆犯冷,唯有臀部是火烧火燎。“殿下———“她无力地唤了一声。竹板停在了她的臀峰。她整个人紧紧细住。 “媵人是想起什么来了吗?他冷漠道。雁儿吃力地开合着眼帘,讨饶之词被生生截了回去。 请容奴缓口气。 程靖寒满腔怒气再也遏制不住, 他拎起雁儿中衣衣襟,自光咄咄逼人。 雁儿闭上眼,卷翘的睫毛颤动着。 “你这是宁死不屈?他看着被自己制在手上的人儿,这—瞬她就有如一匹桀骛不驯的烈马。受人牵制的顺从只是假象,骨子里刻的是倔强。 他放下雁儿。竹板如雨点般密密砸落。雁儿的屁股上红的、紫的、青的,各色冗杂,仿佛打翻了染缸。她兀自忍耐着,生生憋出了—滴泪。 世间有些事,越是捉摸不透,便越是渴望探知。雁儿于他亦是如此。他想着,手上不再惜力。 不知几时,身下的人突然没了动静,他回过神来,心停了—拍。 仔细看去,雁儿双手攥拳,堵于齿间,正在轻声呜咽。程靖寒举着板子,此前的硬气化了大半。 “雁儿。“他将竹板置于书案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他语气归于温和。雁儿睁开了眼,潮红的眼眶里目光闪烁。 “奴真的只是和她随意聊天……-她声音虚浮,显然被打得不轻。 程靖寒默然。 “即日起,媵人禁足秋溟居。他转过头,目光避开她板痕交错的臀股,广你便在此好好修身养性。” 他心下了然,即便是将她打死,也必是问不出什么了。何况他根本下不了狠心取她性命。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他喟然轻叹。 他的脚步渐行渐远。雁儿清楚地听到殿门打开时吱呀“声响。炭炉里银丝碳余烬似覆了白霜,光芒黯淡。她从书案滑落到毡毯上,却是酸楚难言。 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 第二十一章元夕 正月望日,庭院水榭里,鎏金温酒炉散着暖意,香案上的金盏银台清雅幽香,窗牗外流水潺潺。仆从早早置了食案,程靖寒与其妻妾坐于旁,朱火正好,将冬日的严寒隔挡在外。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琵琶声琤琮清脆,和着撩人情思的管笛之声,宁孺人翩翩起舞。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一曲终了,宁孺人向襄王盈盈一拜,拖着薄纱披帛,款款走近。 “殿下一年到头,难得与我们共饮,今夜可要好好吃一杯。”她微微发着汗,唇上点了嫩吴香,一身橙黄如意纹半襦,配着妃色合欢花褶裙,花钿在火光下荧荧闪亮。 穿着玄青襕袍的程靖寒笑笑,举起青玉杯,一口饮了。 “说起来,殿下许久未来,妾舞技都要生疏了呢!”她靠近程靖寒,面色含春,“妾献了舞,现在可要向殿下讨些赏赐。” 程靖寒略作思量,转向身旁的清越:“孤记得前几日宫中赐了云锦,颜色娇艳,与她倒也相称。” “殿下若要赏,这抚琴的周孺人那里也要赏一份才是。”清越浅笑道。 周雅躬身施礼:“谢王妃关怀,不过妾素不爱这些。” 比起宁欢,周雅身上却是素淡,唯有绛紫的皮袄点了些色彩。 “那等妾制了衣,给姐姐留一件就是。”宁孺人倒是毫不客气。 周雅并不在意,也不接话,自顾自地坐了。 “殿下,我们来行酒令可好?妾来做行令官。”宁欢兴致极高。 “你岂不是浑赖了。便叫灵儿来罢。”清越见程靖寒不甚上心,便抬手唤来灵儿。 “行个飞花令可好?” “请殿下起头。” 程靖寒乜了眼直棂窗上的明纸,念道:“花落月明空所思。” “乱花渐欲迷人眼。” …… 几轮酒令下来,宁欢似是饮多了,整个人晃晃悠悠,脸颊酡红,摇摇欲坠,脑袋一下子磕在了周孺人肩上。 清越掩帕而笑:“宁孺人酒量不行还贪杯。快把娘子扶下去歇歇。” 阿良上前接过宁孺人,可她似乎是黏上了周雅,酒渍将她的皮袄缎面濡湿了一团。 阿良有些着慌地欲拉开她,周雅倒也不计较,她起身致意。 “既如此,妾便送宁孺人回夏安居罢。” 程靖寒颌首。 夜色渐迟,程靖寒倚着隐几,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 清越回头觑了他一眼,细声道:“殿下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他不置可否,只是遥望着圆月。 “妾今日命人按元夕食例,备了一份给秋溟居。” 程靖寒脸色微变,转念一想他只是禁了雁儿的足,清越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 “媵人禁足如今也有些时日了……” “王妃!”她言语间竟是有求情之意,程靖寒面色不豫。 清越怔了怔,迟疑须臾仍继续道:“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她独处异乡,乡书无从寄,也是可怜人。妾不过是以心度心。” 他眉眼攒动,心弦被微微拨动。他侧头瞥见清越真挚的眼神,声音柔和了些:“清越你总是这般善心。” 她脸霎时红了,程靖寒每每温柔唤她的闺名,都让她倍加珍惜。 程靖寒并不曾留意她的内心活动,他抻腿起身,踱步出了水榭。“橐橐”的六合靴声回荡在环廊之中。 云影疏淡,月圆似轮,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染了光晕。雁儿披了帔子,从支开的支摘窗探看于虬枝悄然露出的红梅,而净瓶里红梅花蕊已落,空留枯枝一根。 “梅花已败,为何不另剪一支?” “让花留在树上不好吗?”她信口答道,倏地意识到问话的是程靖寒。 她忙离榻行礼,帔子从她肩头滑落。 程靖寒打量着她,数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他拉过她的右手,让她起身。双手相交的那刻,雁儿抖索了一下。 “你很怕孤么?”他察觉出她的异样,抬眼望着她。 雁儿犹豫地摇摇头。 他曲腿坐上侧殿的软榻,见雁儿只是站着,示意她坐下。 “上元节的飧食你进得可好?” 雁儿心头一惊,谨慎开口道:“殿下……” 他摆摆手:“你不必如此,孤并无怪责之意。” 雁儿初时担忧他迁怒于王妃,正想着如何圆过,不料他平静无波,并无半分怒意。劫后余生之际,她亦有些惴惴不安。 “记得先皇后在世时,每年元夕宫宴,孤与她坐在一处。那时孤年少,好吃却更贪玩,总是坐不住,寻着各种由头偷偷溜出去。上元赏灯,圣上携着宫眷在楼间宽坐,而我戴着假面,在街上到处蹦跶,把随行的侍卫急得跳脚。最后被母亲斥责,罚抄《礼运》,直抄得右手酸痛,两眼发黑,求了她才作罢。” “那时孤不知光阴难得,总觉得人生漫漫。直到阿娘崩世,孤才暗悔当年未曾再多陪陪她。” 他甚少在人前吐露心绪。雁儿手指绞缠着,一时不知从何接起。好在他并无让她答话之意。他望了她一眼,顾左右而言他:“知道孤为何换了那幅画么?” 许是太清冷孤寂了罢。雁儿忖道,口中却话不知。 “孤雁难鸣,不若山高水远,意指淡泊闲适。”他缓缓道。 “你在府中过得快活么?”他开口的一瞬,灯花轻爆,他的侧影晃动着。 “府中之人对奴极好,奴不敢有怨言。”雁儿从榻上起身跪在他膝下。 他看她神色张皇,轻笑一声:“你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说自己快活么?” “奴……”雁儿直起上身,又伏了下去。 “起来吧。总是跪着,仔细伤了膝盖。” 她小心翼翼地回榻,同时觑着程靖寒的面色。 “你是赤族人,你的亲人都在家乡么?” “奴是孤儿。自记事起就是一名奴隶。”谈起她的身世,她面色寂寂。 “今日王妃与我说起你远离家乡,佳节欢庆,你孤身一人,日子难过。”程靖寒沉默片刻,温热的手再次覆上了她的手,似有感同身受之意。 她心念一动,莞尔笑道:“殿下知道吗?赤族人称我这样的孤儿是天神降落的星星。” “是吗?” 她点点头。这是幼时博济格念书的时候,见她思念父母,告于她知的。等她长大后方知原是博济格编来安慰她的。 “其实赤族还有一个传说。”她振作精神。 “哦?”程靖寒凑近了她,饶有兴味。 “在北疆有面翠湖,水色澄碧,如旷野草色。情人在月下相会,饮下湖水,交换信物,许着一生一世。为此还有首歌谣。” 程靖寒凝目注视着她沉浸回忆时的专注样貌。 “一轮明月,两个人儿,叁圈涟漪,四声号角。低吟浅唱的姑娘啊,暮暮又朝朝,朔风里我的思念绵绵……” 她忽地不唱了。原先熠熠生光的眼眸,一派黯然。 程靖寒静静地望着她。少顷,他开口打破了清思愁绪。 “你自来长安,未曾好好欣赏过长安景致罢?眼下翠湖是去不了,正好这两日过节,若你愿意,孤带你去看看曲江。” 雁儿惊异地抬眸,他的桃花眼里溢着温柔暖色。 第二十二章艳火 程靖寒没有食言,第二日天色渐昏,夜幕升起时,便携了雁儿,准备前往朱雀大街。此行轻装简出,他未备车辇,只带了几个仆从随侍,雁儿则带了小苕。 “你看他们像不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小苕悄悄对阿坚说道。 阿坚仔细看去,雁儿一身桃红毛织襦裙,帷帽盖住单螺髻。一旁的程靖寒头戴幞头,穿着玄色圆领团花袍服,罩了狐毛大氅,革带玉銙系了白玉双鱼环佩。站在一处倒是像一对璧人。 “发什么呆呐?”小苕见他直愣愣的,拱了一下他。 阿坚回过神来,瞥见小苕双螺髻上簪了梅花,傻乐道:“你今天挺好看的。” “说什么呐?快点,郎君和娘子都走远了。”她红了脸,小步跟上雁儿。 今夜的长安城月色如水、花灯如海。店铺鳞次栉比,各色灯球高低错落,彩映千姿。雁儿抬头望见远处两座高耸的灯楼,通体闪着耀目的光辉,条条丝绦五彩斑斓,微风拂过,金玉清脆而动。 一路上男男女女戴着各式假面,手舞足蹈。各式杂耍技艺在街边随处可见,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那便是安福门。”程靖寒对着城楼前的一座灯轮道。肉眼见处,二十丈的灯轮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下面舞姬歌女载歌载舞。 “以前每年圣上都会带我们前来观灯,我很喜欢。” “那现在呢?”她随口问出口后,惊觉似乎多此一问。 “后来就不来了。”他淡然道。 她无意牵出他的往事,便四处望着,借机寻着话题。 “那是什么?”两人走近一个人头攒动的食摊,热气腾腾的白烟里散发着焦米香。 “这应是油锤了。”程靖寒见雁儿直盯着油中滚着的黄金圆球,笑了笑。 “阿坚!”他唤来阿坚,阿坚从囊中取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个。 “来,拿着。”程靖寒将纸包递给她。她半信半疑地接过,轻启朱唇,咬了一口。 “仔细烫着。”他替她吹着气,雁儿羞赧地低下头,口中软糯鲜香。 程靖寒挽起她的手,雁儿的心砰砰跳着。两人早有了肌肤之亲,可不知为何他每每触碰,都能让她心旌摇摇。 “这个给你。”阿坚从身后掏出纸包。 小苕扯过纸包,看着里面的油锤,喜道:“呀!” “嗯哼——”阿坚眼神瞟着前头的两个人,扯着袖子让她收敛一点。 小苕兴奋极了,“咔擦”一口,继而张着嘴大口呼吸,同时还用手扇着气。 “你慢些。”阿坚忍俊不禁,又担心她烫伤。 曲江水缓缓而流,两人沿着河畔走着,雁儿脚步停在花灯旁的杂耍之处。 杂技艺人正表演着吞钢剑,身后的人点燃了火圈。 “你看,他们根本都不看我们。”小苕将最后一口塞进了阿坚嘴里,阿坚囫囵吞下,她咧笑戳了他鼓起的腮帮。 他转头抓起她的手指,小苕慌地收回手。两人打闹之时,人群突然变得嘈杂纷乱,一个老迈而洪亮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京城恶犬当道,强娶我家小女做妾,最后竟暴死于吏部尚书府。吾妻郁郁而去,吾老来丧妻失女,上诉无门,今天便是要玉石俱焚!” 老翁约莫五十岁,发须灰白,身上的缺骻衫浆洗泛白。他颤颤巍巍举着火烛,另一手则箍了个小娘子。 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此时已被酒从头至脚浇了个透湿,一旦火烛落下,她即刻便会与老翁葬身火海。 “六娘啊……”一名衣着华贵的夫人悲泣道。 此时金吾卫已带着卫兵赶到,将杂耍场地团团包围,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雁儿看着高台上瑟瑟发抖的小娘子,见她与兰兰一般年纪,心中不忍,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 “你做什么?”程靖寒跟上她,将她拉住。 “吾一介布衣,无力相抗,便要让他也尝尝丧女之痛……”他脸上淌泪,挥着手中火烛,眼见着就要烧到那小娘子的衣襟。 “你女儿死了,便要拉人陪葬么?”雁儿不知哪来的胆气,吼了一声。 老翁一怔,随即仰面笑着。趁着这个时机,雁儿挣开将她护在胸前的程靖寒,钻过金吾卫的缨枪,直往高台奔去,并递了个眼神给高台上的小娘子。 她会意,登时用手肘顶了老翁的腹部。他被撞了个踉跄,雁儿在台下准备接住她。 “今天谁都别想走!”老翁向她们扔下了火烛,自己亦是跟着跳下。火顺着她的缎面霎时燃起一片。围观民众顷刻间乱作一团,如鸟兽四散。 “快脱了!”雁儿呼道。伴着一团火,两人相拥着滚到地上。 迟疑的一瞬,火苗几近窜到了两人的发丝之上。身后的老翁已化在冲天的火焰里,叫嚣着灼烧的疼痛。 “雁儿!”程靖寒眼内通红,叁步并两步地赶去救人。金吾卫忙着维持秩序、疏散人群,故将他一把拦下。谁知他全然无视,一个飞身冲破卫兵的阻碍。 “什么人!”右金吾卫将军见场面已几近混乱,竟还有人不守命令,更是乌头黑脸怒不可遏。 阿坚从袖中掏出了令牌,他定睛一看,顿时哑口无言。 程靖寒扯去了大氅,试图扑灭两人身上的火焰。可雁儿已先一步拉着她,顺势落入曲江。 水面上乍然而起的两声巨响,更是把民众吓得胆裂。惶惑不安中,连花船都渐次划远。 程靖寒急赤白脸,不待阿坚叫来救援,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江水冰凉彻骨,雁儿不通水性,还拖了一个。两人在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几口水。透凉的江水几近麻痹她的四肢,夜色愈发浓烈,她拼着一口气,似乎伸手就能够到岸,然却遥不可及。 波涛涌动,她失了力,渐渐沉了下去。忽然有一双手将她死死扯住,向岸边游去。她的意识渐渐复苏,微微暖意涌上心间。 “雁儿!”她睁开眼,看见发丝尚在滴水的程靖寒焦急地呼唤着她。 她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殿下。” 身畔的小娘子尚处于昏迷之中,阿坚正用力按压着她的胸腹,希冀她能把腹腔中的水吐出来。 右将军疾步走近,向程靖寒躬身作揖:“不知是襄王殿下大驾,您受惊了。” 程靖寒未置一词。身边传来隐隐啜泣之声。雁儿转头看去——先前的妇人正焦灼地盯着地上的人儿。 “咳——”地上的小娘子喷出一口水,终是醒了过来。妇人见状抱起她,悲喜交织。妇人用丝帕细细在她额头揩汗后,将她交给身边的仆妇,自己起身向两人走来。 “妾身在此谢过殿下和娘子大恩。若非二位相救,吾儿性命堪忧。”她屈膝致谢,雁儿忙起身还礼。 那妇人原是带着她,穿梭在街道之上。谁知孩童生性贪玩,一时走丢,她与随侍遍寻无果,再发现时,她已被制于高台之上。她气血攻心,险些昏厥过去。 “娘子不必多礼。人平安无恙就好。只是不知娘子可是许尚书家眷?”程靖寒心中存疑,转而问道。 妇人含泪摇摇头,另一头唤来醒转的小娘子:“妾身是吴府上的,郎君官属吏部郎中,这是家中六娘,闺名曼思。”她一壁解释着,一壁让吴曼思行礼。 他止住了她屈身的动作,和缓道:“快跟你母亲回去吧。” 两人再次谢过,便盈盈离去。 “你好些了吗?” 她被大氅密不透风地紧紧裹着,缓缓点点头。 “殿下,仆已备了车。夜起风寒,您与娘子落了水,不若就近去官署换身衣裳。”右将军再次逮到了话机。 “将军有心了。今日事发突然,君亦有公务在身,不敢劳烦,只借了这马车,翌日让仆从送还。”说罢,程靖寒扶起雁儿,让她自己慢慢踏上马车,他后脚跟了上去。 “好说。”右将军作揖道。 一回秋溟居,仆从忙着起铫子烧水,备了干净衣衫,分别侍候两人换了。 一碗姜茶下肚,雁儿才觉得五脏六腑真正和暖,她蜷缩在床榻上,程靖寒见仆从渐散,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殿下,今日又救了奴一命。” “你倒还有感念之心。你可知你今日鲁莽?” 雁儿在床榻上跪坐,诚挚道:“奴知错了。” “既知错了,便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雁儿愣了愣,心下思忖,莫不是又要挨板子。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时,程靖寒的声音再度响起。 “过来趴着。”她心一紧,却仍是老老实实地伏在他的膝上。 他将她的臀安置在自己的双腿之上,手臂悬空着。 亵裤被褪下,冷冰冰的空气直接触到柔嫩的肌肤。 “啪——”雁儿吓得闭上眼,手下意识地抓上他的小腿肚。 “今日你贸然行事,是觉得孤会袖手旁观么?” “不是……”然当下时刻,她确实未曾想过让他相助。 数十掌落下,臀上似桃花粉嫩,但疼得却不真切。 “殿下饶了奴吧。”雁儿心知他并不是真心责打,嘴上大胆讨饶起来。 程靖寒果然停了手,雁儿起身悄悄提了裤子,跪坐在他身旁。 “你躺下吧。”他见她怯怯的模样,也生不起气来。 她安分地躺下,程靖寒替她掖了被角。 “你虽是莽撞,倒也有几分胆识,临危不惧。”他看着她透红的面庞,说了句溢美之词。 笑意浮上心头,雁儿面上却假意平静。 “孤先去了。你早些睡吧。”程靖寒见她阖眼,起身要走。 “殿下——”雁儿猛地从锦被中伸出手来,正好掣住他的玉佩坠,“等等……” 程靖寒回眸望着她。她青丝落肩,一双眼里秋波婉转,胸前的雪白若隐若现。 “等什么?”他回走两步,欠身注视着她。 “等……等再走。”他的声音低哑魅惑,雁儿心慌意乱,结结巴巴。 “你这是在邀宠还是求欢?”他嘴角挂上一抹浅笑。 — — — — — — 程靖寒:汝是投珠还是留爪? 第二十三章承欢(H) 两道红晕要时飞上她的双颊,她暗暗把头埋进锦被里,手上松了力,却仍是牵着他。 程靖寒坐回了榻上,确切地说覆在了被褥之上。尽管隔了一层衾被.雁儿却能明显感受他下身的物什硬硬地抵在了自己的两股之间。 殿下……雁儿有些羞怯地别过头。 “嗯?什么事?“说话间,他拉开被角,手触摸着她光洁的面庞。 “也没什么——就是……雁儿心生怯意,钮促道.“殿下您贴得太紧了。” 程靖寒暗笑一声,略略抽身,雁儿方舒口气,他已一把掀开了衾被。两人之间除了衣物已无任何阻隔。准儿周身一凉。立时便被他灼人的热气笼罩。 现在呢?” 贴得……更紧了-…——唔。他将她的话语封在了自己润湿的双唇间。他含住她的唇,舔舐吸吮,灵巧的舌头一寸寸探入,与她的绞缠在一起。 雁儿只觉唇齿间细腻柔滑,津液流动时,她难以自持地扭动着身子,下身若有似无地摩擦着他的分身和囊袋。 他的手慢慢抚上她修长的脖颈,隔着一层薄纱,轻轻咬过她的肩。他揉着她的玉峰,穿过她透薄的诃子,用手指拈起她的乳首。 酥麻的触感从上至下流淌.雪峰上的红豆硬挺了起来.娇艳欲滴。她微起双唇,溢出娇喘。 程靖寒复又深吻着她,一层一层褪下她的薄衫。她曼妙的酮体被他尽收眼底。程靖寒轻吟一声,唇舌从她的朱口中滑出,最后舔了下她的唇珠。 “孤觉得还可以再紧些。他眸中情欲横流。他解开革带,松了衣带。与她赤裸相贴。 程靖寒手指每每划过她的肌肤.都能引起她的战栗。雁儿意乱情迷地拢上他的背,双手在他健壮的青上游动着.感受着他的每―块脊骨的形状。 他的粗壮玉柱在她的密林来回刮蹭着.不时抵到她的蜜豆。 雁儿呻吟愈发绵软,小穴中分泌出晶莹的水液。程靖寒让她与自己侧身相对,他伸出两只手指缓缓分开她的蚌肉,探着那颗蜜豆,深深浅浅地揉捏起来。 “啊唔———雅儿险上春潮阵阵,弓起纤腰,忍不住欲合拢双腿,手下意识地想要拨开他。 “雅雁你躲什么?“程靖寒贴着她,咬上她的耳垂,呼吸声粗粗地喷在她耳畔。 他用膝盖顶开她的腿根.手上一刻不停.一阵高过一阵的快感袭来,汁液连绵不绝地从花穴流出。她喘着气.手揽上他的脖颈。 程靖寒探头吸吮着她胸前的玉珠,手上仍是揉搓着蜜豆,另一只手却穿过肥美的蚌肉,轻轻撩起清亮的汗液,在洞口摩学着。 卿卿你怎么这么湿?他嘴上一刻不饶人,手上更是。 张合的花穴又酥又痒,似在盼望着他的侵入,涨大的花核愈发红艳。雅儿双腿颤抖着,面颊绯红,脑中似有弓弦被突然拉紧。她腿—僵,竞被他的手指揉得泄了身。 程靖寒见她双目失神,小口微张的模样.松了手指.咬耳道;“你怎地还是这般稚嫩,孤都没进来呢。” 他这般说着,玉茎早就涨得不行,小眼处渗出清液。耀儿神思恍惚,完全听不清他的调笑之言。他的玉柱划过早已湿润的花缝,慢慢填满她的花穴。雁儿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嘤咛。 两人双腿重叠交缠,下身丛林紧紧结合,若有似无地蹭着她敏感肿胀的核心。 他进得不深,却精准地刺激着她的凸起。她战栗着,见程靖寒泛着情欲的潮红眼尾。他吻上她的唇,轻柔松软的舌尖好似是在品尝饴糖—般。 他拍拍她粉嫩的玉臀,一下下向自己的下身撞着。 在触到那块柔软之处时。他狠狠冲击了两下,雁儿仰起玉颈,玉峰傲然挺立。从口中迸出支离破碎的吟叫之声。 床上汁水嘀嗒,抽插间均是噗噗的水声。程靖寒托起她,玉茎在她穴中照顾了一圈,雁几发丝凌乱,颤颤软软地搭着他的小臂,与他相对而坐。 “你可喜欢?他的分身在她的小穴中进进出出,粉色穴肉随着抽插动作若隐若现,汁液滴滴落在床上。只要略一低头,使能清晰地看到这一淫靡旖旎的春景。 雁儿双腿绕着他精壮的腰肢.手臂浅浅地扶着他.随着力道的加天,她手支在了身侧,程靖寒只手捏着她的臀侧,前后撞击着。另一边却再度揉起了她的蜜豆。 晤,不要……才泄身不久的雁儿敏感无比,她眼中蒙了迷离水色,口中只剩淫靡呓语。 她细嫩的肌肤,泛着春潮的面庞,以及她轻咬朱唇的动作,让他的分身在温热的甬道里又涨大了些。 他啃咬着她的玉颈,在她的胸前留下点点红斑。玉茎在她的小穴中惊跳着,喷出大量浓稠的精液,他感到自己的小眼被另—股热流包覆,他整个人办是一抖.低哼出声。 雁儿急喘呻吟,身子剧烈起伏着。情潮未平,程靖寒只需—个触碰,便能让她痉挛不已。 空气中残留着两人欢好的气息,床榻一片潮湿。程靖寒避并濡湿处,将仍坠云中的雁儿小心地安置在软枕之上,在她的娇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雁儿不由得抓着他的臂膀,他哑然失笑。你是怕我飞了不成? 程靖寒替她盖好锦被,自己躺在她身边。儿呼吸渐渐平复,她偏头着见他如玉雕般的侧颜,采怔着。 他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道:“看什么呢? 他伸手理着她的发丝,雁儿试探着蹭上了他宽阔的胸膛,程靖寒手顿了顿,继而抚摸着她的脑级。 程靖寒下颌抵着她。缓缓开口道:“今曰之事虽说是有惊无险,疸下次不许了。” 他忽地换了严肃的语气:“以身相抗乃是下策,以智取胜方为上策。若智不可得,以退为上。只有保全百己才有来曰之光景。 他发表━番言论,一时浑忘了雁儿许是听不懂。怀中的人儿只是轻轻点点头,蓦地反问道:“那殿下会怎么做? “世人寻死大多是一时无法转圜,若你能给他希望,他就不会死了。程靖寒并未直接回答,“再不济,真要火口夺人,~孤会绕至他背后。“ 雁儿沉默着,却听得他轻叹―声。 “殿下?“她略略抬头。程靖寒手搂着她的肩,感叹道:“可叹那老翁便这般断了性命。佞臣当道,苦了百姓。 他心中郁结,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寒风凄凄拍打着窗棂。程靖寒盯着床柱上的雕花说道:“雁儿,此后你好好习字。孤若得闲,也会来教你。” “女子虽不能如男子金榜题名、建功立业,但有些学识总是好的。他补了—句。 “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情不自禁地问起。他并不知她的心思流转,愣了愣,慎重道:“许是你我有缘。望你不要辜负孤的一片赤诚。” 她咬着指节,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第二十四章谋策 “蠢货!”程靖荣一双细目几近冒火,伸出腿来,险些踢到正在替他捶腿的侍婢。侍婢吃了一惊,伏地请罪。 他眼中利光扫到侍婢,最后化了一句:“你先出去。” 侍婢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偏殿。 “殿下息怒,保重贵体。”幕僚小心应道,“眼下若能按下此事……” “按下?”他冷哼一声,看着茶盏上的浮沫慢慢消散。 “上元灯节,京畿重地,众目睽睽之下,凭白死了个老头。长安城临时宵禁,金吾卫忙了一夜,你当台院是花架上的摆饰吗?那些谏官都耳聋眼瞎了不成!” 日光融融,幕僚不住擦拭着额上冷汗。 “虽说此事已无法弹压,但仆可上疏力陈许尚书数年来兢兢业业、无甚疏漏。功过相抵,至少能换个从宽处理。” “仆与台院诸人交好,私下通通气,或有生机。”幕僚细细道来。 程靖荣目光一凛,冷道:“台院分属于御史台,而御史大夫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若有这能耐说动了他,便去试试。” 他口中的御史大夫便是朱孟,平日里最是端肃古板、谨守律法,连皇帝的脸面也敢驳,旁人就更无须提了。 屋檐下冰凌化了水,滴在石阶上,沉滞的气氛在屋中流转。 “他朱孟再刚硬,总不能一手遮天。到底要看叁司,看圣人的意思,况且许尚书也算右丞的半个门生,他总得管上一管。” 程靖荣咬着牙,恨道:“这个蠢货,为个女人,竟惹出这泼天的祸事来。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他在殿中踱着步,心中盘算着。若是放手不管,吏部尚书这个要差必要拱手让人;若是插手,闹不好还要搭上自己。如今万幸的是吴侍中的小女平安无事,不然事情将更加棘手。 “殿下——”侍从在门槛外规规矩矩通报。 “什么事!”他恼怒地望了一眼。 侍从忙地低头垂眼答道:“吏部许尚书递了帖子求见。” 程靖荣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喝道:“不见!” 侍从大气不敢出,唯唯去了。 “自己捅的窟窿,现下倒还要吾来给他补?” “殿下……”他话音未落,侍从又折了回来。 程靖荣勃然大怒,直冲到侍从面前:“说了不见,你是聋了吗?” 侍从吓得两腿一软,跪在阶前,声如蚊呐:“小的该死,是……有封信。” 他将信从抖若筛糠的侍从手中抽出:“下去吧。” 程靖荣徐行两步,前后翻阅一番,从蹀躞带上取下小银刀,割开信缄。 读罢,他缓缓落座。 “圣人很是偏宠那个叫博济格的美人,近来还要封丽婕妤,给她翻修宫殿。” “仆也听说了,直说圣上无心朝政,天天沉溺于温柔乡。”他似有不满之意。 倒是有点本事,居然将阿耶迷得五迷叁道,连阿娘都受了冷落。诸事繁冗,现下断不可再节外生枝。 程靖荣斜眼睨着院中石榴树,暗自思忖着。 “牵一发而动全身。明面上是一条人命,可要是牵出他贪墨之事,再牵出其中瓜葛,吾必受牵连。” “殿下的意思是?” “弃车保帅。”日光斜射入屋,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天净澄明,雀鸟唧唧啾啾,驻在残雪的梧桐枝干上。 四福居偏殿的紫檀书案边,程靖寒正握着雁儿的手,一笔一划仔细教着。 铺开的湘色毛边纸上落了墨迹,“雁儿”两个大字跃然纸上。 “既是写字,便从你的名写起。”他认真道。 很快她便写得有模有样了。 “阿坚!”阿坚闻声入内。 “去把《千字文》找出来。”阿坚想了想,在书箱里翻检着。少顷,在箱底将书取出递给了程靖寒。 “稚童启蒙认字都是从这本起,你拿着它,好好学。”程靖寒将书放在案上。 雁儿看着这册书,犹豫不定,开口唤着他。 “怎么了?” “其实奴……”雁儿欲言又止。 “殿下,王妃在外求见。”阿坚进门禀告。 “让她进来吧。”他直起身,吩咐雁儿,“好了,你先回去。” 雁儿听罢,拿了书起身要走。 “等等——”程靖寒似是想起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支笔孤便赏你了。改日再给你置块墨砚,你且练着,孤得空便来看你。” “是。”雁儿接过笔。撤步时,与前来的王妃打了照面。她躬身行礼后,退到了门边。 清越屈膝笑道:“殿下对媵人倒是大方,日日在用的宣州兔毫,说给就给了。” “死物罢了,不值什么。”他随口应着,坐在软榻上,“你来是有何事?” “娘子!”小苕轻拍了雁儿一下,她差点惊跳起来。 “娘子怎么拿着笔,杵在门口?是舍不得走么?”小苕低声问道。 “别胡说!”雁儿将书与笔一并塞到她怀中,转身走了。 “娘子,等等我。”她加紧两步跟上雁儿。 “今日吴夫人登门递帖,家中阿婆寿宴,希望妾能赏脸列席。”程靖寒拿过她手上的帖子,随意翻看着。不一会儿,他笑着将烫金红帖递还给她。 “你执掌内院之事,自己做主便好。” 清越捏着帕子,犹豫道:“昨夜之事,妾略有耳闻。襄王府与吴府平素无甚往来,实不知其中关窍厉害。” “京中女眷往来本是常事,礼尚往来,适度即可。” “殿下去吗?”她不禁问道。 程靖寒微微歪头,舒展酸涨的肩膀。 “你可以去,孤去不得。”清越扁扁嘴,体悟了话中深意,终是点点头。 程靖寒走回书案边,看着纸上洇干的字迹,自案牍里抽出一封信。 吏部尚书之位空缺,必得选人补上。吴侍中为人勤勉禀中,或可一用。 结党营私是为大忌。然所谓选贤与能,亦无不可。 程靖寒执信,想起近日与张侍郎的谈话,若有所思。 — — — — — — 食用愉快^^ 下次加更:珠珠破两百。 第二十五章迎春 一夜暖风吹,蛰伏一季的虫豸自土中冒出。园中阶前遍染草色青,黄花翠蔓,纤条娟娟,柳枝抽新芽,生意盎然。 “叁嫂嫂,雁姐姐!”兰兰见到两人进了凤阳阁,二话不说扔下手中书册,踩过砖缝碧色,如燕般蹭蹭跑来。 “你呀,还是这么没规矩!”王妃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过看你健步如飞的,看来是没落下什么病根。” 兰兰嬉笑着。清越含笑道:“还有记得以后要叫雁儿娘子。” “娘子?”兰兰困惑地眨眨眼。清越笑而不语。 清越携着兰兰进了屋,雁儿紧跟其后。 清越坐下,抿了口茶,疑惑道:“你不是说你身体不适?” “啊,我……”兰兰掩嘴佯咳了两声,“本来是有点风寒,但见嫂嫂来了,病就去了大半。” “贫嘴。”王妃宠溺一笑,“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又要训斥你了。” 听到她提起襄王,兰兰就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 “好了,我不会告诉殿下的。”清越见她神色恹恹,安慰道。 “嫂嫂,我可不可以……”兰兰眼睛不住地瞥向雁儿。 “如何?”清越十分警觉。 “我想跟雁……娘子说会话。”兰兰手不安地摆弄着系带。 “什么话不能在此地说么?”清越无奈,转而看向雁儿,“你们私下有往来吗?” 清越信口一句话把雁儿吓得够呛,慌地摇头否认。 “我保证不会生事……”兰兰磨着她的衣裙,清越无法,只是嘱咐除了待在房中,哪都不许去。 “好!”兰兰眼中瞬间神采奕奕,将雁儿拉过,进了内殿。 兰兰小心地阖上门,飞奔到她身边。 “我可想死你了!”兰兰抱住她,亲昵道。 “叁公主,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雁儿对去年之事记忆犹新,见她举止似有卖好之意,戒备道。 “这次真没有!我发誓!”她举起手,信誓旦旦。 雁儿将信将疑地盯着她。 “你快跟我说说,你怎么就成了娘子了?”她的脸已渐有少女雏形,鹅黄的留仙裙衬得她格外娇嫩。 “嗯……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还不快长话短说。”她忽地叹气抱怨道,“你是不知道,因为腿伤我躺了许久,真真是要闷坏了。” “没落下残疾就是万幸了。” “别打岔,快说说你自己。” 雁儿笑着弹了下她额头,开始说起她与襄王之间的事体。 待得她大致说完,一盏茶已过。兰兰先是兴奋后来又烦闷起来。 “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都不记得长安城的上元节有多热闹了。” 雁儿握着她的手:“总会有机会的。来日让王妃、殿下找个由头,带你出门。” “嗳……”她支颐着脑袋,愈发愁眉苦脸,“嫂嫂向来循规蹈矩,哥哥更可怖。” “说的你叁哥哥像是吃人的魔头似的。”雁儿嗤笑一声,突然惊觉不妙。她盯着兰兰,只怕她下一刻就要说出你带我出去云云。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这么说。她满脸愁云惨雾,诉苦道:“我病刚好,女官就奉哥哥的命令天天教我念书,耳提面命,真是苦不堪言。” 雁儿暗自好笑,想起此前程靖寒说的话,劝道:“女子不比男子建功立业,但有些学识总是好的。” “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兰兰扑闪着眼睛。 “那是男子撰书专用来唬女子贤良淑德的。”雁儿灵机一动。 她似乎被说动了,继而又感叹道:“南国女子素善骑马蹴鞠,我也喜欢。难道就不能凭武力制胜吗?” “那岂不成了草包莽夫?” 雁儿始感为人师的难处,好在兰兰终有所悟。 然不多时,她支支吾吾开口道:“前段日子,叁哥哥说要来查问功课,被我装病搪塞过去了。可他要再来,我怕……” 说罢她眼眶红了。 “又怎么了?”雁儿腹诽,她与小苕莫不是异姓姐妹,这落泪之术简直如出一辙。 她擦擦泪,沉默不语。 “你说你若是认真学,殿下不就不罚你了?” “我真的有好好看,可是真的很难,而且哥哥又极其严格。” 她这话倒也不假,程靖寒在课业上素来是个苛刻的。 兰兰嗟叹连连,可怜巴巴地扯着雁儿的小袖。 雁儿被她缠得无计可施,冥思苦想,心生一计。 “我有个法子,不过你可得装得像些,别叫你叁哥哥看了出来。” “什么法子?”兰兰迫不及待地附耳过来。 雁儿低声说着,兰兰脸上现了喜色。 “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兰兰,时辰不早了。你们说完没?”清越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出了凤阳阁,出宫的路上,清越不由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多是在诉苦,说自己读书辛苦,不得自由,还有……”她犹豫着继续道,“说襄王殿下严厉。” 清越抿笑道:“她呀,幼年丧母,偏生有个厉害哥哥。” 雁儿在旁陪笑着。清越转头看着娇小的她:“我看叁公主倒是挺喜欢你的。” 她有些窘迫,迎头看见倚墙的老桃树绽了花苞。 清越望着身边这个异族女子,单论容貌,长安美人如云,她实不算出众。 “殿下也挺喜欢你的。”她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句。 “王妃您刚刚说什么?” 清越的声音犹如一片轻悠悠的柳絮,随风飘散,再寻不见。 “没什么,该回府了。”她掩过自己的失态,一笑而过。 第二十六章 夏楚 程靖寒走进秋溟居正殿时,小苕正在小炉上蒸梨,见他未让人通报,心中―惊,准备屈身下拜。 “出去。他面色不善,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小苕不敢多言,忙地熄了炉子,退了出去。 正在偏殿习字的雁儿听得动静,搁了手中兔毫,揣着小心欠身行礼。 “怎么,现在连请安都不会了吗?“他阴沉的眸子悠悠地望着她。 雁儿知趣地跪下。 他转过头来,问道:“你近日去三公主处,可有说了什么?” 春雷乍响,她暗呼不妙,却强自镇定。 她把那日转述给王妃的话美饰一番,告诉了程靖寒。 “够了!程靖寒显然对此答复极其不满。 “用羊毫蘸取胭脂假作伤痕,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吗?她已经把前因后果倒了个清楚,你还不认么?是要孤抓个人来审讯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坦白交代。程靖寒轻哼道:“果然是你。 今日兰兰可怜巴巴地说自己被女官打了手板,他就将信将疑。待他抓来她手掌细看,才知他的猜测不假。兰兰向来不擅扯谎,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程靖寒忖度着最近无非是清越和雁儿去探过她。清越向来是个沉稳性子,断想不出这种主意。略—思索,他估摸着应该是秋溟居这个丫头。 “你现在可是了不得了,连瞒天过海都学会了。”雁儿不料他只是诈她一诈,现下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不说话?他俯下身子,“现在知道怕了?”她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知道也晚了。他缓缓道。 “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么?雁儿摇头否认,“孤今天就让你看看代价。” “去把戒尺拿来。”他的语气平静。前段日子程靖寒才赐了她一把黑檀戒尺,让她戒之慎之。谁知今日就要皮肉受苦了。 雁儿不敢拖延,忙欲起身取戒尺。他冷冷的声音从她耳畔响起:“孤让你起来了吗?“ 她一愣,复又跪下,膝行向前。 看似轻巧的戒尺此刻似有千钧重。她双手奉上了戒尺,老老实实地跪在程靖寒脚下。 “把手伸出来。他掂着戒尺,如是说。 雁儿啰啰嗦嗦地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微蜷。“摊开伸直!“他严厉道。 她心生恐惧,却不得不从。 “报数。毫无感情的语气伴着戒尺的挥落之声。“—。 “二!”—— …- “啊!程靖寒抓着她的指尖,疾风骤雨地打了十来下,密集的钝痛让她忘了报数。她禁受不住,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身后,这下彻底惹怒了程靖寒。 他一把提起她,疾走两步,伸手将奁盒珠花并胭脂香粉拂落一地,让她趴在妆台上。 她的襦裙被掀到高处,亵裤亦被粗暴地扯到脚踝处。 “重新报数! 程靖寒今日无甚耐心,板子下得又狠又准。她实在痛极,又用手挡了一下。 程靖寒停了下来。她悬着心,神经紧绷,臀部发烫。 “你再挡一下试试。他淡淡道。她畏蒽地夹紧了双腿,再不敢伸手。 “你既替三公主出谋划策,那公主有过,便以彼代之。他―时间倒不急着继续责打,“孤也不多打你,你三十板加她三+板。六十板。” “殿下……是从现在算起么?她惊惧道。她的臀部已然泛红,若再挨上六十板,还不知是何光景。 “不然呢?程靖寒沉声答道,手已经打下一板。雁儿未有准备,口中呼痛,颤声道:“—。 “—…她挺起了身子,却无法摆脱稳稳地打在臀瓣上的戒尺。 “孤为什么打你?” 雁儿颤颤巍巍地报着数,答道:“因为奴教公主作伪……啊恩……三十。 她咬着唇,脸涨得通红,每一下的击打都覆在先前的板痕上,重重叠叠,疼痛难忍。 “伪欺不可长!程靖寒边打边教诲着。“五十八。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五十九。”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带着玉不琢不成器的教义,他最后一板施了重力。若不是他按着雁儿,只怕她已经跳将起来了。 “六十…雁儿整个人几近虚脱,整个臀丘肿得有两指高,光照在臀上,好似染红的蚕茧。 “你知错了吗?程靖寒对着勉强站立的雁儿厉声问道。 “知错了。雁儿光着下身、臀部红肿,却不敢按揉。 “把衣裳整好,过来。她哆哆嗦嗦地理好衣裙,走到程靖寒跟前。 “坐下。他指着书案道。 “奴可不可以跪着。雁儿央求道。 “起先让你跪着你起身,现在要你坐着你偏偏要跪。你是把孤的话当耳旁风么?“ “婢子……不敢。于是她咬牙跪坐下去,触到脚踝的那刻,疼痛从肿胀的屁股漫开,抓心挠肺,她眉眼紧蹙,汗顺着脸颊滑落。 程靖寒翻开《千字文》,指着上面的一行命道:“念。” 雁儿勉力睁眼,声音细微:“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为什么让你念这一句?”“殿下要奴……知过必改……” “很好。程靖寒直起身,点了点案上的书卷道,“孤也不为难你。你便把这四个字抄上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起身。” 他说罢,雁儿恨不能立时昏死过去。若是常日,许是还好。可她现在提笔都困难,更何况是要工工整整地写字。 可他说一不二,眼下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心一横,抖索着写了起来。 月明风清,夜色涌入偏殿。案上蚕豆大的烛火散着袅袅清香。雁儿又饥又乏,囫囵吞了小苕递上的蒸梨,没有襄王的吩咐,到底是不敢进食。 转眼已是人定,雁儿终是写完了最后一遍,她眼皮育拢,手上的兔毫沾到宣纸,染污了一块。 程靖寒进屋时,正看到她头枕着胳臂浅眠。 他放缓了脚步,走到近前,看着铺满书案的大字,又看着她微卷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他伸手托起雁儿的腰,雁儿于睡梦中惊醒,慌道:“殿下!” “写完了?”“是……” 程靖寒见她惨兮兮的模样,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忽地抱起雁儿,坐在软榻之上。 他让雁儿伏在自己膝上,伸手便要掀裙解裤。“殿下……雁儿软软地呼了一声,作势要挪开他的手。 “别动。程靖寒仔细看去,她的臀上肿胀难言,紫得发亮,隐隐有着血点。 程靖寒取出药盒,在手心将膏药捂暖后,轻轻涂在她的臀上。雁儿将头埋在他两股间,羞怯不已。 尽管他动作徐缓,可雅儿仍是微微打着颤。他心下不忍,忽听得雁儿腹中“咕咕直叫。 “怎地你尚未进食么?“程靖寒放开了她,雁儿捂着肚子,一时仍是趴在他腿上,不置可否。 “阿坚!阿坚应声而入,垂手站于落地屏后。“让厨房备了食案来。” “殿下,夜深了就别劳烦下人了。雁儿扯了扯他的革带。 “那便做份汤饼罢。” 热气腾腾的汤饼很快送了上来,雁儿半趴在炕桌上,吃得香甜。 “你可怨孤罚你?透过白雾,程靖寒伸手抚过她的脸颊。 “奴……不敢。雁儿放下银著,眼神闪躲。程靖寒见状,心下明了几分。 “你总说不敢,讨打的事可是一件未落。“奴真的知错了。她期期艾艾,“是奴欺瞒了殿下…… 他神情戏谑,并未接话,侧头盯着她。 “奴有一事,想说给殿下听。她顿了顿,试探道。“讲。” “三公主不爱念书,却喜欢舞刀弄枪,尺有所长。殿下关切三公主是真,若殿下让她发挥所长,或许能两全其美。” 程靖寒未料她竟抖出一番道理来。他定定地望着她,似要穿透她的瞳仁,探到她心里去。雁儿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她提起勇气抚上他的手。 “服侍殿下是奴的荣幸。他神色微动。 凉月如眉,春风吹入窗糖,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两双星眸。 她张张嘴,却再未说话。 夜长更漏传声远,此时此地难为情。 第二十七章春晓 长安城内晨鼓敲过,晨曦初露,朱漆宫门缓缓而开。文武官员就此下马,分列鱼贯而入,直至宣政殿前朝堂,序班等待朝见。钟鼓声声回荡在红墙青瓦间。 清辉洒入正殿,皇帝穿着赤黄袍衫负手从羽扇后走出。 “众卿家有何事要奏?”他眼圈泛青,肚子微腆,眼神梭巡着。 “陛下,吏部许尚书一案,大理寺有卷宗递呈,待陛下裁决。”说话的是右丞。 皇帝接过卷宗,信手翻着。右丞继续道:“许尚书府小妾乃投缳自尽,仵作查验尸体,并无虐待痕迹。臣疑心元夕焚火案是有人指使。” “嗯?”皇帝合上卷宗,“那依卿意,许尚书是被人构陷?” 右丞持笏板作揖道:“目前种种迹象指明确有可能。” “公慎言!”朱孟出列,断然道:“且不论尚书府逼死姬妾属实与否,火焚案已是人尽皆知,此事影响之坏不可估量!若说有人构陷,必得有真凭实据,否则空口白牙,便是胡编乱造!” “臣以为许尚书之案可再议,但尚书之位不可长久空悬。”左丞开口道,“臣举荐吏部侍中吴勉中接任尚书一职。” “相公此言差矣。”程靖荣眼神犀利扫过,悠悠道,“尚书空缺,按次序应是侍郎升任,如何轮到侍中?” 左丞亦觑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启奏陛下,吏部侍郎年逾花甲,时有疾,恐难当大任。” “相公怕不是忘了,侍郎可不止一位,侍中亦是……” “好了!”皇帝将卷宗交给内侍,“许尚书之案继续查,至于尚书一职,且由尚书省拟了人选来。” 本已剑拔弩张的朝堂瞬息之间又变成了一面湖水。 “谁还有奏?”皇帝提了两分音量。 “陛下,臣祈请陛下暂缓宫殿翻修一事。” 皇帝质问道:“这又是为何?” “实在是国库空虚,财政艰难。”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回道。 “哼——”皇帝面色不豫,“你们只会说财政紧张,年年入不敷出,每年的税收银两是入了卿等的腰包吗?” 他这番话看似随意,实则暗指贪墨大罪。阶前之人立刻长揖分辩道:“臣等万万不敢。” 皇帝俯视着众人,忽然话锋一转:“前些日子,朕做了个梦。梦见流民失所,朕谒道观老君祈福。然老君衣衫褴褛,怪责于朕。老君曰:吾自身难渡,又何以渡世人?” 朝臣相看一眼,揣摩他葫芦里是要卖哪味药。 “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皇帝喟叹道,“朕是天子,如今宫宇残破,亟待修葺。朕心甚忧,何以考虑天下苍生?” 他作势挥挥袖,似是感悲。 听罢皇帝的话,户部尚书头脑胀痛。 尚书省的左右两丞对此心知肚明。无论皇帝是何种说辞,眼下要扩建宫室,那是寡妇难为无米之炊。 “陛下,去年征战损耗匪浅,如今应当施行休养生息之策。”左丞出面圆场。 “去年各处遭蝗灾,粮食歉收,故各府州税银尚未押解到京。近日江南道府来报,运河淤泥沉积、河道堵塞,请求朝廷拨款疏通。”他揩揩额上的虚汗,这些日子为了从牙缝中挤点银两,殚精竭虑、茶饭不思,他原本丰腴的两颊都凹陷了。 “之后藩国觐见,赏赐食宿亦是一笔支出……” “去年?朕明明记得有拨了赈灾款救济,怎地到今年未见好转?”皇帝拿了话柄追问道。 “陛下英明,只是……现下一时周转不开。” “天下安定,不若把军饷挪来填补。”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如炸雷震动殿中楹柱。 “陛下!”长久沉默的程靖寒开口了,“军队保举国安定,万万动不得。” 皇帝颤颤地指着阶前诸人,怒道:“你们一个个都要唱反调吗?” “若是殿下一意孤行,臣请辞还乡。”朱孟大气凛然,双手交迭,径直跪下。 皇帝狠狠地剜了朝臣一眼,拂袖而去,羽扇缓缓而合。 朝会以圣人的离去告终。此后一段时日,皇帝与朝臣间展开了拉锯战,双方互不相让。朝堂上众生百相,一时间拨款建宫殿的声音略占上风。 承香殿中,博济格听完小内监的禀告,让宫娥封了银子给他。小内监感恩戴德地离去了。她走至庭院,目光巡处,花团锦簇,蜂蝶纷飞。她闭眼俯下身来,深深嗅着软香红那幽微的香气。 春日艳艳,软香玉娇艳似火。她用朱红的贝甲猛地掐下一朵,饰于十字髻上,眼里冷若冰霜。 自春和居请安归来的雁儿跪坐在案前,盯着展开的书卷愣神。午后斜阳懒照,她抬头见小苕坐在月牙凳上,十分专注。 “小苕,你在做什么?”她站在小苕身后,唤道。 小苕一惊,差点将手中的物什掉落在地。她迅疾起身,试图双手背于身后。 “娘子……” “别藏了。”雁儿抿唇轻笑,看向她背后的汗巾,“那么窄的袖子,能藏什么?” 她讪讪地缩回手,雁儿从她手里取过绣绷,上面有朵绣了大半的凌霄花。 “这是要绣给谁呀?”小苕抽回绣绷,少见的没有搭腔。 “嗯……让我猜猜。”雁儿眨眨眼,歪头盯着她桃粉的脸颊,“是给阿坚的吧?” “谁要给他了?”小苕立刻否认。 “难不成你是给我的?” “娘子你净取笑我!”小苕跺跺脚,兀自低着头。 “我看阿坚也是个实诚人,手脚也勤快。若是他……” “娘子越说越离谱了,再说我可走了。”她说着,作势要走。 “哎——”雁儿心思忽动,“你教我绣一个可好?” 夜深阑静,雁儿支在案上,学着小苕的样子,一针针地绣着。灯影幢幢,她仔细分着丝线,倏然晃神。 近日程靖寒虽没说什么,但她大致已把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楚。眼下他大概是要一抗到底了,想到此处她叹了口气。 若是主子,他必会坐观山虎斗,取渔翁之利。绣绷从她手上滑出,她一个醒神。 她起身推开窗。月光下一支短羽带着劲风倏然穿入窗牗,雁儿闪身回避。箭簇没入床柱。她警觉地环顾院中情况,促织声交织,隐在草丛中。 她阖起窗牗,回头仔细察看箭簇,继而将其拔出,展开上面的字条。 寥寥几句,她看了许久。她转身倚在榻上,脸上是浓得难以化开的忧色。 — — — — — — 猜猜写了什么? 第二十八章出府 “娘子,你——”小苕见一早请安归来的雁儿脱下襦裙,惊道。 雁儿从箱箧中翻出驼色缺骻袍,用秋色幞头遮了高髻,配了革带,蹬上皮靴。 “殿下,要带我出门。”雁儿面不改色,在花铜镜前整着圆领。 “出门?”小苕惊异地睁大眼,兴奋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同去?” “嘘——”雁儿凑近她,悄悄说道,“殿下说今天只有我和他,所以才让我换了男装。” 小苕有些失望,忽地想起上次落水之事,转而关切道:“那娘子出门要仔细些。” “你放心,有殿下在,出不了岔子。”雁儿安抚道。 “对了,殿下说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睡了。”雁儿随意想了个借口。 “可是这……”小苕为难地指指清朗的天际。 “左右今天去过王妃那儿了,了不起就说我身体不适,困倦……总之能掩过去就好。” 她懵懵然地颌首,补道:“我不让人发觉就是了。” “正是如此。”雁儿如释重负。 “你不是想吃辅兴坊的胡麻饼吗?”她不由问道。 听到这叁个字,小苕猛地点点头,眼里燃起光芒。 “我保证今天给你买到最香的胡麻饼。”她承诺道。 雁儿无声地出了襄王府,遥遥数丈,她不禁回望一眼——小苕这个傻姑娘,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程靖寒今日出门是实,却不是跟她。她一早算了时辰,知道襄王一时半回不来。想到此,她满怀歉疚,无声叹息,转身奔往西市。 “呵——”水绿澜衫的杜放见坐在食案边的程靖寒,抚掌轻笑道:“郎君今天早来。” 程靖寒放下手中纸卷,起身互行了叉手礼。 杜放大喇喇地坐下,湘竹则坐于偏侧。 “郎君雅兴,竟挑了这胡姬酒肆来。”杜放伸头探出竹帘半卷的窗牗,“坐于楼中,尽享春光,西市街景一览无余。” “这不是为圆汝之心愿么?省得汝次次念叨,耳朵都磨出薄茧了。”程靖寒舒眉替他斟上酒。 “想不到郎君平时不爱游乐,原是深藏不露啊!”杜放收回手。说至开怀处,他凑近程靖寒,低声道:“这青垆啊,位置甚好,蒲桃酒一流,最绝的是这里的胡姬……” “杜郎——”身畔的湘竹秀眉微蹙,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及时收声,靠回隐几。 程靖寒倒是笑了,对着湘竹道:“他向来如此,吾早已见怪不怪了。” “知我者叁郎是也。”杜放适意地端起酒杯,浮了一大白。 程靖寒将手中纸卷递给杜放,正色道:“你看看这个。” 杜放一边呷酒,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览着。 “言辞犀利,鞭辟入里,针砭时弊,震人心魂!”他啧啧称赞着,“文采斐然,一看啊,就是出自向之笔锋。” 程靖寒轻笑一声:“杜郎果然眼光毒辣。长安勋贵子弟何其多,像向之这般有风骨的,却是凤毛麟角。吾自叹弗如。” “文人傲骨,自视甚高。然郎君亦知:可敬可佩,却不可行。”杜放敛敛衣袖,不以为意。 程靖寒讪笑一声:“好赖话都由你一人说了。” “仆倒是盼着他能好呢。最好啊,就同仆一道纵情山水,不知魏晋。” “杜郎越说越过了,真当人人都似汝这般,不务正业。”湘竹轻摇着竹柄绣花蝶扇,秋香色的小袖口露出一节藕臂。 杜放笑着瞥了她一眼。他将纸卷置于一旁,收敛几分笑意:“郎君有何打算?” “文章虽好,却是不能呈的。” 杜放似是松了口气,复又倚回隐几之上。 “这文一旦递上去,死人都得气活了。”他顽笑道。 “杜郎好生扫兴,春日正盛,你却在这说死道活的。”湘竹故作不满道。 “娘子说得是,来小可自罚一杯!”他朗声笑道,径自饮罢,拭了拭嘴角。 “话糙理不糙。”程靖寒拧眉,略略靠着隐几,“眼下两相一味僵持,吾只怕来日爆发,闹得不可收拾。” “若到那时,郎君争是不争?”杜放目光紧紧聚在他身上。 “自然是要争的。”他斩钉截铁。 杜放眼神在他眉眼间游移。 程靖寒沉默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长安城西市熙攘,店铺林立。道旁杨柳依依,玉兰沁香,雁儿略过繁华街景,来到小巷漆画木门前,以叁下一下的节奏敲着。 门扉轻启。 “客人是要吃酒还是住宿?” “我有五两银子,只讨一盏奶浆吃。” “五两太多,小店化不开。” “那便请胡姬娘子相唱一曲《敕勒歌》罢。” “郎君好眼光,本酒肆胡姬歌喉绝佳。” 木门轻巧而开,雁儿自明媚处一下入到暗处,眯起眼适应着光线。 “郎君请上座。”小厮引着她上了楼,来到长廊近处的一间房门前,敲了五下。 “什么事?” “有郎君想讨奶浆吃。” 门“吱呀”开启,雁儿迎面对上了塔伦。 “郎君慢用,小的这便去了。”小厮低头疾步离去,“沙沙”的脚步声在长廊上作响。 “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塔伦看着她,粗旷的嗓音里似有隐忧。 — — — — — — 刀好像要藏不住了…… 第二十九章舒达(上)H 厢房内铺了厚重的织锦毡毯,踩在上面,悄然无声。雅儿踏进房门,沉闷阴郁的气氛教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没见,规律都忘了?舒达盘着腿,正坐在案旁.深灰色眼眸阴气逼人。 雁儿跪下,谦卑道:“奴给主子请安。” 舒达徐徐起身,绕着伏地的她自得地转了一圈,最后黑色麂皮靴停在她身前。 “嗯恩……他仰头深吸一口气,道,“都说南国水土养人,你离了北疆,人也是更有丰韵了。 他背手低下头,温声道:“把头抬起来。” 雁儿顺从地直起上身.舒达眼珠慢转,慢慢坐回案边。 “说说吧,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襄王不得圣心,每日只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舒达蓦然抬起眼帘,一双鹰眼直射在雁儿脸上。“朝廷上可有大事发生?” 雅儿喉咙发紧,道:“好像皇帝要翻新宫殿.大臣不让……还有官员换任…… “那程靖寒是怎么想的呢?“奴……不太清楚。她镇定心神。 是吗?舒达音调上扬,欠身挪近雁儿,听说他对你诸多爱顾啊。你怎么—点有用的情报都获取不到呢?” “奴只是一个小侍妾,没什么地位的。”“啪——雁儿的右脸颊被担了—掌。 “主子………塔伦见舒达发怒,下意识上前劝阻。出去!舒达手指向门口。塔伦不敢违逆,只用余光关切地瞅了雁儿一眼,退了出去。 雁儿捂脸撑地,她喘着气捂住心口,整个人渐渐蜷缩成一团,眉眼间尽是痛苦之色。 “哦?我倒是忘了。“舒达俯视着倒在毡毯上抽搐的雁儿,“今天是最后一日了。“ 他用靴尖轻踢她的后背,不疾不徐道:怎么样,舒服吗?“ 雁儿早已说不出一句整话,体内真气在四肢百骸乱窜,再也无法克制这噬心之痛。她的手指深深抠入毡毯里.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迸出。也许再忍二下.自己便可以解脱了。想到此处。她竟觉得身子轻盈起来,疼痛似乎也减轻了。 舒达陡然提起她。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指间微微发力,命道:“张嘴。“ 雁儿幞头掉落,汗湿的发丝缕缕黏在两颊。她的唇瓣被挤成圆形,舒达强硬地吮上她的唇,灵巧的舌尖不由分说地将赤色药丸推入她的檀口。 两人口鼻紧贴,雁儿缓过气来,却仍觉呼吸困难。她欲挣脱,他却将她箍得更死。 你的骨头还是这么硬。终于他的唇放过了雁儿。未待她喘气,他贴着雁儿,问道:知道该怎么回报主人吗?“ 雁儿顺着他的衣袍,慢慢跪在他脚边。 “怎么,来南国日久,连侍奉人都不会了吗?―他漠然道。 雁儿迟缓地伸出手,试图解开他蹀躞带的金扣。”啪!他润上她左脸。低沉的声音于她耳畔乍响:脱衣。” 雅儿脸上火辣辣的,双手颤颤地褪下自己的衣袍。 她赤条条地跪在他面前。舒达冷冷地看着她伸出臂膊,解开腰带。 “啪嗒一声闷响,蹀躞带上革囊、弯刀一应系物沉沉坠地。 舒达圆领袍轻敞。雁儿拉下最后一层布料,他硕大的阳物勃然弹出,茎身青筋虬起,内置的五颗玉珠分布井然。 雁儿打了个寒噤。她的手勉强拢着他的阳具,上下滑动着薄衣。舒达自喉间舒气。他冷不丁地抓起雁几的头,将阳物连根没入她的口中。 她措手不及,朱口被硬生生地撑到最大。她一手撑在绒毯上,另一手扶着他粗壮的腿根,勉力保持平衡。 阳具进得颇深,直接抵到了雁儿的嗓眼。他死死攥着她—头青丝。前后肆意摆动着,一下下撞向他精壮的胫骨处,撞在他的耻毛之上。 透亮的涎水从她的嘴边连绵不绝地流下,沿着玉体,滴在毡垫之上。 舒达自顾自冲撞着,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雅儿双眼通红.强忍着呕吐乏意迎合着他。 终于他下肢一抖。马眼中射出精液。他放开雁儿,雁儿伏地轻咳,浸了满嘴的白浊稀稀拉拉,随着涎水,糊满了下颌,活到身上。 舒达回转身,拉着她的秀发将她掷到床上。雁儿失去支柱,倒于床榻之上。 “主子的雨露好吃吗?他扒着雁儿的身子,左脸的月牙疤在此时甚为可怖。 雅儿噙着泪,并未吱声。舒达脸色一变,将她翻转过来,粗粝的手掌往她的臀上招呼着。 “主子,不要-…-雁儿扭着身子,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就要留下红痕了。 舒达停了手,提起她的小臂,她被迫仰起上身,玉乳挺起,微微颤动着。 你在怕什么?他声音阴冷。“奴……” 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呼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上顿时一热。 他在她耳边狠狠质问道:你是怕他还是怕我?“ 说罢,他拉过雁儿的双腿。敞开她的双腿,手指顺着她的臀缝慢慢挤入,雁儿生理性地收缩着臀肉。 他伸出三指,直直捣入她的小穴,已发泄过一次的分身慢慢硬了起来。 “啊!“小穴被突入起来的异物刺激,她扭动着臀部,本能地抗拒着。 舒达没有理会,兀自转着手指,深深浅浅地探着她的画点。唯儿红着眼,渐渐的,她的花穴竟是湿润了起来,羞愤的泪水自眼角流出,染得眼尾微红。 “贱奴,你的骚穴似乎是迫不及待了:舒达拔出沾满淫液的手指,插入她口中。雅儿有口难言,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舒达冷嗤一声,爬上床来,让她正面向上。他扛起她的两条腿,左右举过肩头,将她拉近。分开的双腿间牝户的粉嫩软肉一览无余。雁儿认命地闭上眼。 他托着阳柱,在她花丛上摩擦,小眼渗出的清液不经意地滑过赤珠,她浑身一抖。 舒达挺身插入她阴户之中,.花穴忽地涨t,层层叠叠的穴壁上被珠子摩芈着穿过,雅儿紧咬着牙关,穴里却蜜蜜地涌出更多的汗水来。 视线之下,她莹润的娇躯上两颗艳色乳首不安地耸动著她的小口含着食指,忍着不发呻吟乏声。 他自冷笑着,手伸向她的玉乳,用力捏扯着她的乳尖。 “啊雁儿难耐疼痛,泪盈于睫。他慢慢顶着那穴中的松软处,直至宫口,他猛地一撞,雁儿只觉两股酥软,使不上万,在他大操天合。 街上传来一声鼓点,雁儿心尖颤颤,散乱的发鬓和着汗蒙上眼帘。 舒达用手箍住她的背,将她抬起,她左腿滑落于他身测,若腿仍是高举,两人距离不过几寸,舒达眼眸中深入骨髓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看你主子是怎么享用你的。他按下雁儿的头,雁儿见他的男根在自己的穴中抽送,隐隐带着汁水。茎身的珠子揉破了皮,汗水伴着血丝,丝丝缕缕地从六中带出。 舒达闷哼一声,再度提起她,让她跪趴在床沿她的玉臀被迫高翘,小穴在阳物上翻转,她不可抑制地喘息着。 他捏着她紧致的臀瓣,阳物牢牢地抵着她的下体,二刻不停地抽插着。 雅儿腰部下塌,脸贴着软冷的衾被,手被舒达掣于脊背,无法也无力逃脱。 狂风暴雨的肆虐好似无穷无尽,舒达揉捏着她身上各处,星星落落的梅斑有若占领城池的旌旗。泪缓缓滴落,数道泪痕将她的脸映得凄楚惩凉。 一番操弄之后,他终于靥足。他拔出阳具,喝道:舔干净。” 雁儿的下身抽空,双腿重获自由,一时反应不及,舒达不耐,从地上抓了蹀躞带挥手打向她的脊背。她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她匍匐膝行至他身前,替他清理柱身。她静静舔着,眼前倏然闪过二张人脸。她一证眼中沁了水雾。 第三十章舒达(下) 雁儿触地的瞬间,两腿虚软,好似踩在棉花上。她拾起地上的衣袍,服侍舒达穿戴整齐。 “背主弃义会是什么下场,你应当比我清楚。”他坐在床榻上,手摩挲过她透红的面庞,不轻不重地捻着她乳首。 雁儿眉心皱缩,颤道:“是。” “好好做事,我会疼你的。”他手滑过她下颌,平滑的肌肤上似有寒冰触过。 雁儿低首应着。她勉力合拢双腿,慢慢爬起。她穿回缺骻袍,用幞头包好发髻。 “去吧。”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口吻。 开门之时,雁儿见塔伦正负剑贴于门墙边。 塔伦讪讪一笑,想要开口问她安好。可雁儿只是淡漠地觑了他一眼,趋步下了楼。 他推门入内,舒达正轻扑着袍上的浮尘。 “主子。”身后的床铺凌乱不堪,塔伦有些尴尬避开了视线。 “回来了。”平静的语气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主子,她这个样子回去,如果被程靖寒察觉,只怕是要出事……” 舒达微眯双眼,笃定道:“程靖寒不会杀她。更何况——” 他站起身抚平褶皱:“如若这种事都应付不来,还要她何用?” 塔伦满心的忧虑,还欲再说,舒达冷峻的目光已然扫过。 他走到塔伦面前,右手如钳倏地掐住他脖子。 “她对程靖寒动心一事,你为何不报?” “主子饶命……”塔伦面色涨红,试图松开他鹰爪般的右手。 舒达看着他眼珠充血,呼吸艰涩,蓦地放开了他。 塔伦抚着胸口大口呼吸着。 “这是最后一次。”他冷冷道。 他转过身,古铜色的脸上升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过这样也好,以真心骗取他的信任,来日或有大用。” “是。” 塔伦再不敢过多置喙,转了个话题:“主子还要再留几日?” 舒达踱着步,似是在沉思。 “勃勃可汗无能,对南国俯首称臣,苟且偷生,安于一隅。既然他无用,那也是时候换人了。”他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硬茧,轻松愉快的语气仿佛只是谈及酒肆胡姬。 “让你给博济格的东西顺利送到了么?”他抬了眼眸,刺来一道利光。 “送到了。”塔伦垂眼道。 舒达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长安果然是妙地,我都舍不得走了。” “胡麻饼,又香又脆的胡麻饼——” “来看看小店新到的梨、青李……” “本店供应羊肉汤,上好的腔酒哎!” 街边叫卖声不绝,欢声笑语不断。温煕柔长的春光透过绿叶的间隙,洒在千姿百艳的娇花之上,馨香肆意弥漫,忽明忽暗的光斑照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雁儿漠然地走在街上,有如离魂孤鬼。 春景融融,鸟声欢悦。阳光刺得她张不开眼,天地茫茫,她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小娘子,你这乔装得真不像。至少也得贴个胡子。”走至街角处,一个人影乍现。程靖荣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程靖荣今日了了正事后,小酌微醺,看见娇小的雁儿,起了兴致。 雁儿愣了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此人还能有非分之举? 他用泥金折扇挑起雁儿的下巴:“啧啧,看这粉嫩的脸蛋。” 他细看两眼,对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忽觉眼前之人甚为眼熟。疑虑间,雁儿别过头。适才对视之间,她已认出他即是六皇子。 她不欲与他过分纠缠,悄声从囊袋中摸出一枚碎银,准备对准他穴道击去。 “六弟,在此处有何贵干?”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雁儿表情一滞,收回了手。 一袭玄青锦袍的程靖寒徐徐走近。程靖荣松了手,换了副笑脸。他作揖道:“是叁哥啊!” 他看着驻步从容含笑的程靖寒,不由道:“叁哥光问我,那叁哥又在此处做什么呢?” “自然是来寻我的侍婢。我说怎么半天不见呢,原来是在六弟处绊住了。”程靖寒自然地将雁儿拉到身侧。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牢牢地牵着她。雁儿低头,默默挨着他。 程靖荣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不过——” 他附耳道:“我看她倒不像你的婢女,怕是你的爱姬罢。” 程靖寒哂笑着:“家务事就不劳六弟记挂了,否则——” 他亦凑到六弟耳边低声话道:“你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以至于大打出手之事,怕是要盖不住了。” 程靖荣面色一沉。襄王直起身,嘴角衔笑。 此街边场景被杜放收在眼中,他回身,不禁轻叹一声。 湘竹掩面笑道:“怎地,杜大郎君也有忧思的一天?” 杜放摆首,端了酒盏,感慨道:“色令智昏,古人诚不余欺也。” “春风不知意,桃李总关情。妾看他们郎情妾意,正是两情相悦。” “我看是郎痴女傻,天杀的配了一对。”杜放无奈摇摇头。 “你总是这般促狭,要是被郎君知道,可了不得。”湘竹笑得花容颤颤,绣花蝶扇亦跟着摇动。 “唉……”他似是攒了经年的叹息,“当局者迷,何苦来哉。” “杜郎难道不是局中人?”湘竹端起青玉杯,神色恬淡如常。 杜放一顿,旋即亦是举了酒杯,对眼前的佳人绽了笑容。 “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樽前莫话明朝事。来——” “且让妾敬郎君一杯春日酒。” 风恬日暖荡春光,湘竹笑靥如花,与他交杯换盏。 第三十一章惊雷1 阿坚牵着红鬃马,眼睛不时地瞟向前方的程靖寒和雁儿。程靖寒始终握着她的手,往王府的方向徐徐走着。他今日一反常态,面色和煦,并未有一句怪责之语。 两人沉默着行了一路,雁儿愈发惴惴不安,紧握的手心早已汗湿。 秋溟居里庭花尽放——芍药妖娆、牡丹丰韵、丁香清雅。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墙边素淡的蔷薇之上。 春风穿堂而过,吹过雁儿的鬓角,每吹一分,她的心便凉似一分。瑞香馥郁芬芳,充盈满室。两人一坐一跪,恍若未察,空气仿佛冻成冬日坚冰。小苕眼神茫茫然地向阿坚无声问询,他只是悄然摇摇头。 程靖寒静静地望着跪得笔挺的雁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到底有什么秘密?他控制着自己莫要乱了心绪,眼中却仍是难掩怅惘。 一刻过去,两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谁也没有打破沉寂。轻微的刺痛自膝盖传来,雁儿终是开口道:“殿下,奴有罪。” “哦?”他疏离的语气好似一切都无关紧要。 “奴不该私自溜出府。”雁儿深深吸气,伏地拜道。 “你既知不该,为何又要屡屡犯禁?” 雁儿双手贴在幽凉的青砖上,字字句句,如磬如鼓,敲打着她。凄惶之色一瞬即逝。她抬起头,缓缓话道:“因为奴听说长安春景甚美,可奴从未见过。” 程靖寒起身,来到她身前。良久的沉默后,雁儿鼓足勇气瞥眼看了他,却见他一脸黯然。 他的默然让她的心揪痛不已。她再度伏倒,头触地:“请殿下责罚。” 程靖寒凝眸俯视着她,随口接道:“私自出府,是何罪?” “当杖五十。”雁儿斩钉截铁。她心中已有打算,无论如何,她定不能被程靖寒亲手责罚,否则今日事端恐是瞒不住了。 程靖寒听罢,竟是一愣。 “你既说了,来人——”阿坚唯唯入内,“去准备春凳、板子。” 小苕急得拉住出门的阿坚,迫于对襄王的惧意,终是未能阻止。 雁儿镇定从容地走到春凳边,默默看了片刻,趴了上去。 程靖寒斜眼望去,觉得今日的她乖觉异常。 栗木质地的木杖叁尺叁寸,油亮坚硬。此杖平日多用来惩戒下人,轻易不动用。执杖的两个小厮犹豫地相看一眼,对着娇小的雁儿,行了个礼。 “娘子,得罪了。”说罢,他们伸手撩起她的衣袍,褪下她的小裤。 风轻吻上她的裸臀,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雁儿双手环抱,暗自安慰自己,不会比牢里的刑杖更为难熬。 那边厢,程靖寒默默点点头,小厮手起杖落,霎时便是一声闷响。 疼。漫天纷乱的思绪都幻化成了一个字。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靖寒此前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她压抑着自己的呼痛声,冷汗溢出,她抖颤着,双手紧紧扒着凳边,不让自己受刑途中滑落倒地。 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席卷而至。她的屁股已艳过天边晚霞,每打一下,臀部的软肉便不自觉地轻颤。她禀神听得报数声,竟未过半。 她鬼使神差地觑了襄王一眼,程靖寒端坐在雕木椅上,依旧是那么器宇不凡、神态自若。 她复又低下头,闭上眼,泪打在春凳上,汗水交融着,将水滴折射出一道光来。 “殿下。”小苕终是忍不住,伏地跪求,“求您饶了娘子吧!” 程靖寒淡淡地睨她一眼,话道:“主子没规矩,连带着下人也没有规矩。” 小苕眼眶里泪花闪烁,还欲张口,阿坚跪地将她拉到一边。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告诉她,殿下说出口的话如若泼出的水,再求只会让事态更糟。 “继续。”程靖寒声音沉静。 “叁十!”刻漏缓逝,对受刑的雁儿而言,更为难熬。她想催动真气护体,可脑中的残留神智告诉自己,若是这么做,程靖寒定会察觉。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看似淡然的程靖寒,手指嵌入椅把,几乎要把花梨木捏出凹陷来。 板子有节奏地落下,并未因受刑人的痛楚减弱半分力度。她的玉臀遍布深红板痕,臀丘上已然泛紫。她抽着气,竭力保持着呼吸的频率,不愿让自己狼狈地哭叫出声。 五十板打完,她浑身脱力,趴在凳上缓着气。 程靖寒走至她身侧,见她衣衫凌乱,脸上糊着汗,战栗的手仍是抠着春凳,原本雪白的臀上板痕交迭,淤紫高肿。 “何至于此。”他今日原不欲杖她,他说过自己以诚相待,他亦望她能以真心回应。而责打并无法使她真正诚服。 想到此处,他心中低叹,终究是不忍心。他躬身半蹲掣起她双臂,将她打横抱入了内殿。 — — — — — — 首-发:rousewu.cc (ωoо1⒏ υip) 第三十二章惊雷2 “给媵人备套干净的衣裙来。”雁儿卧趴在榻上,程靖寒言语间便要去解她的腰扣。本是头昏脑沉的雁儿顿然清醒,伸手欲制止他解扣的双手。 当他褪下雁儿外袍,露出颈下的一道红痕时,雁儿便知为时已晚。适逢此时,程靖寒的手被她轻轻拢住。 程靖寒一怔,挣开她的手,一把扯下她的衣衫,她光裸的背上零零星星布着数道印痕。 他的手滞在了空中,眼中泛红,眼珠死死地定在她的身上。他似是想到什么,登时不管不顾地将她翻转过来。雁儿的臀压到被面,她吃痛,却狠咬着唇不敢出声。 程靖寒拉开她的诃子,玉峰上鲜红指痕,赫然在目,显见是近期所致。若非两相欢好,怎会有如此斑斑爱痕? 各种情绪如浪潮翻滚,喷涌冲击着他的心,他不敢也不愿相信他眼前所见。他胸脯起伏着,手难以自抑地震颤不止。 雁儿见他如此,心戚戚然。 “殿下,媵人的衣服……”小苕进了内殿,惊见雁儿上身几乎不着寸缕,红了脸。 “是谁?”他完全没有理会小苕,凄冷的目光只盯着她。 雁儿的手搅在一起,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好,很好。”程靖寒突然笑了,他微颤的手抚上雁儿姣好的脸庞,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来人!”他霍然起身。阿坚忙不迭地跑了进来,雁儿迅速裹了上衣。 “拖出去,继续打!” 房中之人除了雁儿,皆是目瞪口呆。 “还愣着做什么!”满腔忿恨无处宣泄,他猛起一脚,踢翻床畔叁足面盆架,铜盆砸到青砖地上,铮然作声。余音回荡在殿中,让人心旌震荡。 本准备抬凳撤离的仆从听罢,又将春凳摆回原处。 只着单衣的雁儿被拖回了春凳之上。举杖的小厮看着她紫红的臀部,面露难色,一时没有下手。 “还等什么?打!”他怒喝着,两人吓得一个哆嗦。 小厮狠狠心举杖而下,新的板痕印在伤痕累累的屁股上。重重迭迭,臀峰肿涨到极处,犹如熟透的葡萄。再多一板,便要皮破溢汁。她多么希望时间停在这刻,板子不再下落。 却是痴人说梦。下一板依旧牢牢地噬咬着她硬涨的臀肉。臀部不堪重负,血洇洇现出。栗木杖上染了血迹。 随着板子数量的增加,血迹演变成血斑,斜阳下染血的木杖,凄艳耀目。 板子声声落臀,似是永无止境。雁儿抿唇咬牙,轻声呜咽,这原是她该受的,她又有何颜面痛吟?盈了满眶的泪,断断续续如雨珠,于阶前凳下打湿一圈。 雁儿臀上血肉模糊,程靖寒却始终未有喊停。小厮浸了满背的汗,手竟也抖瑟起来。 “殿下……”小厮再难下手,探问的目光转向程靖寒。 “你们也想挨打吗?继续!”他咬牙恨声道。 他攥拳的手从指间渗出血,他浑然未觉。 鲜血顺着雁儿腿根滴到春凳上,又滴到地上。温热的触感似是让雁儿麻木的身子有了感知。撕扯的疼痛让她咬破了玉指,血沿着唇角流下,也许这样,便不会那么痛了。 若是这么死了,也不失是个好归宿罢。她想着,竟是笑了。她默默闭上眼,泪“啪嗒”打在木凳上。 “殿下——”小苕声泪俱下,膝行扯住他玄青袍角,“不能再打了。再打娘子就要没命了。” “便是打死了,又能如何?”程靖寒嘴角冷冽。 黄昏余晖照在院中,却有寒意窜上心头。 “那么让小苕替娘子死。”小苕松了手,冲上去伏在雁儿身上。 “放肆!”程靖寒怒气大炽。 “殿下。”阿坚亦是跪下求道,“您处置媵人事小,可若是真打死了,对王府、对殿下影响不好……” 院中寂寂,唯有黄鹂婉转啼鸣。 程靖寒沉沉的靴声渐近,他俯身直视满头湿汗的雁儿,复又问道:“是谁?” 他心想着若她是被人所欺,他必不会放过那贼人。即便是胡编乱造,但凡她能自圆其说,他愿意自欺欺人。 只要她开口。 她惨白沾血的唇嗫嚅着。程靖寒怀了一丝希冀,耐心地等她吐口,却终是没能听到一个字。 心一点点地沉落。他陡然直身,眼神寒凉,一字一句吩咐道:“拖下去,关起来。” “殿下……”扶着春凳的小苕面色煞白,还欲再求,被阿坚死死拽住。 程靖寒冷冷地乜了她一眼,越过刑凳,离开了秋溟居。阿坚不敢多留,临走时止不住地回眼张望,将满眼的担忧写了个彻底。 脚步声散,仆从见她伤势沉重,并未立时上来拖人。 小苕泪眼婆娑,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会去求情的,你要撑住啊!” 雁儿轻轻摇摇头,放开她的手:“不要去。” “那怎么行!”她用衣袖抹了泪,抽噎不止。 “答应我,不要去。”她拼力加重了语气。 小苕终是挂着泪点头。 雁儿见状,松了口气。她欲伸出手揉揉小苕的脸庞。 残阳似血,满院春花烂漫,泛着霞光。 “对不起,我食言了……没能……给你……买辅兴坊的胡麻饼。”眼前的场景倏而朦胧,手臂软软垂落。失去意识前,她分明看到小苕脸颊的泪珠,是那样晶莹剔透。 第三十三章衔恨 “娘子……”一声声的呼唤急切焦灼。 小苕扒着门缝,搜寻着雁儿。屋里没有窗,她怎么也看不真切,急得红了眼。 “小苕,你这样不是存心让我难做吗?”守门的阿立拒绝了她开门递食的请求。 “殿下只是说关押,有说不许进食进水吗?”小苕不惜与他起了争执。 阿立素知小苕是个亲善伶俐的,不欲计较,但也不愿让步。 “要是娘子死在里面,你担当得起吗?”她咄咄逼人。 阿立脑中“嗡嗡”作响,殿下心意难测,万一改了主意,发现她出了事,保不齐要迁怒于自己。 他挣扎着,最后妥协道:“这样,你把吃食给我,我替你递。” 小苕揩着泪,勉强点点头。 “阿立,麻烦你把这个膏药交到娘子手上。记得跟她说说话,要是娘子一直昏迷不醒,怕是……”她哽咽了。 阿立一一接过。 世事难料,平日总是欢脱的小苕竟也有忧容满面的一天。阿立回头看着暗沉沉的门扉,叹了口气。 门的另一侧,雁儿蜷在席上,神智迷离,身子不时痉挛着。她模模糊糊地听得门外的人声,吃力地掀开眼帘,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破败颓唐,唯有缝隙里透进一丝天光。 那道光慢慢化成了光晕,刺得她滴下泪来。 “娘子!”阿立轻轻推了推她,见她双目失神,紧张地探过她的鼻息。 呼吸微弱而短促,好在还是活着。 “娘子,这里有些毕罗,你吃了垫垫。”阿立将錾银药盒塞在她手里,触碰的瞬间他手中亦是一寒。 他执袖擦擦身畔缺角的木案,将灌了水的壶置于上方。 “我守在门口,娘子有需要便叫我。”雁儿伤得厉害,他实在说不出任何冷言冷语,话里只当她还是秋溟居的主子。 无边无垠的黑暗似要将她吞没。暗赭色血迹凝固在布料上,血糊的伤口,怵目惊心。 风起夜阑人声寂,清辉难至。 雁儿双手抱膝,比起臀伤,心里的痛楚犹甚。她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命都被人捏在手里,要如何大言不惭地谈论真心? 一只初见艳阳的小兽,最终还是要回到阴暗的地穴去。 那里才是她的归宿。她的眉眼缩成一团,心上如针扎棒捶,终是失声痛哭。 琴音柔曼如捻珠,从夏安居西殿飘出。着绛紫襦裙的周孺人玉指轻触琵琶,拨动丝弦,唱腔柔婉: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清风微起,杨花拂落,鸟雀啾鸣。程靖寒静静地坐着,冰霜般的面庞即便是夏日艳阳也无法融化半分。茶盏上浮沫尽消,茶水透凉,他浑然不觉。 “殿下。”周孺人放下琵琶,对着他躬身致意。“茶凉了,妾让思儿给您重换一盏来。” “不必了。孤不渴。”程靖寒微微偏转头,凝视着院中大好春光。 “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周雅顺着他的视线,对着花容绰约的芍药开口道,“可殿下欲与之相赠的人却不在这里。” 他缓缓收回视线,盯着周雅,目光如炬。 “周孺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雅垂眸,从容道:“殿下心中放不下。” “放肆!”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烫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她敛裙跪在席上,言语温顺却无惧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殿下,莫待无花空折枝。” 程靖寒沉郁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挺身大怒。 “是谁借你的胆,让你随意揣度孤的心意?”他说到恨处,挥手砸了茶盏。清茶滴滴答答从案上落到席上,洇了一块。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拂袖而去,留下周雅伏地不起。 听到动静的宁欢好奇地张望着,见襄王怒气冲冲地走出,忙得缩回头。 “殿下今日火气不小啊!”她歪头对着阿良道。 “岂止是今日,自从秋溟居那个被关后,四福居的下人当值都是胆战心惊的,只怕惹恼了襄王。” “呵!”宁孺人轻蔑话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其中道道。” “让婢子去查查。”阿良压低了声音。 “不可。”宁欢收了以往的娇俏,“来日方长,眼下可不能被当了靶子。” 她橘红石榴裙幅轻摆,似骄阳艳艳。 “殿下!”程靖寒尚未踏足西苑,阿坚便气喘吁吁地跑来。 “这么冒失做什么!”他心绪不佳,语气生硬道。 “张侍郎派人来报,说朱公正跟一帮朝臣跪在紫宸殿前,求皇帝改变心意。”阿坚面色焦急。 “什么!”程靖寒眉心一跳,几乎惊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朝臣是圣人午膳后去求见的,圣人拒见,他们便齐齐跪在了丹墀前。” 乌云沉沉,遮了春日暖阳,原本清朗的天际渐渐灰暗,一场大雨将至。 — — — — — — 首-发:rousewu.cc (po1⒏ υip) 第三十三章廷杖 程靖寒换了身黛色圆领袍,便火急火燎地赶往紫宸殿。宫城巍峨,黑云卷上飞檐,琉璃瓦不复金光。 过了宣政殿,遥遥望去,身着官服的臣子跪了一地。风簌簌吹来,衣袍翩跹,众人仍是岿然不动。 “陛下,此时不宜大兴土木,动用军饷更是万万不能啊!”年长的朱孟,用了十足的中气,尾音带颤。 “朱公——”程靖寒看着在风中飘摇的朱孟,转身走上石阶。 “还请吴内侍通报,说襄王求见。” 吴内侍面色不豫,愁眉道:“殿下,不是仆不愿通报,只是您看这个情况……”他努努嘴。 “奴斗胆冒犯殿下一句,眼下还是不要火上浇油得好。” 他是善心之言,程靖寒心知肚明。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今天恐难善了。 两相权衡之下,他心一横,于阶前撩袍跪下。 福贵一脸惊慌,向吴内侍使着眼色。得到首肯后,他推门进去通报。 “大家——”福贵还未开口禀报,迎面飞来一个笔洗,他吓得脖子一缩,后面的话尽数咽回肚里。 奏疏散了一地。火冒叁丈的皇帝被搅得无法安生,顿觉颜面大扫,零零落落已砸了好几件物什。 “圣人,保重龙体要紧。”博济格语声娇嗲,她摸上他的喉结,嫣红的指甲衬得她纤手素白。 “福贵,外面怎么样了?”博济格见皇帝心情平缓了些,问道。 他头也不敢抬,两手交迭着将襄王跪在阶前的事飞快地报了一遍。 “他又来凑什么热闹!”皇帝火气复又上涌,鼓囊囊的肚腩起伏着。 “圣人要不要出去看看,那毕竟是襄王。”博济格顺着他的气道。 “襄王?”皇帝怒哼一声,“他要跪就让他跪!” 外面朝臣应和着朱孟,祈请之声此起彼伏。 博济格重重地哀叹道:“妾如今才知道圣人的难处。您虽贵为天子,但竟然连修建宫室都不能。妾是没什么,寝殿墙壁灰败,也是能住的。只是委屈了您……” 福贵悄眼睨着她。 皇帝气得打颤,在殿中徘徊着,蓦地朝朱红木雕殿门喝道:“福贵!” 福贵一阵风似的跪倒。 “去跟外面说,谁还要长跪的,统统杖责五十再来!” 福贵唯唯地出门通报。 “臣犯颜进谏,见罪陛下,愿领责。”朱孟听罢,竟是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神情。 这下程靖寒急了,朱孟已是年过六旬,别说五十板,五板怕就能要了命去。 “陛下,罚所及,当思无因怒而滥刑。朱公年事已高,受不得这荆楚之刑。陛下雷霆威怒而施以严刑,实不符仁义之理……” 门砰地被一脚踢开。皇帝冲到他面前,目眦欲裂。 “襄王适才说朕严刑峻法,不仁不义,你这是要犯上?” “陛下疾言,臣万死不敢受。臣只求陛下收回成命!”一道猛雷辟天而下,程靖寒在劲风中言之铮铮。 “天子一言,当有千钧之重。”皇帝双眼微眯,“今天在此跪谏之人一个都……” “陛下!”程靖寒毫无畏怯之心,径直掐断了他的话,迎头对上他的目光,“臣愿替朱公受杖。” 皇帝怒极反笑,食指颤颤巍巍地对着他:“朕本来就没想饶你。你居然还上赶着讨打。” 皇帝抬起头喝道:“来人,先把这个逆子杖六十!”吴内侍一愣,没反应过来。 “就在此处,朕要亲自监刑!”皇帝狠狠地剜他一眼,“等你受了这六十板,再来与朕谏言,倘若你还有气力的话!” 小内侍不敢怠慢,立时搬了黑漆条凳。程靖寒见状,默默解开玉扣革带,除了外袍,周身只余一件鸭卵青中衣。他站于凳前,好似山间劲竹,挺拔青翠。 他泰然自若地趴在了木凳上。 “给朕打!”皇帝咬牙怒喝。 两名内侍左右站立,不敢惜力,举着紫檀木杖猛地打了下去。 “一!”沉闷的木杖打在他的臀峰之上。他闭眼硬挨。 “二!”板子落在了同一处,他只觉得皮肉带着五脏震荡。板子一下接着一下,随着报数声,有条不紊打在他臀上。刀割肉剜般的钝痛从臀上传到四肢百骸,他因忍痛,额上青筋暴起,手死死地抓着凳脚。 “二十五!”板子未至一半,然臀丘皮肉已然出血,血洇洇从单衣上现出。 跪地的朝臣悄悄拭着汗,朱孟前额扣地,长揖不起。 程靖寒却是牙关紧咬,一声不吭,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 皇帝见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博济格一边扶着他,一边冷冷地瞟着程靖寒。 此时的程靖寒早已是气息紊乱,冷汗从他的脸上滑到脖颈上,打湿衣衫。 中衣已被打烂,里面的皮肉与碎布黏在一起,刑杖上也沾了斑驳血迹。 “四十!”程靖寒的双股不受控制地略略颤抖着,内侍见他臀上实在是没有可以落杖的地方,便打向了他的臀股相接处。 剧烈的疼痛扑面而来,他上身亦开始打颤,手狠狠地扒着条凳。 天色阴沉,雷声轰鸣,申时未至,已如黑夜。豆大的雨点滴在地上,落在他身上,打在他负伤的臀肉上,渐渐连成一线。 冷热交织,他的牙齿亦开始打颤。雨声盖过了板子声,却盖不住疼痛。 程靖寒睁开眼,只有一片模糊的雨帘。殿前的声音变得飘渺了起来,他战栗着,哆嗦着,忍耐着。有一瞬他似乎丧失了痛觉,脑海中只萦绕着漫长单调的报数声。 此时小内侍们也已麻木,他们打的似乎已经不是屁股,而是一个沙袋、一块渗血的肉。 雨连绵不绝,血蜿蜒盘曲。黑漆条凳下积了一滩血水。 他不知道何时打满的六十板,只察觉有人欲撤走条凳。他拼着劲挪下双腿,没让自己滚落在地。他披上湿透的外袍,手却颤得无法阖上玉扣。 “求陛下……收回成命。”他嘴唇青白,口中依旧是与此前一般无二的话。 皇帝睁圆了眼,一脸难以置信。他离了殿檐,走入雨中。福贵紧忙跟上他打伞。 “陛下——”朱孟似有哭腔。 皇帝看着这个强装无事的少年,不由细声道:“阿元,你与你娘一样,都是个倔骨头。” 程靖寒身躯一震,脑中有火光闪过。他翕动双唇,如鲠在喉。 “罢了。”皇帝发泄过后,火气去了大半,“今日众人的责罚便免了。” “陛下,那宫殿一事……”程靖寒声音微弱却坚定。 皇帝射来一道利光:“朕已是容让,卿当适可而止。” “那臣便跪到陛下改变心意为止。” “随你的意。”皇帝切齿道。风雨交加,他又受了重刑,皇帝料他坚持不了多久。 响雷阵阵,雨势愈大,倾盆大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却在他身下凝了暗色水塘。 “殿下,您快回去吧。”朱孟伏拜只求他先行回去。 “卿若不走,孤便不去。”雨水从他的衣领灌入,顺着脖颈遍流全身。 “殿下金尊玉贵,不容有失啊!”朱孟急道。 “朱公执意长跪于此,孤便一陪到底。况与卿等、天下万民相比,孤一已之身,实不足惜。”他出奇的冷静,言语里却是暗逼着朝臣退离。 湿冷的衣衫贴着他脊背,整个人虚晃着,如若在风雨中飘摇的萱草。他实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殿下仁德,仆回去便是。”朱孟妥协了。 程靖寒长舒口气,殿前偌大的空地,终于只剩他自己。他欲起身,长跪的膝盖软绵刺痛,整个人向后栽倒,狠狠地压在了伤口之上。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眼前一黑,倒在了瓢泼大雨中。 — — — — — — 疼吗?嗯? 第三十四章剖心 “阿坚,我求求你。”他从来没有见小苕如此悲伤过。她的双马髻微微松散,眼鼻通红,跪倒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裳。 阿坚蹲了下来,想要扶起她,懊悔不该将襄王昏迷之事告知于她。 “小苕,你别这样。这是殿下的命令,我真的……”对着她的满目泪水,他说不下去了。 “罢了!”他狠狠心,跺了跺脚,“豁出去了。” 昨日骤雨化作春雨绵绵,淅淅沥沥,无休无止。雁儿被小苕搀着,走往西苑。回廊小径漫长得好像永无尽头。平日只需一炷香的路程,她挪了足有一刻。 雨帘下四福居叁个字依稀可见。院中青梧粗壮的枝桠,孤零零地迎着风雨。雁儿跌跌撞撞地走到殿门前。门前的小厮见是她,脸上闪过惊异,伸手将她拦下。 跟在她身后的阿坚示意他们放人。 她走了进去。正堂、偏殿、内殿,整整五十叁步,却是步步艰难。她虚弱得像只雨中的枯叶蝶,再有一滴雨,便要从此坠下。 跨入内殿门槛,她没挪两步,脚上一软,跪坐在地。 此时王妃正守在襄王床前,见雁儿前来,泛红眼眸诧然不已。 雁儿衣衫尽湿,嘴唇轻颤,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府内如此看守不严吗?”灵儿作势要将她带出去,被清越制止了。 “你既来了,便来看看吧。”她亦不知自己是感怀还是怜悯,起身为她腾了个位置。 躺在床上的程靖寒两颊赤红,额头滚烫,唯有薄唇煞白。 都说薄唇之人寡情。殿下,我宁愿你也是。 雁儿倒在承足上,靠着床沿,潮湿的眼眶里只映着他的容颜。 他眉头蹙着,额上冒汗。她于贴身处取出绣着云雁的蓝灰汗巾,替他拭干汗滴。她伸出两指搭上了他的脉。虚浮无力的脉象,昭示着他正是内外交煎。 她凄楚地笑着,与他双掌相合,十指相扣。 “做什么?”灵儿往前探身,警觉地想要拉开她,清越扯住她,摇了摇头。 雁儿屏住心神,拼着余力,将真气缓缓地运入他的体内。程靖寒的头无意识地晃动着。一股热气渐渐升腾,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松了手,捏着床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痛得似要将心呕出来般。 她能清楚地听到雨滴打在窗棂的声音——滴答滴答,似回忆珠碎玉裂。他的一片赤忱,她终是配不上的。她何尝不想握紧他的手,与他坦诚相见。 也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她沉沉阖上眼,直直地栽在他的床边。 春深日短,丝帕上沾了点点水迹,无声地落于他枕畔。 “阿布多,你看……”澄澈天空下博济格扎着短袍,举着野兔,笑容灿烂。 “今天呀,哥哥带我去驰马捕猎了。还给了我这个!”她持着细鞭的手兴奋地指指发辫上的珊瑚珠子。 阿布多笑着点点头。画面一转,博济格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阿布多,我好疼……”她的手从裘裙下探出,摊开手,斑斑驳驳的血迹清晰可见。 “哥哥说他喜欢我,他会喜欢我一辈子,可是……为什么这么疼……”她痛得眉眼打颤。 阿布多张开手臂,想要替她擦去血迹。突然有人硬生生地拽离了她。她抬起眼,是舒达高耸的鼻尖,冷漠的眼神。 血……漫天的血,浓烈喷洒着,盖过任何一日的艳霞,她怎么也抹不掉。陌上的风如刻刀,血如毒蛇绞缠,她绝望地瘫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上,任鲜血将她吞噬。 忽然有暖风拂过心间,她紧紧蜷缩身子,如同在严寒中取暖的猫咪,渴求着一分残存的温度。 “雁儿——”她猛地睁开眼,心通通直跳。 她眼神失焦,神思混沌。她是不是……死了? 程靖寒接过阿坚递过来的茶盏,对她唤道:“来,先进口水。” 这次,她清晰明确地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她呆怔地转过头,程靖寒清俊的脸庞上略有倦色。 她眼眶潮红,抑制着没有让泪珠滚落。 “是要孤来喂么?”程靖寒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禁问起。 她直起上身,颤颤伸出手,却没有饮下。 “你的伤孤已让人看过,未伤及筋骨,多将养几日便能痊愈。” “殿下……”她鼓起勇气,似要问个究竟。 程靖寒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你不必说了,即便是开口了,也没半句真话。” 她抬起眼眸,凄婉地与他对视着。 “前尘往事,孤无意计较。你也不必费心扯谎来诳我。” 程靖寒拉过她的左手,将绢帕放于她掌心:“这是你那日落下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雁儿看着帕上的云雁绣得歪斜粗糙,百感千绪堵在心间,绢帕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几日,我思量过了。今后你愿意好好过是最好,若是不愿……”程靖寒喟然而叹,“我可以放你走。” 数日的夙夜难寐,摧心折肝的煎熬,竟在开口的那刻得到了释怀。 “然此后我与你一别两宽,死生不见。” 雁儿睁大了双眼,泪如真珠从眼眶中迸落。她情不自禁地扯住了他云纹宽袖。 “你不必立时答复,明日也不必。什么时候你想好了,你亲口告诉我。”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刺在他心上,扎得他隐隐作痛。 他转过视线,凝着悬挂于床幔上的香球道:“我会给你备好户籍,自此你便是平民。天高海阔,还你自由。” 她下意识地摇着头,程靖寒恍若未察,默默松开了雁儿紧攥的手。收回的手心黏湿微冷,带着她的温香。 他低头看到革带玉銙上系的双鱼玉佩,滞了一刻。他懵然记起那晚是她伸手掣住了自己,开口让他不要走。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物是人非事事休。 身后的雁儿颤颤地抬起手。他距离自己不过一臂之遥,却像是水中剪影,一旦触碰,便会支离破碎。 “照顾好媵人。”他起身背对着她,嘱咐着阁中下人。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她呆呆地倚着床栏,端着水一动不动。 连载一个月啦,文文应该下新书榜了,之后此文估计会淹没于茫茫书海中,没有二次上榜的机会了。 跟大家相遇是缘分,谢谢有在追文的小可爱,哪怕文文再凉,我也会认真码完的。 追-更:danmeiwen.club (woo18.vip) 第三十五章鬼胎 襄王受杖,谏官跪启。紫宸殿前的事体可谓是声势浩大,皇帝终是禁不住压力,应允暂缓修缮宫殿。于此同时,左丞还递来了另一个消息——吏部尚书由吴勉中接任。 双喜临门。也不算白受了这皮肉之苦。程靖寒坐于软垫之上,临摹着字帖,字迹柔中带刚,洋洋洒洒,笔锋落满一张黄栌纸。 “殿下,宁孺人求见。” 程靖寒头也不抬,信手将纸摞到一旁,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殿下。”她娇媚的声音像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一袭海棠红的襦裙,手上提了个木漆食盒。 程靖寒惫懒地靠在凭几上,笑容和煦:“你今日是又带了什么来?” “殿下真乃神人。天渐渐燥热,妾备了酥山,上面淋了蜜浆,可甜了。殿下快尝尝。”她头上步摇轻晃,花合香扑面而来。 “孤看再甜的蜜浆也比不上你的嘴甜。”程靖寒接过银勺,吃了一口。 “你的手艺真该让你去膳房当差。”他顽笑道。 “那可不行,妾想要跟着殿下。”宁欢撒娇道,“殿下,让妾留下来陪陪您吧。” “你在这里,孤怎么办公呢?” “妾可以帮您磨墨,解解闷。”她说着,眼睛扫过桌上的公文。 “你先回去,孤晚上去你那里。” 宁欢有些意外,继而喜道:“殿下不能食言哟。” “孤说话向来算数。”程靖寒犹是笑着。 酥山一点点化开,玉盏透凉。望着海棠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笑容渐隐。 他脑中迸出的念头蓦地串成一线。 有些人留着终是隐患。 博济格踏入紫兰殿时,金昭仪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奴给金昭仪请安。”她抚平裙裾,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头。 金昭仪眼帘微掀,见堂下之人正端端正正地前额贴地。她本欲杀杀博济格的嚣张之气,不料来人姿态如此之低,不由诧异。 “起来吧。”她神色淡漠,纤手扶额。 博济格起身敛容,双手交于襦裙之上。 “丽婕妤是有何事?”博济格今日穿着丁香色襦裙,未点花钿,只于发髻上簪了朵石榴花,与往日娇媚之色大相径庭。 金昭仪打量着她,只觉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博济格转头示意宫娥献上礼物,依旧低首道:“妾自赤族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昭仪见多识广,希望不要嫌弃奴这份薄礼。” 金昭仪玉指轻启红漆木盒,数颗珊瑚、玛瑙珠子在盒中显得格外饱满纯净。 “哒”,她阖上木盒。 “你所欲何为?”她面色微变,语带冷斥。 “昭仪协理后宫,对后宫诸人多有照拂,奴十分感念。”博济格很是谦卑,不疾不徐道。 金昭仪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只是淡淡的。 “婕妤说笑了。谁人不知如今你圣眷正浓。我看该是你来照拂我才是。” “花无百日红,奴只是以色事人,总是上不得台面。奴只盼能有一处容身之所,自保而已。” 金昭仪眉心微动,她正正身子:“你们先出去。” 随侍之人皆退到了殿外,殿门合上。 “你也不用绕弯子了。你究竟要说什么?”她盯着博济格。 博济格抬眼浅笑道:“奴自进宫来,树敌颇多,现在朝中都说奴是祸国妖女,奴知道自己命如草芥,可是奴不想死。” 她口中之事金昭仪也是有所耳闻。那些谏官不敢怪责圣上,便把过错一股脑儿都归到了博济格身上。博济格眼下确实岌岌可危,她本是看戏之人,不料想博济格竟欲拉她同台唱戏。 “奴身无所长,但愿意为昭仪赴汤蹈火。为六皇子谋取太子之位。” “大胆!”金昭仪怒斥道。她心里更是一惊,想不到她竟敢当堂宣之于口。 “奴只是说出了昭仪心之所想罢了。”博济格嘴角笑容玩味,“以后昭仪不便做的事,奴可以代劳。” 金昭仪起身,走到她近前,低声道:“你何德何能?” “圣人近来意欲封六皇子为平王。” 她一愣,旋即轻笑道:“那又如何?吾儿封王是迟早的事。” “封王不足奇,可襄王刚刚受了斥责,而圣人素来喜欢六皇子,此时正是大好契机。” “哦?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做?”金昭仪有意探道。 博济格略略思索,慎重道:“此时不若与襄王联手,化敌为友,来日伺机而动。” 金昭仪有一瞬的愣怔,她看着眼前的博济格,仿佛与她初次相识。 她转过身徐徐走了两步,回头问道:“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妾说了。只想自保。”博济格平静答道,“亦是想赌一把。” “赌一把?” “未来的储君不是六殿下便是襄王。若是襄王登基,必容不下我。” “你又怎知六皇子能容你?” “所谓赌局,便有输赢。可奴相信您更有赢面。”她言之凿凿。 “我又要如何信你?” “奴得宠意味着集怨于一身,本就是举步维艰。”博济格顿了顿,“奴在此跟昭仪交底,奴无法生育。” 金昭仪秀眉一挑。 在宫中不能生育意味着什么,无人比她金昭仪更清楚。皇帝身子并不康健,子嗣多早夭,数年前又逢瘟疫,殁了两个。她呕心沥血地将六郎抚养成人,终至今时今日之地位。 “昭仪若不信,大可招御医来看。” “不必了。倘若来日让我查出你有一言不实,我保证让你死在赌桌上。”紫兰殿中日光渐昏,金昭仪看着她于暗色中的深邃眉眼,如是说。 第三十六章醉酒2H “媵人,您不能进去。”四福居正殿前守门的阿立着急忙慌地拉住她。奈何醉酒之人一身蛮力,他亦不敢真的使劲。 一来二去,雁儿居然撞破了门,踉跄着冲了进去。 “放肆!”偏殿的程靖寒听到声响,怒气大炽。阿立吓得瑟瑟发抖,跪在殿前请罪。 “小的该死,实在是阻拦不及,惊扰了殿下。”雁儿倒是满不在乎,对着程靖寒着恼的目光,面容因醉酒而略显憨态。 “你这是什么样子?哪还有一点做主子的样子?!”他气势汹汹地冲到她面前。 “又没人真把我当主子。”她说着竟是委屈了起来。 “什么话!”程靖寒见她不成体统,说话更是颠叁倒四,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她声音娇嗔,眼梢带笑,脚步虚浮地挪了两步,绵软的身子不自觉地靠上他的胸膛。 “去准备醒酒汤!”他喝道。阿立领命,登时起身飞也似的跑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汗巾?”她开口质问。 “什么汗巾?”程靖寒余怒未消,可她醉着,罚处亦是无用。 “我知道我绣得丑,可是我真的尽力了……”她的手胡乱动着,前言不搭后语,程靖寒听懂了。 他思忖半晌,从她身上翻出云雁绣帕。 “你是说这块么?” “你不要,我也舍不得扔,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绣……”雁儿媚眼朦胧地望向他,柔软的双臂搭在他壮实的臂弯里,以保持平衡。 “谁说我不要?”淡淡的酒气飘向他,他脑中的理智如丝弦骤断。满脸的怒气慢慢消散,他一时只觉气血上涌。 他侧身将她一把抱起,健步走向内殿,在床榻上轻轻放下她。 “你可不能白要了……”她醉态迷离,嘴里不时地嘟囔着。 他忍不住俯身亲吻她脸颊的飞红,继而吻上她的唇。雁儿半睁着媚眼,比往常更为旖旎生情。 “我从不白拿。”他耐心地撬开了她的朱唇,舌尖灵巧地在贝齿间游走,终是舐上了温热柔软的另一方。只听得雁儿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呻吟,使他愈发情动。 他腾出手来试图解开她上襟的系带,雁儿口中含糊不清,似在呓语。 “什么?” 雁儿香肩外露,内里的藕色缠莲诃子展现在他的眼前。 “热……殿下……我好热……”他终于听清了雁儿的低语。此时的他亦是燥热难耐,坚硬硕大的昂扬隔着小衣蹭着她的小腹。 “孤也是。”他气息灼人,唇轻擦过她的耳垂,又是一声娇喘。他脱了上衣,正欲褪去亵裤之时,门被急急地推开。 “殿下!您要的……”阿立端着盘,察觉气氛有异,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醒酒汤。” “滚!”他恼怒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阿立如蒙大赦,溜得飞快,临走前还不忘知趣地轻阖殿门。 沉水香自铜香炉中缓缓升腾,他伸手放下纱帐,终于将她从上至下剥了个精光。 她的身上散发着醉春风特有的果酒香,双峰上的小珍珠垂涎欲滴。他不禁轻咬了一口。 “恩”雁儿微微颤动着身体,他手掌抚弄着分开她的双股,嘴仍在忘情地舔舐那浑圆饱满之处。她不住地扭动着,呻吟声连绵不绝。 他抚到那花丛,手指探上花径口,蜜汁湿润地包裹着他的指节,热气氤氲。 “雁雁……”他哑着嗓子,覆身而上,厚实的手掌在她身上一寸寸丈量而过。 似是听见他的呼唤,雁儿眼帘微掀,光洁的双腿径自缠上他的小腿,摩挲着他的毫毛,笑容沉醉。 “好舒服。”她吃吃地笑着,腿仍是来回抚动。 “是吗?”她突来的举动激得他玉茎一跳。桃花眸中绸缪缱绻,眼神烁烁,望着身下的她因情欲而微粉的肌肤。 她颌首,倏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一个翻转,雁儿伏在了他的胸腹之上。 她略略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里散发着醉人的微光。她对准了程靖寒的薄唇,与他交换了一个醇厚的深吻。 他头皮一阵酥麻,低喘着,托着她柔韧的臀瓣,饱胀的玉柱挺进紧致的小穴,肉径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分身,缓缓吃进。 程靖寒猛地翻身,直起上身,手支在她的双膝上。他们耻骨相抵,肌肤相亲。 雁儿娇吟着,玉乳震颤,花核在数次冲击下,充盈红涨,忍不住地要将花蕊绽放。 明纸上的烛光影影绰绰,映着一双起起伏伏的身子。 他们如若两团烈火,在一起绞缠灼烧,恨不能将对方焚烧殆尽。 更漏声声,伴着阵阵胶着的喘吟,满溢的春水尽数流出,花穴艳丽吐蕊。 程靖寒伏在她胴体上,黏黏湿湿,仍是抱在一处。 醉梦昏昏,不知时光几许。情潮褪去,程靖寒离了她的身子,轻轻放开她的手。 “殿下,不要走。”雁儿娇喘着,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臂膊。 他凝视着她酡红的容颜,缄默良久。目下乖顺软糯得宛如奶猫的她,来日是否会变成噬人的苍狼? 他伸出手抚上她细裸的白颈,只要略一施力,她便就此殒命。 他的手一抖,踌躇地摸上她醺醺然的面庞,最后字字清晰地说道:“我不走。” 他披上外裳,从木匣中取出一只錾缠枝莲雁纹金腕钏。这是他去青垆的那日买下的,当下只觉得与她相得益彰,想着赠她。不料之后诸多事端,木匣积了浮灰。 他默默将它套在了她的皓腕上。 “我不管你为谁而来,所为何事。你既选择留下,我便不再放手。” 第三十七章规矩 卯时方过,阿坚服侍着程靖寒穿上玄色圆领袍,婢女为他挽髻,戴上幞头。 “殿下,是否要送媵人回秋溟居?” 程靖寒回头看了一眼,幔帐里的雁儿呼吸均匀,睡意正浓,光洁的右臂袒露在外。 “不必了。待她醒了,再送她回去。” “是。”阿坚毕恭毕敬,送着程靖寒出了门。 秋溟居中,小苕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见窗棂处天光大亮,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娘子——”她着急忙慌地冲到雁儿内殿,却见里面空无一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轻捶脑壳,只依稀忆起两人昨夜坐在阶前吃酒赏月。 “小苕。”正当她如没头苍蝇乱转之时,阿立跑了进来。 “阿坚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你家媵人昨宿在四福居了。” “什么?”小苕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举头见日头即将正悬,顾不得与阿立多言语,疾步向四福居走去。 当雁儿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之时,觉得浑身酸软难言。她盯着青色素锦幔帐,思绪迟钝地开始运转。 “娘子,您醒了?奴来侍候您梳洗。”四福居的婢女静候在内殿。 “娘子!”小苕适时进殿,连礼节都顾不上,急急说道,“您忘了,今日要给王妃请安,现在巳时都过了。” 糟了!雁儿心中惊呼一声,倏然坐起,发觉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便裹着衾被,让小苕递了衣物来。 明晃晃的骄阳照得雁儿一身薄汗,到了春和居前,她迟疑着踏了进去。 清越端坐在正殿,宁孺人坐在一旁。 “你来了。”清越依旧挂着淡雅的笑容,并无不悦。 雁儿提裙下跪:“奴今日迟来,特此请罪。” 清越一早得知她醉酒夤夜闯殿之事。之后宁周两人请安,宁欢更是描绘得活灵活现。 “王妃,按规矩侍妾不得擅入四福居,况且她还是吃醉了酒,闹了个鸡犬不宁。”宁欢瞟着她信口道。 “王府规矩都是殿下定的。殿下并无怪责之意。”清越语气平静,心中却泛了酸意。自她嫁于叁皇子,他寝殿彻夜留人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殿下管前院,后院向来是王妃作主。”宁孺人驳道,“其他不论,光是这延误请安,就应该惩处。” “宁孺人说得是。奴愿领责。”雁儿径直接过话。 清越眉头微拧,一时语塞。宁欢深知她素来是个和善的脾性,故而转头问阿良:“侍妾迟误请安,又酗酒闹事,该当如何?” “当受二十板。”阿良略一思索,缓缓道。 宁欢愣了愣,清越开口道:“罢了。” “王妃宽大为怀,奴自请受罚。”清越成心饶她,可此例一开,她再难立信。王妃仁心,她不能牵累。 清越亦知这个道理,良久松口道:“便依媵人所言。念及宁孺人有孕,特减五板。” 雁儿被放倒,微微抬头,给清越递了一个明媚的目光。清越心头一震。 府中规矩,是要褫衣受杖的,雁儿凝润如脂的臀部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之前的杖刑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婆子持了细竹条,不由分说地打了下去。 雁儿抓着毡垫,几板打过,臀上均匀地分布着几道粉痕。 十五板打完,她的臀峰酡红着,颜色渐次变淡,如若晕染的水墨画。 雁儿爬起来,磕头谢恩,臀上的杖伤像被蜂蜇过,略有隐痛。 清越嘱咐她好生休息之后,顺口免了她两天请安。 出了春和居的宁欢气得小脸变了形,她呵斥阿良:“此前问你该如何,你何以只说了二十?怎么也得说五十。” 阿良的话在舌尖绕了绕,终道:“娘子,您如今有孕了,合该想想以后。” 看似平平无奇的劝言,让宁欢哑了嗓。她的手抚上小腹,脸上的神情似是换了个人。 程靖寒换了常服,前脚于侧殿书案坐定,阿坚便进门禀告。 “殿下,平王来了。” “去备乌梅饮来。” 上月借程靖荣生辰之喜,圣上封了六皇子为平王,赐了入苑坊的府邸,两人倒是毗邻而居了。 着群青织花圆领袍的程靖荣,脚步松快地入了侧殿。他蓄了胡,下颌出密密地长了一茬。 “叁哥。”他行了叉手礼。程靖寒回了礼。 程靖荣落座,展展圆袍下摆。阿坚将乌梅饮呈于他案上。 “叁哥还记得吾夏日爱喝乌梅饮。”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泓新月。 “自不会忘。”程靖寒颇具深意地笑觑了他一眼。 “现今可好了,我们府邸相邻,以后又可以常来常往了。” 蝉鸣嘒嘒,热浪翻滚。程靖寒不说话,兀自喝了一口茶。 “叁哥此前诤言,让小弟甚为感佩。”他恭维道,“只是眼下危机虽解,仍有隐患。” 程靖寒手一顿,将茶盏放回几案。 “论才智,吾不如叁哥。然则叁哥独木难支,若蒙不弃,吾愿助一臂之力。” 程靖寒沉吟着,继而含笑道:“六弟有心了,不过在府宅,不谈国事。” 平王脑中一转,朗声道:“叁哥说得是。吾正有件家事。” 他笑着拍手,一名女子婀娜地走至堂前。 “这个是绿珠,才色双绝,吾此前将她买了来,今日便送给叁哥。” “六弟莫不是家中塞不下了,特寄来我这。”程靖寒不动声色地避开绿珠的目光,“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喜欢自己留着便是。” “哎,小弟也是好意。叁哥成家几年,未能有添丁之喜,吾深以为忧。” “既是如此,那我便收下了。”程靖寒话锋突变,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六弟可能不知道。吾的宁孺人已经有喜了。”程靖寒神色安然。 平王眼波暗转,贺道:“那可是要恭喜叁哥了。” 程靖寒身子半倚,怡然笑望着他。 — — — — — — 又逢周六,希望你们开心呀。 明天有加更章掉落,希望能让你们更开心呀^^ 第三十八章旧识(300珠+) 历经一下午的暑热,四福居白瓷缸中的冰化了大半,透过孔隙扇出温风来。 绿珠安静地站于紫檀书案边,敛眸看着自己绿罗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面。 “平王待你可好?”程靖寒持着书卷,并未看她。 绿珠轻轻“嗯”了声,补充道:“他对侍妾都是一时兴起,腻了便丢开了。” “那你算是失宠了?”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卷。 绿珠慌乱地抬头,作势就要下跪。 “做什么?”他侧过头,手搭在膝上。 “是绿珠无能。”她抽出丝帕,擦擦脸上洇开的胭脂,“承蒙殿下不弃,愿意留下妾。” “不留下你,难道让你去死吗?” 绿珠咬着唇,手搅着丝帕。 “你可有把柄握在他手上?” 她果断摇着头:“绝没有,妾行事一向仔细。” “孤猜也是。”程靖寒似是松了口气,“不过他疑心已起,正好借此机缘,送个顺水人情。” “那妾现在应该怎么做?”她捏着丝帕,探询道。 他放下书卷,似在思考。 “如今你既归来,安心留在襄王府便是。” 绿珠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旋即又黯淡了。 “你是在担心红鸢吗?”程靖寒一言道破,目光敏锐地注视着她。 她并未否认,不安地探向他。 “今日程靖荣只带了你,却留下她是为何?”他反问道。 “红鸢姐姐很是受宠,又善逢源,连善妒的平王妃都信赖她。”她忖道。 “既是如此,眼下的她自是平安无事。至于将来……”他思维停顿了一刻,收住声。承诺两字对于飘渺的来日终究是太重了。 “你们都是湘竹带出来的,孤必会尽力保住你们。” 他说得敞亮,绿珠平复心绪,磕了个头。 “自从湘竹娘子将奴与红鸢救出,奴就发誓要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别把自己的性命说得那么轻贱。人首先要学会惜命,知道吗?”程靖寒眼底流露出悲悯,将她扶起。 绿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坚,让王妃给绿珠安排住处,再拨个人去伺候。” “是。” 宫墙西苑内的老桃树结了果,粉桃绒毛在艳阳下,像银针闪闪发亮。越过老桃树,满头湿汗的叁公主兴致勃勃地回到凤阳阁。 “公主今天大获全胜,把场上看蹴鞠比赛的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止呢,公主还中了靶心。连圣人都忍不住问起,这叁公主的箭术是谁教的……” 婢女们你一言我一语,也是兴奋极了。兰兰取了巾帕,拭了脸。 “雕虫小技尔。”她神采飞扬的眼神里毫无倦意。 “婢子看公主像朵出水芙蓉似的,以后也不知道是谁有福气,能让我们的叁公主下降。”保母见她粉嫩的脸庞上眉眼却有英气,话里止不住的喜爱。 “你们都浑说什么呢!”兰兰跺跺脚,小嘴微微撅起,“我要守护哥哥。” “就算要嫁,也要嫁个貌比潘安,才过子健的。”她认真思量一番,补道。 保母捂嘴轻笑。 “哎呀,都说到哪里去了!”婢女正替她梳理着松散的发髻。方松手,她便跑到书案前,吩咐道: “来研墨,我要写信。” 她一鼓作气,写了叁封信。信送至襄王府已是两日后。 程靖寒闲适地靠在榻上,展信览阅。一封信看完,他对一旁的清越,衔笑道:“她还是这般野马性子。” 清越附道:“女儿家少时欢脱些,也无甚不好。以后嫁人,总有礼教规矩束缚着,想要多畅快也是不能了。” “你少时也是如此?”他斜眼笑睨着她。 “妾……”清越未料到他口中会蹦出顽笑之语,一时局促。 程靖寒收了目光,掸掸信纸,恢复了惯常的语气: “信里其他都是日常琐事。唯有这句,值得玩味。” 清越不禁凑过头,看着他手指的这句,轻声念道:“金昭仪与丽婕妤近来过从甚密。” 她抬头,直对上程靖寒沉郁的目光,眼皮一跳。 他缓缓伸手将信靠近火烛,焰火瞬间将信吞噬成齑粉。 “殿下预备怎么办?”她担忧道。 “以静制动,将计就计。”他凝视着闪烁的烛光,“还有一封信是给谁的?” 清越有些愕然,他这是明知故问。 “给雁儿的。层层迭迭,好厚一沓。” “信有何不妥之处么?” “没有……”清越担心叁公主又动歪脑筋,便擅自将信粗粗看过,确保无虞。让她意外的是,襄王言语里似乎表示这是理所当然。 程靖寒舒缓口气,盘算着这两人应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殿下,可要传宵夜?”他久久不语,清越紧张地窥着他。 程靖寒回过神,摆摆手。他转头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罚了雁儿?” 清越脸色倏变,方欲起身,被他轻轻按下。 “孤没有怪罪之意。” 清越这才点头承认:“妾只是遵照府中规矩,也没有多罚,小惩大诫而已。” “你甚少责罚人。”清越听罢,神情愈发紧绷。 程靖寒本是随口一回,见她面色严峻,笑道:“现下倒像是你犯了错。” “妾……”她还欲再说,被程靖寒打断了。 “孤知你不会滥施刑罚。你是襄王妃,后院之事,你必能打理妥贴。” 他的话如同定心丸,让她脸色舒缓了些。 “你先歇着吧。孤回四福居了。”程靖寒话音方落,人已迈出了门槛。 清越摸着尚有他余温的软榻,心里如同被抽空。 — — — — — — 感谢这段时间来大家的珠珠和对文文的指正。 此篇行文风格前后应该不会大调,后期肉会多一些,也会更重口。 申明:本文配角戏份不轻,为推动情节,也为丰满人物(还有码字君的强迫症) 就没啥爽点,也没啥苏点,也不是轻松甜文(听上去更劝退了……) 就私心希望你们还能喜欢,不喜欢也不强留。 毕竟看文就是图个开心适意^^ ps:首-发:po18.asia (ωoо1⒏ υip) 第三十九章窥破 夏日骄阳下,绿叶如翡翠般透亮,脉络清晰可见。雁儿坐在树下的石墩上,蝉鸣鼓噪,她读着信,笑容晏晏。 “叁公主写了什么,娘子这么高兴?”小苕好奇道。 “你还不知道她。”她嘴角挂着笑,理理信纸,“可惜宫墙拘着她,不然上阵杀敌,她必是一员猛将。” “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安安分分地过小日子才美呢。”小苕转着系带,不假思索道。 “也是。”雁儿将信交给她,“替我找个匣子收起来罢。” 小苕瞥了眼信:“密密麻麻这么多字,娘子你好学识啊!” 雁儿怔了怔,心想自己是岂止识字,当年在北疆跟公主念了许多书。 她把这些话生生咽下,解释道:“都是些日常家话,认得些许,猜也能猜出来了。” “娘子好运气。我家里穷,五岁上就被卖了,大字不识几个。”小苕撇撇嘴,无不遗憾道。 雁儿摸摸她的手背:“你虽不识字,可你心灵手巧呀。我看,阿坚收了你的汗巾,贴身揣着,宝贝得很……” “娘子!”小苕跳了起来,少顷又不禁问道,“娘子怎么知道的?” 雁儿笑得前仰后合,惊起枝上鸟雀。 “你那大大咧咧的作派,他也是憨直,随意一探不就看见了?” “他……才不憨直呢!”小苕涨红了脸,出口先为他分辩。 雁儿拉起她,笑着哄道:“是是,他不憨。” 她举头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上明耀的金轮,话道:“小苕,我们去园里逛逛。” 淡灰回廊上攀缘着藤萝,橙色的凌霄花爬上石墙。雁儿摇着素面团扇,轻踩过小石板桥,凝视着碧玉般的荷叶,听着蛙声在池塘中此起彼伏。 倏忽间,她听到有鸟扑棱翅膀之声。她昂首见一只暗灰的鸽子划过天际,逐渐变成一个黑点。 “娘子看什么呐,这么入迷?”小苕见她一动不动,奇道。 “刚刚有鸟飞过。”她凝眉道。 “鸟有什么稀罕的?” “看上去倒是个名贵品种。” 小苕哑然失笑:“这有什么。长安贵地,王府里头,尽是珍稀。你看王妃的画眉,还有平王府的花豹,少说也是百金之价……哎,娘子你去哪里?” “做弹弓。”雁儿脚下生风。 “做弹弓干什么?”小苕小跑着跟上她。 她脚步略驻,眼神扫过东苑的那堵院墙——与秋溟居仅一墙之隔。 深深浅浅的紫薇花瓣落在她肩头,跌在青石路上。 这几日,雁儿有意无意地在相同的地点转悠,她笃信这只鸽子绝非偶合。 落日衔山,暮云缭绕间晚霞如锦,铺满天际。近掌灯时分,雁儿正欲回殿,突然听到熟悉的振翅声。 她侧身暗灰色的鸽子映入眼帘。 她眯起左眼,横向握弓,拇指朝上用力,“嗡”的一声射出一枚石子。 没有击中。 眼见鸽子又飞高了几寸,她屏气凝神,飞速地又射了一发。 鸽子被石子一打,斜斜地坠落,最后掉在了西苑墙边。 雁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墙边的西府海棠树下,鸽子抽搐了两下,彻底僵死。雁儿收起弹弓,弯腰俯视。 鸽子通身暗灰,唯有前额至头顶一抹红,顶着阳光,分外鲜艳。 她按住怦怦直跳的心,缓缓伸出手,却被人捷足先登,拾起了鸽子。 她侧头,阿良揣着鸽子,对她行了礼。 雁儿直起身,干笑道:“宁孺人还养了鸽子呢?” 阿良笑了笑:“媵人误会了。这乃是给宁孺人补身煲汤的乳鸽,谁知一个不小心,竟飞了出去,不知怎地就死了。” “既是死了,干脆埋了吧。”雁儿上前掣住她。 “婢子总得给娘子一个交代,不然不好解释的。”阿良死死抱着鸽尸,两人僵持着。 “做什么呐?”宁欢及时现身,尖利的问声表达着她的不满。 她赤霞锦的衣衫似与夕阳融为一体。她小腹微鼓,对着雁儿叱责道:“我的事要你这么关心?” 她眼白轻翻,拉了阿良就要走。 雁儿再顾不得,死死拽着阿良的小袖不放,欲夺回鸽子。 “媵人要造反啦!”宁欢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声音穿透院墙,四福居的下人出门探看,一时间脚步声纷乱。 她们如此肆无忌惮,雁儿始料未及,决定先脱身为妙。可宁孺人却抓住她的手,眼里寒光乍现。 雁儿一时挣脱不得,推推搡搡间,宁孺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娘子!”阿良悄无声息地扯下鸽脚上的信绳,卷入袖中,蹲身搀扶宁欢。 “你们在做什么?”收到消息的程靖寒从院中走出,不悦道。 事态发展如此之快,雁儿反应不及,呆怔地立在原地。 “殿下——”宁孺人颤颤地抓着他的袍角,似是捞了一根救命稻草。 “妾不知道媵人哪来的戾气,竟这般害我。”她指着雁儿,脸上两行清泪,凄楚动人。 “阿坚,把宁孺人带去四福居,再找个医官来。”他命令道。 阿良见势扶着宁孺人,拔腿转去四福居。 “你跟吾到正厅去。”他蹙眉望向傻站着的雁儿。 仆从为殿内添了灯,伴着天际暮色,正殿里暖光明亮。 “适才发生了什么事?”程靖寒问向堂前的阿良与雁儿。 雁儿不知如何作答,阿良已跪地回禀:“今日奴想给宁孺人炖乳鸽汤,一时不慎,让鸽子逃脱。奴跟着寻来,却见鸽子已死。” 她乜着雁儿,继续道:“奴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媵人,连具鸽尸都要抢。争执中还推了宁孺人……” “妾没有。”雁儿亦跪启道。 “你是没有抢鸽子,还是没有推人?”他未料有一日自己竟要亲自处理后院失火之事。 “没有推人。”她本想扯谎说自己没有抢鸽子,话到嘴边竟是编不出来。 “那你为何要抢鸽子?”他的剑眉皱成山峦状,“鸽子呢?” 阿坚将鸽子呈到他面前。他细细验过,眼神在两人之间梭巡着。 “你打死的?”他并未指名道姓,却是一针见血。 “是。”雁儿认得爽利。 “为何?” “妾信手射的。” 呜咽声断断续续从侧殿飘到正殿。宁孺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他盯着宁欢问道,继而转向医官,“如何?” “禀殿下,宁孺人受惊,好在胎儿并无大碍,仆会开两剂药方安胎。” 程靖寒颌首,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殿下,妾心里委屈。”宁孺人时断时续的哭声在安静的殿中,尤为突兀。 她眼圈通红,泣道:“媵人分明是嫉妒妾有孕,打死了乳鸽不算,还想让妾意外小产……” 她一套说辞行云流水,恰乎逻辑。反倒是自己,举止古怪。 “她说的是真的吗?”程靖寒提了两分音量。 是真是假,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自己手上没有任何凭据,自证清白,多说亦是枉然。 “如果这是宁孺人所期望的,那么是真的。”雁儿平静道。 程靖寒拍案而起,革带上的饰物锒铛作响,眼眸里表露出惊怒之色。 — — — — — — 宁欢:妾心里委屈。 襄王:…… 雁儿:…… 第四十章做局 宁孺人一壁用绢帕揩泪,一壁略略讶异地睨着她。一旁跪地的阿良亦是心中打鼓。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程靖寒走至雁儿身前,沉声复问道。 “我说不是,殿下信吗?”雁儿抬起头,冷静地凝视着他。 两人对视的一瞬,程靖寒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残阳落尽,枯叶黄的苍穹愈发深邃。他负手徐行两步,掩去胸际漫出的叹息。 “媵人蓄意伤害宁孺人,笞五十。”他稳定心神,缓缓道。 没有声嘶力竭的辩解,没有痛哭流涕的讨饶,她平静地仿佛是个旁观者。 宁孺人蓄力演出的好戏,倒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雁儿被拉到了春凳之上,似曾相识的触感让她鼻尖一酸。 沉沉暮色下,众人的身影只余了轮廓。仆从执灯,将殿前的场景点亮,她却闭了眼。 数日前的责罚还有极淡的影子,这抹痕迹很快将会被更深的色泽覆盖。 “一。”板子与臀峰相交的那刻,她轻颤了一下。从小到大,她受过的刑罚不计其数,可她的疼痛感敏锐依旧。 荼白的指甲刻进了凳脚,好像再施分力,就要断裂。 “十七。”身后的木杖伴着晚风呼啸,重重落下,臀瓣逐渐艳过宁欢身上的赤霞锦。 避无可避的疼痛,逃无可逃的命运。疼痛相迭,雁儿渴盼着韶光骤逝,又期盼着时刻凝固。 “二十七、二十八……”报数声有条不紊,而她的身上狼狈不堪。宁欢得意极了,面上娇怯怯的神情如旧。 夏日的晚风仍是燥热,雁儿衣衫汗湿,臀上如烈火焚过,心中却是无比寒凉。 板子声声无情落下,肿胀发硬的屁股承受不住,于臀丘绽开一道小口。紧接的一板让血珠自内渗出,浓烈妖冶的赤色,洇成一团。 雁儿疼得厉害,双唇煞白,发丝凌乱。 “四十五。” “嗯……啊。”板子击在了她的臀股处,撕裂般的痛意让她的呻吟从齿间逃出,指甲应声而裂,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殿下,笞刑完毕。” 程靖寒走下石阶,雁儿俯在凳上,喘着气,眼中充血盛满泪水。 “今天就罢了。如果再犯,决不姑息。”他临风而立,衣袂微掀,一双眉目难辨喜怒。 “欢儿,你便与孤共进飧食罢。”他无声转身,对着宁欢话道。 “是。”宁欢愣怔须臾,甜甜一笑。 雁儿低下头,心里酸涩,眼角有泪珠摇摇欲坠。 雁儿被抬走后,程靖寒传了食案。宁孺人偎着他。 “是菜不合心意吗?”他见宁欢鲜少动着,问道。 宁孺人摇摇头,娇羞地笑着:“是妾食欲不佳。” 程靖寒放下银筷,啜了口酒,吩咐侍候的婢女:“把食案撤了,再送一份来。” “真的无妨。”宁孺人忙地叫住准备抬案的仆从。 “殿下——”阿坚突然进殿,垂手请安。程靖寒示意仆从将食案放回原处。 “什么事?”他又饮下一盏酒。 阿坚犹疑地觑着他身畔数人。宁孺人识趣地起身:“那妾先告退了。” “不必。”他让宁欢坐回席上,“孤去去就回。” 他与阿坚走至殿外,絮絮交谈着。他神色肃穆,接过阿坚递来的信。 “娘子。”立于宁孺人身后的阿良小声开口,“您不觉得今晚襄王有些反常吗?” 宁孺人想了片刻,轻声道:“殿下对我本就体贴,而且我还有孕了。” 阿良眉蹙得更深了:“娘子,您小心些。” 她还欲嘱咐两句,程靖寒已折返,她登时敛声垂立。 宁孺人余光撇到他袖中的信,程靖寒笑着搂住她,她吃了一惊,继而佯嗔道:“殿下……” “美人在怀,酒也更为香醇。”他转着玉盏,琥珀色的酒液澄澈明净。 他喝了一盏又一盏,人摇晃着,宁欢支住他。 “殿下您醉了,妾扶您去休息吧。” 程靖寒半睁着眼,含糊其词。宁欢转头让仆从协助着将他挪到了床榻之上。 他阖上眼,浓密的睫毛完美地盖住眼脸。宁欢禁不住多看了一刻。 他吃得甚醉,轻微打着鼾。宁欢回过头,发现信落在了食案边,她心剧烈狂跳着,起身走了过去。 “你们先下去吧,殿下歇息了。”她催促着清扫的仆从。 待得殿内沉寂下来,她弯腰拾起信,悄悄展开。 “想知道什么?”她尚未看清一个字,程靖寒的声音于她身后响起。她只觉有股寒气穿透衣衫而来。 “妾只是看这信掉在了地上……”她实难掩心慌,盯着砖地道,“殿下,您不是……” “醉了?”程靖寒徐徐踱至她身前,笑意深沉。 他抽走宁欢手中的信,贴近她娇美的脸颊:“想知道什么,孤来告诉你。” “信中说林豫自去了江北,政绩突出,现下已掌控江北大营。”他直起身,嘴角始终衔着意味不明的笑。 “殿下,同妾说这些做什么?”宁欢讪笑着,不敢直视他质询的目光。 “林豫是孤的人。”程靖寒继续道。 她愣了愣,假作镇定道:“这与妾有何关系……” “那孤便说些与你有关的。”程靖寒蓦地捏住她的手腕,眼神冰冷,“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宁欢大惊失色,试图挣开被束缚的手。她眼眶盈湿,气急颤道:“殿下您说什么呐,孩子自然是您的!” 立在殿门口的阿良听得不对,欲推门而去,被阿坚一把捉住。 “你——”阿良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受制于他。 “你知道吗?你根本不可能怀上孤的孩子。”殿内,程靖寒盯视着宁欢。 “可妾从未服过避子汤药,也不曾……”她眼神越发惊恐,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 “你是没有,可是我有。”他低声附耳道。 冷汗涔涔从她的额头沁出,眼前这个俊逸的郎君是如此陌生。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要么你根本没有怀孕。”他步步紧逼。 “妾……”她双腿酸软,滑倒在地。 “你不说也不打紧,一碗堕胎药下肚,就都不重要了。” “不……”宁欢扯着他的袍角,泪痕斑驳。 “看来,你是真的怀孕了。”程靖寒叹道,“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死活。” “阿坚!”程靖寒话音方落,阿良松开桎梏,与阿坚一道进了殿。 “差点把你忘了。”他言语中不无讥讽。 “襄王殿下明鉴,宁孺人没有怀孕。”阿良重重磕了个头。 宁孺人泪眼哀凄地望向她。 “哦?” “娘子一时鬼迷心窍,买通了医官,做出怀孕的假象。”阿良口齿伶俐,一气呵成。 程靖寒对着宁欢轻笑一声:“你有个好婢女啊!” “不过,孤没有耐心在此陪你们穷耗。”他话锋一转,“阿坚,把宁孺人带回夏安居禁足。她身边近婢,尤其是她——” 他直指阿良,“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 “此外,今夜之事如有谁走漏半点风声,同罪论处。” “雁儿。”程靖寒进门时,雁儿正向着床内。听到动静,她眼睫微颤,身子一动不动。 雁儿感受到他颀长的身躯,落在床沿。她将半个脑袋埋在薄毯里,缄默不语。 “你如今脾气渐长,不行礼就罢了,连个正脸都不露了。”程靖寒眼帘轻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未与她计较。 他收回视线,伸手轻轻掀开毯角,雁儿下身未着亵裤,只盖了块素白汗巾。 他缓缓揭开,上过药的臀部,板痕纵横交错,青紫一片,血痕分明。 “还疼吗?”他确是心疼了,柔声道。 她泪珠涌出,下意识用毯子抹去,嘴里轻声挤出一个“嗯”字。 程靖寒小心地将汗巾并衾毯盖回。 “还在赌气呢?”他揉揉雁儿垂落的青丝。 “妾心里委屈。”雁儿裹着毯子,低声嘟哝着。 “你诓我那么多次,孤骗你一次,你也不冤。”程靖寒啼笑皆非。 “好了。你打算一辈子不见孤?”他好言好语地哄着雁儿,“你可是收了孤的腕钏,孤还带着你的汗巾……” “那汗巾太丑了,我要收回来。”雁儿将头探出,缓了口气。 程靖寒俯下身:“可。不过你得把腕钏还回来。” 雁儿摸过凉凉的金钏,左手试着脱出,被他一把按住。 “你真的要还给我?” “我……只是看看牢不……唔……”一个炽热的吻将她的樱唇彻底封住。 “殿下——”他魅惑的桃花眸让她心里凌乱不堪。 “还还吗?”程靖寒双臂支在她头边,身子仔细地避开了她的臀伤。 “不还了。”她娇羞地躲开他的目光。 他一笑,于她额头印上吻痕。 “殿下!”雁儿俯趴着,头别向他,手肘撑着脑袋。 “怎么了?”雁儿忽地提声,让他有些诧异。 “殿下真的把宁孺人关起来了?”雁儿认真问起。 他默认了。 “那你会杀她吗?” “不会。”程靖寒不假思索,复又沉吟道,“但她身边的人孤要好好审一审。” — — — — — — 雁儿:妾心里委屈。 襄王:…… (以下是付费片场) 襄王:还委屈么? 雁儿:……下面疼。 首-发:po18vip.xyz (po1⒏ υip) 第四十一章阿良(上) 晦暗的屋中射入一道亮光。程靖寒款款走入,阿坚适时摆上雕木椅。 “阿良。”阿坚取出她口中麻布。 “你家主子怀孕是实,你心知肚明。”程靖寒靠着椅背,觑着她。 她双手被缚,跪坐在地上,如若泥胎。 “你也清楚,宁欢守不住秘密。”他一字一顿地说。 “孤感念你护主心切,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们为谁做事?又在谋划什么?” 意料之中的沉默。 “或者我们换一种方式。我来问你,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他略略躬身,声音离她近了一分。 “宁欢腹中是平王之子,是吗?” 阿良打了个寒噤,却依旧没有开口。 “你不说话,孤便当你是默认了。”他轻瞟一眼,目光移向漆黑的窗楹,“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平王此前并不知晓,是吗?” 程靖寒审视着她僵直的身子,继续道:“平王知情后,让她落胎。可是她一意孤行,而你——决意替她瞒天过海。” “不……”阿良颤颤地晃着头。 “她在府中多年,孤对她礼遇有加。她何以如此冒险呢?”程靖寒假意疑惑蹙眉道。 “因为她想要一个他的孩子,为他增加一枚筹码。”他森然的目光射到阿良身上。 “她大可继续安然地做棋子,可是情感冲昏了她的头脑,是也不是?!”他骤然的厉声质问,让阿良瘫在了地上,心防溃堤。 她一早便知宁欢是在玩火,却拦不住魔怔的她,这两日犯险用的信鸽,所谈及的亦是此事。 眼泪簌簌而下,她捂脸抽泣。程靖寒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催促。 良久,她情绪缓过,开口话道:“殿下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孤说过会给你个机会。”程靖寒盯着她的眼眸。 阿良自嘲地笑道:“殿下明知奴不会背主。况且奴只是传递消息的,谋划何事奴无从知晓。” “依你言下之意,是你主子知道?”他有意试探,“或者孤可以去问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饶她一命。”她言辞恳切,泪复又滑过她脸颊。 程靖寒无不遗憾地说:“可惜你并不珍惜这个机会。” 他徐徐起身,问道:“你可知你的下场是什么?” 阿良一震,忽然间,久违的宁静填满心窝。 “奴但求一死。” 程靖寒抬头,酷热的房间里只有缝隙处的微光闪耀。 他喟叹一声,吐出两个字:“杖毙。” 阿坚打开门,行刑的小厮拖着沉沉的步伐,抬了长凳和木杖。与之而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雁儿?”程靖寒抬头看她。 那边厢,阿良已伏在凳上,寂然接受自己的宿命。 “谁让你来的?”他话里有了怒气。 门被风“吱呀”带上。 她并未作答,只瞅着小厮高高举起的刑杖,不由战栗。 木杖是紫檀木制,裹着包浆,多年的浸润让它有了漆黑的色泽,而上面的根根尖刺表明是要取人性命。 “孤在问你话。”他怒意愈盛。 雁儿跑到他身前,掣着他小腿,“扑通”跪倒。她不顾自己臀上结痂破裂的疼痛,求道:“殿下,留她一命吧。” “这件事,绝无商榷余地。”他咬着牙,欲挣开她。 “一!”小厮恶狠狠地打了下去。 “殿下……”程靖寒睨着雁儿,准备回去再跟她算账。 “二!”臀肉被撕开,尖刺上血珠嘀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叁。”阿良如待宰的活鱼,被人挖肺剥鳞,扔入滚沸的油锅。尖锐的叫声直戳雁儿的鼓膜。 恐怕等不到殿下的赦免,阿良便要命丧当场。 眼见这第四板就要落下,雁儿心一横,松开程靖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在了阿良的身上。 行刑的小厮大惊,然沉重的板子已顺着惯性打下,来不及收回。 一声沉闷的击打,未愈合的伤口彻底迸裂,血刹时染红了藕荷襦裙。 雁儿本欲咬牙硬撑,不料这疼痛是如此撕心裂肺。她于齿缝中迸出一声惨叫,再也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程靖寒本淡然地立于一边。见她挨了打,神色遽变,双目圆睁冲她喝道。 两个小厮见状,登时松了手中木杖,伏地请罪。 雁儿勉力起身,臀部的剧痛使她泄了力。在她即将坠地之时,被一双温暖的手接住,倒在了他的怀中。 “你疯了吗?这板子打下来非死即残,你是有几条命啊?”他着急怒骂,眼睛却红了,再无心追究她擅闯之过。 他的手牢牢地抓着她,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用细微的声音央求道:“求你留阿良一命吧。” 他眉头紧锁,脸上阴晴不定,倏忽向跪地的两人吼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请医官啊!” 两人好似顿悟般,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他回头望着雁儿,她的额间蒙了层细密的冷汗。 雁儿捏了捏他的臂膊,望望他,又望望阿良,神色凄哀。 终究是抵不过雁儿的请求,他无奈道:“我不杀她便是。” 此时小厮已带着大汗淋漓的医官赶来,他小心地抱起雁儿,便要回殿中。 “给她上点药,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了。”他瞥向在凳上奄奄一息的阿良。 阿坚唯唯应诺着。 雁儿如释重负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健硕的心跳,眼皮有些沉重地耷拉下来。 盛夏烈日炙烤,他抱着雁儿,快了怕颠着,慢了怕耽搁,未及半路,已是汗流浃背。 进了秋溟居内殿,他慢慢放下她,让她俯卧在榻上。 “小苕和医官留下,其他人出去。”他仔细净了手。 医官放下药箱,上前要探看伤势。 “我来。”程靖寒二话不说,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襦裙,直至揭下最后一层布料。 原该光洁如玉的屁股如今血肉模糊,肿胀无比。 医官细细检视一番,道:“应是没有伤到骨头。仆这里有药粉,对清创止血有奇效。” 他取出药瓶,犹豫道:“不过此药甚烈,会有疼痛。” 程靖寒接过药,看着恍惚的雁儿,手一抖,将药粉洒在她创口上。 “啊——”药粉即刻溶于血肉,淤血滋滋流出。 雁儿双腿急颤,脸疼得变形,汗打湿了粟玉枕。 “去取棉布来。”他一壁吩咐着小苕,一壁安抚着雁儿。 小苕将布垫在她身下,脸上泪痕犹未干。 “好了。不疼了。”他见她身子渐渐平复,温言软语,毫不在意自己左臂已被她捏出深红指印。 “仆拟了药方,一天两副,有助于新生血肉。这里是外用药膏。”医官将药方并药膏递给小苕。 “有劳了。小苕去送送医官。”他眼底只盯着雁儿。 雁儿再度醒来之时,殿内只余一盏烛灯。她懵然环顾四周,发现床上还有一人。 “殿下……”雁儿望向他。 “嗯?”假寐的程靖寒睁开眼,转头看她,“你可好些了?” 他只着单衣,温热的身体挨着她。 “好多了。”她默默咽了口水,答道。 “要喝水么?饿吗?” 她摇摇头。 “那你睡吧,你的伤要好好养着。”程靖寒笑笑,复又仰面躺着。 “殿下,这样……不太好吧。”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 “嗯?” “奴身上有伤,实在不方便……” 半眯着眼养神的程靖寒,听到她的话,不由哑然失笑,这小丫头都在想些啥。 他面上淡淡的,让她的头靠上自己右肩。 “你且安心睡,今晚我不动你。” “可是……”雁儿面露愁容,支支吾吾。 他蓦地支起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你想如何?”他的手缓缓伸进了雁儿的月白寝衣,触到玉峰的柔软。 “啊,不!”她心慌地用手止住了他游移的手。 “你到底想怎样?”程靖寒无奈地盯着她,“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好。”她脱口而出,继而犹豫道,“可奴不能侍奉,别人会说闲话的,殿下不如去陪陪王妃。” “你何时变得如此贤慧了?”程靖寒收回了手,片刻他默默起身,道:“你既如此说,那孤便走了。” 雁儿心跳得飞快,听得他要走,心里不舍。可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她下意识地坐起,一时浑忘了臀部的伤。 “哎呦……”她疼得几近掉泪。 程靖寒本欲戏弄她,见她是真急了,还牵扯到了伤口,心中暗悔。 他扶着她慢慢躺下,复又倚着床头,静静看着她。 “殿下,是不走了么?”她扑闪着眼,试探地问道。 程靖寒暗自好笑,严肃道:“孤哪儿都不去。孤不在,还不知道你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雁儿羞红了脸,心知他是在打趣,回嘴道:“我才不会。” 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并不计较她言语冒失。 “安置吧。” 第四十二章阿良(下) 第四十二章 阿良(下) 阿良及时被挡了一杖,终是保下一条命。襄王恩典,让她回夏安居陪着宁欢。 往常热闹的夏安居东殿,如今一派空寂。 “殿下有令,宁孺人禁足于夏安居,终生不得出。”阿坚复述着襄王的旨意。 宁欢表情木然,虚弱地躺在榻上。 “娘子。”阿良拖着残腿,挪到她身边,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郁结难纾。 她无声地摸上宁欢的手背,哽咽不已。 “阿良。”宁欢视线移到她的腿上,“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还连累了你。” “自从您跟了六皇子,奴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现今还不算太坏不是么?”阿良眼中泪光闪烁。 “是啊……”她失神地凝着条案上的剩了绿叶的姚黄,“还记得第一盆姚黄是他送我的,却碎了。如今这盆也败了。” “败了便败了罢。左右也是会衰败的。”豆大的泪珠滑落腮边。 “彩云易散姚黄谢。”她窥着窗外的光亮,呓语着,“你看,夏日的光真明艳啊……” 阿良流着泪,捂着她冰冷的手。 “别说了。” “阿良,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还在想他……想着他会不会舍不得我……来救我。”宁欢的美目依旧,却不复往日神采。 “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假如我的心上人不是他,是不是会快活许多?”她转向阿良,满眼的执迷不甘。 阿良低下头,盯着榻上的锦绣,直到视线模糊。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天色昏沉,夜风袭来。阿良始终靠着她的床榻,看着她入睡,一颗心才堪堪入定。 幽暗的殿中未点火烛,迷离月光里闪过一个朦胧人影。 “谁?”半酣的阿良猛然而醒,嘴被轻轻捂住。 “嘘。” “是你?”阿良睁大了双眼,拨开她的手。 雁儿眼神扫过床上的宁欢。阿良立时警觉,压低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宁欢本睡得不沉,此时缓缓睁眼,见有人在半蹲于床畔,张嘴便要喊叫。 说时迟那时快,雁儿扑身点穴,宁欢顿时僵住,如若泥身木胎。 “娘子!”阿良无力站起,扯住她裙裾,隐含怒意,“你到底要什么?” “我来,自是有话问你。”雁儿将她的手轻轻拂落。 “该说了,我都说了。纵使是下黄泉,我也是这句话。”阿良恨恨地剜她一眼。 雁儿并不在意她语气不善,只盯着她:“你到底在为谁做事?” 阿良不屑一笑:“那日你在房外听得还不真切吗?” “那只鸽子并非南国之物。”她犀利地看着阿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嘲讽道。 雁儿目光熠熠,回眸瞥向昏睡的宁欢,捏开她的嘴,将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 “你喂她吃了什么!”阿良阻拦不及,气血攻心,急咳不止。 “也没什么,毒药而已。总有个十天半月可以熬,一时半会死不了。”雁儿淡淡道。 “你!你到底是谁?” 雁儿靠近她,笑道:“我是谁,这个问题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可是你的回答对我很重要。” “一颗解药换一个答案。你好像也不亏。” “你……”阿良喘着气。 “殿下是不会杀宁孺人,可她要是自己想不开,那也是神仙难救。”她悠悠说道。 她看着不省人事的宁欢,讥笑道:“我只道你底细不简单,不料你如此狠辣。” “我再狠,好歹救了你一命。” “我本没想活!”她毫不领情。 “那她呢?”雁儿意指宁欢。 阿良迟疑了。她内心激烈挣扎许久,话道:“你能保证她不死吗?” “没有人会死。”她语气平静。 阿良长叹一口气:“平王与赤族二王子暗里有往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大抵不过叁个月。” 雁儿脸上蒙了层银霜,整个人倚在榻边,久久不语。 “你知道答案了,说好的解药呢?”阿良向她摊开手。 她镇定心神,起身作势要走。 “什么解药?” “卑鄙小人,言而无信!”雁儿翻脸不认账,阿良咒骂道。 她回首轻笑道:“她又没有中毒,要什么解药?” “胡说,你刚刚分明喂她吃……”她看着雁儿嘴角余笑,忽然意识到不对。 “那是补气丸。你家娘子体虚,该好好补补。”雁儿莞尔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无耻!”阿良抚着胸口,气得打颤。 雁儿并未搭腔,缓缓道:“你现下还有气力跟我说话,自该好好惜福才是。” “我救你,也不仅仅是为了问话。还为着你有良善之心,只是命运不济,身不由已……” 这话虽是对阿良说的,亦牵出她的情肠。 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好好活下去。”说罢,她头也不回地飞身出殿。 第四十三章探花 正安十五年辰月,长安城轻烟漫漫,花香袭人。主道上绿杨垂袅,踏过几匹骏马。 马头昂扬,通身雪白,而骑马之人是今科进士,奉命在城中采摘鲜花,好事之人纷至杳来,想一睹真容。 贵眷娘子们则在楼上,不住地往下张望着。 “这两名探花郎,真是青年才俊,圣人好眼光。”女眷们交头接耳,啧啧称赞。 “你看,先头的这个,是岳家二郎,据说是进士二甲。”有人指着打头阵的郎君话道。 “模样绝佳,年少有为,妙人啊!”也不知是谁动了芳心,引起一片调笑声。 “后面那个就差了些。” 窃窃私语间,卿兰早按耐不住,一把揭了帷帽,扶着朱红阑干,探头看去。 岳平秋一袭绯红宝花纹锦袍,幞头上束着青玉簪,手上挎着盛花竹篮,徐徐而行。 这一看,便痴了。 “这世间竟真有男子能将红色穿得这般好看。”她喃喃道。 “公主您说什么?”婢女一时未能听清。 她猛地转头,急切地向身畔的娘子问询:“他是谁?” 女子掩扇,抿唇轻笑:“他呀,是岳家二郎,岳平秋。” 岳平秋。她默念着这叁个字,仿佛要将此名刻进她心上。 白马行至楼下,众人的嬉笑声渐涨。 “探花郎,奴家这里有花,给你添上。”众人嬉笑着,向他们撒去数朵缤纷的春花。 岳平秋微抬下颌,朝楼上望来。 时光凝滞,心跳骤停。少年郎清澈的眼眸如星子璀璨。 兰兰心慌意乱,她搜寻着自己身上的饰物,摸到自己鬓边的藕粉茶花。 她一把摘下,犹豫少顷,扯下装饰绦带的镶金铃,径自对着岳平秋抛了下去。 “公主……”婢女轻呼道。 “叮铃铃……”镶金铃随着茶花,在天空滑出一道抛物线,落在马蹄处。 女眷们捧腹大笑,岳平秋停了马,勾身将花带铃铛拾起。 他再度抬头,两人目光对视间,卿兰轻施粉黛的脸庞上露出一双梨涡。 岳平秋回以微笑。马蹄轻踏,鼻中“嘶嘶”喷气。春光落处,绘成清丽画卷。 马蹄渐行渐远,她依旧呆怔地执阑轻望,神魂飞越。 “呦,叁公主是看上哪家郎君了?”金昭仪从幕帘后露出头来。 “言语间听得大抵是岳家老二。” “小女儿情思。吾年少时也是盼着得嫁良人。”她笑着对一旁的博济格说起。 “娘子心愿得偿,嫁了个最好的。”博济格低首答道。 “嗯。”金昭仪睨着她,“你近来怎地面容憔悴,倒像是病了。” “妾无碍,只是有些倦累。” 金昭仪收了几分笑意:“既如此,当好好歇息才是。听得圣上身子也不大好,吾保你不易,平日自当收敛些,没得叫人看笑话。” 她说这话并未避人,博济格听出其中意指,恭顺依旧,脸上却一片漠然。 秋溟居中,雁儿执着兔毫,落了几个字,一时走神,拈笔凝着窗边花枝。回忆倒回数月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塔伦。 “阿布多,吃下这丸可保你半年无事。”塔伦将红盒交到她手中,“半年后,要是我没回来,主子会派别人来送药。” 雁儿默默收下药,说道:“看来主子是要动手了。” “是的。”塔伦一脸坦诚,“主子已准备很久了,拉下可汗是早晚的事。” 那毕竟是他的父汗。雁儿没有作声。 塔伦轻声道:“阿布多,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回到北疆。” “塔伦,我问你,主子是什么时候与六皇子勾结的?”雁儿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眼睛。 他错愕的神情阐释了一切。他清清嗓子,覆着厚茧的手掌擦过她的手背。 “他们在密谋什么?”雁儿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阿布多!你要晓得,我们只需要做该做的事,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怎么无关?难道我们不是其中一环?”她不依不饶。 塔伦脸色赤了又青。 “他跟平王联手,是不是要对襄王不利?”关心则乱在她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 “我看你是在担心那个南国人吧?”饶是他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 这次轮到雁儿变了脸色,嘴上却不认。 塔伦捏着她的臂膊,好意规劝道:“阿布多,主子很精明,耳目又多,已经知道你有问题。你现在收收心,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如何?”她闷闷地不说话,琥珀色瞳仁黯淡无光。 塔伦看着她,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我上次受伤吗?” 雁儿“嗯”了一声。 “是六皇子的人下的手。他当时对我们很有敌意,也不知道主子用了啥法子,他们突然就和好了。” 雁儿睁大了眼看着他赤红的方脸。很显然,这两人于某点达成共识,而后各取所需。 无论两人的交易是什么,定会对襄王造成损伤。假设她告知襄王,她的身份暴露,他们此生情分便永止于此。 她只有袖手旁观,佯装无事,才能继续伴于他身侧。矛盾苦痛之情让她的眉心起了褶皱。 “阿布多,你不用管这许多,保护好自己。”塔伦并不知她心中千思百转。 他伸手想要抱抱她,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头。 蝉鸣阵阵,不知人间几多憾恨。 “你怎么知道他们联手了?”临走前,塔伦憋不住问道。 “鸽子。”雁儿淡淡道,“赤额灰身的信鸽,唯北疆独有。” 第四十四章 女宴 ωoо1⒏ υip “岳二郎回来了。 “曲江畔,杏园五角亭中,入席的 官员、进士纷纷将目光投向来人。 岳平秋勒马下来,携着花,向皇帝行礼。 “卿来迟了。皇帝笑指案上的一朵魏紫道,“卿花虽 多,可已有人先你一步,摘回了名花。” “向之,可要罚酒-一杯。席上有人插话道。 清风徐来,流水微兴。内侍奉酒,岳平秋饮了一 杯。 “朕看 着你们意气焕发,心里高兴得紧,好似自己也 年轻了几岁。关宴方始,他已是酒醺。 岳平秋默默落座。 江柳含翠,李白桃红,程靖寒观 赏着芳春一景,喜忧参半。 他今日收到线报一-勃勃可汗骤逝, 二 王子上位。 舒达在短时间收服四周部族,声势壮大。如今北疆动 乱,南国内部叛乱之事时有发生。内忧外患,他焦心不 已。而今岳平秋高中,他略感欣慰之余,亦存了份忧 虑。 “三哥, 莫要成日愁眉不展的,辜负了明媚春 光。“程靖荣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神秘兮兮道:“今日啊,可是櫻桃宴。初春第一 果,不容错失。” 程靖寒瞄他一眼,端起錾金杯,品酒入喉。 “哥哥端的严肃貌,跟那位倒像是同根生。“他努嘴 指着岳平秋。襄王目光越过数人,浅扫一番,收回视线 道:“休要胡言乱语。 平王乐不可支。 另一端,岳平秋看似悠闲,实则一 刻不敢松懈。 “向之,听闻君出身世家,令祖父著作等身,德高望 重,而君亦是文采斐然。“坐他左首的徐晋与他攀谈着。 “敏生兄谬赞, 君是新科头名,小可断不敢班门弄 斧。“他的笑容自带疏离。 徐晋还欲开口,皇帝的声音传来:“众臣齐聚- -堂, 恰逢长安樱笋时,朕备了新鲜樱桃给诸位尝鲜。” 皇帝很是兴奋,交待着福贵。樱桃难得,众人大多 是期待之色。 不一 会,几名高鼻深目、赤发碧瞳的女子娉娉婷 婷,捧着水晶盏而来。 她们通身唯有纱衣作覆,透过薄纱春光尽泄。 席上众人皆是一愣,然尔后之事更是匪夷所思。 其中一女子纤手 拨开案上皿盏,轻解纱衣,款款躺 了上去。 一女伴在她玉体上摆放着櫻桃,另一名女子提起糖 浆淋了上去。澄黄的糖浆流过女子的雪峰、肚脐,滑入 幽密之穴。 此盛景旷古罕见,却真实发生在了眼前。每个人的 脸上都是极度震惊,连惯常声色犬马的平王亦是瞠目结 舌。斟酒之人忘了收壶口,酒漫出玉杯,流到石砖上, 他毫无察觉。 皇帝见气氛有异,眼神至处,倒有揶揄朝臣少见多 怪之意:“樱桃殷红,自当与玉白相配。 他说话时, 女伴又置奶酪于玉体之上,此时女子酮 体上红白相融,映着琥珀色的春彩,淫靡无限。 皇帝气定神 闲地走到她身旁,用食指在她雪肌上一 抹糖浆,肌肤随之酥颤。 他放入口中一 抿,沉醉道:“以处子为盘, 实乃仙境 佳品。卿等有福,与孤一品这至味。” “联还有份大礼要赐给今科前三甲。 盏来——“ 皇帝 笑着接过水晶盏。 只见他探出两指, 从女子微启的腿根处,- 路深入 她花穴之中。 女子丰唇轻开,发出一声娇喘。 襄王 无数次忍住想要喊停的冲动,暗自庆幸朱公未 曾到场,不然恐是要因公殉职了。 思想间,皇帝已从蜜穴中取出一颗樱桃。“啵”樱桃 轻落于盏中。 “动人春色不须多, 樱桃枝上- -点红。“他示意福贵 将盏递于新科头甲前。 所有人的眼睛皆聚于徐晋处。徐晋如坐针毡,自己 初初赴宴,本以为是桩乐事,谁能料到当今圣上有此癖 好。 三月的春风拂面,他脸上却似被夏日流火灼烧。 他勉强稳住心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哆 嗦着接下。 “臣谢陛下.赏赐。 皇帝自得一笑:“还不快尝尝。 他手抖得像秋日落叶瑟瑟掉落,牙齿打颤, 缓缓张 开口。 “砰- :岳平秋怒拍食案起身。 徐晋惊慌失措,手一松,樱桃卡入嗓眼处,面部涨 得如猪肝色,咳呛不止。 “卿若有话,大可慢慢说,横目拍案,简直煞风 景。“皇帝眼中期待激动的红光化成了沉郁不满。 “进士登科, 杏园赐宴,陛下盛情,臣消受不起, 请 准退席。“岳平秋怫然作色,拱手作揖。 襄王心口一紧,只怕他紧接说出些悖逆之语。 皇帝脸色发暗,问道:“卿是不喜朕的宴席?” 岳平秋话在口中转了又转,终是忍不住倒了出 来:“陛下身为国君,当为天下表率,如今却荒 “郎君慎言! “左丞亦起身,朝皇帝礼了礼,“岳平秋 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圣人宽宥。 他说罢, 也不顾避嫌,对岳平秋使着眼色。岳平秋 右首进士亦是悄然轻扯他袍袖。 皇帝微耷的眼皮下射出精光:“朕准汝先行离去,但 得吃完朕赐的櫻桃。 岳平秋站如松柏,傲然屹立。 “卿若不食,便是抗旨。“皇帝着重道。 他心中翻江倒海,忍无可忍,终是被逼到极处。 他敛袍下跪,声音铿锵有力:“请圣人降罪。” 席上肃寂,不闻鸟啼。 “好啊,把岳平秋收监问罪。“皇帝厉声道。 程靖寒看在眼中,无言叹息。探花郎曲江宴被治 罪,真是旷古奇闻。 叹。 “吾就说他跟三哥你啊,如出一辙。“平王有意作 襄王耐不住瞪了他,只差没把闭嘴”写在脸上。 兰兰执鞭坐在马背上,于长坡上张望着,只待宴. 毕,能与岳平秋说上两句。 春浅光深,草浪起伏,她迟迟等不来想见之人。 “哥哥!“卿兰罔顾礼节,扬起马鞭拦住了程靖寒。 “兰儿?“他思绪一团乱麻,未及思考她为何出现在 此处……你——宴饮结束了吗?“她一壁说着,眼睛一壁扫 着五角亭。 “你来这里做甚?“他拧眉道。 “我.“兰兰低下头,不安地拨弄着绦带。 “岳平秋,他走了吗?“她没有正面答复。 “岳平秋他听到这个名字,脑中嗡嗡作响。兰兰目光中除了期冀,还有少女的羞赧,程靖寒顿悟,然 头痛愈甚。 “他被押入大牢了。“眼下还不是与她谈论怀春之 时,他言简意赅。一 她眼神惊骇,手上的软鞭顺势滑落,隐没于离离青 草中。 首-发:po18.biz (ωoо1⒏ υip) 第四十五章 荼蘼(上)(ωoо1⒏ υip) 紫兰殿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主人倚坐偏殿,见博 济格进得殿来,横眉竖眼。 她开门见山地质问道:“让赤族女人在宴会上裸呈櫻 桃,是你的主意? “是。“她答得爽利,“陛下嫌宴会沉闷,奴便为他拟 了一个点子。 “啪!” 金昭仪茜红牡丹罗裙翩然近至,对着她右脸 直直扇了一掌。 博济格转回头,深邃的眸里毫无惧色:“伴君如伴 虎,奴选择取悦圣上。” 金昭仪狠狠地盯着她, 手指几近戳上她鼻尖。她冷 冷点头,放声道:“来人,将丽婕好褫衣笞二十。 她的近婢婉转劝道:“娘子, 丽婕好是圣人心尖宠 儿,您打了她,圣人怕是要来寻您晦气。 “丽婕好狐媚惑上,做出这种无耻之事,难道吾还无 权管教?”金昭仪心恨难平。 说话间,内侍手握竹杖走了进来。博济格脸上有一 瞬的慌乱,然很快平复下来。 内侍得了金昭仪许可,弯腰麻利地掀起她的绸裙, 扒下她亵裤。 美人细腻白嫩如豆腐般的臀瓣,高翘圆润,展现在 了众人面前。 犹是打过不少光屁股的内侍,亦是倒吸了口凉气。 可惜这吹弹可破的冰肌玉肤,就要被印.上瑕疵了。 小内侍偷偷惋惜,手上虎虎生风, 挥了一杖。 “铿锵有力的报数声回荡在殿中。 博济格下意识地轻吟出声。她原是赤族公主,平日 只见人受杖,自己几乎没有挨过打。棍棒加身,还是第 一次。 几杖下来,她手指蜷缩着,表情呈痛苦状。 金昭仪冷眼瞧着,不为所动。 玉臀上飞扬的红痕渐次变深,自臀丘晕染而开,如 胭脂入鬓。 她无暇顾及当众褪裤的羞耻,扭着下肢,无谓地躲 着竹杖。 堪堪过了十多杖,她脸上的脂粉已糊,呼痛声与报 数声此起彼伏。 她脑中忽然闪过哥哥的笑脸。那微笑似乎带走了她 的臀上尖啸的痛楚。 晶莹剔透的泪珠盈在她卷曲细密的眼睫上,“啪 嗒落在地砖上。 待到二十杖打完, 她的臀部已是朱砂红,刑杖重叠 处形成了点点红斑。 她无力地瘫在地上, 人轻微地抽搐着。 金昭仪往前踱了两步,尚未开口,内侍风风火火地 跑进偏殿。她蹙眉不满,内侍抢先开口道: 娘子大事不 妙,圣来了。” 她心中“咯噔”作响,看着犹自在地上发颤的博济 格,示意婢女将她扶起。 婢女方俯身,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他一眼瞥见博济格裸露红肿的臀部,又见她容颜苍 白,不复往日的丰韵,眼中带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上 前就赏了金昭仪一耳光。 金昭仪捂着脸,一股倔劲交织着委屈,让泪花涌.上 眼眶。她管理后宫,自诩此次刑罚合乎情理,皇帝却不 管这许多。 “圣博济格用绸裙盖了伤处,挪了两步,绊住 皇帝,“不关姐姐的事。 皇帝眉尖-挑,道:“不干她的事,那是谁打的 你? “是妾自己要求的。 “皇帝满脸狐疑,金昭仪更是觉 得她语出惊人。 博济格微湿的素白脸蛋上生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 笑。 她抓着他袍角,隔着他的袍子,借力一寸寸往上, 如藤蔓缠绕他的小腿,紧接是大腿。 “因为妾与姐姐商议着,想玩些刺激的。“博济格抬 起湿漉漉的眼眸,贝齿轻咬着下唇,声音如魅。 “圣人觉得刺激吗? “皇帝一个痉挛, 脑中霎时空 白,失去了思考能力。下身某样物什正在慢慢变硬,滚 烫的触感穿过层层锦缎,传到博济格手掌之中。 皇帝呼吸紊乱。金昭仪亦是。 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皇帝像饿狼扑食,眼中泛着荧荧绿光,猛地抓起 她,支起她腿弯,向内殿走去。 “哎呦_-博济格拧眉, 也有几分疼痛的缘故。她 向呆若木鸡的金昭仪抛了个媚眼,嗔道:“姐姐,你不来 吗?” 皇帝听罢,陡然驻步,身下的硬物更是涨大难耐。 金昭仪脸上青白,平心而论,博济格确实给她解了 围。如若不依,她将面对皇帝的雷霆,也许面临失宠。 她虽非名门出身,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太过出格之 事确是没做过。 所谓骑虎难下,大抵如斯。 她默默挪动脚步,随之进了内殿。 首-发:po18.biz (ωoо1⒏ υip) 第四十六章荼蘼(下)(3p配) 内殿中,鎏金香炉里冉冉生香,熏得软榻丝垫、床幔罗帐上皆染了甜香。 “大家——”因身上有臀伤,博济格示意皇帝放下自己。 软烟罗帐里,皇帝坐在榻上,双手反支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脱下的绸裙丝滑地掉至脚踝。 赤身裸体的她,向着他的胸膛慢慢倾倒。 她的身形凹凸有致,肌肤洁白胜玉,臀上的绯红好似点睛之笔——妖冶之色,扑面而来。 “陛下,”她贴着皇帝的脖子,咬耳道,“姐姐让您去为她解衣呢。” 皇帝满是色欲的眼睛乜向金昭仪,咧嘴轻笑。 他略略挺身,一把将金昭仪捞到床上,扯开她的上襦。 “撕拉——”金昭仪心跳得厉害。 博济格此时已解开皇帝革带,手入里将一个硬如铁杵的器物握在手中。 她妩媚地睨了皇帝一眼,将他的龙根含入口中。 “嗯啊……”龙根在她的娇舌上一弹,皇帝闭眼舒爽出声,本解着金昭仪罗裙的手顿时失力滑落。 他不由得掣住博济格的脑袋,让龙根在她温热的粉舌上恣意吞吐。 博济格满面红晕,轻喘迎合着。 待爽到极处,他喉中发出低吼,泄在了她的朱口中。 博济格嘴边牵出一道银丝。她松了口,灵巧的小舌细细舔过自己的红唇,似在品味着余韵。 皇帝看她深目中藏着的无边春色,只觉适才不过是隔靴搔痒,意犹未尽。 他掰过博济格的头,将舌侵入她口舌之间。“啧啧”津液声响,舌头猛烈搅动着。 博济格余光撇到金昭仪,她玉指一点皇帝胸脯,解开舌齿绞缠,一点点爬到了金昭仪身旁。 “姐姐,你好美。”她的声音蛊惑人心。金昭仪的酥胸丰满,粉色乳晕可人,乳尖如樱桃红艳。 博济格的手指一路下移,直触到茸毛。每至一处,金昭仪便是一个战栗。 她的眼尾一抹浅红煞人,灵巧的食指,在她的花核上或浅或深地摩挲着。金昭紧闭的双唇里逃逸出了呻吟。 她修长的颈项后仰,人靠在床榻横木上,罗裙不翼而飞。 博济格嘴角衔笑,蓦地将头埋在她腿根处,伸出玉舌,在她小穴入口狎游。 “嗯……”金昭仪近来少与皇帝同房。如狼似虎的年纪,被迫按捺欲望。如今欲火被她撩拨而起。丝缎般的身子不自觉地迎合着她的小舌,甬道里绵绵不断地分泌着蜜汁,濡湿了博济格的唇瓣。 仰躺的皇帝看着博济格的玉乳在他上方晃荡。律动起伏的身子,让他周身燥热不堪。他把玩着她的娇红乳首,骤然起身,托起博济格的红臀,将自己的根茎整个送入。 皇帝捏着她的臀瓣,抽动到兴奋处,挥掌给她的屁股添了更深的色泽。 “唔……”博济格挤眉喘息,臀上火辣,好像针扎刺痛。穴中滚烫,包覆着皇帝的龙根,而她前头的小嘴仍在服侍着金昭仪。 本能的欲望早已战胜自己的理智,金昭仪张嘴缓着气,扭动身躯。 “啊……”金昭仪浑身如电击火燎,从发丝到脚趾,无一处不在震荡,失神的表情暗喻着她方登山巅。 在博济格身后攻城略地的皇帝,见两个尤物,一个成熟丰韵,一个清丽妖媚,皆为他所有,如若身在云端。 他拔出龙首,抓过尚未回神的金昭仪,猛地捅入她犹在滴水的淫穴之中。 金昭仪瞳仁有一瞬的失焦,身子猛烈起伏。皇帝揉捏亵玩着她硕大的雪乳,一旁的博济格舔舐起皇帝的子孙袋。 “啊!”金昭仪的小穴承受着皇帝的攻势,啼声渐高。皇帝已泄过一次,因此抽动得尤为肆无忌惮,每每都能稳稳地撞在她穴中软肉上。 “大家……妾,妾不行了。”金昭仪涎水下流,满目通红,被激出了眼泪。她话音未落,身体又一次诚实地将她送上了极乐之地。 她浑身酥软,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皇帝随手一摸,便能让她不住股栗。 “圣人,疼疼奴家吧。”博济格勾勾小指,皇帝猩红的眼睛转到她酮体上。他笑着,龙根趁势从金昭仪的穴中移入她的花穴。 金昭仪重获自由,瘫软在床上。 “朕来满足你。”他将博济格拉至他正下方,每一下冲撞都生猛不已。博济格的红臀磨在鹅绒软垫上,愈发红涨。 “啊——圣人……郎君……玉郎……奴家的小穴……要被玩坏了。”皇帝久久不射,博济格的嘤咛被撞得零零碎碎,口中也愈发不恭。 皇帝听得她娇娥求饶,情动异常。他略略停顿,起了坏心:“那朕便换一个。”金昭仪听得此话,眼冒金星,两腿发颤。 然而皇帝却把博济格翻了个身。他掰开她血瘀的臀瓣,淫笑着,用手指在她的后庭处试探。 博济格一个激灵,生理性地收缩着后穴。皇帝的龙根上汁水连连,似在垂涎可口美味。于是他腆着肚子,径直插入了她的后庭。 干涩的后庭顷刻间被一个庞然大物塞满,皇帝极度享受这紧致密道,圈着她细腰,前后狠狠摆弄着她。 博济格恍惚中觉得自己的小腹即将被捅穿,与后庭撕裂扩张的疼痛相比,臀伤实不足一提。 “啊……”皇帝如坠极乐世界,美人紧穴,任他玩弄,尽享齐人之福,世上可有比之更美之事? 光裸的金昭仪,呆怔着看着博济格。 此时的博济格,嘴角溢出鲜血。她缓缓腾出右手,将血抹在食指尖,继而将血擦于金昭仪的红唇之上。 金昭仪目光呆滞,任她动作。这一刻,她似乎才是被操纵玩弄的那一个。抑或她从来都是。 于此同时,皇帝血脉贲张,如元日爆竹轰鸣。他低哼着,将万子千孙尽数留在了她的后庭花。 她眼睁睁地看着博济格脸上绽放的笑容——清艳、诡谲。 她的脑海中忽然迸出一个词:荼蘼。 花开馥郁,却是春尽处。 第四十七章小惩 春日里,西苑老桃树飘落的淡粉花瓣,落在兰兰的杏红襦裙上,恰似她局促不安的心情。 她的手掌抚摸着树干,想起哥哥的叮嘱。然而她仍是坐立难安,十分焦灼。 刻漏流逝,她深吸一口气,轻提裙裾,跨过西苑门槛。 她走到巍峨的紫宸殿前,压着被和风吹动的丝裙,静候阶前。 殿门轻启,吴内侍趋步而出,身后跟着一袭雪青织锦裙的丽婕妤。 兰兰略显诧异地睨着她,屈膝向她问安。 博济格恬淡笑道:“叁公主,陛下午后休憩,现在不是觐见之时。”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兰兰腹诽。对于这个魅惑自己阿耶的异族女子,她素来不喜。 “你有何事,不妨说与我知。也许,我能帮上忙呢?”博济格全然不在意她微撅的小嘴。 兰兰心里飞速权衡着。她知道皇帝宠幸博济格,她的话能抵千言万语。 “嗯,让吾猜猜。”博济格望了望澄净天空嵌着的素云,“叁公主是想救人吧?” “不……”卿兰一向不擅撒谎,脸颊刹时被浅浅染红。 博济格声音柔和:“有匪君子,赫兮咺兮。公主愿意为意中人,纡尊降贵,还与吾说上这许多话,可见真心。” 她的微笑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话语里真假掺半。 兰兰艰难地吐息,眼神如鹿:“麻烦娘子,等阿耶午睡醒来,替吾通禀一声。” “不必等了。”未及卿兰的愤懑抵上瞳仁,她温柔续道,“吾帮你。” “你为什么帮我?”她神色换了困惑不解。 她笑而不语,五指纤纤,触上她发髻的紫玉兰。 “回去吧。我保他四肢健全地离开牢狱。” 燕子呢喃轻盈穿梭。她的眼中似有一汪春水,缠绵蜿蜒。 自探花郎下狱后,谏议院的笔杆子们便连夜写奏疏,试图替他陈情。 “圣人一时急怒,未必真要处置向之。为今之计,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与他们想的一般,圣上既然只说收押,实则是留了余地。不然按皇帝的脾性,那日便可直接下旨——或刑或死。 岳平秋已被关叁日。程靖寒在四福居来回打转,思量着可行之计。 “殿下,尚书省一个时辰前收到陛下旨意。左丞特递了短笺来。”阿坚声音几不可闻,悄然从袖中取出信笺。 程靖寒接过信,一目十行。 “圣上谕旨:岳平秋杖叁十,罚俸一月。” 他蓦地抬额,皇帝小惩大诫,事情竟出人意表的顺利。 黄鹂在青梧枝上欢啼。至少眼下困境已解,他微舒口气,但眉头的疑虑更甚。 “阿坚,你去谪仙楼替孤带个话。”他思忖道。 幽暗的刑部大牢中,岳平秋被褪了裤,按在茅草铺上。 他本就瘦削,臀肉更是纤瘦。狱卒一下竟不知从何落杖。 “郎君,得罪了。”沉闷的木棍击在臀丘,钝痛感传来。 岳平秋手抓着茅草,肉体受刑,心上耻辱更甚。 皮肉上的杖痕交迭发亮,深浅不一的颜色昭示着难言的疼痛。 叁十下打完,他的臀上略有血色杖痕,形状大了一圈。这已是狱卒私下留手。否则以他孱弱的身板,恐怕是挺不过五板。 岳平秋跪伏在茅草间,被迫感念皇恩,留他性命。他胸间滞气难吐,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狱卒见状,也不敢让他过多逗留,抬了宽凳将他挪出。 “可有人接应?”黄侍郎皱眉不豫。门外狱卒进屋耳语两句,他方宽解,对凳上的岳平秋讪笑道:“君莫要怪罪于某,吾也是奉命行事。门口已有马车候着,君好生疗养……” 岳平秋一绺发丝垂散,面色汗湿如纸白。 “郎君,这是公主给你的。”岳平秋被抬至刑部偏门口,公主侍婢上前低声道。和煦春光下,烫金缠枝圆盒闪闪发亮。他一时睁不开眼,任她将药盒置入他袖口。 “驾车仔细些。”马车缓缓而动。 厢中青碧澜衫的杜放仰头吃了口酒,长吁道:“向之,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岳平秋伏在湘色厚丝褥上,闷声不吭。 杜放凑近了些,哄道:“生气了?” 岳平秋别过脸。 杜放不在意他的无视,滔滔不绝道:“湘竹担心你颠簸不适,给你添了厚褥。不仅如此,她还研了药治你的臀伤。她的医术,你亦知晓,治死人活白骨。你上了药,不出两天,臀上就光洁如初了……” 杜放说着,拔开瓶塞,就要给他上药。岳平秋抓着下身薄毯,轻巧躲过。 他忽地瞥到岳平秋袖中圆盒,促狭笑道:“哦,吾忘了。汝今有佳人赠药……” 岳平秋没好气地转过脸:“你有完没完?” 杜放见他面如冰霜,嘻嘻一笑:“好好,不逗你了。这药给你,你自己来可好?” 岳平秋不搭腔,喉咙里闷哼一声,表示同意。 阳光透过竹帘疏漏,杜放轻掀帘角,听着市井喧嚣。少顷,他合上竹帘,感叹道:“你脸皮薄,胆子倒大。宴会上众多官僚,唯你敢拍桌。” 岳平秋盯着杜放悬下的青色衣袖,目光明澈。 “为臣者,自当为主谏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哎,汝尚年少,死生乃大事,莫要挂在嘴边。”杜放及时将他的话打住。 他换了副神情,正经道:“仆虚长你几岁,你且当仆倚老卖老,多嘴一句:汝这次是侥幸,以后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岳平秋眨眨眼,心中仍是一腔愤懑,但没有驳他。 “汝不若离了官场,与小可赏看锦绣江山如何?”杜放半是顽笑道。 岳平秋认真地端详他,倏地笑了:“君总说自己恣意畅快,可你还不是陷在长安。可见,你与我并无不同。” 杜放一怔,旋即笑道:“吾来去自如,你能吗?” “长安有汝放不下的人和事,汝现在绝不会走。”岳平秋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继而补道,“且竹隐兄所谓的闲云鹤野,只是表象。君实则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自然游刃有余。” 杜放收了嬉笑之色,面色沉沉。 他看着岳二清秀的脸庞,良久话道:“岳平秋,你何时才能改改你这执拗直率的脾性?” “让你从此戒酒,你可愿意?” 岳平秋开口时,他正提起酒壶,往口中倒着。 杜放放下酒壶,拭了拭嘴角,无奈叹道:“公子嘱托我来同你开解开解。吾才疏学浅,难担大任,仆便让公子另请高明。” 适逢马车停在岳平秋小宅门口,他掸袍作势起身。 “竹隐兄……小可枉费你一番口舌,在此陪不是了。”岳平秋自知言语冲撞,故开口挽留,“吾也是一时气急上头,口不择言。” “你呀!”杜放心知岳平秋清高秉性,也不是真心恼他,最后只是摇摇头,感慨一声。 — — — — — — 杜放:向之啊,汝可知劲竹易折? 岳二:某只知清白做人,誓做直臣。 本君:事有因缘,强求不得。 第四十八章飘摇 今年的夏天来得甚早。旭日东升,笼罩长安的晓雾渐渐蒸腾,化作炎炎热气。 与此同时,南国各地的造反闹事愈演愈烈,民心骚动,各府州的战情奏报不断。然而叁省六部每日所要操心的远不止此。 滚滚热浪从地砖缝隙窜上面门,艳阳照在宣政殿的青瓦上,眩目耀眼。朝臣在廊下等候朝会。隔着官靴,仍能感受到脚底温热。 不少官员肥腴的身躯难捱暑热,汗滴如断线珠子,从脸上滑落,不得不频频拭汗。 皇帝迟迟未能现身。众人长等无事,交头接耳,讨论着皇帝近来身体抱恙之事。 “陛下驾到,请朝臣入殿。”吴内侍一声高唱,掐断了朝臣的话语。 姗姗来迟的皇帝,面色潮红,眼圈乌青,听着惯例冗长的奏疏,不耐地挤着眼。 “陛下,江南道府来奏。秋汛将至,然因银两短缺,平陵堤坝工程迟迟未能竣工……”尚书令朝服黏背,执笏板禀道。 此话才出,户部尚书眉心一跳。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向他伸手的人却越来越多。他看似掌握国库命脉,实则有苦难言。当下,他恨不能登时递了辞呈,不拘谁来处理这烂摊子都好。 “朕记得此前江南道府有过奏疏,户部已拨银,怎的还无法完工?”皇帝蹙着眉。 “江南道刺史奏称筑堤难度颇大,工期延长,因此便拖了下来。”尚书令恭敬道。 户部尚书紧张地觑着皇帝的神情。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皇帝一时未有决断,习惯性地欲开口敷衍。 尚书省里堆满了奏疏,皇帝却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尚书令偷眼望着左右两丞,两人缄默着,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其余的话。 程靖寒心念一动,他蓦地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愿亲去勘察平陵堤坝,督促及早竣工。” 众臣哗然。他未提及拨款一事,又要如何按时完工? 皇帝不管这其中难处,很是高兴。 “既如此,那便定了。朕授汝按察使一职,汝回去整理行装,尽早出发。” “谢陛下,臣定然不失所望。”他语气铿锵有力。身旁的平王讶异地睨了他一眼。 春和居廊下的画眉用喙啄着凉水解渴。清越看着鸟羽在光下微闪,视线慢慢转回殿中。 从知道程靖寒要南下一刻起,清越便忧心忡忡。 “孤不在的时候,府中诸事,还要辛苦王妃了。”程靖寒眼神平静无波,“千万留意夏安居。” 他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清越攒了无数疑问。她捏着丝帕,千言万语积在嘴边,最后只是默默点头。 “殿下此行,可要带人陪侍?”他话里未提秋溟居,清越臆断他可能另有安排。 程靖寒负手沉思。 “雁儿与我同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缄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白日的谪仙居远不及夜间喧嚣繁华,反为程靖寒寻了方便。 他轻车熟路地上了楼上雅间。 候在门口的湘竹见他进得阁来,款款施礼后,也不多话,轻移莲步阖上阁门。 揽月阁中只留下杜放与程靖寒两人。 “竹隐。”程靖寒略略躬身,向他做了叉手礼。 “公子客气。”杜放一壁回礼,一壁引着他入座。 阁中香炉缕缕飘烟,杜放手肘搭在食案上,手指抚着白釉杯。似曾相识的场景里,程靖寒的心思沉沉。 “吾此次南下,少说也要两叁月方归。这京中,有些事得托付于君。”程靖寒看着杜放取过他的酒盏,倒入澄黄的酒液。 “公子请说。”杜放微笑着,将白釉杯推到他案前。 他叹了口气:“吾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岳二。他直节劲气,嫉恶如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吾只怕他不为同僚所容,甚至再度冒犯天颜。” “这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杜放见他脸上阴翳,苦笑着饮下一口酒。 “公子,不是仆推拒,依向之的脾气,仆的话他能入耳二分,已是难得。仆会尽力而为,但也难保不会出岔子。” 程靖寒默然呷酒,深知他所言非虚。 对于岳平秋,眼下他所忧虑的已不仅仅是这一桩,还有兰兰对他滋生的爱慕之意。 他对卿兰的性情亦是了若指掌。正因如此,有一瞬,他不禁怀疑此刻离京,是否不适时宜。 杜放仿佛洞悉他的心事,开口道:“所谓事由天定,自有造化。郎君不必过分忧心。” “公子此行,切要保证自身安危。”杜放认真道。 他颌首:“吾省得。吾带护卫随行,以保无虞。” 杜放复又推来一个绛紫织锦绣囊。程靖寒睨了一眼,笑道:“鼓囊囊的,里面是什么?” 他粲然笑道:“为公子备的不时之需。” 第四十九章春心 两驾马车出了长安,在官道上一路疾驰。雁儿拨开帘布,驰道上绿树成荫。艳阳下的玉鞍珠辔,襄王的黛蓝薄衫,让她移不开眼。 晌午赤日炎炎似火烧,正值人倦马乏时,程靖寒见沿途有家酒肆,便让众人休憩片刻再走。 马夫将马系上木桩。雁儿注意到他们前脚进门,后面便有数名便服侍卫跟了进来。 一间酒肆瞬间满满当当。 “雁儿?”程靖寒喊着走神的她,指指小厮,“你要吃些什么?” “羊肉馎饦。”雁儿随口说道。 他们两人独坐一张食案,小苕、阿坚与马夫紧邻而坐。其余人围着他们或远或近地坐着。 雁儿压低声音道:“郎君好大的阵仗。” 他扫了一眼,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大略半个时辰后,雁儿饭毕,放下手中竹着,上半身向他倾来。 “郎君。”雁儿注视着正在悠悠呷茶的靖寒。 “嗯?” “我要骑马。”雁儿期待地盯着他,怕他不允又补充道,“马车里太闷了。” “你有小苕陪着,还会闷?”他饮完茶,展开素面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不是,是……”她一时说不利索,“妾好久没骑马了。” “那年你于禁苑驰马,把兰兰的腿都骑折了。怎么,还没骑够?”程靖寒衔笑看着她。 “我……”雁儿因暑热而微红的脸颊,更红了一层。 他见雁儿心有不甘,顿觉有趣。细想来,她自离开北疆,再无纵情驰骋之时。 “阿坚。”他偏头唤道。 “郎君有何吩咐?”阿坚方饮了一海碗。听得他开口,赶忙将茶盅放在食案上,起身来到他身旁。 “一会你将马给雁儿。” 阿坚摸着脑袋,直愣愣问他:“那小的怎么办?这山高水远的……” 他似是悟到了什么,蓦地靠近程靖寒耳畔,低声道:“郎君莫不是要小的与娘子同乘一匹……” “噗……”未及程靖寒开口,小苕乐得喷出一口茶水,抚胸顺气。 程靖寒哭笑不得,用扇柄敲了下他脑门。 “见天的胡言乱语!”他转过头,吃了口茶,语带无奈,“雁儿骑马,那你就去坐马车。” “小的?坐马车?”阿坚瞪大了眼。 “你不愿意?” 雁儿与小苕同乘马车。她去骑马,自己便与小苕一起…… 他稍作盘算,嘴上咧开一道弧,露出八颗牙来。 “你要不愿意……” “乐意之至!”阿坚呵呵笑着,接过话来。 靖寒和雁儿两人都被逗笑了。 “傻子。”小苕低头,暗嗔道。 “自楼台一别,吾夜夜辗转反侧,盼君雁字传书……”卿兰坐在书案前,咬着羊毫笔杆,念念有词。她皱着眉,扯去信笺,另拿起一张桃花笺,蘸笔写道:“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她思量片晌,又换一张:“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如此这般,他可否会认为我太过轻浮?”她盯着案上的桃花笺,自言自语。 凤阳阁中早早置了瓷缸,舒爽的凉气随着彩扇的转动飘出。她心头烦燥,仍觉屋中闷热非常。 她将花笺拂到一旁,起身趋步走至庭院。繁茂的榕树上,夏蝉正在不知倦地鸣叫。 她私下通过阿忠,给岳平秋传了两封信,均是石沉大海。 她不知岳平秋有无用上她给的药,也不知他有无留下镶金铃。 唯一得知的是他在京任校书郎一职。 “嗳……”她搅着系带,长吁短叹。 夏风阵阵,吹得她头脑愈发昏胀。她忽地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公主,这万万使不得。”阿忠连连摆手。 “好阿忠,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吾会尽快回宫的……”阿忠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叹着气郑重地将腰牌递给她。 “请您务必早去早回。”兰兰得了腰牌后喜形于色,嘴上答应着,一阵风似的去了。 阿忠看她离去,面色逐渐变冷,转身便向紫兰殿走去。 金昭仪听罢阿忠的禀告,捋着鬓边碎发,未有言语。 “阿忠,留心她的行踪,但她要出宫不必拦着。”丽婕妤插话道。 “是。”阿忠眼神诧异,乖觉应和。 “博济格,叁公主私自出宫,罪名可不小。千载难逢的时机,你竟然要将此事揭过?”她十分不满。 “昭仪……”博济格柔声解释,“您现在告诉圣上,最多是违反宫禁之罪。公主年纪尚小,圣上或许只当她贪玩,不算什么。” 金昭仪脸上渐缓,认同了她的说法。 “那你要如何做?” 博济格深目阴沉,语气恬淡:“什么都不做。” 金昭仪觑她一眼,心存疑虑。 她继续道:“以她为饵,放长线钓大鱼。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击即中。” “等到那时,不愁襄王不出手。”她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金昭仪心头一震——这个赤族女子心计过人也额外危险。 但眼下自己还需要她。于是她轻轻浅浅地笑道:“便依你所言。” “校书郎——”坐在池边小亭的岳平秋执着书卷,隐约听得有人呼唤。 他缓缓起身,沿着一池荷花,凝神静听。 “岳二郎——”他抬头发现有个秀气的小内侍正骑在墙头。 他神色大变,张口就要喊人。 “别……”兰兰有些心急,落脚不稳,手蹭在泥土地上。 她龇牙咧嘴地抖抖土,发现岳平秋一脸狐疑地站在她面前。 他星眸闪耀,身上白底青衫,暖风过处,撩起他髻上发带,撩得兰兰心如小鹿乱撞。 “你是……什么人?”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睨着眼前之人,似是在哪里见过。 “吾是叁公主。”她声音渐小,适才摔了一跤,他眸中的自己,定然是个灰头土脸的傻样。 “叁公主?”他又是一惊,连退几步,“这……” 兰兰见他十分生疏的模样,有些郁郁不快。她不由问道:“吾写给你的信,你可有看?” 岳平秋拱手作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看过那两封信。不仅看过,信还被整齐地迭好,夹在了他的书卷里。 兰兰眼神有一瞬的黯然,她轻挪两步,离他又近了些。 “公主,还请您快些回去。这太不成体统了。”岳平秋端的一副非礼勿视的神情。 “岳平秋!”兰兰清亮的嗓音在院中回响。岳平秋急急抬头,让她轻声些。 “长安初见,吾对你一见倾心,再难相忘。”兰兰明澈的眼神,直直盯着他。 “公主你……”岳平秋脸烧得通红,心虚地避开她灼灼目光。 “你不用与我说些规矩、礼数的虚话,我只想问你,你对我有没有情意?” 少女如兰的香气幽幽飘来,这下他的脸颊至耳根全红了。 他的心亦是砰砰乱跳,藏在袖中的手不能自抑地微颤。 兰兰仍是认真地等着他的答复,眼睛一眨不眨。 “公主,你的手破了。”岳平秋半晌闷声道。他自革带上抽出水绿汗巾,递给她。 接过汗巾的瞬间,她抓住他的指间。岳平秋如被火烫,猛地抽开手。 “公主,男女七岁不同席,《礼记》有云……”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如若你今天告诉我,你对我无意,我自此不再来烦你。”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我……”岳平秋很想开口说自己对她并无爱慕之心,可是他的心出卖了他。 炎热空气里,他的汗涔涔而下,僵滞的思维忽然清醒了几分。 “公主蕙质兰心,将来定有良人相配,小可才疏学浅,不值一提。还请公主以后莫要再来了。” 兰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想从他慌乱的神色里读出别意。 她鼻头微酸,眼眶蓄泪,倔强地别转头。待翻出小院时,她才察觉手上仍捏着那块水绿汗巾。 第五十章平陵 程靖寒一行走了大半月。初入平陵,江南道府刺史已候于城门口,两边列了兵卒。 “殿下大驾,仆不甚荣欣,特此恭候。您的下榻处已经安排妥当。”刺史面色赤红腆着笑,正中的酒糟鼻尤为显眼。 “您一路舟车劳顿,仆今晚特给您备了接风宴。望殿下肯屈尊前来。”他喋喋不休,唯恐招待不周。 程靖寒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和,眼睛梭巡着,发现平陵尹站在刺史身后,面色不豫。 “好,等吾安置妥贴,自会来拜会。”刺史听出他有赶人之意,讪讪笑着,恭敬作揖离去了。 他招手唤来阿坚,与他耳语一番。 阿坚悄声紧赶两步,追上了平陵尹,压低声道:“郎君初来宝地,人生地不熟,希望府尹能不吝解惑。” 平陵尹愣了愣,颌首答应了。 午后程靖寒被引着进了平陵尹的正厅。 他环顾四周,屋内陈设寥寥,井然有序。窗明几净,角落纤尘不染,盆景摆在架上,墙上一副字画,尽现古朴。屋主多半是心性明达之人。 “殿下。”胡乱思索间,平陵尹从侧厅走出,俯身作揖。 两人各自坐好,下人斟了茶。 “殿下,这是碧螺春,您喝了好消暑。”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杯中茶液,抿了一口。 虽是今春新茶,但并非一等品质,平陵尹确实清贫。 他放下茶盏,向他一拱手:“公可知吾为何前来?” “殿下身负按察使之职,想必是为了公事。” “公既猜出,吾也不绕弯了。户部屡次拨款,却一直无法完工,还请教府尹,是何缘故?” 平陵尹年逾五十,两鬓灰白。程靖寒问完,他脸上的沟壑似是更深了。 他看了看程靖寒,犹豫着叹口气,试探反问:“某虽为平陵尹,诸事多由刺史决断。敢问殿下,缘何问仆情由?” 他此话乍听很是无礼,程靖寒却察觉其必有隐情。 他轻笑一声,呷了口茶,不再发问。 “您是地方官,应对当地风土人情颇为熟稔,若君不嫌受累,可否带某去实地勘察一番?” 平陵尹微浊的眼珠里闪过亮光。他点点头。 “既如此,还请府尹带路。”程靖寒雷厉风行,立时同他出门了。 平陵湖泊河流众多。一路上小桥流水,青砖石瓦,花木葱茏,景致比之长安,更多几分风情。 几人走至河岸,堤坝下零碎地堆着碎石砖块。程靖寒踩上河堤,缓缓走近。 “郎君仔细。”平陵尹叮嘱道。午后太阳毒辣,汗密密地沁上他额头。 少顷,他默默走回岸上。 “吾刚细看,堤坝的断口处很是粗劣。这般做工,秋汛一到,必然溃堤,殃及屋舍良田,累及性命。” 平陵尹眉心一跳。两人相处时间虽短,然他察觉襄王是真心督办堤坝一事。于是他压下紧张的心跳,咽了口唾沫,开启了话匣子。 这堤坝本是劣造,为的就是毁了修,从中赚取私利。原先有个筑堤能匠,因无法忍受粗制滥造,一气之下罢手,自此这个工程便搁置。 府尹位卑言轻,胳膊拧不过大腿,愁苦不堪。 此事棘手。程靖寒剑眉深蹙。他在河畔信步踱着,听着水浪轻打河岸,计上心头。 涟水河两岸流光溢彩,满眼生辉。水上桂舫兰棹,岸畔莺歌丝竹。 程靖寒沿着香雾缭绕的涟水河,一踏进倚香居,顿时花合香气直冲天灵。 “郎君,”刺史见程靖寒应邀前来,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这里厨子手艺奇绝,做的一手地道江南食肴。” “正好让吾开开眼界。”程靖寒微笑着跟他上了雅间。 刺史推门而入,里面的小娘子起身行礼。 刺史偷眼见他并无不快之意,放下心来,热情地招呼着。 两人随意聊着,酒过叁巡,刺史不经意问道:“郎君今日去了坝上?” “随意转转。”程靖寒啜着酒,听着小娘子拨弦轻唱。 他眼中精光闪过,醉醺醺诉苦道:“郎君有所不知,为这筑堤工程,仆日夜悬心,焦头烂额。上书的折子也递了不少,却迟迟未见拨款……” “哎……”程靖寒放下酒盏,重重叹了口气。 “吾看刺史是个实在人,便悄悄给你透个底。” 刺史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摸在小娘子腿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试想一下,这堤坝修修补补也快两年了,为何现在派吾前来?” 刺史眨巴着眼,表示不知。 “是因为圣上根本就不在意堤坝。”他道破天机。 “啊?”这话出人意料,刺史脑筋僵作一团,眼神困惑。 “圣人笃信道教,是众所周知的事。有一日啊,道君托梦给圣人……”程靖寒舔了舔干燥的薄唇,信口编着故事。 “所以吾此次前来,是要给弘鸣道观的道君铸金身。” “铸金身?” “是啊!”程靖寒又是一叹,“你也知道,朝中谏官口舌了得,如摆到明面,必引风波。” “可没有钱款,要如何是好?”刺史摊开粗短的五指,将信将疑。 “钱款嘛,”他压低了声音,“平陵一带富户豪绅数不胜数,腰缠万贯,捐些小钱,无关痛痒。” 刺史想了想,疑道:“话虽如此,可进了腰包的铜板要捐出,绝非易事。” “君再想想,这些富甲一方的商贾最缺什么?”他目光狡黠。 “缺……”刺史已被他的话绕了进去。 “缺的是名声。”他自问自答,继而补道,“自古商贾位末,所以或捐官或行善,总要积些好名声。为圣上完愿,实乃天赐良机。” 刺史点点头,忽而又问:“可这堤坝不成,万一追究下来,某岂非替罪羔羊?” 程靖寒心下冷嗤一声,不动声色道:“万事有吾顶着,只要你孝敬到位。” 刺史一惊,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容。 传闻平王好酒气女色。襄王是个端肃的,原来是只披着羔羊皮的贪狼。 自程靖寒放了口风后,送礼之人如过江之鲫,他照单全收。 他坐在书案前,算着近日进项。如此下去,再有几日便能凑齐堤坝款项。届时再给道君涂个金身。 他略一思忖,提笔将平陵富绅的捐款事迹写入奏疏。 日尽黄昏,朦胧光影照上屋檐。他适意地倚在圈椅中,忽地忆起杜放的锦囊。 他松开系带,将锦囊打开。 一只袖珍楠木圆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药丸,附带一张字条。 程靖寒看了一眼,垂眸凝思。 “阿坚,什么时辰了?”百鸟归巢,啾鸣欢脱,将他的思绪拉回。 “禀郎君,刚交酉时。” “去告诉娘子,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去涟水河上赏赏夜景。” — — — — — — 刺史:??? 程靖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第五十一章泛舟H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程靖寒眸中扬着笑意。 涟水河上画舫如鲫,曼妙的歌声交织着铮琮的琴音,忽远忽近。 他与雁儿相对而坐。 “雁儿。”他双手奉杯,浅笑看她。雁儿抬眸,粉面含羞。 这是她初度看见程靖寒着银白澜衫,发髻上一只莲花白玉簪。清冷似玉的公子,偏生有双多情眸。 “时令小菜,南域风情。来尝尝这个鱼脍,很是美味。”雁儿方饮过,他自然地替她挟了一块,置于她瓷碟内。 “殿……哦,郎君,我自己来。”雁儿羞赧道。程靖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衔笑。 他移到雁儿身旁,揽过她的细腰,温言道:“卿卿似乎兴致不高?是吃得不好么?” “不,不是。”他贴得很近,雁儿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气,而他着意的咬字更是让她脸红心跳。 “吾这几日忙于公务,未能得空陪你。”他温软的粉舌勾上了她的耳骨,“今夜吾便好好陪陪你。” “陪……”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人渐渐迷糊。 程靖寒知她情动,眼眸魅惑,手不安分地从她裙底探入,顺着她光洁的小腿,慢慢上移,直到腿根。他挪开那层遮羞布,在花丛上圈圈点点。 “唔。”雁儿对他的挑逗,向来毫无抵抗之力。她无力地陷在他的怀抱里,眼里仿佛盛了琥珀色琼浆。 程靖寒拨过她的头,轻轻软软地与她口唇相交。两人皆饮了酒,唇舌之间酒香绵长,雁儿脸热得发烫,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吃醉了,似乎又没有。 两人红舌绞缠之时,雁儿露出香肩,上襦滑落,程靖寒伸进诃子,细细揉捏起一边玉乳。 雁儿的双腿情不自禁地贴着他滚烫的下腹,眼神幻离。她搂上程靖寒的脖子,幽若娇兰的芬芳在他耳边晕开。程靖寒全身热得发胀,径自除了外袍,与她坦诚相对。 湖上清风吹入船中,烛影摇红,雁儿昏沉的头脑猛地清醒了两分。 她忙不迭地收了香唇,未能挣开程靖寒。 她眨着眼眸,轻喘推拒道:“郎君,我们在船上,外面有人。” 他眼里只剩雁儿青涩娇羞的模样,心旌愈发震颤。 “那又如何?”他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双臂支在她身侧,看她酡红的脸蛋,看她雪乳上耸立的红豆。 “会……会被看到……”她期期艾艾,“那些护卫……还有阿坚和小苕……” 他的眼神烫人,似要将她连皮带骨一道吞下。 “看怕是有些困难。”他的舌尖在雁儿乳晕上打转,牙齿在茱萸上轻噬一口,“吾给他们另寻了一艘画舫,让他们独处……。” “那……怎么行……唔……”雁儿说着,呼吸已然不稳。 他今夜的吻分外霸道炽热,雁儿几近透不过气来。两人双腿互相交缠挪动,将绸裤扯落。 他抵着雁儿的花核,以发硬的玉柱刮蹭着,铃口分泌的清液与她的蜜液交汇在一处。 她喘息嘤咛着,抓着程靖寒的背脊,无意识地在他身上画下红痕。 程靖寒搂住她,让她坐于自己双腿间,对准蜜穴的开口,轻缓而进。 “啊……”雁儿支着榻,双腿缠上他精赤的背,嘴里呻吟不断。 程靖寒环着她,眼尾是情潮的殷红。他略略拔出一截,凑到她耳畔,轻喃道:“再大声些,吾可不保证无人听到……” “啊?”雁儿不禁捂住娇唇,玉乳起伏着。他一脸促狭,臀肌一紧,玉茎复又狠狠而入。 雁儿霎时空白一片,吟叫声从指缝泄出,反比之前更为放浪。 程靖寒很了解她的身子,知道她的敏感之处。昂扬的小头在花径壁上骚弄着,时不时触着软肉。几浅一深,几番下来,她的小穴酥痒难耐,百爪挠心。 他揉着雁儿的臀,雁儿则圈起他的脖颈,主动迎合着他的挺弄。她在程靖寒耳边喷吐娇喘:“哦,郎君……” 她的花穴湿漉漉地包着他硬挺的茎身,灼烧之感从下身窜上他的心间,他情难自抑地低喘着,猛地将她按回榻上。 雁儿发丝湿滑散乱,滑腻的肌肤现着粉色。他将她圆润的臀抬高两分,冲撞起来。 他要与她鱼水交欢,与她共赴巫山,将她化在自己的身体里,在她身上刻下情之烙印。 雁儿眼中水波潋艳,娇娥连连,一阵酥过一阵的麻涨感,将她推上浪尖。 她急喘着,看着他胸膛肌肉紧实,玉柱在她下身进出,整个人像劲风中的羽毛乱旋。 “嗯……”雁儿的花径剧烈收缩着,夹得他喘息粗重。火光闪过,他阖上眼,身子抖颤着从小眼里喷涌出白浊,填满她的小穴。 他覆在雁儿香躯上,如若一片云,缓缓承接住落下的羽毛。 一切似乎重归沉寂,唯有两人砰砰相对的心跳,和她身下淋淋滴水的小穴。 涟水河上,歌女仍在莺莺唱着,船外流水潺潺,船内身躯颤颤。 另一艘游船上,小苕吃饱喝足,头倚在船壁上,舒展双腿,叹道:“殿下出手阔绰,我肚子都要胀破了。” 阿坚看着她,乐道:“谁让你吃了这个还要那个,哪个都舍不得。” 小苕揉着微鼓的小腹,支起上身,振振有辞:“难得有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是是,你说得对。”阿坚也不与她争,只笑着附和她。 水面上飘来时断时续的丝竹声,小苕眼睛一亮,吃力地站起:“嗳……我要出去消消食。” 说是消食,然她方出船舱,就一屁股坐在船头,捋起藕色襦裙,除了鞋袜,将裸足浸入水中。 “哈哈哈……”她一边用足撩水,一边开怀笑着。 “干嘛呢?”阿坚着慌地环顾四周,“有人呢。”他眼睛瞄到她细小的脚踝,蓦地红了脸。 “哎呀,”她并未察觉出阿坚的异样,拽着他同坐一处。 她神秘兮兮地朝雁儿所在的画舫,努努嘴,“担心啥,他们现在才懒得理咱们。” 肉眼望去,雁儿和襄王的船檐上丝绦拂动,船铃叮叮。画舫左右摇曳,激起圈圈涟漪。 “你说,他们在做什么?”小苕看着缓缓而过的琳琅画舫,自言自语道。 “呃……”阿坚脸上现了可疑的酒晕。他忽指天际弯月,清脆道:“小苕你看!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下弦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她晃着素足,搅乱河中月影。 她双手托腮,斜眼睨着阿坚,疑道:“又不是满月,有什么好看的?你笑起来的眉眼还比这大些。” 她的话毫无情致可言。阿坚嗤地笑了,心里甜滋滋的。 “再笑,你眼睛都要没了。”小苕眼珠乌溜溜地转着,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咧嘴笑了。 第五十二章绸缪(500+) 翌日,程靖寒醒来,看了眼尚在沉睡中的雁儿。 他轻吻上她卷翘的睫毛,她感受到眼睛似有毛绒绒的痒意,不安地动了动。 程靖寒笑着,悄声掀帘出了画舫。 日光辉映下的涟水河,沉静悠然,与夜色中的艳丽旖旎大相径庭。 “郎君。”雁儿的声音从他身后翩然响起。 “醒了?”她默默点点头,环顾四周,“阿坚和小苕呢?” 两人上了阿坚和小苕所在的画舫,雁儿入船舱探看。 阿坚上半身倚着船壁,腿悬在榻边,占了一角,和衣而睡。而小苕整个人呈“大”字状,头挤着阿坚,半边身子超出榻沿,依旧睡着。 雁儿忍俊不禁。 “你的婢女可真能睡。” “郎君的也不赖。”她少有这般反唇相讥之时。程靖寒一愣,继而揽过她的腰,沉声道:“你很放肆。” 雁儿浅浅一笑:“妾只是实话实说。” “是吗?”程靖寒板起脸凝视她琥珀色的眼眸,倏忽吻住她的唇。 “唔。”雁儿眼睛撇着榻上的两人,含糊道,“郎君再不叫醒他们,天又要黑了。” “那正好,我们再度一晚,你在我身下的吟声,真是百听不厌。”他最擅长气定神闲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低沉的气息在她耳际氤氲缭绕,让她耳根泛红。 “郎君……”雁儿被他撩拨得两颊绯红。程靖寒松开雁儿,自得地笑了。 他回头看了眼榻上酣睡的两人,重重干咳一声。 阿坚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到船中的两人,鲤鱼打挺样地起身,手足无措,面色赤红。 小苕脑袋被他衣角刮蹭,不满地蹙蹙眉,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郎君,娘子……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他结结巴巴,摆手道。 “哦?吾想的是什么样?”程靖寒站在原地,微笑问道。 阿坚慌得额头冒汗,回头捅捅躺着的小苕。 “嗯……干嘛?”小苕嘟囔着,一个重心不稳,在即将滚落之际,清醒过来。 她尴尬地理着发鬓,整整裙子,清清嗓,做贼心虚地问候道:“郎君、娘子好早……” 雁儿“噗嗤”一声乐了。程靖寒睨了她一眼,按下笑意,肃道:“起得比主子还迟,看来是要吾来侍候你们了。” “不敢不敢。”阿坚连连摇头,小苕有些迟钝地随他摇起头。 “阿坚,你跟着吾时日也不短了。我问你,你……”程靖寒走近几步,打量着垂头的阿坚。 “郎君!”阿坚“扑通”跪下,掣住他的小腿。程靖寒愕然,生生把后半句留在了口中。 其余两人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看愣了。 “郎君,小的知错了,您可千万不要赶我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有……都是我喝酒误事,和小苕无关……” 弄明白了他跪地的原因,程靖寒哭笑不得,他轻抖薄衫道:“你先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阿坚胡乱抹了把泪,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小苕不知事情原委,见阿坚眼眶湿红,心里紧张,手攥成一团。 “吾是想问你,你可对小苕有意?” “啊?”阿坚脸上泪痕犹在,他呆呆愣愣的,未能作答。 旁边的小苕猛地低下头,心中更是如擂鼓敲个不停。 “若你们相互有意,吾将小苕许你可好?”他见阿坚不搭腔,提议道。 “我……”似是天上的馅饼砸在他头上,他呵呵傻乐着。 “郎君您……怎么都不问问奴的意思,就要随便许人呢?”小苕拉着嗓子,插话道。 程靖寒笑着转向她:“那好。我问你,你可愿嫁给阿坚?” “哎呀……”小苕有胆问,却羞得开不了口,“蹭蹭”几步逃出了船舱。 雁儿笑容粲然,靠近程靖寒道:“您就别为难人了,傻子都看出来了。” 他亦是挂着笑,对阿坚道:“待回京后,吾给你们操办婚事。” 禁苑逑场上,穿着缺骻袍的卿兰,身下一匹突厥马,手持月杖,精神奕奕盯着场地中央的彩漆球。 “妹妹,现在叫声好哥哥,吾让你两筹。”程靖荣歪头笑着。 卿兰白了他一眼,也不多话。一掣缰绳,球杖击到球,扬起些微尘土。旋风流星般,马球越过平王,飞入门洞。 “叁公主进球,红方一筹!”立时有内侍喊道。 他回头不及:“妹妹,乘人不备,有违君子之风啊!” 她拍拍马须:“好哥哥,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说罢,她夹紧马腹,投入到角逐之中。 顿时马蹄如惊雷,黄土轻扬。阳光正艳,马儿喷着气,马身银光闪闪。 战势胶着,观赛的人目不转睛。计分架上红蓝旗帜招展,很快到了决胜时刻。 “公主,接着。”吴曼思挥杆将马球传给卿兰。只见她一骑绝尘,扑身点地,一个飞杆,球于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嗖”地进了门。 “好!”皇帝抚掌称赞。观摩的王公贵眷们亦是兴奋地交谈着。 “叁公主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圣人可得留心挑个好驸马。”金昭仪摇扇睨着皇帝。 “她年纪还小,心性不定,再留两年吧。”皇帝抚须眯眼道。 同在观席上的岳平秋随意应付着滔滔不绝的徐晋,余光只随着兰兰。那日他说了谎。确切的说,是未说真话。长安一瞥,困住的不仅仅是公主,还有他。 相思之情如蔓草肆虐,缠得他无法喘息。然他博取功名,是要为国尽忠,为襄王尽心,他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 两种思绪在脑海交迭,他日夜熬煎。 他的束带锦囊里,收着她的镶金铃,也藏着他的心。 七月流火,风收了几分戾气,他仍是热火灼心。马球赛毕,他悄然起身离去。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再不相见即是最好。 “岳校书郎。”前路被兰兰的一条细鞭拦住。这次她没有无礼地直呼他的名,语气里有了客套的疏离。 原是他所期盼的,可他却无半分喜悦。 他们站在西苑的桃树下默然无言。 他偷眼窥着她,她因发汗而微粉的容颜,于光下楚楚动人。 “还给我。”兰兰伸出手。 “什么?”岳平秋愣怔望着她。 “我的镶金铃。” “仆不记得什么铃铛……公主!”她从惊慌的岳平秋束带上扯下锦囊。 锦囊里霎时叮铃轻响。 “这是什么?”兰兰举着铃铛。 岳平秋下意识地避开她直视的目光。 卿兰忽然凑近他,岳平秋退无可退,被逼至墙角。 她睫毛轻微颤动着,如蜻蜓点水般,踮起脚尖,软糯的粉唇贴上他的脸颊。 岳平秋整个人彻底僵死,唯有胸膛健硕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 他们距离是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面庞上细小的绒毛。 兰兰绽开了清甜的笑颜,手触上他胸前薄衫,轻启双唇道:“岳平秋,你口是心非。” 他勉强建立的心墙,在这一刻似洪水决堤,彻底倾塌。 他蓦地挽过她的云髻,于她唇上,回以一吻。 兰兰手上的铃铛滑落在地。桃树上的绿叶随风轻摇,如年少悸动的情愫。 — — — — — — 小苕:求珠珠,求投喂,大大饿饿。 阿坚:呃……同求! (都是大大的任务罢了。谁还不是个打工人呢。) 第五十三章密谋(微H) 悠悠夏日,房中香炉里沉水香缕缕飘散,似有风来。程靖寒松了书卷,缓缓抬起头,微笑道:“晏清。” 眼前男子较之猎场那年,脸部线条愈发坚毅,古铜色脸庞上藏着不符年纪的深沉。 “殿下,向来可好?”林豫作揖道。 程靖寒含笑点点头。 “君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吾分外挂牵。那年君获罪贬谪,吾未有相送,辗转难安,愧欠不已。” 他眼神示意林豫落座。林豫盘腿坐在几案另侧。 江北冬季烈风凛冽,他曾牵着马饮着烈酒,遥望长安又一年。 “殿下言重了。仆唯万幸当年刺客之事不曾祸及您。”程靖寒语出诚挚,他亦动容。 故人相见,他释然的语气于不经意间拂去这几年的风霜:“其实仆远离京中,养兵习武,反倒寻了方便。” 程靖寒默默颌首,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此次揽下筑堤差事亦是如此——为民生,也为掩人耳目。 “殿下与仆相会,可是要有所动作?”林豫说得直接,程靖寒视线缓缓转向他。 “只要殿下一句话,吾愿为殿下鞍前马后。”他认真道。 程靖寒抬手截住话茬:“晏清,孤实不愿因争权夺利,而使生灵涂炭。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孤不会动武。” 林豫瘪瘪嘴,似有话要说。他的视线牢牢地盯着程靖寒,不甘道: “殿下仁心,可他人并非如此。若是太子之位旁落,殿下又当如何?” 程靖寒眼中不豫——林豫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 他悠悠叹口气,半晌慎道:“小五,吾与你相见,是为万一。” 万一皇帝一意孤行,万一朝廷倾颓,万一…… 届时,他必得手握兵权,才能有谈判的能力。 林豫似有所悟,他抬眸望了望阳光下斑驳的树影。 “仆听得这次堤坝之事,颇具成效。只是回京后,您要如何解释这行贿一事?那帮言官向来油盐不进,恐怕会借题发挥。”林豫转而言道。 “他们所给之物,吾会原封不动地上交。” “那这些行贿之人,郎君可有主张?” “晏清,”程靖寒推心置腹,“此次他们为筑堤一事也算间接尽了心力,吾所能做的就是保住清流。但这贪墨之事,属陈年积弊,绝非一日能除。眼下战乱四起,赤族声势浩大,此乃头等要事。” 他脸上现了忧色,林豫亦是阴云满面。 “圣上荒淫,做臣子的,实在有心无力。” “晏清。”他语气严肃,“这种话切不可于别人面前提及。” 他脑中闪过岳平秋清俊决然的脸庞,不由告诫道。 “是仆失言。”林豫起身告罪。 程靖寒心如明镜,他所言不虚。可眼下他有心无力。 他脑中飞转,陷入了沉默。 “殿下,”林豫抬起头,“还有件事,仆心有不安。” “什么事?” “所谓山高皇帝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仆担心有人借机要对您不利。” 程靖寒指节轻敲着几案,倏地笑了:“你们一个个还真是料事如神。” 林豫有些不解地望着他。程靖寒也不解释,只从玉带上解了锦囊给他。 “这是?”他愈发困惑,程靖寒只是笑着示意他打开。 他松开扎口丝带,探看一眼,随即将锦囊倒转,木盒落在他左手掌上。 他打开木盒,探询般地觑了程靖寒一眼,径直捻出那张字条。 他将圆盒拢于掌心,展开字条,轻声念道:“救命……仙丹?” “这是……”林豫粗眉微皱,思索着给出一个答案:“杜兄给的?” 他笑而不语,是为默认。他平和道:“怕不是担心孤会有性命之忧。” 林豫若有所思,将锦囊归置好,还于几案上:“郎君,仆建议待您回程之时,不若暗渡陈仓。” “吾正有此意。只是敌明我暗,吾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殿下务必珍重自身。”林豫赤忱的眼神让他心头一暖。 “来日危急之时,臣的军队随时为君效命。林豫,誓死追随殿下。”他郑重地长揖道。 少年诚毅的口吻,开口的信诺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林豫出门之际,与手执栀子花的雁儿撞了个满怀。雁儿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福身。小五有些不自然撇了她一眼,离去了。 雁儿将栀子花插入瓷瓶,摆在向阳处。阳光照在花苞上,隐隐透出柔和的光来。 程靖寒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你回来得倒快。” “本来看着夏日满院鲜花,想要一一撷来,后来想着,还是留在枝头好。” “雁儿。”程靖寒揽住她,雁儿靠在他坚实的胸口。 “殿下,我们是要回去了么?” “大抵叁两日便走。” 雁儿留恋地看着光,两人默然,似是各怀心事。 是夜一场骤雨,夏风猛烈,吹入幔纱帐。 晦暗光线里,红烛温柔摇曳,程靖寒欺身覆在雁儿身上,他弹韧的臀上薄薄遮了丝毯,两人赤条条地合在一起。 他的身躯在她软玉般的酮体上起伏,若有似无的光线勾勒出他肌肉线条。 雷鸣声、急雨声、喘息声、交合声,声声交汇,谱成情潮的靡靡之音。 欲海翻浪,漫卷上心头。 两人唇齿相连,暖湿的软唇有着温香的欲念,有着缱绻的爱意。 一道闪雷划破天际,骤然的光亮,照亮他眼中渴求的欲望。 她如若初春薄雾里一片颤动的绿叶,露珠盈盈掉落,碎在泥土里,化成缠绵呻吟之声。她赤裸纯净得犹如初生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付于他。 蜷曲的脚趾、绷紧的身躯、收紧的丰臀,他们再一次将身心的欲念喷洒交融。 天地万物瞬间化为虚无,雁儿贴着他炽热的胸膛上,伸手仿佛便可触碰他起伏的心脏。 夏雨缓停,嘀嗒的雨声砸在窗棂。雨水将天际冲刷洗净,吹入卧房的风变得清新宜人。 男人环搂着她,沉沉的眼帘渐阖。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听他平稳的呼吸。 坦诚相对,惟此时此刻而已。如此韶光,怎忍轻抛? 风一点点吹散如水漫起的忧伤,她慢慢阖上眼。 — — — — — — 首-发:po18vip.de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四章遇刺 几日间,骤雨停而复返。连续几场雨,渐渐带走夏季的余热。阿坚踩过庭前满地栀子花,静候在雁儿的房前。 卧房内,程靖寒将银丝软甲递给她,开口道:“贴身穿着。” 雁儿接过,不由问道:“为何?” “天气转凉,怕你着了风寒。”程靖寒表情自如。 雁儿嘴角微弯,不再追问,将此衣穿于袍内。 “今日返程。”她穿戴齐整后,程靖寒右手掌覆于她手背,嘱咐道:“雁儿,按我的话行事,明白吗?” 她视线凝于他革带的佩剑,无声点头。 “好了,吾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他心中微微落定,起身与阿坚一道离开了卧房。 出城之际,刺史与府尹于城门相送。程靖寒深深地望着两人神态各异的脸庞,纵身上马。 一行人马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官道。 刺史盯着远去的黑点,自言自语道:“你说襄王回京后会如何述职?” 府尹睨他一眼:“自然是实话实说。” “是啊,实话实说。”他莫名地复述着他的话,眼渐渐眯成一条缝。 平陵至长安,官道宽敞通达,往来官员或进京或回乡,凭勘合享驿站特权。大抵行了两个时辰,一行人停于路边茶肆休息。 护卫依旧落座于茶肆。无形中雁儿只觉有人眼神如鹰隼锐利,划破空气的屏障。她端起茶,一阵不安。 “娘子,我怎么……有点晕。”已喝下一盏茶的小苕,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昏昏睡去。 顷刻间,茶肆中的人倒了大半。程靖寒却迟迟没有现身。 “不好!”尚且清醒的四五人,抓起弯刀,猛然起身。 他们身材魁梧,身手不凡,并不是雁儿惯常见过的面孔。 “我们中计了。”他们慢慢审视着茶肆中被迷倒的数人,蜜色面庞上透着杀气。 “大哥,怎么办?都晕倒了,要问谁?”稍矮的男子问道。 “蠢货!就不能留一个?”大哥模样的人削了他一掌。 “肯定是抄了小道。我们往岐山方向追!”身形略瘦的人提议道。 他们的视线扫过雁儿的食案,雁儿镇定地闭上眼,纹丝不动。 “走!”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后,茶肆又恢复了往昔的安宁。 “娘子,现在怎么办?”同样装睡的阿坚探询道。 雁儿缓缓抬起头,心中躁乱不堪。 “孤会带几名近侍从岐山走,你带着勘合与其余诸人走官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那几名男子,步履间内力充盈,显见武功极高。 不要轻举妄动。谈何容易?当情感冲破理智枷锁的一刻,雁儿目光一顿,冲出茶肆。 “娘子去哪?” “阿坚,你继续前行,我们在松镇会合。”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程靖寒自与队伍分行之后,一路快马奔驰。 他必得尽快离开这片险恶之地。过了江南道府一带,便有王卿守军接应。然岐山道途崎岖,马踟躇难行,一来二去,耽搁了时辰。 身后马蹄如雷声轰隆,他心一沉,知道已被杀手追上。 “殿下,您快走!”近卫急道。 程靖寒未有作声,手缓缓握住刚玉剑柄,准备与之一战。 “他们的目标是您!”近卫面色焦虑。 “孤知道。”说话间,杀手已到近前。两边人马相对而立。 “正因为如此,孤不能让你们白白丢了性命。”他沉着言道。 “襄王殿下,有人买你人头。识相的话,你就自己割给我。”矮个嘲讽道。几人哄笑。 程靖寒眼中冷光闪过,银剑出鞘,剑锋颤动着。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大哥浓眉一皱,一声猛吼,夹紧马腹,一双弯刀穿过劲风,向他劈来。 他集气敛神,将真气凝于剑身,手腕一翻,挡了一招。大哥连退数步,抚胸缓了口气。 程靖寒不动声色,然适才一招功力匪浅,他此时的虎口正隐隐作痛。 杀手驭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刀兵相见,剑拔弩张,今日若不能将他们击倒,那么横着出去的便是自己。 “你们是谁?”程靖寒面容肃冷,护卫持剑,围在他身侧。 “呵呵,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江湖人是最讲信义的……” “嗯哼!”瘦削男子不满地打断矮个滔滔不绝的演讲。 “也许你断气前,我会告诉你。” “听好,今天一个都不许死。”程靖寒声音不高,却字字明晰地传入护卫耳中。 说罢,他一收缰绳,直面迎敌。 “殿下!” 他们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刀刀均是杀招,直取程靖寒命门。 护卫陆续被击倒。 “小心!”眼见刚劲的刀锋再次挥来,一护卫的手臂被划了一刀,程靖寒轻施内力,将他推出了包围圈。 瘦子机敏地抓住这个破绽,亮出一枚叁角镖,对着程靖寒的胸膛打来。 他身子一僵,执辔的手发软,人晃晃荡荡。 “殿下——”支身倒地的护卫,见刺客刀尖愈近,大声呼喊着。正欲再起身相搏时,扬尘中,马嘶长鸣直贯青天。 一个倩影冲破包围圈,挡在了程靖寒的身前。 “雁儿……”程靖寒朦胧中看见她归来,人从马上滑落。 雁儿转头睨他一眼,也不说话,从靴中抽出玄铁匕首,轻点马背,向刺客纵身刺来。 兵器每短一寸,危险便加剧一分。以短对长,实乃不智之举。 刺客不知虚实,见她只以匕首相杀,心里便疏忽了几分。直到她的匕首精准地扎穿了矮个儿的心脏。 雁儿冷厉地看他的眼神由无视到惊骇,最后光芒尽失。 她拔出匕首,血骤然飙出,将她的袍子染红一片。弹指之间,能说会道的矮个成了哑巴。 “还有谁?”冷静的语调,淡漠的双眸,滴血的衣袂。她寂然而立,有如玉面罗刹。 惯做买命生意的杀手,也不由一时愣怔。 大哥最先反应过来,悲痛与急怒加诸刀口,来势汹汹直逼向她。 胸膛似被坠物冲击,雁儿心一惊,他握刀与之相持,预期的鲜血没有渗出,两人皆是一愣。 于是雁儿先于他,身子主动前迎一寸,右手顺势将匕首送入。 再一次完美地正中心窝。 大哥双眼怒睁,恨极不甘,手已颓软,如一滩泥般倒下。 “不怕死的就尽管来。”匕首上血渍浓稠。 “撤!”剩下的几个人相看一眼,选择保命为上。 “郎君。”雁儿见刺客退去,不再追击,回头察看他的伤势。 程靖寒紧张的心弦骤然松弛,捂着伤处,失力地向后倒去。 “郎君!”见他眼神涣散,雁儿声声呼唤焦急,随着他一同倒地。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程靖寒吃力地向外蹦着字。 雁儿未及解释,只扒开他的衣襟——飞镖陷在皮肉里,伤口不深,却从里向外圈渐次泛着紫黑色。 有毒。她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护卫叫声尖锐,雁儿忙慌抬头,程靖寒已阖上眼,嘴唇一片乌青。 她心里咯噔一下,眼疾手快地封住他各处要穴,止住毒性沿经脉发散的势头。 她扶起程靖寒,眼神犀利扫过远处山峦。 越过道旁绿荫,舒达于岐山上负手眺望。适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悠悠叹道:“如此急不可耐,真是愚不可及。雇的杀手也是贪生怕死。” 塔伦站在他身边,没有作声。 “阿布多对他倒是十分动情。”舒达有些不快,继而阴阴一笑,“她救了也好。程靖寒这个人很有趣,我还想留着呢。” “可是主子,他刚刚中了毒镖……”塔伦低声迟疑道。 舒达转过侧脸,脸上笑意愈深。山风呼啸而过,塔伦不禁打了个寒噤。 — — — — — — 首-发:po18vip.de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五章解药 日光斜穿过枝桠,树影婆娑。雁儿默默给他输送着真气,额上密密冒着虚汗。她脑中唯有一个念头。 殿下,你不能死。 程靖寒的脸色略有好转,她侧头问道:“这里离松镇还有多远?” 护卫举头望天,估道:“快马加鞭,两个时辰。” 希望还来得及。 她让护卫搭手,将他抬上马背。起身时,她身子虚晃一下。 “娘子?”护卫示意自己可以照看程靖寒,雁儿摆手拒绝。 她稳住丹田真气,支起他上身,翻身稳坐在马鞍上。 红鬃马的马鼻中喷出白气,马蹄扬处,卷起尘土。 雁儿牢牢圈住他,双手执辔,向松镇赶去。 身后是凌乱的打斗痕迹,两具尸体横陈,以及缓缓流淌的鲜血。 从霞光满天到星光疏朗。遥遥的,她看到了灯火点点中炊烟袅袅升起。 终至人烟处。 红鬃马已是不堪重负,粗粗吐着白沫。她亦是精疲力尽,眼睛半阖半睁。 “娘子,郎君!”小苕急急跑来,身后跟着阿坚。 “把殿下扶进去。”雁儿下了马,“去寻最好的医者来。” 一众人步履嘈杂。 “小苕,你先去照看殿下,我立刻就来。” 周边人声渐远,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信标,走至僻静处,用火折点燃引线。 她凝神举目,信标“嗖”地飞升上空,很快与星夜融为一体。 服了杜放药丸的程靖寒仍旧昏迷着,医者已取出飞镖,对他的毒却是束手无策。 此药只能救急,若无解药,早晚有性命之虞。灯烛窗影忽明忽暗,雁儿盯着木板床畔矮几瓷盆中的叁角镖,沉默不语。 她还在等,等待一线生机。 “咕咕”,熟悉的鹧鸪声起,雁儿下意识地回睨程靖寒一眼,见他神思昏昏,悄然出了房门。 “你来了。”雁儿脚步轻巧,来到无人拐角。 雁儿静静看着塔伦壮硕的身躯。大半年不见,他的脸庞被风沙磨得更为粗粝。 “主子是不是也来了?”塔伦略显诧异的目光证实了她的猜想。 雁儿垂眸,淡然的神情里嵌了极浅的哀色。 “现在他已经是可汗了。”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塔伦双唇微启,满腹的话无从说起。 这边厢,雁儿摊开手掌,径直道:“解药。” 塔伦看着她,从怀中取出檀木盒。 雁儿睨了一眼,手掌仍保持此前姿势。塔伦叹口气,将檀木盒置于她掌心。 她语气冷硬:“塔伦,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塔伦盯着她的眼眸,脸色黑了黑:“你先把药吃了。” “主子为什么来?”她收回了手,不为所动。 “他来南国看风景。”塔伦照搬舒达冠冕堂皇的话语。 “看风景?”雁儿轻笑一声,目光逼人,“是来看戏的罢。” “阿布多,你非要这么说话吗?”塔伦极力忍住暴躁的脾气。 雁儿眼波微漾,自嘲道:“你不用骗我了。我长在北疆,腌臜东西见得多了。程靖寒中的什么毒,我难道看不出来?” “没有解药也没关系,我自有方法。”她一句轻描淡写,将塔伦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骤地捏住她戴金钏的手腕,喝道:“阿布多,你要做什么?” 雁儿反手搭上塔伦制住她手腕的手,冷冷道:“毒经有着:有毒就有解,或以毒攻毒。我没有解药,但是我身上的蛊心毒正好与他的迦耶毒相克,我可用血饲……” 塔伦额上青筋虬曲,喃喃道:“你真的疯了。你一旦这么做了,你的毒就控制不住了。” 雁儿嘴角扬起一弧释怀的笑容,看得他心神不宁。 “给他。”塔伦放开她,后退了两步,掏出另一个木盒,伸手递给她。 雁儿低头觑着他粗粝手掌上躺着的药盒,眼中写着惊疑。 “我说了,他只是来看风景的。主子并不想杀他。下手的另有其人。” “塔伦,你诈我?”她想不到,向来粗旷的塔伦也会有使诈的心思。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程靖寒没救了,你会怎么做。”塔伦欲言又止,最后选择诚实袒露心迹。 两人之间只数步之遥,霎那间似乎隔了万水千山。 “阿布多,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他痛心疾首,“可汗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你在玩火。” “塔伦。”她的眼神诚挚,“我从未背主,我自认为没有亏欠的地方。” “你不要忘了,是主子收留了你,学文学武,将你培养长大。”他苦口婆心。 “所以,我应该心怀感激,赤胆忠心,一生依附于他,为他义无反顾,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从容接受,是吗?” 当雁儿真心开口辩驳时,笨嘴拙舌的塔伦从来争不赢。 “塔伦,”涓涓情愫从她眼底流出,“主子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是你知道吗?世间有些事是不可控的。比如断线的纸鸢会落在何处。比如……” 她收了声。程靖寒于她面前倒下的瞬间,世界黯然失色。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试图静默接受宿命,可命运因缘际会,让她生了妄念。 若他是穿肠毒药,那么她甘之如饴。 塔伦脖颈通红,喉结上下波动。 “总有一天,你会为他把性命送掉。” “我且等着那一天。”月光下,她素净的面庞清冷凄迷。 第五十七章夜雨 九月上,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故而开始沉迷于修仙之术。程靖寒不在的几月间,宫中道士往来不断,宫禁俨然成了道观。 朱孟对此颇有微词,痛心疾首,洋洋洒洒地写了长篇累牍,只望皇帝能幡然醒悟。 事与愿违。 皇帝勃然大怒,本欲鞠谳定罪,不料朱孟心灰意冷,竟自请致仕。 岳平秋见朝廷颓败,逼走直臣,胸间万般愤懑。一支饱蘸徽墨的羊毫,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力透纸背。 沉溺于身色犬马的皇帝,那日方吃过一枚丹药,精神大好。读罢他的奏疏,气得嘴唇发乌,怒骂不止,恨不能将他立时斩首,悬头示众。 顾及到他身后的世家大族以及舆情,最后只是暂时将他收监鞫谳。 程靖寒知晓始末后,一时无言。他方收到朱公信笺,让自己切勿以他为念,保全自身。 不消一刻,他又收到了皇帝对他奏疏的批呈。 他给道君塑金身一事,甚讨皇帝欢心,加之他顺利筹措到堤坝修筑款项,字里行间,皇帝对他赞誉有加。 歪打正着。 好容易得到皇帝首肯的他,毫无欢欣鼓舞之色。程靖寒苦笑一声,只觉满纸透着四个字——荒诞不经。 “殿下,绿珠姑娘来了。”阿坚的通报声自殿门外响起。 “进来。”他将奏疏拂于一旁,手肘支案,缓揉着嗵嗵直跳的太阳穴。 “殿下大安。”绿珠款款走近,向他敛衽行礼。 “绿珠,有事?”被诸事缠身的他,略过寒暄问候,开门见山。 绿珠点点头,走至程靖寒身侧,缓缓摊开手掌。 他偏头望去,她的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枚叁角镖。 程靖寒眉心一跳。 似曾相识。 “这是红鸢从平王那里发现的。”绿珠的声音几不可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凝视着这枚飞镖,心中是一反常态的平静。 “知道了。”他敛容沉声道。 他沉默须臾,忽地叫住抬脚出殿的绿珠。 “绿珠,替孤传句话给红鸢。” 秋风四起,暗云遮去黄昏霞光,夜雨堪堪而至。 “公主,您慢些。”跟在卿兰身后撑伞的婢女唤道。 中秋将近,承香殿里欢声笑语。卿兰驻步于殿前,百合髻上沾了细碎的雨滴。 “公主,我们回去吧。”保母略扯起她衣袖,一脸焦色。 “您莫要劝了,今天吾见不到阿耶,是不会走的。”她轻轻挣脱保母的手。 若不是皇帝将那些江湖术士奉为上宾,将那些虚妄之言奉为圭臬,朱公便不会请辞,亦不会有二郎今日之祸。 保不齐还有床笫间的谗言媚语,推波助澜之功。 听着殿中的嬉闹声,兰兰袖中的双手渐渐攥紧,声量也大了两分。 笑声忽止,福贵从殿中走出,向她问安。 “公主殿下,陛下一时不得空,您不若……” 不得空?她一把推开福贵,撞开殿门。 “公主!”福贵拉扯不及,在原地跺脚。 殿中食案上杯盘狼藉,博济格正倚在皇帝怀中。皇帝绯红面色在见到兰兰的那刻,转了黑色。 “你在这里做什么!?”皇帝极为不快,“福贵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福贵滚球般伏地请罪。 “不是他,是我自己闯进来的。”她朗声道。 “你还有没有规矩?违逆圣命,私闯宫殿。”皇帝拍拍博济格娇臀,示意她起身。 他语带威严:“来人,把她拖出去,杖叁十。” “陛下,”保母跪泣道,“外头下着雨,叁公主身子娇贵,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阿耶,”兰兰亦提裾跪倒,声声恳切,“求求您。” “你要说什么?”皇帝短眉拧到一处,十分不耐。 兰兰正欲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塞回肚中。此时若是提及岳平秋,无异于火上浇油。 “求您不要再吃那些丹药了,长生不老都是唬人的。” “兰兰,你难道不希望朕与天齐寿么?” 皇帝走至她近旁,脸色晦暗无比,作为一国之君,她竟然让他颜面扫地。 一旁的博济格抬眸,笑望着她,媚态横生,轻易撩起了兰兰的怒气。 “你!”兰兰俄然站起,手指向博济格,“异域女子,妖冶无常!引得阿耶日日留恋花丛,寻那长生不老之道,以至阿耶忠奸不分,不理朝政!” 熊熊怒火从她胸际燃起,烧得她理智昏昏。 “放肆!”皇帝怒喝,“身为嫡公主,出言不逊,毫无教养!” “儿没有教养?儿为什么缺乏教养,阿耶心知肚明,只因儿幼时失恃。可若不是当年,您偏信相冲之邪说,阿娘根本就不会……”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她脸颊,迅速肿起指痕。在场所有人皆是身躯一震。 皇帝气得说不出整话,手臂剧烈颤抖,食指猛然一指门口。 “拖出去,给我打。” “打就打!”她的倔劲使她无法屈膝求饶,“但儿问心无愧。” “不要碰我!我自己走。”她挣开内侍拉扯的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卿兰俯卧在刑凳上,犹自如濒死的天鹅般扬颈。 保母在旁频频拭泪。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公主,即将褫衣受杖,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护她半分。 檀木杖挥落在她如美玉般净白的肉臀上。 每打一下,身心俱震。疼痛宛如延伸至骨。她的娇臀好似碎成数瓣。 横亘的杖痕渐渐变深,晕成赤色。深浅不一的红色,如若车马过处,践踏满地的落英。 她疼得狠了,眉眼皱缩着,圈成一团。没有喊叫,没有求饶,难抑的吟声被雨声盖过。 臀部袒露的她,依旧竭力保持着作为公主的高贵。 果然是同脉所出。皇帝恨极。 卿兰的话依旧在他脑中盘旋,被迫使他忆起那个早已薨世的女子。 空气中混杂着女人的脂粉香、铜炉的玉暖香,他心头滞郁,脑中混乱。一口浓痰卡在嗓眼,堵住胸口。他面容紫涨,力气不支,昏了过去。 “陛下,叁十杖毕……”进门的内侍方报完,听得博济格呼声凄然,划破天际。 “陛下晕厥,快宣御医!” 一时间人影幢幢,疼痛与湿寒加身的卿兰,眼中泪珠迸落,人软软地趴在条凳上。 夜雨潇潇,残灯孤照。 第五十八章离间 秋雨乍晴,天碧如洗,枫林渐染。一片红叶悠悠落于程靖寒足畔,他弯腰拾起。他沉默遥望须臾,拂去袍肩白露,驰红鬃马,径自去了平王府邸。 “哥哥,贵客临门,吾不胜荣幸!”平王细目含喜,出殿相迎,很是热情。 程靖寒对他的浮夸早已习以为常。他轻笑着,顾自进门,撩袍坐于榻上。 “哥哥,可要尝尝吾府上的羊乳茶?吾本不喜羊乳腥膻,不料玉人妙手,竟是十分好喝。”程靖寒尚未开口,他已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套。 “玉人?”程靖寒嘴角挂笑。 他笑而不语。 不一时,婢女将羊乳茶呈上,程靖寒端盏浅尝——奶味醇厚,余韵悠长。 “如何?” “确实不错。”他放下奶盏,颌首道。 “吾这里还有新至的葡萄,恰逢秋时,滋味妙极。”他一壁说着,一壁从桃状琉璃盏中钎起一颗,递于襄王近前。 他微笑取过钎子,并不急于品尝。他缓缓旋转钎子,似是在审视葡萄的色泽。 “这么多年,六郎依旧爱啖葡萄。犹记幼时,汝常与吾争抢,偏要取吾手中一颗,方才作罢。” “哈哈,弟幼时顽劣,幸得哥哥谦让。”他开怀大笑,继而深睨襄王一眼,“物是人非,如今是哥哥来吃吾的了。” 襄王无视他颇具深意的目光,薄唇微启,将葡萄送入。 “余今始悟。缘何六郎偏喜取余盏中葡萄,原是他人的更为清甜。”他轻嚼着葡萄,悠然将籽吐于一早备好的叶形银碟上。 “哈哈哈——哥哥净爱顽笑。叁哥若喜爱,吾这盏葡萄都给了哥哥罢。”平王言笑间,双眼眯起。 “叁弟今非昔比,果真大方。”襄王不紧不慢地置钎于碟上,转头轻笑道。 “一盏葡萄而已,不算什么。”平王犹是笑着,脸却暗了一层。 萧瑟的秋风被雕花殿门隔绝在外。 看似风轻云淡的对话,于襄王提及皇帝昏厥一事后,戛然而止。 “吾记得六郎曾说,我们同气连枝,自当相互扶持。”他复端起羊乳茶,轻吹着浮沫,悠悠说道。 平王面不改色地点头称是。 “六郎彼时所言,今日作数与否?”程靖寒径直抛出的问题,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他怔了片刻,笑了两声,蓦地收敛笑容,身体靠向程靖寒。 “叁哥,于府宅,不谈国事。” 程靖寒缓缓地展露笑颜,此后与他絮絮叨叨地话着家常,似乎并不介意。 平王只觉他行止有异,但无法猜透他究竟意欲何为。 襄王离去时,适逢遇上静候于殿前的红鸢,两人对视的瞬间,心照不宣。 “殿下。”红鸢笑容明艳,眉眼处自有沉静端庄之气。 她走近程靖荣,自然地倚于他身侧。他伸手将她圈在怀中。 “殿下怎么用起兰惠香了,妾都不知。”她嗅着他的气息,轻言软语。 程靖荣怔了怔:“什么兰惠香?吾并未换香……” 他忽地噤声,仔细闻去,空气中的确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异香。 他一个激灵,这香气似乎是此前程靖寒身上的。可自他有记忆来,程靖寒衣袍总染着经年的沉水香,不曾变更。 “殿下莫不是又养了小娘子?”红鸢撇撇嘴。 程靖荣搂着她的手臂略加了两分力,不经意问起:“你是在何处知道这兰惠香的?” “殿下明知故问。”红鸢故作不满道。 “何解?” “几日前金昭仪试香之时,赠予妾的。据说这香新研不久,很是名贵,然金昭仪似乎并不太喜欢。”她仔细回忆着。 程靖荣突然抓起她的手腕,问道:“她还赏给谁了?当时殿里还有谁?” 红鸢秀眉一动,嗔道:“郎君您扯疼妾了。” 程靖荣松了手。红鸢揉揉手腕:“您是怎么了?” 他没有作声。他压下焦躁,平复心绪,复又问道:“那日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旁人?”她竭力回忆着那日的场景,“哦!” 他眼睛一亮,盯着她翕动的唇瓣。 “还有丽婕妤。对了,金昭仪也赐了她……” 阴毒之气从他眼底现出,联想起他与襄王的对话,他有所领悟。 博济格,这个女子,怕不是与襄王暗通款曲。既然如此,左右是要料理的,也许现下恰逢其时。 “殿下?”红鸢见他久久不语,抬眸瞄着他下颌,“您今天好生奇怪。” 他回过神来,低首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哪里奇怪了?” “您的问题,您的神情……唔……”她的话被平王的吻堵住,平王的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挪动着,探入她衣襟,亵玩她胸前的奶白。 “那我们便来做些正经事。”他的分身渐起,红鸢岔开的双腿紧紧贴着他的灼热硬物。程靖荣一把托起她的臀,起身向床榻移去。 凤阳阁中,兰兰趴在榻上,丝锦枕上湿了一团。 清越叹了口气,她已絮絮说了半晌,可她不为所动。 “公主,难得殿下通融,让我来看你,你就看我一眼,好吗?”雁儿语气殷切。 “雁儿,”兰兰忽然开口,直呼其名。 雁儿握住她的手,俯身应道:“公主,我在。” “我好难受。”她的声音闷闷的。 雁儿摩挲着她的手背:“是身上疼吗?” 兰兰摇摇头。 “岳平秋,他还能出来吗?” 日暮晚霞艳艳,殿内清冷孤寒。 雁儿为难地向王妃投来质询的目光。清越只是回以苦笑。 春和居回廊上画眉在杆上欢蹦,清越满腹心事地跨入门槛,抬眸惊觉襄王坐于榻上。 “殿下?您怎么……来了?”她原以为襄王会去秋溟居。 “孤不能来吗?”程靖寒起身走至她面前。 “不是。”她摇头的同时,堕马髻上的垂珠步摇随之晃动。 “兰兰可好?” “皮肉伤倒不打紧,郎君亦知,公主是有心病。”清越犹豫道。 程靖寒微仰起头,听得画眉在廊下鸣唱。 “妾可否问殿下一句。” “说。”他转开视线,坐于榻上。 清越徐行几步,坐于另一边。 “殿下对岳校书郎一事可有主张?”她柔声问起。 他心下喟叹,少顷,悠悠道:“现下唯有一方:拖。” 朝廷命官不比编氓贱籍,一套流程下来,总有几个月。若是适逢大赦,便可大事化了,化险为夷。如若不然,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清越的手覆在他手背之上,她凝视着自己的夫君,百感交集。 当她神思回转之时,程靖寒早已收回手,迈开步子向殿外走去。 “殿下。”他停下了脚步。 清越走至他身畔,默默握住他的手。 “郎君,今夜宿在春和居可好?”她温婉的语调里带着颤意。 程靖寒转头端详着她,发觉她眉心的金箔梅花花钿,配着薄点圣檀心的朱唇,竟是娇俏。 “是妾唐突了……”清越见他不语,好容易鼓足的勇气一点点流失。 清越自嫁于他为正妃,从来都是端庄持重貌。有时他竟也忘了,她不过双十年华,亦是花开正好的年纪,却不得不敛去所有的少女娇态。 思想间,他的桃花眸中泛了怜意。他侧身对着她,手掌摩挲着她淡抹胭脂的脸蛋。 “郎君,”清越察觉出他情思变化,低声祈求,“妾想为您生个孩子。” 程靖寒一震 ,眼波流转间,脸色和缓。他笑容温柔,拦腰将她抱起,健步走入内殿。 — — — — — — 首-发:po18.nl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九章赐婚 十五年冬,朔风寒冽,砭人肌骨。雪厚厚地积在枝头,盖上屋檐。 紫宸殿中金炉兽碳,红光融融,温暖如春。皇帝仍是裹毯蜷缩着,懒躺于榻上,接过灵虚道君呈上的丹药,就水服下。 “灵虚道君,朕近日精神倦怠,总不见好。道君可有良药?” 只见那灵虚道君外罩深灰边铜绿氅衣,里着月白直领袍衫,头戴莲花玉冠,一甩麈尾,鱼泡眼灵活地转着,悠悠开口道:“臣观天象,魁星隐遁致阳缺,是而陛下疲乏萎顿。” “那该如何化解?”皇帝紧张道。 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紧不慢回道:“若要得破,得让魁星复明。” 皇帝短眉深蹙,水肿的脸上尽是困惑。 灵虚道君进一步释道:“此时应将魁星引入,这样阳气回归,陛下的病自然就大好。” 魁星?引入?皇帝绞尽脑汁。 “所谓引入,行嫁娶之事可有成效?” “自古嫁娶是为喜为阳,自然对陛下病情大有裨益。” “来人,朕要拟旨。”皇帝眼中一亮,人精神几分,揭毯走向书案。 “皇帝制曰:兹闻大理寺正徐敏生,英才卓砾,崇文厚德,朕躬闻之悦。今有皇叁女卿兰,聪慧机敏,朕素爱之。适婚嫁之时,封敏宁公主,食邑五百户,择吉日出降。” 这道意旨如一道滚雷炸响凤阳阁的屋檐。 “公主!”保母慌地夺过兰兰欲撕毁的圣旨。 她“噗通”跪倒于兰兰膝前,诉道:“公主殿下,可使不得。抗旨是死罪啊!” “要吾嫁给他,不如死了!”她跑入内殿,从剑架上取了银剑,扔了剑鞘,径直向外冲去。 “公主!”保母死死掣住她的双腿,她一时动弹不得。 “阿母,你放开我……”她仰颈,泪流入鬓角,持剑的手颤抖不止。 “公主今日如果要出门,除非从奴的尸体上踩过去。” “阿母……”剑垂落在地,她跪坐于地,欲扶起保母。 保母脸上泪痕未干,抽出绢帕,温柔地拭干兰兰眼角泪珠。 “那个徐敏生,是在曲江宴上吃了阿耶樱桃的男子么?”她喃喃自语。 保母心中一叹,未有作声。 “无能懦弱之人,看一眼都嫌多……”她怔忡的模样,让保母不忍再看。 兰兰默然起身,于内殿榻上靠墙曲腿躺下。 她程卿兰绝不轻易屈从于命运,即便希望渺茫,她仍要争上一争。 待得阁中人声沉寂,她推开后院窗扇,冷冽的风灌入衣襟,她打着寒噤,撑着沁凉的窗沿,离开了凤阳阁。 刑部牢狱阴冷潮湿,兰兰披着黯色裘袍,低头悄然走至岳平秋牢门前。 “您可得快些。”狱卒打开门,接过她的赏银,不由嘱咐道。 “知道了。” 兰兰轻声踏上铺着茅草的砖地,逼仄的空间里于高处开着一小扇天窗,堪堪照在两人之间。 “公主?”岳平秋缓缓抬眸,似有迟疑。 兰兰解开裘袍,一双含情目里泪光盈盈。 他眼中有了生气,霍然起身。他紧走两步,低声道:“公主殿下,您怎可来此?还清速离。” 岳平秋行动间,兰兰听得镶金铃细微的颤动声,心弦一动。 “向之。”她仔细端详起他,握住他冰冷的手,“你还好吗?” 岳平秋喉结滚动,她柔软温暖的手,让他顿失气力。 “我知你不好。”一滴灼热的泪打在他手背上。 眼前的岳平秋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不复那时少年清姿。 兰兰松了手,胡乱抹过脸上泪水。 “向之,你可愿……娶我为妻?”她言语里带有一丝羞怯的认真。 岳平秋骇然,他向后踉跄了两步。 “公主!嫁娶之事,岂可儿戏?您贵为公主,婚姻自有圣人……” “吾不管旁人,只问你……”她眼神烫人,步步紧逼,让他节节败退。 他的一颗心即将跳出胸膛。他的沉默却给了她勇气。 兰兰嘴角微扬,素手伸向自己的衣襟。 她褪下藕色上襦,解开缠绕的系带,妃色合欢褶裙滑过她细腻的肌肤,堆在了纤纤脚踝处。 她双乳鲜润,乳尖娇嫩。在天窗投射的一缕光束下,少女白里透粉的酮体,闪着圣洁的光。 俏面粉颊的她,英气眉目下眼眶噙泪,却依旧坚定地伫立于岳平秋面前。 这样的场景落在岳平秋眼里,冲击不亚于泥流滚石从万山千峰震落。 他眼中血丝突显,身躯打颤,心上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过。 那一瞬,他骤然清醒。 当初动情,已是越矩。今他罪臣之身,深陷囹圄,断不可一错再错,祸及于她。 他将轻颤的双手负于身后,嘲弄的笑容现于他瘦削脸庞:“仆原以为公主年少,不过是任性直率。现下方知,公主是如此的寡廉鲜耻。竟可于一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袒胸露乳,这与北曲娼妓又有何异?” “你……”兰兰双臂交迭遮住胸前春光,盯着他的眼眸,直到视线模糊。 她悲切激愤的神情戳得他眼窝酸胀,他走到她身侧,躲开她的目光。 “公主是在羞辱在下,还是在羞辱自己?抑或是公主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滋味?” 他竭力忍耐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在她耳边喃喃道:“您说这件事,若被襄王殿下获悉,他当如何?” “岳平秋!”愤怒、耻辱、凄哀,种种思绪纠缠,直压得她喘不上气,终至失控。 她伸手直扇在他右颊上。岳平秋不闪不躲,冷漠的眼神瞥向她。 她抖抖索索地抓起裙子,颤颤地缠着系带。 “这就结束了?”她手一顿,岳平秋仍在说着,“你们皇室贵胄最爱玩弄人心,岳某不甚倦怠,公主玩够了,便不要再来。” 他背对着她,兀自扯下革带上锦囊,抛在地上。 兰兰仰面却收不住泪。再多待一刻,她必要窒息于此。 “我原以为公子对我有情,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岳平秋蹲身拾起她遗落的裘袍,上面还残留几分微温。他无声地将裘袍揽于怀中,大颗的泪珠从他潮红的眼尾坠落。 他闭上眼,星芒逐渐隐没,只剩沉沉黑夜无边无际。 第六十章碎雪 卿兰探监一事,终被察觉。皇帝大发雷霆,夜审两人。 兰兰亲口承认已委身于岳向之,请求圣上收回制令。 而岳平秋矢口否认,极力辩称公主清白。 “罪臣知公主稚子之心,故而有意引诱,以期一步登天。此后种种,亦是为逃脱牢狱之灾。公主被蒙在鼓,茫然不知。”一来二去,他大包大揽,将所有罪责尽数揽于一身。 他长伏在地,睫毛纤长刮过寒凉地砖。 皇帝对他早已恨之入骨,若是可以,他真想登时赐他鸩酒。 他将卿兰软禁于凤阳阁。回了紫宸殿,便拟了赐死制书,准备明日下发中书省。 此道制书于翌日朝野尽知,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公主私会情郎乃宫中秘辛,皇帝无法宣之于口。制书中只能以他不恭不敬,悖逆无道为由赐死。 然则此情由根本无法说服一众谏官。皇帝恨得双目冒火,最终判岳平秋杖八十,削职为编氓,才勉强压下沸议。 “杖八十。眼见就是新岁,他倒是比吾还急,偏生事端。”程靖寒言语里似有指摘之意,实则满是无奈。 “若不是郎君从中斡旋,只怕结果更糟。”杜放小口抿酒,难得的失了笑意。 程靖寒无言叹息。 杜放置杯,手指迟疑地顿在案上。 “郎君,可愿听小可抚琴?” 他一怔,旋即轻笑说:“不胜荣欣。” 杜放翩然起身,轻掀珠帘,坐于琴案前。 程靖寒凝视着帘后一袭青衣澜衫,静聆琴音。 抹挑勾剔,琴声自指间乍响,激荡深幽,乃是一曲《广陵散》。 指法渐快渐急,几近尾音时,他忽而一转,呜咽悠长声声凄情,接的是《伯牙吊子期》。 余音回响在揽月阁,杜放手离了七弦琴,一时静坐无语。 “竹隐,汝错了两个音。” 杜放缓步走回案旁,倚回曲凭几,仰脖提壶灌酒。 须臾,他放下酒壶,眼底苍茫:“心乱了。” 程靖寒目光不定地盯着他。 “岳向之不能留。”冷言出口结成冰棱,扎得程靖寒心头一凉。 “吾不会让他死。” “他死比生更有价值。”杜放出奇的冷静,“他若死,必会引起世族大家不忿,朝中直臣清流亦会奋起抗争。殿下趁机造势,即可彻底扼住平王的咽喉。” “杜放!”程靖寒面生愠色,厉声喝道,“汝使吾杀人诛心耶?” “非也。”杜放毫无畏葸之色,“郎君知他性情,知他秀木易折,却仍推他上了仕途,所为何求?” 程靖寒的眼里乍失光彩。 是了。他固然期盼岳平秋能有所作为。今时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岳平秋被抛上风口浪尖,虽非蓄谋已久,但是他默认促成。 “你我均知,终有这一日。”杜放淡然言道,“公子去了平王细作,离间平王与丽婕妤。开弓没有回头箭,吾等仰赖殿下,何况还有敏宁公主。” 兰兰。程靖寒默然垂眸。徐晋极尽阿谀之能事,让皇帝龙颜大悦。今科魁首,人品低劣,绝不配她。 “向之已成弃子。眼下既然圣人笃信道教,对清虚道君深信不疑。不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程靖寒深望杜放一眼。揽月阁中只听得酒液清澈的入杯声。 “吾定要保他一命。” 杜放斟酒的手一滞。良久,他微笑道:“纵使郎君想救,他未必肯活。” “汝这般不留余地,可曾想过,若汝何如?” “仆断不会让自己身处绝境。亦不会使君为难。”杜放唇角微弯,笑意如常。 月出湖上,光晕浅淡,映照细雪纷纷。 “殿下。”清越方要行礼,被程靖寒制止了。 “汝有孕,不必多礼。”清越悄然落座。 “你今日入宫,一切可好?” 她抚着小腹,沉吟一番。 “敏宁公主被软禁,无法相见,妾便去拜会金昭仪。金昭仪道着哀怜,然面色怡然。”清越自小在贵眷间混迹日久,对表里不一的做派了然于心。 “她掣住卿兰的要穴,意在牵涉到吾。计谋得成,丽婕妤又缠绵病榻,她志得意满,自然红光满面。”程靖寒并不避讳。 丽婕妤病了?站在窗牗外细听的雁儿,心猛然一惊。 “娘子?”朦胧雪景中,阿坚缓缓走近,请安道,“您要见殿下?” “是……不是。”雁儿心慌不已。 她手上提了漆木食盒,里面是近日同小苕学做的梅花糕。来到阶前,听得里面有人声,见窗下无人,便偷偷听起了两人的对话。 “娘子,王妃在里面。现在恐怕不太方便。”阿坚佯装不知。 “我知道。”雁儿看着自己外袍上的织花锦纹,忽地抬眸,眼神带着乞求,“请不要告知殿下我来过。” 阿坚迟疑半晌,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来。 夜近深沉,院中一片肃穆。 “她在外面站了多久?”程靖寒负手站于殿檐下。 “有一会。”阿坚思量间,小心答道。 他凝视着碎雪翩跹而落,在院中铺陈素白。 这般纯白,遮去污浊几许? “年关将至,王妃有孕不宜辛劳,诸多事宜你帮忙照料些。” 阿坚低首应和。 雪地上数排歪斜的脚印延伸至四福居院外,细密的雪霰静默地覆在青梧枝干上。 第六十一章凛冬 “向之。”程请寒一身墨色圆领袍,身影隐于暗处。 牢房逼人如故,岳平秋深陷的眼窝里尽是难言。 “殿下,烦劳您杂来看我。”他声音细微。曾径意与风发的面庞如明珠蒙尘。 程请寒低首看着他执笔纵书的书手,现今红肿淤血。 “你被上刑3?”他心头一紧。 “拶刑罢3,雕虫小技尔。”岳平秋 神色平静,似乎苦难与他无关。程请寒眼睛蕴弓怒火,他恨道:“刑不少大夫。刑部竟如此无所畏忌! “殿下。”岳平秋轻轻抚上他袍 袖,“他们不过是奉命办差。何况…… 他嘴角翅弓苦笑:“对一个将于殿前廷杖八十的罪人,区区拶刑又算什么?” 程请寒心戚戚然,他并非能屈能伸之人,这杖刑会使他丢3命。而他竟是如此沉静。 “二郎,我培不该让你进这京畿漩涡。汝自该如闲云野鹤,或效竹林t贤,或于乡郊学学教书育人。纵使狂娟不羁,到底有汝一方天地。”他眼神闪烁,强抑着感悲之情。”路是岳某选的,是岳某莽撞,不知进退,与郎君无关。”他此言意指谏言之事,亦暗指与程卿兰暗生情愫一事。 他异常的冷静,谦卑的态度,让程请寒惶惑难安。 “明日杖刑,孤已径打通关节,贝不教你死3。只是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孤虽不愿,却无可奈何。” 岳平秋纤长的睫毛上下轻扇,脸上古井无波。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救我对你并无好处。” 程请寒愣怔片刻,脸上桨弓愠色。 “向之,你我相识日久,你便是这般看我的?” 长睫下那双纯澈的眼眸里,此波氤氲,终是落下一颗透亮的泪珠。 “郎君对仆有知遇之恩,是仆辜负3你。如今朝廷发发可危,皂帝昏席无道,仆不过草芥,郎君自当以大局为念。” 他本是个嘴硬之人,从不谦让半分。如今真情流露,教人湿弓眼眶。 程请寒按捺翻滚的心潮,开口言 道:“二郎,孤不希望任何人因孤而死。” 岳平秋倏地笑万,挂着笑意的面庞上有泪滴落。 她还好吗?”他不再就此与其相争,唯轻声问了一句。点头。 程靖寒知他话意,轻叹一声,略略点岳平秋缓缓靠于石墙之上,露出一丝释怀的笑颜。 “小可此身衰颓,于家于围,百无所成。惟愿郎君心愿得偿,公主平安喜乐” “向之,不要说了。” 岳平秋目光柔和,神态自若,茅草砖地上空余光斑影绰。 钟鼓声声,响彻宜政殿。朝霞透云而出,火辉酒上丹墀。 今日是元日大典,亦是岳平秋受刑之日。杖刑被安排在大典之前,百官观刑。 岳平秋脚步迟缓,数月的牢狱之灾,衣袍内容店荡荡,盖着他的瘦骨嶙峋。 他手枷被解,视线缓缓扫过殿前的仪仗。清冷之意让数丈之远的官员转过目光, 当众裸臀受刑,这原对于清高的他而言,切凌迟还要难推。可他蓦然忆起那双如鹿般纯净的双眸,心上柔软,使他暂忘这凌辱。 若地安然,荆楚加身,亦不觉痛也。 冬日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吹动他浅碧衣襟,吹落他眼角一滴泪。 沉重的喟叹从心际深处浮起。 偌大的场地,铺了一块自毡布,边上是临时钉起的楔子,以防他受刑时,难忍痛苦,四肢胡乱摆动。 “得罪3!”执杖的侍卫将他掀翻在地,译直于他口中客3根两头穿着细林绳的黑檀木棒。侍卫一提麻绳,绳子紧紧勒住他石颈。岳平秋嘴被撑开,自此再难言语,遑论叫喊。 他的手腕脚踝被圈上铜环,铜环上的麻绳被牢牢系在砖缝的四颗楔子上。侍卫林利地掀开他外袍,扒去亵裤。 于是,围观的朝臣遥见他手脚呈“大”字状扯开伸展,赤裸的屁股在日光下泛光。 何其医辱。 他有如屠刀下的羔羊,任人宰制。 那样的雪白,即将氤氲血色。 “一!诗卫咬牙落杖的那刻,黑檀刑杖上的倒刺深深嵌入他的臀肉里。他猛挺上身,却是连呻吟都做不到。 不消几杖,皮肉开裂,臀上绽开数朵殷红大丽花。 檀木杖上面迹斑斑,怵目惊心。岳平秋身下的白毡被血晕梁,迅速扩散。 四肢百骸遍彻疼痛,钻心剜骨,却逃脱不得。 寒风瑟瑟的冬日,他汗湿脸颊。视野里的阳光刺痛双眸,逼得他滚下泪来。 周遭观刑者听不到他的痛呼,亦看不到他手脚舞动,可那血流蜿蜒漫出,分明宜示着此次刑杖惨烈。 木杖沉沉,稳稳而落,击在血肉淋漓的屁服上,发出“噗噗”闪响。 疾风骤雨、针砭火灸的剧痛,让他的思维弯滞。也再承受不住,眼前降忽闪现卿兰清浅的笑容,马背上讽爽的英姿。 丝弦年断,他无力地垂下眼席,沾于长睫的泪珠迸落,滑过他轻扬的唇角。 行杖至四十,杖下之人早已昏死。再多二十抑或是四十,于他已是无关紧要。 侍卫受3关照,手上收力不少。然则八十杖,必是皮肉俱碎,血流如注,避无可避。 见此惨状,众人无不心惊胆寒。 程请寒亦是侧目。他深知延杖难推,况且是倒刺的黑檀木杖。岳平秋素来文弱,此番受刑,只怕他撑不住。 漫长的八十杖终至尽头。侍卫拭3拭汗,松3麻绳,取出他口中棒,晶亮的涎北孺湿檀木。束缚解开,自毡一裹,他被拖至丹风门,地砖上留下两道血痕,风声过处,一片寂然。 穿着秋色缺胯袍的湘竹趋步上前,小心掰开他惨白的双唇,送入一颗药丸。继而取过秦锦丝绢,仔细找过他的面庞。原 先清秀的模样现今破碎凄然。 他呼吸幽微,臀上筋肉翻出,烂肉渗面,露出白骨,围观民众连连摇头,实惨不忍睹。 湘竹忧心如焚,从随身的六角药盒中倒出金疮药粉,密密撒于他患处。 子细些。”她吩咐身后的小厮将其抬上马车。 此时伏在厚褥上的岳平秋,正如残冬之余雪,暖冈将至,顷刻消融。 “回。”马夫心领神会,一架马车向平福坊缓缓驶去。 第六十二章道君 长安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酒肆教坊却是红帷罗帐,弦歌不绝,满室和暖。 “道君。”踏入青垆小间的徐晋躬身致意。灵虚道君身着夹袄,未着玉冠,与常人并无二般。 他见道君大喇喇的作派,局促张望,压低声道:“西市喧闹,人多眼杂,您倒也不避忌。” 那道君鱼眼一转,手扶长髯,笑道:“君难道不知‘大隐隐于市’?危险之处反而安全。” 徐晋陪笑称是。 “来品品这蒲桃酒,坊传为西市最佳。哦,还有这里的胡姬……”道君眼中淫光尽现,与此前在宫中仙风道骨,相去甚远。 他坏笑着,凑近徐晋:“青垆伊鹤,高额挺鼻,碧眸丰唇,色艺双绝。” 说话间,他招手便要来唤,徐晋忙地制住他的手,讪笑道:“此前仰赖先生巧言,小可不甚感激。” 徐晋自案下将袋囊塞入他袖中。道君默不作声地收拢袖口,肆意笑道:“好说,君也是天赋英才,吾只是略作协助罢了。” 话说那徐晋生得一般样貌,才气颇高,偏生用在钻营之上。马球赛那日,他一眼相中了叁公主,他本无甚雄心壮志,只盼得个驸马都尉,从此畅享世间繁华。 于是乎,他处心积虑搭上这灵虚。有金银铺路,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将皇帝唬得拟下赐婚旨意。 然徐晋到底不比灵虚张狂,行止间还顾忌自己是朝中官员,若是被谏官抓了错处,只怕婚事亦悬。 可那灵虚道君好容易逮到机会,不肯轻放。叫了伊鹤娘子来,两盏黄汤下肚,嘴上开始说起荤话,手也不安分起来。 徐晋到底不曾历事,心虚惊怕着。灵虚道君吃得两眼泛昏,被徐晋拦着,才没出大乱子。 鼓点响起,宵禁将至。徐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塞进马车,自己则悄然溜走,只怕被人拿了短。 “郎叁盅,姐叁盅,喝一个桃花脸鲜红……”灵虚道君满面痴色,兀自哼着小曲。 马车停住,他脚步虚浮,晃晃荡荡地下辇。 “郎叁盏,姐叁盏,喝一个珍珠倒卷帘。”他鱼泡眼虚转一圈,舌头打结道:“咦?这不是吾的宅子……啊!” 他的后颈被人猛地一劈,立时昏厥,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他掣进屋。 暮鼓声起,街头巷陌阒无人迹,隐听得几声狗吠划破沉寂。 待得灵虚醒转,惊觉自己被黑布蒙眼,双手被反缚。 他死命挣扎着,扯起嗓门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绑我?” 他被捆于房柱之上,嘴上仍是虚张声势。 “大隐隐于市。汝言之有理。可惜危所未必安全。先生妙算,殊不知坐不垂堂之理?”静寂堂屋中,唯有一男子随和而语,话里却有冷冽之味。 灵虚周身一凛,声音抖颤:“你怎知我方才……” 男子面色肃冷,缓缓踱步。 “金波,芦城焦县人氏。叁十有七。七岁上痛失怙恃,沦为乞儿。十二岁逢武清道观道君收留。于道观修行五年,与道姑无净有染,是以双双被逐。汝与之结为夫妇,育有二子,大郎金道,二郎金观……” “你到底是谁!?竟然查我的底?”此人说起他来,简直如数家珍,恍若亲观。 “汝午时二刻入宫,酉时离宫。此后去了西市青垆,叫了叁两蒲桃酒,请了胡姬伴酒。”男子未有理会他,继续报着行程。 “酒兴时,汝举着畅笑,同伊鹤耳语:小娘子别有滋味,可愿观吾之器具?此时一声鼓点,是为酉正。” 京畿之地,果然卧虎藏龙。 “你到底要做什么……”冷汗涔涔而下,他哆哆嗦嗦,酒晕的脸煞白一片。 他本是钻营苟利之徒,脸厚心黑加一时撞运,才有今时之地位。 他暗悔自己过于张扬,这么快便被人盯上了。 脚步声有节奏地靠近,隔着黑布,他感到有个人影沉沉压来。 “你要什么?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你放了我,我定不会与外人提起。”他不知来人底细,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容易积起的胆气早就烟消云散。 “嗖——”黑布被揭开,灵虚吓得脖子一缩。 火烛昏黄,乍然入眼。灵虚半眯着眼,透过眼缝,青衫男子负手立于他身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咽了口水,手指于柱后不安地乱动。 “很简单,我需要你借天象之便,将此透给圣上。”男子从手中抖开一张黄麻纸,灵虚扫了一眼,吊起的心回落两分。 绕了半天,原来也是个央他办事的。他顿时又有了底气,提了声音言道:“既是有求于人,你这个待客之道,似乎不太适宜……” 男子听罢也不恼。他放下纸,款款走近两步,从蹀躞带上宝石镶嵌刀鞘里拔出一把银质短刀,闪光刀刃贴上他的塌鼻,轻轻划过他粗短的脖颈:“你好像误解了一件事。” “哎,有话好好说……”他的鱼泡眼凸出,死死盯着男子的手,大气不敢喘。 男子微笑着,短刀一路向下,划过他袍衫,挪到他命根处。他眼中利光一闪,刀锋撕破他裆部衣料。 “别……不要……”他双股抖如筛糠,无声的折磨让他惊惧不已。 “嗯,汝之器具怎地蔫蔫的?”冰冷的短刀摩挲回旋着他绵软的阳物,吐字声扑在他耳畔,“这样要如何让伊鹤姑娘喜欢呢?” 一股暖流浸透袄裤。他吓得失了禁。 “求求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两泡眼泪滚了出来。 男子收敛笑意,挪开短刀。他直起身子,回身走了几步,伸手掀开花梨木案上的绸布。 一颗饱满浑圆的夜明珠,在昏暗的堂屋里熠熠生辉。 “你现下有两个选择。” “要么收下它,替我办事。或者——”他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斜眼瞥着灵虚,“我们继续适才的事。” “我做!你说什么,我都做。” “这就是了。”男子复又走近他。 “啊!”灵虚吓得魂不附体。手起刀落,麻绳被割断,他重获自由。 他靠着梁柱,一个屁股墩,双腿叉开,瘫在洇有尿液的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事成之后,还有十两黄金奉上。你呢,莫要动歪心思。吾能纵之,亦能擒之。只是——”他看似和善的笑容里寒流涌动,“我们再见之时,便不会似如今这般亲睦和乐了。” 他将纸送于灵虚眼前。 “牢记这几句,烂在腹中。”灵虚颤栗不止,频频点头。 不多时,男子抬手将纸置于火烛上,火舌卷起,瞬间吞没。 天将拂晓,隐有鸡鸣之声。灵虚恢复些神智,从地上爬起。 “揣好珠子,仔细手沉。” 男子拍拍手,着黯色衫衣的手下进门来,替他将袄袍拾掇齐整。 “汝歇息片刻,待天晓自有人送道君回去。”男子笑容意味深长,“不过今夜之事……” “是我吃醉了酒,在外随便宿了一晚,天亮才回……”灵虚于此类事上头脑分外活络。 “如此甚好。” “道君这边请。”手下恭敬地送他出了门。 “盯着些。”杜放一壁觑着金波踉跄的步伐,一壁仰脖啜了口酒。 “是,郎君。”手下拱手应道。 “湘竹娘子那里如何了?” 他拱拳的手一滞,迟疑答道:“不太好。” 杜放沉默着又啜一口,青色衣袂上沾染了几滴酒液。 “将这里打扫妥贴。”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堂屋。 晨钟回荡,鸟雀始鸣,人声渐起。 第六十三章东宫 上元夜,长安城灯火簇亮,游人如织,似与往年无异。醉酒之人于长街喧闹,歌女唱着离愁别绪,颇有些及时行乐之意。 无论是欢情或是悲绪,在岳平秋的小宅中唯有寂寂无声。 墨绿袍衫的杜放坐于他床畔,凝着他被折磨得脱骨的面庞。 高热烧得他额头滚烫,身子打着寒噤。湘竹试图撬开他牙关,将汤药灌入,可他咳呛着,竟是喝不进去。 湘竹神色忧虑,端着白瓷碗,转头看着杜放:“如此下去,二郎怕是熬不住。我那里还有一颗救命丹丸,不若给他先服下。” “他此前已服一颗,加之赠予殿下的一颗,你只余一颗。此药炼制极难,你总得给自己留些余地。”杜放盯着岳平秋,对湘竹陈说实情。 “再难总能再炼,不能看着他丢了性命。” “一颗未有救活,两颗亦无济于事。”杜放移了视线,看着湘竹姣好的面容,平静道,“人无生志,神仙难救。” 她忽地忆起某日岳平秋趁她离去之时,将汤药倒于盆景之事。她焦心不已,问其缘由,岳平秋笑颜凄迷,不置一词。 此后湘竹天天盯着他进药。他清醒时,便趴在床榻上,够着矮几,奋笔疾书。 她原以为他病情会有好转,不料却是急转直下。久久不愈的臀伤,终至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想到此,湘竹心口一震,持碗的手幽微地颤了一下。 “竹隐,妾实于心不忍。他本是清隽有才之人,却要魂断于此。”她言语间,眼眶湿润。 岳平秋已是药石不进,照此发展,他度不过今夜。 “人自有命,强求不得。”杜放缓缓开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湘竹眼中噙泪,睨了他一眼,复又望着昏迷的岳平秋。 宅邸火烛闪烁一晚,于破晓时分流尽最后一滴烛泪,扑闪着熄灭了。熹光渐照在书案上,微风吹起他洋洋洒洒的万字谏言书。 岳平秋抽搐的身躯逐渐安静,长睫沉沉覆着他一双清目。本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右手掌上安静藏着一枚镶金铃。 杜放伸手轻轻合拢他手掌,良久不放。湘竹别转头,用绣帕悄然揩泪。 他好似沉睡般,一切恍若平常,可他再睁不开眼,欣赏初春茶花绽颜,嫩芽萌出柳枝了。 岳平秋之殒身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谏言书声声泣血,如落石般于朝堂激起千层浪。 正如杜放所料,群情激愤之时,襄王作为维护谏臣清流的一方,迅速笼络人心。 半月间,替岳向之鸣不平的上疏不断,而要求皇帝立太子的奏疏也随之激增。 出乎意料的是素来对立储模棱两可、悬而不决的皇帝难得地未有驳斥。不久,朱批返回中书省,中书令展开奏疏,“准奏”两个朱红大字赫然在目,四座皆惊。 当日封太子的诏令传遍朝野,皇帝命礼部择吉日行大典。一套行云流水,将观望风向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事之反常,妖也。然此妖非彼妖,程靖寒心知肚明。筹谋日久的太子之位,一朝到手,他实难安然。 表面光鲜的南国,实则千疮百孔。要如何力挽狂澜,才能救其于水火? 可叹决策之帝王正闲坐御椅,乐不思蜀,不沾风雨。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背手站于青梧树下,看着残雪在日光下点点消融。雪化作水珠滴落,故人之语犹在耳畔。 曾经的红衣探花郎永远留在了冷冽朔风里,而他仍要背负沉痛走向那未知的春日。 年下忙碌的襄王府,因襄王受封之故,一时间更是门庭若市,道贺送礼的络绎不绝。 襄王一概婉拒。在众人忙于拾掇,以备迁移东宫时,程靖寒悄然与王卿会了面。 执掌京畿军营的王卿满面愁容。他行礼贺过襄王入主东宫之喜,觑着襄王脸色,开口道:“现今南国势颓,内有流寇,外有赤族。殿下身居东宫,是为危所。” “孤省得。”程靖寒抬眸,眼神深邃。 “圣人掌万民之事,却被一老道玩弄于股掌,不思朝政。自此下去,国焉存耶?”王卿似是忍了多时,谋逆之言脱口而出。 “君慎言。”程靖寒未有疾言厉色,平静地待他道完。 王卿因情绪激动,胸膛略略起伏着。 “那老道命不久矣。”程靖寒手指徐徐敲着檀木案,悠悠道。 王卿一愣,问道:“殿下何以得知?” 那夜明珠上淬了毒,触碰间毒侵入肤,人则日渐衰弱,直至身亡。 “孤夜观天象,见道星黯淡,便知他寿数将尽。” 王卿又是一怔,他嘴角不经意抽搐着:“仆原不知殿下还知星相一说。” 程靖寒神色淡然。 “即便是那老道死了,圣上仍能再找百十个来。扬汤止沸,于事无补。”王卿语气焦灼。 “殿下,您必得早做谋算。”他郑重道。 “谋算?”程靖寒隐隐料到他欲说之事,依旧问道,“君为何意?” 王卿侧身凑近他,脸上现了杀伐之气,低声吐出两个字:“逼宫。” 他眉心一跳,沉默了。 “臣手握京畿兵权,您只需一声令下,臣立时带兵包围宫禁。” “长安金吾卫,宫内羽林军,君与之相抗,便是自相残杀。”程靖寒凝眉,“外敌当前,吾等实不该再起内乱,理应集中兵力,对抗强敌。” 王卿直身,叹息不止,声声无奈。 “赤族得寸进尺,南国丢城失地。圣上根本无意出兵,只愿息事宁人。且这些年圣上不思整饬军队,官员克扣军饷,国中精兵已是寥寥无几。” “孤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程靖寒手捏印信,指腹摩挲着图腾。 “殿下!” 已是风雨飘摇的南国,再禁不起滔天大波。 程靖寒心下纠结烦乱,印信已被捂热,握在手中似有千钧之重。 “容孤再想想。”他匀了匀气息。 “殿下!”王卿满腔激愤似要喷薄而出。 “不必说了。”程靖寒抬手制止了他。 仲春时节,迎春花苞迟迟未绽,枝条在风中肃肃。 — — — — — — 发出第一份盒饭。 容君去角落静静。 第六十四章孤注 襄王受封,一众女眷搬入了宜春宫。程靖寒袭了此前阁名,雁儿仍住秋溟居。小苕搬了新居,眉飞色舞,带着仆从里里外外将殿阁陈设齐整。雁儿见她精力充沛,便也由得她去布置。 现今的庭院比之从前大了许多,院中绿意渐起,微凉的春风打在雁儿身上,她倚栏遥望乳白的浓云。 几日前,她曾禀明太子妃,望她能允许自己去看博济格。 因怀孕而有些畏寒的清越穿着裘袍,抚着凸起的小腹,却拒绝了她的请求。素来和善的她婉转暗示,此事要有殿下首肯。 云缓缓向西挪着,雁儿心思沉沉。博济格久病不愈,她必要亲看一眼。她离了美人靠,拖着鹅黄绣菊湘裙,向程靖寒的承恩殿走去。 “殿下。”雁儿立于正殿。她压下张皇的心情,提裙跪地,磕了个头。 程靖寒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 “奴请求殿下恩准,去探望丽婕妤。”她上身跪得笔直,敛眸道。 他掸掸圆领袍,以十分平和的语气说道:“太子妃未有允准,你凭什么认为孤会答允?” “丽婕妤病势沉重,奴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她转而表述了自己的立场。 程靖寒眼眸幽深,嘴角却扬起了微妙的弧度。他知道凭她的身手,她完全可以神鬼不觉地来去自如。可这次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开诚布公。 “孤喜欢你的坦诚。”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身子微倾。 不知为何,从他和缓的句语里,雁儿感到气息沉滞。她强装镇定,视线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她动动唇瓣,没再说话。 “孤准了。”他眸中利光一扫而过,继而倚回了凭几上。 未待她脸上现出喜色,程靖寒悠悠道:“这件事不合规矩,所以你会受到责罚。你还要去吗?” 他敏锐地捕捉到雁儿霎时的怔愣,神态自若地望着她。 “是。”雁儿终是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好。”他表情平静,“孤不为难你。待你回来后,再领二十杖。此外,绿珠与你同去。” “殿下,奴想与丽婕妤说些体己话。”雁儿开口反驳他不容商酌的决定。 他未有怒意,仍是淡淡道:“这是另外的价码。” 雁儿心悬在半空,只怕他收回之前的话。 “加二十杖。”很明显,他意图让雁儿知难而退。 雁儿眼里惶惑不安,眼睫如蝶翼翻飞。 “奴谢过殿下。”她咬咬牙,复又一拜。 这个答案非他所愿,但在他意料之中。 “去吧。”程靖寒默然注视着她,见她伏地谢恩,见她徐徐踏出殿阁,最终离开他的视线。 承香殿位于宫禁北侧。雁儿来南国几年,这还是初次堂而皇之地从正殿而入。 内侍见雁儿前来,收了懒散神情,引她入了内殿。 博济格披着薄衫,无力地倚榻,看见雁儿身影,脸上松弛了些,隐有笑意。 雁儿慢慢靠近她,端详着她面容。长久未见,她恍如纸糊的美人灯般,一吹便散。 “你怎么来了?”她弱声道。 “奴牵挂您,便央了太子殿下,他准了。”她隐去其中条件不提。 “叁皇子呵。”博济格偏转头,捂帕轻咳着。 “娘子,您的药来了。”婢女低首呈上漆木盘,青瓷碗里药液赤棕。 博济格径直端过,也不用瓷匙,举头便要饮下。 “等等。”雁儿止住她的手,接过碗。她嗅着药液,自头上抽出素银簪,浸入药中。银簪仍熠熠发亮。 “别闹了。”博济格笑了笑,取过青瓷碗,一饮而尽。 瓷碗见底,婢女收拾空碗,恭敬去了。 又是一阵咳喘,她手上攥的月白绢帕上洇了血。 “公主?”雁儿惊疑不定,握上她执帕的手。 博济格平静地用绢帕轻拭沾血的嘴角,朱红的指甲划过素白脸颊,分外夺目。 “您灌了这么些药,怎么都不见好的?”雁儿忧心忡忡,眼神犹疑。她虽无凭据,但实难不疑此药有异。 “看来得查查。”她凝眉低语。 “不用查了。”博济格笑容讥讽,“药里有毒。” “什么?”雁儿惊跳起来,琥珀色的眸子满是震惊。 博济格与她对视少顷,看着她两颊充盈,容颜俏丽,忽地笑了笑:“叁皇子对你很好罢。” 雁儿不知她为何倏地谈及程靖寒,脸色露怯,未有接过她的话。 她缓缓气,坐回榻边:“现下有人给您下毒,我必得把此人揪出来,拿他抵命。” 她狠狠咬出最后几个字,眼眸杀意隐现。 “是谁下毒,重要吗?” 雁儿眼神一滞,费解地看着她。 “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你纵使找到下毒之人,又能如何?”博济格移开目光,看着玉色软烟罗幔帐随风微拂,淡然道。 雁儿咬着下唇,眼圈泛红。博济格见她不语,复又话道:“阿布多,我活不了了。” 她蓦地抬额,见博济格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 她眼疾手快地夺走小瓶,打开香木塞,闻了闻——除了瓶塞木香,并未任何气味。她不知此为何物,但直觉告诉她,绝非好物。 “南国皇帝快不行了。” 雁儿没有作声,此事她有所耳闻。 “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博济格俏皮地眨眨眼,凑上前来,密语道:“这是避子药。无色、无味。” 雁儿愈发不解。 “用时便涂于小穴密道,交媾之时,药液触到男根肌理,长此以往,男的便会气血两亏,一命呜呼。”雁儿简直难以置信,眼中微光闪烁。 “然此药亦会反噬用毒之人,用得越多越勤,死得也越快。眼下一瓶已空,第二瓶想来是用不上了。” 雁儿骇然,那道微光逐渐聚成肃冷阴气。 “这是谁给的?” “你猜?”她凄然而冷艳的笑容,如残阳落影。 雁儿布满杀意的眼神渐冷,寒意窜上心头。 主子。博济格的缄默证实她的猜测不虚。 “公主,你一心为他,可他却要你的命。”她的嗓音因忿然而发颤。 “我愿意为他赴死。”她慨然的神情让雁儿有一瞬的怔忡。 她从一股发辫的末梢解下赤色珊瑚珠子,继而拉过雁儿的手,放于她掌中。 “来日见了他,替我还给他罢。” 雁儿将珠子推回她怀中:“我不还。等来日你自己亲手还给他。” 她轻声道:“我等不到来日了。” 雁儿喉头阻塞,强忍泪意。 “我还记得初见他挽弓射箭时的模样,记得他初次抱我,记得枕席间他狂野炽热的吻……”博济格脸庞似被柔光覆盖,声音透出心间的柔软,“不伦、悖逆。若能陪着他,又有何妨?可他是鹫,是天生的征服者。他属于苍穹,不为任何人停留。而我只能永远仰望着他,感受他掠身时羽翼间的风。” 往事历历在目,她眼神愈发温和。 “我们临走那日,他在我耳边说,博济格,等我。我笑问他,此言当真?他深灰眼眸泛着光,郑重点头。他拥我入怀,我贪婪嗅着他的气息,久久不放。我那时便想,即便是一场骗局,我愿意做个傻子。” 水雾凝成泪珠,在她眼中摇摇欲坠。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这些年,她是怀着怎样的信念,度过这日日夜夜。 她复又将珊瑚珠塞回雁儿手中。她凝着那串赤红,念道:“我与他两不相欠了。” “公主……”雁儿掌上的珠子轻颤着。 “雁儿。”博济格轻声唤起她在南国的名。 雁儿抬眸,见她脸色黯淡,嘴角挂笑。 “好好……活着。”她闭上眼,于眼尾处划下一道润湿的泪痕。 燕子呢喃,飞过庭院,又是一年春归时。 — — — — — — 舒达,汝何德何能? 第六十五章领责 雁儿回到宜春宫时,正值黄昏。她仰头看着夕阳肆意燃烧,天际的云如同流淌着熔化的金子般瑰丽。 “娘子。”阿立恭候在秋溟居殿前。雁儿注意到他身边站着手持细木杖的婆子。 “殿下有令,娘子当受四十杖。”阿立有些心虚,“但殿下特许您于秋溟居殿中受刑。” 他到底没有让她过于难堪,免去了腾挪的围观。 她笑了笑,余晖洒在她裙幅之上,熠熠生辉。她徐行几步踏入殿中。正殿中已摆上黄梨木条凳。她自己动手去了湘裙,露出光裸臀部,趴在刑凳上,下颌压在交迭的小臂上,静静地等待板子落下。 第一下落杖时,她浑身一缩,疼得并不真切。粗粗几板子后,臀上横亘起几条桃粉棱子。 四十板子,似乎并不难捱。板子复又划过空气清脆击于皮肉。她蹙眉半阖着眼,珊瑚珠子硌得她隐隐作痛,博济格迷蒙的笑容挥之不去。 这是不是她们最后的诀别? 眼泪有些失控地掉落,火辣辣的痛楚传来,深红的臀瓣上板痕肿起。 “娘子?”阿立紧张地注视着脸上汗泪交融的雁儿,“您没事吧?” 太子走前只命他监管雁儿受杖一事,并无多余交代。然众人皆知,雁儿是他心尖之人,若是在他手上有所损伤,他吃罪不起。 此刻他见雁儿神情痛苦,他倒是比她还煎熬几分。好容易挨到四十杖打完,阿立拭着额头的汗,并从袖中掏出膏药,一并递给满眼惊惧不解的小苕。 “给娘子抹于伤处,不出几日便能好。” “知道了。”小苕看看他,又看看在条凳上不语的雁儿,难得没有争辩。 暮色袭来,秋溟居的仆从点起火烛,光影跃动。小苕红着眼,默默替她上药。 灼烧的臀上忽地被清凉覆盖,雁儿下意识地收紧臀肉。 小苕放轻了动作,仍是一言不发地抹着。 “你今天好安静。”雁儿侧过头,刚好瞧见她一滴泪掉落在榻上。 “我觉得你有许多事瞒着我。”小苕咬咬唇,泱泱不快。 此话似曾相识。雁儿反问道:“比如?” 小苕收起膏药,转身搬了杌子,坐在她榻前。 “比如娘子说与殿下同游那次,殿下为什么突然震怒?还有娘子今天,又做了什么被打?”她一气倒出几个问题。 “你想知道?”雁儿浮起笑意。 “我跟着你这么久,我觉得你肯定有秘密。”小苕瘪瘪嘴,欲言又止,“其实我也不在乎什么秘密,我只是见你受伤,心里难过……” 她直白而质朴的话语,在雁儿心中圈起涟漪。她揉揉小苕肉鼓鼓的脸颊:“我没事,真的不疼。” 小苕嘴角下垂,分明认为她说不疼是唬人的。 “好啦,你多笑笑我便好得快些。”雁儿用手拨着她的嘴角,试图让她展颜。 “你皱着脸,可就不美了。仔细阿坚笑你。” “他敢!”小苕一个直身脱口而出,瞥见雁儿偷笑的神情,忽道,“我不要嫁人了!我要一直陪着你。” “好好,不嫁。”这下雁儿脸上的笑意彻底藏不住了。 小苕离了杌子,扑到她枕边。雁儿抚着她的手,想起那日殿下对两人婚事的承诺。 眼下局势纷乱,程靖寒根本分身乏术。她凝视着晃动的灯焰,一时沉默。 是夜,雁儿趴在榻上浅眠,身上盖了缎面锦被。 屋顶传来瓦片响动,雁儿睁眼盯着床幔,戒备心起。一男子揭开青瓦,垂繘而下,轻巧着地。 雁儿定睛一看,是塔伦。 塔伦梭巡一圈,确认无事后,来到她近前。 “这东宫可比襄王府难进多了。”塔伦扑扑袍上的灰,拨开幔帐,给她送上解药。 雁儿接过药丸,囫囵咽了。 塔伦望着她,不由道:“这应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送药了。” “为何?”雁儿用手肘撑起身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厚唇边泛起笑纹:“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这又是为何?”今夜的塔伦语焉不详,令人不安。 塔伦伸出两指,指间夹着一包用桑皮纸迭得四方的药粉。 雁儿表情凝重,她没有伸手,转而看向塔伦。 “塔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收了笑容,在屋内踱了几步,最后径直道:“主子让我告诉你,务必要劝服程靖寒去北疆,还要你在他到达前一晚,让他服下此药。” 程靖寒去北疆做什么?雁儿脑中凌乱,猛地翻身跪坐,全然忘了臀伤。 塔伦注意到她坐下时隐有痛苦色。 “阿布多你受伤了?谁伤的你?程靖寒?他打你了?”塔伦不由得攥紧了拳。 “与你无关。”雁儿声声淡漠。 “他怎可如此?”塔伦赤涨着脸,恨不能立时将程靖寒打翻在地。 雁儿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更无意安抚塔伦。她掣住塔伦壮硕的臂膊,眼中射出利光。 “塔伦,我心中有个疑问,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塔伦愣了愣,傻傻问道:“什么问题?” “你给公主送的瓷瓶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眼神闪烁,身躯僵直。 “你是真不知还是佯装不知?” 塔伦面色难看极了,他粗旷的嗓音响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吗?”雁儿蓦地从他手中抽出药包,哀婉道,“那么这是不是毒药?” “不是!”他斩钉截铁。 “你怎知不是?”塔伦被噎得语塞。 空气恍若凝结,两人四目交接,雁儿缓缓别过脸。 “我不会干涉他的决定,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你大可以告诉主子,了不起这条命我不要了。”她轻言生死的模样让塔伦急了眼。 “阿布多,你说过你不会背主!” “是。所以你只管杀了我,向可汗交差。”雁儿泰若自如。 塔伦惊怒,手搭在她娇小肩膀的一瞬,他倏然平静了。 “阿布多,主子不想杀程靖寒。这药只会让他昏迷,暂失武力罢了。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不仅仅是自身难保,也帮不了他。”他一反常态地同她阐释道理,“他选你无非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但他能用的绝不只有你。” “塔伦,这些都是舒达教你的罢。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听得她直呼可汗名讳,语出讥讽,塔伦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保持着平静,半晌坦诚道:“我只是知晓此药效用,其他的是我悟的。” 雁儿心一跳,不自觉地看向他,黯然神伤:“公主她活不成了。” “公主……”塔伦双唇翕动,粗重的呼吸声在暗夜分外清晰。 他上前抚过她的小臂,情绪波动:“主子是做大事的,肯定会有牺牲。我救不了公主,但是我希望你平安无事。” 他话说得真心,雁儿默然收起药包:“我会见机行事。” 塔伦长舒口气,复又深睨她一眼,原路返回。 青瓦被盖回原处,屋子重回安谧。雁儿伏在榻上,两眼空洞。 自她从承香殿归来到她受责,程靖寒始终未有现身。 “人唯有保全自己才有来日之光景。” 五更漏尽,她一夜无眠。 第六十六章阿元 十六年的春日,乍暖还寒。连绵不绝的细雨,为长安画上迷蒙水色,承恩殿院中的梨花扑簌落地,一时恍若身置江南烟雨。 灰暗天色下,程靖寒坐在侧殿檀木书案前,听着殿外淅沥的雨声,心中阴霾。 这些时日,灵虚忽染重疾,卧床不起。医官直道是回天乏术。炼丹之人竟不能自救,皇帝恼怒不已,未待他咽气,便以欺君之罪将其斩首。皇帝见丹药无效,遂用了女子滋阴术。 于是紫宸殿里他夜夜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程靖寒深以为忧。北疆赤族本是势如破竹,近日遽然停了攻势,只与南国两相对望。皇帝递了数封和谈信笺,一时未有回应。 逼宫二字萦绕不去,他的心跳骤急,袖中的印信冰冷。 京畿、江北两处皆在等,等他的印信。他深知:一旦下令即是兵戎相见,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届时南国又有多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悲事?而赤族难免不会趁虚而入。 可若按兵不动,他一东宫储君,唯圣上是瞻,谨小慎微不提,手中几无实权。又要如何挽倾颓之势? 半月间,他剑眉不展,长日留于殿中,只觉自己似羝羊触藩,进退维谷。 “殿下!”阿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进来。” 阿坚脚步匆促,越过落地屏,于侧殿鞠身作揖:“陛下谕令,传您去紫宸殿觐见。” 现在?程靖寒下意识地睨了眼案上方起的灯烛。 “知道了。” 东宫,宫禁腹地,离至高之位只一步之遥。昏色里,程靖寒见紫宸殿琉璃瓦上雨水缓缓滴落,打上丹墀。 朱红殿门沉沉而开,吴内侍屈身示意他入内。他略略抖落身上碎雨,步履从容。 殿门阖上之际,他察觉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他。 “陛下。”程靖寒请安行礼。皇帝遥坐于龙椅之上,招手命他走近。 程靖寒依言缓步来到他近旁。六合靴声于楹柱间回响。他垂眸低首,神色恭敬。 “你把头抬起来。”皇帝气息短促,几个字似是用了许多气力。 他缓缓抬头。 “看着我。”程靖寒一愣,视线挪于皇帝面庞。 皇帝面容日渐浮肿苍老,发鬓数缕银丝,眼珠浑浊,呼吸声粗重。程靖寒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视线停在紫檀翘头案上。 皇帝手指留在一封信函上:“六百里加急文书。你拿去看看。” 程靖寒复又低首向后微撤着身子,未有伸手。 皇帝见他有防御之势,倒也没有勉强。他定定神,喘道:“赤族可汗愿和谈,但他指明要你做使臣。” 诧异之色未作修饰地尽现于他眸中,实是不期然而然。 他按下繁杂的思绪,单膝跪在大理石阶毡毯上,沉着道:“陛下,臣乞领兵杀敌,愿冲锋陷阵,纵马革裹尸,臣甘受之。” “朕累了,不想再打仗了。”皇帝靠着椅背,眼帘微阖,似是疲累不堪,“吾儿一向仁德,既有不沾血的法子,如何不应?” 程靖寒咬牙,一动不动。 皇帝养了几分精神,缓缓将头转向他。 “太子妃腹中孩儿七月有余了罢。”他蓦地提起清越,程靖寒不明所以,心猛地一揪。 “陛下是何意?” “今日她去紫兰殿请安,眼见她临产在即,金昭仪有过生养,自能照料得比别人妥贴些,便做主让她留在紫兰殿了。”一段话说完,他眼睛微眯真如期盼一般,“朕啊,也想早日抱上嫡皇孙呢。” “陛下非要如此吗?”程靖寒脸色有如暴雨前的晦暗。他兀自从毡毯上起身,圣上之言若刀架于脖颈,字字胁迫,逼他做下决定。 皇帝未有作答,他扫过程靖寒髻上的莲花白玉簪。 “阿元,你是个好孩子。你阿娘若在世,见你如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定然是为你高兴。” “不要提我阿娘!”满腔怨愤在翻腾滚涌。他失态了,不仅失态还无礼顶撞了天子。 皇帝的眼珠定在他剑眉下那双眼眸里,里面裹缠着难以自抑的悲愤、愠怒和凄哀。 “朕也曾与皇后两情相悦过。你娘的七弦琴弹得极好,一双桃花眸我见犹怜。”皇帝没有与之计较,他笑了笑,吃力地回转身子,“你与她真像。” 皇帝沉湎往事的深情模样却让他忆起那段伤痛片段。他蜷起手指,云纹袖边轻抖着。 “可惜皇后过身前,朕未有陪在她身侧。不过那日你却在……”皇帝咳了两声。 程靖寒眼睫微颤。闭上眼,阿娘的话清晰如昨。 “阿元,莫要怨怼你的父亲,他心里是有你的……”皇后的桃花眸失了颜色,“愿吾儿做个忠孝仁义之人。” 他的脑中几近炸裂,他终是睁开眼,看着眼前衰老的皇帝,凝视着他的赤黄锦袍。 “陛下,臣愿往。然臣有个请求。”他双膝触地,缓缓跪回毡毯之上。 “你说。”皇帝浑浊的眼珠有了丝生气。 “还请陛下撤回敏宁公主下降之制令。”他恢复了往昔的坚定而沉毅,让皇帝有一瞬的疼惜。 “可。”皇帝准允了。 他于御座大理石阶上叁拜而直身。 “如此,儿愿阿耶长寿无疆,福祚……绵延。”他的玄色襕袍与红色毡毯融为一体,沾着烛光似血凝滞。 第六十七章离情 程靖寒离开紫宸殿时,雨依旧没有停。微雨轻寒,拂在他襕袍上。阿坚趋步替他遮伞,却不敌他脚程甚快。 他走至宜春宫,去了秋溟居的方向。院中青草淡香,殿内烛火幽微。小苕正倚门打瞌睡。 “殿下。”小苕一个点头,朦胧间看见玄色襕袍的他及于身后喘息的阿坚。她着慌地起身行礼,“奴给殿下请安。” “娘子歇下了?” 小苕点点头,又猛地抬眸,犹豫道:“要奴去唤娘子么?” “不必。阿坚你留在此处。”他说话间,轻推殿门敛袍入内,迎头对上正堂照壁挂的远山飘渺图。 山高水远,淡泊闲适。原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嘴角衔起苦笑。 内殿中雁儿本未熟睡,听得靴声渐近,停在她榻边,她维持着卧躺的姿势,直至一只手轻抚过她脸庞。 她心一跳,掀开眼帘,程靖寒玉琢刻雕的面庞尽是黯淡。 “殿下?”乍然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和微弱。 “孤吵醒你了?”此话似问非问,雁儿摇头,用右手肘支起半边身子,视线缓缓上移。灯烛借着叁分月色,使他浓密睫毛投下暗影,桃花眸底蕴了沉重。 “身上还疼吗?”雁儿双唇微翕未有即刻作答。 距离她受责已是半旬不止。本就不重的臀伤又有良药涂治,此刻早已恢复如初。她舔舔唇,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了头。 他神情微变,探出手来便欲查看她的伤势。雁儿扯着衾被,不肯轻放。 程靖寒见她忸怩遮掩,猜到几分,停了手上动作,只盯着她,直盯到她双颊羞红,不得不含糊支吾说自己已然大好。 他的脸上初绽笑意。雁儿手仍抓着衾被,一壁羞赧地望着他,一壁揣测着他夤夜突至所为何事。 “过些时日,孤将北上去议和。” “什么?”雁儿按住突突狂跳的心,她骤然忆起主子的吩咐。 为何定要他去北疆?不拘是什么,凭她对主子的了解,绝非好事。 “雁儿,孤不在时,你便去凤阳阁……” “殿下!”雁儿伸出右手掣住他袖边,将话冒失打断。腕钏擦过肌肤,滑落一截。她抑住颤动的心潮,话于舌尖盘旋。她眼神灼灼,试探地道出一句: “您可不可以……不要去?” 程靖寒未有料及她会这般说,他觑着她,缓缓抓起她带着腕钏的右手,将其塞回衾被之中。 “殿下……”雁儿挣脱了他,她抱着一丝期望,祈望他能应承。 于是他开口道:“这是皇命。” 雁儿垂下眼眸,藏起灰败的神色。他好似天边旭日耀目,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兰兰跟你投缘,孤亦是私心,望你能让她展颜。” 她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道出这句话。四目交接处,她笑着应道: “好,妾听殿下的。” 程靖寒似是松了口气,听得雁儿柔声说,妾等殿下归来。未待他反应,一个吻便掠上他的唇。 淋漓的雨夜,两人吻里亦带了湿意,那些欲说还休的句语皆融于糯舌之间。 程靖寒走出秋溟居时,目光较之此前柔和些许。他停在殿前,静看细雨如丝。 “殿下?”立在一旁的阿坚见他不作声,轻声唤了句。 “孤给你们操办婚事如何?”他没来由地提起此事,“虽是仓促了些,但孤必尽其所能给足体面。” 两人愣怔着,阿坚侧头瞥了眼小苕圆润的脸蛋,忽地正身跪下,头磕在湿凉的砖地:“殿下一日不归,阿坚便不成家。” 雨自瓦檐垂落,流入阿坚衣襟。他直直跪着,纹丝不动。 “阿坚,你起来。”程靖寒心绪紊乱。 他犹自不肯起。 他无奈转向小苕,意在让她劝说阿坚。不料她抿唇深作呼吸,亦是跪在了阿坚身畔。 “殿下,小苕与阿坚是一样的。”她并不知晓事情始末,但她知阿坚忠义,她相信阿坚。 阿坚眼波微漾,默默注视着她,左手贴上她肉嘟嘟的右手,慢慢相迭。 程靖寒俯身扶起阿坚,慎道:“阿坚,此行险阻,孤实无完全把握……” “殿下,阿坚自小跟着您,小人没什么本事,只求为您尽心尽力。” 他触动心肠,雨声中沉默是为感怀,是为应允。 这场春雨一直连绵至月中,终至放晴。雨后初霁,天清风缓,玉兰浅紫花瓣上滚下水珠,绿意相称,于长安街道肆意招展。 程靖寒与杜放今日约在一家寻常酒肆。两人默然对坐,相伴小酌。 琼浆流入白玉杯盏,色泽如琥珀。杜放凝着酒液,举壶之手微顿。他自儿时便与太子相识,数年来种种事体,太子从不相瞒,亦瞒不住。 他放下执壶道:“让小可为公子占上一卦可好?” 程靖寒心弦轻动,微微一愣:“七郎上回蓍筮,还是九年前。犹记当年……” 往事于脑中悄然浮现,他打住话头,略作停顿道:“后来汝烧了蓍草,说从此不再卜卦。” 杜放不说话,径自从囊中取出叁枚铜钱。双掌合十,掷了第一次。铜板掉落在食案上,铛铛作响。 初爻:初六;二爻:九二;叁爻:六叁;四爻:九四;五爻:九五 。 最后一爻,铜钱晃晃荡荡,两人的眼睛盯于一处,程靖寒倏地伸手盖住了铜钱,微凉的手指触到冰冷的铜钱,让他身躯一颤。 他今日来不为其他,是为告别。他眼神熠熠,对着杜放微笑道:“竹隐,不必筮了。我心意已决,你便当我一意孤行。” 杜放目光闪烁,缄默注视着他。他浅笑着,风轻云淡的模样犹如悠悠流淌的渭水。 他做的决定,无人能变更,九年前如是,现今亦是。 程靖寒骑上红鬃马,沿街道缓缓而去。杜放凝望着他身影渐小,长久地立于风中,陷入沉思。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第六十八章北上 太子临行当天,春光正好。使臣团零零落落几十人,配上十数名护卫。皇帝特来给他饯行,平王则好整以暇地睨着他,口中依旧道着祝哥哥早归。 他踏过宣政门,驻足回望。身后空旷的场地,曾是岳平秋受刑之地。灰白的平砖地上再不见当时蜿蜒的血痕。 他动身的前日,带着雁儿去凤阳阁探了卿兰。 雁儿寻了个由头,安静地留在殿外,留下他们兄妹两人谈心。 “兰兰,若一切顺遂,吾数月便回。若是不顺……”两人分坐在榻上,鸦青澜衫的程靖寒,对着檀色坦领襦裙的兰兰道。 “哥哥!”他的话戳得兰兰心窝生疼,空茫的眸中又添阴翳,“哥哥必会平安归来。” 犹记那年襄王率兵大捷自北疆归来,是那般英姿勃发。 他伸手抚上她的膝头,喉结挣动着:“雁儿会留下陪你。记得少生事端,吾不在可无人相帮。” “哥哥,对不起……”兰兰忽地开口致歉,让他心尖一颤。她表情肃穆,话道:“以前是我少不更事,给哥哥带来祸事,也让……” 她哽咽了,尚未愈合的伤口撕裂,扯痛她胸肺。她缓了口气:“如果不是我,他大抵还活着罢。” 世间之事阴差阳错,看似偶合的结局,层层推演往往是必然。 程靖寒沉默着,斯人已逝,再多之假设已无任何意义。 她扬起头,对着他挤出笑容:“以后不会了。” 她的强颜欢笑让程靖寒心头泛酸。他曾期盼她能沉稳懂事些,可当愿想成真时,他只盼她仍是那个心直口快、撒娇使性的姑娘。 时光难倒回。 他缓过情绪,手挪向她发鬓,替她理好一缕碎发:“哥哥从未怪你。” “我会替哥哥看顾好嫂嫂和她腹中的小皇孙,哥哥且放心去罢。” 她笑容依旧,唯不复少女明媚。 程靖寒怜爱地看着她,口是心非地回道:“好。” 重楼宫阙,巍峨井然,阿娘一生便殉于此。他迈过道道朱红宫门,直至走出丹风门,再也没有回头。 朱雀大道宽敞几净。市井喧嚣渐起,阿坚垂首将红鬃马缰绳递到他手中。 “阿坚,此行北上你不必同去了。”阿坚猛地抬头,正欲开口时,程靖寒将一枚印信交于他手中,“去江北找林统领。” 这是一场豪赌。他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作祟,他从不是个嗜血之人,若能暂和,亦算挣得生机再谋来日。 他看着街边送行人寥寥,竟是有些欣慰。他一早嘱咐众人,今日不许现身,是为避嫌。 程靖寒踩蹬上马,挥手令行,却是从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殿下”。 他手一滞,转头望去。提着水红襦裙的周雅款款走至他马鞍处,一个仰头,粲然而笑。 “周良娣。”周雅自王府入了东宫,亦从孺人升了良娣,“你不该来此。” 他不知她是否私自离宫,话听得生硬却是关切。 “殿下赤子之心,数年未有变矣。”光透在她脸庞,将她平淡的眉眼衬得生动两分。她从袖中取出一卷黄麻纸,慢慢展开将它撕碎。纸屑随扬尘一起消散。 他心一抽——那是他留给她的合离书。他说她是个明慧的女子,不必一辈子拘在东宫,便写了这合离书。然是去是留,他亦不勉强,由得她自行决定。 “殿下曾冒天下大不韪,救妾于水火,妾又岂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您未免忒轻看了妾。” “孤并无此意……” “妾定会护太子妃和皇孙周全。不然妾便以命相抵……” “良娣!”他无奈叹息,怎地他身畔之人皆如死士般视命如草芥? “妾会守好这东宫,望您早归。” 他本欲道些安抚之语,对上她坚定的眼神,言语已是空泛。他最终点点头,向身后的使团示意,手扬处,马头一转,朝长安城门驰去。 明德门斑驳的城墙畔,杨柳依依。杜放一袭水色澜衫,抓起錾金酒壶饮了一口,目送他离了长安。 这一去,也许再无归时。太子睿智,岂会参不破这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如少年孤勇。酒壶渐空,杜放做下决定。他步履轻缓准备出城。 “郎君?”湘竹拖着郁金裙默然来到他身侧。他脚步顿停。她拨开绿柳垂条,珠钗铃铃作响,似丝竹婉转,垂鬟分肖髻上一朵棣棠恰到好处。 “郎君这是要走?” 春光晖映下,她那双杏目起了水泽,楚楚动人。杜放笑着拍拍蹀躞带上的酒壶。 “酒壶已空,吾得去别处尝尝佳酿。” 湘竹凝视着他,握上他的右手,温润的触感让他手蓦地一抖。 “那杜郎何时来赎妾?” 杜放面色一绷,继而轻笑道:“可叹小可囊中羞涩,忍叫娘子委身?” 微风拂落的柳叶落于她燕尾,裙摆如水纹荡漾。 “也罢。”湘竹撤手,衔了清浅笑意,从怀中取出一青玉酒壶递给他。 “劝君更尽一杯酒,北出长安无故人。” 杜放接过酒壶,拔塞尽饮。 她本是清明剔透之人,素来不会胡搅蛮缠。可道阻路长,相见何期? 杜放看着她面色迟疑,双唇微启,恍若读懂她心思。他探手取过她发梢柳叶,上前两步。 两人几近相贴。他轻拈柳叶,低声话道:“且折杨柳去,莫问归期。” 烁烁目光对视须臾。他将青玉酒壶系在腰带处,左右相对。轻风淡云,那抹水色渐隐于柳枝间。 满城柳色青,尽是离愁。湘竹静静地留在原处,如佳人遗世而独立。 午后温煦的光投射进皇城西苑,倚墙的桃树叶隙间漏下光斑。 雁儿陪着卿兰驻步在墙边。卿兰手触上粗粝的树皮,喃喃道:“雁儿,你还记得这颗树么?” 雁儿抬头见桃花瓣翩然落于她的单螺髻。她与兰兰便是相识于此,自然不会忘。 “他便是在这里吻了我。”她手一指砖墙,又触上自己的唇珠,“他的唇染着春日馨香,胜过玫瑰酿无数。” 她曾无数次地想起他,忆起他的音容笑貌。这样谪仙般的男子,偏偏被这世间的尘埃掩埋。 她原本的明眸善睐,只剩渺茫的空洞,从中掉落一颗豆大的泪珠。 那段情事永远葬在了正安十五年春。世上再无第二个岳平秋,她心如花凋。她此生再不想嫁与旁人,唯以这具躯壳替哥哥挡些风雨。 雁儿见她不语泣泪,犹豫着伸出双臂揽住颤抖的她。兰兰下颌枕在她右肩,风吹凉她眼角的泪。 枝桠上的桃花烂漫依旧,而故人一去不回。 雁儿安静地抚过她的背脊,脑中不可遏制地映着程靖寒的模样。她看似顺从地接受他所有的安排。可他当知:他的妹妹素来执拗不羁,而她亦是。 迎着天光,她慢慢阖上眼。她想她已为自己择好了路。 — — — — —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第六十九章凉夜H 使团沿官道向北行进,道旁草木葱茏,时有流民贼寇出没。程靖寒眉心似被春风吹皱,离长安愈远,那褶皱便加深一分。胯下的红鬃马好像感知主人心绪,沉沉马蹄踏过,黄土轻扬。 驿站旁酒肆里,他拿一瓷盏盛了酒。酒液泛绿,他凝了片刻,双指圈盏饮酒入喉。 舌尖霎时冒出一股苦涩酸滞的滋味,好容易咽尽,他鬼使神差地复又伸手去够酒壶。 一只温软的手盖住了酒壶,金腕钏击在瓷器上,发出“叮”的声响。 “殿下,独酌容易伤心。” 这声音他实是太过熟悉。腕钏是錾缠枝莲雁纹,是他的赠礼。程靖寒的视线停在她腕间,继而缓缓上移,身着缺骻袍的雁儿正含笑望着他。 他亦是笑了。东宫根本困不住她。他也无意困她,宫墙里困住的幽魂不知凡几,何苦多她一个?只是他愿放手,她却来了。 “你何必来此?” “殿下明知故问。”雁儿手仍搭在壶口,他眼波暗转,抓着壶身的手松了松。 笑意从心底浮起,抚平他眉心的褶皱。他触上她的手背,凝着她琥珀色的瞳仁。 雁儿默默走近,他捏起她的右手,自腰际将她揽住。 这一瞬他只觉心中祥和,而被揽入怀的雁儿眼中有光盈盈。 待到荼蘼花期将尽,他们终至安北都护府。赤族主帐近在咫尺。快马飞书已先行入北。明日至多后日,他将再次见到那个曾于他膝下俯首称臣的那个男子——舒达。 北边夜风乍凉,窗扉已阖,白日的温热在厢房中徐徐消散,他坐在几案边,思虑重重,连雁儿来到近侧亦未有反应。 看着他愁思的面容,雁儿心中难过,忽地覆住他微凉的双手,他侧首凝睇。于是她俯下身来,牢牢锁住他冰冷的唇。他周身一颤,瞳孔微张,对上她深情的眼神,滞了片刻。 少顷他轻启双唇回吻,雁儿阖上眼。呼吸愈喘愈急,两人忘情地深吻,唇舌间的爱意正在猛烈攒动。他一把将她拉到腿上,腾出手缓缓抽出她的发簪,一头青丝泻下。他轻浅地摩挲她的发,唇已是热得滚烫。 不知不觉中雁儿腰扣被解。她外袍敞着,中衣轻掀,露出玉色芙蓉诃子边边。他的手探入诃子,摸索至那两粒朱红,随即而来的是雁儿难耐的嘤咛。 呼吸声愈发粗重,手摸过玉体处如野火燎原。他想欲将她压于身下狠狠地要,直到将她揉碎融进自己身体里。 这一想法在雁儿半跪于他两股之间时更是再也遏制不住。 她抬着湿漉漉的眸,用贝齿解开他的革带,纤手支在他双膝上,就这般启唇擎住那张扬的分身。 “雁儿你……”程靖寒脑中白光骤绽。她舔得仔细,舌尖轻点铃口拭干溢出的清液,温热的舌梭巡在他顶端软肉,擦过他沟壑。柱身在她口中进出,玉乳不时略过他腿侧。他颈向后仰,手指紧紧插入她发丝,无意识地搅乱,快意滚滚而来,绷紧的腹部勾出迷人的线条。 雁儿脑袋前后拂动,分身抵到她喉头,她忍住喉间的不适,依旧努力吞吐着。她要竭尽所能,让他于今夕享受人间至欢。他曾在床笫间赋予自己的温柔,她要一并还了他。 巨浪于他脑中翻腾,他低吟着,用残留的一丝理智试图推开她。前脚堪堪拔出,随后浓稠的白浊便自她粉唇处喷洒,沾染她半张面庞。 “雁雁……”他带着情欲的声音酥麻,他扯过云雁汗巾,略带歉疚替她擦拭脸蛋。雁儿眼中泛红,抓起他的手,伸出檀舌勾住他食指,顺着指节将其卷入,汗巾飘然坠地。 脑中又是“嗡嗡”作响,他倒吸一口气,尚来不及细想这个在房事上羞赧的姑娘怎地忽然如此勾人,下面的小阿元已急不可耐地抬头嚷饿。 他遽然掣住她的双臂,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他搂住雁儿的腰,浑厚的胸膛抵上她雪白的酥胸,玉柱头刮蹭着花汁湿润的穴口,缓缓探入那幽谧山谷。 雁儿身子摆动着,呼吸娇喘,小腿晃晃悠悠摩擦着他的腿。性器深浅交合,如浪花缓急拍打海岸。两人内里相贴,外仍是披着袍子,遥遥望去两人不过是紧紧拥着,如若不曾留意那律动的话。 玉茎在温湿的甬道里肆意来回,动到酣畅处,他的眼神迷离而燥热,蓦地捏起她软嫩的臀瓣,欺身而下,凭几被撞得歪斜,两具身子落在毡毯上。 雁儿借着他精壮的腰身,一个翻滚,把他压在了身下。她指尖触到他胸前的伤疤,想起旧事,心莫名揪扯。 “还疼吗?”她眸中晶莹,蜜唇轻吻上伤疤,又缓缓腾挪到他的乳首碾磨着。 程靖寒满目的潮红更深了,欲火从下至上烧得彻底,本就坚硬的玉柱现下硬如石杵。 她支起上身,如蛇般徐徐扭动,衣裳顺着她的背滑落。她扯下诃子,随手一扬,正搭在凭几上。 情潮卷涌,他揉过她酥胸,捏着她水蛇腰肢,兀自紧臀挺送。空气霎时稀薄,他泛红的薄唇一张一翕,喘息着,将室内醺热几分。 雁儿双乳圆润地颠簸着,花唇肿胀,水液自花径盈盈漫上密丛,顺着玉茎抽插染湿毡毯。昏昏灯烛下她双腿弯折大敞,手搭于他大腿处,酮体玲珑迷人。 他们有如海上漂流的孤帆,忽遇星光指引;又似久旱龟裂的稻田,恰逢春雨透淋。 两人从毡毯上移到几案,最后滚到榻上。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垂、锁骨、玉峰之上,雁儿手指紧蜷,猛地勾住他脖颈,送上自己的娇唇。 这个吻来得炽热,似将所有沉滞的空气吞吐殆尽。他倏然察觉有温热的水液触到面庞,他缓缓睁眼,见她的眼角渗泪。他轻柔地拭去,却是溢出更多的泪水。 一时间恍若凉风吹开窗扉,他停了在她花穴的挺送。 “怎么了?”他手摸过她早已濡湿发鬓,深深凝视着她。 她不语,只是抱着他,固执地探上他柔软的唇。他下身未动,感受她颤抖的唇轻噬着他,温软甜美。 他轻抚过她微凉的背脊,声音温柔如水,在她耳际低语:“不哭了。” 她睁开通红的双眸,双腿圈着他,复又坐回他胯上。她撑在他胸膛的乳豆上,用泛滥的幽穴贪婪吮吸着小阿元。 下身舒适感刹那淹没一切哀凄,灭顶的爽感袭来,他配合着雁儿将腰臀迎送。 便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肆意尽欢。 她眼前氤氲一片,她看不清他那如玉的容颜,看不见他凄艳的笑容。 仰起的玉颈是那般的圣洁脆弱,她长吟急喘,摆动着臀部。凄凄凉夜,与良人红烛昏罗帐。这般燕好她从未奢望过,却切切实实拥有了。他们彼此相融,彼此……相爱。 此生倒也不算枉过了。 电光火石之间,往事闪回。木榻沉摇,香汗连连,她的脚趾紧紧地蜷着,被抛入仙乐幻境。而他的身子迅猛地抖动几下后,如雨露坠入牡丹花蕊,乳色浊液尽数射进了她的蜜穴之中。 便让肉欲荡空俗世的杂念,在纷繁的人世中绽放一朵情欲之花。 雁儿缓缓地瘫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两颗心脏仍是猛烈跳动着,无休无止。 罗帐内,他顺着她栗色的长发,手指施力,一点点将她圈紧。 第七十章翠湖微h 月笼窗纱,铜壶更漏声声。他疲软的男根留恋着她花穴的温暖,迟迟未有拔出,手徐徐捏着她的臀瓣。 “郎君还想再要一次么?”雁儿臀肉轻抖,泪痕未干的脸上笑容浅浅。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屁股,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她羞怯地别转脸。 玉茎滑落,擦过她臀缝,汩汩体液流到榻上。骤然空荡的小穴让她心连同着失落。 程靖寒抽过软枕,欲将她安置在枕上。她推开软枕,脑袋搁在他左臂上。他愣了愣,随即扯来衾被将她堪堪盖住。 “适才为何哭了?”他沉郁磁性的声音划破夜间沉寂。 雁儿卷翘的睫毛颤颤,手抚上他胸口疮疤,没有回答他。 “您真的要去吗?” 他笑笑,握住她于裸露胸膛摩挲的手。自他做下决定以来,她已颠来倒去问了无数次。明知是傻话,仍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 “你希望我去吗?” “殿下明知故问。” “难道你不是?” 今夜的她似与以往大相径庭,可她安静靠着自己的模样又与往日无异。 他们彼此再无深问探究,相拥沉默着。 少顷,雁儿轻声问道:“南国成亲是什么样子的?” 他思忖片刻,删繁就简道:“嗯……女子绿衣执扇,男子红衣束冠。男方于昏时驾车接新娘,请娘子却扇,喝合卺酒。” “殿下当年也是如此吗?” 当年?绵长记忆里的清越在眼前浮现。那时娶她不过是为利益谋算,并无多少情意可言。他只盼着她能以王妃之仪,入主中馈。难得她温婉端庄,任劳任怨,于他身后将诸般事宜料理妥贴。他并非木石心肠,一来二去竟添了两分真心。 可如今的她身怀六甲,被困于宫禁,到底是对不住她。 雁儿见他良久缄默,身子紧紧贴着他,手触上他颈项,有力的脉搏声自她指尖于她心上震颤。 “皇子的婚礼更为繁复冗长,一天下来真真是伤筋动骨。”他忽然开口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玉乳在他身上轻摇。可倏然间她的眸子暗了暗,收了笑意。 “怎么了?”他察觉出她举止有异。 “合卺酒的滋味好么?” 厢房复又阒然,烛火微烁,月色倾泄投下一道光晕。 他沉默着将她搂得更紧。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今夜问题倒多。”他嘴角上扬,语气一如平常,“说吧。” 雁儿轻启朱唇,在道出的那瞬被她用舌尖卷起,最后只余一声算了。 她既选择不说,他亦不盘根究底。 她凝着窗扉明纸上月光的投影,忽地翻身下榻。弯腰赤足将两人的衣物一一拾起。她自凭几上捞起那片玉色芙蓉诃子,将玉峰遮好。 程靖寒见状一头雾水。他支颐上身问道:“你做什么?” 她穿戴完毕,将衣袍递给他。 “殿下想看看更阑时分的翠湖么?”她笑容怡然,眼眸中藏着难以道明的情绪,让他无法拒绝。 房门方启,雁儿便听得草间轻微的踩枯枝声。她面色微变,此时程靖寒一把扯住她。 “夜深了,不若改日再去。” 她俏皮地眨眨眼,于他耳畔娇道:“妾朝思暮想许久了,郎君便纵妾这回可好?” 红鬃马一路疾驰,马蹄踏上广袤草原,于人声阑寂的夜里声音悠远。 遥遥的,一泓迷蒙湖水粼粼映入眼眸。雁儿下了马,皮靴小心地踩在青草上。 两人驻步在湖畔。月色笼罩下的翠湖静影沉璧。水面时有清风拂过,仔细能听见沙沙的水声。 “草原游牧迁移频繁,但终究离不开水源。这面翠湖是神明的馈赠,也是情人的见证。” 他侧头望着她的清淡容颜,忆起那年元夕她便是这般谈起翠湖。 “孤记得你曾唱过一首歌谣。”望日夜,星光疏朗,唯有漠漠苍穹闲挂的明月不减清辉。 她闭上眼,筚篥高亢清脆,胡笳低沉哀凄,乐声交错于她耳畔回响。 “一轮明月,两个人儿,叁圈涟漪,四声号角。低吟浅唱的姑娘啊,暮暮又朝朝,朔风里我的思念绵绵。” 暖意从右手蔓延至胸腹,她一个激灵。程靖寒握住她的手,含笑道:“那姑娘可有等来情郎?” “嗯……”她低首松开他的手,默默从怀中掏出两只羊皮水囊,勾身去盛湖水。待得她再度扬起脸庞时,脸上笑意娇羞。她递给他一只水囊。 “妾无缘与殿下结为连理,今晚可否请天地做媒,以湖水为酒,圆妾一个念想?” “好。”他不疑有他,奉囊而饮。顷刻间水囊已空,他探手揽过雁儿纤腰,水囊落地,雁儿张皇无措。 月光宛如碎在他眸中,他的浅笑似要将她融化。平静下来的雁儿凝视着他。他偏头送了她一个绵长的吻。四周肃杀,圆月照映,相拥的两人,于湖畔留下剪影。 这个吻长久得让她心神恍惚,让她生了错觉。她甚至妄念世间美好抑或可以挽留。 湿冷的风扑在雁儿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夜凉了,回罢。”唇齿相离,他仍是搂着她,似是询问她的意思。 雁儿未有反对。程靖寒旋即牵了马来,并于马腹边向她伸出手。 她的后背贴着他浑厚温暖的胸膛,回首处翠湖澄净依旧。她十指扣住他执缰绳的双手,眼中起了迷蒙水雾。 红鬃马飞驰,程靖寒只觉得被颠得有些混沌,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捱到住处,雁儿扶着步履不稳的他下马,目光扫见两个黑影闪过。她眼神一凛,若无其事地扶着他,小心推开房门。 一进厢房,他拨开雁儿,踉踉跄跄地用手撑在案上,试图保持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失去意识前,他看见雁儿笑容凄楚。 她将倚案沿倒地的他扶到榻上,为他盖上被衾。睡梦中他面色安然,浓密的睫毛无意识地微颤。 “对不起。” 再婉转的乐曲终有休止,再精妙的文章终有句点。 路遥终有尽头。 孤灯暧不明。她再不敢多看他一眼,满目悲凉,滚下泪来。压抑的哭声使这个寂寥的夜晚平添哀色。 “一弯碧水,两只泪眼,叁声马蹄,四面狼烟。埋骨他乡的情郎啊,岁岁复年年,翠湖旁我的琴声颤颤。” 不曾唱出的下半阙,是她的自欺欺人。 凉风起,翠湖寒。 — — — — — — 对不起,肉里有毒。 第七十一章往事 正安七年仲秋,程请寒与母杂分离的第三百六十日。去岁,道士坚称他与皂石相见将至灾殃,两人必难共存。恰逢当时文皂子疾病不断,皂帝信以为真,将十岁的他带离生母身畔,只特准中秋夜可见一面。 于是他勒学苦练,盼是盼目,晓盼相见之时母来能展颜。十一岁的他抚着七弦琴,忆起母亲轻捻慢拢按过丝弦的娴雅,想翅妹妹傻乐着跑来作动,手指颤颤地急停。 八月十五,一轮秋影转金波,满庭丹桂香。他不厌其烦地将衣袍换3又换,阿坚替他掸衣的手臂都泛酸3,他才勉强挑出一件。他复又对花铜镜着审视自己的仪容,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 他的步伐既急且快,蹀躞带上的五佩、锦囊、徐带晃个不停。天边红归映着也以奋的脸庞,杜放告诉他封象昭示着他以奋的脸庞,杜放告诉他卦象昭示峰回路转,终有天明。他不曾留意杜放言语时低落的眉眼,便深信不疑。年少的他不知世间总有诸般谎言,纵使初衷不尽相同。 那片红光愈发爆目,明帝的火弧四散。他听到刀枪创戟声,夹裹着风声而来。他驻步须臾,继而疾奔否长阁殿。阿娘不在。 他狂奔至紫宸殿。保母在他身石苦苦相劝,却留不住他。 阿耶也不在。 他跑遍石宫的甬道,甚到去3紫兰殿。阿坚跟着他,跑得呼哧带喘。 一天所获。 十一岁的他走不出这官墙,无法探看那丹风门前、御桥边胶着之势。精疲力谒的他回到3长阁殿,抱起惊啼的妹妹,坐在认凉的地砖上,盯着肃冷的金轮,等3一夜。 火灯于破晓时分骤灭,妹妹在他怀中沉睡。 死一样的沉寂。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阿娘的素面坠髻,天青披帛垂在他足畔。 保母接过公主,皂石俯下身来将他拢住。“阿娘”母杂温暖的怀抱慰藉他的隐灼不生,我没岁教的沉业香与让他内心安庆,眼布不知不觉地合起。 “阿元。”眩梦中他隐隐听到母亲柔声唤着他的小字。 诗他醒来时,早已天火。他顾不上槁洗便直奔长阁殿。面色惨自的皂石,在见到他的那刻,桃花眸中生3光辉。 “阿娘你怎么了?”他跑伏在母来 榻旁,牢牢地抓着地寒凉的双手。 他听见官人的窃窃私语,谈论昨夜官变,舅父夤夜带兵围官,是母来迎着 火光站于丹墀,以性命相挟喝止了他。“阿元”地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髻,“以石阿娘不在3,你要好好活 着,看顾妹妹 “阿娘,我不明白!”看着地惨然的浅笑,他惊惧愧惑。他不明白舅父明明是替他们不平才破釜沉舟,阿娘为何要制止?他亦不明白温慈的母来,怎地今日就要死了?而阿耶又在何处? “三郎啊,”她眼眸闪烁,颤声道,“这官墙之下埋着太多龌龊。世人为权为利,不借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伤害他人,可阿娘却愿吾儿日石能做个忠孝仁义之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地说此话时纯澈的眼眸,如山涧溪谷潺潺。可舅父已于火火中自刎,而阿娘也将离他而去。他茫茫然地点头又摆首,眼眶里通红濡湿。 “人这一步,只要是心甘情愿的,便是值得的。”地未有与他阐释昨夜之事,他亦没有再问。她替他拭泪手滑过他脸庞,说着不要哭3。他的眼泪珠子仍是失控般地逃出眼眶,怎么也止不住。 “我去后,事便已结3,尚不会殃及你。”她与若游丝,看着他强抑着抽泣,“记得其要怨恨际阿耶,他心里有你 他守着阿娘,捂着地渐凉的身躯,泪北干涸。又是一年望目夜,圆月皎胶,殊不知人间离恨几许。 那是他最石一次见到母来。那夜过石,杜放烧尽著草,而他再未碰过七)弦 琴。 他并不恨任何人,唯恨自己,恨自羽翼未满,不能护佑母来。他憋着狠劲,习文练武,希冀终能庇佑他应守护之人,庇佑苍生 他防如瞥见阿娘的激笑,那影子模糊重叠,绘成记忆的断章。 “阿元- 瞬那间有一把利刀猛地扣进他心头。他看着胸前汨汨而出的殷红鲜画,竟不党疼。他的手握上刀柄,剧烈的震荡让他四肢一麻。他捂着胸口,蓦地睁开眼来。 他迟缓地打量着四周,毡毯、营帐、牛角银饰帐外隐听得人声交谈,铜铃轻响。 这是赤旅营帐。他脑中弦一崩。 他何时来此?使团在何处?雁儿她在哪里?无数问题回旋却不得解。他试图从胡床上爬起,一时手脚绵软,未有即刻翅身。 塔伦适时掀帐而入,带3几名着兽裙的女奴。她们合别端着铜盆、衣袍,恭敬陵立。 他满面胡花,睨了程请寒一眼,粗声道:“殿下,可汗有请。 第七十二章羞辱微h 塔伦沉默着引他到了主帐前,鞠身替他掀开帐帘。 一入圆顶毡帐内,酒肉飘香。繁复的织花赭色地毡,器物镶金錾银,伴着荧荧火光,甚为晃眼。舒达大喇喇地坐在东首,似笑非笑地觑着他:“叁皇子,别来无恙?” “可汗待客之道倒是别具一格。”程靖寒对他的客套之辞恍若未闻。舒达在使团将至前,先行将他绑来。他犹是不知舒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舒达放声大笑,手一指程靖寒近前覆了织金赫赤软锦的楠木食案,让他落座。他径直盘腿坐上麋皮软垫。食案上摆着大盘羊肉,另有毕罗、胡麻饼、乳酪盛于漆木盘中。 “南国风靡北疆吃食,但最好的还是产自此处。”舒达单手搭膝,身子微倾。他视线望向程靖寒右手酒壶,“葡萄酒亦是。” 他说罢举起镶金酒碗向他示意。 程靖寒没有动。他也不计较,兀自喝了,并以锦袖佯拭嘴角。 “可汗如此迫切,是怕孤临阵脱逃不成?”他嘲弄道。 “哈哈——”舒达一拍软筒牛皮靴,端着酒碗走到他身边,俯视着他,视线落于他酒盏,“我这般盛情款待,殿下不赏我个薄面么?” “使团现在何处?”程靖寒单刀直入,未曾领情。 “自然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舒达眼睛仍盯着他,啜了口酒。 “两国和谈,自有规程要循。可汗私自将和谈使掳来,是何道理?” “你看我像是循规蹈矩的人吗?”他先前便觉程靖寒此人有趣,现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更是兴致盎然。他从蹀躞带上取出小银刀,霍地扎入羊腿,冒着热气的羊肉“嗞”的冒出油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两人对视的目光冷冽。 赤族舒达嗜杀成性,六亲不认,以凶悍暴虐而镇服部族。他亦有所耳闻。 “你留下,我可以放他们走。”他收起冷厉,若有所思地睨着他。 程靖寒身躯一震,霎时迷雾拨开。醉翁之意不在酒。和谈为虚,入质是实。他是南国太子,一朝被扣便是牵制南国的棋子。可是他这枚棋子的价值几何,全然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皇帝若下旨废储君,他即是弃子。他一旦被弃,战争一触即发,阿耶贪图安逸,不会这么做。想来阿耶立他为太子早有谋划,种种事端不过是顺水推舟。 思量间,他苦笑着灌酒入喉。舒达自得笑着,亦陪他吃尽一盏。 “叁皇子这是应了?” “上赌桌前,总得掂量掂量筹码。”他平静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他无法与之抗衡,正如杜放所言,养精蓄锐,保命为上。 “叁皇子,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透过那道新月疤,光阴闪回。那年他在自己膝下俯首称臣,如今身份对调,世道轮回,报应不爽。 “雁儿呢?”他自入赤族营地便再不见她,那夜他骤然昏厥,他唯记得她的眼泪。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舒达深目里笑意渐深,他拍拍手。几名轻纱系铃的舞女翩然而至。舒达随心地坐在他右侧的软垫上,银刀划开羊腿,给他递了一块。 他没有接,舒达便抓起羊腿自顾自地啃起。 他吃得喷香,手随着舞姬的舞步打着节拍。 此时有一女子蒙纱而出,头束高髻,颈着项圈,裸腹束腰,手持长巾,随着下身宽摆丝裙,裸足于赭色地毡上飞旋。 那身段形态,像极了一个人。 “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有何魅力,让那么多人为你前赴后继,唯命是从?”舒达捕捉到他神色的不自然。 女子转个不停,好似在圆盘上拂动的千千。他盯着那斑斓的裙袂纷飞,看得双眼泛昏。 “所谓储君,在没有坐上那把龙椅前都是幌子。当然即便是九五至尊,也要日提夜防,保不齐哪日就被像我这样的人在美梦中割了脑袋。”舒达欣赏着舞姿,怡然地品酒吃肉。 程靖寒的手轻颤着,不知是为他的话语还是为眼前的女子。 舒达吃完羊腿,将腿骨一掷,接过奴仆递来的手巾净了手,踏步走到那女子身边,掐住她腰身。一时间恰似翩跹的蝶翼收拢,舞姬退散。 他搂着那女子走近食案,娇小的身子聘婷。 “这可是你要找的人?”舒达将她适时一推。女子踉跄着借食案保持稳定。 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眸,散着琥珀色的光。程靖寒下意识地看向那袒露的手臂。金臂钏缠绕上臂,腕处空空如也。他扯下那块面纱。 但饮一湖水,权且作合卺。 “殿下,您对我很重要。” 往事呼啸而至,一时间酒意上头,他愈发眩晕。他从来不知她的舞竟跳得这般好。 他猛地擒住她皓腕,死死盯着她:“是不是你?” 眼底的悲恸被她强压下,转了淡漠,却开不了口承认。 “殿下向来怜香惜玉,怎么一上来就这么野蛮呐?”他竟也说得出口,程靖寒眼中怒恨交织,松了她手腕,伸手向舒达探来。 舒达纹丝未动,毫不费力地将他撂倒在地,此刻的他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丹田中空,内力不翼而飞。 他伏于地毡,胀痛的脑仁里忽然回想起那个凄楚的笑容。 是她。 也只有她。 她精心算计,他毫无防备,走入她设好的陷阱。 “告诉他你是谁?”舒达用力将她揉进怀里,咬住她耳垂。 “奴是阿布多。”她抑制着唇齿的颤意,平静而清晰地说道。 他捂着胸口,心上那把刀被人缓缓搅动,血肉模糊无法抽离。 “女人啊,最是寡情。相信女人,便是给自己挖了坟茔。”舒达肆意的笑声响彻毡帐,他喜欢并享受这般掌控的快感。 “你总是瞻前顾后,悲悯天下,可谁又来怜悯你?”他俯下身来,恶意道,“便让你看看你心爱的女人是如何在我的身下辗转承欢的。” “把他绑起来,看仔细些。”他咬字刻意,笑容阴冷。雁儿的心惊跳不已,怯懦地退了两步。 “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她低声乞求道。 舒达笑笑,随手撕掉她罩纱,酥胸半露。他挥落案上食盏,将她掷在那铺了织金软锦上,手毫不迟疑地从裙底探入,捏住她花间软肉。 “求求你……”她声声哀怜。 他的腿弯抵在她股间,逼她敞开双腿。壮如牛犊的身躯沉沉压下,他舔着她耳珠,在她耳畔用低沉而阴鸷嗓音问道:“他肏过你几次?” 雁儿身躯颤颤,眼神凄迷,鬼使神差地瞥向他。 舒达蓦地捏起她两颊,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徒劳地摇头。他提来金酒壶,冰冷的酒液灌入她口中,又顺颈而下。她呛咳着饮下酒去。衣料被舒达尽数扯碎,酒液流过柔滑的肌肤,滴入花隙。 酒壶“咕噜噜”地被掷在地,正巧滚在程靖寒身前。他双手分别绑在了雕木镂花隔板上,人保持着跪姿,视线处能清晰地看见他们媾合的每一个细节。 营帐中愈发燥热,雁儿中情欲烧起,口中呢喃不清。他的头脑也更加昏滞,胸臆幻痛,下身却无声地硬了。 — — — — — — 胡旋舞服饰取自网上资料。 千千:陀螺。 追-更:rourouwu.de (woo18.vip) 第七十三章媚药H 欲望从身下冲击到天灵盖,他情动难耐,眼神睨向膝前的酒壶——是媚药。他牙齿颤抖着,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喘气。 与此传来的是雁儿的媚吟。饮了酒的她通身艳粉,眼神勾人,花穴汩汩流水,男根畅通无阻。舒达揉捏着她的玉乳,一下复一下狠狠挺送,机械的抽插顶得她身子上移,又猛地被他抓回。 一头青丝垂落案边,她想要逃,逃离这情欲汪洋。可肆虐的淫水汹涌,洇湿锦缎,浪潮将她淹没,睁眼处不过是浮金软缎铺陈的食案,耀着粼光。 药效发作,她越喘越急,小穴张合承纳着他硕大的阳具,珠子摩擦过幽穴软肉,引得她阵阵痉挛。 淋淋漓漓的酒液缓滴在地毡上,她十指蜷曲抓皱锦缎,视线不由自由地扫向那个同在欲海挣扎的男人。他……亦是中了媚药。 “啪——”一记耳光清脆,右颊起了红色。 “看着我。”舒达蓦地拔出阳具,阴沉道。 小穴奇痒无比,穴口如蚌壳翕动,蚌肉黏湿晶润,渴盼着有人能将珍珠采撷。可那器具玩弄似的,在她的花房口圈圈绕着,过门不入。愈来愈多的花汁如晨曦露珠莹莹。 这样的折磨无疑比挨鞭受杖更为煎熬。她挪臀送上花穴,每进一寸,他便后撤一寸,始终保持若有若无的摩挲。 身子不受控地战栗着,她低低哀求,求他进入。舒达双臂支在她身侧,迷蒙间她只看见那道月牙疤。 “奴隶,求人便得有个求人的样子。”他衔笑望着利爪下的猎物,眼神并无半分温度。 “求您……”她粗喘呻吟,理智如洪水溃堤。 “想要就自己来讨。”他命她将双腿屈折,以手扶膝敞到极处。细密茸毛下花唇如染胭脂,身下花穴可怜垂泪,舒达欣赏着这撩人春景,叁指合拢捣腾起那炽热之地。 “唔啊……”她弓起上身,手堪堪扶住膝盖,方有一点闭合动作,他的巴掌便打在她股间,酥肉晕染震颤,清明与混沌在脑中争斗,人于浪海沉沉浮浮,海浪打湿她眼角,终至迷失。 喉间喘吟,她被抛到浪尖,又遽然坠入海底,整个人颤栗不已。舒达抽出湿润的手指,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玉柱,填满正叫嚣着空虚的小穴。 药效不休,欲望不止,他进势甚猛,抽插到淋漓时,猛地拉下她双腿,让她伏在案上。他抓起她的腰身,从后面深深顶入,戳至宫口。她失神地唤叫着,臀上一派绯色。 从几案到地毡,她被他控制、被他蹂躏,道道指痕如红梅映雪。最后她跪趴在地,双乳擦着毡毛,肉臀高翘,任那巨物在穴中挞伐。 半丈之遥则是程靖寒煞人的目光。 她觉得自己不堪极了,这副模样落在他眼中,该是多么淫贱?而强捱药性的他,还能坚持多久? 舒达硬挺的性器终至释放,喷出的白浊撒在她赤裸深红的臀瓣上,流入臀缝。性器抽出的一刻,她如棉絮蜷成一团失力倒地。 塔伦带着奴仆入帐,替他着衣,蹀躞带的金扣嵌入孔洞,一切都恰到好处。他适意地理理翻领,捞起雁儿光裸的臂膊,睥睨那个汗湿衣袍的男人,手指侵入她的檀口,低语道:“小淫奴,你便用这里去给他解解药性罢。” 她脑中似有滚雷炸过。此时的奴仆忙着拾掇满地狼藉,并于食案重摆酒肉。他们对此前及行将发生的糜艳性事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舒达松手,从容地坐回麋皮软垫,眼睛跟着雁儿爬行的动作,衔了颗嘉庆子在舌尖。 “光是肏岂非与那猪狗无异?总得找点乐子。”塔伦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不由偷觑他一眼,见他嘴角微弯,入迷地望着那两人。 主子果然不是常人。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他心头。他无力阻止舒达,也不欲看戏,于是他无声地离开,站回毡帐前,于夜风中值守。 两人半丈的距离好似隔了万丈山峦。她沁凉的手指触上他冰冷衣扣,他压抑喘息,她双手轻颤。 “哒。”革带扣解。她的右手从那密林里探出涨大的玉茎,数条青筋分明。左手顺势而上,摸上他赤红的茱萸,那处因了媚药之故,亦是敏感。他脸色泛红,克制着齿间的呻吟,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滚”字,尾音却是绵软酥柔。 柔媚无骨的纤手握着他的玉茎,她看着那铃口渗出晶莹的水液,伸出粉嫩的舌,慢慢舔舐,慢慢……将其含入。 她吃得认真,温热的唇舌舔过茎身各处,火山翻滚搅腾的岩浆,冲至顶端的缺口,迟迟不能宣泄的欲望立时便要喷薄而出。 不……不可以。他狠咬下唇,咬破的唇瓣滴下血来。便是死了,也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专注吸吮的雁儿不会不知道血腥的滋味,可她没有停。那血和着水液挂在她嘴角,她脑仁轰鸣,眼中空茫,本能地加快吞吐的速度。 下体的快感冲淡痛楚,他的意志仍是极难与本能的欲望相抗。混沌清醒,墨黑天空白光绚烂。殷红的血衬得他的脸愈发煞白。朦胧迷幻,他整个人剧烈抖颤着。不得动弹的他,脸上笑容诡异,下一刻他不假思索地咬向自己的舌根。 血前赴后继地涌出,他终是感受到了疼痛。这般令人窒息昏迷的痛楚,他少时体验过,如今拜她所赐,他再次深切体会。 又有谁会来怜悯自己? 心脏带着太阳穴剧烈地跳动。不消一刻,所有的跳动骤停。他的头无力地垂落,玉茎回复绵软之势。跪于他身畔的雁儿被他的血沾染半具身躯,呆滞地盯着血滴漫上毡毯,硬生生地将那赭色涂成赫赤。 本悠闲懒坐的舒达脸色微变,深灰色的眸子依旧透着冷光。 ———— 首-发:yuwangshe.me (ωoо1⒏ υip) 第七十四章囚徒(bl微tj) 程靖寒睁眼时,已不知今夕何夕。帐外夜风呜咽,他的口中残留着极淡的血腥味。 他尝试着催动真气,徒劳无功。若是今生武功尽费,自己与那行尸走骨何异?他身体犯冷,强自镇定梳理头绪——既是中毒,必会有解。即便暂时无法恢复,最紧要的是先活着。 如此,那日他实不该冲动自戕……雁儿的媚态忽然在他脑中掠过。他攥紧了拳,却是干呕起来。 “醒了?”舒达的皮靴闷声踏在地毡上。他缓缓走近,微笑俯视他。顿时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从程靖寒头顶逼来。 程靖寒蹙眉,转过脸去。 “咬舌?够硬气,我很喜欢。可惜你狠戾不足,那一口下去没能死成。”他两手一摊,做出无辜的姿势。 “要不,我来教教你?”覆有硬茧的手掌将他的头扳正,黑影压来,攫住他的薄唇,红舌擅闯他湿润的领地,猝不及防间,一枚药丸抵上喉口。 程靖寒呼吸不畅,瞳孔放大,来不及吐出的药丸顺着喉管吞咽入腹。 “嘶——”舒达擦着唇角鲜血,铁锈的血腥气弥漫在齿间。程靖寒面色晦冷,唯嘴边一抹朱红。 不等程靖寒作出其他动作,他伸手压制,果断将他右手锁于胡床边角,继而是左手。铁锁透着冰冷,伴着他的挣动,哐当作响。 很快他的脚踝亦被锁住,整个人被束缚,将脆弱暴露于人前。 “无耻。”他狠狠吐出两个字,身体里有股暖意开始缓缓游走。 “哈哈——殿下君子作派,更无耻的怕是还没见过吧?”舒达毫不介怀。他睨眼望着这个男人——数年前赤族受降,他眉目清朗,锃亮的甲胄耀眼刺目。 “那年我跪在马前,便想着这身甲胄下包裹的是怎样一个人?”舒达手指微动,将他衣袍外敞,露出紧实的胸腹,起伏不定。 “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心太软了。人是不能有软肋的,有了软肋就有了把柄。自然可以一击而中。”他手指戳着他胸口疮疤,目光贪赏着男人赤裸的上身,没有丝毫掩饰。 “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归顺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他说话时月牙疤痕亦跟着扯动。 “你既已对我了如指掌,便应知你是在白费唇舌。”程靖寒嘴角抽搐,眼里满是嘲弄。 “或者,你也可以做我的禁脔。你这副皮相不好好操弄一番,岂不辜负?”他阴阴笑着,从蹀躞带上抽出马鞭,鞭稍自他颈项滑过乳珠,隔着他的亵裤,轻轻扫着,看程靖寒脸上现了慌乱。 少顷程靖寒咬唇轻笑:“你可真是不挑,男女通吃……” 舒达身子微倾,几近贴上他沁汗的脸庞:“那是因为你。” 他越凑越近,伸舌又要吃他的唇,程靖寒果决地别过头。 舒达眼中埋了阴翳,他缓缓直身,冷道:“我舒达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鞭声颤人心魂,他左肩至腹立时起了一条鲜红的棱子。这一鞭下得狠戾,扯破了皮,血珠缓缓从伤处渗出。 他程靖寒若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他便要把这枝莲扯进泥泞中,看他无力翻腾,泥点染污莲瓣,剥开莲心,袒露最原始的渴望。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更有一百零一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要怎么选,在你。” 鞭声凄厉,落鞭如饱蘸朱砂的狼毫恣意挥洒,道道鞭痕美艳凄绝,绘成水墨画。疼痛、欲望交织,他很快意识到——他又被下药了。 “真是……无耻。堂堂可汗,成日除了给人下药,还会什么……”他死咬着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两股间的玉龙难耐地昂首。 “这次可真不怪我。是伤药的副作用。”舒达一收马鞭,蓦地贴上他赤裸的胸膛。 “且我会的可不止这些。”他手触到那硬处,不轻不重地按压一下,“郎君可要试试?” 他的身子似要涨裂,本应衔恨的桃花眸,沾了情欲润湿一片。他启唇喘气,一只口枷冷不丁地塞入他口中,两端牛皮绳一系,他再难发声。 舒达掸掸手,睨着他,云淡风轻道:“虽说我不认为郎君会如此蠢笨,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你说呢?” 男人含雾怒睁的眼眸无声诉说着他的无耻。 舒达笑时,露出一口白牙与其麦色的肌肤形成对比。他坐在胡床畔,慢悠悠地用手指抚摸他殷红鞭伤。 “知道我和平王的协定吗?”将人玩弄于鼓掌,看他无谓挣扎,看他含泪泫泣,张着嘴却道不出一句话。他尤显不足,他还要人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我送他称帝,他报以六座城池。”他舐耳道,“很好的买卖不是么?” 卖国……平王真是下了血本。程靖寒心脏跳动剧烈。 “平心而论,我倒是更想与你做交易……”呼吸声声钻入耳内,他仰脖,眼眶中挣脱一颗泪。舒达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所到之处,遍染血色。 “可汗!”塔伦突然鲁莽闯入,舒达方起的兴致被生生打断。“滚蛋”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他便附耳话道:“主子,北昭突袭奇木族,奇木族快马求援。” 舒达蓦地转头,眼神骤冷。满腔肝火熊熊燃起,烧尽一切欲念。 奇木族半月前归降赤族,他与其方结秦晋之好,转眼北昭便来寻衅,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必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给他解锁,看牢他。”他睁着猩红的双眸,扔下尚在情欲中挣扎的程靖寒,恶狠狠地掉头就走。 — — — — — — 舒达:以嘴喂药是我的恶趣味……之一。 《论舒达的101种恶趣味》 第七十五章可敦H 舒达前脚方出毡帐,便有一女子试图闯帐。 “可敦!”守帐的壮士以手抚胸,躬身请安,继而毫不留情地将她拦下。 那女子倨傲地睨着守卫,她头帕翡翠澄碧,腰间绸带飘挂,套花袖黛紫绸袍上配了数颗玛瑙。 “可敦您不能进。” “你说什么?”她抬高音调,叉腰道。 赤族与周围部落多有联姻之谊,说话的女子乃支佤族公主诺敏。作为赤族重要盟友之一,舒达为表诚意,纳她做了正妻。 草原大漠间长成的公主多是彪悍泼辣,可汗平素对她颇为偏宠,只近日娶了奇木族的宝音后,在床笫间晾了她几天。 诺敏本就有气,见小小守卫竟敢拦她,立时掣鞭抵于他胸前。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她生得明艳,恼时则显得冷傲,“等可汗回来了,我自己跟他说。” 说罢她推开守卫,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守卫紧跟着她进帐。 昏黄毡帐,胡床褥席上,一男子兀自抖颤着,她侧头问起守卫:“这是可汗新得的小玩物么?” 守卫不知底细,亦不敢多话,只央告着诺敏离去。诺敏好奇心勾起,怎肯轻易出帐,她怒气冲冲地终是把守卫赶了出去,自己快步走近那个男子。 “嗳?”她尚未看清,便被扯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撩得她有些慌乱。 神志不清的程靖寒眼前是迷雾弥漫的世界,本能告诉他怀中的柔软可救他于水火。 诺敏好容易挣出一只手,用劲往他后颈一劈,他顿时如沙袋滚跌,箍在她身上的手臂乍松。她缓过气来,见男人裸露的身子上数道鞭痕隐有干涸血珠。目光移到下处,某样物什鼓胀得即将撑破衣料。 “啧啧,真是个疯子。”她一壁摇头,一壁注意起他安静面容如月光浅照的羊脂玉。 这个男人怪好看的。她看着便入迷了。她转动眼珠,坏笑着对着他腰腹处,敛袍坐了上去。 她拉下自己内里的系带,花径被炽热气息笼罩,穴口湿淋淋的。她前后挪动着,嘤咛出声。面色泛红的她干脆地取出他的分身。她指尖轻点小口清液,茎身无意识地一颤。 这个男人的阳具也怪好看的。她记得初次破身,是跟一个马奴。她喜欢那奴隶身上的男子气息,两人滚在马棚里偷欢,他那处粗大泛棕,戳得她生疼。后来便嫁给了舒达。她自认见识的肉茎不少,但像眼前这般粉嫩的从未见过。那大小长短,握在手中很是精致。 难怪可汗对他这么上心。左右是个小玩物,就先尝尝鲜罢。 她这般想着,小穴里愈发湿润,止不住的水液打湿他两股间密林。她甬道收缩着,饥渴地吞下那恰到好处的玉茎,上下迎送,淫靡的水声渐响。绸袍的各色饰珠交缠碰撞,如丝竹鼓乐。 帐内气氛旖旎生热。她发鬓微散,手摸着男人精壮微寒的身子,下身一刻不停地侵占着他。 太舒服了,她仰起脖颈,低吟阵阵。舒达在床榻上向来是掌控者,她今日终是拿回了主导权——虽然是与另一个男人。 “嗯……”快感如潮水奔涌,她一手支床,右手在花豆上按揉,一股滚烫的清液飞溅而出,她直接瘫软,歪在他胸腹上。 那玉茎仍插在她痉挛的小穴中,屹立不倒。她喘着气,发泄过的她已无太多气力。“啵”,她抬臀缓缓拔出肉茎,拍拍自己酡红的面颊,准备翻身下床。 倏然一只手掣住了她,她一惊,下意识地回望男人一眼。他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不要走……”他的呓语带着柔糯,眷眷之情丝丝缕缕,霎那之间戳中诺敏的心。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默默地将其拂落。她为自己寻了个适意的跪坐方式,靠着胡床褥席,开始用手替他纾解欲望。 总不好教他憋死了罢。她自我安慰道。手上渐急渐快,于是在一片昏沉中,那粘稠的浊液滴在了她的手指间。她看那柱身慢慢颓软,取过帕子擦手,竟是舒了口气。 程靖寒呼吸渐稳,她小心地摸上他的面庞,在触上他浅淡的唇峰时,惊慌地撤了手指。她镇定神色,将周遭复原,恢复那高傲面容,趋步离帐。 帐前的守卫面色泛白,抿唇未敢作声。诺敏原是个有恃无恐的性子,不过是肏个玩物,谅可汗也不会怪罪。 然不知怎地,她却有些心虚。她徐行几步又折返回来,对着守卫道:今天的事情…… “奴从未见过可敦……”守卫答得飞快。他不知可汗对帐中之人的态度,绝不敢料想后果。最好的做法便是将事情掩于无形。 萧萧夜风里,诺敏张扬的眉目间露出罕有的温婉笑容。 第七十六章背叛H 新月图案的黛蓝旌旗迎风招展,马蹄沉沉,赤族军行进在广袤的草原上。 北昭一把火烧了奇木族运往赤族的粮秣。舒达怒不可遏,夤夜点兵,带着一支精锐打算与其讲讲道理。 日上苍穹,朝露蒸腾,拨开草原薄雾。奇木族粮草运送路线本是隐秘,知之者甚少,北昭何以在半道截胡?他一路追来,未有停歇,却连个虾米都没逮到。 马声嘶鸣,大漠边际隐现,风沙始迷眼。他忽勒马嚼,掉头吩咐紧随其后的塔伦:退五十里,扎营! 舒达素来擅长以暴制暴,然这并不意味他只会动武。北昭此次突袭来去迅疾,完美避开所有梢岗,有如天助。定是哪里出了纰漏,或者……是出了叛徒。 他掷了铁盔,未除铠甲,盘腿坐在帐中。暗沉毡帐中,他冒火的眼神渐熄,面色若腊月霜雪。 待他查探出是何人,他必要将其头颅割下祭旗,再拎了头去与北昭好好叙旧。 “可汗,南国书信。”舒达接过信,银刀揭开火漆,一抖信纸扫视着。 信中南国皇帝愿以太子为质,并贡黄金五千两求和。撇去满纸的示弱不提,信末皇帝书道,今彼族公主留于南国,朕素爱之。期可汗善待吾国储君,朕意至诚,乞可汗体谅…… 好个父子情深的戏码!戏台都搭到自己眼皮底下来了。博济格?舒达冷笑一声,面露嘲讽之色。都是棋子,谁又比谁更金贵些?老皇帝妄想通过一枚棋子来掣肘自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他亦不会花半分气力去保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个女人。 死了又值什么?赤族可汗难道还缺女人吗? 舒达起身出帐,负手站于巡岗近旁,眼睛不时瞥着放哨的士卒。 现下他只等南国老皇帝断气,收了那城池。程靖荣若敢毁约,他的铁骑将踏平长安城。至于之后,契约已履行,要攻要守,可由不得他程靖荣。 目前看来尚无需与北昭撕破脸,抓出叛徒才最紧要。否则部落内讧,难保不会被南国钻了空。 他挥手招来塔伦,仔细吩咐着。 舒达雷厉风行,不动声色地抓了人。塔伦接了舒达命令,掌拷问一事。 铁钩鞭抽在人臀股上,粗粗一鞭,皮肉顺着倒刺生生拉下,血流如注。几鞭子打过,血肉糊成一团,早已看不清形状。为防止受刑人自戕,他们口中被破布牢牢塞住,根本无力喊叫。一时间无声的悲鸣充斥囚室。 应有尽有的刑具,漫无止境的折磨,没有谁的身子是铁打的,一个个审下去,总会有人吐口。 事实证明,舒达此言不虚。不消半月,舒达便将事情始末尽数掌握。 “个个以为自己是那铁骨硬汉,才扒了半条胳臂的皮就不成了。只可惜了我那铁钩鞭。”舒达听着塔伦回禀,慢道出“暴殄天物”一词,自舌尖吐出果核。 支佤族如墙头草般,一边送了公主与赤族联姻,一边又替北昭呈送情报。他自是恼恨不已。 “主子可要奴去灭了支佤族?”塔伦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不用。”他手臂青筋爆起,眼底满布阴霾,“我亲自去。” 塔伦背脊一凉,忽地小心试问:“可汗要怎么处置可敦?” 诺敏。舒达重重地呼吸着,循常例,他必杀之。可他喜欢这个小东西在床榻间的狂放,且她到底是正室,多事之际,杀妻难显他作为汗王的气度。 “她若不滋事,不必动她。” “是。” “把阿布多送到我帐里来。”他懒伸双臂,这几日他都未有尽兴,今夜便要偿了来。 女人的身影投在围毡上,光斑影绰。塔伦背对王帐,听着她的吟叫,握刀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此刻雁儿呈跪趴姿,衣袍扯得稀碎,被舒达按在毡毯上,从后面狠狠地要了一回。几条残破的棉布挂在她娇躯上随着他的顶送,悬动着。 她觉得自己亦如那撕破的棉布,带着她的尊严尽数扯尽。粉臀被他粗粝的手掌招呼着,揉捏着,她的喉中发出模糊的吟声。 舒达猛地拔出阳具,白液自臀峰流向后庭,滴到毡毯。潮湿的小穴更是泥泞。 “喜欢我这样入你吗?”舒达把她掷到床上。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跪伏的她,拉开她一条腿,苏醒的阳物抵在她的后穴口。 雁儿感知那灼热硬物的迫近,身子下意识向前挪了寸许。两记巴掌猛抽向她臀峰,他掣起她的秀发,迫使她后仰着细颈。 “说话!”她困难地呼吸着,早已濡湿的睫毛上再度盈泪。 舒达并无甚耐性,见她不做回应,猛地抓住她脚踝,身下利刃恶狠狠地破开她后庭。未至一半,她唇齿打颤,眉眼蜷缩,神色痛楚。穴肉猛烈收缩着,那般紧小,饶是身经百战的舒达也禁不住停下缓了缓。 “你绞什么?”微红的臀肉又被他染深一层。他抓起雁儿的手到圆翘的臀上,喝道:“好好扒着。” 她一腿弯折,手勉力掰开臀峰,好让那硬物更顺畅地在后庭肆虐。滚烫的交合不绝,她声音嘶哑,温热的泪顺势而落,化成心尖冰凉。 舒达一手掣着她的腰肢,一手强硬地别过她的脸,让她亲眼看着她是如何被自己享用的。 “贱奴,你的水可真多。”她的泪珠更激发他的兽欲,囊袋“噗噗”击打在臀股间,硬挺的玉茎贯穿了后庭。 一瞬间白光绚烂,让他阴郁的眼眸晃了神。他发出似雄狮般的低鸣,将她撞得几近散架,终是发泄了出来。 舒达退了出来,套上衣袍,看着刚被他挞伐过的后穴翕合着,白浊混着血丝,伴着清液,淋淋漓漓。 “还有被主子使用的价值,你应当高兴才是。”他扣上蹀躞带,冷漠扫向趴在榻上微颤的她,如若看待一件破败的玩物。 酮体上无处不是他留下的印痕,两处小穴皆是疼痛,雁儿那泪痕未干的脸上唯有眼眸沁了丝寒芒。 夜阑风起,她拖着虚浮的双腿被带出了王帐,塔伦紧紧跟随着她,目光一刻不离。 走至拐角处,她一时不支,借着毡帐木杆,俯身作呕。塔伦箭步上前,支住她手臂。雁儿好容易顺过气,忍住不适,拨开他厚重的手掌。 “塔伦,别管我了,主子会怪罪的。”她再未多看他一眼,步履迟缓地向住处而去。 第七十七章花凋 长安夏日骤雨,雨滴密密落在荷塘,载满雨水的碧色莲叶不堪重负,歪斜着将水珠砸入湖面,一圈圈扩散开去。禁苑中的紫薇、合欢花瓣坠在泥中,伴着雨声凄凄,似红颜妆残。 绿珠踩过残败的落花,跑至紫宸殿,见侍卫层层把守,急如沸锅上的蚂蚁。敏宁公主适巧出殿透气,见绿珠被侍卫制服,蹙眉喝令侍卫松手。遍身尽湿的绿珠上前抓着她的臂膊,声音发颤:“公主,太子妃恐怕要生了!” 卿兰脸色大变,听得绿珠焦急道来。 太子妃的临产之期本是半月有余,不料想她今日倏然破水,现下躺在西殿内室疼得厉害,竟是生不下来。 眼下圣上病危,所有的御医皆聚于紫宸殿,金昭仪于内殿侍疾,她与平王留守在此。灵儿、春儿求告无门,连素来冷静的周良娣也一时无措。 她盯着雨中模糊的重重宫阙,毅然提裾回殿。 “太子妃要生了?”金昭仪听罢,忧思甚深,“可公主你也看到了,这境况少不得御医在场。” 她压着脾气,放低姿态低声恳求,道是请个稳婆也是好的。 金昭仪为难地摆首,步摇随之颤动。 “实不是吾不愿,而是不能。羽林卫严阵以待,怕是连只鸟都难展翅。” 托词、借口。金昭仪安的什么心,卿兰心知肚明。多耗一刻,太子妃就多险一刻。她环顾四周,猛地从发髻上抽出金簪,以簪尖抵上金昭仪侧颈。 “ 妹妹,你魔怔了不成!”程靖荣闻声怒斥,示意侍卫拉人。 卿兰将金昭仪拉到身前,簪尖又陷一分,高声道:“吾只求一个御医!” “御前亮刀,挟持宫嫔,出言不逊,卿兰你是不是嫌命长?”平王一气数落道,“阿耶性命垂危,你却同室操戈,简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又如何?哪怕是逆天而行,但凡能救太子妃,她绝无二话。 平王觉得她实是不可理喻,到底不敢让金昭仪有所损伤,焦躁地指了个御医:“你跟去瞧瞧。” 兰兰掣着发簪的手一刻不敢松,直至绿珠和御医身影在雨中化作黑点。她倒走至檐下,轻推开金昭仪,乘势不备拔腿朝紫兰殿奔去。 金昭仪仪容不整,咬牙切齿,不及作出反应,吴内侍自内殿而出,缓缓向平王鞠身道:“殿下,大家想与您单独叙话。” 程靖荣愣了愣,对金昭仪一点头,抬脚跟入内殿。 紫兰殿宫人进进出出,装有清水的铜盆出殿时满是血水。 “怎地流了这么多血?”雨毫无收势,产妇的呻吟声不绝,兰兰吊着一颗心,守在内殿门前,仿佛是自己的血被抽空。 灰败的天渐成墨黑,丑正初刻,更鼓敲过,一声微弱的啼哭让她昏浊的神思醒了两分。 周良娣从内殿走出,难掩疲色的脸上眼里带了喜意。 “太子妃生了。是个小殿下!”兰兰僵麻的四肢慢慢复苏。两人相视间,衔了浅笑,均是舒了口气。 “有劳周娘子,请替我向太子妃带句话……”她尚未出阁,不能入产房,关切之语只能由周雅代传。 周雅方颌首,门被“砰”地撞开,绿珠双目惊惧,手上沾着血迹。 “不好了!太子妃血崩了!” 程卿兰笑容僵在唇边,她一把推开众人,冲到太子妃床榻前。一旁的御医正收拾着药箱。 “太医你再看看……”她掣住御医。汗滴如雨的御医挣脱不得,叹道:“仆医术有限,实是回天乏术。现下只能吊住娘子一刻……” 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打转,这点贵眷娘子与市井农妇并无不同。 深重的绝望沉沉压在心口,她跪坐于地,扯着御医的袖管,不愿松开。 “兰兰,让他走吧。”躺在榻上的太子妃声音低弱而温柔。 风呼呼吹开一扇窗扇,冰凉的雨点溅在清越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太子妃不能受凉!你们都是死人吗?”卿兰理智骤失,叱骂着下人。 “别这样……”清越轻轻捉住那只替她擦拭的手。 “吧嗒”一滴泪打在太子妃侧颈,兰兰心慌意乱地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了哥哥,你不能让我食言而肥啊!”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小郎君的阿耶未归,再没了阿娘,您怎么忍心呢……” 殿下……太子妃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皇后丧礼当日,她懵懂地跟母亲进宫。在一片缟素中,她见到程靖寒笔直跪在蒲团上,一声不吭。透过那双泪眼,她窥到了眼眸深处掩藏的清傲,心弦被莫名撩动。 那年她十二岁。 从此她便陷入那双眼眸之中,无法自拔。出嫁那天,她如坠梦中。能与心上人并肩而立,为他生儿育女,人生何期? 他敛起锋芒,隐去孤傲,她倾尽温柔只为他展颜。只是那样的眼神,她再未见过。 “阿蛮,孩子便叫阿蛮罢。”如野草般肆意生长,粗野坚韧。他……会喜欢的罢。迷蒙风雨中,她好似看到郎君缓缓而归,浅笑向她伸出双手。 她试图抓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指间渗入胸腹,她徐徐阖眼,兰兰哭泣的容颜如浮云尽散。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平王拖着迟滞的步伐推开殿门,迎上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 “陛下,龙驭宾天了。”吴内侍苍老疲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炸开死寂一片,悲泣声此起彼伏。 金昭仪分身无术,向他投来探询的余光。平王似是被骤然的悲痛击垮,无视四周纷乱,自顾自地走至殿外。瓦檐下雨如断线之玉珠,连绵掷地。 太子滞留北疆,作为先帝第六子,他将以稳定政局之名,登上皇位。阿耶弥留之际,除交代后事外,曾捏着他臂腕,迫他起誓。 皇帝驾崩,誓犹在耳。丧钟哀音穿透雨雾,他闭上眼,背手而立,风声夹裹着雨声在他耳边盘旋。 第七十八章风雨 南国六皇子登基,昭告天下曰:太子未归,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暂代皇位,取国号建安。 困于北疆的太子如若悬在他头上一把利剑,随时可能掉落,可恨的是他竟无法挪去这把剑。更遑论他还留有个嫡子。程靖荣镇定自若地坐着,殊不知那御座甚是硌人。 他必要先将其党羽剪除,失了襄助的前太子,纵使来日返国又如何掀得起风浪? 短短一旬,他大刀阔斧,于朝堂中排除异己。只是未及他收回江北兵权,他便接到信报——林豫反了,以援太子名义,声势浩大。 他一口气尚未缓过,又被谏官上疏,金昭仪封太后,名不正言不顺,实不敢奉行。 谏官此话暗指他皇帝之名不正。程靖荣怒火中烧,却分身乏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之时。 与此同时,皇孙被程卿兰看顾着,可以说是寸步不离。金昭仪几次叁番暗示他将公主指婚给徐晋。 许是他心中还残留一分世俗亲情,他没有依母亲的意思,甚至允她在宫中静修,然她拼死也要将阿蛮带在身边。 “阿蛮到底是个襁褓婴孩,妾一直想要个孩子,陛下若允准,妾想将他养在身旁……”最后是红鸢出面说服了皇帝。阿蛮来到红鸢殿中当日,听她提起兰兰哭成了个泪人。 诸般事宜沉沉压在他肩头,他倦倚在凭几上,想起与舒达的协定,只觉烈日灼心,纵凉风拂面不能缓也。 一只鸽子落在舒达肩头,他瞥着光晕下鸽子额间一抹红,取下纸条,松开信鸽。 不多时,他若有所思地转向塔伦:“替我向北昭好好献礼。”北昭国力匪浅,他并不想与其正面交战,如今把煮熟的鸭子拆骨入腹才是正经。 他睨着塔伦马身系的黄绸锦盒——浓稠的血自绸布渗出,滴落草间。 “一会换块干净的绸布来,记得要守礼,可别吓着人了。” 您可不就是要恫吓北昭么?塔伦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应下。 “等事成之后,我们在王帐会合。”他眯起眼,夏日阳光炽热,似要将人烤化。 “是。主子自己小心。”主子行踪不定,他早已习以为常,是以没有过多置喙,只恭敬地抚胸,目送他带着精兵转道。 他此行未带上雁儿,塔伦有些意外之余,生了庆幸之情。雁儿留在自己军中,并非坏事。他派两个士卒保护她的安危,雁儿也不多话,唯时常独自遥望苍穹,目色空茫。 来去一月间,待得他们自北昭返回赤族主营,舒达尚未归来。塔伦驰马巡视四周戍卫,见一切如常,让人牵了马去歇息,自己径直去寻雁儿。 一路上他按捺着拳拳之忱,只因有公事在身,然他见雁儿日渐消瘦,忧虑不已,总想寻个机会与她叙话。 思想间,他看见雁儿穿着薄袍,靠着垛满干草的勒勒车愣神。 “阿布多。”雁儿缓缓转过脸来,见他一身戎装,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忽然胸间闷堵,大口缓气。 “怎么了?”他方要用手抚她背脊,忽地瞥到自己袖上的血渍,讪讪一笑,“你去南国走了一遭,胆子都养没了。你当年杀狼的时候那股狠劲哪里去了?” 雁儿轻拭嘴角,面色平静,对他的谐谑不以为意。 “主子杀了支佤族首领,打算告诉可敦吗?” 塔伦怔了怔,认真思索着——主子并未嘱他守口如瓶,想来是不在意她知晓与否。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主子杀了人额祈葛,以诺敏这泼辣的性子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泼天祸事来,他可吃罪不起。 “你应当告诉她。保不齐她一时气恼,与舒达拼个鱼死网破的,你好趁机夺了他的位。”塔伦骇然,几不敢信她竟以如此淡然态度说着篡位之事。 他面色红涨,一把捉住她手腕,压着嗓子低喝:“你混说什么?” 雁儿盯着他他古铜色脸庞,未及开口,腹中又是一阵翻搅。她弯腰呕出酸水。塔伦见她吐得煞白的脸,心倏然一跳,眼睛扫过她小腹。 “你不会……”他气力甚大,捏得她生疼。 雁儿低首默然不语。 “这孩子是谁的?”饶是他平素粗枝大叶,也察觉出异样。她眉心微皱,试图松开他的桎梏。 “是谁的不紧要,反正不能留!”他喃喃自语。 他跟了舒达十数年,他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赤族人注重血统,一个奴隶,在舒达没有授意前怎能有孕?况且这孩子是不是他的还另说。 “假使……我想留呢?”一语方出,塔伦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 “阿布多,我看你是疯了。”他再次瞥了眼她小腹,现在月份还小,尚看不出。可这肚子会慢慢鼓起,可汗早晚要回王帐,如何遮掩? 即便她得幸瞒过,生下孩子,届时一个日啼夜哭的婴孩要去何处藏身? 塔伦脸白了白,按下性子劝着她。澄黄的光照在茅草上,添了几分柔色。她锐利的目光沁上水泽。她心知塔伦是为她考量才与她说上这许多。 “趁主子未归,赶紧解决才好。” “容我再想想。” “还有何事要想,我给你找药,你今天就喝!”他气急败坏。 “塔伦!”雁儿缓了缓语气,神色恢复如常,“不要干涉我,好吗?” 什么叫不要干涉?如何不干涉?塔伦对她向来束手无策,只于她身后气得直跺脚。 迎着余晖,她不由自主地来到程靖寒毡帐附近。昏光下她遥遥望着那矮小的顶毡,抖颤的手摸上小腹,心中翻江倒海。 此时一女子靠近木门,全然不曾理会守卫,径自推门进帐。 她装扮鲜丽,珠饰贵重,头帕上的红宝石璀璨。除了可敦再无第二人。雁儿愣在了原地。 北疆的夜风裹着丝缕凉意,她不知站了几时,直至月悬高空,诺敏走出毡帐,她依旧如木雕般杵着。她仰面收住眸中的晶莹,脚步迟迟,月光皎皎流淌过碧草。 —————— 额祈葛:父亲。 第七十九章交易 “塔伦,我想通了。你还能寻到药么?”她闯入塔伦毡包。 她失落的神情落在塔伦眼里,他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松开。 塔伦唇瓣微动,难得没有作声。 “我想拜会小夫人。”紧接的试探让他“噌”地起身,冲到她近前。他胸膛起伏着,面色不善,言语间亦是不悦。 “你去见她做什么?” “知道太多对你不利,我不愿让你为难,将你置入危局。”她话意诚挚。 漏夜闯帐,让他找药不谈,还语焉不详。与其如此,不如不说,如今他纵使要佯装不知也不能了。 “我只请求你,不要禀告主子我与她会面一事……”拢了水雾的琥珀色眸子惹人心疼。每每见此,他都硬不起心肠来。 她便是扣住这点,将他这个在疆场厮杀的九尺男儿死死拿捏。胸间忽地升腾起躁郁之气,他怀着恶意的赌气,粗声质问:“我凭什么帮你?” 话既出口,她的眼眸一暗,塔伦暗恼失言。 “阿布多……”塔伦瞥见她的素袍斜襟开了个细扣,伸出的手臂滞在半空。她周身似有道无形的屏障,让他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你说得很是。”她的倦容里嵌了浅笑。她走近两步,拉过他的手放在那颗结扣上。手掌隔着一层衣料,贴于她胸前,那微温宛如触上熹光懒照青苔覆盖的卵石。 “这样,可以吗?”她细小的声音像猫爪挠心,痒而不得解,激得胯下之物蠢蠢欲动。他的呼吸骤急,手不听使唤般探入她衣襟,阖起眼来意欲一亲芳泽。他想象着衣袍下她玲珑奶白的酮体,想像着将她压在身下,用肉茎填满她的花穴,看交合时水花四溅,听她的啼声掀翻盖毡。 在手触到那点茱萸时,他猛一睁眼,瞳孔微张,心激烈跳动。 他在做什么?不,她在做什么? 他俄然撤手,手掌的推力让她向后踉跄了两步。空气中听得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稳定心神,平复脑中的欲念。 “你把我当什么?”他急怒低吼。他不是舒达,不是程靖寒,更不是任人驱策的器具。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亦是草原大漠上的儿郎。阿布多是他思慕的女子,但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她,塔伦深以为耻。 她又当自己是什么? 他犹自剜着她,见她捂胸抿嘴不语,眼中盈光,终是收了两分戾色。 今夜他终悟到:眼前的人儿已非当年的阿布多。或许她从未变过,只是她藏得太深,不曾让他察觉。她固然遵照主子的指示,给程靖寒下了药,但她心中另有谋算,她甚至都不愿在自己面前掩饰几分,那样坦荡赤裸。他是否还应感念她的信任? “药我明日给你。”他无甚好气,“你做什么我管不了,但是阿布多,你要敢偏帮着外人来灭赤族,我会杀了你。” 她忽地笑了,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忍俊不禁。 “你不杀我,我便能长命百岁么?”面对她明媚的笑容,适才的狠话仿佛扎在自己心上,隐隐作痛。说到底她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他有何立场要求她? 只见他烦躁地摇头,嘴唇翕动,没能说出话。 雁儿敛了笑容,深望着他,她知塔伦已是仁至义尽。 “塔伦,我欠你的,将来定会报答。”她歉然道。 什么报答?我所做的是为了回报吗?或者说你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他兀自在脑中碎念,无名的烦躁郁火仍在他胸间慢烧,最后只冷着黑脸,手指木门,将她请了出去。 翌日,日落偏西,风吹熄几分炙热。毡庐里的宝音方食过饭,侍女汲了水让她净面,听见阿布多求见,思忖须臾便将她请了进来。 阿布多单膝跪地恭顺地向其行礼。宝音幽蓝眼眸如珠,凝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着传闻中跟了舒达数年的奴隶。她身量娇小,举止间不尽似草原儿女,杏目透着丝婉约。 “你有何事要见我?”阿布多不过中人之姿,能从南国全身而退不提,还留在可汗近侧侍奉,靠的绝不仅是床笫功夫。 阿布多对上她疑虑的眼眸,眼神扫过左右侍婢,一时沉默。 她翩然挥手屏退左右。 “奴想与您做个交易。”阿布多正正身子,微笑话道。 宝音表情凝滞,微倾身子。寂寂毡帐,烛影摇曳,恰似她犹疑的心思。 与诺敏不同,她一早便看透可汗薄情寡义,舒达娶她,不外是维系奇木族的手段罢了。舒达喜怒无常,她必要防患于未然。 想至此处,她踩着曼陀罗纹羊毛毡,俯身时香木珠擦过雁儿发梢,开口的嗓音清亮如珍珠落玉盘。 “不妨说来听听。” 第八十章虚情H 北疆仲夏夜短,骄阳炎炎,蝉鸣鼓噪。日暮的旷野,卷着黄沙的风,难解燥热,更难纾解诺敏的满腔愤懑。 穿着云纹绸袍的她扑进程靖寒怀中的那刻,程靖寒怔了怔。她双手紧搂着他,挺翘的鼻尖泛红。他保持着此前的坐姿,未有动弹,尽管诺敏满身的珊瑚、珍珠镶饰硌得他颇为不适。 “你来了。”男人的声音沉稳而清冷。诺敏手略松了松,仰头正对上他不经意的一瞥。暮光朦胧,帐中灯烛未起,他暗色的侧影如蛊似咒。 自她前番乘人之危,强占程靖寒之后,食髓知味,几次叁番地探入关押他的营帐,试图与他行云雨之事。 初时她只当他是个排遣默寞的物什,然程靖寒总阴沉着脸,对她爱搭不理。可叹她从小任性惯了,怎容忍被人如此薄待?她屡屡忿然道着再也不见,下次又鬼使神差地来看他。 久而久之,连她都未曾察觉自己对他十分上心。而那个男人也不似起初那般拒她千里之外了。 “我会想办法给你找到解药的。”男人又是一愣。诺敏虽是个头脑简单的,但也不傻。他与其周旋良久,虚与委蛇,她一直未有应下,不料今日竟如此爽利。 诺敏抽抽鼻子,双手一推他胸膛,程靖寒不防,仰躺在回纹毛毡上,一时未有说话。 她利落地解开自己衣袍,继而是他的。程靖寒缓缓侧头,深澈的眸中映着她的影。 “小东西,你不高兴吗?”她眼眶仍是泛红,撅嘴不满道。 诺敏看着他微弯的薄唇,似徐徐春风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她。 “你是不是跟北疆巫觋研习过,否则怎会如此迷人?”她贴上他袒露的胸膛,此前的鞭痕已是淡极,也不枉她费了这许多膏药。 黛蓝头帕自她耳际掉落,他五指微张插入她的发辫中,指腹缓挠过头皮。她浑身一绷,酥痒战栗,闭起双眼,主动送上自己的娇唇。 期待中的吻未至,她悄然一眄,眼中闪过失落。可下一刻他执着方硬的玉茎,拨开她衣袍,对着她湿漉漉的穴口,强势而猛烈地侵入。 甬道充盈之感让她发出一声长吟,春水高涨。她满脸潮红,一时烦恼尽忘。她撑着他宽阔的胸膛,丰臀律动不已,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意扬蹄撒欢,任他的器物驰骋在那禁忌之地。 “小东西,坐在你胯上的滋味真是好。”诺敏喘息间,瞥向仰躺在回纹毛毡上的男子,那本该盛满春水的眼眸波澜不兴。 他总是端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唯有泄身的片刻,才有无意的情动。而他偶有的柔情,竟让她迷恋不已。 终有一日,便教你离不开我。她手指揉捏他胸上红珠,不经意触上他伤疤。程靖寒心跳一滞,周身的血好似敛聚在她指尖。他蓦地抓住她的手,捞起她的腰肢,将她沉沉压下。他拉过她另一只手,掣于她头顶。 “我初初尽根没入你小穴时,也是这样想的……”被背叛的扯痛在他疮疤附近晕开,他眉心轻皱,性器抽动愈发迅疾,直抵上她宫口。 “你……”诺敏上身不得动弹,周身的感知皆汇于蜜穴。整根没入的茎柱生猛摩擦她花间褶皱,水声“噗噗”,快而准的撞击让她丢了魂。 粗重的吻落在她侧颈、圆乳、脐眼处。浅淡挑逗的印痕狠狠撩起她欲火。她足趾相缠,勾住他的背脊,刻意放低的呻吟声有着欲盖弥彰之嫌。 不就是逢场作戏,他于宫禁浸淫数年,孰能不会?从前不为,只是不屑。今时不同往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听得被插入的女人压抑的浪叫,蓦地凑到她耳边:“给了我解药,就不怕我跑了?” 刻意的咬字,低沉的语调。她涨红着脸,恨不能化作一弯碧水,融进他心里去。她迎送着花穴,足略施两分薄力压着他的背,娇喘回道:“那就带我一起走……” 他慢抽出性器,又狠撞进去,她声音抖颤,他床事的猛劲总也透着两分温柔。 “可你到底是他的女人。”他松开她双手,恢复不疾不徐的挺送频率。诺敏混沌的神智清明了些,眼里慢慢衔了恨意。 “我要砍了他的头颅祭我额祈葛的魂……” 程靖寒暗惊,茎身随之一耸——舒达竟真的杀了她生父。他可真是无所畏忌,说杀便杀。如此自负,怕不是来日惹起众怒,反噬自身。 程靖寒犹自想着,下身的快感忽地变密。诺敏正摆动着臀部,花核摩挲着他耻毛。 “他是可汗,岂是你说砍便能砍的?”他下身赤露,上身衣袍半掀,她穿过他开合的衣襟,轻吟着。 “我想砍便砍,哪来那么多废话的?” 程靖寒眼眸一闪,猛地将她翻转。她身子低伏于毡,圆臀抵着他分身,皮肉交迭时,“啪啪”作响。他圈着她腰身,低语道:“净胡扯。” “你还真会心疼人呢。”她臀部紧缩,身子颤抖着,在即将飞升到那云端山峦之际,她冷不丁地喘道:“南国的女人有我这么好肏么?” 他的心猛地绞痛,身躯微震,目光停滞,脑中不可遏制地浮现那双琥珀色的杏眸。身下的诺敏已是眼神失焦,双股战战,喷出淋淋水液,浇透他茎身。 愿你不要辜负孤的一片赤忱。 是他的不忍心,让她趁了空隙,毁了他原先计策。 茎身从穴中脱出,浓稠白浊从胯间流至皱缩不堪的毛毡上。体感的快意与内心的灼痛纠斗着,他满额沁汗,捂胸凭栏,眼前纷繁缭乱。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第八十一章枕戈 八月间,林豫大军势如破竹,迅速扩张,占据南国一隅。皇帝劝降不成,派兵征讨,林豫亦不正面迎敌,多用迂回之术。几次奇袭,致使本战力不足的平叛军全线崩溃,仓皇退守。 他立于城墙之上出神遥望,日光映红他半幅刚毅面容。 自见到阿坚呈上的印信,他便忖度程靖寒尚留退路。于是他枕戈而待,谁知青鸟去而不返,殿下从此杳无音信。在接到杜放书信的当天,他获悉太子入质,平王登基。他绸缪半旬,最后决意起兵。 “将军,杜七公子已在军营等候多时……”阿坚满目忧容,于他身侧提醒。 “让他再等会。”林豫心里有气。他带着江北军,站稳脚跟后的当务之急是营救被困的太子。 王帐隐于茫茫草原,他精于领兵布阵,无奈对北疆地势不甚熟稔,没有向导,寻人谈何容易?适巧杜放通过走马帮觅了个向导,让他揣着信物先行前来,一度让林豫怀疑是北疆细作。尔后姗姗来迟的杜放方至,便开口阻挠他立时出兵之提议,只道要伺机而动。 这一伺便到了秋风渐起之时令。赤族偃旗息鼓,保不齐是心怀鬼胎,而朝廷虎视眈眈,个中暗流涌动。 “草木荣枯,正是半碧半黄的景致。君于城楼眺望,可有心旷神怡之感?”杜放衔笑望着进门来的林豫。 “君还有心顽笑。”他沉重的铠甲随步幅发出撞击声,“此前也是。你既然亲来,何必先差个向导来探我的口气?”他似是要将近日不快一并发作,将旧事翻出说道。 杜放一袭青袍随风轻飘,腰带上两只酒壶晃荡,他看着林豫,似笑非笑。 “教吾等了半日的是你,吾未有怨言,你倒先恼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豫眉眼沉沉,踱了几步,停在铺有黄麻舆图的案前。 “殿下安危难料,音信全无。吾实难再等,翌日携向导带上亲兵,深入北疆腹地,定要将其救出。”他手指从舆图红圈处划出一条弧线,直指北疆。 说话间,杜放亦走至舆图旁。林豫原以为他又要提时机未到,可他只是缓缓点头,收起笑意道:“八月晦日,是赤族祭神日,必是热闹非常,届时可趁乱而入。” 林豫一时未料,安静地听他将计策娓娓道来。 “既是暗行,便用不得许多人马。阿坚有些身手,又是殿下近侍,届时由他潜入,搜寻殿下为最佳。其余人或掩护或接应,以求无虞。”杜放一壁说着,一壁忆起当时之事。程靖寒离京后,他手下便紧跟着。原本一切安然无恙,谁知在都护府那晚出了岔子。因不能打草惊蛇,毁了殿下原定之和谈,他手下并没有出手。 杜放随即请到北疆向导,一路深入,找到王帐所在之地。他审时度势,揣测可汗既如此大费周章,便不是要取殿下性命。若贸然突进,实乃莽夫之举,于是他修书一封,遣人递给林豫。 “此次救援,唯只一次,绝不容有失。” 林豫思忖须臾,道:“既是如此,吾当仍不让。” “军中不可无帅。汝得留下,吾去。”林豫猛一转头,黑瞳囧囧有神,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他不谙武功,自保尚难,如何援救? 杜放似是看出他的顾虑,悠悠笑着,开始用手指在舆图之上圈圈点点。 “这里是南国新帝的诚意。”他划出疆界六座城池,“赤族的版图扩到此处,再往南便是冀州。” 一枚蓝旗被置于冀州之上。林豫面色一沉。 冀州乃军事重镇,一朝攻破,赤族直捣京畿指日可待,他林豫反了皇帝是真,但若被赤族趁虚而入,实乃奇辱大耻。 “六城一夜易主,总有忠肝义胆之人宁死不降,出面抵抗。君可知,世上最难降服的是什么?”杜放含笑觑他。 林豫一个激灵,对上他早已洞悉的眼神。 是人心。他五官分明的脸庞有了生色。 “舒达野心虽大,但吞得太急太狠,怕是咽不下。”杜放不疾不徐地撤回手指,“且这草原上多的是饿狼,一着不慎,尸骨……全无。届时我们只需轻轻一推,他纵有天大的能耐又岂能面面兼顾?”他说话时玩味的神情宛如已预见北疆野火骤起,绵延乱窜。 林豫叹服。都说杜七郎玩世不恭,纵情酒肉,但自有乾坤。如今听他一番论调,果然不假。倒是自己年少气盛,对他失了恭敬。 “君入草原,亦是盘中之物。如遇险怎样全身而退?”他盯着那枚蓝旗,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吾既请缨,必能将其全须全尾地带出。至于在下,若有差池,随死即埋罢。”独他成日的满嘴胡吣,林豫无奈摇头。 “仆只消汝拨批兵马守于赤族南关卡五十里处。一旦顺利脱出,届时以此为信号。”他点点袖中拖了截引线的细长竹筒。 林豫沉沉点头,复又锁眉肃道:“吾得知晓详细,譬如你们打算如何潜入,如何躲过盘查,遇险怎么应对……” 看他唇齿动得甚快,杜放粲然笑言:“以前只道晏清是个寡言端谨的统领,谁知竟是个话匣子。” 一句话生生噎得林豫哑了嗓。要论嘴皮功夫,杜放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先把阿坚叫来,我们一道商议此后诸事。”林豫脸色缓了缓,唤了人来。于是他们开始仔细筹议营救细节。絮絮交谈良久,几人一夜未眠,直至天际破晓,晕染的霞光云重迭交错,鸡鸣声声。 曙光照在盈露的草枝上,一缕光透进毡包,雁儿双唇颤颤,蜷缩在毯上宛如被泼了沸油的虾子。阵阵揪痛自小腹而来,血慢慢从两股间渗出,殷红布料。 疼痛蔓延至心间,她捂着小腹的手挪至脸庞,遮起双目,似要躲避阳光的侵蚀。强忍的泪水睁红双眸,终是湿润指缝,咸湿的滋味刺人心扉。 对不起。 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时宜,似她的人生一般。孩子的阿耶永远也无法得知尘世间曾有它的存在了。痛楚让她的意识分外清晰。她要如何舍弃,又该如何放下?闭眼吞药时陡生的勇气若云烟飘散,整个人急剧颤抖,再不能自抑。 这便是天神的咒诅罢。历数过往,恍若大梦一场。 惟愿长醉不复醒。 阳光愈发温煦,她流过泪的眼眸忽地安定,手缓缓放下。 她自怀中掏出金腕钏,缓缓摩挲,泪水渗进錾缠枝莲雁纹,盘曲错综。 棋至中路,厮杀得难解难分。前路荆棘,退是断崖。她试图以一己之身挣脱命运的唆摆。路已择好,再无退路,唯有忍痛走下去。 — — — — — — 杜放:养成系的快乐你们不懂。 第八十二章筹码 秋风漫吹,草木黄落,雁徘徊于碧天。一身戎装的舒达行进在途中,各部落俯首称臣,大气不敢喘,让本就志得意满的他更是神清气爽。 一场会面,六座城池到手。赤族已是北疆霸主,可他的野心远不止此。出乎意料的是程靖荣不仅未有戒备,还有意借他之力平复江北林豫的叛乱。舒达听罢此话,竟连掩饰都懒怠,面上露了嗤笑之色。 南国起内乱正合他意,他恨不能添把柴让火再旺些,岂有相助之理?可程靖荣随即掷出的价码让他面色一变。 冀州。 一个冀州换林豫和前太子两条命。 割让冀州,等同于敞开京畿大门。为去他心头刺,程靖荣居然甘冒亡国风险。舒达觑着他,若说那南国老皇帝是色中饿鬼,他便是个疯癫的赌徒。林豫姑且不论,前太子他却是不愿杀的。没了人质,他即失去掣肘南国的棋子,来日亦会让讨伐师出有名。 可面前颇重的价码极具诱惑力。他权衡再叁,应下了。 程靖荣或是未曾堪破,或是铤而走险,与他再度订下协议。 这可真真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守约一次,并不意味他是遵信诺之人。舒达蔑笑着,略略松过肩臂。马踏过枯草,“沙沙”作响。 离营帐还有段路程,他分神思量着祭神日事宜。节庆一过,王帐该腾挪到别处了。 四周风声倏而杂乱,他立时警觉。人声骤起,数名刺客向他袭来。他原先闲懒的眼神蓦地如鹰般锐利。 “留个活口。”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他全然未有把这几个小喽啰放在眼中。几番打斗后,刺客眼见大势已去,抢先一步服药自尽。舒达冷冽的目光射来,未及阻止的部下立时扶膝请罪。 他翻身下马,缓缓走近那大气不敢喘的士卒,刀出剑鞘,于他脸上反光。 “搜。”他一壁吩咐着,一壁将刀架在于他侧颈,士卒惊慌无措,张口告饶。 少顷随从来报,刺客着北疆衣饰,全身上下虽无表明身份之物,但此前所用招数非北疆惯用。 身份不明,意味着敌人潜在暗处。又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他阴沉的脸色若暴雨将至。手起刀落,跪地士卒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落,血柱喷出,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余人偷瞥他沾血的脸庞,个个噤若寒蝉,偶听得鸦雀飞过。 倨傲的舒达一抹刀锋,麋皮靴狠狠碾踩过死尸的臂膊。 驻守营地的塔伦见归来的舒达脸上透着寒意,心中擂鼓。 帐内,舒达端起包金碗,将马奶一饮而尽,面容恢复两分颜色。 “一切可好?”这句循例的问话让塔伦如坐针毡。 他犹豫的神情没有逃过舒达双目。眼见他的怒气即将爆发,塔伦单膝跪在了毡毯上。 “禀告可汗,可敦已经知道您杀了她额祈葛……” “是谁说的?” 他的语气不善,不消抬头,塔伦便知他肝火正旺。他镇定心神道:“是属下。” 皮靴猛一着地,他骤然起身,沉闷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他胸间。 “我竟不知现在是你当家作主了。”塔伦双膝触地,没有分辩,默然承受着他的雷霆之怒。 舒达冷哼一声,马鞭已精准地挥向他背脊。 塔伦吃痛,仍是一动不动。舒达收了鞭子,冷道:“我不与你在此白费气力,滚出去领一百鞭子……” “主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雁儿直挺挺地扑在他靴前,“不是他,是奴。” “阿布多!”哑忍的塔伦开口低喝,示意她噤声。 舒达怒极反笑,手一指雁儿:“你们在这里跟我唱戏呢?” “是奴嫉妒可敦得您喜爱,希望借此契机让她与您反目,塔伦是事后才知晓的…… ” 塔伦满脸的惊愕不安,呆愣愣地觑着她双唇翻飞。 舒达听罢她陈词,慢慢俯下身,虎口掣住她细嫩的脖颈。她呼吸阻塞,对上他阴鸷的眼神,面部因缺失空气而渐渐紫涨。 “可汗!”塔伦下意识地要阻止。 “滚。”舒达并不看他,手上一刻也不松懈。 “你觉得我信了吗?”他看着这个在他手掌之间濒死失助的小女子,闪过玩味的笑。 他一把提起她,走至工匠特制的黄花梨躺椅前,将她轻掷于铺有狼皮窄椅面。他撕开她下身衣料,敞开她双腿,分别架在扶手上。 “跟我玩花样?好。今日便教你玩个尽兴。”他扯开雁儿衣襟,抽去衣袍系带,利落地将其手脚一并绑在扶手之上。 第八十三章羊舐 (ωoо1⒏ υip) “可汗……”舒达余光一瞥,取下蹀躞带的飞刀。弹指之间,飞刀“嗖”地擦着塔伦的面颊而过,瞬间起了道细血痕。 “给脸不要脸,别逼我将你们一齐剁了丢去喂狼。”他眼中有了杀意。雁儿喘着气,水光盈盈凝着塔伦,似是求他袖手旁观。 塔伦红着眼眶,手捏得生疼,挣扎起身扭头出帐。 “喜欢我?”舒达捏起她下颌,看她纤弱颤抖,无力颌首。 “我看你瘦了不少。”他一拧她乳首,她蹙眉轻吟。他不为所动,目光自她雪峰向下扫过,见她胸下肋骨隐现,肌肤随着呼吸酥颤。 “是该好好补补。”他徐走几步,从胡床边暗格里取出牡丹金丝漆盒。“嗒”漆盒开启,他提出一只银质镂空缅铃,轻轻触碰,球体中的水银喃喃轻响。 “去牵头羊来,再备盆盐水。”他唤过帐中仆从,手中缅铃在她鼻尖轻晃。 舒达在床上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尚不知牵羊用意,但她此前尝过缅铃的滋味,挖心挠肺,痒不能解。这般缠磨足以教人失了清智,欲仙欲死。 “没有人能在我手上熬过叁轮。你想清楚再开口。”她靠在椅背上,玉臀堪堪坐住。花田间风光一览无遗,花蕊娇艳的小径指向那闭合的门扉。 “可汗饶命……”她眼际掠过恐惧,哀切乞求着。 “这不是我想听的。”他漠然地将缅铃推入花穴深处。 “唔——”穴肉紧紧吸吮着缅铃,湿热的温度让缅铃震颤不止,雁儿手指攥拳,失声吟叫。 言语间,一头羔羊已被牵至近旁。仆从端着盐水静候指示。 他将软毛刷蘸于盐水中,继而抹在她花核上:“你在北疆长大,知道羊嗜什么吗?” 下身骤然的冷意让她臀肉一缩,甬道却淌着热流冲淋缅铃,加剧震动。雁儿口中呢喃不清,含泪的杏眼透着本能的惊怕。 一波迭一波的麻涨层层推进,在羊舌舔上蕊心那刻达到顶峰。她哭泣急喘,穴口翕动喷薄出水液,濡湿狼皮。 “这就泄了?”舒达一瞥她失神脸色,直起身来将毛刷递给仆从,“还早得很呢。” 刷毛拂过她大敞的牝户,乖顺的羊儿伸着软舌,细致照顾着每处沾有盐水的花隙。 “嗯啊……”连绵的刺激让处于不应期的她不住痉挛。不多时,她呻吟着弓起身子,脚趾紧蜷,皮料上的水泽更深一层。 “不要了……”她秀发披散,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讨饶,“求您拿出去……” “主子赏的,你敢说不要?”舒达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当下美景,取出玄铁匕首在手上把玩。 仆从不停地在艳艳花蕊上添着盐水,羔羊孜孜不倦地舔舐着。花核红肿充盈,缅铃在穴中奔腾,她两颊绯红,整个人散着淫靡而残忍的欲色。眼泪混着涎水滑落,衬得乳尖愈发鲜艳欲滴。 猛烈的快感让她魂魄飘飞,四肢百骸皆是失了控。心脏不堪重负,她只觉自己即将涨裂,眼中的世界幻离扭曲。 “主子……”她虚弱地唤了舒达一声,“奴……有……话要说。” 这几个字已然耗尽她所有的气力。舒达眼波微转,指间的匕首顿停,仆从会意将羊领到一旁。 尽管仍有缅铃在撒野,但花核的折磨已去,她勉强缓口气,麻木的双股仍在抖颤。 “说。” “奴……奴发现……可敦、与南国质子……有染。”她压抑着齿间呻吟,媚声颤颤。 舒达阴冷的眼神有若寒霜侵骨。他伸手掷出玄铁匕首,寒风骤起,侍立的仆从吓得闭了眼。匕首精准地刺入羊身脖颈动脉处。只听得羊惨叫一声,羊蹄乱舞,继而瘫软倒地抽搐。 他徐徐走近雁儿,顺手拔出匕首,血霎时将雪白的羔羊染成红色。雁儿涣散瞳仁里倒映着目光冷厉的他,以及漫天的血红。缅铃却在此时再次将她送到云端。她四肢动弹不得,只抖着臀部,身躯僵直,低切哭诉道:“求……求您……拿出去。” 她宁愿下炼狱,在油锅里沸煎,也不愿再承受如此极乐。 “贱奴,诋毁主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眼睛未眨,血顺着刀尖滴在她双股间的濡湿狼皮上。 “她……还偷了解药……说要与他一同走……”好似防线被击溃,她不管不顾地说着,只盼能结束这场折磨。 “啪!”他怒掴雁儿一掌。 若她所言为真,前者尚可圆成诺敏一时兴起,后者却犯了他大忌。 “主子不信……可去探探……”雁儿满面的泪水,已然不觉痛,嘶哑着嗓子,意识昏然。 下身的酥痒感忽地抽离。雁儿睁开眼,冰冷的刀锋正擦过她股间嫩肉,血渍如胭脂点过。 “你怎么知道的?”刀柄在她穴口摩挲,刀光伴着清液,染着情欲的血腥。 他的笑容吊诡,手中垂落的缅铃重归倏寂。这副神情若不是真心欢愉,便是怒到极处。铁质刀柄冷不丁地插入,她下意识地挺起身子,却逃不脱那双缓动的手。 “奴……唔……亲眼所见……嗯啊!”那刀柄仿佛生了眼,忽轻忽重地戳着那凸起,捣得她双目迷离,喘泣拒绝,下身却渗出更多的盈盈花液。 在刀柄无情的玩弄下,她又一次丢了身子,魂魄渐离。浸了水汁的玄铁匕首闪着素冷的光芒。 柄身勾扯着银丝离开温暖的蛹穴,刀尖划过她汗泪交织的酡红脸庞,猛地扎进离她头顶一寸处的黄花梨木。 “把羊架火烤了。”他盯着满目凄迷的雁儿,沉声命令。 身后的仆从不敢怠慢,即刻拖起羊离开毡帐。 舒达解开蹀躞带,双手一支那椅翅,侧头于她耳畔阴沉道:“好好取悦我,或可留你一条小命。” 愤怒、暴躁化作胯下叁寸之欲火,粗壮的昂扬毫无滞阻地插进泥泞红肿的蜜穴,在里面横冲直撞。 一时间宫口被顶开,从她平坦的腹部上可见那壮物挪动的轮廓。 人在受虐时套出的话比往常来得可信。对诺敏他是留了份情面,不料她竟如此不知趣! 女人果然都是下贱坯子,这个正泣喘着承受他挞伐的女人也未必坦荡。他扣住她脖颈,深灰眼眸里戾气沉郁。缓动的肉茎开始狠狠捅向她花间皱褶。她声音喑哑,束缚的手脚被系带磨红,唯有两行清泪滑落。 逐渐干涸的幽穴让抽插变得艰涩,舒达拧眉,狠戾挺送,茎身玉珠擦破了穴口软肉,渗出丝缕的血,慢慢润滑小穴。 对他而言,水液或是血液,并无不同。他便是要她懂得,谁才是捏住她命脉的人。 夺命的窒息感激得她双眸通红,泪如断线珠子般掉落。幻境中她看到拖着铰链的无常鬼狞笑着向她走来,一点点剥离她的肉体,蚕食她的神志。 她无声抽噎着,侵占他的男人得了兴,一个喉音,松开桎梏她的右手,拔出那巨物,将炽热的浓精喷洒在她脸庞,溅在酥胸上,掩过她嘴角渗出的血迹。目光冷淡的舒达掐起她腰肢,于她身上画下红印。 北疆秋风里,她如落叶残卷,信手一捏即成齑粉。他正如盛夏酷烈之骄阳,炙烤焚烧着迫人屈服。 征服与被征服,愉悦与疼痛,素白与腥红,拼接成一幅凄艳靡丽的香艳画卷。 身躯残破,伤痕难复。便是要屈辱地活着,活着才有生机,才能亲手覆了这棋局。她面容死寂,不堪重负的眼帘沉沉闭合。 营帐外候立的塔伦始终保持同样的站姿,身躯早在声声痛吟惨叫声中僵麻,连舒达走到身前都岿然不动。 舒达嗅着随风飘来的炙烤架上羊肉香气,悠悠道:“把我不在时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塔伦发僵的脸微动。 “敢有一字隐瞒,我保证你和她都会死得很难看。”舒达刻意加重的咬字颇具警示。深灰色的眼眸睨着他,似在探究他内心深处的私隐。 塔伦心中激荡,喉结一滚,半晌缓启双唇。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第八十四章 试探 舒达进帐之时,程靖寒眼也未抬,满脸的漠然只当他是个摆设。舒达嘴角略弯,脚步迅疾,手掌对着他咽喉直直劈来。 掌中生风,程靖寒眼眸一沉,凭本能堪堪侧身躲过。舒达攻势愈盛,他一一灵巧躲过。舒达见他避重就轻,取下鞭子,带着十足的戾气向他胸膛劈来。 不好!程靖寒一惊。他伸手一握鞭稍,却难抵舒达磅礴之气,手上“滋滋”冒出血珠,人随收鞭之势,向前落去。 在即将倒地的一瞬,舒达捉住了他。两相对视间,不容他反应,舒达果决地迎胸送出一掌。 这一掌约莫三分内力,只见他下意识地出手制止,却被推出半丈。胸膛隐隐作痛,他俯身吐出一口血。 舒达身子松了松,将鞭子挂回蹀躞带,啤睨而视。 “三皇子这些天过得很舒坦罢。”他懒散地圈坐于毡毯上,不经意扫过的眼种如静候猎物的猞猁。 “戏弄我很有趣吗?”面色冷淡的程靖寒缓咳两声,拭净唇边的血。 “非常有趣。”舒达笑得洛意。他侧过身子,故意压低声量:“想必在床上更有趣。” 论及厚颜无耻,舒达真乃个中翘楚。程靖寒心中暗吧。他不欲与其在此事上纠缠,可舒达起了兴头,眼神挑逗着,伸过手将他一把拉过。两人力量悬殊,他被舒达扯至近身。 “我现在就想看看。”舒达上下打量着他,似已透过他衣袍将他看了个彻底。 程靖寒挣扎着避开他,冷道:“你要什么人没有,何苦要与一南国质子绞缠不清?‘ 舒达眼波一转,三下五除二把试图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男人压制在了羊毛毡毯上。 他怒而不得动弹,默然以手臂相抗。舒达衔笑望着他,开口的声音却是肃冷。 “三皇子,我对你礼遇有加啊,你却算计我。” 程靖寒心蓦地一跳。不过要说算计,谁才是最先算计的那一个? “你的六弟要杀你呢。”吐气声萦绕在他耳廓周围,舒达眼中阴气敛聚。 他心上似被闷咬一口,面上平静如旧。在皇室本是没有情谊二字,是他怀揣柔软,怨不得旁人。 “所以可汗今日是来取吾之性命的?”衣袍在不经意间被扯开,舒达瞥着他若隐若现的胸脯肌肉弧线,眼神极具侵犯性。 “说你聪敏吧,有时你真像块榆木。我若要杀你,你现下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最后一层衣料被揭,倘使自己要占有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只能乖乖就范。舒达覆茧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他赤露的胸膛。忍常人不能忍之忍。他倒要看看,这个冷冰冰的人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在他点起男人胸前凸起的瞬间,一只手恶狠狠地掣住他手腕,两人呼吸皆是滞了滞。 “可汗有话不妨直说。”程靖寒深作呼吸。舒达轻笑一声,牵动脸颊疤痕,人几近贴上他脸庞。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他一戳他心窝,灼热气息中道出的话语却是暴戾,“否则单凭你与我的女人苟且这一桩,我便能将你碾碎。 程靖寒一凛一一来者不善。他既已知晓,又会如何对待诺敏?程靖寒利用诺敏不假,但他绝不愿诺敏就此丢了命。可舒达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能毫不留情地砍了她阿耶的头,也能砍了她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极短的时间内递了消息? 他心中扬起喟叹,开口时却镇静有加。 “事已至此,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比如?” “比如林豫的江北军。”两人贴得极近,程靖寒清楚地看见他眼眸一滞,手也松弛了些。 帐外忽起喧闹,隐有女人争执声。舒达静静凝了他片刻,蓦地从他身上爬起,整整衣襟,余光冷瞥袒胸的男 人,嘴角微弯。 秋光掺着夏日残剩的暖色,衬得诺敏五官分明的脸庞 多了几分柔美。她听说可汗要杀南国质子,整个人坐立难安,一时顾不得真假便要来救人。 舒达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见她姿容艳艳,腰间盘缠的饰物正铃铃轻响,眉头轻拧道:“你来做什么?。 “我诺敏撇撇嘴,似是要掩盖自己的心虚,撒娇道,“大汗回来也不来看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哦?”他看着诺敏脸颊飞红,轻笑一声,“我看你 确实是欠食了。” 语毕,他一把捞起诺敏,将她扛于肩头,稳步向王帐走去,留下帐前面色惨白的侍卫跪地抖索半晌。 第八十五章虐杀H(重口是不可能重口的,看标 “撕拉——”诺敏被掷于矮榻上,衣袍被他顺手撕开。她伏在毡毯上,尚未缓过,只觉肌肤一凉,麻枕被塞到小腹之下。 舒达掣了只支金缠丝柄的小羊皮细鞭,在半空抡了个半圆,抽在她高翘浑圆的臀部。 “啊!”这一下力道不轻。她皱缩起眉头,呻吟出声的同时以手作挡。舒达冷眼睨着,鞭稍呼呼生风,击在她细嫩小臂,红痕立现。 她疼得缩回手,欲起身逃脱,舒达左手已牢牢按住她腰身,右手落下的鞭子精准地挥在同一处红痕上。欲破未破的臀肉充盈,在第叁鞭落定时迸出血珠。叁鞭重迭,疼痛加剧,是对她不识抬举的惩戒,亦是他的怒火发作前的征兆。 “啊唔……不要打了……”诺敏眉眼缩在一处,手脚挣扎着。 舒达毫不理会,紧接的几鞭分别抽在她臀上、腿根,连背上亦被涂抹交错的朱红。 在他要挥下第十二鞭时,诺敏喘着气,不管不顾地侧身扯住他锦袖。 “疼。”她饱满而圆润的眼睛,带着一点有恃无恐的宠爱。 舒达拂开她的手,手指将鞭子掉转,金缠丝柄身摩挲插入那毫无防备的蜜穴,轻轻旋动。 “啊……”声音里带着颤音,在他拔出短鞭那刻勾出几缕晶莹的银丝。 “疼?”舒达扯过她的头,让她看仔细,“淫穴都湿成这样了,疼?” 她红涨着脸,微启的朱唇尚未发声,舒达便将细鞭横亘于她齿间,于是未发出的声音变成呜咽。舒达冷然凝睇,她含着细鞭时,湿漉漉的圆眼竟真与那母狗无一二般。 “小淫奴,好好衔着。”他扶着那硬物,一拍她斑驳红肿的肉臀,“屁股撅好!” 肉刃随着滋滋的水声破入,甬道似要被捅穿。她口齿不清地发着喉音,性器的冲撞让她魂飞雾里,浑忘了不多久前她才对舒达扯了谎。 舒达边肏边拍捏她臀瓣,破损的伤痕愈发红艳。爽痛交汇,泪水滑到嘴角,晶莹的涎水流至她上仰的脖颈。 “吧嗒”鞭子滑落。她颤抖着松了口,断断续续、期期哀切道:“可汗,我……我不要了。” 他眸色阴沉,狠劲一顶,几要把囊袋连根塞进她翕动的穴中。她啼叫向前爬去,被他一把抓住脚踝,猛一拉回。 “不要?在我的榻上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他拎起她的发辫,“贱货,爬到别人身上欲仙欲死的时候,想过今日被我按在身下,插得哭爹喊娘吗?!” 她惊慌摇着头,渗出的泪珠硕大透亮。他是因为自己沾染了他的玩物而急怒,还是知道自己生了异心? 若是前者,尚有一言两语可分辩;若是后者…… 舒达掣着她发辫,毫无顾惜地于她身后直冲横撞。这般激烈挺送数回,他很快便到极处。跪伏着的诺敏被那股热流激出一个长音,瘫在了毛绒织毯上,仅剩的半幅魂魄游离,脑中迟钝地想着应对之策。 自己浑身光裸,衣袍尽毁,拿什么取他性命?抑或是先服软?她心跳沉沉,被迫仰面直视着他,看发泄后的他眼底满是猩红。 那是一双沁了杀意的冷澈眼睛。她手指蜷起,余光瞥到上身完好的男人半软的肉茎,以及腰间垂挂的佩刀。她一咬牙伸腿向他命根子踢去,手上试探着去取佩刀。 男人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握住她脚踝,机警躲过她的攻击。掌中凭白多出的葫芦壶口已开,从中钻出一条叁寸银蛇。银蛇得了自由,静嗅须臾,吐着舌信朝着诺敏下身而去。粘滑蛇身穿过花径,冰冷的触感点在穴口。 蚀骨蛇。诺敏身子一僵,脸色煞白——此类蛇原为北疆巫觋所驯养,寻气味无孔不入,干脆利落杀人于无形。若是进了女子幽穴,不动时,那蛇盘曲摩挲尽是欢愉。是以北疆有人为求刺激,训了这蛇添床笫之欢,只是几都死于非命,此后渐无人再敢尝试。 因为那蛇动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小蛇贪婪地向那丛林深处蜿蜒而去,钻入那温暖潮湿的洞穴。 舒达嘴角笑容诡谲,他看着身躯僵直的诺敏,开口道:“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一击未中,再无翻盘之机。她紧攥双拳,泪水凄凄自她眼眶流出。下身徐徐传来舒意,她一闭牙关,将呻吟锁在喉间。 “就是这把刀。”他眼神掠过她酮体,续道,“我用刀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那血啊,直喷到帐顶,淋得到处都是。” “背叛我的人,都该死。”没有怜悯,没有惋惜。残忍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性。正如草原之猎豹,可以立时咬断你的咽喉,也可以把你抓来慢慢玩弄。 “可汗……”她犹自不动,四肢微微发颤。恐惧、惊慌、绝望堆上心头,本能的求生欲迫她向杀父仇人乞怜。 “你以为自己是为什么做了我的正妻?”现下的他耐性甚好,悠悠地与她论起旧事。 甬道间酥麻交迭,灵动的银蛇摩擦着花壁褶皱。欲望在升腾,脑中似有丝弦在文火上慢烤,随时可能断裂。 “嗯唔……”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抖颤的臀股,周身的血液凝滞,原本麦色的肌肤泛了白。 舒达望着寸丝不挂、一动不动的她,淡然道:“可别惹恼了它。这蛇通人性,能把你送上云端,亦能把你扯到地狱。” 地狱。额头沁出的汗滑过脸颊,灭顶的快感袭来的瞬间,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银蛇忽而狂躁,穴中刺痛,她红涨的脸庞上一双泪眼是透骨的凄怆。 舒达无动于衷地看着反弓身子的她在床上痛吟,如鱼离水垂死挣扎。他打开壶口,那蛇得了召唤般,离开穴口乖乖入了葫芦。他一收葫芦,将葫芦挂回蹀躞带。 榻上染着紫黑色血迹,她时冷时热,蜷缩成虾子状。本漠然视之的舒达嘴角挂起笑,颇为自得地欣赏着他的杰作。 诺敏的血气在流失,她环抱着痉挛的自己——就这么被他杀死,她不甘心。 她撑着口气,抬身攥住舒达的手腕,男人一时不防,未有脱开。 “舒达,没有亲手杀死你是我无能。我诅咒你来世今生不得好死……” 从未有人敢当面对他如此不敬。怒火直窜脑门,眼眸好似喷出烈焰。他伸出左手反扭她腕,她惨叫一声,腕骨应声而断。继而他布茧的右手死死扼住她咽喉。诺敏骤然跌落,脑袋砸在枕上。 “贱人!是教你死得太轻松了些。”那手上带着十足十的戾气,她说不出话,目眦欲裂。 濒死那刻,她忽地忆起初次与她偷欢的马奴。 他说,公主我定会成为草原的巴特尔来娶你。 她未发一言,翌日马奴被杖死。听得他死前还唤起自己,骄傲任性的她也未有去看一眼。 她是支佤族尊贵的小公主,那时的她想要世间最好的来相配。 最后一缕光于她眼中收束,她似鸟展羽翼轻盈飞起。 差一点点,空空如也。 —————— 巴特尔:英雄 第八十六章宝音 霜天秋晓,营地肃杀一片,刚调换的守卫十分谨小慎微,唯怕惹恼可汗。而看管程靖寒的旧人已被关押,暂留性命且待节庆祭神。 舒达在诺敏断气后命人将她剁碎,扔去喂了秃鹰,众人无不胆寒。他犹是余恨未消,对正在捶腿的女奴亦没有好声气。 王帐中仍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腥膻之气,宝音乖觉地立于他身侧,不露声色。 舒达面色阴沉,眉头皱缩。 程靖寒未及服下解药,毫无还击之力,但自己亦动不了他。如今程靖寒退让求和,博取喘息之机也好,以退为进也罢,人与物他皆要收入囊中。 他目光如炬,陷入深思。 纵观局势,赤族称霸一方,风光无匹。南国式微,然树大根深,譬如这个男人身后的势力便不容小觑。这也是他不能动程靖寒的另一情由。 他们于无形中达成了微妙的制衡。若要制胜,便要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林豫。女奴忽揉捏到股上酸胀处,他猛一睁眼,眼中冷冽。 “滚出去!”女奴伏地磕头,战战兢兢地倒退出帐。 舒达向来傲视众生,目空一切,自诩总有程靖寒俯首称臣的一日。眼睛瞥到黛色斜襟袍的宝音。低眉敛目的她仍难掩明艳。 他略一抬臂,把她唤到跟前。 那个贱妇死了无碍大局,只是祭神大典无人张罗,着实令人头疼。 “这次祭神交由你主理了。”他沉沉道,“办好了你就是可敦。” “是。”宝音抚胸致意,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反惹得舒达多乜了她两眼。 “不怕吗?”此话意有所指,宝音已听出弦外之音。她将手缓缓放于身前,明眸坦然转向倚坐的男人。 “怕。”这个回答更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腿一伸,身子靠近她。 “怕什么?” “怕自己初次操办祭神典有所疏漏,惹恼天神……”她话未休,舒达有力的臂膊将她往前一拉。 “太过聪明的女人总是很危险。”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侧颈,意味深长的眼神顺着玲珑的曲线一路向下,“但是我喜欢。” 腿根处有一双手正在游移,慢慢腾挪到她幽闭的洞口。两根手指顺势而入,手掌碾磨过花间蜜豆。 嘤咛旖旎之声顿时漫布王帐,沉溺于情欲的男人全然忘了不久前,才有一曼妙女子死在了矮榻上。 宝音被男人掐着腰予取予求,喘叫之际,那双淡蓝眼眸始终幽幽发亮,像极了黑夜蛰伏的小兽。 是夜,暗色如墨染过毡包。宝音方梳洗,解了发辫的长发乌亮,如瀑般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都下去,留她侍候就好。”雁儿垂手肃立,灯烛照影,水滴自宝音发梢缓落,反射着暖光。 “你要的东西。”宝音扬起头递给她一块金令。她正要接过时,宝音持令的手紧了紧,“你想好了?” 雁儿抿了抿唇,盯着她掌中通行令,一时无言。诺敏张扬的眉目一闪而过。 须臾静默后,她抬额颌首称是。宝音面色肃敛:“此令一旦交付你手,如若……” “奴会一力承担,与可敦无关。”宝音一怔,松手浅笑。她擅自改了称呼,简直大胆。 雁儿将金令小心地藏于贴身处,俯身致谢,从始至终都未有与她对视。 宝音看着她这副顺从的模样,真不知内里包藏怎样的不驯。 “你要通行令做什么?”彼时的宝音自是要规避无谓的风险。 雁儿轻扬笑意,说话时神情淡然。 “小夫人可能不知道,我中了毒。” 她说她厌倦了被人操控的生命。她只想逃离,寻个无人之地过上一旬逍遥,然后在旷阔的天地间安静地死去。 宝音静静地望着她。她眼中的阿布多似乎疏离人世,但内心又有股强大的念力不舍倦离。她不喜刨根问底,两人各取所需,互不妨碍是最好。 交易已成,两人再无干系。至于她会否如她所说那般自由解脱,她不得而知。 宝音沉默地觑着她瘦小的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疏朗天际衔着零落的层云,驰马眺望,满眼尽是黄栌色。离王帐愈近,阿坚的心跳便加快一分。 照此前部署,他们扮作祭舞巫人于祭典混入。救出郎君后,只要通过赤族关隘,便有林豫的军队接应。 杜放双腿舒展,叁指并捏青玉酒壶倚坐树下,听着湖畔水声“沙沙”,享受着草原此刻的宁静。阿坚将马安置于一旁,默默走入绿荫处。杜放见他满面忧色,努嘴一笑:“坐。” 阿坚犹豫着盘腿坐下。杜放随手递了錾金酒壶给他,他摆首表示不欲饮酒。 “这马有意思得紧,主人不在,倒也还认我。不枉我平日疼它一场。也亏得它,寻王帐之时省了不少功夫。”杜放像个没事人似的,望向正安静食草的红鬃马。 阿坚心中愈发七上八下。该记该注意的,他早已烂熟于心。他仍不免担心自己出纰漏,未有救出殿下,那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世事瞬息万变,没有绝对之事。能成是上佳,若是不成,只是早一刻兵戎相见罢了。”杜放微仰头,辽阔天际间有雁阵列过。 他有意说出这番话,无非是来安抚阿坚的。阿坚忽而镇定点头,认真道:“总之殿下在,我在。殿下不在,我亡。” “嗐。”杜放轻咳一声,心道太子身旁怎地竟出愣头青。他一瞥阿坚衣襟内隐有物什鼓起,不由笑问:“那是什么?” 阿坚一低头,瞧见衣袍里露出莹润的真珠,手忙脚乱中,一支珍珠发簪落在他衣袍上,他的脸霎时红了。 他支支吾吾,眼神拘谨,半晌也没说清。 “阿坚有心仪的姑娘了?”杜放见他生涩的模样,已是了然。 他恨不能把头埋进衣襟之中,脸如蒸红的蟹般。手触到饱满的真珠,又滋生美好的憧憬来。 这是他专程去沃城明湖挑的真珠。左挑右拣选了颗最饱满的,找工匠做了这珠钗。待得事情圆满,郎君返京,便能与小苕重聚了。 一想到小苕看到这发簪时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便再难藏住。杜放扫了他数眼,见他面庞羞赧,却兀自傻乐着,一时也浮起笑容。他执壶灌了口酒,脑中倏然闪现伊人挽柳的倩影,酸涩之味席卷而来。他呛了一口。 “郎君?”阿坚收了簪子关切道。 杜放摆摆手:“无妨。是北疆的酒太烈了。” 第八十七章晦夜 残月冷照,灭了火烛的毡帐里幽暗无匹。程靖寒捏着从囊饼中抽出的字条,在黑暗中眉目难展,满腹心思。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杜七郎的字迹,加之他的印信浅痕,更让他笃信不疑。 于王帐、舒达眼皮底下救自己,如火中取栗。境况瞬息万变,却毫无行差踏错之余地。兵行险招,颇有杜放行事风范。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不动声色地递了消息。现在阿坚几人以祝祷巫人的身份深入营地,这几日最紧要的是不能让舒达起疑,待祭神典毕,才能按计划脱身。 他复又展开纸条。杜放在信中提及一句:若有金令可保无虞。 金令。他思忖须臾,将纸于掌心揉成一团,张开嘴生生咽下。 夜幕沉沉而落,阿坚身处赤族地界,面上看似如常,内里时时警惕。他不似其余四人通晓赤族语,临别时杜放叮嘱他扮作哑巴,切切不可露馅。要出面开口之事皆有旁人去做。他是殿下唯一信赖之人,届时应由他与其一同撤离。 “若偷不到金令,莫要勉强,总会有法子。顾人要紧。” 几人悄无声息地寻了半晌,但凡能有金令的皆是要人,或可一窃,或偷梁换柱,然欲在几十个时辰内不被察觉,难如登天。 至少已寻到殿下,消息已通。想至此,阿坚眉头松了松,几人方散,他迎头却遇到了麻烦。 举着火把的巡营守卫拦下了他。他虽暂居于此,但于夜间走动并不合规矩。 孤身一人的他装聋作哑,咿咿呀呀地试图蒙混过关。守卫见他无法开口解释,将他粗鲁地搜检一番。着缺骻袍的他全身并无不妥,守卫一时也打不定主意。 “不若把他交给小夫人。”守卫向头领提议道。阿坚不知他们谈话内容,单看神情似是要将自己抓走,不禁手脚僵直,冷汗涔涔。 正当他搜肠刮肚、苦思冥想如何脱身时,守卫猛地上前将其双臂反剪,推搡着便要带走。 “啊!咦唔……”阿坚轻微挣扎,不敢有太大动作,唯怕惹恼对方,事情更难善了。 如今无论是被囚或是被审,他都在劫难逃。若是因他毁了此次大计……心猛跌入谷底,无力的绝望沉沉抵上胸口…… 清丽的女声穿透夜幕而来,夜色模糊描摹出她娇小的轮廓。 娘子!阿坚难掩惊异。借着融融红光,他依稀识得故人面庞。 她乜眼浅瞥,转而向守卫头领絮絮说着什么。 头领亦是睨着他,不多时命守卫松了手,还了他自由。阿坚反应不及,愣愣地看着火光渐远。相对而立的两人默然隐于暗色。 “娘子?”风吹阑寂,阿坚忐忑,试探地开了口。那轮廓似在风里微微颤动,回应他的是枯枝簌簌。 他悄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从上到下,除却比此前清瘦憔悴外,确与媵人毫无二致。 若非双生子,便只可能是她。 “娘子是不是您?一定是您不会错!”他语调上扬,数种情绪交融让他略显激动。看着她冷淡面色,他蓦地忆起她适才说的是赤族语,身上亦是北疆衣着。 他不由倒退两步。 她曾是赤族奴隶,待罪入南国,几死。是当年的叁皇子偷天换日,救她性命留于身侧侍候。 韶华如驶。在与她、与小苕相处的岁月里,他竟也忘了她原是赤族人。 “在找什么?”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眸恍若洞悉一切,语气仍是淡然。 “我……”他迟疑了。她既是赤族人,他还能信她吗?杜放虽未明说,但殿下被困是否因她而起?假使不是,她为何能堂而皇之地行走,并说服守卫?而她又是如何得知他正在寻物的? 诸多疑问使其缄默不语。她抬头仰望——星子黯淡悬挂于空。她缓缓移回视线,神色松弛了些。 “不拘什么,莫要再轻举妄动。”她窥透阿坚的防备之心,不再细问。 “戌时祭典毕,天色已昏。舒达会留于帐中彻夜尽欢,此时是出逃的最佳契机。” 阿坚惊得合不拢嘴,转念一想。他们几人乔装入敌营,为何而来,答案显而易见,她能察觉亦不足为奇。 “西边是守卫最薄弱之处,自西而出最为妥贴。”她声音细微,头脑明晰。阿坚霎时有种错觉,她亦是个中一环。 “今日我能替你解围,下次实难料。你且静待祭神典,其余事体我自有办法。” “娘子……”阿坚抬眸,眼神闪烁。 她未做回应,只和缓而轻柔地微笑道:“再见到小苕时,请告诉她,姐姐很想念她。还有公主……同她道声抱歉。”世上根本就没有月神娘娘。往事穿透记忆的迷雾徐徐飘来,她止住那丝梗咽,抽身而去。 “娘子!您与殿下一起走罢……”阿坚心底酸楚,本能升起的信任让他下意识欲把计划和盘托出。 她的脚步顿了顿。 “我们会面一事,不要告诉他。”不曾指名道姓,但阿坚听懂了。他有些费解地点头应诺了。 一抹浅笑温柔了晦暗月色。转头之际,茫茫夜色隐去她眼角盈光。 — — — — — — 用了洪荒之力,更新了一章。 宝们,食用愉快? 第八十八章活祭 青云蔽日,旗帜飘荡。号角浑厚,声声回荡在草原上,牛羊晃着脑袋,水汪汪的圆眸里倒映成串的斑斓绦带。 身着回纹赤棕锦袍的舒达盘腿懒坐,腰间镶金蹀躞带铮铮发亮。正前方是正在行祭神式的巫人。 祭祀石案位于六角形高台上,四周立有丈长的雕纹石柱,巍峨耸立的顶尖似要破云而入。带狰狞面具的巫人挥起骨棒,赤足跳舞。一旁的巫祝念念有词,道着祈佑、祝祷之语。 身强力壮的勇士着兽皮,相互扶臂缠绕,呼号起舞,原始粗野的雄性气息尽显。 雁儿冷眼扫过今日往来之人。族人载歌载舞、感恩天神的节庆必是鱼龙混杂。 想来定有大热闹。她心思微动,神色如常。 数个小部落的首领亦来赴此盛宴,众人心思各异,表情不一,然而许多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扫过舒达右首的男子。 一个南国质子公然列席,堂而皇之地坐在可汗身畔,实在教人侧目。 这显然不合常理,也出人意料。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让程靖寒心头亦是紧了紧。如今可真真是名副其实的在其眼皮底下了。 舒达瞥了眼满脸端肃的他,嘴角露出玩味的笑。他招来近卫低声吩咐着,随手抄起一粒葡萄丢入口中。 很快一男子被提至祭案前,裹身的粗布与节庆热烈格格不入。歌舞骤歇,人群齐整让道。 虚弱的男子任人将双手绑缚在刻雕柱上,刀身闪过,布料自中而裂,男子近乎赤裸地袒露人前。 云悠悠腾挪,光挤过夹缝,光斑影影绰绰,照在他被迫仰起的面庞上。麻布死死地塞住他口腔,自他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那是……此前负责看押他的守卫。程靖寒双眸放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主座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看他本就肃然的脸庞又添冰霜。 “祭神之事光祭牲畜怎够,祭人方显至诚。”他悠悠开口道,众人面色一滞,开始窃窃私语。 活祭。程靖寒心旌一颤。在南国,莫说是活人祭祀,便是殉葬也在数年前禁绝。余光中男人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不由暗讽,是了,猛兽总是嗜血的。拿祭神当幌子,杀鸡儆猴。取的是背叛者的性命,要吓的是他及席上诸人。 舒达有意让他坐在此处,敢情是邀自己来看戏的,真可谓用心良苦! “听说你们南国有种刑罚,叫什么来着?刽子手一刀刀剜下人肉,人却不死。犹记书籍有载,最多的可剐叁千六百片。”光线斜射在他古铜面庞上,他略眯起眼,视野里被缚之人成为缝中微景。与此同时,锋利的切刀骤然而落,从献祭人的胸前剐下一片完好的肉片。 囚犯身躯似弓弦绷到极处,手指徒然抓着空气,一声极长的呻吟堵于舌尖,压抑难捱,最后断了气息。肉被置于竹篮内,鲜血在阳光下刺目。 鸦雀振翅远飞,冷光过处,再无人作声。 这已不是首领们理解的活祭。所谓活祭,不过一刀毙命之后取了头颅祭神。可目下他显然不打算这么做。霎时,众人只觉阴风穿襟而入,脊背泛凉。 程靖寒极力忍耐着情绪。他狠狠告诫自己不差这一时,以免功亏一篑。 “剐下叁千六百片肉后啊,据说还能呈现完美的人体骨架。”他沉醉不已,“只可惜,我偌大的北疆未有出这样的好手……” 言语间,又是数片肉割下,受刑人的胸前股上血簌簌而流,合不拢的血洞叫嚣着刻骨切腹之痛。 “来,陪我吃一盏。”舒达怡然地将酒伸到他面前。程靖寒调整呼吸,漠然低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舒达笑眯着眼,抬了抬手中的酒盏:“吃酒。” “可汗。”忽有人朗声致礼,他眉头一蹙,收回手,语带不满道:“何事?” “奇木族首领特献佳酿一壶。”女婢低首接过,双手高举银托盘。 坐于另侧的宝音眼神闪烁,静静盯着呈酒的女婢。 沉滞的氛围里恍若能听得血滴坠地之声。 “你去。”舒达头转向身旁侍立的雁儿。 雁儿上前接过托盘,视线及处是砖红的毡毯。她返身跪地呈酒。 “你喝。” 他直勾勾地觑着她。 雁儿默然放下托盘,取过案上空盏,平静地斟了酒,面不改色地饮了两口。 “喝完。”他沉声道。阴郁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她眉目之上。 光晕一圈圈錾金盏上漾开,她端盏的手轻抖,继而缓缓饮尽。 众人的视线皆聚于这个着粗麻袍的女奴身上。期待中的大戏没有上演,如石沉大海,平静如初。有人神情放缓,亦有人面露失望之色。 她复又奉上佳酿,恭敬道:“请大汗品酒。” 舒达眼中那道厉光不散,他缓缓接过酒盏,吃尽一盏,首领们知趣地陪了一盏。 祭典气氛复又松快了些,如若无视那竹篮正淋淋滴血的话。 放下酒盏的舒达目光又投向他身畔冷脸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死死盯着高台,眼眸布满血丝。此时刽子手已割下二十余片,血肉模糊的人颤抖着失了禁,眼神惊惧而绝望。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舒达无疑深谙此道。他暗恨。 “叁皇子,我精心给你编排大戏,可我却看不出你的诚意。”他摩挲过指节,悠悠道。 程靖寒似乎仍是无动于衷。舒达自鼻腔冷哼一声,戾气笼罩。未待他再度开口,程靖寒忽然敛袍起身徐走几步,于案前一丈之距单膝下跪。 “我会说服林统领,让江北军归顺赤族。愿为可汗效劳。”语罢,他依北疆之礼,抚胸鞠身,态度诚挚。他瘦削脸上的桃花眼眸愈发深邃。 征服的与被征服的,一坐一跪,于深秋勾勒出橙黄的轮廓。畅快感淹没了他,这一刻他甚至无心去思量,这个男人是否另有谋算。 毕竟他从来是骄傲自负,不可一世。天下似乎尽在囊中。 舒达眼睛定在他脸庞,良久,他轻笑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看着跪地的男人,笑容烂灿。 “不消你开口,便能让林豫自投罗网。” 高台雕柱上的压抑呜咽声穿耳而过,程靖寒一凛。 第八十九章殊途 舒达敛了笑,转头沉声道:“扒了,抽五十鞭。” 他变脸之迅疾让人猝不及防。卫兵怔了怔,随即掣住程靖寒,自上而下一把扯下他衣袍。 雁儿抿唇,心跳骤快。混迹在巫人中的阿坚亦是揪心不已。 卫兵牢牢按住他裸露的肩头,双膝磕地时,他蹙了蹙眉,一言不发。 马鞭尖啸划过青空,清脆地击在他脊背。鞭稍离开皮肉,留下一道艳色红棱,在秋光下,他精瘦的背脊上分外清晰。 极有韧性的马鞭吐着舌信,在他胴体上勾勒数根线条。 背脊不比臀股,一击不慎,瘫痪乃至丧命都有可能。舒达未有明说是否要留他一命,但执刑的卫兵人精似的,揣摩可汗有意留他性命,于是落鞭时刻意收了力,避开致命打击点。 而舒达自若的神情也证实卫兵的推测不假。 饶是如此,疼痛仍是难耐。纵横交错的背似泼翻的朱砂于宣纸上渐次晕染。鞭子迭加在他高肿的鞭痕上,肌肤破裂,自下一鞭的落点滋出血珠。 屈辱、卑微、不忿。道道凌厉鞭风损其皮肉,伤其筋骨,最后教人屈于疼痛,任心智尽噬。马鞭原是用来驯马的,自然也用于驯服奴隶。 他额头沁汗,紧咬双唇,双手支在砖红毡毯上。 带着面具的阿坚挣红了眼眸,若非同行之人暗自牵住衣袖,他怕不是要立时冲出护住殿下。 眼见日头西斜,暖煦的光将周遭罩上朦胧霞色。遥望高台,丝缕残肉挂在森森白骨上,赭红的血泼洒祭台,人已没了动静。 这边厢,行刑还在继续,鞭痕肆虐的背上已禁不起更多,于是卫兵便将马鞭挥向他紧实的臀。只见他臀肉收缩,整个人猛地一抖。好容易稳住的身体在下鞭击落时俄然伏地。 太疼了。他几近溢出眼泪。这一鞭打在他两股间,鞭尾擦过包覆的囊袋,竟连呼吸都滞涩了。而支撑他身体重量的手掌早已磨红一片。 舒达不紧不慢地端起酒盏,呷了一口。宝音眼中略过不忍,继而恢复如常。 最后一鞭落下时,如蚕茧爆裂,细小的血珠四散飞溅。雁儿清楚地瞧见那棕色鞭稍染上血色,湿漉漉地吐着血滴。 他自嘲地笑了,汗滴到毡毯上,洇成深色。 棕灰革靴停在他脸侧,舒达俯视皮开肉绽的他,血缓缓而流。他背手挺胸,眯眼瞭望那轮西斜的红日。 “把他绑起来,吊在那。”他手指那雕纹石柱顶端,阴测测的眼神教人胆寒,“传话给林统领,是要殿下的命还是江北军。” 卫兵唯唯地去了。 “我倒要看看林统领有没有叁皇子你这么沉得住气……”程靖寒双手被捆,沉沉眼帘抬起,瞥见他阴沉而自得的神情。 马蹄声促促,听得动静的杜放转头回望,斜阳下他先是看到一只脑袋,继而是一男子被吊起。 郎君!他露出罕有的冷峻目色。看来这骑兵应是去递信的。 时间紧迫,今夜救不出殿下,便只能兵戎相见了。阿坚尚在王帐,杜放亦担忧他沉不住气,做些出格的事来。届时他们将更为被动。杜放下意识地提壶饮酒。他倒了半晌,酒壶中竟是一滴不剩。他放下青玉酒壶,残阳将逝,他苦笑一声。 夜幕里的王帐却是灯火璀璨,啼笑不绝。赤族人挑选出数名少年少女,名曰侍奉天神,实则是给可汗解欲的玩物。此时赤身露体的几人正跪坐于毡毯,畏怯面对着舒达审视的目光。 雁儿看着毡布上交合的投影,听着喘泣声声,冷淡面庞上目光闪烁。 天地浩渺,她非神佛,无法普渡众生。尘世大多数人都是受人摆布的,命运不曾给予丝毫怜惜。她无声喟叹。星垂平野,那个人的身影在星光中晃动,她手触了触那冰凉的金令,向其走去。 当程靖寒双足落地的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女子的容颜。雁儿望着他,沉默地为他披了外袍。本准备出手的阿坚见雁儿出现,停住了脚步。 她亮出金令,又说可汗点名要他,卫兵自然不敢怠慢。于是雁儿自前面引路,后面两个卫兵押解着他。阿坚见状,欲解决那两名卫兵,雁儿适时递来的眼神制止了他。 这一路寂寂,分外漫长。现在是戌时二刻,最迟亥时,必得把程靖寒送走。 雁儿默算着舒达昏睡的时辰。 那酒单饮无事,然饮酒后再进鹿血,便会使人昏迷。舒达在纵欲前素喜饮鹿血,她便是抓了这点,点拨了奇木族。权力纷争、利益熏心,既是如此,帮谁不是帮? 自博济格的手在她掌中泛凉那日起,她对赤族的眷恋如灰烬湮灭。 她领着程靖寒进了毡包,卫兵不明就里,仍照指令守在了帐外。 平静的雁儿看着面目苍白的男人。他眼神复杂,呼吸渐渐急促,情绪在翻搅。 “他待你很好啊。”程靖寒瞥了眼她袖中金令,“怎么,是要我来服侍他还是你?” 雁儿无视他的讥讽,浅笑道:“若是我,郎君可还愿意?” 他猛地捏住她瘦削的肩头,抬手的动作牵动伤口,疼痛慢慢复苏,攥住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抖。 他的力道不大,可她却觉得疼痛似涟漪自心间氤氲。 “诺敏的事是不是你?” “是我。”她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眼神骤冷,呼吸不稳,手上加了力:“你竟如此狠辣!” “殿下早应该知道的。”她淡漠道。 翕动的薄唇、起伏的胸膛,那曾流转情思万缕的眼眸中痛惜渐隐,从眼底浮起的是怒恨。彼时对她的恻隐、爱怜竟成伤人利刃,于皮肉上拉扯。 看他这般模样,雁儿难掩悲怆——世间究竟有多少无可奈何,又有几多阴差阳错? “殿下又有多清白呢?您与其颠鸾倒凤、夜夜笙歌,难不成是真动了情?”她戏谑的语气里隐有拈酸挖苦之意,加重的语调听着甚为刺耳,给他心火平添一把柴。 他血气上涌,失控般一挥右手。雁儿感受到脸颊凉风一起,镇静地闭上眼。预料中的掌掴却迟迟未落。 待她睁眼时却见他满脸萧索,手滞于空。 她未有一言半语说错。 他才是那个递刀之人,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望向这个娇小的女子,伤口撕裂的疼痛使之剑眉轻蹙。 须臾沉寂后,雁儿被其骤然压倒,唇齿间填满他的气息。久违的温软让她失了力。两人愈吻愈急,她衣襟被扯开,男人的手游走在她的身躯上。 贪情、贪欲,妄念恣生。她衣衫半解,身体适应着男人的挑逗,一步步跌入迷离醉梦。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程靖寒迟缓起身,垂头觑着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女子。 “你说得对。”他的指间夹着她的金令,满眼凉薄。 “然我终是错信了你。”恍惚中那桃花眸衔了湿意。 门外卫兵闷声倒地的身影在毡布上一闪而过。程靖寒俯身替她整理衣襟。她的眼前水雾弥漫,男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你的穴道半个时辰内会自行解开。”临走之际,他补了一句。 毡帐外悉簌人声渐起,复又远去。雁儿从毡毯上爬起。 她单臂支地,食指默然触上软唇,仿佛还能感知他的余温。 他大抵是忘了自己内力尚未复原,如何点住武力远超于他的雁儿? 可唯有此,他才能相信金令是真的。 从始至终她就没打算同他一起逃离。 她释然一笑。 芳草不长绿,故人无重期。 — — — — — — 在历经几十章后,终于再次打到了郎君的pp,表示很满意。 第九十章出逃 时近亥时,出入关隘的人群渐稀。夜起风凉,奉命戍守西关的塔伦松松筋骨,返身去就近的哨营吃口温酒。 他堪堪坐下,端起酒碗,瞥见几个巫人正要出关。他漫不经意地转过脸,酒液方沾唇,他一个激灵,噌地站起。 “等等!”他盯着其中一人的身影。 实在是太像了。他手按在蹀躞带的刀鞘,步步逼近。 阿坚一手暗扶着殿下,另一手紧紧捏着袖剑。其余几人亦是蓄势待发。 灯火灼灼,夜色流转,塔伦的脸庞明暗交迭,阴晴不定。 “塔伦——”塔伦脚步一顿。 “塔伦你冷不冷?我给你备了外袍。”他回转身。身量单薄的雁儿笑靥如花,裹着妃色缺骻袍,臂弯处搭着一件裘袍,立在那里。 便是这愣怔的一瞬,几人离了关隘。听得响动的塔伦刚要开口下令追赶,雁儿的手温柔地抚上他胸膛,替他系上衣袍。 “你!”他涨着脸,后半句未道完,腰际被一尖锐物抵住。 “跟我走。”她的声音如絮飘落入他耳廓。 塔伦剜她一眼,半胁迫着去了一僻静角落。雁儿收回匕首的那刻,塔伦惊跳而起,眼眸滚圆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的?那人是谁?是不是……” 未有道出的姓名在她灼灼目光里有了答案。塔伦恨恨跺脚,回首便要去追。 “塔伦!”雁儿看着他的宽阔背影,镇静道:“你听好。你把我交给可汗,说是我偷了金令,放走了他。” 一腔怨怒喷涌而出。他掉转头,大步走回她身前:“你疯了?他会杀了你的!” “杀便杀了。早晚的事罢了。我不在乎。” “只要你不背弃主子,你便不会死。” “可我已经做了。” “你!”塔伦无计可施,眼神像是失了火。 “你走!现在就走……”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金令,硬塞到她手里。 她双手紧攥,犹是不肯收。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手掌重重挥下,轻打在她右肩。这小女子,既利用了他,又在这紧要关头选择留下。活着有什么不好?偏要闯死门,还是为了那个人。 漫漫星辉映残月。她倏然踮脚凑至他耳畔,发丝幽香氤氲。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好?” 塔伦气息未复,又添一头雾水。 她从袖中无声探出匕首,趁他不备,扎入他左胸膛,血顺着刀锋缓缓渗出。 塔伦面色倏变,抓住她未及撤离的手:“你……要杀我?” 她满目哀色,凄婉笑睨着他。他死死制着她,圆眼似要瞪出。 “来人啊!”她蓦地放声喊叫,惊动枯枝鸦雀纷飞。士卒闻声而动,影影绰绰的火光向他们袭来。 塔伦猛地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疯了!要命不要……” “将军!”雁儿一眄,翻手反擒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夺过他的金令,将匕首横置在他脖颈上,冷冷地盯着余人。 她拖着塔伦向后撤步,士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刀锋如浸寒霜,沁入他脖颈皮肉。 温热的血将衣袍染湿一团。塔伦不声不响,士卒犹疑不定,双方一时僵持。 “放她……”塔伦喉部挣动着,向外吐字。雁儿眼神闪烁,伸手于他背上击出一掌,生生截断他的话。 塔伦向前踉跄两步,被士卒扶住。 “不要杀她……”他一壁捂住伤处,一壁喝止士卒。 雁儿似被面前刺来的刀戟威慑,未及动弹,士卒已上前将其制服。 塔伦脸庞血色渐失,身子微曲,颤动的食指果断指向西面。 “追上刚出关的那几个人……” “是!” 雁儿眼眸骤暗,积蓄的情感化作杏眸一汪清泉。 她被士卒推搡着,经过塔伦身畔时,她回眸平和轻笑。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如雏鸟失助,塔伦心中似有飞蛾胡乱跳窜。沉默无言间,他意识到反常。 阿布多杀人,从不拖泥带水,如此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刺偏…… 她到底要做什么? 深邃天际将他渐渐吞没。失血过多的塔伦已是昏昏然,任人将自己架回营地,魁梧的身躯落在榻上,眼帘沉沉而闭。 光点于高空炸开,骑兵马蹄声震荡草原。方递了信号的杜放默然遥望。 竟是这般早。他眉头冷滞,看着夜露漫上秋草,心中有了计较。 红鬃马扬蹄狂奔,载着程靖寒奔命。阿坚双眼紧盯殿下,不时回望,捏缰绳的手已是黏湿。 程靖寒受伤的臀背禁不住颠簸,迸裂的伤口滴着血,夜风幽凉,打在他滚烫的脸上。世界恍若万花筒中拼凑的幻象,斑斓支离。 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程靖寒眼皮半耷,手顺势而落,栽倒在萧萧秋风里。 “郎君!”阿坚焦心似焚,狠勒缰绳,跳下马背扶起程靖寒。 程靖寒面色燥红,靠在阿坚胸膛之上,喘息着试图起身 。 “殿下!”隆隆的马蹄声迎风袭来,震颤他心田。他拼尽全力掣起程靖寒,将他安置回马背。 林统领的军队尚有路程,追兵将至。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对着烁烁火光,阿坚敛气提剑,面容肃穆。 第九十一章簪碎 “阿坚!”程靖寒避开他背部白羽,将他半拢入怀,“阿坚,没事了。我带你去看医者,你会好起来的。” 满面赤红的程靖寒浑身像是散了架,背后方凝结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开裂。可他仿佛失了痛觉,小心地擦拭阿坚血污的脸庞。 “我不成了。”阿坚吃力地睁开眼,气息紊乱,“幸好,殿下你还在……” 程靖寒满目血红,忍泪摇着头。 “来,你起来,我们上马。”明知道他已脆弱得如同折翼之鸟,无法动弹。可程靖寒不愿放弃,试图抱起阿坚。 “殿下!”林豫伸手欲帮扶,只见两人复又跌回尘埃里。 “郎君。”阿坚轻抚上他臂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珍珠发簪。他凝视簪子,旧事倒回,眼眶有泪洇湿。 “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我想看她着青色深衣……我骑高头大马……娶她过门。我天天给她……买蜜果儿吃……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让她高高兴兴的……” 他颤颤巍巍地将簪子举到程靖寒面前,郑重其事地放在他半蜷的掌心。 “这辈子……我能给她的……只剩这个了……”泪水和着血水在他的脸上蜿蜒,“郎君替我……给她好不好?” 寒鸦凄凄掠过枯枝。 程靖寒收紧手心,簪尖戳得他生疼。阿坚含笑着,压低声音道:“还有个秘密,想悄悄地……告诉郎君……我连我们……将来孩子的乳名……都想好啦,叫阿福,跟大阿福一样,喜气洋洋的……样貌最好像她……” 程靖寒擦净他咳出的血迹。阿坚眨眨眼:“这件事……就别教她……知道了。不然……她定会……啐我……没羞没臊……” “也不知道……是谁会有……这个福气……能娶她为妻……” 可惜我没有机会了。他大口大口地咯血,用尽最后气力,捏了捏程靖寒的手指,眼睛盯着南方,仿佛看到了长安绚烂秋景。 “带我……回家……”阿坚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程靖寒抓住他垂落的手,血仍在流,可再分不清是谁的。 他头脑昏涨,青筋似要爆裂。有那么一瞬,他瞥见阿坚睁开眼,摸着后脑勺,歪头打量着他,开口唤他“郎君”。 程靖寒眼也不眨,豆大的泪珠从潮红眼眶迸落。 “阿坚,阿坚……”他颤抖着摇晃起阿坚泛凉的身躯,“阿坚!” 最后的一声撕心裂肺,喊出这数月戚戚。闻者皆露悲容。打击来得快而深重,他伤痕累累的身心再也支撑不起,他搂着阿坚,凄惶倒地。 林豫噙泪,命手下将他们仔细抬起。 月沉入谷,星辉隐退。肆虐的火光晕染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秋草离离,一如往昔。 第九十二章泣血 “果然养不熟。”他迫使她微扬起头,“数年的顺从、乖觉都是假象,终究打不碎你一身傲骨。” “主子曾经教导奴,要想在狼窝里生存,必须比狼更像狼。”她直面迎视舒达,眼神里再无半分惧意,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很好。一个奴隶,妄想做头狼。我竟小看了你的野心。”他忽然抬了声量。他伸出左手扣上她细颈,一步步倒退,将她近乎袒露的背脊猛抵上坚实的支柱。 她艰难地呼吸,手借着支柱缓解窒息的痛感。 “当年博济格保了你一条小命,你就是这般报答她的?”他头微倾,冷声道。 记忆里那鲜艳的玛瑙赤珠一颗颗自掌心散落,硌在她心上,血堵于胸间,愈发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根本不配提起这个名字。不忿、哀伤穿过韶光的间隙钻入心房。 舒达将匕首刀锋收于他袖中,粗粝的右手掌摩挲到她两股间炽热处,猛捏一把。 “嗯……”下体强烈的刺激逼红她双目。 “你不会以为我要肏你吧?”她以沉默对抗有意的言语羞辱。脖颈上的桎梏一松,气流争先恐后地涌入。她张嘴大口喘息,剧烈的疼痛自腿根猛窜百会穴。 那把匕首被狠狠地扎进了她右髀,他复又搅了两下,拔出时,血如一汪泉眼汩汩而流,色泽却是腥煞的红。 “程靖寒尚有人可救,你呢?他会来救你吗?”他轻蔑地睨着她。在他眼中她已与死人无异。只不过在经历诺敏一事后,他无疑要让这个女人好好品尝死亡的滋味。 雁儿伤口“汩汩”冒血,嘴角吐出血沫,始终缄默地盯着他。 “可惜了你这副身子。”他一掐她半露的奶尖,狡黠笑道。收回手时不急不慢地在帕上擦了擦。 “你既放了他,那你便替他好了。” “可汗!”帐外呼唤声急。舒达眉目聚敛,单手一挥。卫兵掣起衣衫褴褛的她,血滑过脚踝,润湿毡毯。 “吩咐下去,明日卯时拔营!” 灰身鸽子划过暮色弥漫的草原。宝音徐徐走近被绑在雕柱上的雁儿。 “你骗了我。”一身宝蓝锦袍的宝音站在她面前,“要走的人不是你。” 雁儿缓缓抬起头。宝蓝幽蓝眼眸如深潭隐秘。 “不过你还算守信,竟独自承揽所有罪责。”宝音定定看着她,“这份勇气实在可贵。” 雁儿笑容苍白:“左右要死。不必再牵扯旁人。” 那酒虽不是她准备的,却是她有意促成的。目标既然一致,她多担份罪也没什么。 “值得吗?”宝音扫过她遍布伤痕的身躯,不着边际地问了句。 这叁个字好似捶在她心上,泪水不可遏制地填满眼眶。雁儿低下头,看着一滴泪打在积灰的石地上。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宝音默然解下外袍,遮住雁儿裸露的肌肤,于胸前系紧。 “阿布多,愿天神庇佑,你我还有再见的一日。” 王帐即将迁移,她会被孤零零地留在此处,任风蚕食。 人世苍茫,她不过沧海一粟,不敢指望神佛眷顾。 “暮暮又朝朝,朔风里我的思念绵绵。” 往日歌谣在她脑际徘徊。她闭上眼,故人浅笑如昨。 秋风黄云吹衰草,华容碧影生晚寒。 第九十三章悲欢 黄昏映照,栖息在湖边的鸟影渐稀。秃鹫在雁儿头顶盘旋,不时啄着旁侧竹篮里白骨上残剩的生肉。 塔伦再度见到她时,她身上的几条碎布随风摆动,衣袍掀起处,伤痕累累。几只秃鹫停驻在此,只为等那最后一刻。 他头脑“嗡嗡”作响,下马时踉跄一下,颤颤巍巍地奔向她,抖抖索索地解开绳索。鸟扑扇着翅膀散去。松了绑的雁儿仍一动不动,面色是骇人的白。 他触到她冰凉的手,周身一个寒噤。他扯下自己外袍包裹住遍体鳞伤的她。宽厚的手掌一寸寸抚摸过她脸庞,待探至鼻息时,他心跳倏然停摆,犹如数九寒冬被当头浇下一桶冰水,彻骨的寒意袭来。 没有呼吸。不!不应该是这样。她…… “阿……布多?”他清醒后得知她被缚于此,骤失理智,不管不顾地抓了马就来。几个时辰的疾奔让马累得口吐白沫,差点栽倒。 我那么拼命来救你,我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将他们的影拉得很长。尘土轻扬,他颤抖地抱着阿布多,已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一颗泪晃晃悠悠地自昏昏暮色中掉落,打在她细颈上。雁儿神色轻动,睁眼时瞧见一个威猛的男子正埋头哽咽。 是谁?竟肯会为自己哭上一哭。 左右不会是他。脸上哀色一闪而过。视线开始清晰,她的手指吃力地挣了挣,声音细若游丝:“塔伦?” 塔伦伤口未愈,又疲于奔波,兀自伤心着,只当她不行了,不曾留意她微弱的呼唤。 见他这般悲戚,她眼波亦漾起湿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塔伦流泪。幼时她挨了打,每每忍痛噙泪上药时,都会让一旁的塔伦轻笑不已,而博济格则会半嗔他没心没肺。 “草原巴特尔是不能流泪的。”他自诩铮铮儿郎,还时常教导她坚强。一度让少时的阿布多认为他许是天生石人,不会哭。 然而这个石人如今落泪了,还是为了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有大颗的泪珠正“簌簌”而落。 “塔伦……”雁儿用尽余力蹭了蹭他衣袍。塔伦抬眼,怀中的女子勉力挤出笑容。 他呆愣愣地望着她,她干裂的唇部微动,似乎又唤了他一声。他的名自她口中道出,恍若天籁,实在动听。他狼狈地抹抹泪,笑意展于悲容。淌泪的古铜面容因惊喜而有些扭曲,乍看甚是滑稽。雁儿却笑不出来。 “阿布多,你没死……好……真好。”他语无伦次,紧紧箍着她,唯怕手一松,她的魂魄便被小鬼勾走。 “塔伦,你松开些……”塔伦将她搂得实难喘气。 “好……”塔伦傻傻应道,手上缓了缓。他从蹀躞带的布囊里在她掌心倒了几枚药,“你先把这些吃了。我现在就带你走,定把你治得完好如初……” 他提膝起身,稳稳抱着雁儿,抬脚便要踩上马镫。 “塔伦,这药……”雁儿一眼便认出内里有颗分明是蛊心毒的解药。他怎会有解药? “你快吃了!”他不由分说地将药统统送入她口中。 “唔。”雁儿囫囵吞了药,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她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塔伦,非得问个究竟。 “偷来的。”塔伦无法,一甩缰绳,言简意赅。 “什么?”雁儿震惊,捂胸轻咳半晌,塔伦抚着她脊骨分明的后背,既心疼又无奈。 此刻的她已是虚弱无匹,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她抓住塔伦手腕,喘道:“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单枪匹马,如何与之对抗……你……又是何必……” 她一时体力不支,停顿半晌。别的尚且好说,她的身子耽搁不得。塔伦思忖着,执缰便走。 “塔伦……”雁儿满腹的长篇大论来不及倒出,塔伦复又一勒马缰,面色郁郁。 疾风吹乱她一头青丝,轻打在塔伦面庞,缭乱他心房。 “我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塔伦少有这般迂回说话时。她不明就里,脱口问道。 马声嘶嘶,他的声音如暮色低沉。 “你。” — — — — — — 啧啧,琼瑶附体…… 第九十四章冷月 “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程靖寒只着月白单衣,倚坐帐前石阶。凉月高挂,渐染衣衫半幅。他未着靴,搭在左膝头的酒壶晃荡。 他自清醒后,便竟日沉默寡言,混混沌沌,与此前判若两人。林豫是个燎火的急性,若非杜放拦阻,他早已冲至程靖寒面前说道了。 赤族方遭火灾,可汗麾下一名大将又突然叛离。舒达急怒攻心,本壮如牛犊的他遽然病倒在榻。眼见北疆纷乱,林豫等不及殿下恢复,于几日前点了兵,计划趁机夺回那六座城池。 “小五,你走便走了。奈何杜某不通功夫,殿下若遇险,待你得归,记得找个景致秀丽处将吾一同埋了……”杜放唉声叹气。 一身冰冷铠甲的林豫深望他一眼,沉沉道:“君连王帐都烧得,还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显见是逢凶化吉的大福之相。殿下交由君,仆很是放心。” “嗳?晏清你……”杜放睇着他背影,转了笑脸,“等你回来吃酒呵。” 林豫亦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口中话着让杜放护佑殿下,实则留下得力裨将,让其率领一万精兵任凭调遣。 时运之轮盘正在微妙倾转,眼下却有个棘手的问题。 杜放敛容,瞥向痴凝月轮的殿下。程靖寒抬手欲饮,他徐徐而至,冷不丁地抽走酒壶,程靖寒落了个空。 他萎顿不堪,眼睛望向杜放,伸出的臂膊犹不肯收。 “冷酒伤身。”杜放手指握着酒壶,轻轻挥下他执拗讨要的手,撩袍与之同倚一处。 程靖寒轻乜着他,苦笑道:“你杜七郎成日酒不离身,如今倒管起我来了。” “可不是。吾本逍遥闲人,想是上辈子蒙君大恩,这辈子才为君鞍前马后的,好容易把你从阎王那抢了来,你竟还不爱惜……”他一壁摇头一壁嗟叹,掣起酒倒入口中。 “可怜我杜某倜傥一世,跑来风餐露宿不提,小命都差点折在这里了。”杜放一开口,便没个尽头。程靖寒转头见他眼圈都红了,一时无言,只能由得他喋喋不休。 “现下可好,看这晓风冷月,冷酒酬酢。良辰美景难复,更那堪旁边冷人儿冷语。”杜放仰头,又重重一叹,“迢迢寂夜,心比数九寒霜。纵千种风情,何人与之共赏……” “听听你这满口胡话,不成样子。来日见了湘竹,不定怎么说你。”程靖寒被说得半分脾气也没有,终于寻到话隙,堵住了这溃堤的洪水。 营中忽地只余月光清冷。杜放缄默半晌,盯着晦影,平静道:“她怕不是已嫁作他人妇了。” “君这是盼她嫁人?” “若遇良人,吾自是为她欢喜的。”他嘴上话着高兴,眼底却蕴了黯色。程靖寒原想寻个清静,无意戳其伤心处,内心五味杂陈。 如若不是他,杜放仍是长安酒肆的不羁公子;如若不是他,阿坚已与小苕结为连理;如若不是他…… 月光凄迷,朦胧双目。水雾层层漫起,他呆愣着,无声滴下一颗泪珠,光面反射晕成月华。 “叁郎。” 杜放捏了捏他单薄的手背,“众人离故土久矣,汝忍教将士们终年泫泣,不见长安么?” 一队士兵适巧巡营经过,不远处守岗的士卒亦是一丝不苟。 热血涌上心头,程靖寒眼窝泛酸。不忍。他从来都是不忍心的。 他自诩不以一己之身为念,身上却背负着万千期望。命运的笔锋已饱蘸徽墨,神佛一早为他拟了命,而他或要书写他人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阖上眼,是阿坚染血的脸庞。犹记他含笑抓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而坚定道,带我回家。 “竹隐。” “嗯?” “从此处到北昭路程几许?” “往来至多两日。”杜放眼中一亮,接得飞快。 “好。先带吾去看看舆图。”他疲敝的嗓音里有了生气。 他复抬起头,孤月一片白。月色苍苍,铺就满地霜。 一缕月光投射在雁儿脸颊,她眼睫轻扇,朦胧中她看见塔伦靠在胡床边,睡得深沉。 帐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她的伤口被细致地敷了药。 她试图挪动身子,疼痛在慢慢复苏,每次呼吸都似针砭刀刺。她无力地仰躺着,愣怔地感受朦胧月光打在自己身上。 那边厢塔伦猛一点头,苏醒过来,瞧见她正睁眼打量自己,惊喜交加。 “阿布多,你可算醒了!”他探着她额头,喜道,“好像也不烫了!” 她留意到塔伦眼圈乌青,翕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渴了饿了?”他见她欲言又止,猜测问起。 雁儿摇摇头,视线复又转向衾被。 “我的衣袍……是你?” 塔伦干笑两声,未有立时接话。 雁儿自嘲轻笑:“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左右我的身子你早看过了……” “我没有……”塔伦脸红了红,“我请婢女帮你换的,每日也都是她们替你换药。” “婢女?”雁儿这才察觉帐外有人影走动,她眼瞳一缩。 “塔伦,你……把你的赤族军带了出来?” “算是。不少是自愿投奔。”塔伦回答干脆,“正好我也需要。” 需要?她的心怦然猛跳,抬手牵动伤口,使她眉头轻蹙。 “别乱动!你伤太重,得好好躺着。”塔伦粗声粗气,话里却是关切。 “你是打算攻打……” “没打算。”塔伦径直截断她的句语,“有支军队至少可以保你不再颠沛流离。” 她心弦一颤。局势远不像他所述这般轻易,可他永远只取自己想要的,捍卫他所信奉的。这些年来,他一如往昔。 塔伦见她面色不豫,并不知她心思又绕了千百回。 雁儿倏而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被留下了?” “我……自然是我问的。那晚你被抓,我再蠢笨也晓得你会出事。” 她敏锐捕捉到塔伦闪烁的眼神。 “信不信由你!”在她面前,他似乎无所遁形。 “可汗那么精明,多事之秋,他定会命人对你封锁消息,所以必是有人递了讯息。”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能不能静心养伤?”塔伦被她盯得浑身不适,没好气地丢了一句。 然则他是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小女子的。最终他妥协了。 “是宝音告诉我的。” 宝音。脑中涌上无数念头,可她虚弱的身体无情地斩断她所有思考。她仰面默然不语,任月光似流水自身上缓缓而过。 第九十五章缔盟 鉴于眼下局势,这场喜事到底仓促。程靖寒作为新郎,自要遵循完礼,不得自由。这反倒便宜了杜放,敞开肚皮喝了个尽兴。 “你个……嘴边……没毛的,老子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胡都古嘟哝着,与杜放交杯换盏,脚下散落数个酒坛。 “你也就是嘴上逞能。我们南国有句话与你很是相宜。”杜放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顺道又吃一盏。 “什么?”他打了个酒嗝,懵懵懂懂。 “银样镴枪头。” “什么银啊,蜡的。蜡我是没有,银匕首这里有……”他傻乐着,手摸摸索索从蹀躞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来。 “他说你中看不中用,你还跟人在这里比划。”穆赫摇摇头,扯住他晃荡的手,在匕首滑落前,将其收回刀鞘。 胡都古听罢,酡红脸色更深了。他提着酒,手指近乎戳至杜放鼻尖。 “杜放!你个……王八羔子!老子我……我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就跟你姓!” “荣幸之至。” “你,你,你……”他酒意上头,恼怒得很,偏生拿他无可奈何,只盯着他的酒盏,“你……你喝!” 杜放大咧咧地干了一壶,擦擦嘴角。胡都古气鼓鼓地瞪他,往口中倒酒。 “四哥,你也喝!”他大着舌头,指指酒坛。穆赫倒也不推拒,爽利地陪尽一盏。 “嘿嘿。”胡都古有些眩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在他肩头,口齿不清道,“四哥,你说,那个什么叁皇子有什么好的,额祈葛让你带兵不说,居然把穆穆都嫁给他了。穆穆……穆穆明明有……” “好了。”穆赫一耸肩,他似小狗般扒拉着他,水汪汪的眼半阖,眼皮逐渐耷拢。 “这就不行了?”杜放乐不可支,探看他熟睡时的神态,继而惬意地摊开身子,感受铜火炉中煨出的暖意。 “好好对穆穆,否则——”照着炉火,穆赫眼底流着晦暗不明的光。 “否则如何?”杜放眯着眼,很是无谓,“娶她的人又不是我,你不若去对殿下说罢。” 穆赫目光深邃,盯着醉意朦胧的他。 “有什么花样,最好别教我察觉。我手上的刀可不留情面。” “嗐,这大喜的日子,王子别太败兴了。”杜放递过酒杯,穆赫睨着面前赤棕陶盏里的澄清酒液,内里冷哼。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他见穆赫意兴阑珊,兀自喝了手中酒,也不再顾他,慵懒地和衣蜷在回纹毡毯上。 — — — — — — 首-发:po18f.cоm (po1⒏υip) 第九十六章穆穆 冷风“飕飕”灌帐而入,扑在杜放红润的面庞。他紧了紧衣襟,身子半暖半寒,他心觉有异,掀开眼缝一瞧。眉目清朗的程靖寒一身大氅,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郎君,天寒烤烤火。”杜放支起身,捋捋鬓边的散发,笑指那铜炉泛着红光的灰烬。 “拾掇一下,过一个时辰出发。”他声音低沉。 曙光普照毡包,杜放听到帐外军队肃列号角。 “殿下,可您昨夜……”本已朝外走去的程靖寒驻步,阴恻恻地回瞥他一眼,杜放这才识趣地闭了口。 主帐哨岗,北昭王郑重地与程靖寒作别,同时嘱咐穆赫好生襄助。趁众人饯行之际,胡都古遛至杜放近旁,一拳捶在他胸前。“哎呦!”杜放皱起眉头,捂胸呼痛。 “身板这么弱,酒量倒好!”胡都古看他龇牙咧嘴的,笑得露出白牙来,“这个给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酒囊挂在他蹀躞带上,杜放只觉腰身一坠。 “这次没喝尽兴,下次再战!”他中气十足,头上扎着的发辫顺势甩动,“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胡都古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那下次会面时,我得记得带上牌位。”杜放若有所思。 “呸!什么牌位,你晦不晦气?” “好教你认祖归宗,毕竟以后你就是我杜家人了……” “杜放!你个王八羔……” 号角连天,骑兵缓缓而出。杜放趁势一夹马腹,“蹭蹭”赶了几步。 “愿赌服输。”他知胡都古追他不得,最后丢了一句。胡都古干瞪着眼,一句话也回不上来。 风沙轻扬,于碧天大漠蒙上一层薄雾。杜放不时觑着程靖寒,他的脸亦是灰蒙蒙的。 “郎君下一步打算如何?” 程靖寒深望他,神态玩味。 “难为竹隐还想着,吾只当君乐不思蜀了。” “郎君不知,小可这是打入内部,获取情报。”听他暗戳戳嘲自己纵酒,杜放心反而宽了一宽。 “是么?”程靖寒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杜放眼睛扫过前头领路的穆赫,笑道:“收获颇丰。” “比如?” 这一问即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于是他开始絮絮道来。 “这北昭王啊,有九儿六女。除去早夭的,大儿叁儿死于战场,五儿痴傻,七儿文弱,九儿年幼,故而四子最受器重。叁个女儿,分别嫁去不同部落,而身后这个……”杜放余光一瞥身后驼铃摇曳的彩舆,压低声道,“她有情郎。” 程靖寒眉心一动,想起昨夜她眼梢郁色。他环视四周,忽地明白周遭悉簌之声所为何来。 “不过这北昭王倒是个痴情的。发妻亡故后,为圆她遗愿,娶了她嫡妹,除此以外片叶不沾。这在北疆极为罕见。” “所以四王和八王并非一母所生?”他初时漫不经心,眼下倒是听得十分仔细。 杜放颌首,凝望穆赫俊朗的背影,道:“虽说不是一母所出,但两人感情甚笃,颇为难得。” 确实难得。他沉默无言。 “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这个穆赫自年少结缡,妻子病逝后,便不曾再娶……” 阳光明晃晃地穿透尘埃,打在他下颌角。杜放一气道完,注意到他神情黯然,眼尾低垂,心中低叹。 他从赤族离开后,绝口不提在北疆的过往。他不提,杜放亦不多问。如今的他比以往沉郁许多,身边那个小娘子也不见踪迹。 “北疆各部落不满舒达久矣,既然目标一致,不若暂时联手。”程靖寒眉目沉敛,恢复两分神气,“待料理了赤族,正好与晏清会合,此后占了冀州,便可直捣京畿。” 杜放微笑道:“在理。” 这一想法恰与他的不谋而合。前段时日,程靖寒静听他的计策,默然翻看舆图几宿,今日终是开口了。 “公主不宜长随,到下个驻地将她安置了。” “好。”杜放依言附和。 他微仰脖颈,风吹得他肌肤沁凉。阿坚之死对他打击颇重,那些他未曾庇护之人,烙成他心上不可磨灭的伤疤。午夜梦回,故人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世间有些事难以与人言说,无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失去的,他要一样样夺回来。恩,他要一笔笔还;账,他要一笔笔算。 程靖寒唇线紧绷,眺望前方苍茫的目光灼人。 夜阑人声渐疏,驻地里偶有鸦雀低鸣。程靖寒迈进穆穆房中。 侍女得悉他今夜会来,落脚后立时替穆穆梳洗一番,将她塞入衾被。 程靖寒径直除了外袍,独留鸭蛋青的澜衫慢慢走近。 “怎么,害怕?” 他走到榻边,略略欠身看向她。被衾遮着她轻颤的身子,被面上香肩外露,双手局促地交缠着。新婚之夜,程靖寒醉意昏昏,倒头便睡,是而两人不曾行周公之礼。 “第一次?”男人的气息更近了。她抿唇,慌张之色溢于言表。 程靖寒看着她,忽地撩袍翻身上榻,悬于她上方。两人之间仅隔男人双臂支起的距离。她心脏突突狂跳,无形中还有种自暴自弃的思绪。 部落联姻实在稀松平常。这是她避无可避的命运。即便额祈葛素来疼她,于此事上也是不容商榷。世上大多男子不就是那么回事——贪婪征服的下半身动物。她眼角晶莹,默默闭了眼。 “不愿意?”被角被略略拉下,露出她小巧锁骨上系的牛角吊坠来。她如揣跳兔,愈发无措。他若是着恼,牵连到北昭。天地之阔,她将再无容身之所。于是她怀着破罐破摔的心情,手颤颤勾揽起男人的腰际。 程靖寒没有动。 空气沉滞,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男女欢好那些事,若是勉强来的,做起来又有什么兴味?”男人的声音沉郁而清冷。 她睁开眼,正对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程靖寒离了被衾,坐在她身侧被衾上,睨眼复瞥她颈上一圈黑绳。 “心上人给的?”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男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话方出口,她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偷觑程靖寒,见他不动声色,欲盖弥彰般道:“不是……” 程靖寒神色微动,隐现笑意。她有些难以置信,只当自己是晃了眼,他的沉默让她愈发焦灼不安,裸露的肌肤泛起凉意。 “吾那日见总有人若远若近地尾随,还以为是哪个蟊贼……” “求你不要为难他……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不会坏了你的事。”他才起了头,她却因担忧情郎连掩饰都顾不得了。 这次她看得分明,程靖寒嘴角微漾,确是笑了。 “你……不会……”她眼睛起了雾,惊疑不定。 “不会什么?杀了他?” 她双手紧搅着被面,泪珠盈眶,伸手便要掀开。为了家国,为了他,牺牲一个自己不算什么。 她起势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覆住。 “不必如此。”程靖寒悠悠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日后事成,孤会寻个契机放你走。” 那惊疑换作身躯的震动,她眼眸徐动,简直不敢相信适才他说的话。 是在试探她吗? 她一时尚不知如何应答,男人已翩然起身。 “吾有事要办,为保你安然,你便留在此处罢。”他盘腿坐于内室侧榻,闭目调息。晦暗中,穆穆探出脑袋,眼眸扑闪。 第九十七章狼烟 鹰唳长空,惊走野兔无数。塔伦紧紧捏着腰上剑鞘,站在帐外看着暮秋初晴的一抹淡阳,出奇的沉默。 “塔伦。”他未有反应,眼睛直直盯着光晕。 雁儿悄然绕至他身前。那娇小的倩影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他视线里,轮廓与光交融,明媚照人。 “别说话!我不想听。” 她笑容恬淡,认真注视他。 “别这么看我。”塔伦别扭地转过脸,“风大,回去歇着。” “我都知道了。”柔婉的声音飘进塔伦耳里,五脏六腑燃起焦灼。 他知道瞒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说不赢,所以索性堵了她的口。 可惜事与愿违。 当她道出“取了舒达的首级”一话时,塔伦身躯微震,脸部抽动。 弑君上位之事,舒达做得,他做不出。舒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尚有底线。雁儿与其相交多年,自然知晓他品性。她静静觑着他,卷睫轻扇,覆有金粉般的光芒。 “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久了。” “为什么?”他渐渐睁圆了眼。 “你知道他现在何处对么?”她大胆揣测宝音与他暗里有往来,因而能得知舒达藏匿之所,却对塔伦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先回答我。”塔伦不依不饶。 她无奈,眸色似蕴浅淡哀色。 “因为……我已经用了一瓶了……” “一瓶什么?什么一瓶?” “塔伦你当真不知公主是怎么死的?” 公主?博济格?茫然而失措的塔伦瞳孔一缩,喃喃道:“公主……不是病死的吗?” “是!她是病死的,病得无可救药。即便时日无多,依旧满怀着炽热而无望的爱意,编织一腔痴梦。”她语调颤颤,泪蓄满眼眶,险险掉落,“舒达是始作俑者,而你,是递药的刽子手……” “你……在说什么?”他看着她眼里泪光闪烁,往事如烟似尘,骤然攫住他的思绪。 他记起那几只白瓷瓶,记起舒达意味深长的神情,记起博济格凄楚的笑颜…… 可那不是避子药么?此前他或是自欺欺人或懵然不知,倒也不曾多思。脑中丝缕连成一线,他面色倏然青白,猛地捏住她纤瘦的臂膊。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用了一瓶?你……” 雁儿试图拂落他青筋暴起的手,他犹不肯放。 “塔伦你听我说。北昭和南国叁皇子联手,誓杀舒达。你杀了他,再把我交给程靖寒。北昭善怀柔,必不会赶尽杀绝,你从此领着赤族百姓安居乐业……”她似是不愿就此话题继续深入,转而试图说服他。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交出你,除非我死了。” “你岂可因我一人而使无辜族人丧命?” “你跟程靖寒那么久,他什么人你不知道?他会滥杀无辜?根本就是为了诓你现身……”他面色赤红,激动不已,“你下毒蒙他,他肯定恨死你了。他会狠狠报复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你还去送死?” “塔伦我问你,你为什么替我偷药,还私放了我?如若今日舒达遣你来杀我,你杀是不杀?”接二连叁的问题抛来,他表情一滞,顿时哑嗓。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一抹清浅的微笑在她面庞上悄然浮现。雁儿拨开他卸力的手。 “你我,都是一样的。” 塔伦心下苍茫,似有所悟又好似全然不解。 “塔伦,我就要死了。”是从何时开始,她如此坦荡地谈论着自己的死亡的?她想她从来都是不惜命的。 “胡说!”塔伦急赤白脸,“中个毒算什么,老子一定有办法给你解了!” 雁儿将视线投向广袤的草原,略显宽大的衣袍将她衬得格外娇小。可就在这具娇弱的身躯里蕴含着一股力量,让她堪堪立在此处。 “断线的纸鸢会落在何处?”一缕光刺痛她眼眸,她凄然一笑。 塔伦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的哑谜,他只想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她留住,可是她每个神情都昭然写着“难留”。 即便是死,她也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吗?既然如此,他这么巴巴地救她是为了什么?心仿若被野蜂狠扎一针,冰冷的理智缠住肆虐的情感,他又何必徒留一具躯壳在身边? “阿布多,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雁儿收回视线,轻巧颌首。 “你给他下药,回到北疆,是不是为了杀主子?”她唇边弧度未平,眼帘张合,默认了。 塔伦攥拳的手渐渐松弛,略略抽搐的嘴角似在自嘲。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人的?” 她笑意愈深,琥珀色的瞳仁里望不见底。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 — — — — — — 首-发:po18f.cоm (po1⒏υip) 第九十八章嗔痴H 冻得僵麻的雁儿入帐的瞬间,便被男人猛地压在了饰着红漆木棱的壁上。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她下身一凉,一个粗重的硬物蛮横地抵开花隙,滑至谷口。弹指间,程靖寒扶着肉刃利落而狠重地挺入。 他进得艰涩,她疼得眉眼皱缩,发白的指节贴壁,印出斑驳痕迹。昏黄烛光斑驳,衣袍下娇躯斑驳,心里亦是斑驳。 激出的泪水模糊视线,不待眼尾的水珠垂落,他拉起雁儿细瘦的手腕,架在背脊上。雁儿失力,不得不伏低上身。男人一手勾着她的腰,一手压服住她双臂。囊袋扑打着她的臀,两人除性器相贴外,无一亲密之处。 事实上,不同于她的凌乱狼狈,男人衣袍仍然肃整,唯有小腹处衣衫褶起,探出的狰狞硬物在她干涩的小穴中挞伐。 幽夜里程靖寒有如无餍掳掠的野兽,阴狠森冷。雁儿默然承受着他的肆虐欲火,让他的心火愈发旺盛。 今日塔伦打开木匣时,他直欲作呕。赤霞映照弥漫的赭色血迹,他强咽下即将喷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看她温顺地立在他面前。 原不该是这样的。他欲手刃舒达,可他更希冀以英雄的方式终结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是他,使那些死去的幽魂再不能重归故里。离预期的目标愈近,心便更割裂一分。每每午夜梦魇,他枯坐榻沿,双眼空茫。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从未如此痛恨过如今的自己。 不,他忿恨念道:是她。如若不是翠湖那晚,如若不是当年偷天换日……一切或可挽回。 他蓦地扯住雁儿发丝,阴冷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 “你不是很会叫么?现在怎么不叫了?”他伸手扯住她乳尖,她眼眶挣得通红,依旧一声不吭。 柱身马眼溢出的清液略略润湿幽穴,他轻微喘着气,缓了抽插。 被他粗暴蹂躏的雁儿在穴儿渐渐泥泞时,竟也有了快意。她光裸的双腿打着颤,自齿间发出一声低低呜咽。 程靖寒冷笑着,指间缠绕她青丝,她半仰玉颈,腰腹酸痛。 “这才像你。” 于是他毫不顾惜地狠狠挺弄。洪流迟迟未至,这对于雁儿是一场漫无止境的磨折。泄过的小穴谷口红肿高涨,渐渐泛干。摩擦的软肉火烧火燎,叫嚣疼痛。云雨的妙事竟成残忍的凌虐。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心绪凄迷。 她很想求他放上一放,往日温柔恰似镜花水月,她终究没有开口。 耸动的玉茎在她穴中抖颤。抽插骤停,小穴一空。男人扣转她侧颈,迫她跪在身下。他盯着那双含泪眸,捏住她檀口,将浓精灌入她喉中。 雁儿呛咳着,感受炽热滑过下颌,流至襟口。程靖寒松了手,她如失筋骨般缓缓而倒。 触地之时,她仓皇提起落至脚踝的亵裤,抓紧衣襟。整个人蜷在毡毯上,如被赶出巢穴的幼狐泛着泪眼,期待母亲的回顾。 “你曾说过,不会再勉强我。”此时此景,这话甚是可笑。她也不知是如何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 他听罢,并未再次动怒。他整顿仪容,冷漠地觑了她一眼。世间真心难得,庙堂宫墙内更不可寻。她攫住自己心上柔软,直捏得鲜血淋漓,逼他缴械投降。 可他再不是那年的少年郎了。如若再见到那双琥珀色的眸,他定要漠然视之。 “吾悔不该被你迷了心志。”那时的朱孟言之铮铮,他竟未有仔细听取。 她颓然疲惫,白浊伴着她嘴角的血丝滴落。 “来人,把她带走。”他不容她在此休憩,命人将她架走。 她垂下眼帘前,试图看清男人的容颜,却是一派迷蒙。 罢。来日一碗孟婆汤,再刻骨铭心也会消散无形。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唇瓣张合,竭力喘息。 无动于衷的程靖寒冷冷地看她消失在黑夜里,掀开的毡布有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吹凉火炭,吹得他心尖一凛。 — — — — — — 殿下,您这么造,小心来年清明哭坟哭死你。 (来自亲妈的忠告。) 第九十九章南归 一夜寒风吹彻,翌日大地覆上雪色白茫,细碎的足印零乱。 “这北疆的天冷得生硬。”杜放搓搓手,复将手没入袖管。 “至多两日便到边界了,以后想吹也没有了。”穆赫扫过守营的士卒,不动如山。 北昭出兵是为压制赤族,顺带送程靖寒一个人情。但断没有蹚南国浑水的道理。 “听说叁皇子天未亮便起身习武,倒是有两分韧劲。”穆赫眼睛停在一个挺立的瘦弱身形上,“也很会折腾。” 杜放狐疑地随他的视线,看到雁儿套着明显不合身的衣甲,在冷风中努力保持站姿,显得滑稽可笑。 “军中不兴带女人。”穆赫眉头微挑,轻瞥向杜放,颇为尖刻道,“费尽心思把人弄回来,又不好好爱惜。此前竟看不出你家主子还有这癖好。” 杜放喉头哽结,没能接上话。穆赫字句在理,但这毕竟是殿下的私事。于是他浅饮温酒一口,轻揩嘴角。 “人后莫论是非。” “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着。但他若敢如此对待穆穆,我北昭铁骑第一个踏平南国。” “殿下不会。”杜放神色一敛,覆上其搭在蹀躞带上的右手。穆赫手指一紧,左手握上剑鞘,双目犀利。 杜放意味深长地笑道:“他们定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话说得刻意,穆赫抖开他的示好,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杜某自然是祈望两国缔好,民生安泰。除此以外,别无他意。” 南国人果然是九曲弯绕,说话如迷雾缭绕,看山不似山。穆赫盯着他灿烂笑容,终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军队行近都护府,即到北昭回归之时。程靖寒先行下马,稳步走至穆赫马前,庄重躬身作揖。 穆赫不料他有此举动,怔了怔,旋即翻身下马,扶起他来。 四目相对瞬间,他们跨越国家的鸿沟,眼中只有对彼此的敬重。穆赫不喜他的性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场。 “北昭雪中送炭之谊,吾铭感五内。来日得归,愿再无战乱。”他说得诚恳,穆赫肃然颌首。 “山高路远,愿君此行顺遂,早返长安。” 风雪漫吹,两人相视微笑。 待雪填满林间时,程靖寒再次见到了林豫。一路上书信往来,他知林豫此次收复失地颇为不易。他们方至驻地,程靖寒收了缰绳,含笑走近他。 林豫身上盔甲沉沉,眼眸额外炯亮。他拈着手中的剑,忽地穿过透薄的雪雾朝程靖寒刺来。 程靖寒眉目一动,侧身避过。林豫手腕一翻,转了剑势,绕其左翼,剑锋直逼他肋下。程靖寒紧盯剑的走势,腰腹堪堪让出一寸。未及林豫收势,他用右手擒住其手腕。 一时间雪霰纷飞,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林豫右手被控,试图用左手脱困。两人过招十数回合,杜放立于一旁,伸脖笑道:“可悠着些。要折了殿下,这次汝便亲去侍奉汤药罢。” 林豫一个分神,本已气息微喘的程靖寒屏气敛神,反手击在其手肘接合处。林豫虎口一震,险险落了剑。 林豫敛剑,徐徐退行两步,躬身叉手,铁铸似的面目熔化了些。 “郎君恢复得不错。” “这本是有八成,被晏清你一个突袭,殿下恐失一成。”杜放笑着拍拍他冰冷的铁甲。 林豫讪讪的,脸颊泛红。 “又胡说。”程靖寒扶起林豫,眼怼杜放。 杜放嬉笑,看着他们,恍若回到当年纵酒放歌时,一时心弦颤动,打了个寒噤。 “外面凉,进屋再谈罢。” 林豫屋内陈设简朴非常。除开置放盔甲与兵器的木架,便是一张花梨木几案,上面摆了砚笔。 杜放盘腿坐下,就着灯烛,缓缓铺开舆图。 “冀州易守难攻,守城的统领又是颗硬钉子。”他食指一点冀州,“硬攻,绝非上选。” “硬攻不成,便智取。吾可遣人围城纵火,一把火下去,看他能撑几日?”林豫语出果断,目光探向凝神的程靖寒。 程靖寒不言。少顷,他发出一声幽微轻叹。 “孤记得少时读过一阙词。”他微仰起弯俯的上身,神色怅惘,“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昔年孤不识句意,如今才晓字字深重。”心头如被铅块坠压,两人皆缄默。 “或可佯作攻城,实则侧面突袭,取个出其不意,声东击西之策。”林豫斟酌提议,“只是这样一来,要耗费不少时间……” 枝桠间垒砌的玉沙骤然而落,扑在厚实绵软的雪地上,了无踪迹。 程靖寒视线移向那一地银白。皇权更迭,冀州统领却未有变更,可见他的六弟并非庸才。观眼下形势,拖越久越不利。能快刀斩乱麻自是最好。 “吾即刻修书一封,亲去会会冀州统领。”程靖寒如是说。 听罢此话,林豫脸色一变,杜放亦不无担忧道:“郎君,仆可同往。” “不必。”他话语坚定。 他欲做之事凭谁也拦不住。且此事若成,亦是两相有益。杜放眼帘慢垂,不再相劝。 几日后,大雪初霁,冀州城门半开。林豫驻步于城墙一里处,遥望着一人一马缓步进了城门。地上是马蹄深浅踏过的痕迹。 第一百章权争 细雪寂落长安宫阙。天地覆白,扎于虬曲枝干的红梅挣脱冰雪,在紫宸殿后透出一点红来。隔着窗棂,一身枣红暗花缎斜襟夹袄的红鸢凝目而视。 风扑檐铃,清脆摇曳之时,紫檀几案砰然作响。红鸢转回视线,见程靖荣脸色铁青,按着奏牍的手青筋凸显。 她托着肚子迟缓起身,来到他身侧,略略勾头,抚平他手背的狰狞,轻缓启唇:“怎么了?” 程靖荣没有说话,胸膛躁郁之气在蒸腾。 没能除掉前太子,果然是后患无穷。如今他招揽了北昭、镇平赤族不说,连冀州都为他开了门户。 这封八百里传书抵到他案头的时分,即表明程靖寒不日将兵临城下。 难道他真是天佑之子,去北疆一遭还能安然归来? 凭什么? 就凭他为嫡,己乃庶?就凭他行叁,己行六?故而自己便活该臣服于他膝下么? 他的指节挣得发白,发力的指尖似乎要戳破几案。 他不甘心。看来他们两人,注定无法共存。 手背上包覆的温暖倏忽拉回他神思。他回身,见红鸢眉眼染着忧色。 “你怎么没把阿蛮带来?”他圈过她腰际,贴靠自己耳鬓。 “婴孩多啼哭,恐惊了圣上。” 他细目里闪过阴毒的光。 “在理。”他一手揽着她纤腰,另一手猛地拂落几案物什。侍候的内侍宫娥屈膝跪地,不敢目视。红鸢神色微变,暗捏袍角的手紧了紧。 “既吵闹,杀了便是!”他松开手,霍然起身至架上取剑,横眉怒目间周身满溢杀气。 “大家——”这番话让她大惊失色。她不顾自己身子笨重,“扑通”跪在蹙花织毯上,膝行几步,拖住他步伐。 他恼怒地一甩她手,玉佩璎珞打过她脸颊。红鸢有着身子,难敌粗蛮的男人,一时失力伏倒在地。程靖荣怔了怔,弃了剑蹲身扶她靠于自己胸膛。 她唇色泛白,双手牢牢护着小腹,颦眉呼痛。 “红鸢?”男人言语里带了丝懊悔,转而对跪地畏缩的侍从喝道,“愣着做甚!去请太医!” “六郎不要……杀阿蛮好不好?”她扯住程靖荣锦袖,捏出褶皱,“妾腹中孩儿也能……有个伴……” 山峦迭起的眉间起伏不定,他看着红鸢额饰的梅花金箔,稳步捞起她,将她小心置于榻上。 “郎君……”她不顾身上隐痛,声声恳切,“就当给孩儿添福好么?” 御医急急奔来,红鸢媚眼含雾凝泪,手仍不离他衣袖。表情沉滞的程靖荣恼而无奈,终是妥协了。 红鸢如释重负,手滑落之际被他轻握住,仔细放下。 他瞥了御医一眼,略略腾挪位置让其上前医治。 “务必保他们无恙,否则……” “六郎,妾没事。”红鸢轻声软语打断了他不善的胁迫。 御医大气不敢出,少顷他俯身跪禀:“圣人,娘子无碍。” 听得此话,程靖荣才松快了些。他拍拍她手背。诸般事体复又沉沉坠在心头,使他不得展颜。红鸢静默观之,院内的薄雪又厚一层。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程靖寒站在雪地里,革靴没入两寸。当飞琼满长安之时,便至年关。长安尚有距离,可他仿佛已经望见朱雀门内的重重宫阙。 “殿下。”林豫亦向南眺望。记忆里的长安已幻化成浮光虚影。经年风霜让他不复少年青涩。 “晏清,你带死士先行潜入长安。” 林豫目光一顿,转头便看见程靖寒掌中的印信。 “城中尚有暗探。你收好印信,去寻王卿。”兜兜转转,印信再度交付小五。当时将他印信交于阿坚手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倘使他不曾让阿坚涉险,阿坚他便不会…… 眼中闪过晶莹,程靖寒收起愁绪,对着林豫续道:“若得金吾卫,长安城门等同虚掩。” “殿下可有把握?”林豫浓眉深蹙。故人心易变,若王卿已倒戈,此举将是万劫不复。 “没有十成。”他坦言。 林豫欲言又止。程靖寒低沉的声音渐起:“如若不成,杀之。彼可取而代之。” 林豫愣怔不语。杀人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此话从程靖寒口中说出,实属罕见。 片刻的缄默后,他问道:“郎君还要吾做什么?” 程靖寒双眼微眯,以躲避耀目的光。 “孤希望你伏于宫中,此后无论发生何事,保敏宁公主安然。” 他心中了然:此次乃是破釜沉舟,败则再无归途。 “晏清定不负所托。”他抱拳作揖。 两人寂立于雪地,久久未有挪动。 第一百零一章宫变 玄裳的程靖荣挥手屏退护驾侍卫,独自从丹墀缓缓而下,停在他身前半尺之距,衔笑轻唤:“哥哥。” 婴孩啼哭声穿云透雾,兰兰扫到丹墀上那个扣住阿蛮襁褓的侍卫。 “阿蛮!”她咬牙低吼,怒而欲冲出,被林豫及时掣住。 “公主莫要冲动!”他亦伏低声量,在她耳畔劝道,“且静观其变。” 程靖寒目光亦被那啼哭吸引。 “叁哥,何必呢?白白死了那么多人。”他眯起细目,故作喟叹。 “陛下怎地不说吾乃冒充的了?”程靖寒冷讥,余光瞥着不远处的婴孩。 “说这话的人就是居心叵测!叁哥哥玉雕般的人物……”他凑近程靖寒,“化成灰我都认得。” “天这么冷,打来打去多没趣,没得冻坏了孩子。”他回身微笑道。 “退兵吧,叁哥哥。”程靖寒薄唇紧绷,冷目而视。他明明已呈败势,自己未有进一步的举动,是给他留了情面。谁知他竟拿一个孩子来要挟。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良久启唇言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叁哥。阿巳,你试图暗杀吾叁次,此中可曾有半分顾念棠棣之情?” 程靖荣笑容骤然而僵,不复此前戏谑。他忽地干笑两声。 “棠棣……之情?”他口中喃喃,“在皇室便是个笑话……” “正是。”锃亮的钢剑架在了他的肩头,冰凉沉重,“今夜不拘怎地,吾是权也要人也要。” 卫兵围住两人护驾,杜放身后的弓箭手亦布阵以待。居于正中的两人却岿然不动。 程靖荣沉静地看着他的兄长,缓缓笑道:“是我输了。” “殿下!”红鸢拨开人群而来,一袭天水碧裙裾飞扬,身上的银铃裹缠作响。她觑了皇帝一眼,吃力地跪在了程靖寒脚畔。 “求殿下饶他一命。” “红鸢!”数年未有谋面,不料她开口的头一句竟是为他求情。 红鸢垂眸敛袖,不卑不亢道:“婢子自知微贱,不敢有所求。唯求您念及他留下了您的孩子,保住敏宁公主的情份上,不要杀他。” 刀刃闪烁着微光,程靖荣侧过脸,这些年岁月并未在红鸢脸庞留下太多痕迹,因妊娠而生的斑块在她妍丽的脸上若隐若现。 他心底溢出低叹——纵使红鸢不现身,他也无意置其于死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缓缓收剑,觑着他,一字一句道:“吾会给你安排宫室,此后你便在那安享后半生罢。” “哥哥!”他突然拔高的音量让本已转身的程靖寒驻了步。 “一山不容二虎。哥哥历经险恶不料还是这般心软。今日你留下我,来日必成祸患。”程靖寒正难解于他这番突然的论调。电光火石间一柄利剑自背后探来。他目色一紧,手中持握的钢剑在手上一个翻转,打落程靖荣的剑,剑刃擦过他手臂,剑锋已刺入他胸膛。 霎时热流汩汩流出,血顺着刀柄滴打在石砖地。 “陛下!”红鸢声音颤颤,在他倒地的那刻拥住了他。两人跌在血色的尘埃里。 程靖寒松开的手指亦在打颤。 “哥哥……”程靖荣勉力扯过他袍角,“你知道阿耶薨世前同我说了什么吗?” 看着在血泊里喘息的程靖荣,他神色复杂,薄唇翕动,一声不吭。 “阿耶要我……承诺……待你归来,皇位仍要……让渡于你……” 他如遭雷击,木然愣怔。阿耶会这么说?阿耶竟是这样说的? “哥哥……余幼时老爱抢你的东西,抢汝葡萄,夺汝笔洗,还占汝皇位……”他呛咳两声,“哥哥恨我吗?” “从来没有。”他话出口的瞬间,程靖寒不假思索答道。 程靖荣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笑容,宛若耗尽生命的元气。 “陛下不要留我一个人……”红鸢泣不成声,哆哆嗦嗦的手怎么也止不住血。她摸到他脖颈,又抚上他脸颊。她意识到自己沾血的手污了他的脸,又扯了衣袖来擦。擦了半晌,仍是脏污一片。 “红鸢,对不起……”他歉疚地瞥向她,继而抖颤地摸上她小腹。 “不,不是,六郎,是我对不起你……我……” “嘘……”他捏了捏她的手,对不辨悲喜的程靖寒恳切道,“照顾好……红鸢……” “放心。” 他好似再无牵挂,染血的脸庞徐徐失去生机。 “六郎?郎君!”清透的泪打在他冰冷的脸上,她撕心裂肺地悲啼,腹中猛烈绞痛着,两股间慢慢渗出血。 “娘子要生了!快啊!”随着嘈杂的人声脚步,悲恸不止的红鸢被抬离程靖荣身边。 目睹这一切的兰兰眼神闪烁,藏于袖中的手微颤。蓦地她注意在一片纷乱间,侍从抱着阿蛮要逃。 不好!她暗呼一声,狂奔而去。 “公主!”林豫果断张弓搭箭,闭拢左眼稳定心神。在兰兰即至须臾,射出一箭。风呜咽而过,急掠过她腰带,精准射入侍从腿弯。 兰兰及时接住即将落地的阿蛮,齐齐滚下丹墀。 倒在石砖地的程卿兰耳中嗡嗡,唯听见怀中传出透亮的哭声,她脸部微动,仰面轻笑,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 第一百零二章宫变(下) 是夜,不复刀枪剑戟声的宫墙内,响着女子分娩的痛苦之声。 刻漏嘀嗒,在旁陪同的绿珠焦心不已又不敢过分显露,唯泛红的双目紧紧盯着榻上的红鸢。 都过去了。一定要好好的。姐姐你定会好好的。 这一夜额外漫长。 待到月光残落,天际隐有熹光时,红鸢始终没有产下孩子,而她的下身正争先恐后涌出越来越多的血。 “不要——”看到御医微微摇头之时,绿珠几近崩溃。 “不可能……不会的……”她看到红鸢脸庞挂泪,脸上却散着柔光。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最后一抹笑容驻于她唇边。 “姐姐……”绿珠死死攥着红鸢寒凉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程靖寒得知消息后,伸手仿佛欲拨开晨雾,最后发出一声嗟叹。 新岁已至,晨曦依旧。长安各坊禁令已解,百姓将回归柴米油盐的日常。一切看似没有改变,可朝堂彻底变天了。 程靖寒登基当天,改国号为泰和。同时封林豫为羽林卫统领,升吴尚书为右丞。如今的南国不如昔年,他首要做的便是休养生息,使南国子民再免受战火荼毒。 前朝时有擂鼓声,为贺新历亦为新皇登基。雁儿听见动静,纤手支起灯笼锦格心的支摘窗,凝着枯枝出神。冷风打得窗子格格轻摇,她眉尖一蹙,自怀中摸出药盒,捻出药丸时手指顿了顿。 “这药只够八个月的量。”塔伦递药给她时,整个人焦灼而忧虑。 “八个月,够了。”她浅笑着,或许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阿布多!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说了会给你寻来解药就绝不会食言……” 赤棕色的药丸渐而涣散。她阖眼干咽,药丸滑落入喉时,她胸间一阵闷痛,抽出素帕掩唇干咳起来。 一朵红梅在帕上晕开,她静静地望了片刻。 “娘子——”她合拢手掌,若无其事地收起巾帕。 小苕提裾“蹭蹭”几步迈进殿中,跑至她身前,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娘子!你回来了真好。我每天都求神明庇护你们,盼你们归来。”她激动地将雁儿搂得更紧了。 久违的暖意让她鼻尖泛酸。她拍拍小苕的背:“好了,我没死在北疆,倒要教你勒死了。” 小苕反应过来,撒了手,用手背抹过眼尾晶莹。 “娘子你瘦了。”小苕端详着她,双丫髻系的杏黄缎带晃动着。 雁儿笑笑,抓起她双手摩挲着。 “呀!娘子的手好凉!”她皱起鼻头,环顾四周,“郎君怎么让你住在这么破败的宫殿?连个炭炉也没有……” 雁儿眼眸有一瞬的失神,继而坦然道:“陛下登基事忙,自然无暇顾及我,些微琐事我也无意叨扰。况且啊,这含英殿虽旧但清静,还算不错。” 小苕点点头:“娘子说得是。”她忽地长叹一声,缠弄起衣袍系带。 “从昨夜起我就没瞧见阿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派去做了别的差事。我见圣人忙碌,犹豫许久也没开口。” 她脸颊红晕渐起,语气也娇软些许:“这一问呀,倒显得我眼巴巴盼他呢,到时候他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雁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微变,下意识避开小苕的目光。 “娘子?”小苕看出她神情有异,忽然扬起不祥的预感。 “阿坚,他会回来的罢?”她不曾注意自己语调发颤。 雁儿踌躇良久,话在舌尖打转,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 小苕向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蓦地拔脚跑出含英殿。 雁儿颓倚窗畔,吃力地阖上眼。 “圣人——”紫宸殿里,方送走右丞的程靖寒未待喘气,听见殿外的呼声,眉眼一皱,正要斥责时,那抹身影已至殿中。 “放肆”两字未曾出口,他看见小苕气喘吁吁,一双透亮的眼睛定在他脸庞。 “陛下。”小苕屈膝行礼,继而颇为失礼地径直问道:“大家,阿坚……他何时回来?” 程靖寒身躯一僵,掩不住的落寞被小苕看在眼里。她脑中“嗡嗡”,小心翼翼道:“他是不是还有差事在身,所以未有与郎君一道……” 她的视线紧随程靖寒探囊取物的动作,最后落在他徐徐伸出的掌心上。 那是一支发簪,簪头镶嵌着饱满莹润的真珠,完美无瑕。日光普照,她张大眼眸,瞳孔皱缩,颤抖地触上那温润,珠子好似隐现血色。 “他……怎么不自己带给我,还要劳烦郎君……”她强笑着拿起簪子。 程靖寒缓缓放下手,眼尾低垂,表情凄迷。 “小苕,对不起……”程靖寒嗓音沙哑,哽住喉咙。要如何开口告诉阿坚死前心心念念的姑娘,她的情郎死在了黄沙漫吹的北疆大荒,再回长安时,只余一抔黄土。 斯人已逝,再多的道歉亦无法抵偿。 “郎君同我道歉做什么?”没有等到确切的答复,她仍是抱着一缕期盼——也许他是受了伤一时难行,也许他被困在某处亟待救援,也许…… “阿坚他回不来了。”这句话生生掐灭她所有假想。她愣怔在原地,水雾迷蒙,目光失焦。簪子自她掌心滑落,她的心在一瓣瓣剥离,魂魄一缕缕抽离身体,疼痛蔓延百骸。她也不知是哪里痛,可疼痛钻心刻骨,疼得她喘不上气。 “我想要沃城明湖真珠镶的发簪。” “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骗子。说好了要娶我,你怎地留我一个?她口中喃喃,捂胸蹙眉,踉踉跄跄向殿外而去。 阿坚你个骗子,大骗子。来日去了黄泉路,阎王面前,我定要与你好好分说。 此时黄内侍步履匆匆,进殿向程靖寒奏禀。很快又有人向出现在她视野里。 “小苕?”说话的是等待觐见的阿立。 寒梅映雪,小苕抬头微笑,世界唯剩惨然的白光照目。在迈至门槛之时,她顺着门扇跌坐在朱红殿门边。 第一百零三章熬煎H 称请寒商身拾却安中,曾失扣在学心,刺得传疼。他缓缓松开手,将发管递给黄内侍, “寻个御区看看地,各必仍细弓”是。 “让阿立进来 从乇府到东售,阿立作为府中侍奉多年的侍从,也曾替郎君欢喜过。不料虏生枝节。如今再度重逢,殿下已成一围之君,而旧人所剩寥寥。他一时不知是喜是忧。程请集打量着博惑请安的他,缓缓心神 平和道:“阿立,膜找你来,是想知道自朕离售而售中台左的事情。'阿立抬头敛目,看着他袍身镶边圆领,嘱应下,于是从程靖碟拒绝给兰兰指婚说起,一路说毒兰兰扫救太子好不借胁迫金昭仪……可借太子妃最将没能活成。”话说否此,问立有些哽咽。 他弯硕象史,续道:“太子奶藁世翌日,宁娘子便攻3。据说是周娘于下的毒。周娘子给把喂毒的同时自己也服子毒。被发切时两人刚在一处,已无与息程请寒看着殿外清朗的大色,默然不语良久,也视线落回紫檀书鼻,提够赢果于纸上 书道:“太子纪清越览下嘉懿,最产年逊,朕不甚愿悲,特追封太子纪为息后 他笔锋一顿,将连追封周服为昭仪,门欢和美人,易见诏书,他盖上五第,挥于永意黄内侍接过, 他靠在曲售几上,对着黄内侍瑗强间 :,个太记如月马7 着基当日,他便立穆穆力岛为,封金昭仪 和太纪,此前程请床愿次试图封他生母作太为,未 集,全昭以虽享尊贵,却形太为实们,今昭仪衔恨而无计可场。如合程请集上位,地只能得一太纪内,增现地应是需用些片队,然而地没有。因为程请床雷世那晚,地便为3病,御医诊断是失心赢,再不能根治,黄内侍低首基敬答道:“今服子药,人生静子世。 让御医好治着,平日看紧些,别出去惊着马人。”喏, 程请集转向北立的阿立。”际此后无需留在售禁侍拔3。”入售服侍,对阿立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子然。左右他不缺服侍之人,回必该然马马人下半传? 阿立借地伏地拜倒,半晌未有作声,”好的,下去吧, 沉水香未熄,她被扔到了软锦榻上,浅罗纱帐下,她衣袍被他随手剥除。背脊上浅淡疤痕赫然映入眼帘。他又是一个愣神。上次未有见她酮体,故而他不曾察觉。 “这是怎么了?”他脱口问道。 “马鞭打得深了,救治不及便留疤了。”雁儿意识到他终究看到了自己的鞭痕,泛着情潮的脸庞上闪过水光。 程靖寒下意识欲追问,忽地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已不再是当年的雁儿了。他暗恨自己心软,时至今日,怎地还对她心怀悲悯? “可惜没打死你,最后还是落在朕的手里。”他将她翻转过来。雁儿避开他冷漠的目光,喉头一滚。 “现在打死,也是一样的。” 程靖寒被激怒了。他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骨。她吃痛,却隐忍不喊。 “你是在找死。”明明中了春药,明明渴得洪水溃堤,娇躯颤动,却不肯开口求饶。 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副做派彻底惹怒了他。 他褪了裤,翻身骑跨在她洁白的酮体之上。没有软语温存,没有耳鬓厮缠,只是纯粹发泄着作为动物的本能。 他插得又狠又急,蜜穴贪婪地尽数吸允承纳,汩汩冒着水。 不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残存的理智在甬道疯狂收缩的那刻轰然崩塌。她剧烈颤抖着,眼神迷离。程靖寒见她泄了身子,操弄愈发狠戾,每一下好似要捣烂她的花心。 她如被急浪拍打的小舟,迷失沉沦。她不想要了,可是小穴紧咬他的玉茎犹不肯放。 她想自己许是要被肏死在榻上了。她看着妆台上的红烛,蒙上一层细雾。 程靖寒冷不丁地挥手扇了她一掌。 “看着我!”他恨死了这个女人疏离的神情。她在别人床上承欢的时候很是尽兴不是么? 眼尾终是滑下一滴泪。她眼底迷茫,仓皇地躲开视线,无声揩泪。 窒息感沉沉压来,程靖寒掐住雁儿的脖颈,花穴喷出的暖流颤动他铃口,他持玉茎将满腔的怨恨射入了她的身体。 桎梏被解,雁儿红涨的脸庞渐渐复原。她撇过头,生生憋回所有的酸楚。她知道这泪水落在程靖寒眼中,只是矫揉造作,博取同情罢了。事到如今,她仍欲维护自己这可笑的尊严。 “来人,更衣!”他连多觑她一眼也不愿。 可叹自己正如那晴日阴云、春日残红,终是不合时宜。 心底扬起冲动,她翕动双唇问道:“陛下这样有意思吗?” 方理完衣袍的程靖寒眼神一紧,回身几步,压在她身侧,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会杀你?” 他睥睨而视,见她不语,不由冷笑两声。 他猛然起身对殿中内侍厉声唤道:“才人言行无状,冒犯天颜,杖五十。” 她笑容淡然,于不经意间擦去嘴角鲜血。 骤雨初歇,遍地残花风暗扫。今年不似去年欢,云海路长天杳杳。 第一百零四章孤雁 “哥哥!”兰兰拨开紫宸殿门口的侍卫,径直推门而入。程靖寒放下书卷,眉头微蹙,眸色幽深盯着来人。 “还有规矩没有?”他声音低沉,显然对其无礼闯殿十分不满。 “圣人,吾有事相求。”兰兰咬咬牙,直挺挺地跪于殿中。 看着她那副执拗的神情,程靖寒大抵已料到她所为何来。 “求陛下收回行杖旨意。”她说得恳切,见程靖寒不语,眼底渐起怨责。 “天凉殿冰,她又缺食少药,失人照料,本就只剩一口气了。皇后病危又与她何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哥哥是要看她死在面前才高兴吗?” “放肆!”他怒极,甩手飞出茶盏。众人顿时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唯有兰儿正视着他,胸膛因情绪而起伏。 她不明白此前好好的两人,怎地自北疆回来后就势同水火了?程靖寒似乎把所有戾气都倾倒给了她,而她默然领受。 “哥哥分明心悦于她,她心里也有你。你们为何不能好好在一起?”她干脆一股脑将心底话统统吐出。 他拍案起身,衣袍拂落铺陈的毛边纸。 “你知道什么?”他走到她身前,语调不复惯常平静。 “是!我不知道。但我知用心去感受……” “心?”他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俯身一提她臂膊,面染愠色,“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自小锦衣玉食,有我护着,你经过多少人事?知道背叛的滋味吗?人心难料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强压着才未有嘶吼出声。 被背叛、被羞辱,于绝处逢生。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每每想起北疆的日夜,都是摧心折骨之痛。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她。 “其他吾不敢说,但她对你定是一片真心。”她“蹭”地站起,毫不畏惧的眼神隐有挑衅。 “啪——”怒到极处的程靖寒面对她的胡搅蛮缠,彻底失控。 她右颊挨了一掌,难以置信地后撤两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惊惧和伤心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可她仍倔强着不愿有半分退让。 他的手略略颤抖着。那样的目光,倔强而执着,像极了她。即便是此刻,他依旧忘不了她。 他恼恨那个女人,更恼恨这样的自己。 见兰儿右颊红肿,他暗悔自己冲动。积攒的怒气也消散无形。可他一时拉不下脸,最后只话道:“出去。” 兰兰泪眼含怨,亦不再多留,扭头便走。 “圣人,含英殿那……”黄内侍壮起胆,试探问起。 “撤了。” 钟声蓦地破云而来,声声沉重悠远,整整响了二十七下。 那是皇后的丧钟。 他一时脱力,靠在榻上,仿佛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第一百零五章和亲 穆穆的死讯呈送至北昭时,北昭王悲痛难耐,胡都古气得直道要端了南国。反观穆赫,震惊之余是出奇的冷静。 “四哥,穆穆没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胡都古追上驰骋的穆赫,红着眼愤懑问道。 穆赫勒停黑马,注目眺望草原牧场复又焕发生机。 直觉告诉他此中必有蹊跷。程靖寒又在玩什么花样? 是夜,北昭王急召穆赫觐见。 “父汗。”穆赫抚胸躬身。 “我已修书一封,不日送往长安。”他推过手头折子。 穆赫会意恭敬接过。 在阅至“联姻”两字时,他眼神一紧,蓦地仰头道,“父汗……” 北昭王抬手截断他话头,语重心长道:“我知你无再娶之意。但两国联姻,真心是最不紧要的东西。你打小长于王廷,自当知晓这个道理。” 年过半百的北昭王脸庞几道沟壑深嵌,双鬓间亦添了花白。 “此事若成,吾要你亲去南国走一遭……” 他疲敝的声音缓缓响起。 穆赫按下万般不愿,未有驳斥。 “饶他是什么东西!”胡都古忽地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语气粗鲁,“他们害死了穆穆,额祈葛你还要求娶他们南国的公主?” “这窝囊气你能咽,我咽不下!看我铁骑踏平他长安。”他余恨未消,手握上腰间宝石刀鞘,气鼓鼓地吼道。 “就凭你手上这叁两支游勇?”北昭王摇摇头,“生老病死自有天数。南国不复昔日雄健是真,但我们经此一役,北疆方才安定。谁再挑起战乱,便是我北疆的罪人。” “父汗!”他还欲争辩,被身旁的穆赫冷觑一眼,斥道:“胡都古!别说了。” “父汗所说,儿铭记于心。待南国答复后,儿即刻出发。” 北昭王欣慰颌首。穆赫单膝跪地,脸上一潭死水。 春意正深,西府海棠浅粉秀丽 ,蓝蝶翩跹,禁苑芍药牡丹恣情浓烈。春酣醉人,却难染宣政殿阴云笼罩之肃杀。 “圣人,北昭既愿息事宁人,甚至再度联姻,对南国不失是桩益事。” 程靖寒眉头蹙成死结,阴沉着脸。 “如今圣人膝下无女,先皇唯有一适龄公主,乃敏宁公主……”右丞吴勉中手持玉笏俯身道。 “不准!”程靖寒厉声否决,让堂上众人均是一怔。 坐在这镂金王座上,他自然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可他曾应诺阿娘,护她一世喜乐。 远嫁北昭,自此不见长安,于她何其残忍?而他也唯有这一个嫡妹。 面对朝臣诸多劝戒,他只铁了心不松口。程靖寒太阳穴突突跳着,浅绛袖口下的手攥成硬拳。 此时王卿暗戳端立的林豫,似在要求其表明立场。从始至终,林豫面色铁青,紧抿双唇,不曾开口说话。 “两国和亲乃常事,圣人不可……” “圣人!”王卿苦心劝慰之语被林豫生生打断。他从容出列,鞠身作揖,掷地有声道:“圣人所言甚是。敏宁公主……不宜出降北昭。” 一语既出,朝堂皆惊,顿时鸦雀无声。 程靖寒抬眼,见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如泰山般岿然不动,不由触动心肠。 “此事改日再议。”他缓缓起身而去。 午后清风徐送,程靖寒饮过茶,斜倚竹榻。 世上之路千万,他必能找到别的出路。实在不行,冒名顶替亦无不可…… 疲累感渐而袭来。他的身体已难担负累,于是他不自觉地阖眼小憩。 这一觉却是睡得深沉。 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唤他,面部隐有刺痛。他俄然睁眼,御医正替他施扎针之术。偏转过视线,是垂首低泣的兰兰。 “兰兰?你几时来的?无端端的哭什么?” 兰兰身子一震,忙慌抹了泪,对他笑道:“没……哥哥,你饿不饿?我让膳房给你做些吃食来。” 说话间他才注意到殿中烛火通明,想来殿外天色已黑。 “朕……睡了很久么?”他挥手示意御医退下,自己则勉力支起身子,混沌的思维逐渐回转。 兰儿见状,给他递上茶盏。 “哥哥是太累了。应当多歇歇。” 程靖寒浅饮一口,笑容苦涩,继而安慰道:“你放心,吾没事。” 她满眼写着担忧。她原是静候他醒来,后惊觉他竟是一动不动,唤了两声亦无反应。最后是御医施诊唤起的他。 “你这般心力交瘁,是否也有吾的缘故?”她迟疑开口,心中负有愧疚。 “胡说什么?” 她笑了笑。 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后宫早已传遍,如何瞒得? 她获悉消息时,正于禁苑草场上放纸鸢。大病初愈的雁儿倦倚角亭,衔笑望着她灵动的身姿。 “娘子!”兰兰举着小金剪,“咔擦”剪断牵系的细棉绳。她手持半卷残落的线筒,跑至雁儿身畔。 “雁儿,你可看到了。这个呀,叫散灾。纸鸢带走病痛,你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散……灾?”她念念有词。一旁沉默的小苕忽地视线模糊,她倒想化作那纸鸢,飞到天的另一边。 “公主!”侍婢气喘吁吁地跑来,附耳与她说了一通。 小金剪铮然落地,她的脸煞白一片。 烛影在两人面庞跳动。她望着瘦削的程靖寒,起身推开杌子,盈盈拜倒。 “你这又是做什么?”他呛咳几声,伸手欲拉起她。 郁金裙摆轻盈垂地,水绿汗巾抚过她胸臆,华裳的主人双目晶莹。 “圣人,吾愿去北昭和亲。” 程靖寒恍如听到什么不经之谈,手僵在榻沿,久久未有回应。 第一百零六章出降(上) 程靖寒同意联姻的诏书颁布不久,便立时有人请求觐见。 他看着站于山水立屏旁的林豫,鬓角汗珠未及擦净,身上铠甲未除。想来他是得了消息,从校场直奔紫宸殿。 “圣人真要将敏宁公主嫁去北昭?”他满面的焦灼不安,连掩饰都懒得。 程靖寒不语,是为默认。 “她去不得!” “晏清!”他少有如此失态之时。程靖寒看着他,想起那年的岳平秋。 知慕少艾,原是世间美好,然大多只是绮梦一场。 “是她自愿的。”他语气放缓,未有对林豫的冒失过于苛责。 “陛下也肯了?” 程靖寒自然是不肯的。那夜他态度坚决,无论兰兰怎么说都是不允。 最后她无奈轻叹,诚挚道:“哥哥不愿放我走,将来吾又能嫁得哪个良人?抑或是哥哥顶住朝堂非议,留吾长居宫中?” 水绿汗巾在她指间盘绕,沉沉地点上自己胸膛。 “吾想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南国子民供养吾至今,吾也该为他们、为南国尽份心力。” 向之泉下有知,大抵也会欣慰罢。 她含笑的眼眸里溢出两颗澄澈的泪珠,狠狠烫在程靖寒心上。 他别过视线,不忍再看。良久他闭眼,迟迟道:“朕……准了。” 幽微的软烟自金狻猊香炉的口中袅袅飘出,熏染春日馥郁。 林豫看出他的不舍,鼓起勇气道:“仆有良策。公主可于途中假死,吾趁势将其救出。吾亦可纵火,或者偷龙转凤,朝堂上郡主、县主何其之多……” 程靖寒听他滔滔不绝,也不打断,只待他说至口舌焦躁,倏而插了一句:“那君冒险救人后,又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如当头棒喝,让他哑了嗓。 他仕途正好,前途锦绣,正值为国报效的大好年华。一旦救了公主,莫说前程,此后恐是要隐姓埋名度过一生。 林豫挣扎须臾,最后坚定地望向程靖寒:“圣人,臣请见公主一面。” 程靖寒苦笑一声:“朕允你与她一见。但是晏清,朕了解她,她不会应允的。” 林豫眼神重燃希望之光,似乎并不曾留意他的话语。 程卿兰倚靠在西苑宫墙上,怔怔地盯着老桃树出神,烫金浅粉襦裙随风粼粼而动。桃花零零落落,扑在她垂挂髻上。 林豫迟疑片刻,在距她半丈处,俯身作揖。 “公主殿下。”兰兰慢转过头,光晕圈在她面庞,投下眼睫暗影。 林豫直起身,眼眸低垂,一字一顿直切主题:“公主您不宜去北疆和亲。” 她“格格”轻笑着,鬟髻沾的桃花瓣轻盈点地。 “林将军,汝此话为公为私?” 林豫心猝然一跳,不自觉地直视起她。他唇瓣微张,开口道:“为……公。” 程卿兰主动向前迎了一步,与他仅隔一臂之距。 “林将军,若为公,公主联姻有益于两国邦交。止戈兴仁、国泰民安才是人心所望,不是吗?” 晶亮的眼眸似要照透所有晦暗,捶打他心脏。他胸膛近乎炸裂。他试图逃开那道灼人的光,酝酿句语:“北疆路遥遥,公主一走再无归时。吾……不忍心。” “林将军是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人物,竟也有这柔软心肠?”她笑意愈深,脸颊被熏暖,抹上淡粉。 “因为是您。”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他终于吐出心声,“小可初见殿下,便对您心生爱慕。未有明说,是怕唐突殿下。可如今您要远嫁,仆食不知味。公主您若愿意,仆可……” “林将军。吾很感激你的心意。可你要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她没有让林豫继续说下去。 话说到此处,再无转圜。他愿意倾注一切,愿意从此归隐,这种种的前提是要她首肯。 可是她没有。 “晏清,和亲一事是吾自愿。”她声音渐而轻柔,“吾心匪石,不可转也。” 林豫一震——她不仅是真心实意地准备远赴北疆,还暗示她至今对某人镌骨铭心。 即便那个人已不在人世。 春辉映在她粉颜,泛着柔光,可他只觉光耀愈发刺目。他满脸颓丧,兀自干咽苦涩。 两人静静迎风而立,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程卿兰的眼神扫向他,留下一抹浅笑容颜:“林将军,你我今生的距离到此为止。” 这抬手可触的距离,仿佛是天堑。他很想填平这鸿沟,然则他连伸手的勇气也没有。 既是她的抉择,他愿意尊重。 最终他掩去眼底深切的凄哀,扬头报以苍凉微笑。 “好。” — — — — — — 等会应该会微调(修文狂魔,知道为啥我写得慢了吧,哈哈) ps:微调完毕。 兰兰的出降排面不能缺,所以卡在这儿了,明天吧。 爱你们~ 第一百零七章出降(下) “穆穆在哪里?”安福门外,穆赫牵着黑马,打量着安福门的匾额。 “这皇后国丧,圣人早已告知北昭。您也来了数日,竟不知?”杜放故作讶异地觑向他。 “少同我装腔作势!穆穆是不是还活着?” “这……宫禁之事杜某如何知晓?”杜放颇为无辜,“您此前与圣人会面,怎地不亲口问他?” 穆赫冷哼一声——问他果然不落好。 杜放狡黠眨眨眼,倏而向他身后探去。 “做什么?”穆赫眉头一皱。 杜放笑问道:“你的跟班怎么没来?” 穆赫兀自瞟他一眼:“他没来于你是幸事。” “何解?” “他若来,此时你已是一具白骨了。” 安福门前的仪仗马队缓步而动。穆赫听到响动,一踩马镫,纵身上马。 杜放仍是笑着,似乎毫不介怀。他从革带取下酒囊,递给他。 “贵弟上次赠吾于琼浆,吾自当投桃报李。” “不必。”穆赫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于是杜放大咧咧地把酒囊往他马上一系。 “你!”穆赫微恼。两人拉扯之间,马声嘶鸣,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殿下,林某奉圣谕,任迎亲使,护送敏宁公主至安北都尉府。” 故人重逢,本乃人间乐事。然身份转换,心境已变,再不复当时之景。 穆赫不说话,目光徐徐自他身上转向那金饰香帐厌翟车。 “收了在下的酒,四王子可要好生看顾敏宁公主。”杜放垂手衔笑致意。穆赫依旧不作声,轻瞄过两人,一夹马腹,驰入队前。 林豫不发一言地掉头跟上队伍。 送亲是他向程靖寒讨来的差事。今生既与公主无缘,那么将她安然护送至北疆,便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马蹄在黄土道中留下踏痕。杜放负手,看着尘土在余晖中轻舞,继而归于沉寂。 第一百零八章毒发 湘竹被传至宫中时,惯做起早生意的店家还不曾出摊。月未沉谷,坊门始开,街上唯闻鸟鸣鸡啼声。她脑中懵懵然,心道莫不是程靖寒出了大事。 她进了紫宸殿,见他无恙,心头松了松。掀开帷帐,她才落下的心又是一紧。 榻上的女子脸色青白,嘴唇泛紫,是典型的毒发症候。 “她中毒了。”湘竹拔出她虎口的银针,针上隐隐泛着青色。她仔细观察雁儿面容,按压其身上几处穴位,最后手探至她胸膛侧颈。 “如何?” “从种种症状看,十之八九是中了蛊心毒。”她混迹市井多年,叁教九流之人接触不少,对各色毒药亦有所了解。 “蛊心毒?” “此毒非中原所产。一旦服下此毒,便需定期服解药。否则中毒之人会经脉受损,承受噬心窒息之苦。故而下毒人常以此来把持人心。” 程靖寒袖中双手不自觉做攥拳状。 舒达。这个名字从脑海显现的一刻,他眼皮惊跳。 只可能是他。 身不由主,惜命乃人之常情。她的背叛倒也情有可原。 数年朝夕相处,未有换得你的坦诚。 是信不过朕还是情不够深? “可有解?”他注视着榻上之人,平添几分黯然。 湘竹直起身,面色凝重地深望他一眼。 “郎君适才说她有咯血之症?” “是。” 她幽幽轻叹,斟酌话道:“如此,她极有可能中的不止一种毒。昏厥吐血亦是由它毒引起的……” 心被猛拽入谷底。她……到底瞒了多少事?又经历了什么? “看目下境况,她中毒已深,若无解药怕是……” “怕是什么?!”他隐隐猜到湘竹之后的话,本能拒绝这个最坏的结果。 你既惜命,偏又来我身边弃命。这算什么?是要吾怀揣愧悔之心度过余生么? 他忽然拔高的音量让湘竹一惊。她嘴唇翕动,尚未及据实以告,便听得这个形容憔悴、胡茬隐现的男人一字一顿道:“人,吾救定了。纵使要去阎罗殿抢人,吾也去得!” “朕可颁诏令重金悬赏。偌大一个南国,朕不信找不出一个解毒高手……”他语调未平,眼中血丝密布。 兴师动众,为一个女人迷乱心智。这么做,无异于授予言官以话柄。谏议院最是刚硬,这道诏令多半发不出去,而翌日漫天的谏言折子便可将其淹没。湘竹与之相交数年,他向来谨守礼义,这般出格之事她从未见其做过。 她沉默着,将视线重新投回榻上这个娇小的身形。 朦胧的轮廓幢幢,似曾相识的容颜。记忆穿过那扇花窗不期而至。 “郎痴女傻,天杀的配了一对。”正安十四年春日,杜放之言,一语成谶。 她慨然,取出银针在火上烫过,扎入她几处要穴,以缓和毒性蔓延速度。继而她从细颈药瓶中倒出一丸药,仔细喂到她口中,让她强行咽下。 “这颗药可暂保她性命。”她看着雁儿恢复两分颜色,“妾这便翻阅医书,许能找到良方。” 她虽是这般说,心中并无甚底气。医书典籍浩如烟渺,且既非南国毒药,要于短时间内查到谈何容易? 唯有祈盼神明垂怜,多留她一刻。否则…… 她瞥向那垂手靠于榻边承足的男子。 他一夜未眠,情绪反复不定 。如今整个人泄了气,唯有一双桃花眸离离,觑着那小女子素净的容颜。水雾渐凝成珠,晃晃悠悠,在眼眶打旋。 — — — — — — 谢谢追文到这里的宝们,不用特意给我投珠珠,喜欢留言就好。把珠珠留给更有需要的太太吧。 PS:如果宝们还在,以后有新书的时候给我使劲投!不贪心,上个新书榜就好。 哈哈~ 第一百零九章残春 塔伦再度踏进长安那日,天清风煦,市井熙攘如旧。他走在宫苑中,却无半分应有的轻快之意。 赤族与南国止战,附庸南国,受制北昭,赤族人民却终获安宁。塔伦非舒达,他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作为属国来拜会程靖寒,也不足以全然败坏他心绪。 因此眼下他眉头深锁,脸色低沉,另有他故。而这个缘故昭然写在他及与之对坐的男人脸上。 这些时日,程靖寒食不知味,寝不能眠,心思挂牵。 身在其位,必要谋其事。万人之上更不由自主。疮痍的南国接在手上,烫而不得轻放。他不能弃南国臣民于不顾,对朝政不闻不问。他觑着已是赤族可汗的塔伦,想起依旧昏睡不醒的雁儿,细密的汗蒙在鬓边,心快要撕裂了。 “她中了什么毒?”几案上的清茶飘散轻烟缕缕,湃过的果子静静累在水晶盏内。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塔伦。直觉告诉他,塔伦定知晓内情。抛却官方辞令,褪去加诸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期盼救回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 塔伦看着身前的马奶瓷纹盏,看着他把一本毒经推到自己盏旁。 “书中有着:毒相生相克,可用血饲。又是何解?” 湘竹日夜翻阅典籍,皇天不负有心人,寻到这本书册。她将书中各种毒发症状与雁儿做比,终是有了眉目。 塔伦抬头深望他一眼,见他强坐于此,眉目间尽是焦灼,不由嗤笑一声。 “你做这副情深貌又是给谁看的?”塔伦讥道。 这冷笑几近压垮他神智。他眼神一厉,手按过如意纹雕饰案沿,身子前倾,半怒半哀道:“怎么?敢情你不是来救人的?还是说你与你那位主子一样冷血无情……” “他是狠戾,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塔伦向来粗放,被其一戳,立时猛拍案面,马奶溅至几案。他红着脖颈,喝道:“偏偏她就心悦于你,冒死取了金令放你走,最后连死都要死在你身边!” 他余怒未消,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为了杀舒达,她不得已对你下毒,为此她一直觉得对你不起,心中愧悔。最可笑的是她有了身孕,竟还妄想留下孩子,只因为那孩子是你的。打掉孩子那日,她伤心得差点跟着一块去了……” “等等!什么孩子?我的?”程靖寒神色大变。杀舒达、偷金令、怀孕。种种事体她一字未露,他懵然不知。 “什么孩子?你自己播的种,自己不知道吗?”他没好气道,“况且她根本不可能怀上舒达的孩子!” “为什么?”程靖寒本能追问。 塔伦面红耳赤,热血上头。他兀自瞪着程靖寒,道:“你不是想知道她中的什么毒吗?好,我告诉你!她先是被舒达种了蛊心毒。后为杀他,在行房事时涂抹了有毒的避子药液,此药浸入男人肌理,天长日久杀人于无形,她也被毒药反噬……” 听罢他一席话,程靖寒呆若木鸡,久久未有回神。原来她早已心怀异志。他却当她惜命,谁知她竟是去搏命的。她以蚍蜉之力试图逃离命运的唆摆,回到他身边,可他是如此冷酷决绝,不曾给她任何解释的契机。 那个孩子……毒药。他神色凄凄,掌心抖颤不止。药……是哪里得来的?霎时似有一道电光闪过。 毒药……阿耶。博济格。 眼前的迷雾被层层拨开。悲戚、痛苦、悲凉交织在他心头。他俯着身子,透不过气来。 良久,他挣动着手指,凝着通红的双眸,问道:“阿耶,是博济格杀的吗?” 塔伦身躯一震。本气势汹汹的他顿时哑了声。理智告诉他,他应当否认。然他咽了口水,红涨着脸一言不发。 程靖寒双眼迷茫,倏而“吃吃”地笑了。塔伦表情凝固,忽地恼恨自己的坦率。若程靖寒一怒之下欲杀雁儿,那他只能先下手为强。想至此,他的手不由抚上腰间佩刀。 程靖寒坐在原处,肝火未起,心绪不明。北疆的女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原该恨上一恨。可他的生父却是杀害阿娘的元凶。程靖寒痴笑着——这旧时账一笔笔算来,何时方至尽头?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路的伤痕已然太多,何必再让鲜血浸染? “你既与我私下会面,必已有良方。告诉我要怎么救?”他开口的声音已恢复往日平静,恍若适才无事发生。 塔伦喉咙一哽,手背上虬曲的青筋缓缓平复,眼中竟有了苍茫之色。 他从袖中掏出一朱红瓷药瓶,慢慢置于案中。 “这是什么?” “毒药。”塔伦直言不讳。 毒药相生相克。塔伦苦寻,终是寻得第二味相克之毒。混之迦耶毒,制成这毒药。 解毒方法说来也简单:需得有人吃下这毒药,暂时封住经脉,割开肌肤,将毒血引入中毒人身上,与之交融,是以解毒。 只是这于她是解药,于他人是毒药。服毒之人纵然有解药,亦有内力损毁之虞;若无解药,更是死路一条。 塔伦掏出药瓶时,怀揣一丝恶意。他倒要看看这个让阿布多魂牵梦萦的男人,面对生死,会怎么选? 程靖寒看着流淌朱红的药瓶,试探伸出手,眼里有一瞬的恍惚。有个声音义正言辞道:汝乃一国之君,绝不可因一女子断了社稷。 是啊。他视线迷蒙,颤颤抓起药瓶,拔了瓶塞,仰头倒尽。 毒药沁苦,滚下喉咙的那瞬,他想他许是疯了。 留下方满周岁的皇子,任南国一朝被人蚕食。以后青史该如何撰写他? 至少今后她得获自由,从此倘佯天地间。一如……他为她所赋之名。他眼神转向窗沿外欢脱的雀儿,口中涌出血来。塔伦不料他决断如此之快,脸色骤变,急急起身封住其几处大穴,让毒一时不得侵入心肺。 “郎君……”本候在落地屏外的湘竹近身之时,面容倏白。程靖寒撑着身体,一声不吭,拖着步伐徐徐走入内殿。 第一百一十章难赋H — — — — — — 若贪欲是毒,她想她早已病入膏肓。 第一百一十一章杜放 月初东升,他醉意微醺,鬼使神差地踏进谪仙楼。此时笙歌初起,堂中济济,满眼望去,尽是风情旖旎。 他对周遭喧闹视而不见,熟门熟路走至揽月阁前。他正犹豫是否叩门之际,忽闻阁中传出攀谈人声。阁中两人似是相谈甚欢,不时夹杂男子腼腆的笑声。 他的神色变了又变,手悬于半空,最后只取了酒壶,恶狠狠地吃了一口。 门倏然推开,一素衫少年迎头撞见杜放,愣怔片刻。 “做什么的?”一袭石榴裙的湘竹娉娉婷婷,笑靥在见到杜放的那刻戛然而止。 少年察觉出杜放脸色不善,也不多言语,拱手作揖后,低首悄然侧身自他身畔而去。 “什么楞头小子,也能随意进出揽月阁,做你座上宾了。”杜放瞟着离去之人的纤弱身板,话里拈酸惹醋。 “怎么?杜大郎君自北疆走了一遭,官不见长,架势倒大,管到妾头上了?”一股酒气环绕于她裙裾发梢,湘竹颦眉,反唇相讥道。 “吾并非此意……”杜放撇撇嘴,语气软了下来。 “那好。”湘竹倚门斜视竹青澜衫的他,双手抱胸,“我且问你。你鬼鬼祟祟跟了我数月,天天遣人送这送那。我竟不知杜大郎君如今这般阔绰了,到我跟前卖弄来了?” “不是……是……”素日舌战群雄的他对上她的尖牙利齿,一败涂地。 “吾见你前番时日进宫,日夜苦熬,脸都瘦了。”杜放讪讪笑道。 “不劳郎君忧心。”湘竹别过脸,声音不似此前生硬。 杜放钻了空,身子向前挪了挪,凑至她身前,颇有几分试探道:“给你留的蜜金沙,你可有喝?” “倒了。” “倒去哪了?”杜放向来皮厚,她躲他不过,脸颊渐红,不由恼而诌道:“渭水东!” “好。”杜放颌首,认真觑她一眼,转身便走。 “做什么去?”他骤然收紧的笑容让湘竹心莫名一慌。她下意识地扯住他竹青绢袖,挡在门槛处。 “捞酒。” 湘竹一时无言,盯着他半醺的脸庞道: “杜大郎君,您若有癔症,还是尽早治疗的好……” “奈何吾已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娘子妙手圣心,可否看上一看?”杜放颤颤悠悠,戳戳自己胸膛,望向她的目光深澈难言。 湘竹秀丽的容颜半阴半晴,心潮翻伏,终是按捺不住:“杜七,起初教我另寻良人的是你,如今纠缠不放的又是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杜放垂敛眼帘,抬头之际,目光炽热。 “娶你。” 他说得认真,表情更是诚挚。湘竹始料未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娶便娶,当我是什么?”少顷,她薄怒道。 “吾妻。” 趁她愣神之时,杜放忽而于她右颊刻上一吻。 “杜放你!”他得逞般傻笑着。 不要脸……她霎时羞红了脸,想到他向来没皮没脸,骂他亦是无关痛痒。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他一壁嘟哝着,一壁堂而皇之地迈步进阁。整个人倒在食案曲凭几上,兀自打着酒嗝。 湘竹瞪着他,他咧嘴反倒笑得更欢了。 “把这个吃了。”她脚步声亦带了怨气,一阖药盒,将一颗药丸置于掌心。 “我不吃……”他覆上她掌心,合拢她手掌。 “做什么!”湘竹挣了挣,未能挣脱。 “那个毛头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在她耳边吃力缓气。 “与你何干?”她又好气又好笑,懒得与他细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支着腿试图起身。 “你又做什么?” 杜放醉意朦胧,绵软失力,根本立不起来,仍是硬气道:“去探探他的底,顺手打发了他……” 平日里他便是个不着调的,醉酒后更甚。湘竹无心与其计较,然他双眸湿漉漉的,竟是委屈起来,猛地揽住她纤腰。 “放开!” “不放。”他扑在湘竹裙幅之上,醉眼迷离,口中颠叁倒四,“毛都没长齐的,你何时喜欢那样的了……我连谪仙楼都给你买下来了,都不成吗?” “说得我多稀罕似的。” “稀罕。”他补道,“稀罕……你。” 湘竹心弦一颤,不再动弹,任由他抱着。 “我……杜放惯看世间冷暖,原是恣意快活人,偏偏一颗心被你拘了去。如今回到你身边,再不轻言别离。” 红烛燃半,室内熏香,湘竹眼眶微湿,被他搅得乱了心房。 “蜜金沙很甜。” “什么?”杜放反应迟迟,手上松劲,疑惑地眨眨眼。 只见她眉眼透尽温柔,拉下他的手,坐于他身前,轻声道:“那少年原是杂役,偏是上进。我见他有悟性,便传授他些琴艺……” 杜放怔怔的,湘竹唤了两声亦未有反应。湘竹晃过他臂膊,未待再度开口,迎面便被漫天的炽热笼罩。 “不准。不准你教他……”醉人的酒意弥漫。 “好。”他身子的重量压着她,湘竹笑着慢抚过他额发,细声哄道。 “吾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教全长安的男子都不得靠近……” 他这酝酿积年的醋,酸得惊人。她犹是笑着,应道:“好。” — — — — — — 杜放:如何追妻?不要脸即可。 ……请勿模仿。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婚 泰和元年重阳,帝颁诏令,册吴右丞之义女为后,同日亦为其六女指了婚。两女出嫁,双喜临门,吴右丞府邸一时宾客如云,道贺呈礼之人不断。这骤降之喜让吴右丞暗滋隐忧,然吴曼思确是难掩欢欣。 皇帝不仅赐了婚,还封她未来夫婿做了府尹,可见对其才能的首肯。眼下虽暂离长安,但来日他做出政绩,必有归来之时。 这是圣人的承诺,亦是她笃信之事。纵使不能,能与心上之人长相厮守也是极好的。 吴右丞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只道是女大不中留,年少不知愁。木已成舟。他轻叹一口,便也罢了。 与此同时,礼部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册封大典,力求俭省而不失体面。 十月望日,昏时钟鼓齐鸣,重翟车缓缓入宫,奉迎使臣送后至寝宫整顿仪容,继而由女官引导来到宣政殿前。 程靖寒一身玄色冠冕,官员侍从皆立于两旁。金乌西坠,落霞碎散在新后的青色深衣上,朦胧描摹她娇小的身影。 那双杏目染着余晖的粼粼金波,于他面前闪烁。揭下绛色绢纱牡丹檀柄团扇,是雁儿粉面含春的容颜。 跨越时光的涓流,人事变迁,他们再度双手相携。帷帐下两人相对而坐,眼眸中只映着彼此,仿佛是缺失的半阙拼成了满圆。 合卺酒入喉,雁儿轻呛,立时有侍女上前抚背。 “怎么了?”程靖寒忍俊不禁,放下匏瓜,伸手以蓝灰汗巾小心拭过她嘴角。她不经意一瞥,心俄然震动。汗巾上歪歪斜斜的云雁针脚已旧——是自己那年赠予他之物。 “看什么呢?”男人笑着收回汗巾。 “没……什么。”腕钏叩到杯盏,“叮叮”作响,胭脂晕染的脸颊更深一层。 日沉入谷,烛影婆娑,紫宸殿温煦如春。除了礼衣的两人着常服,双双坐在榻边。卸下繁复的头饰,雁儿唯余一支檀木簪浅挽青丝。 “饿么?”程靖寒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温热的胡麻饼来,“辅兴坊的。” 雁儿讶异地抬起头。忙累一日,她确是饥肠辘辘。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爱吃辅兴坊的胡麻饼的? “不尝尝吗?”他见她不说话,一味望着他,不由问起。 她小心接过,方轻咬一口,程靖寒倏而凑上前来,就着她唇亦尝了一口。 “果真不错。” “圣人……你……”她兀自拿着饼,尾音低颤。 “新妇……甚美。”他见她娇容艳艳,一掐她腰身,揽她入怀,慢慢就着她的手将饼送回她唇边。 “想来滋味更美。”他一双桃花眸含情带春,如丝勾魂缠绕。薄唇微启,似要于下一刻将她连饼带人吞吃入腹。 “郎君……”她推拒那灼热之息,忽地嗔道,“圣人只瞒着妾……” 雁儿此前不知他有心安排,一度以为他即将迎娶吴曼思。诏令下发之日,她方知自己做了吴家姑娘,登临后位。 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低声在她耳畔悠然道:“这是朕予你的惊喜。” “陛下这般行事,不怕来日谏官旧事重提,上疏请谏,说妾魅惑圣心……” “你却也是魅惑了。”他笑着反问起,“若我真娶了吴家六娘,你又当如何?” “那妾……自然是接受。”她不由审视他。经年风霜打磨他脸庞轮廓,那深邃眼眸仍一如往昔。 “一国之君身负千钧,若因情爱而误事,妾难辞其咎。”她坦言。 “这么冠冕堂皇的,都是真心话?”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盯着她娇艳的红唇,蓦地轻咬住。 绵长而缱绻,温热之中流淌湿意。她回搂男人精壮身躯,整个人仿佛融在他唇舌之间。 她头脑昏胀,在男人放开她之时,情不自禁吐露:“妾……私心惟愿与郎君……白头偕老………” 程靖寒一怔,继而将她拥得更紧。纱帐拂动,馥郁的深吻紊乱心跳,两人相拥着跌入软榻。 你怎知我不是?他深情款款,手深入她半落的绢衣,探上一点朱红。 幸得有你。交缠的四肢摩挲,欲火蔓延。在火势渐起的瞬间,雁儿猛地睁开眼,试图挣脱。 “别……”她好容易止住了他行将触到花丛的手指。 程靖寒双目迷离,费解地觑着她。 “怎么?” “妾……不方便。” “月信么?”他粗粗算过,费解道:“吾记得并非这两日……” 雁儿就势拨开他手臂,支榻坐起,拉拢半褪的衣裳,声若蚊呐:“不是。是我有了。” “嗯……”男人胯间的硬物犹是挺立,神情愈发困惑,不由直起身来,思维迟滞。 “嗯?什么有了?” “还能有……什么?”她脸色酡红,“有喜了。” 坐在身畔的男人一时沉默,雁儿见他反应淡漠,不由得捅了他一下。 这一下如若捅了马蜂窝,他“噌”地站起来,复又坐下,眼神灼灼望着她。 “真的?” 他这般反复问上叁五遍,雁儿脸上梨涡轻漾,耐心重复着。 他手轻颤着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此刻的他实难描述自己心境,只觉适意快活,过往阴翳尽扫。 上天竟也不曾薄待,赐予他们这鲜活的小生命。 他摸了一遍复一遍,眼眶泛湿。 “雁儿。”望向她的眼神真挚动情,满腹的话语一时难言。最后他拉起她的手贴于自己胸膛:“这里唯你而已。” 夜色深沉,殿中微亮,他的心跳透过她玉指颤动心弦。少顷,雁儿亦是迷了眼。 她原是北疆来的孤雁。本应殒命他乡,却得遇良人,陷在温柔乡。从此旖旎缠绵,世间繁冗尽忘,只于余生尽欢。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脊背,与之同枕而眠。 雁儿只看着他,眼波婉转,不肯阖眼。 他笑容温柔,抚过她垂落的发丝。 “郎君,妾想唤它作阿福可好?”她抚着自己小腹,柔声道。 “这是……你想的?” “是……也不是。小苕曾说她喜欢大阿福,喜气洋洋的,来日给宝宝取名多欢庆……” 雁儿眸色一暗,忽地噤声。一语成谶,小苕与阿坚再也没有未来。她一时感悲,红了眼眶。 程靖寒的手顿在她发间,亦是心中翻沸。他环抱住她,缓缓颌首。 “阿福……是个好名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向晚 仲春红梅落,迎春始开。漫山遍野绿意初萌。雁儿站于一片土坡前,手托高高鼓起的腹部,凝目望着土里的零落骸骨,破碎布料轻扬。 几丈处,仆从、侍卫奉命守着马车。雨丝飘落,众人心生不安,眼睛寸刻不离,欲言又止,唯恐出了纰漏。 公主。雁儿自袖中取出早已捂热的珊瑚珠,细雨如烟,朦胧视线。 “我记得公主曾说自己死后想化作灰,飘散在广阔天地间,或可飘到……他心上。”她喃喃自语。 多年前博济格救回奄奄一息的自己,对她诸多护佑。没有她,便没有自己。如今她不在了,连尸骨都被弃在这荒地,不得归去。 今日是你生辰,我实不忍让你孤寂。她取下腰带上的皮囊,缓缓倒入土中。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对不起。”酒壶颤动,她哽咽着。掌中珠子红得泣血。她私心不愿教舒达再践踏了。于是她违背其心愿,留下此珠。 她何尝不想为博济格立块碑,每年寒食时分,能堂堂正正地祭拜。然她开不了口。 博济格因何亡故,无人比她更清楚底细。若不是她,老皇帝不会溘然薨世。这样一个北疆细作,不被南国人践踏,已是万幸,遑论缅怀。 便只有在这稀朗天际,细雨绵绵之时,雁儿能将她念上一念。 一双手适时揽住她后腰,捏上她微凉的双手。仰头是一把素面绢伞。原出神感怀的她一惊,下意识地收了手,珠子坚硬,硌在掌心微微泛疼。 “挺着肚子还到处跑。”程靖寒面色阴沉。 他近日事冗,分身无暇。不料雁儿一早便差人备辇,私自出宫。程靖寒向来纵她,宫人既不敢拦,又不敢瞒。故而雁儿前脚出宫,后脚便立时有人奏禀。 “思念旧人,想出宫,为何不与朕说?”他听得雁儿径直来了这乱葬岗,心中已猜到大概。 “妾……”风扑得她双颊微红,她嘴唇翕动,未有说出话来。 “怕朕不悦,不允么?”他猜透了她的心思,语气隐有严厉,“你这般不吱一声,带着叁两侍卫出来,我就高兴了?” “妾只是……”她自知理亏,低头嗫嚅。 程靖寒郑重抱住她,将她圈于自己臂膊之间。 “朕会在阿坚的坟旁为她立碑,想看便大大方方地去,再不消这般偷跑出宫。” “大家……”她不可置信,眼神扑闪回望着他。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便罢了。” 世间之事,因果轮回。纵使没有博济格,以先帝那性情,又服食丹药,亦难长寿。说到底,她也是颗被人操纵的棋子罢了。一味沉溺于过往的恩怨不放,又谈何将来? 雁儿低首,见雨扑在两人靴上。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叫人间见白头。他喟然轻叹。雁儿嗅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气,不自觉地挽紧他衣袖,恍若攫住瑰丽锦绣。 “再不回去,阿福该闹脾气了。”程靖寒抚着她孕肚,声音渐而柔和。雁儿轻轻点头。 他小心揽着雁儿,慢慢走向马车。 “兰儿来信了。”他附耳道。 “什么?她可有说什么?”她目光一亮,腹中孩子惊动着,踹了一脚。 “待你回去便知。” “郎君……” 人声渐远,春雨骤止。栖枝的雀儿抖索雨滴,振翅而飞。 雁北去,长安花始开,又逢一年春归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