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文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 《妖兽文书》烟沙草 文案: 冲出笼子的火炼怒气冲冲:“你每次都来这一招,一有问题就把我关进那该死的笼子里,难道你不嫌腻味么?” 白昕玥的回话慢条细理:“你作为我的契约兽,犯了错当然要受到惩罚。我很好奇,原形时你一身红毛,人形时你又是一身红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不如借着惩罚的名义试验一下?” 火炼恨不得将这人虚伪的面孔烧个精光!他会不知道红毛——呃,红毛就红毛吧,他会不知道红毛与红衣之间有什么关系?骗鸟去吧! 白昕玥的好心之余总是伴随着更惨绝人寰的想法,“等你现了原形,我可以从你身上拔几根毛下来,也好看看你的衣服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了,如果你不接受这种方式,反过来也可以。” 反过来的意思,便是扯烂他的红衣,看看他的红毛会变成怎样? 破衣烂衫?秃尾巴鸡?两个堪称犀利的造型在火炼脑海中过了一遍,以一只鸟的思维模式竟然发现后者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兴许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总算激起火炼一星半点识时务的潜质。蔫头耷脑的朝着对方伸出手,“你还是把笼子钥匙给我算了,我自请关禁闭。”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昕玥,火炼 ┃ 配角:庄锦,路狄亚,未希,楼澈,雷哲鸣 ┃ 其它:妖兽,契约,妖委会,妖兽世界 第1章 第1章—话唠鹦鹉 作为地球上有着最多岛屿的大洋,太平洋,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岛屿如同繁星一般分布其上。有着官方名称,被地图准确标注出来的岛屿仅仅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更多的,还是维持着无名岛的状态,当然了,岛上是否有人类活动的迹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就在这些无名岛之中,有一座赤道附近的新月状岛屿。面积不大,然而全岛都被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所覆盖,看上去别有一种野性的生机。该岛的地形东高西低,海拔最高处恰好就在月牙的一个尖角之上。 从植被的原始状态来看,岛上仿佛没有人烟,可就在那高高耸起的岩壁之上,竟然有一桩白色的三层楼建筑。建筑形状十分简洁,屋顶也好,墙壁也好,都是纯净的雪白,不过恰好也正是这份看似单调的设计,反而与作为背景的水晶蓝天空交相辉映,让人一看便心旷神怡。 随即,便会遥想在这白楼里住着怎样一位品味雅致的主人。 白楼的构造很简单,每一层均匀分布着五个房间,左右对称,其中又以正中那间最大,看来这里的主人十分享受宽敞的空间,绝不会让自己住的憋屈。 每个房间的阳台都建在靠近悬崖的这一侧,这一点则让人有几分费解了。岛屿地处赤道,自然不用太过考虑采光问题,如此做法,只能说明这里的主人除了品味雅致以外,似乎还有着冒险的爱好。 三楼正中的阳台上摆放了一套铁艺的桌椅,此刻圆桌上还放了一杯冰咖啡。咖啡喝了一半,好似钻石一般的冰块正在液体中浮浮沉沉,泠泠作响。 终于能够见到主人真容了,身着亚麻白衬衣的男子正背朝悬崖,仰面靠在阳台扶手上。 赤道附近阳光的炙热程度已不必多说,发亮的光线落在他的面孔上,打出了十分明显的阴影。男子鼻梁高挺颧骨明显,在当前光与影的强烈对比之下,更显得他五官清晰立体。黑框眼镜挡住了他微阖起的眼睛,看不真切,不过还是可以想见,为了配上这么一张面孔,他应该有着凹陷明显的眼窝,以及深邃无比的眼睛。 阳台下方便是悬崖,海浪不断与礁石排击出数米高的浪花,巨大落差影响着视觉,从上面看起来更加觉得这一幕惊心动魄。然而男子的面色如此平静,即使他半截身子已经仰在阳台外侧,随时都可能跌落下去一般。 难以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从岌岌可危的平衡中体会别样的刺激,以满足他的冒险心理? 事实上,并非如此。静默的男子不过是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而已——距离下午三点整,还有刚好十秒钟。九秒、八秒、七秒…… 三、二、一—— 男子准时睁开眼睛。 一时间,树脂镜片都挡不住其气势十足的目光。也正是因为这目光,才让他这张近乎失真的硬朗面孔有了几分鲜活的味道。 如果说闭着眼睛的男子只是单纯的好看,任何人都能够随意欣赏。那么一旦他睁开眼睛,聪明人都会明白,对这一位,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赞叹其颜值是一回事,可保持距离也是必不可少的,以策安全。 顿了片刻,男子下意识的用食指扶了扶眼镜,光线变化,同时也减去了其面容之间镶嵌的凌厉。 进了房间,男子径直穿过屋子,朝着另侧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唇角一直保持着微微扬起的状态,尽管笑意并不怎么明显,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心情甚好的样子。 到此为止,终于看见一件十分奇怪的东西了。 一只鸟笼,说的更确切一点,是一只放大到五米高的鸟笼。也幸亏房间够大,而天花板也特意做了挑高处理,才能放下这只鸟笼而不嫌拥挤。 为什么说它奇怪?原因很简单,想想看,这一桩形如海滨度假山庄一般的白楼内,谁会有事没事摆放一只鸟笼?况且,还如此巨大。 之所以说笼子是用来装鸟而不是用来关老虎的,则是因为里面当真有一只鸟。好吧,比起笼子本身,这只鸟的奇怪程度简直呈几何倍数增加。 周身通红的羽毛,使这只鸟看上去如同浑身着火了一般。有着红色羽毛的鸟类还是不少的,譬如说金刚鹦鹉,再譬如说火烈鸟,只是,眼前这一只不同于鹦鹉那种宽阔弯曲的鸟喙,也没有火烈鸟那种细长的双腿。从整体看上去,这只鸟的姿态是优美而华丽的,十分与众不同。 哦,目光太容易被这只鸟本身的美丽吸引,又忘记说它最奇怪的地方了。 巨大。 这大概也是显而易见的,五米高的大笼子,怎么也不至于用来装一只小麻雀,不是么?不算尾羽的部分,这只鸟的身长都快超过一米了,更何况其尾羽的部分几乎达到身长的两倍。 发现正在走近的男子,这只华丽的鸟儿顿时朝这边投来一瞥。尽管不知为何一只鸟的脸上也会显现类似人类的神情,但在它的眼神中,的确有着异常明显的忿忿不平。 男子的唇角扬的更高,之前还只是若有若无,这一刻无疑笑的十分开怀。 一边笑着,男子一边自脖颈间摸出一道银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的并非什么宝石链坠,而是一枚同样材质的钥匙。银白色的金属应该并非寻常可见的白银,甚至也不是铂金。钥匙上还雕刻着十分繁复的花纹,似乎不单单只是为了装饰,还有别样的用途。 这时才发现鸟笼的门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锁,同样的制式,同样的花纹。 钥匙入了锁孔,轻轻扭转,伴随着“咔擦”声响,竟然有一圈米白的光点向着四面散开,光点如同实质一般飘浮在半空中,最终逐渐没入鸟笼之中,消散不见。 由此一来已完全能肯定,钥匙也好锁也好,上面的花纹的确不仅仅只是为了好看。其上镂刻的每一缕纹理都是一条咒语。类似的手段放在西方世界叫做魔法,而到了东方则是法术。其实什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咒语有什么效果。 鸟笼内起了一片红光,从位置来看,绝非银锁上散逸出来的,而是……自那只鸟儿身上发出的。考虑到它华丽的外表,似乎做到这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那只银锁倒更像是一个禁制,限制了笼中鸟本身的力量? “你个该死的白昕玥!我要把你烧成黑炭!”红光炽烈中,一道凶恶的咒骂传了出来。鸟笼中没有别的活物,难道竟是那只鸟儿在骂人?“你那么喜欢把我关在笼子里,怎么不干脆去买一只鹦鹉算了?花鸟市场上多得是,五十块钱一只,任凭挑选!而且还用不着这么大的笼子,岂不是省了你许多麻烦?” “欢迎之至。”白昕玥如是回答,似乎还怕对方遇到障碍,好心的将笼子门推开。“顺便说一句,你连五十块都没有花,免费的。” 红光中冲出一只鸟,哦不,明显已是一个人了——也幸好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不然一定会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吓晕过去。 鸟人,纳尼,这叫法还是太奇怪了,还是称其为男子吧。男子脚步不停,冲出笼子,看他气势汹汹扑向白昕玥的动作,似乎已不打算实现先前的威胁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 将一个人烧成黑炭太费时间,还是活活掐死他来的快当一些。 通常情况下,威胁之所以十分可怕,是因为威胁极有可能成真。所以自男子的手腕落入白昕玥掌握的那一刻起,他的威胁已全然打了水漂。 白昕玥路数十分熟练,轻而易举便将男子的手臂扭到了其背后,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停顿迟疑。 近看之下,对方的面孔甚为艳丽,艳丽的几乎有几分张狂的味道。白昕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审视了一番,似乎对此分外满意,于是笑意更深。 被他的笑意勾起些许毛骨悚然,男子——对了,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火炼。 火炼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腕,退后三步之后再端起恶狠狠的表情,“你每次都来这一招,一有问题就把我关进那该死的笼子里,难道你不嫌腻味么?同样的招数用了一次又一次,你难道想不出新鲜的?看了你真是个脑残!哦,对了,你不仅脑残,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世上所有的坏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你恶毒!最可恨的是你这次竟然还下了禁言咒!” 大概是被禁足加禁言的时间太长,足足一个钟头,刚一得了自由,火炼立刻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中间竟然没有喘口气。 听他说完了,白昕玥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无论对方抱怨了什么,在他这里都有充足的反驳理由。“我们之间签订过契约的,你作为我的契约兽,犯了错当然要受到惩罚。至于我是坏人的说法,恕我不能苟同,真正的坏人一定不会单单只是囚禁你,坏人有的是手段让你变得听话一些。” 又来了,那该死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他毛骨悚然。火炼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不要和这家伙争口舌之快,反正自己心头明白他是个坏人,也就够了。 “那禁言咒呢,你怎么也不该限制我开口说话的权利吧?即使是你的召唤兽,但你也不能如此罔顾我的权利!”火炼紧咬这个问题不放。作为一只有着话唠潜质的妖兽,这一点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 “我原本也不想如此残忍。”话虽如此,但在白昕玥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愧疚。果不其然,借口接踵而来,“谁让你这只鹦鹉如此聒噪呢?好好的午后时光,却被你吵得我头疼,连咖啡的味道都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声音很难听,影响你的胃口?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鹦鹉?你竟然敢说我是一只鹦鹉?你才是鹦鹉,你全家都是鹦鹉!”怒极的火炼完全忘记了,究竟是谁率先提到鹦鹉的,而且还是五十块钱一只的那种便宜货。 白昕玥挑起眉。看吧,就是这样,“识时务”这三个字永远与这只召唤兽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也会本能的觉察到危险,但只要微微一挑拨则会原形毕露,毫不怕死的送上门来。既然是对方自找的,那么他即使用上一点小手段,似乎也怨不得他不是么? “你不是厌烦了我的惩罚手段么?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来探讨一下今后应该怎么做。” “惩、罚、手、段?”再如何话唠的人,在讨论这种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时,也少不得词穷起来。火炼吭哧半晌,才好歹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从这学舌一般的举动来看,白昕玥称其为鹦鹉,也并非全无根据的胡诌。 说起来么,话唠若是病,一定是种传染病。才一转眼,就变成白昕玥唠唠叨叨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相关想法早已在他心中酝酿许久,只等着一个发酵的机会,于是才说的如此顺畅淋漓,中途连想都不用想一下。 “其实从认识你的那天我就在奇怪了,原形时你一身红毛,人形时你又是一身红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不如借着惩罚的名义试验一下?” 火炼心中警铃大作,斜瞄过去的眼睛里几乎已带了火焰。原本就有着一双烟金色的瞳孔,此刻就像是被熔了的金子一般,看一眼便觉得热度惊人。 恨不得将这人虚伪的面孔烧个精光,他不是召唤师么?他会不知道红毛——呃,红毛就红毛吧,火炼自己也想不出更好听的词,只得暂时接受,他会不知道红毛与红衣之间有什么关系?骗鸟去吧! “你若再犯错,不用禁言咒也可以。”男人的好心之余总是伴随着更惨绝人寰的想法,并且接踵而至,“等你现了原形,我可以从你身上拔几根毛下来,也好看看你的衣服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了,如果你不接受这种方式,反过来也可以。” 反过来的意思,便是扯烂他的红衣,看看他的红毛会变成怎样。暗示的过于明显,无论火炼是否迟钝的令人发指,还是瞬间想到了。 破衣烂衫?秃尾巴鸡? 火炼将这两个堪称犀利的造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以一只鸟的思维模式竟然发现后者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兴许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总算激起火炼一星半点识时务的潜质。蔫头耷脑的朝着对方伸出手,“你还是把笼子钥匙给我算了,我自请关紧闭。” 仿佛全然没有看见对方唇角勾起的坏笑,白昕玥以一种四平八稳的态度将钥匙放在对方摊开的掌心中。末了,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梢,那态度那姿势与幼儿园里表扬小盆友的男阿姨没什么两样。唯一有所区别的只是白昕玥唇边的笑意,论起其中暗藏的坏水,一万只红毛火鸟也不是一个白衣男人的对手。 白昕玥暗笑——你真当我看不出来,拿到钥匙后,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只怕就是将它从阳台上扔进太平洋? 不过么,我会告诉你相同的钥匙还有一把么?我会么? 待火炼完成了一系列小动作,白昕玥就如同看了一场欢脱的独角戏。乐子找够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紧闭暂时不用关了,你陪我出一趟门。” “我又没有犯错误,关哪门子紧闭?”某只鸟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忘的一干二净,先高调申明自己的无辜,随后才有些不耐烦的询问,“出门做什么?无所谓了,出门干什么都比呆在这荒岛上强!什么时候出发?今天?明天?” 白昕玥没用使用“协助主人乃是召唤兽生存意义”的那一套说辞,因为他知道,压根不管用。于是只说,“有了你身份的线索,不想去看看?” “想,当然想!”火炼以一个极快的频率点头,像是生怕对方会临场反悔一般,全然不知自己已然入了套。这也没办法,谁让白昕玥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戳中了他为数不多的软肋。 要说什么东西能引火炼上钩,而且百试不爽?一言蔽之,正是“身份”二字。 换一个词的话,便是真身。 尽管白昕玥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召唤师,但他着实看不出火炼究竟是什么东西所化。也不能说他孤陋寡闻,就连火炼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即使没根没据,他们两人还是意见一致的认为,那一只仿佛周身着火般的大鸟,其实只是火炼经过幻化的模样,绝非他的真身。 是以,白昕玥那一番“拔羽毛”“扯衣服”一类的说辞也并非都是玩笑,或多或少还是带了几分希望弄清他身份的正经意思在内。 当然了,火炼希望弄清真身为何,绝非是为了让白昕玥这个黑肚皮的家伙拔毛方便,他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尊严着想。 就目前来看,别人叫他一声聒噪的鹦鹉,他只能回一句“你才是鹦鹉”;别人称他一句红毛的火鸡,他也只能回一句“你才是火鸡”,真是要对憋屈有多憋屈。倘若有朝一日身份大白,他便能够昂首挺胸,昭告天下—— “老子乃是堂堂……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还不快来觐见!” 为了实现这一遥不可及的梦想,火炼不得不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 如果火炼能够未卜先知,一开始便知道所谓关于身份的线索是什么,他大概就不会如此打了鸡血般的兴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新文奉上。 泪眼汪汪求各位包养!什么收藏、评论,不客气的向我砸来吧! 第2章 第2章—占卜猫 颇有几分复古的城市,乍眼一看,还会以为自己冷不丁穿越到了中古世纪的欧洲小镇。 似乎是纯人力铺出来的石板小路,缺少了工业时代标志般的规整,石板间的拼缝形成一幅谁也看不懂的图画,而这些并没有完全打磨整齐的石板路,人们走在上面多少有些崎岖不平。 不过也没什么,这些小径也不通汽车,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有看见一辆,也不用担心偶尔突出来的一块坚石将某个倒霉催的车胎戳爆了。反正都是靠两条腿的行人,来来往往之间走慢一点,权当享受慢生活了。 当然,在这条路上,想走快也是不可能的。 小径的两侧都是商店,鳞次栉比的排放开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 展示在橱窗中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不少另类的——诸如仿真仿的过分以至于看不出真假的骷髅头花盆,再诸如上了箭矢便随时可以拿出去当凶器的十字弓,这些陈列品,不得不说已无限趋近于法律的那根准绳。 不过么,对与走过小径并不打算光顾商店的人来说,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违法还真不怎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商店怎么靠的如此近?站在小径中间,一个成年人只要展开双臂,指尖便能挨上两侧的玻璃橱窗。在这么一个连狭窄一词都形容不了的路上穿梭,其心情的逼仄程度,可想而知。 初次造访此地的火炼,一开始还是兴致勃勃的,不管橱窗里的东西性质是黑是白,反正落在他眼中都化作两字评价——新鲜。 众所周知,新鲜这种情绪大概是最容易消散的,没有之一。 眨眼功夫,新鲜感被抛诸脑后,火炼就被那无处不在的压抑逼的快要抓狂了。往上看,被两侧商铺夹在一处,仅仅透出一线天空,竟然还是郁闷的灰蓝色。往前看,七拐八扭的小径如同蜘蛛网一般的复杂,即便不是路痴,看上一眼也足以头晕眼花。 真不知白昕玥那家伙深陷这错综复杂的小径中间是如何辨认方向的,只见他轻车熟路,左转右拐之间当真半分犹豫都没有,让人怀疑,即使蒙住他的眼睛,这匹老马依然能够找到目的地。 “咔哒,咔哒——” 不用怀疑,这的确是风铃撞击时发出的声响。很多商店都有类似的装饰,挂一串风铃在门上,客人进出时,“叮呤当啷”的响声会提醒店主生意上门。而风铃清脆的响声也仿佛是在与客人打招呼,说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之类,平添一股子亲切。 不过么,眼前的这一串风铃,响声实在太过喑哑了,怎么也找不出亲切的味道。而更加与亲切无关的,则是其特立独行的造型。 一只手骨!? 火炼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赶忙眨了眨眼睛,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烟金色的眼瞳中金粉便微微晃动起来,闪闪烁烁的,竟有几分流光溢彩的味道。 眨过眼睛之后,火炼认为自己能够看清了,这才第二次朝那串风铃投去审视的目光。 事实上,他看的再清楚不过。的确是一只手骨,少了手掌的部分,只剩下五根指头被串在一起,耷拉的造型,却更便于它们彼此撞击。每一节骨头都逼真至极,怎么也不像是廉价的仿冒品,让人怀疑这东西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长在某个人的腕子上。 “发什么呆呢?”已经推门进去的白昕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跟班居然不在身后,这才降尊纡贵的出来接人。 话唠潜质在这一刻如同沉睡一般,火炼说不出话来,只是抬手指了指门框上方的“饰品”。鉴于他的真身八成与鸟类脱不了关系,在他眼中,但凡是与“爪”沾边的东西,鸡爪也好人爪也罢,都难免会引起不良的生理反应。 并非白昕玥眼瞎没有看见,而是着实看多了,再怎么心情澎湃也找不回一惊一乍的感受。不咸不淡的开口,“风铃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火炼大多数时候还是迟钝的,譬如说他实在不会察言观色,以至于隔三差五就要被惩罚一回。可这一次,他竟然不迟钝了,福至心灵一般,“你的意思是……里面还有更奇怪的东西?”火炼脑洞大开,以此及彼,怀疑自己进门的那一刹,会有一具活动的骸骨冲着自己来一个热烈的熊抱。 眼见这只笨鸟磨磨蹭蹭半晌挪开步伐,白昕玥也不打算继续保持耐心十足的状态了,“你进去看了不就知道了么?”一点带了命令的目光射了过来,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要吓死,也得给我死在店子里面! 火炼不由自主的抬起脚步,跨进门槛的那一刻还在恍恍惚惚的猜测——用人骨来装饰,店家莫不是传说中的老巫婆? 火炼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看店的并非老巫婆,而是一只……占卜猫。 商店内有几分温暖,这不奇怪,没看见壁炉里还燃着火苗呢么。 火炼二人刚从炎热的太平洋小岛上来到这么一个有几分阴暗的欧风小镇,中途没有任何过度,本来已有些不适应,此刻难得的温暖,倒算得上一种享受。 不过享受是一方面,屋内也有叫火炼受不了的东西,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股股甜香,仿佛混合了奶油饼干与新鲜草莓,味道浓的直往头发丝里钻。火炼才轻轻嗅了一口,已然腻的头晕脑胀。 火炼心道——巫婆不是应该抓一些死老鼠、烂蝙蝠之类的用来熬煮魔药吗?怎么也有了这软萌少女的爱好? 当他抬眼看到趴在壁炉前方软垫上的那一团毛绒绒的物事时,当即充满鄙夷的想——猫的品味,果然不能指望。 一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与一只不知有什么本事的猫,即使两者还没有正式展开对话,基于生物骨子里的本能,让它们二者和平共处,显然是痴人说梦。 世间天敌众多,猫和鸟,当属其一。 壁炉前的波斯猫,好吧,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一只波斯猫。纯白的毛色中没有一根杂质,单是趴在哪里烤火取暖的姿态已无声的显露出一股子高贵的冷漠。 早在手骨风铃响起的那一刻,波斯猫已然发觉客人上门。可直到他们走近了,这才慵懒无比的张开眼睛。冰蓝的眼瞳,这只猫,竟然连血统都是稀有而尊贵的。 猫咪开了口,嗓音有些柔,也有些软,仿佛天生了一把钩子,轻而易举能勾人魂魄一般,“你怎么带其他人来这里?”十分明显的埋怨,可却因为这把嗓音太过好听,怎么也叫人厌恶不起来。 不请自来的客人当即不满的哼哼了两声,火炼并不觉得一只猫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让他自己也是一只会说话的鸟呢?惹来他不爽的当然是此间主人的态度,看看,这叫什么样子,有他这么开门做生意的么?“我一点不想来这里,我只是来找线索的,一不小心路过而已。” 至于那个一不小心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白昕玥,当即遭到火炼恶狠狠翻的一个白眼。 白昕玥心甘情愿接受了这刀子般的目光,竟然还维持了一抹笑意。直到某只笨鸟快言快语将主人得罪完了,他才悠哉悠哉的开口,“火炼,忘了告诉你,你的线索就是这位,占卜师路狄亚。” 呃…… 火炼一个没忍住,指甲暴涨,寒光幽幽,每一片都像是开了锋的利刃,随时可以将挑拨离间的某人撕成碎片。 白昕玥眼神如何锐利,一瞥便看见了。也不慌张,好整以暇,甚至还主动把自己的胳膊伸到火炼面前。“我不介意你抓一把,如此一来,我就有借口拔毛了。你觉得,从那几根尾羽开始的话,效果怎么样?”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指甲缩回去的速度远比生长出来还要快得多。“妖气外泄,妖气外泄而已。我们不是签了契约么?是伙伴来着,我怎么会忍心抓你呢?抓破了,那该多疼啊,是不是?”火炼打了个呵呵,将这插曲说的仿佛是一时失控造成的小错误一般。 一段波斯猫路狄亚听不懂的对话过后,火炼已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弥补自己嘴快的错误了。弄清自己身份最重要,别的,什么都能忍。 “不好意思啊,占卜师先生,外面天气太冷,你就当我被冻糊涂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一二。”对方声音虽然很软,不过要分辨性别,却也不难。火炼厚着脸皮,以先生相称。 “你要找什么线索?”声线再软,那是天生,语气的好坏才是当事人心情的真实写照。路狄亚带着十二分的不耐烦,恨不得分分钟将这个讨人嫌的客人打发出去。他当然不会这般轻易便接受对方毫无诚意的道歉,只不过对方到底是跟着白昕玥来的,这个面子还是要卖。 听火炼将来意说了,路狄亚本着早做完早收工的打算,从软垫上起了身,“到这边来,我替你占卜一下。” 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喵生来都是诠释“高冷”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而波斯猫显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火炼看着走在前方的路狄亚,死活闹不明白一只猫四条腿,到底如何能够走出一条完美的直线?怎么也想不通的火炼禁不住汗毛直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路狄亚不理会某人倒抽冷气的动静,将人带到角落的一座沙盘前。这地方有几分避光,以至于先前火炼并没有留意到。此刻看了,表情比见了路狄亚的猫步还要怪异扭曲。 “这是用来占卜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路狄亚截口,软糯的嗓音中硬是勾出几缕阴风恻恻。 同时,夹杂在阴风之中的还有白昕玥充满警告的眼神。只可惜,对这一切某只倒霉催的笨鸟都一无所知。 这个故事很快就将告诉我们,对于话唠这种生物来说,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这张嘴上,早晚之别。 火炼贱兮兮的笑了笑,自认聪明绝顶洞悉一切,“我还以为,这是猫砂呢!”某只鸟似乎嫌普通的作死不够彰显其本事,光是“猫砂”这个主语还不够形容自己的明辨是非,就在波斯猫的抽气声中,火炼绘声绘色的形容道—— “你们知道的,就是那种上厕所的猫砂。对了,现在电视上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猫砂的广告,就不知道,你这用的是哪个牌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 开文第一天,双更,近一万字了。看看我这良好的态度,求表扬! 第3章 第3章—邀请函 沙盘上一片杂乱的线条,只怕银河系所有的大小天体加在一起运行出的轨迹也不会比这个更加复杂。不要说一只占卜猫了,便是希腊神话中的预言三女神站在这里,只怕都弄不清其所代表的意义。 火炼“嘿嘿”笑出声音,颇有几分自得,若非迫于来自白昕玥的威压,他怕是当场就要直言一句——我就说这是猫砂么,怎么可能算得出结果。 路狄亚浑身每一根白毛似乎都在颤抖,也说不清是气的还是怄的。四肢猫爪子扑了上去,胡乱一通抹,将那些意义不明的繁杂线条统统消灭。 一张猫咪的面孔上愣是看出严肃的神色,路狄亚的心中却在狂吼——这是神圣的占卜工具,绝非火鸡说的那什么! “我再算一遍!”事关尊严,这远比那只火鸡的身份重要的多! 火炼耸耸肩,对方不肯轻言放弃,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当然不会制止。 路狄亚扑上猫砂盘,哦不,沙盘上,四肢爪子一阵横扫,喵星人天生的高冷气质再一次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个不怎么好看的动作愣是被这位占卜猫做出了一股子优雅来。完成准备工作之后,路狄亚轻轻一跃,跳了出来,身子弓出一道明显的弧度,死死盯着沙盘,看起来无比凝重。 沙盘上的指针再一次自动演算起来,各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线条一根接着一根被描绘出来,错综复杂的如同蜘蛛网一般。 在路狄亚第一次占卜时,火炼还曾兴致勃勃的凑上前去,结果鼻子受不了扑面而来的沙尘,一个狠狠的喷嚏打了上去,不用说将一切弄的一团糟。于是,他便被一人一猫彻底下令,严禁靠近沙盘三步之内。 如今,火炼只好远远的瞥向这边的情景,他也开始认真考虑是否放弃为好——在这只笨鸟看来,将希望寄托在一只猫身上,而且还是一只辛苦研究“厕所”的猫,这个做法简直不靠谱极了。 可是话说回来,路狄亚此刻总算是为了他在劳神劳力,火炼也不好半道阻止人家。于是,百无聊赖的火炼只好自顾自的找乐,好在这铺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见过门口挂着的人骨风铃便能够猜想得到,此间主人的品味是如何……特殊。屋内随处的可见的摆设充分满足了火炼的探险心,另外,随着探险的深入,某只笨鸟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当然了,谁也顾不上火炼的一惊一乍,沙盘上越转越快的指针似乎预示着情形又一次向着不可控制的局面演变。 路狄亚下意识的抬头,正好迎上一脸凝重的白昕玥。后者仿佛正陷深思之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板起的面孔格外吓人。 几乎要被挫折击败的路狄亚,心头没来由的着慌,他的占卜在妖兽的世界中远近驰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状况,不是算不算得准的问题,压根什么都没能算出来。换一个客人倒也不要紧,可对方是白昕玥呀,别说他自己了,就是他的主人在此,都不得不卖给对方一个人情。 连叹气的力气都不剩了,一下子趴在沙盘上,颓然的路狄亚看起来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白昕玥低头看他一眼,目光深沉的仿佛藏了无尽想法,只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说。 倒也不是说某只笨鸟突然学会了察言观色,实在是此间的气氛过于凝重,重的足以让一条粗壮的神经也颤动的地步。 火炼再看看沙盘上的痕迹,多半被纯白的猫咪挡在了肚皮之下——大概是觉得丢脸而出自本能做出的遮掩动作,但是剩下为数不多的部分依然杂乱无章,与之前数次尝试别无二致。 若说占卜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似乎此时此刻有已给更为玄妙的力量凌驾其上,阻碍了占卜的进程,在沙盘上添加上繁复难辨的星轨,非要让一切变得复杂难言不可。 火炼的智商无疑到不了这个高度,他压根不会考虑是否有什么冥冥中的力量阻碍他探寻真相,他只幸灾乐祸的想着——早就觉得用来占卜的那东西不可信,这下事实证明,他远比白昕玥那家伙更具备识人的眼光。 “走啦走啦!”火炼大手一挥,而他脚下的动作却早于口中的宣告,已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门口踱去。然后以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说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会相信一只蠢猫,一定是今早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哦不,说不定是那该死的笼子有问题,白昕玥那个从外黑到内的家伙,肯定做了什么手脚,降低了我的智商!” 除了其中一句明显从网络上剽窃来的句子以外,火炼的这番喋喋不休简直将在场的其他人得罪了个光。 白昕玥冷笑,他是否在那该死的鸟笼上动过手脚姑且不论,而他现在也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当然了,按兵不动的意思稍微翻译一下,也可以解释为冷眼旁观。 其实,火炼如今所处的位置恰好在门廊的夹角中,算得上攻击的死角,他大概也是依仗了这一点,才敢口无遮拦。虽然这只笨鸟傻的叫人为之捉急,然而不知为何,他对于如何规避危险却仿佛具备天赋的本能一般。 但火炼还是错估了一点,他的敌人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猫。 猫族天生的柔韧性与精巧性决定了,它们能够随心所欲的见缝插针,哪怕看起来全然不明显的空当,也足够它们轻松穿越。 厚厚的肉垫踩在家具上,几乎寂静无声。 火炼只隐约瞥见一抹白色闪电从面前掠过,紧接着就是一阵锐痛。 本着“痛了就该喊,一声不吭的不是英雄是哑巴”的怪异理论,火炼使尽浑身力气哀嚎,“要死了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见了血。 路狄亚一击成功,毫不恋战,当场原路返回。退到安全地带之后,才一边舔着爪子,一边斜着眼睛向不知好歹的小子递去满是挑衅的目光。 火炼衡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实在够不到花架的顶端,果然是猫的审美观,正常人类谁会在家里摆放如此高的架子,没看到上面那枝可怜的玫瑰已被天花板压弯了么?无法将暴力当机立断的还回去,火炼只好瞪着一双快要冒火的眼睛,冲着上方做龇牙咧嘴状。 看着整整齐齐划过火炼脸颊的五道血痕,白昕玥言简意赅的评价,“活该!” 路狄亚在花架上呆了一会儿,确定自身安全之后,这才开始挪动身躯。不过他还是很小心的选择了一条路线——高度绝不低于四米,这着实叫地下虎视眈眈的某人除了维持凶恶的视线以外,根本无法采取任何实质行动。 路狄亚爬上一座巨大的橱柜上,爪子一刨,弄开了最上面一层的抽屉。低头含住一只信封,一跃而下。 火炼原本以为终于等到机会了,正要报一箭之仇,谁知狡猾的猫咪直接跳入白昕玥的怀中。有了那男人的护持,火炼当真不敢轻举妄动。破衣烂衫,秃尾巴鸡这两个犀利造型在火炼脑海中轮番上演,也将他死死钉着原地。 白昕玥那厮说得出就做得到,自从认识他以来,火炼就清楚自己不该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事实上,很多时候白昕玥动起手来远比光动嘴的时候厉害的多。 不敢轻举妄动,火炼只能酸溜溜的朝这边偷看,然后再酸溜溜的评价,“这请柬,样子真够艳俗的。” 白昕玥一怔,没想到嗜好红衣的笨鸟居然还有立场评价他人的品味,这实在让他眼界大开。不过话说回来,关于“艳俗”这两个字,他倒深以为然,由此可见,一个话唠终其一生说的词句中,当真会出现一针见血的偶然。这算什么道理?瞎猫撞上死耗子,总能遇上一回? 火炼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白昕玥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顿时得寸进尺的势头开始占了上风,不怕死的凑前两步,长手一伸,轻轻巧巧的将请柬抽了过来,也不翻开,只翻来覆去调看烫金的黑丝绒封面,似乎在借此表达他的鄙夷。 其实,烫金这种装饰怎么说呢?也不能一言以“艳俗”蔽之,尤其当底色选作纯黑的时候,反而带出一股奢华的味道。只是,白昕玥的名字不该被写成花体,这实在难逃轻浮之嫌,也不知制帖的人是怎么想的,莫非其认为这是炫耀自己字体的最佳时机? 火炼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也不想想,连内容都没有打开,还能指望看出什么名堂?总之,他仅仅用两根手指捏着请柬的一角,将它还给白昕玥。“这是什么?相亲会的邀请函?” 白昕玥还来不及说什么,一边的路狄亚已轻轻嗤笑了一声,以一只猫的自尊,再次狠狠鄙视了鸟类的智商,谁见过相亲会用黑色装饰?什么时候婚礼与葬礼也混淆成一体了? 白昕玥本人倒是十分镇静,每一天都要从同一个人口中听到无数傻话,即使不能真正习惯,起码可以练就一副处变不惊来。将翻开的内页端到火炼眼前,“看清楚了,这是拍卖会的邀请函。” 借着火炼细细阅读的空当,白昕玥微微低头,望着怀中的猫咪,“说起来,这一任的轮值会长正是庄锦,难怪会让你当信使。” 路狄亚抬起头,不知是否角度变了的关系,近距离之下看起来,猫咪那一双冰蓝的瞳孔有几分奇怪。的确是清透的蓝,可正因为太过透彻了,反倒极为不真实,好似,好似无机质的玻璃珠子。 “你会去吧?” “我有不去的权利么?”白昕玥冷笑着反问。 路狄亚轻轻一跃,从白昕玥的怀抱中脱离出来,朝着门口踱去,如同一个领路人。“那么你该出发了,不然会迟到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 白昕玥冲着火炼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上。看着眼镜男那仿佛逗狗一般的手势,火炼再一次暴跳如雷,不,应该说再一次为尊严抗争,“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是为了什么狗屁拍卖会才来到这里的,为了查明我的身份,那只是你随便找来的借口吧?” 有些事,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口头拆穿呢?白昕玥与路狄亚观点一致,步伐也一致,穿过这奇奇怪怪的店铺,走向门口。 “我就送到这里了。”路狄亚戛然止步。 火炼一怔,他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全然忘了不久前才被忽视的事实。“你不一起去么?” “我不能离开这里。”路狄亚口气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过他的前爪却硬生生的止在门内侧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冷漠而强硬的限制了他的行动一般。 火炼没由来的一阵怜悯——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对初次谋面之人兴出如此情绪,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忍他的遭遇。这份心情让火炼不由低头与路狄亚对视,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眼睛的异常。 路狄亚很习惯旁人对他的注视,尽管多数时间掩饰的很好,但在特殊的光线作用下,一切还是无所遁形。再完美无缺的东西一旦出现裂痕,无论怎样费劲心力修补,都难以恢复如初。 而路狄亚也十分擅长应付那些对他眼睛“感兴趣”的人,无论他们是无关痛痒出自礼貌随口问上两句,还是作为正常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同情,路狄亚都有相应的一套说辞,能够让所有人满意。 可是,路狄亚发现,对方是真的伤心。烟金色的瞳眸中不知何时起泛起一层水雾,路狄亚怀疑,下一刻便会有泪水滴落下来,打湿自己那一身漂亮的白毛。 如此不会控制情绪,这还是男人么?路狄亚一边在心头抱怨,一边头疼要如何应对。真心假意他还分得出来,因而也发现曾经用熟了的敷衍之辞一个都行不通。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被人取走了一半的‘视力’而已。”猫咪蹲坐在地上,偏过头,每一个细节都是“高冷”二字的标准诠释。可不知为何,总让人以为他脸红了,只是白毛太过茂密,被挡住了而已。“或许哪一日我能够取回视力,就能占卜出你想要知道的内容了。你等着吧,我真正的能力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第4章 第4章—自来熟 火炼料想,既然要召开拍卖会,少不得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考虑到之前那个布局逼仄的欧风小镇的情况,火炼认为他们又需要搭乘某种交通工具赶往下一个地方了。火炼看过请柬上关于时间地点的内容不假,但是对于一个对地理知识没什么概念的鸟类来说,其实看与不看,最终的效果都是等同的。 “啊?就在这里?!”听火炼这一声几乎让小镇抖了三抖的惊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惊诧是如何浓烈了。 所谓的拍卖场所就在小镇的正中心,从相对位置来判断,恰好与路狄亚的铺子背靠背。他们两人与占卜猫告辞后,转了个弯就到了。 鉴于小镇的整体风格,绝不可能出现什么高大的建筑,路狄亚的铺子面积不大,眼前这座不知什么用途的房子,自然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然而,眼前这扇门还是再一次刷新了火炼对于“艳俗”这个词汇的理解下线—— 巨大的门板镶在并不高大的房屋正前方,看起来就如同自行车上装了汽车轮胎一般的不协调,单单是大也就忍了,最让火炼接受不了的是那挂在门上的两扇帷幔,深紫的颜色,用火炼的话来形容就是“难看的刺眼”。 “要抱怨的话最好换一个地方,如果你不想被人大卸八块的话。”白昕玥在火炼耳边闲闲开口,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警告,怎么听都是这一位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好戏。 火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都是人。这些人是如何的装扮得体,贵气逼人火炼是没有看出来,因为他首先注意到的则是他们锐利如剑的敌视。 火炼一愣,不小心就吧心中的嘀咕念了出来,“有必要这么凶吗?这又不是你们家,况且,这房子的装修的确难看的让人不忍直视。难道说,你们自己家也用了这种装修风格?” 白昕玥发现自己的提示竟然起了反效果,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反正这只笨鸟也算得上皮糙肉厚,即使众人群起而攻之,短时间内他大概也死不了。 “呀,初次见面。”身后有人自来熟的打招呼,别的不说,好歹算是稍微缓解了周围紧张的空气,所以火炼也没有拒绝对方的手掌拍上自己的肩膀。“你肯定是第一次来拍卖场吧?进去之后你就会发现里面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个大门,怎么说呢,算是障眼法吧?” 将障眼法用的如此扎眼的,不得不说这是第一家。自来熟的男子大概自己都觉得自己选的形容方式与恰当无缘,不由的尴尬一笑。 火炼倒也十分配合,也回头对他笑上一笑。 直到此刻,那人才终于看见火炼的样子,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没有办法,火炼这个模样,怎么看也不该是人类所具备的长相。 “你不是人类?难道你是妖兽?”自来熟的男子仿佛全然不知什么话会得罪人一般,一旦发现了什么,张口就说了出来,简直是“心直口快”的典范。再看他那唇红齿白的稚嫩长相,所有与“二世祖”相关的词汇似乎都能够套用到他头上。 将火炼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似乎很迷惑,“不对呀,你身上没有‘签订契约’的痕迹,没有主人的妖兽怎么能来到拍卖场呢?” “蔚少爷,你似乎多话了!”白昕玥向这边扫来一眼,目光被一层镜片镀了之后倒也不觉得如何冰冷,可依然让人本能的畏惧。 对于白昕玥而言,这已是相当露骨的表达不快了,甚少有什么人什么事引起他如此反感。说起来有些奇怪,毕竟这位蔚少爷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不过就是话多了一点而已。至少,对于另一个话唠,白昕玥从来不曾以这种态度对待。 “呵呵。”俗称“蔚少爷”,本名“蔚云非”的男子打了个哈哈,仿佛没有丝毫不快。 他再一次展现出“逢人都是自来熟,见了人就要好好打招呼”的本事,当即对白昕玥展开无比灿烂的微笑,“呀!这不是白主席么?你也来参加拍卖会?我能不能去你的包厢坐?你那个位置不仅风水好,而且视野还十分开阔,坐在那里,我说不定能拍上几件心仪的宝贝呢。” 拍不拍东西与坐不坐包厢压根没有直接联系——白昕玥没有纠正对方怪异的逻辑,只是冷冰冰的拒绝,“不行。”语毕,便拉了一把还明显不在状态的笨鸟,将人拖进了那既不协调又难看的要命的大门内。 随着巨型电梯缓缓下降,电梯内的空气显得异常沉寂。其实,也只是暂时没人说话而已,可考虑到其中之一乃是一个管不住嘴巴的话唠,就会觉得这情况格外反常。 白昕玥稍微一回头,就能看到火炼一张状似“凝思”的脸孔。凝思?白昕玥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大跳。他一直以为这一位的脑容量在平均线以下,基本上,火炼这一辈子早已告别了与思考有关系的各项活动。 况且,他不应该抱怨么? 与外间的巨型大门一个风格,他们乘坐的电梯也是同样的金碧辉煌。电梯的设计充分体现了复古风格,开放式,样式繁复的雕花与藤蔓。最让人看的眼花的,是那栅栏的颜色,金光灿烂。 白昕玥发现一个问题,虽然火炼诸多挑剔,但有些东西他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譬如说,与他红发相关的红色,以及与他金瞳相关的金色。 不过,此时火炼难得的沉默,似乎不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他站在电梯的一角,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凝思什么。 事实上,也并非这一位今日陡然决定改走深沉路线,而是某些声音正不断的钻入他的耳中,或者说,脑海中。 “怎么办?怎么办?拍卖就要开始了。” “你们小心,千万不要被卓老板买走。” “卓老板?不是说费老板才是最可怕的么?” “你不懂,费老板顶多打骂,忍一忍就过去了,卓老板可从来没有把我们妖兽当人看。”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虽然不是,但我们也有尊严。” 叽叽喳喳的声音,是一帮年轻的女孩子,略微尖细的嗓音,吵得火炼一阵头疼。从最初的模模糊糊,到后面能够清晰的听到每一个字。随之而来,火炼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说起来,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火炼听的入神,恨不得将那些对话的来处给狠狠挖出来。 开放式的电梯好处在于充分体现了奢华感,但问题却在于“四处漏风”。几乎陷入痴呆状态的火炼脑海里根本没有危险的概念,手臂从栅栏的缝隙中穿了出去,直直伸向有些黑漆漆的电梯间。 还好白昕玥反应够快——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这只笨鸟的异样,不难想象,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某只笨鸟身上。白昕玥出手如电,将火炼的手臂拽了回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略带阴沉的瞥了对方一眼。 照理来说,隔着镜片,火炼不大可能看清对方的神情,但这一次,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读懂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 不想要你那只手的话,尽管直说,我不介意今天的晚餐多一道泡椒鸡爪。 换作平常,火炼少不得会长篇大论的辩驳一番,他就不明白了,将他与鸟联系在一起,倒也勉强忍了,可什么时候居然又降了一等,成了餐桌上的家禽? 但是今日,不,只是此时此刻,火炼的态度的确反常。蹙起的眉尖还没有理平,一道小小的沟壑,不深也不浅,只是给他平添了一股子凝重的气息。 一般而言,当人们沉下面孔,多多少少会破坏其原本的模样,毕竟无论是谁也不喜欢看别人板着面孔的样子。可是火炼不同,若说笑嘻嘻的他只是空长了一张艳丽的面孔,那么此时此刻,他的美丽则是全然不同的,惊心动魄。 “这个拍卖会,卖的是什么?”平平淡淡的一句问题,被火炼用看似不经意的态度问了出来,他甚至还微微偏了偏头,看上去无害极了。 一个人的一辈子总会遭遇无数问题,有些问题可以回避,有些问题则不可以。但是白昕玥不同,反正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回答过任何不愿回答的问题。只是,眼前这一个多少有些不同,白昕玥还没有辨别清他是否愿意回答之前,胸口已然涌起一股厌烦。那滋味是如此浓烈,来的是如此疾速,简直让他猝不及防。 “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着什么——”“急”字还没有出口,白昕玥却见火炼的神情又有所不同。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火炼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方才的插曲竟然像是杜撰出的幻觉。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带着一点不满,带着一点迷惑。“你快告诉我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叽叽喳喳听起来好吵。” 白昕玥愣了一下,旋即苦笑,心道——不错,你的确也问了所谓的声音。但是,相比较起来,你之后对拍卖会种种追根究底时,态度明显凝重的多。莫非,你都记不得了?眨眼之间,就算是健忘症也赶不上你这忘□□? 白昕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还是谨慎的询问,“你除了听见声音以外,还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火炼傻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触对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诶,我告诉你啊,话唠一点没关系,但绝不能张口闭口都是胡话。” 除了哭笑不得之外,白昕玥着实不知还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对。稍微思量了一会儿,决定有件事还是要提一提,不然这个傻子永远都不知道,“进门时遇到的那个人,名叫蔚云非,以后看到他,记得离远一些。” “啊?”莫名被警告了一顿的火炼,半晌回不过神来。愣了许久,正想问个清楚,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电梯到了。 “欢迎来到妖委会主营的一号拍卖场。”两名迎宾弯腰的同时,欢迎词已随口而出,他们的动作简直无可挑剔,甚至连声线中都能听出亲切的笑意。不说别的,光是这人员素质,已然让人无可挑剔。 所以,火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白昕玥是否对此发出了冷哼,而且还是满含讥讽的那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走起! 顺便为小长假后的明天,默哀。。。 第5章 第5章—轮值会长 半圆形的建筑,从高往低延伸,大致形容一下的话,就如同是嵌在地下的一只巨碗,至于整座地下建筑究竟深入地下几何,还真有些不好判断,不过从之前乘坐电梯的时间来看,应该不会太浅就是了。 整只“巨碗”被修筑成了剧场的样子,三面为座椅,一面为舞台,一排一排的座椅呈扇形排放,越往高处,座椅越是宽大豪华,而到了最上面的一排则全部换成了包厢,难怪之前在入口处遇到的蔚云非说包厢视野开阔,看来此言非虚。 两名迎宾还在旁边,很显然是因为贵客来临,他们不敢擅离。“白先生,还是给你预留的一号包厢,拍卖目录等东西都按照你的习惯备好了。” 火炼听着,“啧啧”两声,“看不出你还是个大人物,瞧这马屁拍的。” 其实他不开口还好,悄没声息的也就跟着混进去了,只是这短短一句话,竟然将两边的人都牵扯进去,可见祸从口出危害巨大,有些麻烦当真是自己找来的。 迎宾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名义上为拍卖会侍从,实则暗中却担负着护卫之责,精工裁制的马甲下面藏有一枪一剑,可谓是装备齐全。 可这奇怪的红衣毕竟是白昕玥带来的,他们也不好不给他面子。“白先生,不知这一位是?”措辞还维持着客气,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带上了几许强硬的味道。 “我是火炼。”脑子中只有一根筋的人物当然不会想太多,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的名字该由自己来介绍,倘若这都让白昕玥那家伙代劳了,自己岂不真成了他的所有物?明明连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楚,也不知火炼何处来的自信,总之他的眉梢微微扬起,更显得金瞳灿灿,好似有人在瞳眸中洒下了无数金粉。 只是,如此一来连傻子都可以看出他的身份有异了。 再也无暇顾忌白昕玥在场,毕竟来这拍卖会的都是身份非凡之辈,比起不得已的不恭敬,安全问题才是他们担负不起的。略略思量了一下,倒是还没有直接将武器拿出来,但是他们脚下步子挪动,一左一右已对火炼形成了包夹之势。“未曾与主人签订契约的妖兽,不得入内!” 火炼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完全是一副要与他动手的架势,他关注的地方总是与常人有些不同,下意识的瞥了白昕玥一眼——什么叫没有签订契约?这家伙不是说他是他的契约兽么?而且,就算当真没有签约好了,这两个家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一旦定了契约,便会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哦,对了,在入口处那个什么蔚少爷也说过类似的话。 火炼说傻也不傻,将这一连串的信息连在一起,狐疑不已。 白昕玥没理会他的一脸审视,没有将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已是火炼有眼力见的表现了,他大概也本能的觉察到气氛不太对,才难得的闭紧了嘴巴。白昕玥认为,是否有真正的契约那只是他与火炼之间的事,私下里再慢慢讨论也不迟,如今需要应付的则是眼前的麻烦。 虽然不至于怕了两名小小的侍从,但他们毕竟是拍卖会的工作人员。白昕玥自认如今的脾气已好了不少,以往的他可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主儿。“妖兽不得入内?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又是谁定的规矩?打着人类与妖兽共筑同盟旗号的妖委会,竟然也会违背自己的信条?” “你这说法可不对,白主席——” 随着突兀的插言,一个男子缓步走来,比起一路上遇见的西装笔挺,他穿的甚为休闲,由于室内外的温差,他一边疾步走着,一边脱下米色的风衣,露出里面浅灰的亚麻衬衫与黑色长裤。 男子的头发微微有些长,他用了一根同样黑色的绳子将其绑在脑后,发梢的尾端顺着衬衫领子打了个弯,相当柔软的样子。而这个发型更加衬的他一张面孔出众,不折不扣的东方古典长相。 走到距离白昕玥身边三步左右停下,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补完,“妖兽虽然在世上存在已久,但只被少数特权阶级所知悉,理所当然,妖兽应该受到我们的管辖,也是我们这些人所独占的财富。” 先不说白昕玥自己听了这番话作何感想,但他旁边的那一只鸟类已明显动了怒,心跳加快,呼吸变重。白昕玥反应奇快,适时伸出手臂挡了挡。“庄锦,这是你的想法?” 庄锦眯了眯眼睛,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情绪,可是吊灯下镜片有些反光,被这样一双并不真切的眼睛看着,庄锦除了不舒服还是不舒服。索性不再做无用功,转开视线,“这只是如今妖委会最为盛行的想法。相关的说辞你一定听过不少了,我还以为你早该习惯。今天怎么起了这么大的反应,莫非是为了你身边这一位?” 即使话题不转向自己身上,火炼也在寻找开口的机会——不用怀疑,若不是白昕玥挡着,他说不定已扑上去狠狠咬这人一口。他出现时间不长,可每一个字都十足十的招人厌。“妖兽是妖兽,绝不是人类的附庸。” 庄锦不置可否,“妖兽的想法,皆是如此。” 直到此刻,庄锦才终于得空好好打量火炼一番,越看眉头蹙的越紧,越看神色越是凝重。“初次见面,我送你一句忠告——被亡灵缠身并不要紧,可小心千万不要被吞噬了。” “亡灵?你是睡糊涂了吧?”讨厌已不足以形容火炼对这人的感想,直接将其划分当疯子的行列中。 庄锦并不在意他的无理,相反看他看的更加专注。光线对人的眼睛色泽多少会造成影响,放在白昕玥身上,镜片的反光如同形成了一层保护膜,让人想看也看不清。但换作庄锦,则是看的更加清楚,让他眼睛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起初第一眼,火炼还以为自己弄错了,细细分辨之后终于能够肯定,在这家伙的眼睛里有些许异色,好似虹膜上被镀了一层冰蓝。 “你这家伙,这不是你的眼睛吧!”火炼也不知自己从何来的笃定,也许只是鬼使神差,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明白了,路狄亚曾说他被人取走了一半的视力,原来竟到了你这里。” 庄锦竟不否认,只道,“你见过路狄亚了。”想必是去占卜的,不过,多半没有得到任何结果。经过方才的审视,庄锦唯一得出的结论便是,这只妖兽来历不明。倘若将路狄亚的视力合为一处,或许还能够看出些许端倪,但是有些东西,看不见比看见来的要好许多。 话锋一转,庄锦带着几分自嘲,“看来你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的确是糊涂了,你们若是没有见到‘看门人’,又从何处得来拍卖会的请柬?”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 到底也是熟人,该有的了解还是一样不少,一听对方摆出自嘲的口吻,便知他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白昕玥倒也十分识趣,冲着庄锦点了点头,作势就要将那只惹是生非的火鸡拉走,也不知是不是他出手的方式和角度不对,手掌居然好巧不巧的落在火炼的腰线之上。 要怪只能怪这货平常太过咋咋呼呼,周遭的人打起全副精神还不够应付他的喋喋不休,于是理所当然,有些原本不该忽视的东西便被一不小心的忽视了,诸如这份……性、感。 视觉被衣料阻挡,看的还不算十分清楚,但手下的触感却真真切切的传过来,柔韧的好似一条皮鞭,甚至带着一丝雌雄莫辩的妖娆。 白昕玥当即一愣。 而就是这么一愣的功夫,火炼已脱离他的掌控,这也不奇怪,本来白昕玥的手掌就只是虚虚的放在他腰上。 要说火炼这只鸟,也不能一言以蔽之概括成“缺心眼”,他也有其独特的精明,而他所有犯傻的外在,似乎都是为了掩盖这一股子有些戳人的尖锐。譬如方才他毫无征兆的揭穿了庄锦与路狄亚眼睛之间的联系,再譬如现在他的冷言冷语。 “看门人是什么意思?你将路狄亚囚禁在那该死的铺子里,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守门?”当时那只会占卜的猫已十分克制和小心,行藏之间几乎半分破绽也没有显露,但火炼还是敏锐的发现他仿佛被某种禁制局限了行动,无法离开那古里古怪的铺子半步。 庄锦并不正面回答,转向白昕玥,“白主席难道忘了教导你的契约兽,别人的事最好少管?” 此刻若是在别的地方倒也算了,偏偏这个拍卖场乃是妖委会的重要产业之一,白昕玥好歹挂了一个“名誉主席”的名头,而且还是首席,就为这个,他也应该遵循妖委会的规矩才对,不管那规矩是成文的,还是不成文的。 但是,也不知这位白主席今个儿是哪根筋没有搭对,居然就这般突兀的摘下了那张伪装的面具,异常冷淡的开口,“庄会长,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不喜欢别人喊我‘主席’。” 明显的前言不搭后语,裹挟着警告的意味朝着庄锦扑面而来,引得后者下意识的多看了火炼一眼——是他多心么?白昕玥是个将面具时时刻刻戴在脸上的人,如今竟为了某些鸡毛蒜皮而将面具撕开,哪怕只是撕开冰山一角,也足够骇人的了。而他如此做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袒护这只妖兽? 别人鄙视什么,袒护什么,说到底都不关庄锦的事,他只是被白昕玥的这番态度勾起了一丝脾气,毕竟此地是拍卖场的入口处,人来人往的,对方此举显然没有给他留下半分面子,于是反唇相讥,“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别人喊我‘会长’。” 眼前这两位,一个是本届妖委会轮值会长庄锦,一个是终身首席名誉主席,均为妖兽世界的大人物。实在弄不清这两位心中都是怎么想的,似乎都不喜欢加诸在头上的那一重显赫身份。 然而,既然这两位因为某种理由起了争执,先前两名负责迎宾和安保的侍从已然远远退开,免得引火烧身。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上班的更新!啦啦啦!(此人被上班刺激的太深,估计已疯。) 第6章 第6章—一号拍卖场 待端茶送水的侍者们退下,白昕玥当即往丝绒沙发上一趟,摆出了一副没型没款的疲态。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火鸟正趴在桌子边上,正对着点心水果挑挑拣拣,顿时心头又浮上一层无力感。 他对妖委会的拍卖会丁点儿也不感冒,只是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场特殊的,他少不得需要露个面,不过也仅限于此,几乎不会竞价标什么东西。原本想着今年带上火炼一起,好歹给这烦闷的场合找上一丝乐趣,结果真正把人带过来了,他才十分后悔的领悟了何为错上加错。 正当白昕玥愁困之间,舞台的拍卖会已正式开始,妖委会重金请来的拍卖师舌灿莲花,好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轻而易举在正式推出商品之前已将气氛炒的火热。唯一可惜的就是,一号包厢里最为尊贵的客人,实在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拍卖的商品一件接着一件被展示出来,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不过多多少少都与妖兽有几分关系,到底是妖委会主办的拍卖会,这些商品也算得上贴切。 妖委会在世界各地共设有五个拍卖会场,各自的标号恰好证明了其重要程度。也只有最为特殊和重要的拍卖会才会动用这一号拍卖场,一年算下来,在此进行的拍卖最多也不过五场而已。不过相对而言,五号拍卖场的拍品也是最为庞杂和平民化的,次数也很多,仿佛随时都会开上一场。 一边品尝着各色点心,火炼一边趴在栏杆上往下方眺望,明明有沙发摆在那里,他就是不肯老实如此,非要端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来。 商品之中有妖兽身上取下的鳞甲等物,这些都是用来制作特殊器具的上佳材料,也有可让妖兽增加力量的药物甚至于一些造型奇特的武器。 但是,随着拍卖会不断展开,台上展示出的商品渐渐不再是那么简单了。 皮鞭,镣铐,甚至还有各色刑具,好似流水一般从台上滚过,而那位巧言令色的拍卖师这一次却不再多话了,只对台下的客人介绍说“这些是驯养契约兽必不可少的工具”,至于怎么一个“驯养”法,他只是秘而不宣,换上一抹让人看了极端心凉的笑容。 火炼不确定是真的看见了,还是那些东西着实叫自己不快,所以才因为心理作用而产生了幻觉,总之,每一件所谓的工具上头都洇着红褐色的斑点,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火炼的大半身子都已探出了栏杆,想要看个清楚,就在他快要失去平衡之际,与他同在一个包厢的某人终于好心在他的后衣摆上拽了一把。“虽然你是一只鸟,但我还是不认为你这么掉下去还能来得及在半空中飞起来。” 双脚重新脚踏实地的火炼,压了压脾气,他不得不承认白昕玥说的没错,从这个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少不得要骨折,从这一点来看,尽管他不怎么想领情,可对方到底算是救了他一命。挣扎了一会儿,正要磕磕绊绊的道谢—— 只听白昕玥凉冰冰的补了一句,“其它种类的鸟也就算了,我还真没见过火鸡也能飞起来的。” 说起火鸡,会想起什么? 若是一位吃货,不用问,肯定是那圣诞节的火鸡大餐。但偏偏眼前这一位不是吃货,而是话唠,非同一般的话唠。 白昕玥手中还抓着火炼的后衣摆,这一位若真从自己这包厢摔下去,那他丢脸真要丢到整个妖兽世界了。原本就极其讨厌参加拍卖会,倘若再上演这么一出,对白昕玥来说,岂非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是以白昕玥及时出手拉了傻乎乎的红毛鸟一把,另外,他似乎忘了要放手。 两人离的实在是近,火炼冷不丁的转身,白昕玥实在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彼此的脸孔,差一点就贴到了一起。更要命的是白昕玥的右手,方才还攥着对方衣摆呢,这一下顺势便搂住了对方的腰。 先前与庄锦起争执的过程中,白昕玥的手不过是虚虚扶着火炼而已,这一次则搂了个实实在在,再厚的衣料也挡不住这柔韧十足的触感,况且,室内温度不低,他们两人早已将外套脱到了一边。 拍卖场的设计大抵都是如此,为了让拍卖的商品变的更加醒目,别处的灯光总是能暗则暗,当前的包厢里只剩了一盏复古壁灯而已,因壁灯安装在墙角之中,是以更觉昏暗。不过,白昕玥倒觉得光线昏暗一些更加好。 看不清火炼的面孔,只能感觉到其温热的呼吸。对了,还有一双烟金色的眼眸,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下更显得光华璀璨。 勾魂夺魄——没由来的,白昕玥想到了这四个字。 白昕玥难免怔愣,他有些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好——或者说,他隐隐想到了该做什么,但却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 其实真要计算,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拍卖场上也不过才换了一件拍品而已。只是这两人各自怀揣着有些复杂的念头,思来想去,难免会觉得时间无限拉长。这一边白昕玥正兀自踌躇不已,那一边的红毛鸟还沉寂在“火鸡”二字之中。 当白昕玥发现寒光一闪的那一刹,要做反应已经来不及了,紧接着就是脸颊上着火似的痛了起来。 原来,怒极的火炼是会抓人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一位不仅动了手,嘴里也没有闲着。“鹦鹉也就算了,好歹还会说话!火鸡算是什么东西?到了你嘴里,我怎么就成一盘菜了?” 白昕玥顿觉无奈,想起火炼的脸上也有这么几道红印,之前被猫形的路狄亚挠的,这一下可好了,火炼脸上的印之还没来得及彻底消退,如今还加上他这一份。如果现在光线明亮,他们互相看一眼,说不定就像是照镜子一般。 没了任何念头,更准确的形容,没了任何兴趣的白昕玥把手收了回来,再一次陷坐在沙发里,保持着与先前一致的凉冰冰的口吻,“你若真摔死了,不做一盘菜,可就没有任何用途了。” 火炼倒抽一口冷气,既然身为话唠,他当然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往外倒,但可惜的是,这一肚子的话中竟然没有一句能够驳斥白昕玥的。由此可见,量与量实在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吵架类同于打架,参与其中的都希望能够以胜利告终。面对这一场明摆着输定了的架,火炼最终选择了偃旗息鼓。另外,还有另一个让他消停的原因——舞台上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一直占据舞台中心地位的拍卖师已经退到一侧,与此同时还响起了背景音乐。火炼趴到栏杆上往下眺望,只见所有宾客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意,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十分好听优美的乐曲。但不知为何,火炼却觉得这曲调不对劲。 鸟形时一身红毛,人形时一身红衣的家伙,当然不能指望他眨眼之间就成为一个品位奇高的音乐鉴赏家,火炼觉得不对劲,纯粹出自本能。 说老实话,乐曲的优与劣,指望火炼这只傻鸟那是肯定听不出来的。他之所以觉得不对劲,主要还是因为节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 到底是鼓,还是别的什么,火炼判断不出,只知那背景音乐中参杂了打击乐的部分,只是弦乐本身的部分太过厚重,以至于种种敲击的声响变的若有似无。火炼怀疑,在场的人类压根听不到这种打击出的节奏,这一部分的声响,完全是有针对性的。 针对妖兽。 而打击乐的节奏格外叫人不舒服,说它与心跳不符吧,那一弱一强频率不变的声响分明与心跳没什么差异;可若说它合这心跳的节拍,又能觉出分别来。说到底,这一下接着一下的敲击,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搅乱心跳一般,叫人心慌意乱。 角度的关系,白昕玥只能看见火炼半个背影,只有当他偏头思考的时候,才能够看到那一双拧在一起的眉毛。从舞台上打出的灯光正好照在他面孔上,清晰的显出他眉心中的沟壑。蓦地一望,白昕玥还以为又看见了电梯中的那个火炼——那个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火炼。 按照白昕玥以往参加拍卖会的经历,大多是窝在沙发里混时间,有时候干脆借机睡上一觉,权当养神了。小到拍品,大到拍卖会本身,都绝非白昕玥感兴趣的存在,如此敷衍也无可厚非。 就连刚才,白昕玥为了拉住差一点摔下包厢,变成一道圣诞节美食的傻鸟,他也只是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并没有真正站起。 倒是也没有太多犹豫,白昕玥也不过只是叹了口气,依然屈尊降贵的起身,缓步走到火炼身边,与他依靠着同一段栏杆。也怪白昕玥自己之前异想天开,居然会认为将这么一只傻鸟呆在身边,乃是乐事一件。残酷的事实还是证明了,有些人,天生就与麻烦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侧面望过去,火炼的表情看的更加清楚了,眉心皱的或许没有那么深,但面色却格外阴沉。才看了一眼,白昕玥自己都差点要皱眉了。“怎么了?表情如此难——” 不等白昕玥问完,火炼已经伸手指向舞台,插口进来,“那是在拍卖什么?!” 白昕玥顺势看去,尽管见怪不怪,但看了之后还是感到很不愉快。可也正是因为白昕玥对火炼的愤慨感同身受,在这个当口上才更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任何拍卖会大多会遵从这一模式——压轴的拍品总是会在最后时刻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即使是妖委会主办的拍卖会,在模式上也不能免俗,所以最好的“东西”往往都是留到最后。而此刻,就连拍卖师都让出了最受瞩目的焦点位置,可以想见,拍卖会已迎来了最精彩的一幕。 要说异常,便是这东西,往往都是活生生的。 舞台上方打下了一整排聚光灯柱,与之相对应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复数的。若是描述的更加精确一些,那是一排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第7章 第7章—千金游戏 观众席沸腾了,掌声雷动之间还参杂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先前的拍卖过程中,最上面一层的包厢中都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大概是那些拍品入不得这些显贵们的眼睛,只是间或按了一两次铃铛,最后都不了了之。然而到了最后时刻,包厢客人的掌声也加入了全场的群情激昂之中。 拍卖场建在地下,即使空间绝不算小,可相对封闭,声音极容易聚拢,此刻正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应该担心那穹顶状的天花板,倘若被这动静震垮了掉下来,参加拍卖会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将被砸成一团肉泥。 聚拢的声音甚至起了回响,听在耳中,绝对比现实中的响动还要剧烈。身处这种环境之中,再如何冷静的人都容易被引领的热血沸腾。难怪拍卖师退居二线,此刻无论他用了怎样天花乱坠的措辞,都将画蛇添足。 但是,火炼并没有热血沸腾,哪怕这位从来不懂得掩饰脾气,一只波斯猫三言两语都可以让他暴跳如雷。火炼当然不可能只用半天功夫就变得涵养过人,他也并非因为自我克制而变的冷静,实在是,当前的情景着实难以叫他兴奋起来。 与大多数宾客感受相反,火炼只觉得自己被兜头浇上了一盆冰水,连血管里都是凉的。 宾客的欢呼声盖过了背景的弦乐,可不知为何,只有那莫名的鼓点留了下来,节奏明显比之前快了一些,致使火炼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心跳。 受到这诡异音乐影响的,还有舞台上的那一排女孩子。而且很明显,她们受到的影响更重。 她们动作划一的捂着自己耳朵,表情痛苦的都有了几分扭曲。倘若不是背后各有一只手臂撑着,只怕她们早已瘫软在地,或者抱成一团相互慰藉了。 负责扶住这些女孩子的是一排身着西装马甲的年轻男人,与火炼二人刚到拍卖场时遇上的两名迎宾打扮一致,看样子也是这一号拍卖场的工作人员。他们站的位置相当巧妙,正好处在舞台背景投下的阴影之中,不仔细瞧实在发现不了,况且此刻所有宾客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品”上面,谁会管这些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扶住了前方的女孩子,从这个动作上来看,似乎成了她们的支撑。然而火炼冷眼瞧的真真切切,这些工作人员的做法分明就是……挟持! 女孩子们动弹不得,彼此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如同玩偶一般杵在舞台上面。鼓点般的音乐让她们心慌意乱,而观众席上投来的贪婪目光则让她们不知所措。 “我之前在电梯中听见的,难道是她们在说话?”火炼在某些时刻当真一点都不傻,电光火石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白昕玥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退到舞台一侧的拍卖师拿起话筒,陡然宣布,“开始!” 全场随即响起了一片叫价的铃声,叫价的铃声之密集,以及拍价涨幅的程度,是之前所有拍品都遥不可及的。 “这怎么就开始了?”火炼当即一慌,而这一慌,方才那种凝重的神色便绷不住了。他竭力回想着电梯中听到的内容,既然那些女孩子的对话只有他一个人听见,火炼便认为自己对她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们之前说了什么费老板、卓老板,到底是谁?” 白昕玥与这两位只能算得上认识,从来没有什么交情,自然没有理由替他们隐瞒,于是帮火炼指了指。 要说这两位老板,若不是地位非同一般,就定然是财大气粗,他们两人虽然没有份坐进包厢,不过也在仅次于包厢的一排豪华坐席之上,在同一席次上火炼还看到一个熟人,那位人称蔚少爷的蔚云非。 虽说席次相同,可费、卓两人却各自占了一端的位置,离的这么远,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多有不合。 竞价进行了一会儿,方才还热火朝天的不少宾客还是在愈渐离谱的拍价面前望而却步,继续持续竞价的宾客变的越来越少。而留下的竞价客人之中,这两位老板还留在其中,他们二人持续着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加价方式,似乎从嘴里喊出的当真只是一个数字,与金钱什么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时间流逝,拍价还在继续拉升,也幸亏火炼对天文数字般的金额没有什么太大概念,不然的话只怕要晕厥过去,以他五十块钱一只的鹦鹉售价算起来,当前的拍价能够买下的鹦鹉简直能够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 除了对金额没有什么概念之外,火炼也着实不知将这一群女孩子买回去究竟有什么用?目前来看,即使种族不明,但火炼还是能够看出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也是某种妖兽。以他自己的境况,换位思考一下,火炼便真相觉得这些参与拍卖的宾客莫不是早起脑袋被车碾了吧? 多一张嘴就要多一口饭,即使这些女孩子一看就十分苗条也吃不了多少,不过养起来还是要花钱的吧?他自己在白昕玥那里,就是光吃不干活的。把一群妖兽带回家里去,貌似没有什么用途啊。 白昕玥是实在不知这一位的心理活动,不然的话,肯定要对火炼表示敬佩——光吃不干活,原来一只傻鸟也有自知之明的。 之前火炼觉得这拍卖会让他不舒服,是因为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同族竟然也会有此遭遇,被当做商品一般的摆在台上任人挑选。这帮人简直都有病,一个二个看起来都十分不正常。 如今迷惑与愤慨交织在一起,顿时把火炼的脑袋给搅糊了,实在想不出一个解救女孩子们的好办法。 火炼这一边陷入困惑,那一边的拍卖走向却逐渐变得条分缕析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保持出价的人肯定剩不了太多,再如何非同一般,说到底也只是一场拍卖会而已,今日在此一掷千金,回去却弄了一个倾家荡产,怎么都不合算。 而剩下为数不多的竞价者之中,被火炼所戒备的两个老板还依旧在列。他们出价的频次不变,幅度却比之前提高了两倍。两人的竞价交互进行,显然不愿松口而让对方得手,火药味自然就变得浓烈起来。 由于竞价铃声变的稀疏起来,火炼认为这是要接近尾声了,这也不能怪他没有见识,生平头一次参加拍卖会的傻鸟哪里知道人类那些阴暗的弯弯绕绕——到了这个地步,拍卖竞价才算正式开始,因为此刻还在竞价的,才是真正出的起价钱的主儿。 拍卖师左顾右盼之后,判断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开始了迟来的解说。很明显的,这一次的解说与之前都有所不同,不光靠语言,而是要让在场宾客实实在在的看到“拍品”的珍稀之处。 拍卖师对着后面充当背景墙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他们之前原本只是抓着女孩子们的手腕,还算不得如何粗暴,但此时只见他们手上用力,硬是将她们的手臂重重的反剪到背后。无比娇嫩的女孩子,那手臂比起筷子来也粗不了多少,后面的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大的动作折腾下,即便不骨折,想必也痛的够呛。 火炼瞧了一眼,当即忘了有关圣诞节火鸡的警告,眼看就要扑下去。事实上,他的一条腿都已经跨出栏杆了。将他的动作定在原地的,是舞台上的变化。 无数翅膀。 翅膀是从那些女孩子的肩胛骨上生长出来的,并非羽翅,而是半透明的状态,上面布满了纹理,是了,介于蜻蜓与蝴蝶之间的样子。但她们的翅膀极大,左右各一扇,展开之后的幅面远远超过她们身形本身。倘若不是背后被人挟持着,她们只怕早已缩进翅膀的包裹之中。 被迫展开的翅膀张到了极致,因为害怕,尖端都在微微发抖。单是翅膀本身,却在聚光灯之下更显得流光溢彩。看了此景,让人禁不住怀疑那些舞台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成就这一幕而专门设置的。 整个拍卖场的气氛都变了。若说女孩子们刚刚登场的时候是无比的喧闹,那么此刻则是极度的寂静,只能听到众人偶尔的抽气声,在如此美景之下,所有人都不晓得该怎么表达才好,只能震惊的无以复加。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 女孩子们的身形曼妙,这一点自然不用多说,拍卖会组织者在她们的装扮上也是花了心思的,清一色的白色露背晚礼服,而此刻就在那一片光裸的背上,一双巨大而光华流转的半透明翅膀,如此盛景的确不是任何人都有福气亲眼看见的。 “爱美本是人类的天性,请原谅我被美丽迷惑,之前竟然忘了要向众位介绍这几位无比美丽的女孩子。”拍卖师还是站在舞台的一侧,将最核心的位置让给了“拍品”。他口中说着致歉之词,但表达的意思明摆着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的猎人们游走全世界,出生入死,为我们寻找妖兽世界各种珍稀的品种,这也是我们这些特殊的人类才能享受的最大财富!” 拍卖师一番吹嘘迎合愉悦了在场的宾客,全场掌声雷动。 火炼看不到众宾客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他们定然睁着一双赤红的眸子,看起来绝对比围猎的狼群还要贪婪与残酷。 所谓的品种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是买卖猫狗,待会儿是不是还有什么血统鉴定书? 拍卖师见气氛已被炒的差不多了,才终于转往正题,“其它拍卖会的场景我不清楚,但今次的拍品应该是这一号拍卖场今年的最佳!”顿了一下,拍卖师才又补了一句,“至于捕获这些女孩子的猎人,身份不便透露。” 外人多半听不懂拍卖师的这一番故弄玄虚,然而在场的都是常客,对一号拍卖场的情景则是熟的不能再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够称之为此地最佳的拍品,即使放到整个妖兽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第一。而那所为不便透露身份的猎人,更加能够说明一切。在妖兽猎人这一行当中,新出道的年轻人总难免要利用一切机会出名,而这些“隐姓埋名”的,才是行业的翘楚,他们往往名声显赫,所以才会刻意低调,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介绍完之后,拍卖师功成身退。 既然是绝无仅有的珍品,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宾客们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舍不得放手了。然而,想法是一回事,这毕竟要真正财大气粗才玩得起这一掷千金的游戏。拍卖的竞价集中在包厢下面的那一排坐席上,包厢里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动静。 费、卓两老板依然持续竞价,而蔚云非等人也再一次加入,不过这些人之中有多少是像蔚云非一般纯属凑热闹的,还真不好说。 这两个老板之间的不合已经成了能够断定的事实,众人对此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眼看今次的拍卖会又成了他们两人的意气之争,众人都万般无奈。再舍不得那拍品又如何,为了继续在妖兽世界生存下去,要顾忌方方面面的东西,卷入这一场争端将会后患无穷。于是,宾客们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竞价声戛然而止。 费、卓两人仿佛远远对视了一眼,几乎都能看到火花四溅,而接下来他们各不相让的架势则充满了火药味。 这么一来,火炼是真的着急了,他还记得自己在电梯中听到的对话——这群女孩子,最怕的便是被这两人买走。 热血冲头,火炼也不管当前的拍价已到了如何离谱的地步,伸出手,照准了包厢内设置的拍卖铃,重重按了下去! 白昕玥显然没料到这只傻鸟会有这般出格的一手,没有准备,想要阻止,哪里还来得及。 一号包厢的铃声一响,全场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台上台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每个人的表情出奇一致,震惊的无以复加。 第8章 第8章—不可介入之局 白昕玥是什么状态,火炼不清楚,反正他自己是被当前的景象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原来,被万众瞩目的滋味竟然就是如坐针毡的另一种诠释,况且,这些人的目光还格外叫人不舒服。 角度加之光线的关系,从包厢上望下去,其实并不能很好的看清众宾客的容貌,但就是在这样一张面容模糊的面孔上却镶嵌着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而且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简直如被齐刷刷的施了咒语一般。任何人陡然看到这一幕,都免不了会毛骨悚然。 包括那位舌灿莲花的拍卖师,竟然都是一样的眼神。由于这一位身处舞台,灯光下表情倒是显露无遗,看他的震惊程度,几乎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一般。 火炼心说——怎么了这是?这难道不是拍卖会么?那么多人都在竞价,难道这包厢里的客人不行?既然不能竞价,为何还要在这里安装拍卖铃,对了,还放了一本精致华美的拍卖手册呢。 火炼正要向此处的另一个人白昕玥问个清楚,却听到敲门声。 来人虽然敲了门,那不过也只是基于礼貌的告知罢了,因为其并没有等待允可,已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不是那轮值会长庄锦,又是谁?比起之前偶然的不期而遇,此刻庄锦的表情明显严肃了许多,他也不看火炼一眼,或许是不屑于与一只妖兽对话,庄锦的眼睛只是定定的看着白昕玥。 “白主席,我不得不来问一声,方才那次按铃可当真?”既然庄锦口称“白主席”,那么他此刻便是以轮值会长的身份站在此地。 火炼一怒——若不当真,难道我是闲着没事干,按铃玩的吗?原本因为路狄亚的缘故,已然看不惯这个什么会长,如此可谓是旧恨添了新仇,火炼酝酿酝酿,一番大骂就要冲口而出。 呃?怎么发不出声音? 近来有过相似遭遇,以至于火炼当场就想到了——禁言咒! 白昕玥也不管旁边眼睛喷火的这一位,只是对庄锦微微点头,“当真。”短短两个字,竟莫名的掷地有声。 庄锦皱眉。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但对着这个男人似乎都是徒劳。 论起妖委会的章程,白昕玥只怕比他还要更加熟悉。白昕玥既然做了,也亲口承认了,已足够证明他是铁了心要与妖委会过不去。算起来他们二人也只是最普通的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庄锦自然没有立场劝诫对方不要自找麻烦。 气氛有些僵持,更有些凝重。也实在怪当场唯一的观众火炼没有什么眼力见儿,不然的话,他实在应该看出来,这两位大人物这是要起冲突的前奏。 “哈哈,方才拍卖师介绍说今次的拍品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看样子果然不假,居然连我们的白主席都动心了。”在一片石化般的寂静中,也只有蔚云非这种天生纨绔还能笑嘻嘻的开口,他嗓门不低,即使没有用话筒,声音还是传遍拍卖场的每一个角落。 到底是为了表现其自来熟的魅力呢?亦或是在打别的什么鬼主意?蔚云非此举的目的实在不好判断。不过从现阶段来看,至少不是什么坏事,宾客们的注意力被分流,左顾右盼之间,正常活人的表情也重新回到他们脸上。场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即使说的不是什么动听之语,但比起被直勾勾的盯着,被人议论显然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本来我都要放弃了,如今想想,还真是觉得十分可惜。”只见蔚云非在众人的关注下抬起手,又不紧不慢的照着拍卖铃按了下去,同时对着舞台上做了一个拍卖会通用的手势——在当前的拍价上再翻一倍! 全场一片抽气声。这下哪里还有人再去管包厢上发生了什么,都傻愣愣的看着满面笑容的蔚云非。如今众人的想法大致可以分作两类——不是羡慕蔚家的财大气粗,便是认为这蔚少爷疯了。 拍卖师定了定神,可效果不佳,只能硬着头皮机械的开口,“还有竞价的吗?” 费、卓两位老板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光,原本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谁能料到竟然会横生枝节。这下子还真麻烦了,倘若真把拍品让给了蔚云非,这个大笑话最迟明日便可以闹的妖兽世界人尽皆知。 两位老板对视一眼,肉痛归于肉痛,到底还是开始新一轮的各不相让。 蔚云非的接下来的举动更加招人痛恨,竟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他这幅闲暇的模样,好似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铃压根不是他按的一般。显示故意加价,随后又作壁上观,若说他的行动没有任何故意的成分在内,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白昕玥暂时无暇管下方的动静,因为庄锦还没能送走,包厢里又新来了一位客人。比起还懂得事先敲敲门的轮值会长,这位客人显然特立独行多了,竟然是直接跳上来的,一翻栏杆就闯进了包厢。 一边禁不住怀念过去的清净,白昕玥一边默默反省,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回想过去的拍卖会,他独自前来,再独自离去,走一个过场,几乎不用与任何人交谈便已经完成了任务。这一次的热闹实在有些超出他的控制,不速之客来了一位还不算,顷刻间就成了复数。 思来想去,问题要归咎在谁身上简直不言而喻。白昕玥看着他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睛,对于自找麻烦的行为,几乎把肠子都悔青了。 新来的客人竟是个美艳的女人,先不说她的长相如何,光是那紧身皮衣包裹着的曼妙身材,已足够吸引眼球了。说起来,女子的皮衣非常奇怪,样式倒还罢了,只是那料子却不是寻常可见的光滑,居然像是覆了一层鳞片的味道。 女子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她随手拨了一下,异常冷淡的看着白昕玥,“我家主人带话——白先生,方才我出面竞价只是举手之劳,白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这位女子似乎也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张口就是其主人要她带的话,一字一句原样复述,连一点修饰都没有。而从她说的内容来推测,她那个主人无疑就是方才突兀出价的蔚云非。按照蔚云非话面上的意思,他完全无意讨回这一场人情债,但如果当真无意,也实在没有必要派人走这一趟。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无论是开场前与蔚云非打照面,还是拍卖开始之后,都没有见过这女人。对于这一点,火炼记得十分清楚。此刻她竟然这么凭空冒了出来,实在不得不说突兀之极。 庄锦目光从女子脸上划过,下一刻还是转到白昕玥那里,像庄锦这样的人,此时的神情中都添上了一缕幸灾乐祸,可见心中何等不满。“白主席既然参加了这不可介入之局,也难怪会欠下这人情债,就不知你要如何偿还给那蔚少爷。” 这人情债,往小里说,蔚云非只是按了下铃而已,标准的举手之劳;然而若是往大里说,他在当时的节骨眼上强行竞价,实在是相当冒险的举动。而后来费、卓两位老板究竟会不会继续竞价,毕竟不是蔚云非能够掌控的事,倘若那两人因为价高而选择收手,蔚云非便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冲动付下高额的账单。 白昕玥仿佛并没有将蔚云非的传话放在心上,只觉着庄锦的措辞十分好笑,“不可介入之局?这是谁的规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 “七人团成员与五部正、副部长原则上不可参与拍卖会竞价——这一条,可是妖委会的明文规定,白主席不要告诉我已经记不得了。” 七人团乃是名誉主席团的统称,因其人数设置为七人,所以在妖兽世界中,众人都避过了有些拗口的原本称呼,以“七人团”代指。另外,与轮值主席不同,名誉主席图的七个人无需换届,乃是终身制的,因而这七人在妖兽世界可谓有着超然的地位。 而在这七位名誉主席中,首席正是白昕玥。 白昕玥轻轻嗤笑,“明文规定?这又是何人制定的?难道只要是写在纸上的条款,所有人就只能遵守不成?” 自从进入包厢之后,庄锦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这一刻则皱的更紧了。 据庄锦所知,白昕玥的确不喜欢妖委会的种种规定,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妖委会本身。不过,名誉主席团日常也不需承担什么工作,让白昕玥得以与妖委会维持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至于那些必须出席的场合,白昕玥也能够给一分面子,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他今日也不会来了不是么? 然而,白昕玥此刻的措辞分明不留余地,他难道打算就此与妖委会撕破脸皮? 既然上一次没能看懂剑拔弩张的气氛,当然不能指望火炼在短时间内得以长进,更准确的说,这一边后来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当传话的女子跳进包厢的同时,他也朝着栏杆扑了过去,还与那女子擦了擦肩膀。 比起什么七人团,妖委会,火炼只关心台上那群女孩子的命运。 拍卖终于到了尾声——就快见证结果的众宾客,没有遗憾,相反一个个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一件拍品的竞价过程竟然持续了这般久,实属罕见,而各种变故更是让结果变的更加莫测。 原来,有人走到费老板身边,看来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想必是其手下。另外,从来人匆忙的步履中能够看出,想必有什么突发的急事。来人俯身在费老板耳边说了什么,随即费老板面色大变,也不管当前胜负卫风了,就此起身。 离开前的最后一刻,费老板出于不甘心,还是狠狠朝着拍卖场的另一头瞪了一眼。接受他这目光的卓老板,不仅不怒,相反笑的得意洋洋。 也怪不得卓老板如此高兴,没有对手,东西就要到手了,他不能不高兴。虽然之前白昕玥那边横插一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这会儿想必庄锦已经上去处理,白昕玥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卖继续出价。 能够分出结果,多数人虽然乐见其成,可火炼明显不在大多数人的范围之内。他被施了咒,暂时开不得口,情急之下只能一把抓住白昕玥的袖子,嘴里还持续着吚吚呜呜。 庄锦冷眼看着——拍卖开始之前,已经发现白昕玥对这只来历不明的妖兽维护有加,庄锦不由担心,白昕玥会继续插手拍卖。“怎么,白主席还要继续犯错?” 白昕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询问火炼,“你想买下她们?” 火炼不愿错失良机,忙不迭的点头。他要做成这件事,白昕玥的帮助必不可少。 然而,白昕玥却没有就此应允,他又道,“我不问你如此做的理由,我只想知道,然后呢?你买下她们之后,下一步又要如何?你要怎么安置她们?” 火炼眨眨眼,烟金色的眼瞳漂亮至极,可也掩不住其中的迷惑。对于白昕玥所问,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压根没有想过。以火炼的性子,哪里顾得上其后种种,他只知眼前不能让这群女孩子落入卓老板之手,理由也十分单纯,因为她们至极并不想去。 白昕玥看着火炼长大了嘴摇头的模样,冷静而客观的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死蠢。 “你看不惯拍卖会,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一类的拍卖会,光是妖委会官方认可的一年之中就有几十次,即使规模不见得比这个更大,但卖的东西都同样让人恶心。至于在私底下进行的各色买卖,更是不计其数。对于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的情节,你根本管不了。” 火炼只能呆呆的听着白昕玥讲述,莫说他此刻开不了口,即使他口齿伶俐的状况下,也不见得能够反驳。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从话唠嘴里说出来的,大半都是废话。相比较起来,白昕玥太冷静,无论是他的措辞,还是他的神情,都冷静的好似一块坚冰,无懈可击。 白昕玥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没有直视庄锦,但显然是说单独给这位轮值会长听的,“况且,我还并不打算按照妖委会的规矩来做事。如果真的从条款看,达成特殊的条件,七人团的成员也可以参与拍卖,不过,我并不喜欢那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双更的我,求看官们表扬。 第9章 第9章—妖精标本 妖精标本,是S城最豪华的一家会所。 当然了,这年头但凡扯上会所两个字的,多半都与夜生活有关。但是也不要想歪了,妖精标本里并没有任何不入流的交易,从本质上来说,这只是一家酒吧而已。如果一定要出与其它酒吧的截然不同之处,便是这里的酒水贵的吓死人,哪怕只是一杯矿泉水,就可以卖出寻常人难以理解的高价。 一般来说,商品的售价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顾客的身份。譬如说,家门口三块钱一套的鸡蛋饼可以当早餐,法国名厨精心烹制的松露汤也可以当早餐,而各自的拥趸,几乎也算得上泾渭分明。 同样的道理,能进入妖精标本喝一杯的,都不是寻常的有钱人。 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挥金如土,土豪们还是要考虑这钱花的是不是值当,即使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价值观,但起码他们自己要觉得巨款花的不冤枉。妖精标本的消费如此离谱,总还要有那么一两条吸引他们的理由。 而如今,这个理由就真真切切的摆在火炼面前。 妖精标本之中并没有设置单独的包间,因为没有必要,一排排巨大的橱窗对整个空间进行了几何状的分割,每一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空间都兼具了独立性与私密性,同时又因为分割空间的并非实打实的水泥砖墙,玻璃独特的性质让整个酒吧充满了一种灵性。光是看了这个,就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奇思妙想。至少,比起一号拍卖场那一扇欲盖弥彰的紫色丝绒大门,不知道要好看了多少倍。 然而,妖精标本的卖点还不是这独特的装潢风格。 既然名为妖精标本,那么,真正引来无数贵宾趋之若鹜的,当然是妖精! 都已经设置了橱窗,自然不会让它们保持空空如也的状态,肯定要往里面放什么东西。不,在这里说“放”实在不对,应该说是“关”才对。 一只挨着一只的“妖精”! 男女皆有,每一个都有着异常美丽的容貌,不仅美丽,而且娇弱。若是以人类的标准来比较,他们都是十五岁上下的年纪,也难怪给人楚楚可怜的印象,包括男孩子在内,都脆弱的似乎经不起半丝风雨。但不知为何,每一张纤细的面孔上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似乎他们即使被关在此处不得自由,却依然像是留在美好的虚幻梦境中。 如果只是美丽动人的容貌,似乎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毕竟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着实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妖精标本来看。但是,别处的人再怎么漂亮,肯定不会长出翅膀! 半透明的羽翅上面布满了类似蜻蜓的纹理,呈现完全张开的状态,而且翅膀末端与肩胛连接之处简直天衣无缝,实在不可思议至极! 这世上是否真有妖精存在,这当然是一个未解之谜。而这个谜题在妖精标本里仿佛有了新的诠释,如此真实的翅膀,应该是任何特效化妆都无法做到的奇迹吧,莫非,他们真的是活生生的妖精? 无数前来一睹奇观的酒客中,各种猜测纷飞,只不过在这个年代,真正相信妖精存在的到底只是少数,众人就像是得到新鲜谜题的好奇儿童,一个个都想解开所谓的谜底,势必要看穿妖精标本背后的玄机。 可惜的是,真相,往往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火炼一眼看出,橱窗里展示的,都是妖兽!更让火炼怒气上涌的是他认出了其中几个,正是之前在拍卖场见过的女孩子。 攻击力强大的妖兽也罢了,然而那些柔弱的种族,通常情况都不愿展露自己属于妖兽的一面。即使到了不得不变化的地步,他们往往都会选择变成完整的兽形,无论是飞鸟还是走兽,至少便于逃命。而这种半兽的状态,实在太脆弱了,不堪一击。 火炼还记得,在拍卖场上,是那些工作人员动了粗才迫使那些女孩子展开翅膀。而此刻橱窗中也没有别人,他们何必还要保持这种半兽的形态? 仔细看了看,火炼便明白了,但即使亲眼所见,他还是不相信这世上竟然真有人残忍到了这个地步! 锁链!而且不止一根! 银色的锁链从上方落了下来,穿过妖兽翅膀,将其吊了起来,固定在半空中。橱窗里的妖兽就像是展板上的标本,分毫动弹不得! 锁链应该经过特殊处理,大概是抹了什么独特的药粉,即使穿透翅膀,但伤口并没有出血,而钉子本身也铸造的十分精致,再加上灯光的作用,不明内里的人只会认为这是一件独特而精美的装饰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 一股火气猛的腾起,蹭蹭蹭直往脑门上串。火炼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过被激怒到这个地步,他以往绝对没有相似的经历。竖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都变的通红,也不知是被他独特的发丝映衬的,还是因为血丝弥漫。 自从进了酒吧之后,火炼几乎就没有挪过步子,由于在原地站的太久,已经引起旁边几个客人的关注。不看也罢,可看了之后,再想挪开眼睛已不可能,他这张脸实在太过惹眼,惊艳无比的酒客们甚至都没想到要搭讪,只是维持着张大嘴的状态,让人担心他们的下巴随时都会掉下来。 众人注视着火炼,没有一个半途挪开视线的,所以当火炼陡然消失之后,众人就禁不住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那里!”某一个眼尖的酒客,猛的站了起来,手指一个方向。 在这种会所式酒吧里喝酒的,都是些贵客,就算本身素质不见得真有多高,场合限制,也必须摆出一副高素质的模样来。是以,虽然多数人都喝了酒,但举止依然十分文明,与同伴的交谈也尽量小声,全场都显得十分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位眼尖酒客的一声高喊,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沿着橱窗底座修了一排平台,不过只是装饰性的,刻了花纹的台子毕竟只有三厘米宽,谁也不能指望用它做什么,就是摆个花瓶都有些悬吊吊的。但是,如今这台子上竟然站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说他站在台子上,其实并不如何准确,位置太窄,根本容不下一个脚掌,他勉强把脚尖落在上面,完全是踮脚的状态。这动作做起来肯定十分困难,所有人都迷惑,这一位到底是怎么维持身体平衡的? 台子离地面还有半米左右的距离,酒客们大多又是坐着的,如此一来只能仰望。几个理由加在一起,更加觉得这人高瘦挺拔。 因为怒极而跳上台子的火炼,脑海中还在嗡嗡作响。他只是认为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但应该如何做,说老实话,他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 不过今天出门前,他还是想过要低调行事——火炼也不是真正的傻子,从上一次拍卖会上的种种见闻来看,即便在妖兽世界中,众人对他们这异族也照样心存偏见。更何况,如今这世界知道妖兽存在的只是全人类的少数。 救人才是当前要务,火炼也不愿节外生枝,是以他连最喜欢的红色都没有穿,而是不告而取,从白昕玥的衣柜里挑了一件银灰色,并且配有帽子的风衣。 之前帽子一直戴在头上,火红色的发丝都藏的严严实实,而帽檐打下的阴影正好投在他的眼眶上,即使没有挡住,但好歹变的没有那般显眼。所以方才在火炼行动之前,那些呆愣愣看着他的酒客只是被他面部轮廓的线条而惊艳,倘若他们看到火炼异样的头发眼睛颜色,只怕早已起了骚乱。 此刻,火炼以一种违背重力的姿势一跃而上,帽子早已从头上滑落。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即使脚步已经落了下来,但长长的发丝还在空中展开一抹极端好看的弧度,一缕又一缕,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似的。 所有酒客都看到了。他们来此的根本目的,原本就是为了猎奇,橱窗里展示出的“妖精”本在预期之中,惊讶之余,倒是也不会感到意外。可如今这个陡然出现,容色殊艳的男子,则让整个会所都掉进光怪陆离之中。 而事实证明,在这个时候惊讶,还为时过早。 怎么说呢,火炼的行事风格倒也称不上完完全全的我行我素,他只是目的过于单纯而已。之前在路狄亚那里已经可见一斑,一旦得知路狄亚是占卜师,他立刻便忘了对方是“一只猫”的事实,转而哀求对方替自己答疑解惑。 以此类推,此刻的火炼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聚集在自己身上好似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那些正在饱受折磨的妖兽。 ——然后呢?你要怎么安置她们? 白昕玥的话恰是时机的在火炼脑海中闪过,弄得这一只火鸟分外不爽。然后?现在的火炼依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但谁会想那么长远的事?火炼只知道,倘若此刻不能把人救下来,那么根本没有“然后”可谈。 随着火炼抬起一只脚,众人就看见那一只好端端的皮鞋上,居然从里面长出了尖锐的……爪子! 爪子有钩,尖端的部分锋利的就像是经过仔细打磨的刀片,竟然有着相当明显的金属反光。 酒客们这回连面面相觑都忘了,其实这个时候,不要说通过彼此一个眼神弄明白所以然,就算给他们开一个讨论会,也将于事无补。包括那些总怀疑此会所“妖精”都是经过特效化妆的客人,这一次也不那么确定了。 橱窗里的“妖精”们,其实只是静态的展示,而这个红衣男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鲜活和真实!倘若这是特效,总该有什么机关吧?难道红衣男人把弹出爪子的装置安在了鞋子里?这不是创意,而是抽风吧? 而这一只出现过程诡异的爪子,竟然不光只是为了夺人眼球而已,五片寒光闪闪的钩爪,竟然蕴含了极大的威力。 众人也不见火炼如何用力——或者还有一个可能,火炼的动作太快,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根本无法看清,自然也无法判断他究竟用没用力气。印在众人视网膜上的,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也可以称之为火炼行动后的残影。 哗啦!橱窗玻璃碎裂! 碎裂很快蔓延,急速的连锁反应之下,整个玻璃橱窗都受到了波及。 连系前后关系,聪明一点的已经能够想到,这玻璃竟然是被火炼一脚踢烂的。 妖精标本中的玻璃橱窗,从离地半米的地方一直往上,上端紧紧贴着天花板,专门定做的玻璃在碎裂倾倒的时刻,引发的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哪里还有人能继续心平气和的看新鲜?为了不成为被殃及的无辜池鱼,一个个抱头鼠窜。也幸亏此处的橱窗用了特种玻璃,即使碎裂,也没有出现锋利的边缘,随着龟裂的纹理,玻璃碎成了数不清的细小珠子。尽管避免了死伤,不过被这些东西砸在脑袋上,还是让众人疼的龇牙咧嘴。 火炼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亲自降下的“水晶雨”,这虽然是一幕十分难得的景象,然而火炼只是轻轻一瞥,不为所动。白昕玥常常说他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笨鸟,可此时火炼的表现看起来,仿佛并非如此。 身后的动静都像与火炼没关系一样,他只是沿着已经没有任何阻挡的橱窗,一步一步的走着,同时,也一步一步打量依然被困住的妖兽。 火炼原本以为自己损坏橱窗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断钉住妖兽翅膀的银色锁链,然而,他却被意料之外的理由阻碍了行动。 妖兽们的表情。 方才远远站着,能够看见他们唇边淡淡的微笑——毕竟是被展示出来的“商品”,当然是笑容更加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观,如果他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酒水也会变的不好卖。所以先前火炼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他们的表情有些假,料想是被那可恶的卓老板逼迫的。 但是,此刻近看之下,火炼忽然不这么认为了。 经过方才惊天地动的变化,所有的客人都难掩惊惧,纷纷逃窜。然而,这些妖兽竟然还是笑着的?! 破坏会所的罪魁祸首火炼近在咫尺,哪怕神经再粗,近距离面对这位来历不明的煞神,也不该不为所动吧?然而那笑容就像是一张牢牢长在他们脸上的面具。仔细一瞧就能够发现,他们也不是不怕的,至少缩小的瞳孔还是反映了他们一部分情绪,可是他们嘴唇两侧的肌肉还是向上方勾起来,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一张好端端的面孔,竟然因为截然不同的表情而被彻底分裂做上下两半。 火炼突然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停在其中一名妖兽的面前,他也不知自己这莫名的问题究竟是从哪里而来,可实在禁不住要问,“你还活着吗?” 被问的是一名男性妖兽,脆弱的让人不忍直视,火炼撇撇嘴,认为对方的胳膊也好,脖子也好,他只要稍稍施力就能够折断。 火炼都在对面站了许久,那妖兽似乎才反应过来,对于等着他回答的问题,他先是摇摇头,后来又觉得不对,改成点点头。 无论对方摇头还是点头,火炼当真没怎么注意到,对方独特的表情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针尖似的瞳孔,对勾似的嘴角,实在怎么看怎么别扭。“别笑了!真恶心!” 这一边火炼正因为众妖兽古怪的表情纠结不已,身后的骚乱还在继续。 对于酒客们来说,看新鲜看到这个地步,就意味着有危险了。这一位突如其来的红发男人,不仅脚力大的超出常理,而且还是二话不说就出招的类型。看看这一地的玻璃渣子啊,谁都忍不住设想,倘若这一脚踹到自己身上,后果将会如何可怕。 既然能够来此消费的都是有钱人,而有钱人大多有一个共通的特点——惜命。于是他们也不看热闹了,争先恐后的朝着门口涌了过去。 “都是表演!都是表演!!!”一个男人重复喊着这句话,逆着人流不断往妖精标本里挤进来。 表演?倘若这是表演的话,他岂非成了演员?火炼正想看看究竟是谁撒了如此不靠谱的谎,脖子才转了一半,赫然贴上了一柄冰凉的刀刃。刀刃薄而锋利,只是微微贴上来,火炼已经感到轻微的刺痛。 背后有人偷袭。 要得出这一结论不难,让火炼无法理解的是,他看不见对方的身形不说,甚至也觉察不到对方的温度。然而,偷袭者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火炼知道自己正挨着一个玲珑有致的女人,再说详细一点,是一个冰冷的玲珑有致的女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 第10章 第10章—后台争端 “配合一下。” 火炼的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他只是觉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何时听过。这似乎也不能怪这只鸟忘性太大,他实在不认为自己曾经见过一个冷冰冰的“透明女”。 至于所谓的配合,火炼嘴角直抽,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配合才好。那该死的卓老板说这是表演,难不成要他转过身笑眯眯的面对众多惊疑不定的酒客,然后再用上一个电视上学来的谢幕动作,对他们鞠躬致礼? “你——”也是因为旁边有了人,火炼的神情又松泛下来,至少没有先前踹坏玻璃橱窗时那么可怕。而这种可怕,竟是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 才说了一个字脖颈处的刀刃便又贴近一分,火炼当即觉着湿热,不用问,定是被划伤流血了。 如此一来似乎不能轻易开口了,背后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煞神,她似乎压根不会给人说话的机会。火炼郁闷不已,他倒不是打算为自己辩驳或求饶,只是单纯的想要说点什么,身为一个话唠,当然是不管情况多么紧急,都难以管住那一张嘴。 卓老板顺利挤过人群进了会所,由于妖精标本独特的卖点,场内也没有设置表演舞台,好在这位老板有一副大嗓门,只听他提高音量喊道,“为了让大家在妖精标本玩的更加尽兴,我们特意编排了这场表演,由于今日是首场演出,不尽人意的地方,还望大家海涵!” 为了不让这一番话成为空头支票,随即还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进场,一半打扫狼藉的地面,一半分别走到之前被碎裂玻璃殃及的客人跟前,进行安抚——也不知他们都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方才还又惊又怒的客人如今已经缓和了脸色,有几个甚至还露出笑容。 话说回来也是,即使这场表演惊打过于喜,但损坏的都是卓老板自己的东西,旁人也用不着替他头疼。况且对于处理方式,众人还是满意的。能挣大钱的,往往都见过世面,最初的震惊之后,也不至于失态。 “无论你想做什么,杵在这里都于事无补,按我说的做,或许你还能得到一个交代。”背后的女人还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刻板语调,既不熟络,更不像威胁,或许正是因为她就这般一层不变的说话,反而多了几许可信度。 火炼迫不得已对当前的局面表示配合,但他也不愿真的致礼谢幕,只是勉勉强强点了下头,算完事了。 被安抚过的酒客们,大多又回到了场内。没了那一层玻璃的阻挡,更加便于他们观赏橱窗里的妖精,似乎也更加容易猜测其真假,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点,已经具有十足十的吸引力。 而火炼,则是在那冰冷女子的控制下,半推半就的到了会场后台。 比起前面的富丽堂皇,藏在背后的这间办公室简直土得掉渣,看里面的陈设,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倒是十分寻常,可到了如今,则是让人无法形容,怎么还有人用如此落后的办公室?依墙摆放的是一排档案柜,里面装满了以颜色分类的文件夹,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用如此繁琐和落后的方式储存资料,实在让人无语。 办公室里暂时没有别人,火炼满是迷惑的站在那里,而之前陡然杀出的那个女子则留在了门口的位置,靠在门框上,表情冷漠。 哦,是了,如今已能看到她的样子。 原来之前恍若透明的状态,不是不存在,而是看不见而已。 利落的齐耳短发,玲珑有致的身材,居然还是拍卖会上认识的熟人,那个带话的女子。她上一次出现,是奉了蔚云非之命,不知这一次又是为何,怎么想也与那蔚少爷脱不了关系,她似乎不像是擅自行动的那一类人。 应该处理好了前面的事物,卓老板终于现身了——之前在拍卖会上,由于彼此位置关系,火炼其实并没有看清这位的长相。如今真正面对面了,火炼还是认为,这副长相,看了只怕也记不住吧。 标准的,扔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的模样。 如果一定要找出某个特别之处,则是那一套不怎么合身的西装。以这位卓老板的财富,上身的一针一线肯定都价值不菲,其中肯定也不乏私人订制,不过,以这位老板肚子发展的速度来看,再怎么厉害的私人订制裁缝,只怕也追不上。西装穿在身上,长短之类都还好,然而,肚子上的布料却崩的极紧,那一排扣子岌岌可危,让人不由为之担心。 这么一身看起来不咋样的西装,与这间落后的办公室意外的相称。 卓老板与火炼彼此对视,互相打量。有了之前一场风波,两人的不愉快已是注定,还没有开口对话,眼神之中已是电光火闪。 “我知道你是谁。”卓老板站立的位置不得不说有几分故意,刚好堵在门口,而那位短发女子则像是对他有所反感一般,不动声色的往一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 卓老板也不管她。继续盯着火炼,扫来扫去的目光,竟然如同实质一般,几乎叫人无所遁形。最后,卓老板眯了眯眼睛。“你胆子也够大的,没有与主人正式签订契约的妖兽竟然也敢满世界乱跑,难道不怕成为猎人的目标吗?” 又来了。最近不管遇到谁,对方都会指出他未曾与人签订契约,火炼对此实在是又迷惑又气恼。白昕玥那家伙明明说自己是他的契约兽,那个眼镜男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或者说忘了做什么手脚,竟然给他招来如此麻烦? “你这话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去找白昕玥那家伙,我可不知道什么签订契约的事。”火炼将问题所在推的一干二净,反正所涉及的那个人也不再跟前,没人与他争辩。 不过,虽然火炼捡了个大便宜,可一旦想到那个家伙,就是一肚子的不爽快。事实也的确叫人恨的牙根发痒,那家伙就是口头上几句约定,然后便将他当成他的私人所有物一般,随意作威作福。 满肚子的怨气作祟下,火炼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很想巴拉巴拉好好发泄一番,然而还不等他张开口,已被卓老板所打断。 “你用不着在这个时候搬出白主席,没有正式契约,即使我此刻把你杀了,白主席也无话可说,而妖委会更加不会站在你这一边。”恶声恶气的卓老板以己度人,显然误会了火炼提及白昕玥的用意,也实在是因为他对这只火鸟并不了解,火炼几时想过要将白昕玥视作靠山?此刻说到白昕玥,明明是不满的成分占了多数。 卓老板的误解更是让火炼吐槽之心沸腾,然而想抱怨的话太多了,让火炼一时之间不知该先选哪一句说出口,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被憋的无比难受。 短发女子跨前一步,方才还用刀子威胁了火炼,这一次却抬起手臂挡在他的面前,怎么看这动作代表的都是袒护。“卓老板,不让猎人介入,这是你事先与我家主人说好了的。” “是、是、是!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四小姐,你不用当真。”卓老板陡然换了态度,显然在他看来,比起白主席,那个什么蔚少爷更加不能得罪。 这个变化倒真是火炼没有料到的,他之前还嘲讽过白昕玥是个大人物,众人都在拍他的马屁,不过照眼前那情景来看,仿佛事实与认知还有所出入。 难道这就是拍卖场上,白昕玥不能随便竞价的理由之一?最起码有着一定的关系?火炼难得为他人设身处地的考虑,但这一次既然思量的十分深入。随之,他还忆起了庄锦提过的妖委会规定。然而,关于这些,火炼了解的并不多,思量起来也实在得不出什么结果。 话说回来,就算将妖委会的规章摆在火炼面前,他能不能真的完全读懂还要画一个问号呢。 短发女子对卓老板的应答想必是满意的,放下手臂,面上又一次挂起了事不关己。 卓老板继续盯着火炼,“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我店里的那些妖精而来?小子,你不仅不懂妖兽世界的规矩,而且还自以为是。那些都是我的东西,无论我怎么用,谁也干涉不了。” 火炼没有应声。要话唠词穷显然不怎么可能,让火炼沉默的则并非因为他哑口无言。这个卓老板实在太叫人恶心了,无论是他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态度,还是他生杀予夺随意处置手中妖兽的措辞,听起来都叫人反胃。火炼也是第一次知道,面对有些人,当真说一个字都嫌多。 不愿意说,但有件事却是火炼十分愿意做的。 揍人。 卓老板只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眼冒金星,鼻梁剧痛。虽然没能看清过程,但从结果倒是能够推算出火炼方才做了什么——他竟然恶狠狠的一圈,集中了卓老板的鼻子。 短发女子好似画出来的平板面孔上,终于被惊讶撕开了一道裂纹。这个家伙不是有爪子的么?莫非因为过于生气而忘了天生的武器?还是说对于卓老板这种人,非要将他一顿胖揍才能够解气? 出于惊讶,短发女子并没有阻碍火炼动手。至于她的身手是否能够让卓老板避免挨揍,则是另一番话了。 “你!”卓老板勃然大怒,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手绢捂在鼻子上,也无法阻挡汹涌而下的鼻血。如此一来,这张脸长得是不是好看好认已经不重要了,一片血污之下只剩狼狈。 火炼还想继续动手,他认为这一拳实在太轻,卓老板这种人,非要揍的他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七大姑八大姨一个都不认识,才勉强算够。上一拳揍的他鼻血横流,而接下来,火炼则看重卓老板那胖乎乎的肚子。 注定了今日要给人做挡箭牌的短发女子,此刻袒护的对象又换成了卓老板,微微皱眉,以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盯了火炼一眼。方才她勉强能够视而不见,可若正面一拳击中肚子要害,卓老板在病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事小,牵扯出妖委会的禁忌,则事大了。 妖兽伤人,格杀勿论! “别逼我和你动手。”短发女子声线不高,听起来却格外认真。 火炼神色不满,不过竟然真的收了手。什么妖委会的规定,这只火鸟一概不知,但一来二去与这女子“偶遇”,怎么也看出她也是某种妖兽,将卓老板揍成一团肉泥对火炼而言易如反掌,不知为何却不愿对同族下手。火炼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他明明气恼的火冒三丈,然而再大的火气也压不过心底的声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 保护同族。 保护?火炼认为自己多半疯了,要不就是被白昕玥那家伙念叨傻了。且不说外面橱窗里的那些,眼前这个短头发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保护她?不被海扁就该庆幸了。 先前卓老板已经堵在了门口,这又加上一个为了袒护其的短发女子,好好的一扇门,顿时多了双重障碍。火炼难得以沉默作为威慑,并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让路。 方才这一位在会所大厅中才呆了十多分钟,便已经将精心设计价值不菲的玻璃橱窗踹的一塌糊涂,倘若再让他过去,接下来遭殃的难保不是那些“劫后余生”的客人。 事实上,火炼还真是这么想的。“这里的人不少,我不信你当真能每一个都保护的过来。”这话明摆着是冲短发女子而去,火炼不会与之动手,但也不会如她所愿。 “你这是迁怒?”短发女子很少自己主动评论什么,正如她上一次出现时一般,完完全全是替主人带话,多余的话半点儿都不会说。不仅旁人有这样的感觉,只怕连她自己都如此认为——她不是活物,仅仅只是受主人驱使的工具,工具当然不会有思想,对凡事也不会有看法。 “迁怒?”火炼冷冷一笑,当这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任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傻乎乎的二货了。笑容的艳丽不减,然而,越是艳丽则越是冷然,被艳丽吸引的挪不开视线,随后又深深冷入骨髓。 “妖精标本里的每一个人类,都是同罪!橱窗、锁链、还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难道不是这位卓老板用来取悦客人的?”至少在白昕玥面前,火炼的措辞绝不会这般一针见血。 短发女子恢复了面无表情,因而也看不出她对于外面那些打着“猎奇”名义的酒客究竟怀揣怎样的看法,认可还是鄙夷。她实话实说,“来到这里消费的客人大多不属于妖兽世界,对于橱窗里展出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并不了解。” 此言非虚。 世上知道妖兽存在的人类毕竟只占少数,而少数在某些时候则成了特权的必备条件,也难怪妖兽世界中的成员们一个个高不可攀,自认为掌握了最大的一笔财富。 然而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既然名为妖兽世界,何以妖兽竟然被踩到了最底层?被人们肆意贩卖,虐待残杀? “不知者或可无罪。”火炼耸了耸肩。乍听上去,他仿佛赞同了短发女子的说法,但不知为何,反而更加让人不放心他接下来的行动。 火炼的目光透过没有关紧的门扉往外看去,外面是一条七拐八扭的走廊,然而他的目光就像是能够穿透层层墙壁似的,印入他那双烟金色眼眸的,是灯红酒绿之下一张张面具般虚伪僵硬的笑颜。 “我马上去把真相告诉他们,听了之后,如果能主动道歉,放他们一马也没什么。但如果他们不肯道歉,你觉得应该怎样?” 短发女子心头一紧,顿觉糟糕。火炼说的前面那一句话没什么,可是话锋急转之后,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听上去他甚至是彬彬有礼的,还会询问旁人意见,但分明是杀心已定的表现。 一年到头,主人委派给她的任务还是不少,可难得遇到此等烫手山芋。短发女子皱眉,还来不及说什么,她的肩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若是旁人如此莽撞,这只手怕是要保不住了,但她认出那是卓老板的,于是只能强忍着不动。 卓老板不怀好意的道,“四小姐,我们不如让路,让他去说,我也好奇那些客人若知道妖精成了妖兽,会作何反应。” “未经妖委会许可,将妖兽的存在透露给不相干的人,同样是大罪!”短发女子看来是真急了,没有多做考虑,这句话已经冲口而出。 卓老板收回手,心道——果然是靠不住的,即使称这女人一声“四小姐”,也不过是看在蔚少爷的面子上。果然,所有的妖兽都不值得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更了一万字,太佩服自己了。 第11章 第11章—规定空子 四小姐提及妖委会的保密规定,无疑是出自善意,她担心火炼因为不知而犯错。 卓老板一个凡人的力量在妖兽面前当然不值一提,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将妖委会当成了靠山。这种人,脑满肠肥不过只是外在,用来骗人而已,其内心往往都精打细算,尤其擅长钻规定的空子。此刻,他还利用妖委会的规定挑拨火炼,明摆着是借刀杀人。 而这位四小姐再如何冷口冷面,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理由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同为妖兽,不忍心罢了。 火炼也冲四小姐点了下头,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也是表达谢意。不过,感谢是一回事,是否照做显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四小姐显然低估了这位的自作主张,既然在白昕玥的管控下,都能让这只火鸟找到机会飞出来,当然更不能指望他会被什么狗屁规定绊住脚步。 只听火炼满不在乎的来了一句,“我又没有参加过什么妖委会,他们的规定与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此刻应该被定罪的,是外面那些酒客,先收拾了眼前的局面,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说。” 明知故犯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情况,这简直就是知法犯法的典范,自控力极佳的四小姐这一次都抑制不住面容上的惊讶,只是以她的立场,方才都已然算是失言,当然不能再继续多说,于是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火炼一眼。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把你关在岛上,一时心软没有把你塞进笼子里,这都是我的错。” 一听到这个声音,火炼顿时浑身一僵,也幸亏他此刻没有现出鸟形,不然的话只怕全身上下所有羽毛都会齐刷刷的立起。 什么叫一时心软?火炼发现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弄不懂这个眼镜的想法,白昕玥的标准简直可恶的让人发指。 白昕玥走到门口之后并没有继续往内——今天也不知众人都是哪根筋出了故障,前赴后继一个接着一个都喜欢堵门。他好整以暇的接受了火炼瞪过来的目光,不觉其它,只觉得有趣。 不过平心而论,即使火炼自认为眼神中火光凌厉,但比起方才面对卓老板时的气势汹汹,已经称得上柔情似水,半点儿杀伤力都找不出来。 火炼只顾着白昕玥这一边,完全没有注意到白昕玥并非一个人前来,他旁边还有一个笑嘻嘻的男人。 火炼忽视了,那位四小姐却不能,低头行礼,口中唤道,“主人。” 能被四小姐如此称呼的,不用问,当然就是那蔚云非蔚少爷。只见他摆摆手,还是笑着的模样,“小四,辛苦你了。” 从其态度看起来,蔚云非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位和颜悦色的主人,只是不知为何,四小姐的眉尖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折痕,位置的关系,只有火炼一人看见她这个飞闪而过的表情,当四小姐举步朝着蔚云非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然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漠然。 蔚云非抬起一只手,火炼见了他这个动作,还以为他是要牵那位四小姐的手,于是心说——还不错嘛,虽然这个蔚少爷嬉皮笑脸的没有正形,不过好歹懂得怜香惜玉。然而可惜的是,火炼这个有着赞赏意味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转上一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已让他眉头大皱。 过程实在太快,快的完全可以忽略过去,但出现的结果还是足以说明发财发生了什么—— 蔚云非抬起的手上多了一只色泽浓绿的蜥蜴,而方才还站在众人面前的四小姐,却就此不见踪影。 蜥蜴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无论蔚云非如何用手指逗弄,她都一动不动,或许天性便是如此,但不知为何在火炼看来,还是觉得此刻的四小姐相当没精打采。之前用匕首挟持他的时候,她分明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其实真不能怪火炼行事冲动,自从进了这妖精标本开始,所见所闻没有一件能让他心情舒畅,好好先生都难免有脾气发作的时刻,更何况这位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好脾气。明明是个话唠,此刻竟也懒得扯东扯西,瞥了一眼堵门的白昕玥,言简意赅,“让开。” 比起片刻之前的怒目圆瞪,这一次火炼的目光真的只是一掠即过,随后便默默站在原地,似乎笃定白昕玥会让路一般。 白昕玥皱了皱眉,不仅因为火炼的善变,而是这个表情本身就足以叫人不安。火炼微微敛目,并不与人对视,就连他的唇角线条也是舒缓的,照理来说,这个模样只会显得柔和无害,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白昕玥愣是从火炼的举止中举出一股寸步不让的气势。 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白昕玥认为“怒其不争”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你难道看不出来,有人故意利用你吗?如此明显的陷阱,要怎样的缺心眼才会自投罗网啊?”大概是被火炼传染了,如今的白昕玥也逐渐变的话多起来。不过可气的是,他在这里苦口婆心,那个真正的话唠反而变的言简意赅。 “那又如何?” 白昕玥被反问的哑口无言,尽管还没有到好言难劝该死鬼的地步,然而当真也差不了太多了。方才叹的那一口气实在不足以纾解心头郁闷,白昕玥只好接二连三的又来了一回。侧开脚步,完全是一副“爱怎样怎样,爷懒得管了”的意思。 火炼得了机会,脚下如同踩着风一般,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目送他离去的众人,各自却有不同的神情。白昕玥多少是放了心,至少在离开的那一刻,火炼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一只傻的不能再傻的笨鸟。相对而言,一直不发一言的卓老板,终于抑制不住算计成功的得意笑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 “卓敏,你这笑的也太难看了。”对此提出不满的竟是蔚云非,指摘的竟然并非卓老板的算计,而是其笑容。不过对于一个成天都把笑容挂在脸上的纨绔而言,似乎也唯独他有资格来断定他人笑的好看还是难看。 卓老板一愣,有些拿捏不准蔚云非的意思,只能敷衍,“蔚少爷这玩笑开的,我担心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笑的功夫?”本着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卓老板又转头看向白昕玥,讨好般的提议,“要不我们还是把刚才那位先生请回来吧?泄露有关妖兽的秘密,非同小可啊。” “你没有听见我之前说的话吗?”白昕玥嗓音柔和,加上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的确不会让旁人心生忌惮,比较起来,甚至连那位满面笑容的蔚云非,在外表上都比他更加慑人一些。 卓老板更是怔愣,他自认是个人精,可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那些精明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眼前这两位,一个来自妖兽世界的名门蔚家,而另一个的身份更加要命,妖委会的首席名誉主席。不要说玩心眼玩不过这两位,即使他们不与他耍手段,光是用身份,已足够压他一截。 换一个人,卓老板还敢装装傻糊弄一二,可面对白昕玥,他着实没这个胆子。 倒不是说白昕玥行事如何心狠手辣,相反,尤其到了近年,白昕玥几乎都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像卓敏这样的新贵对他并不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心慈手软的人当真能在七人团之中稳稳占据一席之地?对此,卓敏是绝对不相信的。能够欺负的对象,卓敏自然不会放过踩一脚的机会;可对于得罪不起的,卓敏认为还是应该小心至上。 仔细思量一番,卓老板认为该认的错还是要认——认错也是一个技巧十足的活儿,既要显得态度诚恳,又不能让对方揪住把柄不放,这才是最高明的认错方式。别人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不过对卓敏而言却并非难事。 卓老板的眼珠子转的还不到一圈,已经想好了措辞,“白先生是在怪我怂恿那位先生出去散布妖兽的秘密?这可是真是天大的冤枉。四小姐可以作证,这件事原本就是那位先生自己提出的。” 要四小姐替他作证,当然是不现实的。化作蜥蜴原形之后,四小姐已习惯性的钻入了蔚云非的袖子,在得到新命令之前,她怕是不会露面了。 这也正好解释了之前在拍卖会上,一开始明明没有看见蔚云非身边跟了人,那四小姐是从什么地方“凭空出现”的。 卓老板管白昕玥叫做“白先生”而并非“白主席”,显然是知晓其忌讳的,懂得避讳这一点又一次显出此人的精明。然而白昕玥对此并不领情,或者说,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对方的伎俩。 不错,白昕玥的确不喜欢七人团的身份,不过,厌恶归于厌恶,但如果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要一一顾忌,那也未免过于小气了。所以当听到有人以“白主席”相称,白昕玥不悦是真,可也从来不曾因为此等荒谬的理由把对方如何如何。 白昕玥并不说话,似笑非笑的模样足以让卓敏的心七上八下的悬在半空。 而那位蔚少爷还对这个局面尤嫌不足,“卓老板,这些年你钻妖委会规定的空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吧?这个日进斗金的妖精标本,似乎也只是你众多产业之一。” 蔚云非所指也并非空穴来风,妖兽世界中的豪门颇多——这一点并不难理解,毕竟掌控和独占了妖兽这一神秘而巨大的力量,想不富贵也难。但是,基于妖兽世界的保密原则,真正占据主导地位的家族往往历史悠久,而这些家族的重要成员早已渗入妖委会五部与七人团。相比起传统势力,卓敏这种一夜暴富的新贵,无疑是异类。 之前在拍卖会上已经见过了,卓敏竟然能够与蔚家少爷坐在同一等次的位置上,可以想见其地位着实不低,既然没有家世渊源作为依凭,那么只能靠足以敌国的巨大财富。 妖精标本赚钱不假,然而还不足以支撑卓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卓敏既然把妖精标本当成了明面上的生意,那么,被他藏着掖着的那些,定然更加阴暗残酷,更加见不得人。 卓老板当然不会什么都承认,只说,“蔚少爷太看得起我了,经营这个会所都已经让我疲于奔命了,哪里还有精力做别的生意?说起来,蔚家生意做的才真叫大,我在此拜托蔚少爷了,什么时候也给点儿机会,让我赚些小钱。” 这番话里究竟几成是单纯的拍马屁,几成又是趁机套近乎,蔚云非实在没兴趣去分辨。今天他用了如此不友好的出场方式,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砸场子的,那些生意人的客套,实在派不上用场。 不过白昕玥却认为应该把火炼留下来,同样都话多,那只笨鸟真应该来听听别人都说些什么,如果说卓敏的措辞圆滑而讨喜,那么火炼的,嗯嗯,简直就是欠揍和找打。 “卓老板嘴上说着疲于奔命,可在我看来,似乎效果并不怎么好啊。”蔚云非语调促狭,然而每一个字都针锋相对。“妖精标本出的纰漏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了,所以你刚才才会想到顺水推舟,把白先生也牵扯进来。” 要看穿这个打算不难,但卓敏没想到蔚云非会当场拆穿,即使不顾及他的感受,也应该顾及白昕玥还在当场吧? 白昕玥常年顶着七人团首席的名头,然而从来不曾过问妖委会的事物,就连随口一问都不曾有过。如此行事风格,也难怪大家会认为他性格冷淡疏离。甚至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将白昕玥的性格看做软弱可欺。 无论是冷淡疏离,还是软弱可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白昕玥不喜欢被卷入麻烦。 卓敏借着火炼,打算把白昕玥拖下水,尽管这个做法不厚道极了,但火炼与白昕玥之间并无正式契约在身,白昕玥还有机会把自己摘个干净,但蔚云非这么一句话,显然不打算让白昕玥继续作壁上观了。 原本以为这两尊大神是站在同一立场上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发生这个小小的变故之后,卓老板又有些拿捏不准了。思忖着难道这是一个机会?只要他们彼此有嫌隙就好,钻空子原本恰好是他卓敏最擅长之事。 然而可惜的是,空子还没来得及钻,卓老板却看见白昕玥正在点头。 第一反应,卓老板只认为自己看错了,换了谁也无法相信白昕玥会如此坦然和爽快的一脚踏入麻烦之中。但事实却容不得卓老板自欺欺人,白昕玥点头的幅度不大,偏偏缓慢而坚定。 蔚云非觉得眼前就是一幕好戏,看着各色表情掠过卓敏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定格的那一刻还有几分扭曲,大概是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卓敏实在不知该如何表现,最后成了四不像的尴尬。 真要说起来,卓老板半点儿都不冤枉。既然白昕玥与蔚云非双双来此,这个举动本身已证明了他们早已达成了某种协议。即使他们两人当真有什么嫌隙,肯定也会事先妥协,至少,在今次事件中这两个人已经站在同一阵营之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大概打死卓敏都想不到——一开始便是白昕玥找到了蔚云非,从这一点来看,竟然是白昕玥欠了人情。 卓老板也是个反应快的,不枉费他名字里带了一个“敏”字。眼看没了钻空子的可能,卓老板索性也不继续卑躬屈膝了。“不管怎么说,我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应该是早已料到卓敏为人如此,白昕玥二人丝毫不意外,只是静待其说下去。卓敏这种人的性格倒是有一个好处,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情况下,手段也会变的极狠,反正已是人尽皆知,矢口否认倒不如和盘托出来得痛快。当然了,卓敏肯自己交代也省了质询的功夫。 “的确,妖精标本的经营模式是在钻规定的空子,近来也有不少人因为嫉妒我的成功而向妖委会经济部举报,说的无非是我的做法有违妖兽世界的保密规定。”卓老板满不在乎的说着,先不说他是否认为自己的行为对妖兽世界有害,但他并不怎么在意。对错二字,终究抵不过利益。 卓老板的视线转向蔚云非,只不过不再是和气生财的模样,眉梢眼角都勾出一股穷凶极恶,“今天一看到蔚少爷,我就明白在劫难逃,你肯定是代替你父亲来的。” 蔚云非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经济部部长蔚霖,从这个角度来说,蔚云非这个纨绔简直当之无愧,也不能怪他小小年纪无所事事也照样地位超然。 耸了耸肩膀,蔚云非的态度看起来比卓老板还要不在乎。“有人向经济部举报这是真的,毕竟卓老板你也并非真的无辜。不过有件事你可说错了,我可代表不了我们家老爷子,他也从来不会放心把事情交给我来办。” 第12章 第12章—布局与收网 不是经济部的调查?卓老板发现今天出人意料的事简直层出不穷。也不怪他一开始便想歪了,虽然先有火炼捣乱砸场,但无论怎么看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也绝非白昕玥授意。 蔚霖如何看待自己的儿子,说到底那只是蔚家的家事,卓老板猜不透也懒得猜,况且他自己已是死到临头的局面,如何度过这道坎才是他当前应该考虑的东西。 “经济部,不,妖委会对我不满,说到底不过是怕我泄密。不错,把妖兽放在橱窗里展出,这个做法的确铤而走险,但是,被所谓的妖精吸引而来的客人不过只是出自猎奇的心理罢了,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人相信这是真的呢?” 在这个世上,自然有一套被世俗公认的“真理”,人们选择相信这个,而与之相对的一切,哪怕亲眼见到,也只会先入为主的怀揣否定。 卓敏评价客人们都是出于猎奇的目的,其实在猎奇之外,众人还自认为肩负了“解密”的重任,面对不合理的现实,他们一个一个都想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让客人满足自己的目标,从而忽视明摆着的现实,这就是卓敏的做法。说起来不可思议,但长久以来,的确不曾泄露半分关于妖兽的秘密。卓敏太懂人心,或者说,他太懂人心的狂妄自大。 大概是认为自己说的有道理,有了底气的卓老板声线不由也拔高几分,“今天的情况也实在让人可惜,我小心经营到了今天,谁知最后竟然被一只妖兽坏了全盘计划。白先生,那只妖兽虽然与你没有正式契约,但他来的时候拿的却是你的名牌,今日无论发生了什么,似乎都不该由我一个人来担责吧?” 卓敏此话倒也不假,若非门口的接待见了白昕玥的名牌,只怕也不会放火炼这么一个陌生人进来。即使妖精标本的客人并不限定于妖兽世界,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出的。 不久之前,卓敏还亲口承认今日的一切都是他急中生智想出的计划,如今眼见情势与设想有出入,顺口便忘了自己的前言。面对卓敏的举动,白昕玥不气反笑。 然而有一点,白昕玥认为自己还是要申明一下,倒也并非针对卓敏,更多是说给蔚云非听的。“有没有正式契约都无所谓,火炼的确是我的契约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 没有正式契约,这无疑又是一条大罪。认真计较起来,实在不比泄露妖兽世界秘密的罪名小。 这一边蔚云非在皱眉,那一边的卓敏则是顾不上太多不相干的,只抓住对自己有利的部分,“白先生敢作敢当,我实在佩服。”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一口气的模样。“太好了,泄密这么大的罪名,我一个小老板可实在担不起。” 这一回白昕玥倒没有应声,不是怕被牵连,既然敢承认他与火炼的关系,这位白主席自然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将会接踵而至的麻烦。他不说话,是因为算到了时间差不多了。 心中默念一、二,三字才刚刚冒了一个头,一个人影已经旋风般的刮了过来,而那火红色的身影,无疑将此人的身份证明的一清二楚。 白昕玥心说——瞧在这只笨鸟如此配合的面子上,今次他擅自行动的罪名就帮他免去一半吧。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只怕还是要加以惩戒才行,不给他点儿苦头吃,这只脑子只有黄豆粒大的笨鸟,永远长不了记性。 “外面是怎么回事!白昕玥,肯定是你动了手脚!明明我都告诉他们真相了,怎么那些人还跟木头桩子一样?不!也不能说他们是木头,怎么一个个都在笑?还笑的那么古怪!”火炼一进来便是一通抱怨,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清,总之他自己先将不满发泄了再说。 白昕玥当然将火炼的每一个字都听的仔细,比起这只鸟的傻话,那个卓敏无论说了什么,都不值得留意。善用诡计之人其实也不见得当真捉摸不透,毕竟,诡计这种东西到头来都是为了实现目的,只要他们还有欲望,要看破其想法,也就变的不是很难了。 不过卓老板不是白昕玥,火炼这么巴拉巴拉的一长串,加之他语速又快,要一字不落的听全对卓老板而言显然不现实,但幸好的是,他听到了关键部分,至少,是他自己判断下的关键部分。“这位先生当真说出了妖兽的秘密?行事怎么如此大胆呢?唉——蔚少爷,你看这怎么办,毕竟这位先生是白先生的人,我们两个是不是想想办法,把今天发生的一切瞒下来?” 想瞒,肯定是瞒不下来的。秘密只有在不为外人知的时候才能成为秘密,一旦出现了口子,哪怕这口子微末至极,所谓的秘密也会不胫而走,转眼就变的人所共知。 若非如此,妖委会也不至于将泄密当成重罪了。 而且卓老板此言也绝非出自真心,他这个节骨眼上招呼蔚云非,无非是希望其帮他作证。那个四小姐变为原形不再露面,不过蔚云非本人就站在这里,总不能来一个视而不见吧?况且,蔚少爷证词的分量肯定要比四小姐的,重上百倍。 蔚云非挑了挑眉毛,好整以暇的反问,“瞒什么呢?” “蔚少爷,你莫不是又在开玩笑?”卓老板简直莫名其妙。但他稍微愣了愣之后,陡然领悟了什么,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人了,一下子朝着电脑扑了过去,就要打开监控设备。 看着他的行动,蔚云非嗤笑,这个卓敏,还没有傻的彻底,总算明白过来了。“没必要看什么监控器,我们不如到前厅去,身临其境,也好看的一清二楚。” 穿过走廊的时候,卓老板还在一个劲的嘀咕——怎么会没泄密呢?今日的妖精标本和平常一样都是座无虚席,那么多客人呢,莫非都是死人么?即使多数人在听说妖兽的时候,都会持怀疑态度,但总该有那么一两个接受度高的吧?难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反对怪力乱神的主儿? 百思不得其解的卓老板,甚至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白昕玥用了什么法子把满堂的客人都变没了,如果真是这样,倒可以解释为何没有人惊讶,连人影都没有了,惊讶个屁! 可是,卓老板自己也明白这个设想异常荒谬。他手下有不少人,光是这妖精标本的工作人员就已经过百,门童、保安、服务生,那么多人里总有一两个机敏的吧?客人莫名其妙都没有了,难道他们竟不知道进来给他报个信? 事实的反常叫卓老板怎么想也想不通,好在解释一切的事实,就在不远处。而当卓老板看了一眼之后,便明白火炼说的那句“人都跟木头桩子一样”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了,另外,火炼形容精准,措辞一分不差,这些酒客的面容上的确挂着古里古怪的笑容。 看着几个人从后面出来,那些木头桩子一样的客人齐刷刷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声势十分唬人,这哪里是来买醉寻欢的酒客,说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也不为过。不仅动作,他们连开口的频率与语调都整齐划一,“少爷好!白先生好!” 卓老板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并不是他想不到前因后果,而是这因果来的太突然也太意外,短时间内卓老板无论如何也接受不能。 蔚云非则是嘴角抽搐,尽管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纨绔,可同时被这么多人齐声喊“少爷”,他还是觉得傻得够呛。敷衍的点了下头,冲着众酒客胡乱挥了下手——如今摆明了,这些打着酒客幌子的,应该都是蔚家的人。 一群人显然十分习惯听命行事,只是蔚云非一个动作,他们便恢复了木桩子的站姿,这一次连笑容都不再有了。其中一个人排众而出,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不用问肯定是领头的。他走到蔚云非跟前,语气谦卑,然而措辞则难掩强硬,“少爷,蔚先生有令——” 蔚云非还是挥手,相比起刚才的敷衍,这一次则是又迅速又果决,完全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已经打断,“杜野,不用说了,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要插手老爷子的事务。我这次来,是受到白先生相邀。” “是。”杜野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随后便退后一步。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家少爷与白昕玥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白昕玥这个存在足以让他闭嘴,同样,也足以给蔚霖一个满意的交代。 到了这个地步,蔚云非担心并不是卓老板——有心算无心,这个局是早已布好的,早已注定卓敏今日难逃一劫,从这一点来看,半途杀出的火炼,才真是一个意外。妖精标本这边的结局没有悬念,蔚云非却不得不担心白昕玥此刻的想法。 傻子都应该看出这是被利用了,更何况白昕玥压根不是一个傻子。蔚云非希望插手今日之局,而白昕玥的邀请则成了他违抗父命最好的依凭,也避免了日后的惩罚。 蔚云非心虚的偷偷朝白昕玥那里递过去一眼,对方的淡然不波实在难解。蔚云非心头打鼓,拿捏不准这位七人团首席究竟有没有生气,又生了几分气。 另一边的卓老板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既然发现了杜野的存在,他已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说不知道杜野是蔚霖手下的得力干将?一旦他出面,代表的当然是蔚霖的意志。 卓老板不禁万分后悔之前没有抽空看清每一个酒客的模样,但是话说回来,他今日一进妖精标本,就看到一只实力超群的妖兽以及满地的玻璃渣子,哪里还管得了坐在角落的客人长什么模样?认识杜野的人不少,在能够露面之前,他肯定会设法不被人发现。 深深吸了一口气,卓敏到底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即使明知希望渺茫,可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搏。他知晓杜野的地位,于是问道,“杜先生,不知是不是蔚先生对我有什么误会?如果可以,请帮我约见蔚先生,我可以当面向他解释。” 卓敏的异想天开逗乐了杜野,他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已然站在靠后的位置上。既然蔚云非在这里,也就没有让他再继续说话的立场,得到蔚霖的重视是一回事,但身为手下,知进退则是更重要的保生之道。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得到参与事件的机会,蔚云非自然当仁不让,但他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着卓敏,“杜野,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按照你的步骤进行就可以了。” 杜野依然点头称“是”,他也料定蔚云非大概需要单独与卓敏说些什么,于是对后面一众属下打了个手势,按照他们惯有的分工与步骤,众人散开各行其是,行动快的实在让人咋舌。 一见此景,卓老板便知大势已去,才一眨眼的功夫,不仅一张脸皱的能够滴下苦水来,就连他的身形都颓丧了不少,蔫头耷脑的。也不想再开口说话,胡乱选了一张凳子坐下。妖精标本既然是按照酒吧的格局来装潢,凳子自然都不会很宽大,他这一屁股下去差点坐到了地上。 至此,蔚家的家务事,或者说妖委会经济部的事务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明白人都知道,杜野这显然是去核查卓敏生意的,妖委会怕是已经掌握了其不少罪名,如今差的只是证据而已,以杜野的能力,即使掘地三尺,也会把需要的东西一一挖出来。 火炼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这只鸟笨的时候着实让人伤心,然而到了聪明的时候也实在让人意外。白昕玥原本还以为以火炼咋咋呼呼的性格,此刻肯定有无数的问题和抱怨,岂料他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略带冷淡的扫了他与蔚云非一眼。 转过身的火炼,颀长的发丝旋起好看的弧度,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背影。白昕玥皱眉,差一点便出手将人给抓回来。火炼话多的时候,他自然是头疼不已,此时他一言不发了,白昕玥竟发现自己居然更加难以容忍。 火炼转身的动作虽然够决绝,可是他走路的步伐却并不快,几乎是一步一顿,费了很长时间才再一次走到展示“妖精”的橱窗之前。 上一次踹坏橱窗的玻璃,火炼的行动简直比旋风还快,这一次他浑身上下竟然缓缓的流露出一股垂垂老矣的味道。其实火炼身姿依然笔挺,即使在他暴跳如雷的时候,那一根脊柱永远都是挺直的,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弯折的滋味。此刻也是一样,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姿态与笔墨难以形容的沧桑气息,奇迹般的糅合在火炼一个人的身上。 火炼方才用了木头桩子来形容那些伪装的酒客,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这一排排看起来鲜妍无比的“妖精”。 火炼甚至没有想过要替这些妖兽解除禁锢,即使那些刺穿他们翅膀的锁链,在他看来如同肥皂泡一般脆弱,只需要他动动手指便能毁灭殆尽。 对于此刻的想法,火炼自己也认为奇怪而莫名。他无法压抑心头一股一股涌上来的快意,妖兽皆同族,看着同族受苦,火炼的心情竟然是痛快的。 也不知道最先开始是谁说过的这句话——痛快痛苦,既痛且快! 翻涌的快意不可停歇,但火炼还是强迫自己要看着他们,即使他都快分不清这些妖兽的面孔了。那种连古里古怪都不足以描述的笑容简直就是一张面具,一张深深长在肉里的面具,将他们捏造的没有任何分别。 不,或许还是能够分清的,只要看的足够仔细,足够用心,还是能够在某一个的瞳孔中找到些许光亮,好似一只随时都会被风扑灭的蜡烛,值得庆幸的是,终究还是亮着的。 有了这微末的区别,火炼才总算认出对方的面孔,不久之前才见过,而且,他今日会出现在这妖精标本里,她才是最初的原因和动机。 是的,她就是拍卖会上被卓敏以重金买走的女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火炼也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冲着她挑了挑眉。 关注火炼行动的人不少,然而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表情,倘若没有看错的,他挑起的眉梢之上蕴藏的分明就是—— 怂恿。 别人看不懂没关系,那女孩子懂了就行。 “刺啦”声响,好似裂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盼来了周末,最喜欢星期五晚上了。 第13章 第13章—残酷救赎 火炼张开双臂,接住了从上方坠落而下的女孩子。他的手才刚刚绕到她背后,顿时被一片温热的液体濡湿了,空气中飘荡的是淡淡的腥甜的味道,分明是血。 旁观者已经不知道该让眼睛往哪里看才好,这一对正依偎在一起仿佛彼此取暖慰藉的妖兽,亦或者橱窗上遗留的半片翅膀? 不错,只有半片翅膀,上面还穿透了银色的锁链,被挂在半空中。撕裂之处斑驳杂乱,殷红的血液汩汩而出,谁也无法想象,明明是透明的羽翅,为何会涌出这般大量的鲜血? 仔细看了不平滑的伤口大概就能够明白,裂口之上居然能看得到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网,而这些血管明显是被极大的力气扯断的,无法闭合,自然血流不止。 方才还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翅膀,一转眼就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前后巨大的反差实在给视觉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力。 今日妖精标本中的客人已经证实了其身份,既然都是蔚家成员,当然也绝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寻常人。之前在杜野的分配之下,蔚家所属各行其是,留在场中的这十五个也是身负重任的。一方面是为了看住卓敏,这个卓老板心机叵测,即使此刻颓丧不堪一击,但谁也不能保证转眼之后其会不会打什么歪脑筋。而另一方面他们还要守着蔚家这位大少爷,既然是主子,劝不走也打不得,除了静观其变之外杜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可是陡然见了此景,这些被杜野留下的精明强干的手下中,还是有不少都觉着胃里翻江倒海,即使不至于当场呕吐,但还是忍不住眉头大皱。 白昕玥左右看看,倒是能够理解这些人何以如此。事实上,真正让他们恶心的,只怕还不仅仅只是被撕成两半的翅膀。那只女妖兽决绝无比的行动,只怕也是其一。更让人不舒服的,还是她的表情—— 剧烈的疼痛已经扭曲了那一张花瓣般精致秀丽的面孔,然而,笑容还在。两边的唇角维持着翘起的弧度,然而在这一张已然走形了的面孔上,那笑容完全变了味道,只剩下狰狞可怖。 止不住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流出,女妖兽的本意应该是想要抓住火炼的衣襟,只可惜剧痛早已剥夺了她所有力气,纤细的手掌只能虚虚的搭在火炼的胸口。“救、我——”她声音不大,不过咬字却十分清楚,绝不会被人听错。 火炼的一只手臂依然绕过女妖兽的肩膀,这个姿势竟然让她依靠的十分舒适。抬起另一只手,火炼仔细的擦拭着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冷汗,动作堪称温柔。 白昕玥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想过要阻止,除了温柔之外,火炼此刻的神情中,分明还嵌入了一丝一丝的悲悯。 旁人能够看到火炼的神色,却看不见他的眼神,除了他怀中的女妖兽。她抬头仰望,对方眼中好似化下了数不清的碎金,让她目为之迷,神为之夺,几乎都忘了身上的痛楚。火炼并没有用语言回应她的请求,然而,这个眼神却比任何言辞都让她安心。 女妖兽面容上的笑意有了变化,不再是那种刻意打造出的完美,相反苦涩的叫人为之心酸。然而火炼还是给出这样的评价,“这么笑起来,明显好看多了。” 火炼抱着女妖兽站了起来,整个过程不曾回头往橱窗的方向看一眼,那些任然被禁锢的妖兽们,在他看来就如同一具具整齐排列的漂亮尸体。 火炼迈动步子,即使他走的不快,但却实实在在的正在远离。没有自由的妖兽们终于慌了,火炼不用回头也能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听到了锁链晃动时发出的声响。 倒是也没有过多犹豫,火炼此行原本就为了他们,即使方才有那么一段时间已然决定弃之不顾,但既然拯救的对象已经改变,火炼自认应该担起这一份责任。他钉住脚步,稍稍回头。 被红色的发丝遮挡,橱窗里的妖兽们看不见太多火炼的模样,只有下颌的线条是清晰的,绷的极紧,威仪自现。他说,“有的选择,只能你们自己做,别人无法代劳。同样的,有时候脚步也只能由你们自己迈出,别人也帮不了你们。” 从某些角度而言,火炼绝非一个仁慈的救赎者,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还是要逼迫众人跨越那道界线。 有了前面的榜样,要怎么做才能让火炼满意倒是不难想象。众妖兽没有选择的余地,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将永远不会再来。 锁链撕扯翅膀的滋味远比利刀更甚,就像是一把钝而生锈的斧头,来回凌迟却始终不肯给一个痛快。翅膀本是妖兽与生俱来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但此刻他们却恨不得没有生出过这一双翅膀。 或许是力量用的不够,这些妖兽的翅膀还没有被一分为二,不过伤口依然血流不止。而且流血的妖兽实在太多了,场景中的满目血红绝非先前可比。 为了更好的体现出妖精标本的奢华,卓敏在装修时,就连橱窗的台座上都花了十分大的心思,雕镂的花纹枝蔓环绕,繁复美丽。但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此景,那些装饰的花纹竟然会成了引血的血槽,由鲜血描绘出的图案不再悦目,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对了,还有那一抹仿佛长进了肉里的刻意笑容。 这一次,蔚家的十五名手下连眉头都不皱了,一个个面色惨白。 其实若要论起他们曾经经历的的火拼,比这残酷血腥许多的场景也不是没见过。怎么说呢,应该还是因为超出想像吧? 卓敏在购买妖兽时历来十分看重长相,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是买来摆在橱窗里展示的,当然都要秀美可人,总不能将五大三粗的战斗型妖兽摆在里面,那岂非成了怪兽博物馆? 可是谁能想到,这些柔弱的好似一只手都能轻松掐死的妖兽们,竟然也会有如此彪悍的一面?而且,他们的残酷针对的还是自己。 “救我……救救我……”无法彻底将翅膀扯断,众妖兽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恳。剧痛令他们呼吸不问,于是哀恳之中便参杂进了“嗬嗬”的气流声,再一次挑战着他人的神经。 接下来的过程没有人能够看清,包括白昕玥在内,他比旁人好的地方也仅仅只是捕捉到了浅淡的人影。 目力不及,但声响则是清晰的。锁链“喀拉”“喀拉”的断裂,由于断裂几乎同时发生,金属声汇集在一处,响的不得了。 当耳朵听见响声的同时,火炼也回到了远处,他的怀里还抱着先前那名女妖兽。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此时的火炼已经亮出了爪子,尖利的指甲一片片超过两寸长,而他甚至没有要将之缩回的意思。 即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这些妖兽们到底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跨过了界线。这对火炼而言已经足够,至少给了他一个出手的机会。 一爪子弄断锁链的时候,火炼没有与任何人商量,那么接下来他则更加不会。火炼谁也不看,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举步朝外面走去。 橱窗里的妖兽们终于得到了原本以为此生无缘的自由,他们不明白火炼为何出手相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生起了追随之心。当然了,多少还有几分依靠的意思。无论谁在经历了这种大变之后,心绪都是茫然的,火炼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已被众妖兽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是以,火炼抱着女妖兽走了不算,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伤重的,跌跌撞撞摇摇晃晃。 去后面处理事务的杜野抱着一大摞搜集的重要资料归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场面的惨烈竟然将这位精英也吓了一跳。不敢擅自做主,杜野只能向蔚云非投去询问的目光。 蔚云非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位标准的纨绔原本就长的粉面朱唇,如今朱唇不见了,剩下的粉面不是粉红而是粉白,上面清楚的写着一行字——我晕血,我想吐。 杜野无奈,只好对手下打了个手势。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暂且没有想好,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妖兽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被路人瞧见了这副模样,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 快要晕厥的蔚云非眼睛竟然十分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杜野的手势。蔚少爷也不继续装死了,招手将杜野唤了过来。“把这些妖兽的身份文件交给白先生。”蔚云非的命令不难理解,所谓移交身份文件,同时也等于移交了妖精标本里所有妖兽的归属权。尽管后面还有一定的流程要走,但这也是相当重要的环节。 杜野一愣之后竟然没有马上照办,可见其犹豫。 “别装傻了,以卓敏的性格,这些重要的资料他肯定会放在自己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他办公室里的文件柜就十分可疑。杜野你既然已经仔细搜查过了,肯定不会放过这些。” 被自己主人当场拆台的杜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一堆资料中找出一个文件夹转而递给白昕玥。 白昕玥觉得如今的自己不是什么妖兽的主人,而是苦逼的善后专家。火炼方才一连串行动,又是怂恿妖兽逃亡,又是斩断锁链还其自由,实在是帅的一塌糊涂。不过火炼自己倒是实实在在的招摇了一把,剩下的繁琐事物却要他白昕玥来处理。 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白昕玥对蔚云非点了点头,“多谢。” 蔚云非回以微笑,表示没什么。他对妖精标本里的妖兽不感兴趣,这可以说是一个顺水人情。来日方长,他实在没必要在此时与七人团首席交恶。“对了,出门之后——” “多谢提醒,我安排的车早已等着了。”只要火炼带着众妖兽出门,就会被白昕玥的人手妥善安排,绝不会出什么乱子。这也算白昕玥有先见之明,他早已猜到,一旦那只火鸟进了妖精标本,最后带走绝对不止一个两个。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 蔚云非叹了口气,仿佛意有所指,也仿佛只是单纯的感慨。“在白先生之前,我还真没见过哪个主人对自己的妖兽如此上心的。哦,不对,你们两个并没有契约,似乎也不能算是主从。” 白昕玥没有应声,只是淡淡看了蔚云非一样,分明是觉得他多管闲事。 蔚云非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自的又说,“其实卓敏这边的事十分容易处理,真正的麻烦在妖委会那边,白先生应该明白吧?” 火炼虽然走到了外面,但一直竖起耳朵留神听着白昕玥与蔚云非之间的对话。 其内容让他十分不爽——又是契约?火炼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模样,唯独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但是对于白昕玥接下来对蔚云非说了什么,火炼却没有听清,把耳朵竖的再高都不管用,因为他正被一位司机塞进车里。 第14章 第14章—穷途末路 今晚大概是妖精标本自开张以来,散场散的最早的一次了。名为会所,实为酒吧,这种地方做的当然是晚上的生意,营业到凌晨三四点本事常态,有时候遇上特殊情况,直到天亮了才关门也并不奇怪。可是,此刻若是看看手表,这才晚上十点过,大厅里已经变的空空荡荡。 说是空空荡荡,却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大祸临头的卓敏还是坐在先前的凳子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力气站起来,然而留下的另一个人却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蔚云非。 看样子,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杜野也了解甚少。至少,杜野做梦都没有想到蔚云非会来一个去而复返。遵循手下的本分,杜野专门派了人护送这位少爷回去。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蔚云非本人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卓敏已经颓丧到了极点,耷拉着脖子,怎么也不愿抬起头来,这个姿势让他只能看到面前一小块空地。而如今,一双皮鞋出现了。卓敏判断不出这双脚的主人是谁,可他也懒得去想,更加懒得去看。不管是谁,区别都不大。今晚被杜野搜罗走的罪证,让他死十次都绰绰有余。 蔚云非站了一会儿,随即发现如果自己继续等对方开口,只怕等到自家老爷子那个年纪都没戏,于是也决定不再浪费功夫。“没有外人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生意’了。” 对方应该刻意咬重了“生意”两个字的读音,卓敏能够听出些微不同。料定蔚云非是在讽刺自己,因为之前他套近乎的时候便用了生意那一套说辞。换做平常,卓敏早已火冒三丈了,可惜如今的他连生气的力气都不剩。 蔚云非突然觉得该让火炼来看一看,只需一眼,那只妖兽便知道什么才是标准的木头桩子了。卓敏不仅不说话,似乎连点头摇头的动作都不会了似的,用“要死不活”四个字来形容他都是客气的。 冷笑一声,蔚云非一扫别人印象中的纨绔姿态,措辞生硬不留情面,“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家的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了起诉材料,差的也只是一些证据而已,不过今晚也应该搜集的差不多了。妖委会的条款你心知肚明,这些罪名一旦公开之后,你——” “死定了。”卓敏陡然接了口,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说话,可还是没有忍住。或许他本能的以为,如果“死”这个字是自己说出来的,那么这条小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算你有自知之明。”若是那位自来熟的蔚少爷,此刻多少应该安慰两句,哪怕说辞空洞而违心,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必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但此刻的蔚云非,实在与那个蔚少爷相去甚远。 在判定对方死刑之后,蔚云非又继续道,“不过就算你要死了,也不能这么一了百了。要想死的清静,最后的这笔‘生意’,你无论如何也要做的干净漂亮。” 都说人死了便一了百了,这个话多少带了几分行至末路的悲凉。殊不知,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死的清静也是难得的福气。最值得他们害怕的,往往还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围绕死亡接踵而至的无尽问题与麻烦。 卓敏震了一下,仿佛听明白了,可同时又有些抗拒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怎么都无法相信。不知该说什么的卓敏,与先前不同的是,好歹算是把头抬了起来。 蔚云非也不多说废话,左右看看,卓敏身旁的桌子上还摆着酒杯。既然酒客都是蔚家的手下,有任务在身当然不可能真的喝的酩酊大醉,多半也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而眼前这杯满满当当的酒一看就知道没人动过。蔚云非用手指头蘸了蘸,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释。 这虽然不是一个常用字,但到底也并非什么生僻字,起码是人人属于人人都认识的那一类。然而,卓敏却呆住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水泥,被定在原地。 卓敏看了许久,确切的说,他看的不是这个字本身,而是掩藏在竖横撇捺之间的笔锋。 “释先生。”这个称呼就像是从卓敏嗓子眼里发出的一般,听起来十分幽沉,几乎能觉察到他心绪的动荡以及……惊恐。 “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还是说太久没有收到我的信,居然都忘了我的签名?”蔚云非语带嘲讽。 “不,不是。”卓敏否认,又发现这些字眼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连忙又摇了摇头。他真的很想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在蔚云非,不,应该说在“释先生”面前,他死也没有那个胆子。 一眼就能够看穿他的迷惑,蔚云非居然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好心为之解答,“蔚云非嘛,既然有了‘非’,也该有个‘是’才对,是是非非,我的这个化名应该不难猜吧?” 难不难猜卓敏不知道,然而蔚云非这一段绕口令听起来就如同一个怎么也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不过,卓敏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知道蔚云非并没有冒充,他就是自己暗中效忠的主子。 对于卓敏卓老板的成功,妖兽世界中嫉妒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则是不解。 卓敏一夜暴富似的发达似乎不仅仅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毕竟妖兽世界大都讲求一个“源远流长”。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要出人头地实在是超乎想象的困难,杜野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这个年轻人实力超群,可是那又怎么样,即使如今许多人都礼貌的称呼他一声“杜先生”,但很大程度上也只是看在蔚霖的面子上。 所以对于卓敏今日的成就,有不少明白人都在猜测,他背后一定有人扶持。而且能够用极端的时间扶持出一个新贵,这只幕后推手的实力与身份都肯定非同寻常。 卓敏又恢复成低头的姿态,不过之前是因为没有精力,而这一次则是不敢与“释先生”对视,也不知该如何与之对视。坐是坐不住了,卓敏起身,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先一步带路。 还是后面的那一间办公室,卓敏将这里当成最核心的场所,既算别出心裁,也算顺理成章。计算起来,卓敏一年到头的确在妖精标本里呆的最久。白天这里空无一人,十分安静适合办公;而到了晚上,谁也想不到庞大的商业链条中最为重要的一环,竟然就藏在这片灯红酒绿之下。 只是,上一次进来时办公室里还是井然有序,此刻已然变的一片狼藉。没有办法,杜野是来查抄的,他当然没有义务维持此地的干净整齐。 冷不丁看到满地零乱的纸张,卓敏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怔了一下。可只过了片刻,已经苦笑着摇头,毕竟此刻再伤感这些,不仅于事无补还浪费时间。找不到扫把等物,卓敏便用脚把一部分纸张踢开,勉强清理了一条通路出来。 蔚云非走了两步便懒得继续了,这房间说大也算不上很大,格局一目了然,也不用担心卓敏跑了,他还是等在原地,卓敏自然会给出一个交代。 被主子如同背后灵一般的盯着,卓敏不敢怠慢,快手快脚的行动着。他仿佛是依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拉出了几个档案柜的抽屉,并且在抽屉底部捣鼓了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凑近了去看就能够发现,原来这些抽屉的底部各自装有一个十分小巧隐蔽的密码盘,而且从卓敏的动作中也看得出来,不仅密码盘本身带有玄机,而且打开抽屉的顺序也是特定的,这算是一个十分难解的双重密码了。 完成密码之后,卓敏侧身让开一步,就听到机械运转时的声响不断,当声音停止下来之后,档案柜正中的抽屉被顶到了一边,露出后面一个隐秘的保险柜。 作壁上观的蔚云非简直像是看了一场表演似的,竟然觉得相当有趣。此刻看到卓敏从脖子上摸出了一根项链,而链子上挂的赫然就是保险柜钥匙,蔚云非还随口评价了一句,“很小心嘛。” 卓敏心说,能不小心吗?妖精标本里的生意暴露了,顶多赔上他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如果这保险柜里的东西暴露了,肯定会后患无穷,之前蔚云非的那句形容倒是十分贴切,死都死不清静。 保险柜不大,而里面居然没有放满,只是一个黑色外壳的移动硬盘。似乎所有资料都习惯于纸质的卓敏,又来了一手超出常理。“释先生,所有生意相关的东西都在这里。另外我近来也预感会出事,所以也预先想了些应对的法子,都写在盘上了。” 蔚云非接过硬盘,他并不打算查验里面的内容,与信任无关,而是料定了卓敏没有骗他的胆量。稍微思量了一会儿,蔚云非还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欣赏卓敏的能力,这是必然的,否则蔚云非也不选他作为代理人。 卓敏不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对一个死到临头的手下拉拢感情?他又不敢不答,只好苦笑着说,“应该是机敏多变吧。” 蔚云非也不拆台否认,只是挑了挑眉,“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算中肯。”这是实话,东窗事发之前,卓敏的那一连串反应已然表现的十分机敏,毕竟火炼来砸场子纯属意外,但他竟然马上想到了该如何利用。 但片刻之后,蔚云非话锋一转,多少还是有几分遗憾吧,他竟然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也太过机敏了些。” 卓敏不敢再接话,在主子面前,即使被骂个狗血淋头,他也只能认了,况且蔚云非这还算不上在骂人。说起来,卓敏也有几分不明白为何对方会在这时摆出谈话的姿态,莫非当真是为了他着想?让他死个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有几分疲累,蔚云非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视线却一点一点的扫过卓敏,像是在重新审视他一般。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蔚云非还是比较自信的,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选错了卓敏。到底是哪一环看漏了呢?卓敏办事能力不差,错估的,应该是他的……野心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以前应该告诫过你,有些生意能做,有些不能,而有些生意能够做大,有些则最好藏着掖着。” 卓敏听了后,老老实实的点头。“释先生”的确这般嘱咐过他,只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面对面交谈,而是通过信笺的形式,作为辨认的标识则是其签名,这也是为何方才蔚云非沾了酒水写字之后,卓敏便确定他身份的原因。 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卓敏才十分小心的问道,“可是因为我触犯了妖委会法律,给释先生添麻烦了?” 蔚云非嗤笑,当然了,他也不认为卓敏是在真心忏悔,他之所以这么说,多半也只是摆出哀兵的姿态,倘若真能让他心软,最终拉他一把也不是不可能。“违法?你倒是说说看,我手头上的生意,哪一桩是真正合法的?” 蔚云非既然选择隐瞒身份暗中行事,可见其为人谨慎,这样的蔚云非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生意都交给卓敏一个人代理。不过,从卓敏经手的这些也可以推断,别的那些生意只怕也绝对与正大光明不沾边。 顿了片刻,蔚云非才幽幽的又添上一句,“若是仔细计较起来,妖委会所有的生意,放到外面的世界中又有哪一桩是合法的?” 卓敏拿捏不准这位主子是在单纯的就事论事,还是心有不满拿语言发泄。他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应对方式,“妖兽世界原本就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我们才有我们自己的一套法律。” 这是最正统的看法,至少在妖兽世界是人所公认的。就拿一号拍卖场的拍品来说,如果是在买卖人口,当然法理不容,然而,妖兽本不是人,自然也不用考虑他们的自由与权利。 蔚云非哼了一声,也不再计较个中是非对错。其实正事已经了解,他留在此地与卓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也实属心血来潮,说什么与不说什么,他预想也没有整理过,顺性而为。“卓敏,你常年经手这些生意,便知道我是不怕犯法的,论起残酷程度,妖精标本里的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我今天留下来,并不是想与你论是非,只是希望你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这下子卓敏不吭声了,假如不是身份有别,他一定会反问一句——明白了又如何?难道明白了为何要死,他就可以不用死了吗? “释先生”这个主子当的并不尽责,过往甚至连面都没有露过,所有的指令都只是文字传达。如今他摆出上位者的姿态教导卓敏,只可惜这番劝告已然太晚了些。 正如他自我评价的一般,心思机敏,卓敏当场领悟过来,与其说蔚云非是在与他说话,倒不如说这些话都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今日之前,卓敏也怀疑过“释先生”的生意网极其庞大,以往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只是没有什么证据来支撑他的怀疑。而此时的谈话若是换一个角度,倒是能够从侧面印证一些东西。蔚云非完全将他卓敏当成了前车之鉴,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凡事都有个度,做好事时如此,做坏事时更要如此。”果真如同卓敏料想的一般,蔚云非的确是在告诫自己,他声音不高,也不在意卓敏是不是能够听清楚。 卓敏当即有一个认知,他觉得自己简直连颗棋子都不如,应该是一开始就打算要舍弃的,这也解释了为何“释先生”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出现,隐匿身份不单单只是为了规避风险,而且是因为没有必要上心,他一个人的死活,影响不了“释先生”的大业。 卓敏还是低眉顺目的样子,看起来当真是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但是落在蔚云非的眼中,他这副模样却出现了些微异样。蔚云非冷笑——果然经不起挑衅,三言两语已经勾出了这家伙的鬼心思。 之前蔚云非用了些技巧逼迫卓敏交出移动硬盘,但难保他没有私下备份,这些东西既可以成为卓敏保命的筹码,同时也可以成为摧毁“释先生”的利剑。机敏过头的人大多有这么一个毛病,任何时候最重视的都是自己的得失,忠诚一类的东西与他们一辈子都无缘。更何况在生死面前,卓敏这种人的选择将会十分明确。 蔚云非不仅看人准确,用人也自然有一套原则,人尽其才是一方面,而到了必须舍弃的时刻,则要干净彻底不留后患。“不想死并不奇怪,换了谁都不想死。东西交出去之后,保命不是问题,但你心中应该有数,什么可以交出去,而什么最好不要。” 对方的声调不高,语速也不快,凉幽幽的不断钻入卓敏的耳朵,可是却格外惊心动魄。卓敏知道,他暗中打的算盘到底还是被看穿了。硬盘里的东西是在最后的保命稻草,连这个都被看穿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再值得隐瞒的东西。 真真假假的面目换了几轮,卓敏在演技方面着实才能惊人,也足以骗过大多数人。只能说他运气不好,论起城府深沉,谁又比得过盯着一张纨绔面孔的“释先生”? 既然演不下去了,卓敏索性也不演了,抬起的面孔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然而在一片木讷之中偏偏藏着笔墨描绘不出的凶悍。“交出的东西不够多,只怕过不了妖委会那一关吧。” 尽管卓敏变了脸色,蔚云非却还是与方才一致的神情,一致的语调,“你就不怕交出去的东西太多,过不了‘释先生’这一关?” 卓敏愣了一愣,乍然听到,只觉得蔚云非这话说的十分奇怪,可他略微转念一想,陡然发现了不得了之处。刚才乍然听到的时候,已经觉得蔚云非那一番“是是非非”的解释相当勉强,果不其然!“你不是释先生!你骗我!” 蔚云非侧身一让,避开了扑过来的卓敏。论起身手,卓敏肯定不是蔚云非的对手,当然不是说蔚云非如何厉害,不过像他这种世家子弟,从小的课程中一定少不了防身术这个必须项目。 也没有反击的意思,蔚云非退到安全距离后站定,对虎视眈眈的卓敏竖起一根手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有些话绝不能说出口。与你接触的人的确是我,你不也通过笔迹确认了吗?所以我也不算骗你,你把我当成释先生,就够了。” 第15章 第15章—妖委会传信 “你们怎么这么笨?连哭都不会!都给我好好哭!一个小时之后如果你们还哭不出来,今天……今天的晚饭取消!” 白昕玥刚刚走近花园,便听见了如此一通喊。无论是这要求本身的奇葩程度,还是完不成其惩罚的奇葩程度,一下子就让他判断出来是哪个笨蛋说的。下意识的按了按眉心——他以往还觉得做这个动作的人都太过做作,世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烦恼成这样?但如今他头疼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了。 犹豫了一下,白昕玥决定先不要进去,停下脚步先静观其变。 只见花园里背对门口的方向有一排妖兽,队列竟然站的十分整齐,只可惜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十分破坏气氛。即使白昕玥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也可以断定一个个定然是苦不堪言的。而满面怒容站在对面的,当然是傻鸟火炼。 眼看火炼又要爆发新一轮的吼声,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掌,拽了拽他的袖子,怯怯的劝着,“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是急不来的。卓老板之前命令我们摒弃了除了喜悦之外的所有感情,如今又要一点一滴的找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什么喜悦?那根本就是假笑吧?难看死了!”光是口头上说说火炼还是不满意,于是又盯着一排妖兽,一个挨着一个的瞪了过去,谁也没有放过。 如今他们这也算是得了自由,然而那诡异的笑容还是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们脸上,实在无法想象当初卓老板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竟然会给他们留下如此深切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也是火炼为何一定要逼这些妖兽哭的原因,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悲伤,也不知是否回忆起了在妖精标本中的种种遭遇,但即便伤心到了极点,他们也哭不出来。如此眼神配着如此微笑,笔墨实在难以形容其诡异程度,也只能借用火炼这句一针见血的话——难看死了。 越看他们的样子,火炼越是火冒三丈,也幸亏旁边还有人拉着他的袖子,不然说不定今日“哭泣训练”就会彻底变了味道,依火炼的脾气,大概会直接动手揍的他们泪流满面。 到底是他亲手救下的女孩,对于她当初真能狠下心扯断翅膀的行为,火炼还是敬佩的,因此在她面前也少不得要压抑脾气。拍了拍她的手,“罗莹,他们和你不同,你是靠了自己的力量走出这一步,但他们却是被迫的。对了,你的背还疼不疼?” 再看罗莹,也不能说一丝笑容都不剩了,不过好在没有别人那么显眼与扭曲了。再加上她眉宇间的忧心忡忡,浅淡的不协调也可以忽略不计。罗莹此刻传了一件宽大的白衬衫,看起来应该是男人的款式,实在不合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孩子的衣服都太贴身了,容易剐蹭到她背上的伤。 将罗莹及其他妖兽带回来之后,白昕玥也尽职尽责的安排了医生。别人的伤都不怎么严重,一一经过了消毒爆炸,而翅膀根部撕裂之后的剧痛在打了针之后,缓解不少,流失的血液也通过输血补救了不少。 真正说起来,麻烦的还是罗莹。硬生生扯断的翅膀与刀砍下来的还不同,伤口犬牙交错,实在无法缝合。医生也没有招了,为了不让伤口附近的肌肉坏死,最后只能破釜沉舟,齐着根部,彻底将罗莹的翅膀切下。 如此一来,伤口虽然容易整理了,但创面着实过大。虽然罗莹自己觉得能够从妖精标本里出来已经算是捡了一条命了,伤疤什么的她并不怎么在意,可是白昕玥安排来的却是名医,一则无法忍受自己做的手术不够完美,一则还是考虑到罗莹是女孩子,留下太大的疤不好看,缝针时都非常小心谨慎,最大限度保证了美观。不过,伤口的稳定性就要差一些了,不仅暂时不能沾水,而且要避免外力的摩擦。 听火炼问及伤势,罗莹也不说不疼,那明摆着是在说谎,她只是轻轻说着,“没有关系的。” 火炼本就有些没心没肺,当即也没有多想,只是应了一句,“你还是要注意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远处的白昕玥对此有几分惊诧,他没有想到这只火鸟竟然有这份责任心,他明明连履行契约兽职责的时候都勉强至极。不过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自从在一号拍卖场遇上这件事开始,火炼已然对这些妖兽十分上心,甚至一个人偷偷跑去妖精标本,如今人数多了也只是添了几个麻烦而已,本质并没有什么变化。 罗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不放心把一切都交给这个暴脾气,所以才会守在这里。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罗莹认为自己还是不能袖手旁观。“我与他们不同,是因为我比他们幸运,进了妖精标本没有太长时间,你已经来救我了。而他们——”罗莹满是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同伴,同病相怜之下她是真心为他们难过。 火炼摆摆手,示意罗莹不用再往下说。她的意思他都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非要使用强硬一些不可。 这些妖兽被卓老板摧残的是精神,之前他们多少表现出些许求生的意志,证明他们还活着,然而这意志已然薄弱的摇摇欲坠,随时都面临着覆灭的危机。火炼认为,既然人都救下来了,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随波逐流,跌入更加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不过通过方才的尝试火炼也发现了,光是扯着嗓子吼是没有用的。卓老板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让这些妖兽彻底忘了喜怒哀乐中的三种情绪,对此火炼虽然想象不到具体部分,但依然能够感受到其残忍。除非他的手段比卓老板还要凶狠,否则收效不会太大。 要想明白道理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做到。火炼无奈的真想呼自己两巴掌,怎么比想象中还要心慈手软呢?莫非真要像罗莹所说,慢慢来? 火炼正无限犯难,却听白昕玥扬声唤道,“过来,有客人来了。” 白昕玥并无指名道姓,但火炼第一反应就知道他是在喊自己。对于这种招猫逗狗一般的呼唤,火炼竟然也有了极其自然的反应,对此他简直怒火中烧,这一回呼巴掌都不够了,非要拿爪子挠不可,不仅要挠自己两把,白昕玥那个罪魁祸首更是要挠的他满脸爪印不可。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 看着火炼满面怒容的走来,白昕玥自动的忽略了他的杀意,只觉得那一双腾着火焰的烟金色眼眸格外生机勃勃,也格外漂亮。挑着眉的白昕玥心情甚好,倘若并非讨厌的正事当前,他的心情应该还要更加好一些。指了指身旁的那位,给火炼介绍,“妖委会的传信使者。” 也不知是因为那传信使者的存在感太弱,还是因为白昕玥的存在感太强,总之在被提醒之前,火炼压根没留意到旁边还有这么一位。此刻他挪动视线往侍者身上扫过,可只是这么一眼,火炼已皱了皱眉。 “不是人。”从一个话唠的嘴里,竟然也能听到如此言简意赅的形容。偏偏,这乍听起来像是骂人话的形容实在是精确的不能再精确。 这位传信使者的确不是人。当然了,也不是妖兽。 大概是使魔一类的存在,不管这信使代表的是谁,不得不说其主子都是十分聪明的家伙,派到白昕玥这里送信的,还是不会多嘴只知完成使命的使魔管用。 传信使者刚到的时候便声明过——一定要等火炼出现之后,他才能够传达妖委会的信件。对此白昕玥自然十分不满,不过对于一个不是人的侍者发作,不仅掉价,而且没有必要。“现在人到了,你要传什么信都可以说了。” 传信使者刚才一直半垂着眼睛,此刻也只是稍稍抬起眼皮,木讷的面孔看起来十分别扭。“妖委会将于本月十三日对卓敏一案进行审判,请白主席出席审批会。” 即使白昕玥并不怎么喜欢参加宣判,但这是他避不过的职责,于是冷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而,传信的内容还有后文,更要命的事,这个后文才是重点。只听这位传信使者用了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平板音调说到,“同时,也请火炼先生列席。” “我拒绝。”连一秒钟的思索都没有,白昕玥当场给出否定的答复。“你回去转告庄锦,火炼与妖委会没有关系,无需参与其事务。” 传信使者像是完全不懂白昕玥的不悦一般,还是垂手站在原地。从这一点来看,这一位大概真的不是人,因为这眼神也着实太差了点儿,白昕玥绷紧的唇角分明嵌入了冷硬。也是因为当前没有妖委会的其他人,不然肯定会十分惊诧,七人团的白主席竟然也会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你是庄锦派来的?”插话进来的火炼,似乎完全没有弄清重点在哪里,关注了相当没有意义的地方。 在能够回答的范围之内,传信使者还算有问必答,“不,我是妖委会的所有物。” 也不知是对方的哪一个词刺激了火炼,他连连冷笑,丝毫不管白昕玥的意思,当面应承,“我会去,干嘛不去呢?我还真想亲眼看看卓老板那家伙有什么下场,白昕玥你说是不是?” 白昕玥一阵头疼,倘若没有外人在场,他绝对会好好教训这只笨鸟一顿,可是一旦有了外人,有些话还真不好说了。 恰是白昕玥这么微微一迟疑,传信使者已经抓住机会见缝插针,“信我已经带到了,就此告辞。”语毕,躬身行了一个礼便扬长而去。 这下子算是清场了,剩下的不是白昕玥的手下,便是火炼救下的妖兽,算是没有外人了,白昕玥的眼神当即变的肆无忌惮。 火炼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抽着嘴角瞄着对方,“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吓人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戴眼镜了,这么凶恶的眼神,戴了眼镜也是白搭,挡也挡不住。” “我在看死到临头的人长什么样子。” 火炼当即心下一抖,死到临头?这是什么意思?“受审判的不是那个什么卓老板吗?和我有什么关系?莫非因为当日我踢烂了他家的玻璃橱窗,这难道是要赔偿的?白昕玥,那东西应该不怎么贵吧,你肯定有钱的是不是?” 思考轨迹一偏居然能偏到这个程度,白昕玥简直对这只笨鸟佩服不已。另外还有一点也实在值得感慨,提及“赔偿事宜”,火炼当场就把白昕玥当成了提款机,简直不知这份自觉是从哪里来的。 与这只笨鸟说话,果然只能用开门见山的法子,要不以这位脑洞的容量,稍微有一线空隙,转眼便不知神游到几百公里之外了。白昕玥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的道,“卓敏一案只是借口,真正请你去的是档案部。” 说完,白昕玥便试图从火炼的脸上看出一丝害怕来,听了邀请者的身份,即使这只鸟再如何没心没肺,也总该知道何为害怕了。只可惜事实证明,白昕玥实在低估了眼前这一位。 火炼眨了眨眼睛,本该艳丽的几乎有几分妖异的瞳眸,愣是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而带出几分无辜来。“档案部?什么鬼?” “我之前交给你的那些资料,你一页都没有看吧?”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因为那叠资料中,摆在最前面的正是妖委会的机构设置。其实白昕玥在准备这些资料的时候,已然充分替火炼考虑了,把内容作了最大限度的精简,不用花太多精力就能够了解如今妖兽世界的许多东西。 被当场拆穿的火炼抓了抓头,尴尬的笑着,“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没顾得上么。” “你如果少说两句废话,就有时间看了。” 白昕玥只埋怨他废话多,却没有埋怨他管闲事,要说何者惹来更大的麻烦,明显是妖精标本这件本该与火炼无关的闲事。说来也奇怪,火炼这一次竟然变的敏锐起来,灵光一现般领悟到了这一点。 得到了白昕玥的默认与纵容,火炼显然更加肆无忌惮,反正该承认的错误已经承认过了,还是弄清正事比较重要,“快告诉我,这个档案部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记得认识什么档案部的人啊。” “你当真不知道?我以为你早应该想到了才对。” 也并非火炼装傻,而是他当真没有往这方面想,此刻经过提醒,当即醒悟过来。“最近老是遇到别人说我和你没有正式的契约,难道这是档案部管的事?”到底何为正式契约,至今火炼没有找到机会弄个清楚,但每当想到这一点,他便没由来的很不舒服。 白昕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火炼,其眼神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反而当事人的火炼跟个没事人一样,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膀,“去一趟档案部就去一趟呗,反正我也成了你的契约兽,这是逃避不了的事吧?” 白昕玥在心头感慨,这只鸟的心到底是有多宽啊?他反问,“你了解档案部是做什么的?” 火炼嘿嘿笑着,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得意,“虽然我没有看过你那堆废纸……哦不,那堆资料,不过我还是大致能够想到,是不是所有签订过契约的妖兽,都需要在档案部进行登记,取得正式资格?” 对于火炼能够想到这一点,白昕玥大为惊诧,不过,他的想法虽然不错,但却简单了些。 白昕玥摇了摇头,有些话到了嘴边,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些事,按照白昕玥的打算,原本希望火炼永远都不要知道,所以才避免他与妖委会接触。直到现在,白昕玥仍然保持着能拖一时拖一时的想法。 对方的神色如此为难,倘若再看不出什么端倪,那火炼不是傻子便是瞎子了。他眯了眯眼睛,颇有几分质询的意思,“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莫非,我压根不是你的契约兽,你一直都在蒙我?” “你这是抓住机会想与我撇清关系?”白昕玥声调不高,只是眼神变的危险起来。 火炼瞥见了白昕玥的这道目光——并非火炼眼尖或懂得察言观色,实在是因为这个眼神的危险程度过高,连镜片都挡不住。火炼也算识相,把一个“想”字乖乖的吞了回去,用最快的速度摇了摇头。 火炼也是真的不明白了,既然契约是真的,去一趟档案部登记又怎么了?不过在白昕玥的威压面前,火炼认为这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还是等等的好,本月十三号,反正也没有几天了,到时候自然什么都会水落石出。 “对了,还有一件事。”原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了,谁知白昕玥又新起了一个头。 火炼一边不满的嘀咕“怎么那么多事”,一边小心翼翼的瞅着白昕玥。和方才提起档案部时相比,对方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多少,这个发现着实叫火炼心惊肉跳。他何尝看不出来,白昕玥是有心拖延,也实在是因为时机不对,所以火炼也顺水推舟暂时不提。可是看如今白昕玥的态度,莫非同样棘手的事还有一件? 这只笨鸟瞪大了眼的无辜模样充分证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要等他自己明白过来,只怕到了白昕玥头发都白透了的一天也没有任何结果。算了,应对直眉楞眼的人,只能直来直去,“你与那个罗莹,以后不准再那么亲近。” 他与罗莹有过亲近吗?火炼这回是真的傻了,仔仔细细的回想起来,随即发现白昕玥似乎也没有冤枉他。在妖精标本时,他抱过罗莹,而就在刚才,他们两个还拉拉扯扯的。不过之前白昕玥对这些接触都没有说过什么吧?这个时候冷不丁的提出抗议,这是要闹哪样啊? 再看白昕玥,似乎正在发呆。提出要求之后,他才陡然醒悟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这个要求竟然如此顺理成章,压根没有经过大脑的考虑。而现在,不管要求该不该提,他反正也说出口了,可白昕玥依然禁不住陷入沉思,因为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强势的规定火炼与罗莹保持距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白昕玥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之前在妖精标本的时候也只是皱了皱眉而已。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失血过多,若不是火炼及时出手抱着她,难道就这么让罗莹躺在冰冷的地上?刚才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同族之间互相关心而已。 白昕玥认为自己大概是疯魔了,明明没有任何在意的理由,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该死的,看到火炼与那个罗莹接触,他见鬼的就是在意的不行! 第16章 第16章—未希部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 比起之前见过的用紫色帷幔装点的一号拍卖场,人类与妖兽共筑同盟联合委员会,简称妖委会的总部则肃穆庄严多了。 五层的石头房子,整体建筑呈现深灰色。外墙没有经过人为粉刷,只是石头本来的颜色,甚至连这些石头都没有经过仔细打磨,保持了粗粝不平的原貌。虽然在细节上没有经过太多修饰,但却在石头的垒砌上充分展现了建造者的能力,毕竟要将如此多形状不一的石头累成一栋楼房,没有惊人的天赋和能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整栋楼房按照左右对称的形式修建,不难看出正中的部分是大堂,而两侧的房屋按照雁翅形展开,即使楼层并不高,但依然具备十足十的威慑力。 尤其是对于初次来到妖委会的人,往往第一眼见到这栋历史悠久的大楼,便忍不住心生敬畏。 然而,火炼并没有敬畏,即使他应该也是头一次来到此地。陡然看到眼前的大楼,火炼说不清自己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情绪,禁不住皱眉。“这就是妖委会?” 论起皱眉的深浅程度,白昕玥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他眉宇间的皱纹,简直堪比山间的沟壑。明显不在状态的七人团首席大人,很难得的竟然忽视了火炼的异样,他只是随口解释到,“由于这栋房子很有些历史价值,所以原样保留下来,但其规模已经不能满足如今妖委会的需求,真正的办公场所都在后面的新楼里。” 其实仔细看看要发现新楼并不难,毕竟这栋楼高多了,粗略一数,起码在二十层以上。之所以众人都只是注意到前面的石头楼,一则大概因为新楼主体是蓝色的缘故,容易与天空的背景混杂在一起,另一则还是气势问题,石头楼每一分每一寸中蕴藏的沧桑与沉重,让人只是随随便便的望上一眼,已经被攫取了所有感官。 只不过火炼想说的内容却并非这些,他没有任何铺垫,陡然吐出一句,“这地方,我很眼熟。” 火炼出口的句子并不长,而且与他平日里的长篇大论比起来则更加简短,如此短的一句话,火炼还在中间加了一点停顿,使得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齿缝里一个一个迸出来的,别有种笃定的味道。 上一次火炼用类似的口吻说话,白昕玥记得还是在一号拍卖场的电梯中,此刻的火炼是那样陌生而疏离。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炼如此,白昕玥之前没能得到解答,今次的希望似乎也不大。 果然,在白昕玥略带几分忧心的注视下,火炼简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眉梢一扬,还顺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现在摆出这个样子也晚啦,总之我们人都已经来这里了,是祸躲不过,怎么也不能到了门口不进去,那样岂非成了缩头乌龟?” 白昕玥无奈的叹气,最近这个老气横秋的动作都成了他的习惯。明明知道对方十之八九听不进去,可白昕玥还是打算多嘴再叮嘱一遍——进了妖委会之后要处处小心,并且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 只是,白昕玥还来不及开口,一道小小的人影已经飘了过来。 一点儿也不错,就是飘。银白色的一小团,突然从石头楼里飘了出来,又片刻不停的飘到了他们面前。说其是飘,实在是因为这团影子给人脚不沾地的错觉,但偏偏速度极快,似缓实急,只是眨眼的空当,影子便到了眼前,如同防不胜防的鬼魅。 火炼摆出的架势中包含了防御与进攻的双重含义,无论这道影子怀有怎样的目的,应该都不能从火炼这里占到半分便宜。不过火炼很快觉察出来者没有恶意,于是他撤销了自己动作中进攻的部分,只留下最低限度的自我防卫。 紧接着,那道人影猛的冲向火炼,被抱了个满怀。 整个过程用语言描述起来复杂无比,但事实上却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火炼做出一连串的动作依靠的都不是脑子,而全是身体自发引起的应对。扑来的这道影子怀有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他仿佛只是靠着直觉就能领悟。 白昕玥皱眉看着火炼臂弯中的小女孩,觉得自己几天前的警告彻底白费了。 或许也不算白费,至少这几天火炼当真与那个罗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想来以这只笨鸟的智商,他大概认为白昕玥的警告仅仅限于一个罗莹而已。 白昕玥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再好好重申一下先前的告诫,为了让这只笨鸟理解清楚,下一次警告时他应该说的更加清楚才行——要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这个“所有人”包括罗莹在内的一切活着的生物,人类与妖兽统统包括在内!没有例外! 被七人团首席阴恻恻的目光笼罩着,也亏得那团小小的人影还能够坦然自若,小人儿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环过了火炼的脖子,与他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照面之后,火炼当即皱起了眉。 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一个女孩子,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火炼的举止也是十分无礼的。而且,这女孩子也并非其貌不扬,相反,好看的有几分不真实,也有几分诡异。 极白的皮肤,不是凝脂软玉般的温润,而是没有生气的那种惨白,肤质很薄,甚至能够隐约看到下面淡蓝色的血管。她的头发也是纯粹的白色,细软的发丝应该很长,此刻因为是被抱着的缘故,头发都蜿蜒在火炼的臂弯中,但估计一下,若是将她放到地上,这么长的头发肯定会齐到脚踝的位置。 而若是再看她的眼睛,什么皮肤什么头发也都不显得奇怪了。 银色的。 像极了午夜的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俯视着尘世间的一切,清透明澈却也淡漠无情。 不过此刻,小女孩的双眼却不是俯视,而是仰望。就连表情都是热切的,苍白的面颊上浮起胭脂渲染的红晕。手臂搂的更紧,实在无法想象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里竟然也蕴藏了如此大的力气。“我终于见到你了!” 火炼一惊,根据他在小说里看到的桥段来推测,接下来这小女孩就要喊“爸爸”了。 火炼的表情如此扭曲,近在咫尺更容易看出他的为难与尴尬。他在想别的什么小女孩不知,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推测的出,他压根没有认出自己。没有半点儿征兆,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顾任何形象,嘴巴张到了最大,惊天地动的嚎啕。 “你居然不认识我!你居然忘了我!我是未希,是未希啊!” 得!还是小丫头千里寻父的戏码。火炼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看看,他那嘴角抽搐的幅度已经大的不能再大了。 白昕玥难道好心了一回——至于他是真心想要替火炼解围,还是看不惯有人与火炼过于亲近,个中缘由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自称未希的小女孩就觉得自己衣领一紧,被一股力气扯住了脖子后方的料子,还没来得及提出抗议,她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脱离了火炼的怀抱。未希当即不哭了,对方动作粗鲁不假,可却换不来她的害怕,要哭也只能在火炼面前,至于别人,只能得到她怒目圆瞪的眼神。 把人提起来之后,白昕玥出于某种恶劣的心思,并没有及时把未希放在地上。身处半空中的未希,尽管不上不下没什么安全感,不过幸好还有一个好处,能够与白昕玥正面对视,无需费力抬头。 未希眼神不善,白昕玥却像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似的,淡淡的打了个招呼,“未希部长,你怎么出来了?” 部长?什么部长?耳朵比较尖的火炼当即捕捉到这个称谓,自顾自的揣摩起来。莫非这个未希真是那什么部的部长?不会吧,这么个小丫头,即使真是部长,也该是幼儿部的。 未希并没有招呼白昕玥,而是用食指点了点下方,在不出声的情况下,这个动作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 白昕玥当然不至于在这里与未希杠上,别的不说,光是从彼此的外表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欺负小孩的恶劣大人。未希方才扑进了火炼怀中,不过自己把他提在空中半天,也算是惩罚过了。白昕玥不仅把人好好的放了下去,而且还附送上一个和解的微笑。 可惜的是,未希并没有领情,更确切的说,她压根就没有看见白昕玥的这个表情。 双脚刚刚一落地,未希顿时又朝着火炼奔了过去,明摆着是打算要把先前的戏码再演一遍。 费了力气才把人弄开,白昕玥当然不会让她故技重施,凉冰冰的在后面来了一句,“未希部长,你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有人来接你了。” 对于白昕玥,未希并没有太大的信任感,不过她也明白,受到身份限制自己的确没有什么自由。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未希便看到两名身穿西装套裙打扮相当职业化的女人朝自己跑了过来,很显然是来找她的。 未希长长叹息,小小的身子硬是带出些许无可奈何与几度沧桑的意味。也不等两名女子跑到近前,未希已经自发转身迎了过去。 目送走了这个麻烦人物,白昕玥松了一口气,但火炼却是若有所思。未希在离开之前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别有深意,他虽然看不懂,却无法阻止心头掀起一片不安的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明天居然是我的生日。忍不住感慨一句,时间过的真是太快,眨眼功夫,竟然就是一年。 第17章 第17章—审判会 从火炼的性格来看,要他长时间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简直是几乎能要了他小命的惩罚,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白昕玥会将这个碎嘴子关在鸟笼的根本原因。不过白昕玥行事向来有分寸,了解火炼爆发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关鸟笼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半个小时。 然而,今日关于卓敏一案的审判已经进行快两个钟头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 妖委会以列席的名义请来了火炼,而现实中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火炼的坐席被安排的又远又偏,尽管他的桌子上也一视同仁的放了一套案件的卷宗,但是他本人没有什么事,连发言都不用。 由此可以想象,不管火炼能不能坐得住,光是这无聊,就足以将他无聊疯了。 今日受审的乃是妖兽世界的新贵之一,卓敏。单是考虑到这位的身份,就能够想象今日的场面将会如何热闹。 毕竟卓敏的成功引来了无数嫉妒的目光,到了能够扳倒他的时候,许多心怀不满的人都免不了抓紧时间落井下石。 即使不考虑报复或者嫉妒的因素,单是从功利的角度来考虑,弄死卓敏一个也有着莫大的好处。用一个极端一点的说法来形容的话,世界上的财富总数是有限的,瓜分的人越多,分到每个个体口袋中的自然越少。况且卓敏在做生意方面也的确算得上一个人才,过去被他横刀抢走的生意实在不胜枚举,这么一个竞争对手,当然还是不存在为好。 在一片慷慨激昂的谴责声之中,还有一个人意外的沉默着。然而这一位与火炼明显不同,审判现场没有赋予妖兽开口的权利,但名誉主席团的成员却可以畅所欲言,更不要说这位还是七人团的首席。 与上次参加拍卖会一样,白昕玥照例还是随便走个过场的架势。众人似乎也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个态度,没人提出异议。众人心知肚明,白昕玥是因为身份限制,不得不来,不然的话一年到头只怕都很难见到这位大人物露面。 虽然白昕玥没有说话,但不表示他没有事情可做,他正竖着耳朵听火炼翻越卷宗的动静。 当真十分奇怪,明明白昕玥没有回头去看,却可以从那“哗啦哗啦”的动静中听出那只笨鸟的情绪。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诡异的“心意相通”,该说火炼情绪过于外露,还是说白昕玥太过细致,连着微末的小动作在内,他几乎记住了火炼的每一个习惯举动。 妖兽火炼,正在生气,而且怒火还不小。 在白昕玥的一生中,火炼大概是他见过的情绪最为饱满的人了,无论喜怒哀乐,他总是表明的无比明确。 也许外人会觉得这样的火炼太不懂得收敛,情绪外露的人往往容易被人利用,并非什么好事。但这样的火炼落在白昕玥眼中,竟是如此鲜活而……可爱。 于是,正在开会商讨的众人就此看到十分诡异的一幕—— 只见七人团首席的嘴角上翘,面容上浮起一抹笑容。毕竟没人了解惹白昕玥发笑的真正理由,于是这个笑容就变得十分诡异。 今次卓敏的案子是一件经济案件,至少在一开始是从其违法生意的角度切入的。随着调查审问的深入,也牵涉出了许多人命关天的事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而且,调查卓敏一案是以经济部的人员作为主力,今日的审判由经济部部长蔚霖主持,也是顺理成章。 当白昕玥的脸上没有征兆的出现了这抹笑容的时刻,蔚霖当即心头一紧,只觉不妙。 妖委会的所有人,包括他蔚霖在内,大多习惯了白昕玥的冷眼旁观。不过,习惯是一回事,但蔚霖却不会真的把白昕玥看做一个摆设。 蔚霖相当清楚,多数时候白昕玥不发表意见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而已,兴许是因为与妖委会的理念格格不入,白昕玥才表现出一种不愿参与的冷漠。但是,白昕玥超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一旦开口,哪怕只是异常随便的一句话,妖委会只怕也不敢忽视吧。 想到如今众人对白昕玥的评价,蔚霖便禁不住暗自叹气,许多人都认为包括白昕玥在内的名誉主席团当真如同其名称一般,当真只是妖委会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机构,“名誉”嘛,就好像某个国家的皇室一般,代表的只是传统罢了。然而妖兽世界并不等同于普通世界,单是“传统”两个字,就足以证明旁人望其项背的巨大力量。 更何况名誉主席团成员还有其独特的一票裁决权,但凡妖委会的事物,无论大小,七人团成员只要行使该项权利便可以随心所欲做出定夺。 也实在是因为这个权利太过骇人,妖委会不得不对其做了限制——七人团首席终身可使用三次一票裁决权,其他成员为一次。 所以,即使有名誉主席团成员不得兼任妖委会各部要员的明文规定,但迄今为止还真没听说有哪个七人团成员做到半途就退出的。 蔚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很快发现实在不是走神的好时候,即使他停顿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有不少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了。白主席面露诡异的笑容,而经济部部长对此若有所思,这样的情景落在众人眼中,实在太容易引发各种猜忌。事实上有没有什么问题并不重要,人嘛,总是架不住自己吓自己。 整了整神情,到底是稳坐经济部部长多年的男人,要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来对蔚霖而言当然不难,他端出对待七人团应有的礼貌,欠身问道,“对于刚才我们讨论的内容,白主席是不是有什么不同见解?” 留意火炼的情况时,白昕玥自然十分愉快,但被唤回冰冷严肃的审判现场,他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唇边笑容的弧度并没有变,可眼神中已没了温度。看了蔚霖一眼之后,白昕玥继续扫视全场。或许他常年平光眼镜不离身也是有道理的,若非这一层恰到好处的阻隔,只怕甚少有人敢接触他的目光。 “呵——”白昕玥轻轻的嗤笑,“你们的讨论十分符合当前妖委会公认的理念,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所谓公认的理念,便是庄锦曾经说过的,那一番什么“妖兽只为少数特权阶级知晓,受到其管辖,并且是属于特权阶级独有的财富”。类似的想法盛行已久,妖兽世界的许多人也深以为然,甚至成了如今妖委会行事的准则。 但是,这种想法是否得到白昕玥的认可,谁也不晓得,这个男人的心太深太沉,绝非旁人能够轻易看穿的。不过白昕玥在此时提到所谓的理念,用的却是讥讽的口吻。 蔚霖皱了皱眉,但他控制的极好,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可见这位也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想了想,认为白昕玥不管怀有怎样的想法,事实上都与他没有关系,至少与今日的审判没有关系,在这个严肃的场合下,只有那些说出口并且留下记录的言词才具备法律效力,对于人心的揣摩并不能左右最后的审判结果。 所以不管白昕玥的真实想法是不是背道而驰,只要他说出口的话利于庭审,就足够了。念及此处,蔚霖也得自认倒霉摊上这么一桩麻烦事,平常的白昕玥总是少言寡语,只要恭敬一些应付过去也不会除什么岔子,今日的白昕玥实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有意过问他最不感兴趣的事。 整理了下思维,组织了下语言,蔚霖认为有些事还是与白昕玥确认一下为好,“白主席,关于卓敏一案的审判,如今也算是差不多有结果了——以卓敏犯下的扰乱妖兽世界秩序、泄密等罪行,决定没收其全部财产,卓敏本人及手下十一人,将被判处死刑,其余人员判处□□。”卓敏的生意做的不小,所以他一个人倒了,被牵连出来的倒霉鬼当然也不会少。 蔚霖不认为这样的审判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礼貌性的询问,“白主席,你对这个审判可有什么意见?” “我有意见!” 有意见并不奇怪,毕竟眼下审判还处在讨论阶段,但凡参加者都有发言的权利。不过会这般直眉楞眼表示自己有意见的,当然不会是白昕玥,也不会是其他的人精。 只听得“砰咚”一声,像是椅子之类的东西被撞倒了。一惊之下,众人齐刷刷的回头去看,只见火炼气势十足的站在位置上,刚才的动静肯定是他起身的过程过于激动,带翻了椅子。 说是站着,这一位肯定不会用什么规规矩矩的站姿,面前的桌子成了最好的垫脚石,一脚踩在上面,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踢馆的标准姿势,愣是被他表现了十足十。 白昕玥按了按额角,此情此景是否有趣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无比头疼。认真的考虑回去之后要好好留意一下这只火鸟平常都关注了些什么,可别一不小心被熏陶成了一个流氓,那就真糟蹋了他那张艳丽的面孔。 “你只是列席人员,没有发言的资格。”随之站起来一个面颊削瘦的女人,有些枯黄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极紧的圆髻,光是看这幅打扮就知道这是个行事严谨的人,也难怪她无法容忍一介妖兽在严肃的审判场上大放厥词。 蔚霖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位手下,同属经济部,平常负责管理各种资料文件的苏西,虽然没有当面赞同她的意思,不过态度中表现出的分明还是默许。 火炼心说——你是哪根葱,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管你的意见?他看都不看那女人一眼,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无比嚣张的。 被忽视的苏西怒火中烧,陡然拔高的语调听起来都有些尖利,“莫非你认为卓敏不该死?” “不,他死有余辜。”火炼已然认定这一点,他不赞同的是别的事。“但是,卓敏却不该因为这样的罪名去死。” 苏西认为火炼简直是在故意找茬,冷笑连连,“进行不正当竞争扰乱妖兽世界秩序,肆意泄露有关妖兽的秘密,卓敏所犯罪行中最大的两条,哪一条冤枉他了?区区一只妖兽,什么时候也开始钻研妖委会的法律条款了?你倒是说说,卓敏应该以什么罪名被判死刑?” 论起妖委会的法律,火炼百分之百丁点儿都不懂,就连妖委会的五部是怎样的构造他都没能真正弄清楚过,更何况那本比砖头还厚的法典?亏得白昕玥还亲自搜集整理了资料给他,完全是白辛苦了一遭。 苏西认为火炼是在故意找茬,同样的,火炼也认为苏西是在故意挑刺,立场相悖的两个人此刻颇有那么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火炼本来不打算理会这个女人,可如今显然不行了,于是将目光转了回来,四目相对。 冷不丁的对上一双颜色殊异的眼眸,苏西不由的心中一跳,再怎么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苏西不知该如何形容对方眼中跳跃的金芒,若说这是火,应该也是燃烧到最烈一刻的耀目。既然也是妖兽世界的一员,苏西当然也豢养了几只妖兽,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这种下等的生物压制的说不出话。面孔涨的通红,倘若不是最后一丝矜持,苏西说不定就要扑上去咬火炼两口。 其实真要说起来,火炼也实属冤枉,他并不是故意释放威严给这个女人难堪。即使再怎么不顺眼,但是从力量的角度来计较,一个普通的人类肯定比不过妖兽,况且这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火炼不屑于如此大欺小。所以,此刻摆出的是怎样的表情,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火炼表情淡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听在旁人耳中别有一番讥讽的味道,“妖委会的法律,我没有兴趣。但是,残杀与虐待,这两种行为无论放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也无论让谁来评论,都是重罪。” 一边说着,火炼一边摆了摆手,审判场内随之卷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也没有别的什么影响,只是刚好翻动了众人面前的资料,停在了火炼想要的那一页上面。 白底的纸张上贴满了照片,死去的妖兽就像是破败的娃娃,其残酷血腥程度若是付诸笔墨,一笔一划中都将是斑斑血痕。 苏西并没有低头看资料,这些东西都是经过她之手整理出来的,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背出上面的内容,实在没有再去看的必要。事实上,不仅苏西,在场没有一个人看资料的,所有目光依然还是聚焦在火炼的身上。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 若说方才众人是因为火炼出声而不满,那么此刻则是戒备了。 方才的情景,即使没人弄清火炼是如何做到的,但过程却是一目了然,室内凭空而起的风的确是受到火炼召唤才刮起的。妖兽除了自身力量强悍之外,竟然还可以操纵自然的力量?这简直闻所未闻! 即使之前的风只吹动了纸张,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既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谁也不能保证火炼下一步不会变本加厉,直接变出无数风刃,把在场的所有妖委会要员一片一片的凌迟处死,光是稍稍设想一下,已然足够惊心动魄。 关于火炼到底缺不缺心眼这回事,实在不怎么好定论。他不该缺心眼的时候,往往缺了;但到了该缺心眼的时候,却又变的比谁都机灵。 比如说当前,火炼没发现众人的戒备与敌视,他只注意到所有人对照片漠不关心的态度。“你们是不是认为,被残杀的都是妖兽,所以无所谓?” 别的妖兽这么问,应该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可既然所有人都关注火炼的举动,问题也听的清楚明白,就算要装傻也无法全员态度一致,总有那么一两个装不下去的。 气氛僵了一会儿,角落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矮小男人也站了起来,“也不是无所谓啦,妖兽们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过卓敏得到这些妖兽的途径都是合法的,他也提供了相应的证明文件。当然了,卓敏的手段是残忍了些,但今天之后他是在劫难逃,也算给了这些妖兽一个交代。也幸好卓敏还有分寸,没有把这些手段用在人类身上,那样的话可就十分罪孽了。” 从坐席的安排来看,这个小胡子在这群人中间地位算不得很高,而他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长的一串,完全是本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多少也有些和事老的意思。 小胡子的做法措辞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低估了火炼较真的程度。本来嘛,好端端的一句话被不同的人听了,往往会领悟出不同的意思,不然的话也不会流传出“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说法了。而且,不管这小胡子本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本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少不了会便帮人类这一边,尤其最后那一句,听在火炼这个妖兽的耳中,简直恶心的叫他浑身发颤。 “卓敏触犯了妖委会的法律,那是你们妖委会的事。但是,最后的审判书上面,写在最前面的必须是残杀与虐待妖兽这两条罪名!”伴着冷笑,火炼语调中的强势竟然堪比命令。 小胡子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火炼,显然是被对方的较真吓得不轻。“哎呀,你这是何必呢?反正卓敏死罪难逃,至于审判书上写什么,真的有那么要紧吗?结果最重要,结果最重要,恶人一死不是皆大欢喜吗,各位说是不是?” 可惜,没人听见小胡子的话。因为火炼已然率先一步触怒了所有人,全场齐刷刷起立的声响,其中也不乏许多椅子被撞倒了,砰咚砰咚的砸在地板上,格外吓人。 到了这个地步,蔚霖也顾不上是不是会得罪人了,沉着脸开口,“白主席,这只妖兽所说一切,可与你有关?” 不愧是经济部部长,简短的一问可谓一针见血。众人暂时压抑住脾气,屏气凝神的等待白昕玥的回答。 白昕玥的表态实在至关重要,将左右接下来局面的演变。 倘若白昕玥说无关,妖委会则可以放心大胆的处置这个张狂无忌的妖兽;但如果白昕玥说有关,妖委会在动火炼之前,少不得要仔细衡量。但与此同时,素来不问妖委会事物的白昕玥也将招惹上天大的麻烦,更有甚者,演变成与整个妖兽世界敌对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18章 第18章—代言人 审判场一片静默,众人都认为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毕竟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然而端坐在椅子中的白昕玥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方框眼镜之后的眸光平静安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完全抬起来。回答就这么的缓缓的从白昕玥口中滑了出来,并不高昂,可咬字分外清晰,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火炼是‘我的’妖兽,我和他能没有关系吗?” 震惊的众人还没能来得及发出议论,已经有某人先不答应了。 妖兽的听力原本就胜过人类,更何况火炼还一直竖着耳朵,就等着听听从白昕玥的狗嘴中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果不其然,这个戴眼镜的家伙出口的话绝对没有一句中听的,火炼敢打包票,在白昕玥那句简简单单的陈述中,他故意咬重了“我的”这两个字的读音。 要死了!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冠上了所属关系?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抗议的词语汹涌澎湃,若是真给了火炼抱怨的机会,只怕要说到这场审判散场都说不完。 白昕玥之前也没有怎么看火炼,直到这一刻才回头递过去满是警告的一眼。不得不说,白昕玥太会抓时机了,而且这一眼的威慑力绝对强悍。可怜的方框眼镜只能沦为摆设,只要白昕玥有心震慑谁,他那目光的锐利程度岂是这薄薄的镜片能挡住的? 如果有人问——人会不会被自己没出口的话噎死? 别人的回答也许不一定,但倘若问道火炼头上,他的答案百分之百是肯定的,因为他此刻就差一点被堵在喉咙里的一连串抱怨抗议给活活噎死。 并非是因为火炼突然之间开了窍,懂得了何为审时度势,他之所以没有马上找白昕玥算账,是因为有人抢在他的前面。 周围的嘈杂声吵的蔚霖一个头两个大,行事素来极有担待的妖委会经济部部长生平头一次相信,原来真的有些事能让人把肠子都悔青了。 既然白昕玥表明不想敢于妖委会事物的态度,他为何不顺水推舟,非要将人请来审判现场,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光是一个白昕玥还不算数,在这之前蔚霖就没有见过比火炼还不服管教的妖兽。 也实在是这一位不懂收敛,光是在妖精标本中的举动就足以让他的名字传遍大半个妖兽世界。面对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妖兽,妖委会当然不能不管。但关键问题在于要如何才能从白昕玥的眼皮子底下把人请过来,让他作为卓敏一案的“证人”来旁听审判算是一个正当理由,以至于白昕玥都不得不妥协。可是,如今的蔚霖却有种自己被人当枪使了的不爽感。 也不知白昕玥方才的发言存了几分故意,总之他的话一出口,短暂的静默后全场就像是炸开锅了一样。群情激奋议论纷纷,虽然各自措辞不同,但大体的意思却出奇一致——都是对白昕玥行为的不赞同。也实在是因为白昕玥的地位摆在那里,众人也只是议论而已,假如这一位并非七人团首席,只怕要当场面临无休无止的责问了。 火炼耳朵尖,听出了不少人都在指责他与白昕玥的契约并不合法。怎么又来了?最近频频因为这个问题惹上麻烦的火炼大为火光。契约合不合法不应该让这些外人来说吧?白昕玥平常是怎么对待他的,又是关鸟笼,又是下禁言咒的,在不合法的前提下那家伙都敢如此妄为,契约变合法还要不要他活了? 在场的其他人当然猜不到火炼正在脑子里纠结如此奇怪的问题。契约不合法,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只有一条,对妖委会莫大的挑衅。 所以蔚霖不管到底不爽到了怎样的程度,但他既然已经成了别人手中的枪,骑虎难下的蔚霖也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却有做的不好,招来的甚至会是杀身之祸。 蔚霖硬着头皮再一次确认,也是为了不在日后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白主席,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不管这只妖兽说了什么,都事先经过了你的授意?” “你们之前也见识到了,他的主意正着呢,我哪有那本事授意他说什么做什么?”就算真的授意了,只怕到头来也只是无用功,白昕玥才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傻事。 众人一愣。如此说来,这妖兽的一举一动只能代表他自己了?虽然弄不清白昕玥的左改右变之间究竟在卖什么药,但对付一只妖兽总比对付七人团来的简单。 可是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只听白昕玥又气定神闲的补了一句,“即使今天火炼的举动都是他擅作主张,不过我会为其负责,你们完全可以这么理解,但凡是火炼说的话,与我本人说的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下,全场陷入了名副其实的鸦雀无声,众人连议论都忘记了,一个个齐刷刷的长大了嘴巴,看来此刻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怀疑自己的耳朵。 人类居然会如此对待自己豢养的妖兽?!娇宠、放纵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当前的局面。这就好比一个奴隶主对他手下的奴隶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杀人放火,哪怕是抢了我这个主人的位置都可以,反正不管你捅了再大的篓子,我都会替你担着。 蔚霖这下子是真的不知所措,即使他的脑子运转的飞快,也依然想不出半个解决之策。 会场紧闭的大门却在这一刻,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众人又一次行动整齐的转头去看,也不能怪他们如同被操纵的人偶一般,也不能怪这些妖委会的要员如此沉不住气变的一惊一乍,实在是场景出人意料。 无论是在妖委会,还是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审判场总是被神圣的光环所笼罩着,除非宣布休庭,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在半途把门打开的。不管此刻在外面开门的是谁,肯定都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众人看了一眼之后便各自了然,这可不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么,不仅如此,这一位还是妖兽世界有名的纨绔。认出开门者身份的众人,有不少朝蔚霖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看样子今天真是经济部长的黑色星期五,还没有摆平前面的白昕玥,转眼又来了一个讨债的兔崽子。 蔚霖已然面色铁青,一下子控制不住脾气就吼了出来,“蔚云非,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也总比被有心人扣条罪名来的好。 仿佛是见惯了父亲的怒火,蔚云非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别人,这人长的唇红齿白,再加上灿烂的笑容,至少从外貌上来看是绝对讨人喜欢的。“别发火呀老爸,我这是来传话的。” 传话?这显然是蔚霖没有料到的。这个理由虽然很烂,但总强过无缘无故擅闯。蔚霖一边等着自己儿子传话,一边又担心其内容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鸡毛蒜皮。要说父母为孩子操心乃是常态,但蔚霖认为到他这个地步的应该实属少见。儿子已经长到这么大,再也不是可以随意管教的年纪,如今的蔚霖也只能把儿子看成上辈子的债主,过一天算一天吧。 不仅仅是先前的怒火,还有此刻不信任的眼神,都早已让蔚云非习以为常。他持续着先前的神情与态度,道,“我刚在在外面遇见好几拨档案部的人,都是在找这位火炼的。只是审判现场太过神圣,他们都不敢进来,于是我只好代劳了。” 蔚霖真想问自己儿子四个字——何德何能?别人不敢进的地方,你个兔崽子怎么就敢进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 然而事已至此蔚霖也不能打断,况且替档案部传话也实在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先不说现实中各部的实权孰强孰弱,但在明文条款上五部的地位是相当的。蔚霖总算能够耐心一点了,“是魅部长下令在找人吗?” 蔚云非耸耸肩,“我没有见过魅部长,不过既然档案部的这么多人都跑出来了,部长她不可能不知道吧?” 虽然这个答复带来几分不负责任的敷衍,但也合情合理。而且对于如今的蔚霖来说,也实在太需要这么一个契机了。之前因为卓敏的罪名问题掀起的波澜,即使再争执下去也得不出让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不管蔚云非擅闯审判是巧合还是故意,蔚霖都总算找到一个台阶下。 于是蔚霖关心起了从来不怎么关心的档案部事物,“看来魅部长等急了,而且时间也不找了,白主席与你的妖兽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将他支走的意图也太过明显了,莫说是白昕玥了,即使换一个寻常一点的人都不会走。白昕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唇角微微绷紧的线条很直白的表明了他的不悦。 “是不是去了档案部,契约关系就能变的合法?”火炼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这本是妖委会的常识,就算火炼知道也不奇怪,所有众人对此都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白昕玥,真的吃了一惊。 火炼这家伙不是碰都没碰过那些资料吗,居然也晓得这个?白昕玥当然不知道,火炼是为了今日的妖委会一行才临时抱的佛脚。这只火鸟大半时间都处在不靠谱的状态下,谁能猜到他不仅阅读速度很快,而且记性还相当不错。 见白昕玥不说话,火炼便知道自己说对了。理由很简单,倘若他的说法错误,肯定会招来白昕玥一番恶劣的嘲笑。“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去档案部吧。” 白昕玥一愣,他实在不认为自己的这只火鸟会如此重视合法与否的问题,他居然肯暂时放下审判前往档案部,这一行为不得不说反常至极。白昕玥又哪里晓得,火炼近来实在是被相关的问题烦的够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解决的机会,他当然希望一劳永逸。 白昕玥的眼神里含了几分不赞同——至于到底是如何从那掩藏甚好的眼神中看出不赞同的,火炼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突然明白了,原来之前白昕玥不同意妖委会一行,究其原因并非是因为审批会,而是因为档案部。 “怎么了?”火炼歪着头,下意识的问道。 白昕玥也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这边的事你不管了吗?”怎么看火炼也不像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之所以会插手卓敏的案子,仅仅只是因为当日在电梯里听到的真假难辨的求救声,可就是这个会被大多数人都忽视的理由,火炼竟然为之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 “我有说过不管吗?只是这审判的进程也太慢了,啰嗦半日竟然连最根本的问题都没有抓住,即使再来上半日也同样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去一趟档案部,反正该来的事总会来,今天不去,明天也逃不掉。” 实在是火炼的这一番发言太过震撼,以至于白昕玥都没有心思追究这只话唠潜质的火鸟竟然也会嫌弃别人啰嗦。 别人听了这些或许不会有太大反应,那是因为火炼的一些措辞没有说到点子上,不过,即使没有一针见血,却不代表他心里就不清楚。 今日的审判的确难免拖延之嫌,尽管卓敏是人人欲处之而后快的对象,但是除掉卓敏之后呢?利益要如何分配?这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计算清楚的,毕竟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势力,以及各自膨胀的欲望。 蔚霖主持的审判条理严谨,从节奏上来看也没有什么破绽。而火炼竟然能看出进程拖延,这份眼力实在相当了不起。 只是,还没等白昕玥对火炼的眼光独到表示惊讶,他下面的一句话已然接踵而至—— 而且这句话并非是对白昕玥说的。 只见火炼扫视全场,也不知他施展了怎样的魔力,竟然让自己的声音清楚明晰的响彻在每一个角落。也不管他人究竟想听还是不想听,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的钻入耳膜—— “诸位在审判的时候遵从妖委会法典,法重于情,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倘若法典本身并不合理呢?诸位都长了心,可诸位是否有良心,我不得而知。我认为,但凡还有最后一丝良心在,就应该抵触这些暴行!我知道你们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错,妖兽是妖兽,人类是人类,剥皮制灯,抽骨做器,如此残酷的手段用在人类身上,你们定然不会答应。但因为被剥皮被抽骨的只是异族的妖兽,便无所谓了。难道,妖兽就不是生灵吗?我想问问你们,妖兽与人类的区别究竟在哪里?难道只有人类是活生生的,而妖兽就是没有生命可以随意使用和拆卸的物件?” 卓敏一案本是答案,参与审判的都是妖委会的要员,对整个妖委会乃至于对整个妖兽世界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在今日之前,不知他们是否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也不知是否有人对他们说过类似的话语。 但是从一些细节的变化来看,火炼也不算白费了唇舌。既然是话唠,这辈子说过的话总比其他人多出好几倍,其中肯定有一些会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 审判资料已然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让火炼恨的目眦尽裂的照片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旁人看它们的表情终于有所不同。 有些人微微皱起了眉,当然不至于能与有着全然一致的感受,但总算不再无动于衷。其中还有一个女人,掏出一块面料考究的手绢轻轻压在自己唇上,兴许是觉得恶心了…… 火炼一个不落的观察着众人神情的变化,他既然是只妖兽,瞳眸颜色当然有别于人类,平常看起来就像是洒了细碎的金粉,单纯的漂亮。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从他的眼底搅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烟金逐渐朝着金褐转变,唯有鹰隼一类的猛禽才有如此慑人的瞳色。 自从方才火炼开始陈词,白昕玥的眼睛便再难从他身上移开,如今更是一分不差的看到了他眼睛变化的整个过程。鬼使神差的,白昕玥想起了庄锦说过的一句话—— 被亡灵缠身并不要紧,可小心千万不要被吞噬了。 白昕玥一直觉得庄锦行事诡秘,偶尔还会来上一两句怪力乱神,但这一次庄锦似乎一语成谶。一个说话做事处处犯二的笨鸟,陡然之间学会了慷慨陈词,而且还具有了连他七人团首席都觉得惊骇的眼神,这不是被亡灵附身,又是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白昕玥却大概能够猜到,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类似的桥段了。 火炼突然收回了眼神,也收回了方才外放的锐气,没事人一般穿过走道,在白昕玥面前稍作停留,挑眉问道,“还不快走?” 这只火鸟的样子算是恢复正常了,但目睹了整个变化过程的白主席却莫名的觉得,说不定不正常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为何从同一个人的身上看出了完全不同的两张面孔?而且转换的速度还特别快,说变就变。就算人格分裂,也做不到吧? 在前往档案部的路上,白昕玥问了火炼一件事,“审判的事你当真不管了?你不担心最后的结果并非如你所愿?” “我走之前看了每个人的脸。”火炼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又仿佛正是他的答案。 “他们表情的确与过去不同,你认为这就代表他们妥协了?”既然不再无动于衷,审判大概会还给那些惨死的妖兽们一个公道,至少,在卓敏的罪名上能够表现出公道。 “不。”本来正在快步行走的火炼陡然停了下来,他如此严肃的态度,似乎只是为了说出这个字而已。 白昕玥也跟着停下,方正他本也不想去档案部,哪怕在这里听火炼天南海北的胡诌,也比那“合法契约”有意义的多。况且白昕玥知道,火炼绝不是胡诌,他有他的笃定,以及笃定的理由。 火炼有些不敢相信白昕玥的脸上也会出现类似于“洗耳恭听”的表情来,以这个眼镜男的本质,虚心请教什么的也实在太不适合他了吧?火炼原本很想对此发表一轮长篇大论,但他的心绪却被更重要的事占据着。关于这个,火炼也很想听听白昕玥的看法。白昕玥这家伙可恶归可恶,判断却是十分准确,如果他的看法与自己相似,那么当真可以证明许多东西。 火炼极少在开口之前还要整理自己的措辞,毕竟那些都是感觉,要将之准确的描述出来,即使是一个话唠,也并不见得十分容易。“在听了我的那些话之后,他们看照片的眼神的确变了,不再漠然,也有了许多情绪。可是,他们的情绪让我十分不舒服……” 白昕玥就听火炼在一个本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了,随即便看到他的眉心正中出现了一道极深的沟壑。白昕玥实在不认为火炼这只没心没肺的傻鸟也会有这种表情,因为只有经常皱眉的人,额头的皮肤才会习惯性的出现这么一条皱纹,里面刻满的都是怅然若失。 然而,白昕玥宁可相信火炼此时皱眉只是出于困惑,他大概是词穷了,没有合适的语句表达,这才让他变的懊恼而纠结。 不知停了多久,火炼似乎找到了形容的方式,而且这个方式十分特别。他先是询问白昕玥,“你有没有见过死猫死狗?或者是一大群死老鼠,堆积在那里,正在慢慢的腐烂,发出叫人作呕的臭味?” 白昕玥快速摇头。说老实话,他还真没有见过,七人团首席理当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没有机会见识如此肮脏的画面。可即使没有见过,也不妨碍白昕玥通过火炼的描述进行想象。这只火鸟什么时候有了绘声绘色的本事?白昕玥着实哭笑不得。 火炼冷笑,然而他的这一抹生硬的笑容却并非针对白昕玥,因为他此刻正回头看向审判会场的方向。“那些人,看照片的模样就像是在看腐烂的死猫死狗死老鼠,他们并不认为照面拍摄出的画面如何凄惨,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恶心而已。” 白昕玥没有应声,确切的说,他不知自己在此时能够说什么。他毕竟不是妖兽,即使与火炼离的再近,也不可能将全部感官与他的一一重叠,其实哪怕同为人类,哪个人又敢说自己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呢? 但白昕玥认为火炼的判断没有错,因为他当时也从审判会场中觉出了浓烈的让人快要窒息的恶意。 火炼闭起眼睛,同时还微微仰起脖子,这个姿势让阳光满满的洒在他的面孔上。可或许是光线太盛的缘故,竟然起了反效果,皮肤反射白光,也模糊了火炼五官的所有细节。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更加无法判断他下面的话是说给谁听,既不像是说过白昕玥的,也不像是说给他自己。也许,此时的火炼非要说些什么不可,以免自己被逼疯了。 “我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不管卓敏最终被判了什么罪名其实都不重要,即使真的添上‘虐待’与‘残杀’妖兽这两条罪名又能怎样?就像是一个人开车撞死了过马路的小狗,不管他再如何忏悔,内心深处也只是认为撞死的是只动物,没什么大不了的。除非……” 除非什么?火炼不再出声了。白昕玥只能隐约看见他嘴唇开阖,却再也听不到半个音节。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要出去过生日,提前把晚上的那一章贴出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 居然在生日当天,我还能日更万字,从今天起,请叫我“爱岗敬业小能手”! 第19章 第19章—档案部 “我说你们两位在干嘛呢?杵在园子里,又不说话?”背后陡然插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的。妖委会毕竟是妖兽世界的权利核心,此地的上空难免笼罩着一层严肃的空气,在这个地方还敢如此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实在不多,有名的纨绔蔚云非显然正是其中之一。 白昕玥与火炼齐齐回头,就见到歪着个脑袋的蔚少爷正用兴趣盎然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他旁边还跟着妖兽四小姐,低眉敛目,仿佛不管自己的主人在干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一般。 蔚云非偏着头盯了一会儿,突然轻轻一击掌,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在眉目传情!” 眉目传啥?什么鬼?!火炼被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他的下巴顿时变的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白昕玥倒是一脸淡然,镜片之后的眼睛里掠过了一缕满含兴味的光芒,不过实在太快了,谁也没有发觉。方才的状态当然不能用什么“眉目传情”来形容,他与火炼虽然彼此没有说话,却是因为别的理由。然而此刻听蔚云非用了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形容词,白昕玥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先不说蔚云非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纨绔,就算当真如此,纨绔也并非人人都可以当的,而要做一个成功的纨绔,换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一个人精。蔚云非一直觉得这位白主席十分不易接近,不过当下却是一个十分适合的机会,是以蔚云非斜着眼睛冲白昕玥挑了挑眉,“嘿嘿”笑着,表达了某种心照不宣。 白昕玥没有接受蔚云非突如其来的套近乎,倒也并非是不习惯,而是他还有问题要问,“让你去审判会场传话的,并不是魅部长吧?” 蔚云非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没有见过魅部长本人,只是看到一圈档案部的工作人员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所以才认为那是魅部长授意。”一边说着,蔚云非还满不在乎的摊了摊手,摆出无辜的态度。“也许是我猜错了也说不定,这也不奇怪嘛,我这么笨这么不争气,猜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认为,当真是魅部长请火炼前往档案部的?” 白昕玥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就连问题的本身都十分古怪,可是他偏偏挑在这么一个时机,让蔚云非想逃避都避不开。有那么一瞬,蔚云非甚至怀疑白昕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借助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试他。 纨绔的面具戴的很久了,蔚云非自认天衣无缝,而白昕玥素来不管妖委会事务,就算他真的心存怀疑,也不见得愿意插手。蔚云非定了定神,眨了眨眼睛,“档案部的事,我哪里知道?我压根就没有在妖委会中任职。白主席,你让我回答这个问题,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白昕玥也笑了,仿佛此刻进行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随口一问,你随便说一下就行了,怎么想的怎么说。” 蔚云非哭丧着一张脸,“随便说也说不出来啊,我压根没有想过。” 从呆滞状态回过神来的火炼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倒不是说这两个人说话的节奏太快,而是实在弄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乍听上去似乎都是没有营养的废话,可略微一琢磨,又发现背后似乎潜藏了无尽深意。火炼想的脑袋发疼,索性也就不想了。 而且,他的注意力正放在四小姐身上,火炼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笨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机会,怎么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一茬呢? 四小姐就看着火炼朝自己走过来,笑眯眯的。尽管心生警惕,可旁边的主人并没有发话,她也不能擅自采取行动,只能强忍着动手的冲动,僵着身子等在原地。 火炼“嘿嘿”笑着,冲她挑了挑眉,别说,他这个表情与之前套近乎的蔚云非还真有七、八分相似,说不定还是现学现卖。“说起来你也有合法的契约身份的哦,向你打听一下,所谓的合法契约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所有人一看见我就说我不合法?” 一旁的白昕玥见火炼来了这么一手,当即哑然失笑。之前火炼义无反顾前往档案部的凛然模样,还以为他当真一点都不害怕,原来,该有的担心一分都不少。不过火炼倒是比白昕玥想象的要聪明一些,竟然还懂得旁敲侧击,提前找自己的“前辈”打听消息。 四小姐盯着火炼,目光有些慑人,似乎这一眼要直直的看进对方的内心深处一般。也不知是她本人不想说,还是受到某些限制不能说,四小姐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火炼。只是扔下一句话,“你真让人羡慕,自己被如何保护着,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什么鬼什么鬼?!火炼快要抓狂了。他突然深切的怀疑蔚云非四小姐这对主仆是故意的,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点,压根没有打算让他听明白。 丢下这句话的四小姐果然什么都不说了,只在最后时刻意味深长的瞥了眼白昕玥。火炼瞧见了,结合她之前所说,不由有了一个结论,莫非四小姐在暗示自己正被白昕玥这家伙保护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家伙不欺负他不折磨他已实属万幸。保护,原谅他当真没有发现。 “别发呆了,你不是要去档案部吗?”白昕玥突然说道。 火炼惊诧,他再怎么不敏锐也看出来了,对于档案部一行,白昕玥一直都是否定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又同意了?女人也没有这么善变的吧? 面对他人,白昕玥大概不会浪费唇舌解释,但对于这只火鸟,不断的纵容已经演变成了某种习惯。“既然请你去的人不是魅部长,去去也无妨。正好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 火炼恍然大悟,敢情白昕玥之前是在忌讳所谓的“魅部长”,当然了,火炼还是不认为这个眼镜男会当真害怕了谁,大概只是认为没有必要起冲突罢了。不过这转变依然还是太奇怪了,白昕玥是如何断定背后搞鬼的并非魅部长?难道就凭了之前他和蔚云非那一番拉拉杂杂的废话? 火炼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笨蛋,可是被这般冷不丁放到一堆聪明之间,他可耻的发现自己真的掉队了。这个时候就算扑上去一人挠上一把也无济于事,听不懂的话照样还是听不懂,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实在没有办法能够挽回尊严,火炼只能耷拉着脑袋,朝着档案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 火炼想象中的档案部,有着封闭而昏暗的空间,出于保护资料的考虑,这里的温度都将比外面低上几度,空气也要干燥许多。两侧会摆满了档案柜,无数写有编号的档案将散发出纸张特有的味道。其中有些年代久远的资料,即使再如何妥善保存也难免出现腐坏的迹象,那样的话,气味便不怎么好闻了。 其实火炼的想象也没有错,只是摆放档案的楼层在底下,而且还不止一层。空间越是往下延伸,代表的就越是久远的秘密,就这么沉睡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最好不要被碰触和解读。 迎接他们一行的是一间宽阔的会客室,居然已经泡好了红茶准备了配套的点心。在蒸腾的茶烟中,火炼狐疑了,既然态度如此友好,之前有必要用那么强势的态度请他来吗?不过很快的,火炼便明白了,友好的态度并非是因为他。 “白主席,蔚少爷,两位请坐。”有两名女性工作人员迎了上来,她们的举止训练有素,让人不相信她们的本职工作竟是死板的档案,怎么看都像是星级酒店的迎宾。她们将白昕玥与蔚云非带到了座位上,并且奉上茶水,动作之间只是恰当好处的恭敬,却不见谄媚,十分得体而恰当。 但是,火炼却高兴不起来,原因很简单,他被忽视了。 被忽视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另一只妖兽,四小姐。如果仅仅只是忽视一个人,还可以用“不小心”来搪塞,但他们两只妖兽待遇一致,不得不说对方出自十足十的故意。 其实真要说起来,工作人员也没有对他们怎样,仅仅只是视而不见罢了。仿佛他们两个只是主人带在身边的两件行李,从来没听说过迎宾还要对行李上心的。 四小姐仿佛早已习惯这种情景,面上波澜不兴,亦步亦趋的跟着蔚云非,最后在他身后站定,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件行李,没有存在感,仿佛连呼吸也忘了一般。 要火炼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不现实的,他左右看看,发现白昕玥的右手边还空着一张沙发,便大喇喇的走过去坐了下来,另外还顺了白昕玥的一盘点心,慢条斯理的啃了起来。 对于他一连串的举止,档案部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反观白昕玥,则是坦然的不能再坦然,半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怕某只笨鸟被点心噎着,还好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档案部一众工作人员看的眉头大皱,可实在不方便表现出来,费了全身力气才将不快的神色掩了下去。说到底,这只妖兽是白昕玥带来的,他本人都甘之如饴,那他们这些外人又何苦操那份闲心。况且,要请白昕玥来妖委会一趟实属不易,此次还是利用了蔚霖的名头,在事情办妥之前,一个不慎气走了这位千金贵重的客人,实在不值得。 有些尴尬的僵了片刻,一名男性工作人员上前,不同于先前负责接待的两名女子,敢于在这个时候开口的,多半都是管事的那一类。“白主席,为了维护妖兽世界的秩序,有些事情还是早做处理,拖久了实在不妥。” 白昕玥没有立时应声,而是微微抬起眼皮子打量对方,档案部如今的副部长韩志宇。这也是个嘴上功夫不弱的,一张口便是一定罪名甚大的帽子扣了下来,仿佛他白昕玥真成了搅乱妖兽世界秩序的罪魁祸首。 韩志宇适时收敛,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他方才的暗示已经算得上十分浅白,再继续下去就真要得罪人了。转了转语气,韩志宇继续道,“我们其实都十分明白,白主席只是太忙,所以难免耽误了一些程序。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近来有不少人向档案部举报,弄的我和魅部长也是分外为难。” 正在吃点心的火炼别的没有听懂,就是那一句“白主席太忙”把他吓的够呛,手中的点心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满是惊骇的看了白昕玥一眼——忙?这个家伙忙什么?忙着在他的私人岛屿上度假吗?哦对了,还有忙着思考用什么方法拔光他的毛? 白昕玥啜了一口红茶,姿势看起来漫不经心,措辞却十足的凌厉如刀,“你们时常将魅部长当做挡箭牌,有意思么?” 呃?这一边韩志宇不知该如何接话。那一边的纨绔蔚少爷,已经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韩副部长,该请的人都已经请到了,你要做什么不如明说,这么拐弯抹角的你也不嫌累。” 一路靠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混到今日地位的韩志宇,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蔚云非无疑是两个极端的代表,这两人彼此之间不对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见面之后重要抓住机会互相刺一下。看众人无视的态度就知道,对于这个早已见怪不怪。 韩志宇自认涵养要胜过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大少爷,况且对方的话虽然不怎么动听,却也是实情,白昕玥下一次再到档案部做客,实在不知要等猴年马月了。想想也能明白,自己方才的拐弯抹角也实在没有太大必要,白昕玥心如明镜,又岂会被他几句话动摇? 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一眼,既然早知今日的事难以善了,韩志宇又岂能不做足准备?早已从巡查部借调了一批人手,以备不时之需。既然布置已是天衣无缝,韩志宇也就多了几分语气,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白昕玥摆了摆手,动作轻轻巧巧,时机却拿捏的毫厘不差,将韩志宇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总之不会答应。今天我过来正是为了把这个意思告知你部,不要再插手我与火炼的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 韩志宇一愣,尽管之前多有耳闻,却没想到白昕玥的态度当真如此,这哪里还是强势的范畴,简直蛮横之极。愣了半晌,韩志宇才想起职责所在,吞吞吐吐好不容易说出两个字,“可是——” “可是什么?”白昕玥不仅语速柔缓,唇边甚至还带着笑,只是方形镜片折射出的冷光硬是让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儿温度。“担心那些举报?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一些人盯着我白昕玥不放,亦或者,原本就是你韩副部长看我不顺眼,这都不要紧,总之我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韩志宇真的着慌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真笨,情急之下竟然还记得先要把自己摘干净,“白主席开玩笑了,我怎么敢针对你呢?” 一旁的火炼又一次开始啃点心了,烟金色的眼睛比平日瞪得要大一些,分明兴趣正浓。没有办法,身为一个话唠,陡然听见别人耍嘴皮子,总是难免要关注一二的。啧啧,这白昕玥也真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唬的够呛。火炼不由的反省一下自身,看来自己以后说话,不仅要重视数量,还要重视质量才行。 反省这一类的情绪当然不适合火炼,所以让他如此关注白昕玥的理由还有一个,或许火炼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然而,有些情绪只要生了根就难以拔除,即使违背本人的意愿,也照样会茁壮成长,枝繁叶茂。 ——你真让人羡慕,自己被如何保护着,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四小姐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简直就如同一句魔咒,一直都在火炼的脑子里盘旋,冷不丁就会冒出来,在他的神经上狠狠抽打一下,让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思考,究竟白昕玥做了什么? 眼看气氛冷场,终于有人想起了自己和事老的身份,蔚云非出声了,“你们这些大人物呀就是喜欢把事情弄复杂,多大点儿事呀,不就是合法契约吗?说白了,就是打个标识而已,又不会出人命,所有有主的妖兽不都经过了这个程序吗?走一下程序而已,对大家都有交代。” 顿时有不少视线聚焦在蔚云非身上,因为众人都拿捏不准蔚云非的立场,明明之前还针对过韩志宇,怎么一转眼又扮演起劝说白昕玥的角色来了? 唯一不看蔚云非的便只有白昕玥,当火炼第一次见到这位蔚少爷的时候,他就警告过那只笨鸟要离此人远一些,当日的告诫并非空穴来风,蔚云非明里暗里究竟长着怎样一副嘴脸,即使暂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但有一点却再清楚不过,这位多数人眼中的纨绔,绝不像他表现的那般无知与无辜。 不能怪火炼轻易中了挑拨之策,实在是因为蔚云非的话正中下怀。从之前他不顾阻拦死活都要前往档案部的举动就可以看出,这一位天生一副不懂逃避的性子。火炼看着蔚云非,突然问道,“合法契约标识,究竟是什么?” 蔚云非满是惊讶的长大了嘴,然而他的眼底却掠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光芒,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发现。“你竟然不知道这个?我原来还以为你只是怕……唉,与其我费力描述,还是让你亲眼看看,这样更加直观一些。”说着,蔚云非便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四小姐打了一个手势。 第20章 第20章—血字标识 “这……这是要干什么?”面对正在上演的一幕,火炼也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吓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差不多快要赶上他的发色了。 原本火炼以为在妖精标本中见过的那些露背服装已经十足十的伤风败俗,可到底还是比不过眼前所见来的震撼。 四小姐站在会客室的正中,不紧不慢的动作就像是在进行什么表演。她身上还是初次见面时的紧身皮衣,而她的手指已经触到了位于颈部的拉链上端。她的动作没有停,维持着相同的节奏,一点一点将拉链打开…… 以前便觉得四小姐的皮衣质地古怪,暗纹之间就像生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鳞片,而此刻,她就像是亲手将覆盖在躯体上的鳞片一块一块剥下似的,渐渐露出其下的真容。 穿着衣服的四小姐已是身材曼妙,如今没了遮掩,更是不知要如何才能描绘才好。 火炼先是看的呆滞,随后发现这样也太不……太不礼貌了,除开那几个女性工作人员不提,其余都是大男人,怎么能如此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身体?不,这已经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然而火炼环顾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他陡然想起了妖精标本中那些宾客对橱窗中妖兽的品头论足,没由来的一阵烦恶。 别人火炼管不了,但有一个人他却是能够管一管的,即使没有弄清这个立场这股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火炼伸手捂住了白昕玥的眼睛,恶声恶气的道,“你不许看!” 白昕玥哑然。尽管认为火炼的行动与周遭的情势脱节,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转开脸,不去看场中几乎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的四小姐。 其实,有些东西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刻在妖委会身上的烙印,历经时空沧桑,早已不是个人之力能够改变的了。 将皮衣褪到腰际略微往下一点的地方,四小姐终于停了动作。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目沉寂的没有任何表情,缓缓的转过身去背对众人。 她的头发留的很短,平常给人十分利落的印象,但此时却让人觉得实在太短了,薄薄的发尾贴在脖颈上,什么也遮挡不住,露出下面大片丝滑的脊背。黑色的发丝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随便看一眼已觉得呼吸变的无比急促。 然而,火炼看的却并非四小姐的脊背,他的视线还要往下挪一点,正好停留在其腰部的位置,因为那里有着他一直想亲眼看一看的标识…… 不折不扣的血红,色泽并不艳丽,由于过于浓重,反而略微有些发乌,只有大量的血液汇集在一起才能形成这样的颜色。 可是,四小姐腰背上的这些血红并未连成大片,相反形成了极为华贵甚至于复杂的花纹。乍然看上去,几乎让人觉得那是美丽的,诡异的美丽。 “四十四。”火炼喃喃念出一个数字。不错,四小姐身上的纹理绝非是某种繁复的图案,而是一种古字,极其生僻的那一类。火炼不认为自己的古文造诣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已经精准的认出了那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难怪,旁人都称她为四小姐。 “喂,你没事吧?”白昕玥陡然出声关心。倒不是说这位七人团首席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一直放在火炼身上,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实在是因为此刻火炼的模样着实反常,面色陡然变的如纸苍白,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面上的血液一般。而且,火炼的手掌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一位恐怕是要吐了。 火炼没有应声,事实上他也应不了声,只要他一把手放下来,胸口翻涌的恶心只怕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两个血字——即使是用生僻的古字写出来的,难道这般轻易便将胆大妄为的妖兽火炼的吓的神魂俱裂? 当然不是。 之所有他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则是因为更加深沉的缘由。 人类皆是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个中端倪,但妖兽生就了一双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眼睛,这让他们能够看见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即使有时候,从他们自身而言并不见得愿意看到这许多。 譬如当下,便是如此。 在周围这一群妖委会要员的眼中,四小姐背后的标识仅仅只是单纯的好看而已,充其量带了几分夺魂摄魄的震撼。也不知当初设计这个标识的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笔划勾连之间又衍生出些许线条,这一切组合在一起,繁复的不能再繁复,倘若遇上不识这生僻古字的人,只怕当真要将这当真一朵纹章似的图案。 但是火炼分明看见那两个血字并非仅仅存在于表面,皮肤上可见的血字只是最微末的部分,好似浮在海面的冰山一角。潜藏在皮肤之下的任何一笔任何一划都已然深入肌理,嵌入骨髓,这还不算,那些笔画衍生的部分还顺着血管脉络蔓延至四小姐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牢牢的钉进她的周身关节之中,仿佛她根本不是活生生存在于此,而不过只是一具牵线人偶,由着这血字标识操纵她的一举一动。 而这牵线的另一端…… 蔚云非吓了一跳,他原本抱着给白昕玥找一点麻烦顺便看看热闹的心态坐在这里,如今热闹的高潮还没有来,他却冷不丁的撞上了火炼射来的眼神,蔚云非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来形容火炼目光的锐利,但是这道目光给他本人带来的冲击却是异常强烈,倘若他的意志力再差一点,只怕当下就要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莫非自己今日就要丧命于火炼的注视之下?蔚云非禁不住如此怀疑。 僵了一会儿,蔚云非好歹能够松一口气了,并非火炼陡然善心大发放过了他,而是有人挡在了他的前面。蔚云非大口大口的喘气,可是方才绷紧的肌肉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松弛下来的,他只觉得浑身酸痛,有一种捡回一条小命的感觉。 火炼皱着眉瞅着面前的四小姐,她的皮衣还褪在腰间,她连这个都没有顾得上却率先一步挡在了蔚云非的前方。火炼虽然没有直接开始命令四小姐让开,但他恼火的眼神充分表达了这层意思。 四小姐只是摇摇头,她摇头的幅度并不大,可也将自己的坚持表达的清晰明白。 两只妖兽谁也不曾开口,却因为截然不同的目的僵持起来。 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多半会认为这是一幕忠心护主的戏码,四小姐的举动着实值得钦佩。只可惜火炼目光如炬,偏偏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血字标识,牵线木偶,在火炼看来,当前的情形完全就是蔚云非自己动手,硬生生的将四小姐拉做了挡箭牌。 当火炼指尖第一片尖锐的指甲冒出来的时候,白昕玥已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火炼竟然打算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斩断蔚云非与四小姐之间的契约联系。白昕玥并不清楚他的具体做法,因为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但不知怎的,白昕玥就是认定了火炼有这个能力。 唉!劳心费神的白昕玥暗自叹气。不错,他的确提醒过火炼要离这个蔚少爷远一些,可他却不记得怂恿过这只火鸟与蔚少爷起冲突,而且还是在这个如履薄冰的节骨眼上。 作势正要发作的火炼,忽然觉得手上一暖,他的手竟然就这么被白昕玥握住了。火炼倒是没觉得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有些慌乱的想起自己的爪子已经伸出来了,白昕玥这般没轻没重的,掌心肯定被划破了皮。于是,火炼又有些慌乱的把爪子缩了回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 “死活要来,这下好了吧,看见了自己不愿看的东西。”白昕玥站立的位置有几分巧妙,正好挡住了四小姐,如此一来火炼应该看不见那扎眼的血字标识了。至于火炼的情绪能否放松几分,还不好说,难能可贵的是白昕玥的心思。而他含了几分无奈的眼神只放在火炼身上,颇有些旁若无人。 而火炼则更是我行我素的主儿,只是与白昕玥对答,“不看见,难道这些东西便不存在了吗?” 白昕玥哑然。 其实,也不能说他们之间谁对谁错,更无法断定谁的看法更加积极。仅仅只是立场不同,希望保护的东西不同罢了。 短时间内,谁也不可能接受对方的观点,更加勿论彼此妥协。所以才说了几句话,火炼与白昕玥又齐齐的沉默下来。 当前的韩志宇只觉得无比尴尬,此处明明是档案部的地盘,而他也好歹顶着一个副部长的名头,至少算得上半个主人,可如今情势发展,似乎都是别人参与其中,竟然没他这个主人什么事了。 韩志宇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晾在一边,只是先前白昕玥的警告还历历在耳,其强横的态度着实让他裹足不前。正在衡量当前这件事的价值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拿前程冒险,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韩志宇没了左右选择的余地—— “我们先离开这里。”尽管无法说服火炼放弃多管闲事,但他如今的状态却着实叫白昕玥无法放任不管,只能先一步打破沉默。 火炼皱了皱眉,未作应答。 由于近来时常见识到这只火鸟的固执,感到无奈是一回事,但多少也开始慢慢习惯了。是以白昕玥就连面色都没有怎么变化,至于那浓烈的担心,则被他压在眼底深处,不让旁人发现。不过,能够控制情绪是一方面,可要找到合适的措辞却着实不容易,在场的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话说多说少都不行。“许多事情存在已久——” “我知道。”火炼挥挥手,情绪有几分烦躁,“这个四十四号应该是很久之前就被烙下的标识,如今有着这种标识的妖兽数量只怕已大大增加。四百?不止吧。四千?四万?” 妖兽寿命比人类长了太多,即使从外表看起来四小姐与蔚云非年纪相仿,但事实却不知相差了多少。 从数字的排序来看,四十四号应该是许久之前便已经留下的印记,从这一点来推测,四小姐最先开始并不属于蔚云非,极有可能是蔚家传承已久的一笔财富。 白昕玥多少还是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此刻的火炼已然深陷愤怒之中不可自拔,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注意到细节,并且从中推测出许多他本来不知道的事实。 有时候白昕玥都分辨不出,火炼到底是粗神经,还是心思敏锐? 既然多留无意,两个人准备就此扬长而去。 对于一直不赞同妖委会之行的白昕玥而言,当然是好事一件。要说有什么隐忧,也只是揣摩不准火炼的心思。 就如同当日在一号拍卖场,火炼虽然默认了卓敏买走罗莹等人的事实,可谁能料到才转眼功夫,他居然会上门踢馆? 这只笨鸟也算是有前科了,白昕玥实在不认为火炼当真决定袖手旁观。血字标识对他的冲击力如此巨大,只怕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临走的白昕玥,即使明知场合不对,可还是顿住脚步细细扫视火炼的面孔,他看的认真而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然而即使看的如此清楚,白昕玥依然不知该怎么描绘火炼的模样。 太平静了。 但也并不完全都是平静,在那冷静疏离掩饰下的,应该是状如岩浆般汹涌澎湃的愤怒。若说此刻的他是一座未曾喷发的火山,也仅仅只不过是在休眠而已,绝非完完全全的死了。 白昕玥突然在想,这只笨鸟给自己取名叫做“火炼”,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还真是准的不能再准。 “两位请等一等。”当韩志宇回过神来的当口,他竟然已经堵在了白昕玥二人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要说他丝毫不怕,那铁定是在骗人,可如今箭已离弦,早已不是发与不发的问题了。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韩志宇再一次开口,“两位就这么走了,实在让我没法交代。” “交代?”白昕玥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韩志宇还敢站出来,之前他的那一番威吓不可能没有起任何作用,韩志宇竟然还能继续揪住契约一事不放,也不知他这算是视死如归,还是单纯的匹夫之勇。“要我向你交代?” 韩志宇摇摇头,莫说白昕玥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使对方当真放下身段向他交代什么,也是他一个小小的副部长当不起的。“并非向我,而是向妖兽世界的法典交代。两位若是不愿签订正式契约,也没有关系,不过按照法典规定,从今往后这只名叫‘火炼’的妖兽便是无主之物,将由妖委会为其重新分配一个主人。” 至于分配的具体手段,究竟是买卖,还是赠予,那就是综合部需要操心的事了。若是能够这般简单将火炼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对档案部而言也算得上好事一桩。 “这只笨鸟是我的妖兽,何需再换什么主人?”白昕玥语调轻柔却危险,大概是韩志宇的“提议”触发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因此才招来这么个阴恻恻的表情。 就这么被旁人擅自决定来去从属的火炼,多少还是有些反感情绪,只是要他开口撇清与白昕玥的关系,他似乎又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的。倒也并非担心什么新主人会对他苛刻残酷,火炼只是忍不住在想——倘若他不再是白昕玥的妖兽,那么他们两人是否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关系却不清不楚的,至少火炼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可是不管是否已经探寻到埋藏至深的隐秘,但火炼本能的就是不愿一撇干净。 “可是,你们两位并没有契约呀。”对于又一次绕回原地的话题,韩志宇真想抹一抹额头的冷汗。他简直觉得自己和白昕玥就是两个各执己见的固执家伙,一人拽着绳子的一段,南辕北辙,最后硬是将原本简单清楚的事拽成了一个谁也打不开的死结。 “即使不按照妖委会的规定签订契约,我也可以认定火炼作为我的妖兽。”这个办法是一早想过的,也算得上一劳永逸。兴许是因为刚才火炼没有出言撇清的做法让白昕玥甚为满意,神色间的阴沉在短时间内已消散大半,语调都是从容平和的,似乎不管自己抛出了怎样地动山摇的话题。 韩志宇顿时想到了什么,可是他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便被他掐灭了。没有办法,谁让这念头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都称得上荒谬了。 对于白昕玥行事风格,即使在妖委会中了解的人也并不多,更不要说像韩志宇这种没有什么家族背景与底蕴的新人了。不过韩志宇认为也不见得全无踪迹可寻,不管是谁,做事重要将一个得失权衡,明摆着一点儿都不值得的事,就算他白昕玥,也断然不会去做。 旁人的接受程度当然不在白昕玥的考量范围之内,从这一点来看,这一位也算得上十足的我行我素了。“名誉主席团成员,虽然并不直接管理妖委会事物,但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还有一项十分特别的权利——” “一票裁决权!”看好戏的蔚云非再也无法坦然的置身事外,他打死都没有想到,白昕玥竟然有这么一个堪称吓人的计划。 一票裁决,顾名思义,便是一个人具备了决断任何事务的权利。 放眼整个妖兽世界,仅仅只有七人团成员被赋予了一票裁决权。但凡是妖兽世界的任何事务,无论大小缓急,只要七人团成员动用该项权利,便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决断一切。 妖委会明文规定,七人团成员不得再兼任轮值议会职务,也不得兼任五部司级以上职务。从这一点来看,名誉主席团可谓相当鸡肋。这其实并不奇怪,在这个世上但凡冠上“名誉”二字的职务,大抵都是如此,更加偏重于礼仪性质,而并非掌控实权。 可正是因为一票裁决权的存在,即使仍然是鸡肋,却也是一块富有油水的鸡肋,也难怪妖委会成立至今,鲜少听说有名誉主席团成员做到半途便撒手不干的。 只不过如今的妖兽世界早已摒弃了君主独裁一般的制度,而且各大家族势力也早已大涨,彼此之间相互扶持也相互制衡,关系盘根错节。在这样的局面下,对于个人的权力势必会进行弹压,绝对不会允许七人团成员权力膨胀,无法无天。可偏偏七人团之中又有半数以上都出身于各大家族,他们也同样舍不得一票裁决这种便利的权力。左右权衡之后,关于一票裁决权终于形成了如今的定式—— 名誉主席团首席终身可行使三次一票裁决权,其他成员终身可行使一次。 这是综合了各种因素决定的形式,实在算得上皆大欢喜。 受到限制的权力自然变的弥足珍贵,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七人团成员谁也不会进行一票裁决。而在历史上,每每出现一票裁决的情况,均是在变革的关键节点之上,大多时候甚至决定了妖兽世界的格局变化。所以,当七人团成员行使该项权利的时候,许多人都会以见证这一幕为荣。 此时此刻,见证的任务就这么不期然的落在了纨绔子弟蔚云非的头上。可惜的是,他丝毫也没有觉出荣耀的滋味,目瞪口呆之余,充斥在脑海中的只剩下荒谬之感。 大多数人想也不敢想的庞大权力,竟然还有这种用法?蔚云非差一点就扑上去撬开白昕玥的头盖骨,好好看看这位七人团首席的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旁人都评价他蔚云非是一个败家纨绔,可是他再怎么胡闹,也比不上这一位的胡作非为吧? 不就是正式的妖兽契约吗?血字标识烙印上的一刻,据说会剧痛无比,可那又怎么样?妖兽生命力强悍,承受力也比人类强上几十倍,抗一抗也就过去了,至少在蔚云非的印象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只妖兽因为签订契约而丧命的。 可仅仅只是因为不希望签订这个契约,就要动用一票裁决权?这哪里是疯狂,简直就是对这滔天权力的莫大亵渎! 蔚云非站在原地,除了不断的喘着粗气之外,他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他承认在今次的事件了自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却没有想到不断的逼迫白昕玥之后竟然逼出这个一个结果。 傻了的人不止蔚云非一个,全场皆数石化。唯一还能动弹的,除了白昕玥本人之外,硕果仅存也唯有一个火炼。 这只火鸟恶补般的看完了关于妖委会的资料,而他的记忆力也不差,这让火炼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他十分明白,一票裁决权究竟是什么东西。 火炼深深的看了白昕玥一眼,目光之中仿佛百般不是滋味,又仿佛百般皆是难以形容的滋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 着实不知过去了多久,韩志宇才勉勉强强找回一线神智,当他开口的一刹那,还是被自己嗓音的沙哑给吓了一跳,“白主席,你当真?” 白昕玥连正眼都没回给韩志宇一个,他连弥足珍贵的裁决权都祭出来了,只要还在妖兽世界的范围之内,就没有这个权力摆不平的事,所以莫说眼前只是一个档案部的副部长,即使本届的轮值主席庄锦在这里,也无法再干涉什么。白昕玥也懒得再继续与对方纠缠,只是半挑起一侧眉梢,“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韩志宇回答不出。正是因为白昕玥的模样过于认真,这才让他更加不知所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倒宁可对方只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对了,要行驶一票裁决权,还需要正式的记录才行。”白昕玥平常几乎不曾过问妖委会事务,但这不表示他就对妖委会运行的规则一无所知。正是因为烂熟于胸,他先前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火炼整理出相关资料。“正好,这里是档案部。韩副部长,你现在可以履行职责,进行记录了。” 一旦落成了白纸黑字,再荒谬的事情也成了定局,就算白昕玥本人还要反悔,一切都会来不及了。 韩志宇只是副职,他有权记录信息,却无权对记录在案的信息进行修改,更勿论删除一类。具备修改删除档案权力的,唯有部长魅曦一人。然而魅曦在此事上向来谨慎,在她执掌档案部期间还从来没有发生信息缺失的事件。 话说回来,只有信息记录保证严谨性,档案部才有其存在意义与价值。 身在其位,韩志宇向来做事也十分勤勉,他经手记录的各类信息着实不少,但他却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工作而感到无与伦比沉重,重担陡然压在肩上,以至于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白主席这是何必,只是为了契约而已,如此大动干戈,实在要把我这档案部上上下下都给吓死了。”一个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可又比寻常女人的尖锐一些。也不知是否因为“人未至,声先到”的缘故,这声线又透出一股子幽幽的味道,竟然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在说话。 韩志宇大喜。多年来他一直与这个声音的主人争权夺利,但却是第一次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庆幸。 档案部部长姗姗来迟,倘若连魅曦都无法摆平当前这个棘手的局面,那档案部的规矩则真的要被迫在今日改写了。 “是你?”火炼盯着眼前这个还没有到他腰部高,小小的一团人影,除了吃惊以外,已然什么都顾不得了。由此可见,档案部部长魅曦的到来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将火炼从那海涛般汹涌的怒火中拉了出来。不过若是让白昕玥来形容,他肯定会说——幸亏这只笨鸟是个单细胞动物,脑子里只能同时想一件事,既然如今顾着惊讶,当然就顾不上别的了。 实也不怪火炼如今这个表情,换了谁也想不到这个魅部长竟然是不久之前已经见过的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章字数问题,我在划分章节的时候不是很喜欢纠结于字数,比如今天这一章,完全可以分成两章、甚至于三章,这样的话也可以多一些点击之类,但是我不愿这么做,一段完整的情节若是分的太零散,读者在阅读时的体验肯定不会太好,所以我宁可牺牲一些点击量也要保证情节的相对完整性。 看到我这么努力,如果看文的你也觉得这个故事还能入眼,请收藏。谢谢! 第21章 第21章—合法契约 白发,白肤,连一双大眼睛都是银灰色的,档案部大名鼎鼎的部长竟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正是如此。 魅曦站在这里,触手可及,也能够感觉到她有节奏的呼吸。但不知为何,还是让人觉得虚幻缥缈。穿过玻璃的阳光似乎也能穿透她的身体,玻璃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她,却如同一抹并不曾真实存在过的幽灵。 火炼此刻难免有几分惊喜,方才那一声招呼,“是你”两个字虽然并不怎么动听,口吻却是无比热络的。火炼想起来自己刚才妖委会,这个幽灵般的小丫头便扑了出来,口中连连一串“你居然不认识我!你居然忘了我!我是未希,是未希啊!”尽管直到想在火炼依然没有回想起“未希”究竟是谁?不过显然对方是认识他的。 熟人好啊,俗话说熟人好办事,说不定这小丫头能够通融通融,那样就可以免了那个诡异而残酷的契约。 当然了,白昕玥动用一票裁决权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可是只要一想到白昕玥为之牺牲了什么,火炼便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对劲的。 显然,火炼已经下意识的将白昕玥的计划算作了“人情债”的一类。活在这个世上,什么债都可以欠,什么债都可以想办法还。唯独这人情债,天晓得有朝一日需要怎么清算。 以白昕玥的城府深沉,火炼再长出十个脑袋也想不出他会如何炮制自己。可是不管是怎样的方法,一旦白昕玥打出“人情债”的旗号,他再想拒绝似乎已然不可能了。所以火炼才深深的告诫自己,这一类的麻烦还是少一些为好。 正在为自身前途忧心忡忡的火炼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白昕玥那里欠下的债已然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光是他借了白昕玥名头擅闯妖精标本那一桩,就已经给了白昕玥十足十的理由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个一干二净。 这些都是后话,当前对火炼而言,最紧要的事还是解决“合法契约”这一茬。 火炼用饱含热切的目光看着档案部部长,他认为,既然自己已经将意图表现的如此明确,魅部长只要不是瞎子,肯定能够领悟。 魅曦倒也没有躲开目光,这个时候才发现,即使她面孔小的不能再小,但眼睛却十分大,如同嵌入了两潭清水,一点一滴的印出了对方的倒影,实在是分毫毕现。可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她的目光过于清澈,简直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火炼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关于魅曦,或者未希为何会在短时间内大变,火炼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大洋中的小岛之后,他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还就此不耻下问的找了白昕玥解惑。 同时,火炼还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未希和魅曦,其实是两个人吧?哦,她们肯定是双胞胎,所以才长得一模一样。” 白昕玥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火炼的异想天开,十分明确的告诉她世上只有一个魅曦,压根没有什么双胞胎。至于她为何变化如此巨大,白昕玥则怎么也不肯告知原由。 回到当前的档案部会客室,魅曦静静与火炼对视,若是撇开那种与外貌极端不符的漠然不谈,光是看她微微歪着脑袋的姿势,竟然也会觉得十分可爱。 魅曦就这么看着火炼的神色从惊喜演变为失落,最后定格在愁闷上不动了。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再也没有新的表情,索性也就不再理他。魅曦自顾自的又厅内走了几步,最后停留在正中的位置。 自从档案部部长出现之后,就竭力想要躲进角落中的蔚云非一下子被定住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魅曦的这一句话不仅仅是说过火炼一个人听的,旁敲侧击,魅曦还针对了他蔚云非。 皱了皱眉,蔚云非素来不喜欢这位部长的眼睛,他觉得她那大大的双眼就如同两面镜子,能够准确的倒映出世上任何存在,即使他身着纨绔的外衣,行为举止天衣无缝,可在照出所有真实的景致面前,依然还是无所遁形。 之前擅闯审判会,蔚云非之所以敢冒充“魅部长”的名号,是因为他料定了以魅曦的深入简出的性格,一年到头难以露几次面。可是这一回,蔚云非显然失算了。 就这么僵了一会儿,最后竟然是魅曦部长先一步挪开目光。蔚云非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相反预感不好。 果不其然,只听魅曦没头没尾的挑起了一个话题,“你可知道,妖委会认可的合法契约不止一种?” 她这般说话方式实在让人头疼,又不点名,又不道姓,这会客厅里乱七八糟差不多有二十几个人呢。但是,被那双银灰色的大眼睛一扫,火炼再怎么装傻,也不得不承认那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下意识的也就回答了一声,“我知道。” 这部分知识倒也并非来自于白昕玥提供的资料,而是火炼亲眼所见,正是妖精标本里罗莹等人。别的救下的妖兽火炼或者没有看的十分清楚,但罗莹的状态他却十分了解,她浑身上下的确没有烙下如此可怖的血字标识。 不过,既然当初卓敏是从一号拍卖场买下了罗莹等人,其拥有权应该也在妖委会的认可之下。按照妖委会规定,只要是有主人的妖兽,身上必然有契约限制,因而火炼料想罗莹等人身上也有,只不过与四小姐的种类不同罢了。 能发现这一点,当然是火炼的敏锐之处,而魅曦的敏锐则在于,她只是环顾一圈,没有等任何属下报备,便已经将之前在此发生过的一切猜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对蔚云非动过的手脚,更是了如指掌。 蔚云非也听出魅曦并不是直接在与自己说话,可他依然像是被删了一记看不见的巴掌。他之前让四小姐展示腰背上的血字,这一做法的确怀了几分误导火炼的目的在内,如今魅曦分明在怪他多管闲事。 魅曦继续说,“妖委会认可的契约一共有九种,听起来复杂,其实也不难区分。大致上有一条原则可以追寻——契约签订的方式越艰难越让人痛苦,其对妖兽的束缚力就越大。不,不仅仅是妖兽一方,对于其主人的制约也会相应递增。”到底是主管这些事务的档案部部长,魅曦即使避开了一些敏感的内容不谈,但她讲出来的这些,还是十分易懂。 稍微停了一会儿,魅曦才继续——与方才直视蔚云非的状态不同,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慑人,所以并不与火炼对视,眼皮微微垂下,只盯着他前方的那一小块空地。“因为某些理由,我建议你还是选择血字标识这种契约。” 所谓的某些理由,魅曦仿佛压根没有提过,但又仿佛在先前的谈话中隐晦的表明过。“对于其主人的制约也会相应递增”,这句话,实在值得细细推敲。 可惜的是,火炼天生就没有长细细推敲的那一根神经。他能够洞若观火的明晰很多事实,多半都是来自于直觉,让他条分缕析的去揣摩那些明里暗里的字里行间,实在是为难这只火鸟了。 而至于另一个能够细细推敲的人,则还是不改初衷,即使面对魅曦的时候要客气许多,但白昕玥话语中的意思却依然一层不变,“无论是哪一种妖委会任何的契约,我都不感兴趣。我与火炼之间的关系,我们两个自己心知肚明,这就已经够了。” 我与火炼之间的关系——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可是在氤氲不清的风花雪月背后,似乎又隐藏着不动如山的笃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 一种感觉在火炼的心中陡然冒了出来,他自己是一只鸟,而白昕玥则是关着这只鸟的笼子。这只笼子与小岛白楼中的那一座不同,不管火炼扔了多少把银质的钥匙都于事无补,笼子依然存在,唯一的区别只是火炼自己是否愿意画地为牢? 愿意与否,一念之间。 白昕玥接着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动用过一票裁决权呢,也是火炼给了我这个机会。正好魅部长来了,不知能否麻烦部长亲自记录这一笔。”白昕玥打的如意算盘并不难猜,同样的白纸黑字,论起分量,魅曦与韩志宇,部长与副部长之间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倘若执笔者真是魅曦,日后对此抱有异议的人也会少上许多。 魅曦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也只不过是白白提醒那么一两句。在进来之前,虽然不见得把每一句对话都听了个清楚,但最关键最精彩的部分一点儿都没有落下。当前的局面尽管无比棘手,可也不见得连一丝回寰的余地都没有,可白昕玥偏偏挑了最坚决的那一种。魅曦方才听了墙角之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忍,所以才会多事一回。 这个白昕玥,实在叫错了名字,别的不说,至少应该把最后一个字换掉才对,玥为美玉神珠,哪一点与他相配了?至少也该换成山岳的字眼,陡峭巍峨,金石峥嵘。 因为面对的不再是韩志宇,白昕玥也不能再肆无忌惮的试压,只是静静等待。让白昕玥忌讳的,不仅仅只是魅曦的身份,还有许多别的原因。 魅曦本也没有指望白昕玥会半途变卦,可她已然被对方的坚持吓着了。白昕玥的神色越是平静,他的意思就越是清浅明白,说白了,他压根就没想过换个法子解决问题。 许久不见,白昕玥依然还是这副模样,一旦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论起固执的程度,这一位其实并不比火炼差多少。这样的性格是好是坏,魅曦不好判断,但她并不十分认可。人若是太过执拗,哪怕明知前方只有一条绝路,也会脚步不停直直的走下去。 走到黑,甚至于走到死。 堂堂的档案部部长就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神游太虚,这分明是一个容不得走神的关键时刻,她却肆无忌惮随性妄为。但因为她的模样摆在那里,即便真是神思恍惚,也没人能够看出来。众人只是觉得她的一双大眼睛变的更加空濛,越发的不可捉摸。 “其实,不仅只有你一个人具备一票裁决的权力。” 就在所有人都被魅曦的“高深莫测”震撼,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唇微微开阖,飘出了这么一句。 几乎没有人听懂,因为猝不及防之下,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听清。 白昕玥的眉心跳了跳,颇有几分动容。同时他也发现,在蔚云非的脸上也掠过惊诧之色。由此可见,明白魅曦这句话真正意思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也幸亏魅曦没有将神秘主义贯彻到底,尽管她并不在乎旁人是不是能闹明白,不过还是让他们知道为好,一则是多一些见证,二则有些繁琐的事务还需要交给手下人来办。 “无法劝白主席改变主意,是我能力不足,但是这么一个烂摊子却不能交给白主席一个人收拾,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属于档案部的职权范围。好在,在场的人之中,除了白主席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能够动用一票裁决的权力。既然白主席坚持要用这个办法来解决问题,那么还是用我的‘这一票’吧。” “魅部长——”韩志宇被吓傻了,能言会道的他在此刻除了失声呼唤之外,再也说不出第四个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魅曦除了档案部部长之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第22章 第22章—身兼双职 在韩志宇的一声惊呼之中,众人这才逐渐反应过来,魅曦除了档案部部长之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七人团成员。 当今妖委会,不,应该说历来妖委会唯一一个身兼双职的要员。不得不说,魅曦实在是特殊之中的特殊。 倘若只是单说魅曦在七人团中的身份,魅曦当然比不过首席白昕玥,但白昕玥再如何身份贵重,受到妖兽世界法典限制,照样不能在五部中任职。何以魅曦特殊至此,却是因为种种缘由造成,整个过程过于复杂,此处暂时按下不说。 魅曦在表明完自己的意图之后便开始一个挨着一个扫视众人的神色,尤其是档案部的一干工作人员。有时候,太过明辨真假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或许,眼睛瞎一点,什么都模糊一点,反而会变的更加轻松一些。一众属下,惊讶乃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他们脸上,这自然不用多少,只可惜无论魅曦怎么看,也没有找出几个真正对她表示关切的。 即使魅曦从来没有在人心一事上苦心经营,但此情此景还是让她有一股言语描摹不出的哀凉。流逝的时间那么长,却依旧浇灌不出些许温情脉脉,也怪不得她在这一刻觉着心如死灰。 “魅部长,你身份特殊,因此妖委会对你也有特别规定。”韩志宇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但他控制不住,势必要说些什么。 发觉他语调中嵌着的颤抖,魅曦将之定义为抑制不住的兴奋,但她也不谴责,只是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韩志宇暗自安慰——自己也并非信口开河,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妖委会早已成文的规定。至于他在这个当口将这些东西搬出来,到底含了几分私心,韩志宇也顾不上了。话说回来,在这个世上活着,谁又没有几分私心呢? “虽然魅部长也兼了名誉主席团的职务,但那只是为了兼顾各方势力做出的权宜之策,所以即使魅部长有一票裁决的权力,却是……虚的。”韩志宇也不知该怎么叙述这个问题,考虑了半天也只勉强选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词汇。 “虚不虚其实没什么关系,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个。”魅曦难得接了一句。也没人怀疑她在说谎,而妖委会正是吃准了她并无任何野心,所以才将她推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位置上。 可推崇是一方面,对于高高在上的魅曦,妖委会还是不得不为她量身打造了一副镣铐。而这副镣铐的真相,则是韩志宇接下来想说的内容。 “由于魅部长主要承担着档案部的事务,而名誉主席团那边的一切只是放着不用,所以对于你身兼双职,妖委会上下并没有太大意见。” 这些当然都是事实,可魅曦却有些听不下去了,截口打断属下的好口才,“用不着再这么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样大家都更加容易明白。其实当我拿到这两个职务的那一天,当时的轮值主席便已经用这句话告诫过我了。” 所谓的那一天,已然久远的不可考证,而当时的轮值主席,肯定也并非如今的庄锦。 魅曦盯着韩志宇的眼睛,“你放心好了,既然准备动用名誉主席团那边的权力,我就没有打算过要继续留在档案部。” “我——”枉费了舌灿莲花的本事,韩志宇讷讷的接不下去,光是魅曦那一句“你放心好了”,便已经将他堵的哑口无言,此刻胸中气息震荡,他真怕自己随时都会呕出一口鲜血。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魅曦依然平静的如同一抹不存在的幽灵,“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以你的能力,部长的职位也不是不能胜任。” 堵在韩志宇胸中的那一口气,还在继续左突右冲的撞来撞去,但仿佛变了一层味道,不再是将人憋的快要吐血的烦闷,相反,竟然让韩志宇一下子觉得浑身轻快,飘飘然的就要飞了起了。毕竟是多年夙愿,即使这一幕来的再突兀再蹊跷,到底还是有一种心愿得偿的爽快之感。 也幸好韩志宇并非一个蠢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到底还是竭力收敛神色,不让自己在面上露出太多的骄矜。端出老成持重的态度,按照礼节规劝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魅部长,我也不想妄自菲薄,以我目前的能力,辅助部长你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将这么大一个档案部全盘交到我手中,我实在担当不起。” 听了韩志宇这一番话,反正魅曦是没有弄清楚他究竟是在自谦,还是在自夸。不过有一层意思倒是绝不难懂,不管韩志宇此刻说了什么,明白着都是客套话,与真心相去十万八千里。魅曦没有心思与韩志宇客套,而这位魅部长也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是以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以白昕玥看人的目光,甚少有谁能够在他面前戴着假面具过活的——这方面最好的例子应该就是蔚云非,即使白昕玥从来没有真正着手调查过这位蔚少爷的底细,但仅仅只依靠直觉,白昕玥已经对其多方戒备。但即使看人的眼光再精准独到,也总有看不透的时候,并非旁人,正是魅曦。 所以白昕玥迟迟没有说什么,绝非是他反应迟钝,而是直到这一刻才有了实感。魅部长连退位让贤的戏码都演出来了,可见决心昭昭,再无回寰的余地。然而,再怎么没有余地的事,也必须扒开一条缝隙把这针插下去,也不为别的,就这么莫名其妙承了天大的人情,白昕玥不安至极。 仔细斟酌一下措辞,白昕玥也不管韩志宇是否虚情假意,为了顺理成章,还是决定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韩副部长说的没错,魅部长对档案部至关重要。而我与火炼的契约只是私事,实在不值得魅部长做这么大的牺牲。” 魅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先是轻轻笑了两声,然后才回道,“这话让别人说,大概还有几分可信度。但是白主席自己不也做了同样的打算吗?怎么,对你而言一票裁决权什么都算不上,到了我这里就变成牺牲了?” 魅曦的反驳实在有些强词夺理,别的不说,从各自职务来看,她与白昕玥已是十分不同,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只不过,眼下众人都在档案部的地盘上,关于此次事件的结束语,当然非要让此地真正的主人魅曦进行发表才行。“用不用一票裁决权,以及怎么用,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至于白主席,既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要怎么做我也无权过问。大不了为了同一件事你我二人都用上裁决权,不过这么一来,着实有些浪费。” ———— 白昕玥与妖兽火炼之间不曾签订正式契约一事,要说关系重大,其实真的算不上什么,说穿了不过只是一对主从关系是否经过审核罢了,怎么也不至于影响到妖委会的权威和妖兽世界的存续。然而,就是这么一件与外人并没有太大干系的事件,在某些有心人的炒作之下愣是闹的沸沸扬扬。当然了,火炼当日在妖精标本中闹的那么一场,也起了不少推波助澜的作用。 既然事情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妖委会再怎么希望息事宁人,也不得不出面处理,而且为了让看热闹的众人满意,还不得不摆出相当正式的态度,直接委派档案部全权处理。 关于“前因”这一块,生活在妖兽世界的人们算得上十分清楚。可是关于“后果”的部分,则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云山雾罩之中,每个人都能够星星点点的说上一些,却实在没人能真正弄个明明白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 妖委会当今的两位权贵为了同样一件事,而且还是鸡毛蒜皮的一件小事,白昕玥与魅曦不约而同的动用了一票裁决权,这副场景在妖委会的历史上简直前无古人,也想必后无来者,可想而知这事演变的如何超乎预期,又如何影响重大。 后面有没有来者,当然是今后的人操心的问题,可是这若没了古人,头疼起来的则是妖委会当前的这一任管理人员,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先例可循,着实让人想破了头皮都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同时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等着看结果,最后,一条写着“处理结果日后公布”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来。 等于什么都没有说,也等于什么都没有承诺,简直是不了了之的典范。 妖兽世界上下惊诧之余,但最后也没有人不怕死的提出什么意义。毕竟,一票裁决权本身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这个巨大的权力贵重稀罕到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没有比这更加遥不可及的奢望了,但是因为一个事件牵扯出两位权贵动用这项权力,光是白昕玥和魅曦表明的态度已经足以告诫众人,不要再多管闲事。 虽然是不了了之,但总算妖委会方面识相没有继续纠缠,白昕玥也就带着火炼回到了自己的岛屿上,明目张胆的过起了躲懒的日子。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白昕玥依旧没有睡下。隔三差五在这位白主席身上就会发生一次夜不能寐的情况,先不管身体能不能吃的消,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习惯。 既然并非稀罕事,白昕玥也就有着十足十的办法来打发漫长的时光。 地理位置的关系,小岛上一年四季都在酷暑之上来回徘徊,想方设法纳凉都还来不及,当然没有夜凉如水的说法,就算是半夜爬起来也用不着披衣防寒。所以白昕玥只是随便踩了双拖鞋,便悠悠的走到与卧室相连的书房。桌面上还摆着一沓没有看完的资料,人在睡不着的时候精力反而十分集中,拿来看这些正合适。 资料的内容几乎都围绕着档案部的各种事宜,两天前的那一桩麻烦让白昕玥不得不找来这些东西看看。 他明明不怎么插手妖委会的事务,但搜集信息的速度却十分惊人,这无疑十分反常。不过,反常归反常,却不见得就十分新鲜。如今妖兽世界的权贵们,谁又没有自己独特的消息来源呢?也并非他白昕玥开了这个先河。 正看的专注,陡然一声巨响,结结实实的把白昕玥吓了一跳。 那响声十分沉重,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更加地动山摇。光是听那声响便可以判断,绝不是什么小物件落地能够折腾出的动静,从位置上来判断,竟然像是床头柜被猛然打倒在地。 而楼上,正是火炼的卧室。 不要误会,并非白昕玥不安好心早已登堂入室,他之所以对上面房间的布局构造了如指掌,是因为那屋子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如今住在里面的火炼,才是不折不扣的鸠占鹊巢。 这种白楼虽然构造简单,但还没有简陋到连房间都不够分配的地步——除了三个仆人,整栋楼里就只有白昕玥和火炼两个能喘气的活物。人均占地面积分明很广大的情况下,何以主人要让出自己的卧室,这中间当然有一段原由。 就白楼建筑的位置来看,已是这小岛上的制高点,甭管在哪一层,只要站在阳台上往下眺望,都能够体味一番绝壁探险的刺激。悬崖竦峙,大浪拍击,要说这情景究竟有多骇人,白楼中的三个仆人肯定回答不上来,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们三个还是拒绝解决靠近阳台五米之内,更不要说壮着胆子俯瞰了。 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所在,偏偏有人跃跃欲试,这也充分应了一句俗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更加确切的说,跃跃欲试的并非普通人,而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兽。 从房间的安排上来看,火炼的卧室原本已在二楼,可他偏偏不满意。陈设什么的倒是无所谓,让他不爽的唯有高度一项。严格说来,火炼真算不上讲究之辈,可偏偏对于高度的要求近乎偏执,也不知是不是“鸟类”的天性作祟? 不论当事人火炼自己有没有觉察,其实在许多小事上面,白昕玥这个当主人可以说对他分外纵容。 不就是想住三楼吗?另外收拾一间卧室出来难免麻烦,白昕玥索性直接与火炼换了住处,满足那只笨鸟“登高”的愿望。 半夜三更的,白昕玥陡然听到火炼的房间传出如此大的动静,资料看不下去那是肯定的,非要上去亲眼看看他的状况不可。 若是爬楼梯,还要穿过走廊,七转八拐的难免耽误时间。要说捷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难免危险—— 窗户。 翻窗进入的白昕玥,第一眼就看见了呆呆坐在床上的火炼。 天热,本不需要被子等物品,可此刻火炼那一身单薄的睡衣也变得乱七八糟凌乱不堪。同样乱糟糟的,还有满地的零碎。 不出白昕玥预料,这只笨鸟果然撞翻了床头柜,以至于摆在上面的玫瑰花瓶也连带着遭了殃,玻璃碎片溅的到处都是,瓶子里的水更是将昂贵的地毯打湿了一大块。 想想看,有些睡相差的,掉到床底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这还只是普通人类作为,妖兽与生俱来无以伦比的力量,倘若睡到半途被什么东西惊了,撞翻一个小柜子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此刻的白昕玥应该庆幸火炼没有顺带拆了他的房子。 对周遭环境的伤害虽然不大,可还是带来了些许后遗症。 单薄的睡衣在饱经折腾之后,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脖子、手腕等原本该露的地方露了出来,肩膀、胸膛等原本不该露的地方,也还是同样难逃同等命运。睡衣的扣子崩掉了多半,衣襟纵向裂开,白昕玥甚至隐约能看见一段柔韧如皮鞭的腰腹。 来不及感慨,或者说欣赏春光乍泄,白昕玥已经对上了火炼的眼睛。 白昕玥并非靠文字吃饭的作家,实在不知该怎样形容这一双眼睛。若是非要勉强他的话,他只能说,在这一刹那,他以为看到了浓黑的夜色中腾起了两捧金色的火焰。 究竟是震撼,还是心悸,白昕玥分辨不清,因为他已经呆住了。 “喂,你说,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 火炼这一句轻轻飘飘,没头没尾的话,就这么兜头兜脑的罩上了白昕玥。 第23章 第23章—恶梦惊醒 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 这个问题,放眼整个妖兽世界,只怕没人能回答的上来。城府深沉的白昕玥即使比大多数人都高明许多,依然还是觉得这问题无比棘手,更是无比烧脑。况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猝不及防的撞上,简直连思索的空暇都没有留给他。 白昕玥凝眉不语,他在思索,只不过想的并非这问题本身,而是在想这只妖兽到底怎么了,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冷不丁的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就算是变着法子为难他,也不该是这样奇特的方式。 大概是受不了当前的沉默和凝滞,火炼以行动代替催促,眨眼不到的功夫,本该坐在床上的人竟然站到了窗下。从身高来看,火炼并不比白昕玥矮几分,但身形却明显要纤瘦一些,此刻,他微微歪着头,闪着金光的眼睛与白昕玥的胶着在一起。 哦,由于来的匆忙,白昕玥甚至忘了从不离身的眼镜,此时没了那一层玻璃片的遮挡,四目相交之下,颇有几分火花四溅的味道。 白昕玥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联想一下前后情景,推测出火炼只怕是在梦中受到了什么刺激。可是,无论他白昕玥本事再大,到底无法窥探旁人梦境。连具体细节都不知道,要回答这怪异的问题,着实变的更加艰难。 白昕玥头昏脑涨无比愁困之际,对面的火炼缓缓抬起一只手,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抬起了一只爪,这家伙竟然又毫无征兆的化出了一半原形。 火炼将自己的爪子端在眼前,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如今这副专注的模样,就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一般。此刻,指甲统统冒了出来,一片一片寒光凌冽,形状尖锐,随便哪一片都可以拿出去当成杀人的利器。 “其实,兽类的形态明明更加方便,不是吗?”大概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有道理,火炼还故意把爪子凑近白昕玥脸庞,锐利的光芒几乎能刺瞎他的眼睛。火炼笑了笑,又说,“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 白昕玥料想,火炼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何等吓人,仅仅挑起一侧唇角,裂开的幅度稍微大了些,都能够看到后面尖锐的犬牙。也不知是不是白昕玥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一抹笑容中看出了血的味道。 “白昕玥,你怎么不说话?我还等着你的答案呢。” 不过是继续先前的追问,原本也没有什么,即使火炼的口吻中带了些许命令的味道,但这只笨鸟也不是头一次抽风,白昕玥多少也习惯了几分。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对方的爪子,若只是亮出尖锐的指甲威吓威吓倒也算了,却不该是这种暧昧的状态。 原来,火炼的一只手抵住了白昕玥的下颌,似挑非挑的姿态,而剩下的另一只手则缓缓划过他的面颊。别说,火炼在力度上拿捏的极好,指甲划过皮肤时带来些许刺痛,最严重的地方也只是留下浅浅的红痕,并没有破皮出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 白昕玥不认为对方这是要上演武力,而且话说话来,即使真的在他脸上弄出一两道伤疤也没什么,对于容貌,男人总是不如女人一般在意。只是这种触感实在让人不易接受,刚开始还只是刺痛,慢慢的就演变成了麻痒。 以往受不了某只笨鸟的聒噪,白昕玥直接下了禁言咒,将其扔进笼子里了事,由此可见七人团的白主席绝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既然受不了火炼那若有似无又意义不明的动作,白昕玥索性一把抓住了那只捣乱的爪子。至于放在他下颌处的,白昕玥暂时没有理会,不过采取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也捏住了对方的下颌。当然了,白昕玥用的力度要稍微大一些,而火炼下颌尖尖的形状也十分称手,让他挣脱不得。 被这么钳制着,而且还被扳过面孔,白昕玥也分毫不客气,恶狠狠的瞪了火炼一眼。 该说白昕玥的这一眼太过威力惊人吗?火炼的脸上的表情竟然出现了裂纹。而随着裂纹不断扩大,最后,火炼的面孔竟然扭曲起来。 白昕玥十分明白,这只火鸟虽然不是那种会掩饰表情的人,但大多数时候在他脸上看到的还是偏向积极的表情,高兴或者兴奋,总之难逃没心没肺之嫌。但此刻他面上的肌肉似乎都在抽搐,倘若不是痛的狠了,怎么也不至于如此。相比较起来,方才火炼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的红痕,那点浅显的刺痛简直不值一提。 这预料之外的剧痛仿佛来自于火炼脑海深处,他像是忍耐不住了,就要伸手去按自己的额角,幸亏白昕玥及时挡了一下。“你疯了,好歹先把爪子缩回去,莫非想把自己眼睛戳瞎吗?”这倒绝非危言耸听,人在痛狠了的时候,顾不上这些旁枝末节也是常事,况且此刻火炼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火炼只是疼的倒抽冷气,实在没有力气再管别的。按照他的打算,刚才那一刻他差点就要一巴掌把自己拍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起码在现在求得片刻安宁。只可惜他简单粗暴的计划就这么被白昕玥打断,以至于他不得不再次强打起精力来忍耐脑子里翻搅的滋味。 白昕玥叹了一口气,展开双臂将人搂进了怀中。此情此景之下,这一幕绝非哪个人的蓄谋已久,一切都不过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甚至白昕玥自己,都不见得有旁的什么心思,只是单纯的不忍罢了。然而人心本就复杂莫测,不忍与别的情感之间究竟相差几何,谁又能分的清楚? 不忍,若是换一个词汇,应当称其为—— 怦然。 有了怦然,接下来降临的,自然就是心动。 白昕玥嘴唇开阖,音节模糊,但语调却十分柔缓,他此刻念的正是一段凝神静气的咒文。 放在现代社会,咒文这一类的东西只会被冠以怪力乱神的封号,但若放在妖兽世界倒也不十分新鲜。既然这些特殊的人类敢于把力量强大的妖兽视作囊中的财务,当然要有与之抗衡的办法,咒文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应运而生。而白昕玥也称得上此道的佼佼者,之前既然能够轻易施展禁言咒,此刻来上一小段凝神咒,当然也不在话下。 白昕玥的咒文有几分催眠的效果,火炼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如今的状态多少有些受人摆布的意思,但也不见到是什么坏事,只要能从剧痛中解脱出来,这便是第一要务。在咒文的作用下睡过去,总比真的一掌拍晕自己来的舒服一点儿。 “你刚才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浮浮翳翳之间,这么一个声音飘了过来,远的不能再远,也幽的不能再幽。火炼困意正浓,而且兼之剧痛之后的疲累,对于这么一道明知故问,实在懒得理会。只是将头换了一个角度,继续沉睡下去。 白昕玥低头看着,见方才火炼的眼皮子微微抖了一下,由此可以推断他肯定听到了自己的问话,只是不想回答而已。也不是不能让他睡下去,只不过直觉在提醒白昕玥,有些事情还是尽早探明为好,眼下应该是一个良机。 之前在一号拍卖场的电梯中,白昕玥已经充分总结了经验,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极难再找回来。火炼这家伙,若是此刻放过他,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再问,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火炼,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梦到什么了?”还是一样的问题,白昕玥嘴唇贴在火炼的耳畔,又清清楚楚的问了一遍。 他居然没有叫他“笨鸟”,而是叫了他的名字。这项认知惊呆了火炼,再也无法继续放任自己流连梦乡。 从沉重绵密的梦乡中挣脱出来,火炼陡然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回到了床上,此刻正半躺在白昕玥怀中,背脊熨帖着他的胸膛,奇怪的是,在这炎炎夏日之中,竟然并不觉得烦闷,只觉温暖。 感觉到对方微笑的动静,白昕玥庆幸他终于醒了过来,于是低头看他。从这个角度,仅仅只能瞧见火炼半张面孔,但确定已经找不出痛苦的颜色,白昕玥终于能够微微放心一些。见他正蹙眉凝思,也不好再一次催促先前的问题,只能静静等待。 “一个女人……”要回忆起梦中的情景并不容易,才起了一个头,火炼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了。在梦中,那画面分明还十分清晰,可怎么一醒过来,就什么都剩不下了?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够抓住一点尾巴,但连火炼本人都不确定到底是真的看见了那女子的形态,亦或者只是自己杜撰出的错觉? 模模糊糊的一张面孔,眼睛鼻子样子轮廓统统分辨不出,实在没有半点儿真实感。 “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这应该是她问我的。”唯一抓住的尾巴,就是这么一个换了谁都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问你的?”白昕玥直觉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节骨眼,赶忙抓住了,“她是谁?她什么时候这般问了你?”句子有些拗口,但意思并不难懂。 火炼翻了翻白眼,面容上腾起了十二分的不耐烦。连一个模样都没有看清,或者说没有记住的女人,他哪里知道是何方神圣。至于后面一个问题,白昕玥这般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找茬吧? “不是告诉你了吗?做梦梦到的。”回答问题的同时,火炼还附送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白昕玥无可奈何,明白时过境迁已然于事无补。即使他反应够快,试图抓住某些蛛丝马迹,可到头来还是慢了半拍。 想起庄锦曾经给火炼的警告——小心不要被缠身的亡灵吞噬,白昕玥深切认为这亡灵未免也太过拉去无踪了。若说方才不正常的火炼是因为亡灵附身的缘故,那么,亡灵陡然消失之后,就这么留下了一道难解的谜题。 若说一分遗憾都没有,定然是骗人,既然已经发现了某个十分要紧的事件,却连从何查起都不知道,这份空落落的滋味也确实叫白昕玥不安。然而,再怎么不安也好,到底还是架不住陡然袭上的困倦,折腾了大半夜,即使是缺乏睡眠的白主席,终于也向睡神举白旗投降。 “先睡吧。” 白昕玥淡淡的一句话听在火炼耳中,不啻于等待已久的召令,求之不得。生怕对方反悔有生出什么新的花样,火炼赶紧闭上眼睛。 直到这只笨鸟再一次睡着为止,他都没有发现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白昕玥不仅登堂入室,而且还与他同床共枕。但是千金难买好睡眠,能够不被恶梦叨扰,平平静静的度过后半夜,才是火炼如今求之不得的。 第二日一大早,需要向主人通报访客到来的仆人徐新,去了白昕玥二楼的卧室没有见到人影,遍寻整栋白楼之后,竟然在妖兽火炼的房间里看到白昕玥,猛然砸在徐新头上的惊诧,几乎惊掉了他的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居然上新晋榜首页了!太过高兴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24章 第24章—反噬 同样的夜,戏码中的两名主角同样也是妖兽与其主人,一定要说与白昕玥那一对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两位有正式契约在身。 四小姐已算不清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饶是铺了质地优良的地毯,长时间的这么耗着,地板坚硬的触感还是一分一分源源不断的传到她膝盖的位置。而这只是一个难熬之处,还有另外一个则是因为长久维持同样的姿态,全身血脉早已不再流通,充斥在四肢百骸中的并非剧痛,唯有酸麻,仿佛上万只蚂蚁不断的啃噬着她的经络。 要说忍耐力,这四小姐实在是个中强手,竟然当真一声不吭。只不过,她能忍耐住呻吟,却控制不住身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背脊处的衣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早已不晓得反反复复了几回,连带着她的额角,汗珠子也不断的浸出来,滴滴溅落在身前的地毯上,洇出小小的一点水渍。 对面的床上,蔚云非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遥控板,眼睛则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在四小姐跪着的过程中,他不仅洗了澡,还看了一部据说当下最火爆的影片。可惜了这部片子也曾斩获无数殊荣,此刻都已经到了片尾字幕的部分,蔚云非却连片名都没有搞明白。 眼角余光瞥了过去,正好看见一滴汗水落下。不过蔚云非这一,而这位“纨绔少爷”也不愧是戴面具戴习惯了的主儿,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神色。半个夜晚过去了,在四小姐的眼皮子底下,他不管做什么都坦然的不能再坦然,仿佛这卧室里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终于,冗长的片尾也播放完毕,恢复成纯蓝色的屏幕让蔚云非再也无法继续装模作样。半抬了眼皮,不温不火的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长时间屏气凝神,让四小姐在开口的那一刻声线都难免发颤,“主子还没有惩罚我,我不敢走。” “原来只是‘不敢走’,而不是‘不能走’、‘不想走’。”蔚云非顺手把遥控板扔到地上,身子往枕头上一靠,姿态越来越懒散,但那口气却是越来越阴冷。 四小姐没有接话,应该是习惯了主子时不时上演的冷嘲热讽。 蔚云非并不正眼看她,仿佛是在对着天花板说话,“说说吧,跪在这里等我惩罚,究竟犯了什么错?” 坦然承认错误是一回事,可是让她自己将错误一一细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陡然降临的命令,让她不知从何处讲起,“我不应该对火炼抱有同情。”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 “同不同情那只妖兽,是你自己的事。莫非我这个主子在你心目中是如此专横霸道,竟然连你的情绪和想法都要干涉?”蔚云非就此问了,不过似乎并不关心答案。只是一两秒的停顿,他又说,“你私下做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我眼下看不见吗?” 四小姐并没有如此指望,更加确切的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尽管对火炼递过眼色也说过只言片语,但从来没有刻意避开蔚云非,尤其是最重要的那一句“你真让人羡慕,自己被如何保护着,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更是当着蔚云非的面向火炼说的。 她的沉默仿佛来自于她的坦然,即使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小时,但事实上在她内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一分一毫的错处。发现了这一点的蔚云非颇为恼火,总算不再继续抬头望着天花板,猛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盯着四小姐的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能够将她刺穿。 四小姐心说——终于来了。既然早知逃不掉这一场惩罚,还是早早领受的好,不上不下的悬着,才最是磨人。是以她不仅不害怕,反而露出些许放松的颜色。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蔚云非面上露出犯难的神色,“说了不该说的话,按照道理应该割了你的舌头,可这么一来,我就少了一个代言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按照道理应该砍断你的双手,可我对你的身手还是相当依赖的。似乎无论怎么罚,最后吃亏的都只是我自己。” 四小姐还是一言不发,可心头难免又慌了起来,她实在猜不透自家主子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新鲜法子,比起那些,或许割了舌头砍断手足反而要容易许多。 蔚云非摆摆手,“算了,我也不想太为难你,切掉一根手指头,就当是个警告吧。”这种惩罚方式多少有些黑帮的做派,蔚云非虽然并非此道中人,但思来想去,这大概是一个相当恰当的做法。 仿佛捡回一条命一般,四小姐浑身放松,差一点就要软倒下去。但她毕竟不敢,既然要切手指,那么必然要马上切下来才行。因为是来向主子告罪的,她并没有随身携带武器,不过这一点难不倒妖兽。 抬起右手的那一刹那,几乎让人以为看见了刀光凛冽,暴长的指甲仿若最锋利的刀片,利爪与牙齿原本就是妖兽与生俱来的武器,不仅火炼能轻易做到,四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将左手小指头竖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主子还是难得发了一回慈悲,是以四小姐选了这一根。她的理由竟然也单纯极了,之前蔚云非说过对她的身手相当依赖,她便自然而然的考虑怎样才不会对力量产生太多不利影响。 分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四小姐不知自己的思考模式,究竟算不算奴性使然。 皮肉被切开的瞬间,肯定是疼痛的。而接下来,将骨头砍断之时,只怕会更痛。除了无法控制额头浸出的冷汗与微微发抖的身躯之外,四小姐并没有让自己露出痛苦或者愤恨的神色。 长痛不如短痛,她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下手才会这么快。 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 四小姐右手力度与速度都分毫不减。可是,没有然后了。 有些愕然的抬起头,她的手臂已经被蔚云非抓住,提到了半空中。她整个人有些像是提线木偶,半坐在地毯上,而胳膊却被外来的力气吊了起来,挣脱不得,也不敢挣脱。 “主……子……”四小姐气若游丝的唤出这两个字,慌乱的已不知如何是好。 “哼!”蔚云非忿忿的撒了手,将对方掼在地上。居高临下,发号施令,“今次算便宜你了,下不为例!你可以走了。” 一直到走出门外,四小姐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 主子虽然从来没有真正惩罚过她——并非好心或仁慈,只是她素来循规蹈矩而又实力超群,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她却不止一次见过主子对其他妖兽施加的手段。相比起这一位,卓敏那家伙所用只能算是雕虫小技。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亲身经历过,她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慌张至此。 可是,竟然就这么逃过一劫? 由于太过震惊,受伤的手指还血流不止,但四小姐却忘了要想办法止一止血。 看着再一次关上的房门,蔚云非面色铁青。双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尽管看不见,但他自己心知肚明手上出现了什么,不是别的地方,恰恰也在左手小拇指的根部,小四作势要切断手指的同一部位—— 一圈血痕。 颜色凄厉的几乎要渗出血来。即使没有破皮,也可谓毫发无损,但那疼痛却是真实的,方才一刻,蔚云非几乎认为被切断的是……自己的小指头。 先不管表面看起来是怎样不争气的样子,但蔚云非实际上却是思维敏捷,脑子颇为好使的一个人。疼痛之余,他竟然还想起至关重要的一个场面。 白昕玥与火炼的契约问题会闹的沸沸扬扬,他不否认自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从他的立场而言,虽然把两个人弄到了妖委会,但是却不见得当真希望他们会在档案部的见证下签订契约。 尽管白昕玥几乎不会过问妖委会事物,但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这对蔚云非而言并非好事。而他与火炼的纠葛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只要稍稍挑拨便可以让七人团首席与妖委会之间裂开一道裂痕。如今或许还看不出什么危害,但假以时日,或者到了某个不得了的节骨眼上会起到怎样恶劣的影响,那还真要拭目以待。 所以蔚云非明知血字标识对妖兽而言意味着什么,还是命令四小姐将其展示在众人,确切的说,是展示在火炼的面前。 然而蔚云非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深居简出的档案部魅部长竟然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更加让人想不通的是,他竟然会规劝火炼在众多的契约种类中,也签下“血字标识。” 天知道当时听到魅曦建议之时,蔚云非的心头何等动荡。也幸亏当时他站的位置正好被四小姐挡住了,不够显眼,是以才没有被人发现他满面的惊异。 即便从来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这几乎已经成了妖委会上下的共识——档案部部长魅曦,行事之中对妖兽一方多有偏颇。从她本人的出身来看,这一点也无可厚非合情合理。而且魅曦十分擅长把握准绳,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从来没有超出妖兽世界法典的规定,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常年稳坐于档案部部长以及七人团的位置。 就血字标识的残酷程度而言,实在很难想象有朝一日魅部长竟然也会规劝某只妖兽去吃这个苦。 但不管怎么说,蔚云非心中所有的迷惑,在这一刻,正是四小姐差一点切断尾指的时刻,全部都有了解答。 既然血字标识的一端在四小姐身上,那么另一端的所在自然不言而喻——也难怪当时只看了一眼,火炼便对蔚云非动了杀意。而这种联系的强烈程度,竟然远远超过蔚云非预期。原来,不仅是他单方面对妖兽的控制,还有别的始料未及的影响。 差一点断指的是四小姐,疼痛却传递到蔚云非身上的同一部位,而他毫不怀疑,其疼痛的程度绝对是等量的。 这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蔚云非又不是傻子,已经不得不想。 蔚云非陡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四小姐时的情景—— 她原本还是自己父亲手中的妖兽,蔚霖将其给了自己刚满八岁的儿子,一则是给了宝贝儿子一个可以依赖终身的保护着,另一则倒是颇有几分财产继承的意思。 妖兽是属于世界上少数人独占的财富,这正是当前妖兽世界最为流行也最正统的观念。像蔚霖这种老一辈的权贵,自当更加尊崇,或者说维护这种观念。 在蔚云非的记忆里,八岁的自己站在半妖兽化的四小姐面前,只能仰望。而最初的印象,他根本没有看清她的面孔长相,而对方手指上长出的利爪,几乎像是刀子一般刺进他幼小的心脏中。 哦,对了,还有她的竖瞳,橘色的,无限冰冷。 要说这是一场恶梦,直到蔚云非长到十岁,才终于把这个刻在深处的恶梦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当蔚霖将四小姐交到自己儿子手中的时候,理所当然也提到了契约的事。由于蔚霖自己位高权重,对自己的儿子肯定也是当接班人那样的培养,所以即使蔚云非尚且年幼,也准备让他自己来决定契约的种类。蔚霖只是将每种契约的大致区别说了说(略过了血腥残酷的部分),然后便彻底撒手不管。 许多地方,蔚云非并没有真的听清,其实就算他听的一清二楚,以当时的年龄也无法全盘理解。八岁的蔚云非仰望着比自己高了许多,更是强大了许多的妖兽,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不安与恐惧。蔚云非没法考虑太多,他只想着,要如何将这只妖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血字标识。”童音本该十分清脆,但在此时此刻听来,却别有一股冷硬肃杀的味道,或许可以称之为——孤注一掷。 除去旁人的惊讶不谈,蔚霖也难掩诧异和担忧,禁不住提醒,“那血字标识不仅针对妖兽一方……” 蔚云非也不听完,径直打断,“可爸爸你刚才也说了,这种契约对妖兽的约束力最强。我不管,我决定了就要这一种。” 也许因为这是儿子第一次独自做出的决定,身为父亲实在不忍违背;也或许当时的蔚霖真的被蔚云非眼中的认真坚持给吓着了,到底还是点头答应。 可到了最后,蔚霖还是心疼担心,忍不住又叮咛道,“既然签了血字,小四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任何任务你都可以交给她去办。但有一点你必须注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四送了性命。” 父亲的叮嘱一直是盘桓在蔚云非心头的一道谜。他竟然让他看顾四小姐的性命?经济部部长蔚霖会如此慈悲?骗鬼去吧。为了巩固地位,蔚霖不知让手上多少妖兽去执行出生入死的任务,那些妖兽死了,也没见他皱一皱眉头。而这个四小姐,也实在找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蔚霖另眼相看。 这道谜题直到今日才终于揭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 原来,让蔚霖另眼相看的并非四小姐的特别,而只是那该死的血字标识。 手指根部的疼痛虽然散去了大半,但还是一跳一跳的,即使从皮肉上看起来毫发无损滴血不流,但对于经络的冲击,实在大得不能再大。 况且,这只是一根尾指受伤而已。倘若四小姐真的死了呢?怕是他蔚云非也要跟着痛死了吧?! 蔚云非暗恨生悔,没想到自己少不更事,竟然将一条小命与下贱的妖兽绑在了一块儿。不过想想这些年四小姐为他做的种种,若非血字禁锢,许多任务她大概是不情愿的。即使依然得不偿失,但好歹还是得了一些什么,这多少能宽慰宽慰蔚云非无比懊丧的心情。 联想蔚云非在面具之下做的那些事,便可以些许明白此人心机深沉。哪怕如今再怎么悔意翻涌,但他竟然还可以分神去想别的。 血字契约既然对双方都有如此强悍的束缚力,这一点也不是不能利用。倘若让白昕玥与火炼也签下血字标识,他手中岂非多了一种对付他们的方法? 不错,之前连续两位七人团成员搬出了一票裁决权,为的正是摆平契约这一回事。但换一个角度来说,档案部魅部长曾经怂恿过火炼选择这种契约,若是从这个角度入手,这件事也并非丝毫没有做下去的可能。 第25章 第25章—牵线人 “达夫,你家主人没说请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吗?”白昕玥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徐新刚刚泡好的红茶,抬头望着对面那个身量不高却十分魁梧的家伙。并非白昕玥自找麻烦,喜欢这样抬着头与人说话,实在是遇上了冥顽不灵中的典范——达夫自认只是庄锦的仆人,绝对没有资格与名誉主席团成员平起平坐。 达夫双手垂在两侧,即使来到这个小岛上,也依然西装笔挺。究竟热不热姑且不论,但人家就是有办法如此周正,衣料上连褶皱都找不出一根。 这个时候若再看看窗台上的某只笨鸟,白昕玥都不好意思将其拿来与达夫做一个比较。沙发那么宽,又不是没有位置,火炼秉承鸟类天性,竟非要呆在窗台上。就算非要坐窗台吧,起码也要注意下姿势,可是看看如今的火炼,一条腿曲在胸前,而另一条则垂落在半空。长腿一摇一晃,脑袋也伴着这个节奏一顿一点,摆明了是在打瞌睡。 其实,达夫表面平静,心中却有不满——他八点准时上门,可是直到十点才见到白楼主人,而且对方还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只是仆人,受到冷落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毕竟代表了本届轮值主席庄锦,白昕玥这个态度是不是过于轻慢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打发私心里的想法,他的神色收敛的极其到位,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我只是替主人送请柬。” “庄锦就没有交代你别的什么?” “有。庄先生请你们两位今日就跟我回去,船已经准备好了。”达夫的回话十分生硬,仿佛他不是来请人做客,而是来捉拿要犯归案的。 两位?这明显是将火炼也一并算上了。正是因为有了上一次妖委会之行的经验,白昕玥才会用最短的时间回到岛上,毕竟,敢深入此地找麻烦的人实在不多。然而,在这个为数不多的人之中,庄锦当之无愧算是其中之一。 送来的请柬就扔在茶几上,白昕玥压根就没有拆开。“回去告诉庄锦,我们不打算去。”断然回绝是一回事,但白昕玥事先并没有想到,“我们”两个字说起来竟然如此顺口。 达夫站着没有动,仔细想了想,又道,“庄先生还有吩咐,如果白主席不肯去的话,就让我告诉你,去的地方不是妖委会,而是路狄亚的小店。”达夫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不管去哪里,见的都是同一个人。但既然临出门之前庄锦特意交代了,他便逐字逐句的转达。 转达完之后,达夫便十分专注的盯着白昕玥,等他答复。 白昕玥起先只是摇头,一看这架势,达夫的心当即凉了半截,可他从来就不会劝人,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好话。至于动用武力强迫,则更是想都不用想,先不说达夫能不能壮起这个胆子以下犯上,就算他当真动手,也打不过白昕玥的一根手指头。眼看这趟任务要无功而返,颓丧的答复却听见白昕玥笑了起来。 “难怪庄锦会派你来。这个时候,木讷比精明管用。” 达夫一愣,也不知自己是被夸了,还是被贬了。这个时候若换一个稍微聪明一些的,肯定不会放过当前大好时机,肯定要打蛇棍追上,问问白昕玥是不是准备要动身了。 但正如白昕玥说的那样,这个时候派出的信使,还真得要木讷一些比较好,他只要将主人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到就可,别的什么都不用知道,也更不用去做。若是比起精明,除非庄锦亲自出马,否则谁又能与白昕玥一较长短。而庄锦此刻,只怕正被前些日子的烂摊子缠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白昕玥宣布,“马上出发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见一见庄锦。”地方选在路狄亚的小店,正合他意。 ———— 小店中还是弥漫着那股子甜香,只要不是鼻子坏了,大概都可以闻出来,是混了牛奶和草莓的香味,上一次来时,似乎也是相似的味道,只不过上次闻着像是饼干,这次闻着倒有几分像是蛋糕。 门口诡异的人骨风铃已经取了下来,这东西悬在那里,有人进出的时候便会“卡啦卡啦”作响,也是为了提醒主人生意上门。代替风铃的,是一张写着花体“CLOSE”的吊牌,表明了今日小店不做生意。话说回来,这两样东西换来换去,对路过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那么吓人的风铃挂在头顶,真有胆子进入店子的,只怕真没几个。 猫形的路狄亚还是趴在一排高高的壁柜上,只是他的姿势看起来格外让人担心,柜子明明不窄,可他偏偏要悬在边缘,这还不算,他还伸出一只猫爪不断的挠着下面的某人。 实在不知路狄亚化作人形之后会是怎样一种状态,但他扮演一只猫的角色无疑百分之百合格,光是“高冷”两字,就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能够将一只高冷的猫激的炸毛,这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本事。 火炼端着一碟蛋糕,用银叉子戳起最上面的那一颗鲜红的草莓,放在嘴里嚼了嚼,还不等咽下去,已经口齿不清的道,“这东西甜腻腻的,哪里好吃了?这不明白你怎么那么喜欢?再说了,你明明是一只猫,猫粮、老鼠,给猫吃的东西多了去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那只猫爱吃草莓甜点的。” 路狄亚为之气结——既然不好吃,那他干嘛要抢走,明明已经是最后一块了! 别的蛋糕,路狄亚勉勉强强还可以做出大方的样子,可这块蛋糕是他拍了一个月的队才好不容易订上的,每一口他都细细品味,生怕遗漏了香甜的滋味。这只笨鸟倒好,进了店,招呼也不打,直接端了桌上的蛋糕就往嘴里送。 哦,对了,他也不算没有打招呼,吃之前貌似说了一句——“出发的太着急了,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饭,饿死了!” 他有没有吃早饭关他路狄亚什么事?麻烦这只笨鸟出去看看店子的招牌,这里不是甜品店,不提供餐点! 于是,由一块蛋糕引发的血战就这么如火如荼的展开。 尽管两只妖兽争斗的理由无比幼稚,但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精明。 火炼带着几分坏心眼的挑衅,故意停在路狄亚堪堪抓不到的位置上。而对于路狄亚来说,当前的姿势虽然十分费力,也几乎没有建功,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从柜子上下来。理由十分简单,路狄亚如今只是猫型,一旦到了地上,落入火炼之手,势必要吃亏的。 小店中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两只妖兽各自的主人都还在呢。 庄锦独自坐在角落中,拉过一座圆形花架,将原本摆在上面的装饰品统统挪到地上,暂时用此物充当了书桌,此行带来的资料都放在上面,一层累着一层摇摇欲坠。庄锦顾不上东西会不会倒塌,聚精会神一本本翻看着,没过多久,眉心已经出现了刀刻般的深痕。这些资料上的每一行字代表的都是天大的麻烦,庄锦深切认为自己担任这一期的轮值主席,简直是此生的最大失误。 另外庄锦也没有忘记,如今这种种麻烦,差不多都是围绕同一个人展开的,而这个始作俑者正一边毫无自觉的吃着名店出品的草莓蛋糕,一边肆无忌惮的欺负自家的猫。 但庄锦并没有借机教训火炼,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忙的顾不上,另一方面,无疑是给白昕玥面子——有没有妖委会承认的正式契约都不重要了,这位七人团首席已经那般高调的宣布,明摆着已是谁也改不了的定局。 相比起这位主人的繁忙,扶手椅上坐着的白昕玥就是清闲了。不仅清闲,他甚至都有些百无聊赖,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将两只妖兽的打斗当做喜剧欣赏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暂时分不出胜负,于是也就觉得无趣了。“庄锦先生,你若再不说明到底为了什么事请我过来,你就不怕这店子被两个家伙拆了吗?” 庄锦头也不抬,利用翻页的机会,抽空应了一句,“请你来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帮忙传了信而已。” 白昕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呵”了一声,不过照样将不满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既然邀请的主角并非庄锦本人,但他还是派出办这种事最得力的达夫前往,大清早八点准时敲响白楼的大门,另外,庄锦本人也到了这小店中,可见对于此次会面,这位轮值主席还是无比重视的。 能够让庄锦牵线搭桥已经实属不易,况且还要他百忙之中抽空作陪,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多。 而且,还要符合当前这个乱糟糟的局面,可供白昕玥挑选的选项就更加少之又少。 仿佛为了证明白昕玥推测准确无误,那人终于姗姗来迟。 只不过,她并非通过小店的正门走进来,而是穿过墙壁,幽幽飘进来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 第26章 第26章—双面灵魂 小小的一团影子就这么飘到面前,大概是因为穿墙而来的缘故,更显得其透明飘忽。火炼原本就呆在靠墙的位置,实在没想到这个“退可守”的位置竟然也守不住,就这么与陡然出现的小女孩打了一个照面,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张大了嘴巴,之前叼在嘴里的银叉子也落了地。 其他人类看了这一幕想必十分不能理解,毕竟火炼自己就是一只妖兽,之前种种事件证实,他还是一只实力不差的妖兽。明明自己就已经算在怪兽之列了,怎么还会被一条影子给吓着? 面对类似疑问,火炼肯定会回答——妖兽又怎么了?妖兽是妖兽,鬼魂是鬼魂!没有谁规定,妖兽就不能怕鬼的吧? 话说,这么一个能够穿透墙壁,来去无踪的影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吧? “这位是未希。”不知什么时候白昕玥竟然离开了沙发到了火炼背后,见这只火鸟浑身都绷紧了,好笑之余还是有些心疼,出于本能的把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以示安抚。 白昕玥离的太近,他这哪里是在与自己说话,简直就是在朝着耳朵吹气,火炼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十分想要回头瞪他一眼,但白昕玥手劲不小,硬是让他的脖子就这么梗着,动弹不得。 白昕玥对他的态度,仿佛有了一个十分巨大的改变,以往分明满是嫌弃满口讥讽,如今竟然一有机会就会贴上来,火炼没有弄明白这两者的分水岭在那里,但毕竟这份变化过于明显,再不懂察言观色也能看出不同。 火炼不仅表情古怪,嘴角还不断的抽着,即使从未希的角度看不见白昕玥在后面捣了什么鬼,但她并没有错过火炼最开始的那份惊骇,未希也不能自欺欺人,明白对方其实并不乐意见到自己。 泪水涌了上来,顷刻间便盈满未希大大的眼眶,竟是满腔无处诉说的委屈。尽管出现的方式无比诡异,可眼下却是十足十的小女孩情态,抬手牵着火炼的袖子,还不忘来回摇上一摇,“你怎么又不认识我了?几天前我才告诉过你,我是未希呀。” 几天前?你那是还告诉我你是魅曦呢。火炼费力的扯动唇角,却连勉强的笑容都算不上。 这么一个通体雪白,飘忽若幽灵的小女孩,饶是火炼这种粗神经也不得不对其多加关注,他还私下里想白昕玥打听过,证实“未希”和“魅曦”并非如他想象一般,是双胞胎。可如果不是双胞胎,又怎么解释当前诡异的情景? 火炼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也难免忿忿,白昕玥显然知晓不少内情,可他就是揣着明白不言不语,存心在一旁看热闹。 火炼正想着要如何表明自己的不满,白昕玥的一只手已经向他的唇边探了过来。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某只笨鸟只顾着吃却忘了擦嘴,白昕玥的手指正好抹下了一点白色的奶油。 未希之前没有看清端倪,这下子可是一览无余。严格说起来,白昕玥只是用极快的速度轻轻一抹,连半分停留都没有就收回了手,然而就是这一触之间,竟然满满皆是形容不出的暧昧。 泪水依旧满眶,但未希的眼神分明已经变了,即使是那位档案部的部长,也只是目光如镜而已,但此时她的目光分明已经化作实质,如同择人而噬的刀光剑影。 “未希小姐,欢迎。”此间主人庄锦,方才还忙的不可开交,不过他放下资料的时机却恰当的不能再恰当,刚好打断了一场濒临爆发的杀意。 被火炼吃掉的最后一块草莓蛋糕,原本是特意留给未希的,如今东西没有了,庄锦倒也不慌,毕竟这里有一只嗜甜如命的猫,这一类的东西也没有缺过,所以庄锦亲自倒了一杯香滑的奶茶过来招待贵客。 未希自己大概也意识到失态,双手接过描画着鸢尾花的杯子,先是低着头,并且用杯子挡住了大半面孔,就这么停留了许久,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杯子里的香草奶茶。自信该调整的情绪都调整的差不多了,终于抬头,并且附送给庄锦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喝。” 庄锦松了一口气。 其实按照庄锦做事滴水不漏的风格,绝对不愿把此次会面的地方定在这小店中。先不管店子大不大,却是他庄锦私人的产业,完完全全他的地盘,任何风吹草动都成了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惜庄锦也明白,白昕玥也好,未希也罢,都不会答应再一次前往妖委会的。所以再怎么麻烦,这个担子都无可避免的落在了庄锦的肩上。 庄锦真想找人好好倾诉此刻的郁闷,明明会面的是别人,最累的反而是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着手在做了,以庄锦的性格又容不得自己半途而废。“未希小姐一路辛苦,还是坐下说话吧。” 店子里都是清一色的扶手椅,对于大人来说十分合适,虽然椅子的成色已经不再崭新,却胜在软绵绵的坐垫,十分舒服。只是这个高度却有些为难外形只是小女孩模样的未希小姐了,由着庄锦将她抱上了椅子,坐下后脚却不能挨地。她仿佛也自得其乐,一边晃着双腿,一边继续喝着奶茶。 对了,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第三次续杯。 路狄亚早已从柜子上跳了下来,面对同样嗜好甜品的客人,路狄亚觉着相当投缘,对火炼那个野蛮人视而不见,就这么趴在未希的腿上,她也腾出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猫耳朵。 眼看好不容易促成的谈话就要演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茶话会,庄锦斟酌之后,决定还是先把自己这一头的问题解决了再说,这原本也是妖委会的公务,庄锦略微斟酌一下,还是摆出了轮值主席的架子,声线低沉,甚至与他满是东方古典意味的姿容有几分不符。“未希小姐,关于你离开档案部一事,我在此必须通知你,轮值议会对此并不赞同。” 旁边的白昕玥见了这一幕,恍然大悟。他从来不认为庄锦是那种天生的热心肠,为了给别人帮忙却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庄锦绝对不会做。今次他帮着约见双方,态度可谓十分积极,原来并非他性格大变,而只是他庄先生也需要利用当前的局面解决自己的难题。 白昕玥冷眼旁观洞若观火,倒是这麻烦的核心未希小姐,竟然仿佛对什么都不清楚一般。嘴唇还含在杯口上,一句话说的含含糊糊,“妖委会的事你不要问我,要找魅曦才行。我们两早就说好了,各自分工,互不干涉。” 庄锦绝对自己就像是挥出一拳却击中了棉花,软绵绵的无从着力。关于“魅曦”与“未希”,这两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不见得当真有人弄明白,但妖委会早已心照不宣,绝不多加过问,也由得她自己折腾——原因很简单,魅曦在档案部的职务,更类似于一种挂名,她亲自经手的事务少之又少,所以妖委会认为实在没有必要事无巨细管那么多。 要不现在请“魅曦部长”出来说话,庄锦打着这个主意,却不知怎样表达,有些吞吞吐吐,“那不如——” 杯子里的奶茶已经喝掉一多半,未希索性扬起脖子,将剩余的部分都倒进嘴里,对于庄锦的为难和恳求统统视而不见。 眼看庄锦很难再继续下去,白昕玥认为自己也不能继续作壁上观。也并非他要卖给庄锦这个人情,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与庄锦的观点难得一致。要说不同,也只在各自的出发点上,庄锦担心魅曦退出档案部会影响妖委会的平衡,而白昕玥却觉得未希的一票裁决权过于隆重,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有立场来承担这天大的人情。 “未希小姐,关于火炼的契约,你能出手帮忙,我真的很感激。不过,这点小事我自己也能解决,实在不用麻烦你了。”白昕玥遣词造句十分客套,先不论能不能说服对方,至少不会招人反感。 未希当然没有表示反感,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无所感。她有些遗憾的翻过空空如也的茶杯(由于这位大小姐一口气喝掉了三杯浓浓的奶茶,此间主人生怕她弄坏肚子,实在不敢再帮她续杯),显然她的注意力多半都是放在香草奶茶上,对于应付白昕玥,只是顺带而已。“你是不是认为,火炼是你的责任?” 这问题实在太过莫名其妙,白昕玥没有应答,更加不知该从何应答。尽管未希的态度漫不经心,甚至不曾正眼瞧他一眼,但直面这个问题的白昕玥却感到对方强势的介入,有一点相当明确,未希极其不满他与火炼的关系。 认定了暂时没有甜品饮料继续供应的未希,终于放下杯子,一下子从扶手椅上跳下了地。她这个动作来的极为突然,俯在她膝头的路狄亚没有准备,差一点摔在地上,不过猫儿天生的柔韧与反应速度让路狄亚即使收腰弓背,噌的一下跳到了旁边的圆桌上。原本想“喵喵”两声以示抗议,但路狄亚却被未希眼瞳中闪烁的银光吓的噤了声。 之前迸发的杀气竟然还在,即使一再被打断,可既然是已经生根的东西,总会找到机会发芽,滋长。 三步并作两步,未希蹬蹬蹬的跑到了火炼面前。并非第一次这般仰望,但却是第一次带着如此严肃的表情,如银镜如利剑的眼瞳里,满溢的结实警告。“你要明白,姓白的都绝不可信。” 火炼听傻了,眨巴着眼睛,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三遍才终于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姓白的都绝不可信?原谅他脑子不够用,实在不明白。 不是没想过一笑置之,可未希满面的认真让火炼没法装聋作哑。正因为她说的每一个都真真切切掷地有声,这才更加让火炼不知所措。 气氛难免有几分冷场。 之前庄锦传达妖委会的意见,反对魅曦卸任档案部部长一职,可是却被未希小姐含含糊糊混了过去,等于不了了之。而剩下的白昕玥,原本此行抱着只是看看形势,什么都不打算做的准备,结果就这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轮值主席与七人团首席,这两位平常不怎么对付,这在妖委会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两人见面也少不了唇枪舌战明朝暗讽,唯独这一回,彼此竟然相互递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白昕玥略微思忖,认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自己的这只鸟儿,该聪明的时候不见得聪明,但该笨的时候却一点都不笨,就算没有丝毫风吹草动,他都会突然上演一幕石破天惊,倘若让他继续听未希胡扯下去,还不知会引发怎样难以善了的后果。 “未希小姐费力促成这一次会面,莫非只是为了说这句话的?”白昕玥笑问,但是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掉他语调中的冷冷讥讽。 未希不说话,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怕谁都想不明白究竟哪一个细节刺激到了这位大小姐,竟然坚定了信念不绝不理会白昕玥。 只见未希偏过头,脖子微微仰起,还有略微有些发皱的鼻子——这套组合若是放在成熟大美人的身上,意味当然不同,可惜的是这还是一个孩子的外表。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旁人一则因为她的娇憨而倍觉怜爱,另一则就只剩下无可奈何了。 当白昕玥向自己望过来的时候,火炼下意识的冲他耸了耸肩膀,还附上一抹笑容。可是笑过之后,火炼又十分迷惑,白昕玥这家伙被人骂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干嘛要好心去安慰他呢? 尽管只是一个小动作,但发挥的效力却不小,白昕玥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唯一无法消散的,只是那一缕隐忧。“姓白的都绝不可信”?不管他理智上如何将此语划分到荒谬可笑的范畴内,但某些情感,或者说某些隐秘的记忆却在告诉他,未希没有说谎。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更新时间大概就是这样,上午10点左右,晚上8点左右。 第27章 第27章—混血儿 直到上了火车,并且被拐带进头等车厢之后,火炼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在什么地方。要回小岛,不是应该坐船的吗?白昕玥这家伙又在玩什么名堂? 迎上他满是疑问的目光,也不等火炼真正开口,白昕玥已经解释道,“暂时不回去了。那小岛原本是我私人的,曾经也和妖委会有过协定,除非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否则绝不能派人上岛。不过约定过去的时间太长,似乎已经失去了效力。” 当时,达夫上门的那一刻,白昕玥实在不满至极,只可惜面对的事这么一个一丝不苟的家伙,又是庄锦派来的仆人,白昕玥总不能以身份欺压对方,可以说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不过达夫的叨扰倒是提醒了白昕玥一件事,只要自己固定呆在某个地方,总会被人找到。在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之前,还是暂时避开妖委会的目光为好。 此行前往滑雪胜地J城,说起来真是白昕玥临时起意。也幸亏他神通广大,竟然还能够订到紧俏的头等车票。 对于麻烦这一类东西,火炼总是后知后觉,他正在考虑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才会让白昕玥设法暂避,那一边被他所思量的白昕玥已经坐在桌前,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火炼这才注意到原来餐桌上早已预先备下来了晚餐美酒,从摆放的方式已经可以看出别具匠心。 窗外的夜色正浓,只是偶然掠过几个光点,那应该是沿途某个住户家中透出的灯光。夜晚的景致当然比不上白天的精彩纷呈,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的,然而偏偏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受。或许是因为黑丝绒般的夜色恰好衬托了餐桌上的烛台,也或许那不规则闪现的远方灯火勾起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期待。总之,任何东西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你真是个会享受的家伙,还一副躲避麻烦的态度,这分明是出门度假嘛。”既然是一只有着话唠潜质的鸟儿,在该吐槽的时候当然不会忘记吐槽。 由于那一份想要独处的心思,之前白昕玥在订餐时特意吩咐了不用按照上菜顺序,而是让餐车直接将主食配菜饮料都一并摆放好,免得侍者过一会儿来一趟,打扰他和火炼说话。毕竟这也不是正规的西餐厅,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火炼并不知白昕玥的一番辛苦安排,而他的目的只是安排一场不被人打扰或者偷听的谈话。白昕玥这么煞费苦心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看出他有话想说,也有话想问。 从理论上而言,妖兽世界只是整个世界中极为微小的一部分,而妖兽世界本身也秉持着神秘主义,先前控诉卓敏触犯了保守秘密的铁则,便是基于这个理由。 但是,普通人绝对想象不到妖委会对于正常世界的渗透已经深入到了这样的地步,而其爪牙眼线,更是无处不在。 所以,若是想要好好说说话,而谈话的内容又不能被妖委会探知,甚至连小岛的白楼都不见得百分之百安全。也怪不得白昕玥突发奇想改变行程,设计了这么一个安全的场合。 然而这些种种心思,火炼猜想不到,白昕玥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但是话说回来,这只火鸟偶然迸发的灵光一现,他早已知道了也未可知。 白昕玥揭开餐盘盖,露出下方火候正好的香煎小牛排,一边坏心眼的让香味去引诱那个还站在门口发呆的笨蛋,一边调侃,“你别告诉我,之前一块草莓蛋糕就让你吃饱了。” 不提蛋糕还好,一提火炼就觉得胃里正在翻腾。倒不是说路狄亚准备的点心过了保质期,实在是那东西不怎么适合火炼的胃口。本不爱吃甜品,加之误了早饭,冷不丁塞进去一块甜腻腻的奶油,如今火炼只觉得自己的胃部直泛酸水,别提多难过了。 眼前的菜肴明显更加符合火炼的喜好,他当即被勾的食指大动,至于方才想到的,以及准备去想的问题,都暂时抛诸脑后,先填饱肚子才是首要大事。 “先喝汤。”对面的人刚刚落座,白昕玥已经递过去一碗罗宋汤。知道他后悔嘴快吃了那块蛋糕,之前白昕玥还特意拒绝了厨师提议的奶油蘑菇汤,特意换了一种。 火炼本意是一上来就朝着牛排开刀,此时被强迫灌下了一碗热汤,心头虽然觉得对方多管闲事,但身上却明显舒服了不少。想要感激对方,又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最后化成唇边一个别别扭扭的笑容。 从白昕玥的视角看上去,一眼就发现火炼的笑容变形,实在滑稽得不能再滑稽。哪里还忍得住,先是“噗”的一笑,后来干脆让一连串的大小爆发出来。也辛亏包厢隔音效果奇佳,不然的话,隔壁的客人只怕要来抗议了。 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然会如此愉悦对方。火炼尴尬的要命,只好把满腔愤恨都用在肢解牛排的工作上。 好一番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总算酒足饭饱,火炼也顺利慰劳了空了大半天的肚子。 白昕玥唯一一次唤了侍者进来,收拾干净餐桌,再送上饭后的茶水。而到了这个终点,在窗外闪烁跳跃的灯光也变的更加稀少,很长间隔之后才隐约划过一盏,也不知是火车进入人烟稀少的地带,还是人们都早已睡下了。 斜靠在沙发上,一只胳膊还顺势搭在靠背上,光是看白昕玥这副懒散的态度,还以为只是睡前随随便便的闲聊,岂能料到接下来说的一切竟十分严肃。“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错过今天,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机会,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若说吃饱了就容易犯懒,火炼此刻正是处在迷糊的状态中。被白昕玥这么一提醒,才明白这趟豪华火车旅游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这个。十分不爽,可又没有办法,只能驱使罢工的大脑,赶紧运作起来。 只可惜问题实在太多,之前饿极了没有顾上,如今只是稍微一想,所有的疑惑都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又齐齐的堵在出口,进不得退不得,更加不知挑哪个先问。 反正是没头没脑的,火炼索性也不管逻辑了(话说,这位当真知道什么是逻辑吗?),随便挑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张口就问,“未希是妖兽?” 白昕玥知道他疑惑这个,虽然没料到会是开篇第一个问题,但到底并不意外,而答案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未希是妖兽,但魅曦是人类。” 啊?!火炼一愣。随即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眼看着就要把手上的茶杯砸过去,却因为自己实在口渴,舍不得这香茶,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被他恨恨的瞪着,白昕玥知道这家伙是真的动气,既然连话都不会说了。但白昕玥认为自己被瞪的十分冤枉,他并非存心戏弄,而是关于未希的事实在相当复杂,他思来想去,也只勉强找出这么一个开口。他抬眼望着火炼,姿势不变,眼神却变的认真起来。“你难道一点儿都想不出原因吗?” 不是想不出,而是压根就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不就火炼一个人回避这个真相,只怕所有人都是一样,对于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的假设,自然而然会加以回避。“她是混血?” 还不等对面的白昕玥点头,火炼已经自顾自的否认了,“不可能,几千年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混血能够活下来,并且平安长大的。” 几千年?白昕玥陡然抓住了他的语病,但想法只是微微一转,又怎么觉得那不像是语病——火炼说过这几个字的时候,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坦然的就像是他亲自走过了这超乎想象的漫长时光。 不安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更准确的说,忐忑就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白昕玥,只在多数时候被他压抑住了。但再怎么费力压抑,存在的东西总会抓住时机冒头。 白昕玥扯了扯嘴角,笑出来之后才想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被火炼方才那别别扭扭的笑容还要扭曲难看。“几千年,也真亏得你敢说。人类与妖兽在这个地球上共同生存了如此之久,谁能保证没有一个兼具了两者血脉的孩子?” 火炼没有证据,更加不知怎样说服对方相信,但他就是十分肯定,如果未希真是妖兽与人类的混血,那么她一定是几千年来唯一的一个。 先不管如今人类与妖兽种群之间孰强孰弱,但若只说个体力量,即便是最厌恶妖兽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强悍。强悍的力量来自于强悍的血统,所以哪怕只是从理论上来讨论,两者的混血儿要出生的概率也实在太小了,因为人类一方的基因根本承载不住来自于妖兽方面的力量。 说的直白一点,妖兽的血太浓,根本无法与人类相互融合。 火炼摇摇头,认为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机会与白昕玥争论两个种族的传承问题,纯属吃饱了撑的,只怕直到火车到达终点站,这个问题还是悬而未决。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暂时将“混血”两字放下。 想了想,火炼又继续提出新的难题,“之前在妖委会的经历,我大概总结了一下,档案部的部长叫做‘魅曦’,七人团的成员之一则叫做‘未希’。两个人之中,一个对我热情的不得了,一个又装作不认识。这些,我没有说错吧?” 不仅不错,而且总结的十分精准到位,是以白昕玥点点头。 火炼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尽管白昕玥一副肯定的神色,但他却丝毫都不能掉以轻心。之前有过一次机会谈及神秘莫测的魅部长,可最后竟还是被白昕玥三言两语带过,说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对面这个男人,良好的态度与他那副斯文的方框眼镜是一样的,不过只是摆出来给别人看的样子。 “她们,不,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清楚,不准再敷衍了事!” 对方一副居高临下令行禁止的模样,差一点逗乐了白昕玥,但他好歹忍住没有大笑出声,微微勾起的唇角也被他适时用酒杯挡住了。 倒也不是不能谈,虽说从何谈起实在耗费思量,但白昕玥对此已经有了准备。以往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中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在白昕玥看来,妖委会就是一滩浑水,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经让自己远离那片浑浊肮脏。他的本意是希望火炼也能够置身事外,好在他手中也有相当数量的产业,尽管麻烦一些,但依然能够找到“避世之所”。然而,从近来一连串的事件中也隐约可以看出来,某人,或者说某个势力见不得他如此逍遥。 “在说未希之前,我还有一个观点,不知道你能不能赞同。”讲述之前,白昕玥如是问道。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 火炼的脑子顿时有点转不过弯,第一次见面,白昕玥便以主人的高姿态站在他的面前,随后两人的相处,不得不说还是以白昕玥的意志为主导,尽管多数情况还是火炼自己犯贱,不过用刻了咒语的笼子将他关起来,这一做法未免还是太过分了。可是今天的白昕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还是说想明白了什么,端出的居然是平等商议的态度,这也难怪火炼震惊的差点合不上嘴巴。 “你先说出来让我听听。”呆了半晌,火炼总算还记得给出回应。 “妖兽与人类,你认为哪一方更加强大?”白昕玥问了之后,随即看他一眼。火炼不假思索,答案已经到了嘴边打转,可白昕玥摆摆手,硬是没有让他说出来。接下来白昕玥便如同唱独角戏一般开始了自问自答,“在我看来,妖兽的力量的确让人类永远望尘莫及,但是,这里……实在太脆弱了。” 这里……说到此处,一直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的白昕玥突然起身,手指点在了火炼胸口心脏的位置。这一记,白昕玥用的力气虽然不轻,但也算不上重,可火炼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为此重重一跳,差一点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严格说起来,白昕玥的观点实在让人听了不顺耳。外在力量强悍,内里心灵脆弱,这等于是指着鼻子骂别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连头脑简单都算不上,应该说是意志软弱经不得风吹草动才对。 再怎么说火炼自己也是一只妖兽,当着面被人说成这样,实在怪不得他当场发急瞪眼。平常的叨叨训练了火炼的一张嘴巴,实在称得上能言善辩,可此刻竟突然哑巴了。也不是不想反驳,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在翻腾,可惜偏偏觉得任何一句都无法驳倒对方。 火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下意识里承认并接受了白昕玥的观点。 白昕玥认为最好的结果还是需要火炼亲口赞同他的观点,他也不是非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头上,然而这一点却是最基本的东西,唯有在这个基础上,很多事才能够谈的下去。尽管火炼没有当面反驳,但他的态度终究还是模棱两可。但白昕玥还是觉得不能逼下去,也不知是他做不到,还是不忍心。 车厢内的气氛难免僵持,火炼陡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车窗外的灯光了,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与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倒是十分契合。鬼使神差的,火炼突然来了一句,“类似的话,我仿佛不是头一次听见了。你先别管这个,继续往下说。” 不是头一次听见?白昕玥当即皱眉。他的这个想法在妖兽世界着实堪称新潮,由于太过边缘化,今天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清晰明确的表述给别人听。然而火炼却说他早已听说过,这是怎么回事?白昕玥不认为自己这新潮的想法也会有拥趸——妖兽世界中的人类向来高傲,因而才会将妖兽当成能够随意处置的财富;而一些妖兽,在黑暗世界中蠢蠢欲动的那些,只怕也不会承认他们的意志比人类软弱。 如果可以,白昕玥不是不想追问到底,哪怕撬开对方的脑子,也要看清楚里面究竟藏了多少千奇百怪。但白昕玥也明白,做这些都于事无补得不到任何结果。在这方面,白昕玥实在太有经验了,火炼这家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很多时候转头就忘,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东西,任凭旁人如何刨根问底只怕也解读不出。 没有更好的办法,白昕玥只能放任不安在心头堆积,越堆越高,说不定哪一日便迎来了灭顶之灾。 “我的观点,在别处或者行不通,但是,放在未希身上却是十分恰当。”下意识的,白昕玥还是换了措辞,不再针对所有妖兽,就事论事的谈话明显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些。“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她的两个名字,恰好代表了血脉中的两面。” 的确不难看出,是以火炼接道,“魅曦是人类,未希是妖兽。” 白昕玥叹了一口气,也不重新坐回沙发,双臂撑在餐桌上,明明居高临下处在强势位置,可偏偏带出一股感伤味道。“两族的混血实在太稀少,像未希这般硬生生将自己一分为二,究竟仅仅只有她一个,还是所有的混血都会如此,没人清楚,毕竟没有别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个问题。” 正如火炼方才说的那样,人类与妖兽的混血本身已不该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白昕玥曾经也与别人讨论过未希的问题,大多数人都认为,事实上未希已经疯了。截然不同的血脉挤在同一个躯体中,互相争斗,左冲右突,经年累月之下换了谁都难免会发疯。忍受裂魂之苦,将自己一分为二,这或许是未希仅有的拯救自己的方法。 白昕玥语调低沉,继续道,“如今的未希看起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许,她的体内真的已经演变出两个不同的魂魄。但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这也是她身份如此特殊的原因。” “我已经看完了你的那堆资料,上面很明确的规定,任何人都不能同时兼任七人团与妖委会五部司长以上职务,我一直很奇怪未希身兼两职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 白昕玥接下来的说明详尽的多,看来是真不打算继续隐瞒什么了。“她一人分饰两角,而妖委会上层也特意模糊了‘魅曦与未希是同一人’的概念,放任妖兽世界众人私下猜测。打着两个名字的幌子,从理论上来看正好钻了规定的空子。另外未希在职期间也没有什么野心,七人团这种偏重名誉的职务姑且不说,就是在档案部那边,多数具体事务都一直是韩志宇在处理。” “但是,这一次为了我契约的事,她却同时动用了两个身份,岂非毁了多年的努力?” 火炼的结论实在一针见血,弄的白昕玥不由又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承担不起这份天大的人情。”当未希第一次提出要动用“一票裁决权”并且准备为此卸任档案部部长职务的时候,白昕玥便当场婉拒,直到现在,他对此还是持有反对的态度。 直到现在,火炼才往前凑了凑,微微仰起头看着对方。火车上的餐桌能有多大?即使头等车厢的陈设已经竭尽所能的气派,但毕竟受到种种条件限制,当然比不上豪华餐厅里摆着的那些。桌子不大,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小,即使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他们的鼻尖似乎随时都能够碰到一起。 火炼反应迟钝,丝毫没有注意到当前的暧昧,他只问,“你说,未希为什么会如此对我?我与她不过是……刚刚见面,连认识都算不上。” 白昕玥没有回答,也实在回答不出。如果他能够想明白其中关键,或许能够稍微减轻心中不安吧。 僵了一会儿,白昕玥说出谈话的结束语,“说了大半个晚上,很多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今天先到此为止。睡吧。明天到了J城,我带你去滑雪,看看你这只笨鸟会不会摔成一堆肉饼。” 第28章 第28章—滑雪场 尽管万分痛恨白昕玥希望看他摔成一堆肉饼的恶意,但火炼到底还是被J城的滑雪场给彻底吸引了。 满目的白雪与青杉,明明是这般单调和朴素的色泽,偏偏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人类也好,妖兽也好,最终都只能化作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火炼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峦,描摹着山间丛生的冷杉,差一点抑制不住冲动,化为原形,振翅而起。 J城滑雪场的雪道非同一般,以复杂和险峻闻名于世。来此竞技的都是此道高手,也只有纯熟的技术作为支撑,才能够享受那种急速穿梭下降的快感。只可惜,这种复杂的雪道实在不适合初学者,更不要说连雪板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的某只笨鸟了。 白昕玥有心安排一次滑雪游来缓解当前各种事端带来的压力,不过,明明有那么多适合初学者的雪场可以供他选择,他非什么都不挑,独独来了J城,这其中藏了多了恶趣味,那就真不好说了。 乘坐索道往山顶去的途中,白昕玥看了看旁边的人,真不知这家伙究竟有多么爱红色,连滑雪服都非要这个不可。虽然滑雪服本身颜色都以鲜亮为主,但店铺里红色一类通常都只备了女装,就为了这么一身衣服,已不知耽误多少工夫。 话说回来,这家伙换了这么一身之后,效果也是惊人的,不仅商店里的老板惊掉了下巴,在索道始发站排队的时候,竟然还有不少主动让路的,更可气的是,男人居多。 白昕玥扶额叹息,那些惊艳的家伙是没有见过这只笨鸟犯二的时候,所谓人不可貌相,用在火炼身上简直恰如其分。 在一条雪道的最上端,两人停下脚步。 与别的雪道比起来,眼前这一条实在有些冷清,没办法,谁让此处最为险峻和危险呢?即使来到J城滑雪场的都十分擅长此道,但毕竟能成为顶尖高手的还是不多,别的雪道已经足够满足他们追求刺激的愿望,又何必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火炼向下眺望,近乎垂直的山体实在叫人眼晕,偶然有极快黝黑的石头凸出,像是从积雪中长出来的一般,棱角分明之中也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凶险。懂得滑雪的人都知道,正是因为地面起伏不平,才让这项运动变的更加有趣,而滑雪高手也正是因为利用了这些坡度,才能够充分展示其记忆,腾挪跳跃让人目不暇接心生敬佩。但同样的道理,这些不平整的山石也是危险的代言词,稍有不慎,便可能枉送性命。 山石凹凸这东西,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也难怪来此的滑雪高手们都不来挑战这最难的雪道,光是看看,已经产生了十分明显的失重感,只要腿脚略微发软,极有可能就会倒栽葱似的摔下去。 计算不清火炼已经站在原地看了多久,但经过白昕玥观察,发现这家伙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害怕都找不出来,飞扬起的眉梢唇角,还有闪闪发光的眼睛,他分明正处在笔墨难以形容的极度兴奋之中。白昕玥忽然怀疑,或许眼下的高度还远远不能满足火炼,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一飞冲天,真正品尝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火炼正看的专注,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双眼上,此情此景之下无论想什么都是多余的,放任自己沉浸下去便是足够。当白昕玥突然拉起了他的手,火炼实在受惊不小,脚下差点儿打滑。不满的回头瞪了过来,可是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亲密过头的联系。 “你确定要从这条雪道滑下去?”在全世界的雪场中独独选择了J城,白昕玥认为自己已然相当疯狂了,哪知在火炼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他哪里是疯狂,简直是在玩命。 “不从这下去,我干嘛要辛辛苦苦爬上来?”火炼好似看白痴一般,还顺带附送一个白眼。他说的也不错,即使多数路途由索道代步,但最后的一段还是只能靠双腿行走,雪地里走路,不用说肯定相当费劲。 白昕玥知道再劝只会被进一步鄙视,也懒得再说。不过好在妖兽身强体健,就算真的半途摔下去,也只是吃点皮肉之苦,要不了他的性命。或许,他真的应该让这只笨鸟受点挫折,也好稍稍削减他那无比嚣张的气焰。 拿出防止雪盲症的太阳镜作势要给他戴上,火炼本能的躲避,认为这东西勒在眼眶上极端不舒服,然而白昕玥坚持,并说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但也不能太特意独行,你想让别人怀疑你的身份吗?”毕竟还是在公共场合,周围来往的都是对妖兽存在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实情面前火炼也没有办法,任由对方帮自己带好太阳镜,随后顺手将滑雪服的帽子拉了起来罩在脑袋上。既然要扮普通人,那干脆彻底一眼,别人怎么打扮,他也怎么打扮。“白昕玥,我觉得你是越来越啰嗦了,连我穿什么戴什么都要管,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闲人生是非,这句话当真一点儿都没有错。” 白昕玥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凝神看他—— 帽子和眼镜挡去了他大半的容貌,只露出鼻梁往下的位置,平常或许还不明显,这时却显得他的下颌格外的尖,略略的翘着。对了,还有一缕火红的长发,不受控制的从帽檐的缝隙中流泻出来。白昕玥叹气摇头,心说,这个半遮半掩的样子怎么更加叫人心头发痒了呢? 白昕玥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不仅能够看透别人,同样也能衡量自己,对于火炼有着怎样的心思,经过一连串事件加以证明,他自己早已决定坦然接受,只不过却认为还不能向某个笨蛋出手,理由也简单,白昕玥认为要走到下一步还缺少十分恰当的机会。 是以无论再怎么心头发痒,白昕玥也只是把那缕长发塞回帽檐里,替他整理了衣装。“既然雪道是你自己选的,那我们先说好,哪怕摔的难看一点都不要紧,但绝不能因为着急了就用上妖兽的能力。你如果在半山张开翅膀飞起来,肯定会上明天J城新闻头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 “白昕玥,你不诅咒我,你心里会很难过是不是?”不断的遭遇对方的毒舌攻击,火炼能够忍到这一次才发作,已然堪称奇迹。不是没想过瞪他两眼算数,但如今戴上了深色眼镜,目光的威力肯定会大打折扣,还是耍嘴皮子过瘾一些。“要不,你跟着我一块儿下去,看看我们两个究竟谁会摔成肉饼!” 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下战书,白昕玥失笑,“我是让你小心一点。快去吧,时间还早,你滑完了这一轮,如果觉得喜欢还可以再上来。” 在飞速下山的过程中,火炼还下意识的在思考——白昕玥最后那句话,莫不是服软了?还以为他会变本加厉继续调侃自己,居然会说出“小心”两字?那家伙,脑袋出毛病了吧? 不得不说,火炼分神分的够厉害的。倘若被别人知道他此刻脑子里正在转一些与滑雪不相干的琐事,一定会大呼——“这家伙不要命了!” 这绝非危言耸听,下降的速度如此之快,飞快掠过的景致早已让人目不暇接,在整个滑雪的过程中,对环境的判断多数都只是出自本能,转左?转右?身体必须在眼睛看清之前做出相应调整。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运动,当然容不得片刻走神。 然而,火炼已经不受控制的走了神,那么,后果会怎么样? 一块石头的出现,有些不是地方。尽管这块石头本身体积不大,棱角也不算十分尖锐,但偏偏落在了火炼的必经之路上,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位置太寸了。而且因为并不显眼,走神的火炼压根没有看到。 雪板的前侧端,被这块可恶的石头磕了一下,顿时引起颠簸。 倘若是滑雪高手,这一点小变故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大可以凭借经验再一次恢复身体平衡,继续完成雪道挑战。但可惜的是,今天这位胆大妄为的滑雪者实际上却是第一次穿戴雪板的新丁。 脚下猛然传来的震颤,当即打断了火炼的神游太虚胡思乱想。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身子已经向着右侧偏了过去。视线快速侦查,还好右边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只不过立了一棵极为壮观的冷杉,倘若他这么直直的摔下去,肯定会撞在树干上。妖兽的强悍体质当然死不了,但滋味肯定也不会太舒服。 翅膀差一点就要冒出来——如同人类的手脚一样,翅膀啦、爪子啦、尾巴啦,也是妖兽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类指挥自己的手脚只需本能,妖兽使用他们独有的器官自然一样简单。况且眼前面临危机,根本不需要大脑指挥,身体也能够做出最妥善的避险反应。 ——你如果在半山张开翅膀飞起来,肯定会上明天J城新闻头条—— 要怪只能怪刚才把这番对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忆,以至于其中一句不受火炼自己控制的冒了出来。也不知白昕玥的警告对他究竟有多大的约束力,单从结果而言,火炼当真抑制住了本能,将冒了一个尖儿的翅膀缩了回去。 撞树就撞树吧,这下子白昕玥那家伙该得意了。火炼一边认定自己是自讨苦吃,一边到底还是还是接受了这个悲催的结果,闭上眼睛等着疼痛降临的那一刻。 刷!接踵而至的便是腾云驾雾。 并非滑雪到急速时那种仿佛飞起来的感觉,而是真正的双脚离地,飞上天空。最要命的是,这一次飞翔并非火炼自愿,他是被人带了起来,完全是被迫的,被迫的。 完了!明天铁定上头条。火炼认为自己中白昕玥之毒已深,脑子里先是掠过了怪异的念头,然后才想到要看一看当前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 此时此刻,雪道的顶端处居然已经不见白昕玥的踪影。 他之前说过了,没有跟着火炼下来并不奇怪,但是,他竟然没有继续等在原地,这就十分蹊跷了。而且下山的索道上也没有见过这位,就这么突然不见踪影,仿佛真的铁了心抛下火炼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许多留言,感动的无以复加! 第29章 第29章—情报妖精 火炼被陌生人带着,连连飞过好几座山谷,中间有的地方唯有白雪皑皑,有的地方却冷杉密布,但唯一的共同点则是人烟罕至。 山前数十公里之外的滑雪场上不仅架设了索道,还有许许多多原木外墙的小别墅遍布山坡,星罗棋布,同时也分外热闹。可是谁能想到,翻过几座山梁之后,却到了人力无法触及的荒凉之地。 此刻若有人试图在地面上搜索火炼的踪影,除非他配备了高倍望远镜,不然结果肯定会让人无比失望,因为他飞的太高了,或者说,被人带着飞的太高了。单是依靠肉眼来跟踪,只能看见晴空之上掠过的黑点,任何人都会认为那不过只是飞鸟而已。 如今算是真正平常到了一览众山小的滋味,但真要火炼来评价,他依然还是不满意的。倘若让他自主飞翔,肯定会比现在更快,更高,而且还会添上许多盘旋俯冲,那样才叫真正的刺激。 只可惜白昕玥之前的警告历历在耳,这让火炼不敢轻举妄动。对于自己竟然如此听话,火炼也认为万分不可思议。看在这个份儿上,回去之后他大概可以从白昕玥那里拿到一份很好的奖赏。要什么好呢?要求最好也别提的太过分。对了,干脆让白昕玥把白楼里那个该死的鸟笼扔到大海里。 而此刻揽着他腰肢一言不发的家伙,在火炼看来不过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罢了。而且,这家伙似乎目的明确,从行进的路线推测,他大概想把他带往这群山之中的某个角落。 坚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纰漏,火炼难得保持缄默。反正到了目的地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他也实在没有必要把唇舌浪费在背后这人的身上。还有一点,高空飞翔的过程中说话绝非一件舒服事,冷风会不断的灌进嘴巴,火炼不打算自己找罪受。 流逝的时间并不长,尽管他们飞翔的距离并不短,由此可见,即使火炼再怎么不满意,今次飞翔的主导者,其速度并不慢。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这家伙才会被选来执行此次任务——“绑架”火炼。 下方的景象终于变了,不再是纯粹的自然图画,开始有了人工雕琢的痕迹,一栋一栋原木外墙的小别墅散落在山坡上,星罗棋布。 看到的第一眼,火炼还以为自己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滑雪场,下面那些房屋的建筑材料简直完全一样,都是就地取材。但是仔细看了看,火炼便肯定自己的确到了另一个地方。不管是不是用了同样的材料,不同的建筑总有着不同的风格,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一座,有着十分明显的中式古典风格。 当火炼被轻轻放在门廊上的时候,他还特意抬头看了看上方飞起的屋檐。即使缺乏彩绘描金,但那张牙舞爪直指天穹的檐角,依然代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气势。 正在这时,正门打开了。并非滑雪场别墅那种欧式小门,眼前的门扉居然用了对开的样式,与整体风格一脉相承。应该是在门轴处涂了上好的润滑剂,巨大的门扉敞开也无声无息,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洞开了另一个世界。 火炼的脚步顿住了。他不是害怕,他可以肯定自己绝不是害怕。他,只是有些迷惑。 正在眼前展开的场景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发生了重叠,重叠的只是一个部分,或者说仅仅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火炼无法看清记忆中画面的全貌,只能通过眼前侧细节去进行推测——倘若建造在记忆中的也是一座宫殿,肯定要比此刻看到更为恢弘,也更为冷肃。眼前的木屋虽然也用上了类似的屋檐与门扉,但似乎只能算是蹩脚的模仿者。 “请进。”门内发出了邀请,打断了门外火炼的冥思苦想。 ———— 滑雪场的索道通常都是用来供游客们上山的,像白昕玥这样再一次乘坐索道下山的客人实在不多。另外,由于今天是个十分适合滑雪的好天气,山脚下的咖啡屋生意也冷清的要命,白昕玥更成了里面唯一的消费者。一路下来,他不断的接受周遭人们的注目礼,大家都太奇怪,这个东方男人大老远的跑的这里竟然不是为了滑雪,而是为了来喝一杯并不怎么有名的咖啡。 第一杯咖啡已经喝完了,闲来无事的服务生为白昕玥续上了第二杯。如果这东西的味道当真不怎么样,让白昕玥久久坐在这里不曾离开的原因,似乎只剩下一个—— 等人。 当咖啡厅的门再一次从外面被推开的时候,服务生们无比吃惊,但白昕玥却丝毫都不觉得意外。而看着这位身形窈窕的女人径直向着白昕玥那桌走去的时候,服务生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约好了的。 白昕玥的手指在杯侧叩了叩,里面浓黑色的液体只剩下三分之一,他在用这个方式告诉对方,迟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女人轻声解释,“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之前,我不敢来见你。”说完,低头打开随身的小包,从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当她再一次把手放到桌面的时候,手中拿了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应该是某张照片。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在第一时间将照片展示给对方,而是问出压抑许久的问题,“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把火炼送过来。” “我是带他来滑雪的。至于你们半途杀出,则是你们的事。而最后火炼是不是跟着你们走,更要取决于他自己的决定。”白昕玥的回答几乎带了几分漠不关心。 “你就不担心吗?”女人戴着墨镜,这在滑雪场上并不突兀,到底都是白茫茫的积雪,为了避免刺目的反光,来到此地的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装备。此刻即使看不见她的眼睛,还是能够看到她骤然聚拢的眉头。 白昕玥冷笑,用了一个十分恰当的比喻,“担心什么?怕自己养的鸟儿逃走,就只能永远把它关在笼子里?”还不等她回过味来,白昕玥已经拿过了那部手机。 左右翻看,照片一共有三张。第一张是火炼刚刚达到神秘木屋的样子,第二张拍到了他抬头观赏屋檐的样子,最后一张,则是他迈步进入。照片应该都是偷拍的,至少上面的主角火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捕捉进了某人的镜头。 也只是草草看了一遍,白昕玥便将手机归还,他什么也不多问,似乎已经达到目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 对面那女人的眉头皱的更深,她出现在这咖啡馆中事先已经做好了被“拷问”的心理准备,但奇怪的是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她单方面的询问,白昕玥仿佛什么都不关心。 白昕玥在妖兽世界很有名,不仅因为他几乎达到巅峰的地位,更有他的处世态度,冷眼旁观,什么都不插手。关于其中的原因,妖兽世界有两个流传甚广的猜测——一则,白昕玥没有能力插手众多事务,因而只能避世远离。二则,妖兽世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维持中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管太多罢了。 女人不由的猜测究竟是哪一种原因更加符合白昕玥的真实情况,想的头疼,下意识的取下墨镜,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幸亏火炼不在现场,不然他一定会控制不住惊呼出一个名字——罗莹! 正是火炼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妖精标本里救出来的妖兽之一,罗莹! 由于妖精标本那件事引来了妖委会的关注,火炼一时间顾不上那一群“妖精”,便将他们统统留在了白昕玥名下的一座房子里。由于在一众被救者之中,罗莹是状态最正常的一个,火炼便托她来照顾别的同伴。 只怕打死火炼都想不到,那个被卓敏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妖兽竟然会出现在J城,而且从方才的对话中也不难推测出来,她即使并非主谋,但也肯定参与了此次“绑架”。 白昕玥十指交错叠在一起,手肘顺势轻轻的架在桌面上,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万分闲适的动作。如今正在上演的本来该是一个令他无比心焦的局面,但只是观察面部表情,他的忧虑还不足对方的万分之一。“罗莹小姐,你这是在后悔吗?还是说,不忍心这么算计火炼那傻瓜?” “……”罗莹张大了嘴巴。对方的话就像是戳中她心底隐秘的柔软,让疼痛来的猝不及防。但白昕玥语调中浓烈的讥讽,又让她怒不可遏。两种情绪都是如此激烈,顿时夺走了她的语言能力。 “赫赫有名的情报妖精竟然设法潜入一号拍卖场,我得到这个消息时难免诧异。紧接着,情报妖精竟然被卓敏买走,这可让我想不明白了,卓敏的那些勾当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哪里用得上情报妖精以身犯险亲自调查?不过后来的发展倒是十分明朗,原来,情报妖精此次行动不是为了调查,而是为了钓鱼,而这条鱼竟然还是我身边的。不得不说,这是十分适合你的工作,情报妖精被卓敏制成了‘标本’,也算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白昕玥一口一个“情报妖精”,波澜不兴的语调简直就像是平凡的讲师在照本宣科,即使中间也有几回穿插了他自己的看法,但罗莹实在判断不出其中有几分真实。 罗莹不敢把手放在轻易可见的位置上,因为颤抖的指尖根本不受她控制,她不想让白昕玥看见自己的窘态,哪怕输的一败涂地,她也要保留最后一分尊严。“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我再问一遍,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火炼吗?” 第30章 第30章—屏风 “担心?”白昕玥一边反问,手指一边向着咖啡杯伸过去。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从罗莹的角度仅仅只能看到镜片的反光,没有表情的白昕玥显得尤为高深莫测。“相比较而言,更担心火炼生死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 白昕玥的镇静无懈可击,但他忘了一点,咖啡上桌的时间已经不短,早就冷了。他浑然不知的端了起来,凉透的液体顺势灌进喉咙,着实不是滋味。 倘若火炼在这里,肯定已经跳起来嘲笑白昕玥的虚张声势。但罗莹毕竟不是火炼,对这位七人团首席,敬畏远远多过了解,一时间被唬住了也并不奇怪。 罗莹也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别的情绪暂时分辨不出,但有一种分外明显,她知道自己十分恼怒。“既然你不在意他的死活,那么从今天开始,火炼大人便由我们接管了。” 放下味道全变的咖啡,白昕玥无所谓的摊开手,只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来J城是我的主意,你们前来干涉是你们的事,而最后的取舍去留则只能交给火炼自己决定。整件事复杂之余竟然也十分有趣,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部分,旁人无权干涉。” 对方洋洋得意的态度仿佛在宣告,无论怎样,火炼最后都会回到他的身边。罗莹不知他的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对她而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你如此笃定,难道将火炼大人当做你的一个物件了吗?” 白昕玥大概笑了笑,不过那短促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阴恻恻的。“如果只是一个物件,此刻我与他会继续留在岛上。我根本不会带他出席拍卖会,也不会给你接触的机会。” 几句话说完,白昕玥有些后悔,向一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看来,他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失控。那只该死的笨鸟,别人可以带着他飞走,但他就不会自己飞回来吗? ———— 走进木屋之后,更能感受到充斥在四周的威仪感。 如果是具备一定建筑学知识的人看了,大概就能够明白过来——从外表看上去应该是三层建筑的木楼,里面实际上只有一层,没有隔墙阻拦,眼前展开了一个比想象大许多的空间,而所谓二三楼的地方,只沿着四周修了围栏,一圈一圈的,颇有几分藻井的味道。类似的建筑风格,似乎只有在东方的宫殿中才会出现。 当然了,真正的宫殿肯定会比眼前的木屋宏伟壮观的多,不过考虑到外面冰天雪地的环境,已经纯粹使用木料建造,这栋奇特风格的房屋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外墙还保留了原木的风格,大概是为了一定程度上的掩人耳目,毕竟谁也无法保证没有外人踏入这片净土,特意在外观上模仿了山前的滑雪场,的确能够在感官上起到迷惑的作用。 但是,到了内部,掩饰仿佛成了多余的,木质地板打磨的光可鉴人,滑腻的质感如同少女天生的肌肤。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冷杉树,地板自然只能是拼接而成,应该是用了十分精妙的工艺和技巧,接缝细微的几乎看不出来。 两排深红绣金的坐垫依次排开,正前方则是高出三个台阶的平台,上面设了单独的席位,席位背景是一扇巨大的屏风,两侧各有一盏落地式灯笼。此地就连陈设都是模仿了宫殿的形式,让人有一种时光错乱之感。 两侧的坐垫上坐了不少人,尽管还空出一些,但想必能来的都来了。火炼也不是任何感觉都没有木头疙瘩,接受到众人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便知道这些都是为何而来。但他一概没有管,而是径直穿过大殿。 上首的席位上当然也坐了一个人,他原本就是今日这幕场景得以实现的台前推动者和幕后操纵者,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他再怎么说也不会错过。 或许是为了与周围陈设保持协调,上首的男人一身古典风格的玄色大氅,油光水滑的质地,找不出一根杂色,哪怕对皮草丝毫不懂的人也能看出绝非凡品。灯笼在他的侧后方,因而无法清晰的描摹出他的面孔,半明半暗之中,仅仅能够看清的只有一双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应该比灯笼的火光更亮,不然也不会如此醒目,可这仅仅只是第一眼的感受,倘若再细细看上第二眼,便会觉得那眼中似乎蒙了一层轻薄的水雾,形容不出的温柔旖旎。这等目光,早已超脱了性别限制,与其四目相接,月之香,水之柔,数不尽的迷梦万千,呼啦啦一下子都涌进的脑海,只盼着与他离得再近一些,看的再长久一些,好好尝一尝十丈红尘的滋味。 但是,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不领情,而有一个词用在这种人身上将会显得十分贴切——煞风景。 火炼也不是没有与这男人对上目光,但引起的并非惊艳,而是迷惑。不过,这些小问题待会儿再说,眼下还有更加让火炼注意的东西—— 作为背景的屏风。 一副画着海景的水墨画。 想必此画画师具备十分高深的功底,只用了黑白两色已经营造出一副惊涛骇浪天地变色的景象。火炼只在屏风前站了一小会儿,已经有几分头晕目眩,暴风裹挟着海浪突破了纸张的限制,直直朝着他这个画外人袭击而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狂风吹翻,被海浪吞噬。 感觉如此强烈,就像是乘坐了一叶扁舟在飓风大浪中上下飘摇,难免都有了几分恶心的感觉,晕船一般。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不仅仅只是画功一个原因了,此屏风上想必还有什么玄机。陡然发现了这一点,火炼连忙咬了下舌尖,借此定神。 总算不再被笔锋犀利的画面影响神智,但火炼没有见好就收。他还死死盯在上面,更准确的说,是盯着画面的一个角落。 无论从位置上,还是篇幅上,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放在整座屏风上都算不得什么,可是火炼认定了,此处才是整幅画面的核心。 一个被密密麻麻的锁链捆绑在礁石上的女人。 她披着发,赤着足,褴褛的衣衫几乎无法蔽体,也更加看不出其原本华贵的样子。身后的岩石罅隙间有细密的液体在缓缓流淌,单调的黑墨表现不出原本的颜色,但火炼一眼就认出了,那些是血,源源不断从女人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锁链实在绑的太紧了,根根都勒进了皮肉之中,造成数不尽的伤痕。而这女人是如此纤细,似乎只要再过一刻,短短的一刻,她的身躯便会四分五裂。还有风和浪,哪怕只是浪尖上被溅起的水滴,对她来说都不啻于一柄锋利的尖刀,密密实实的向着她笼罩而去。 伤上加伤,痛上加痛,永无止歇。 火炼看画看的专注,将一屋子的人都晾在一边。别人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断,但首座上的男子却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一等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他们已经等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上几分钟。 然而这件事却有个隐患,白昕玥那男人就像是颗□□,即使派出了罗莹,但那小姑娘要对付老奸巨猾的七人团首席依然还是痴人说梦,谁也不能确定白昕玥会不会突然失去耐心,闯过来要人。 心中越是焦急,动作就越是慢,磨蹭蹭懒洋洋的起身,然后再用慢的不能再慢的速度朝着火炼走过去,看他样子,旁人还以为是静止的。可是最后一个动作竟然快的出奇,没有人看清他怎么动作的,整个人都挂在了火炼的背上。 对方朝自己走过来,火炼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却丝毫也不在意。只是刹那过后,火炼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那家伙……那家伙居然朝着他的脖子吹气! “你是第一次看到这画吗?” 火炼几乎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问题,就算真的听到了,也不能确定那声音是从耳朵里钻进来的,还是只是在脑海中回响。根本无需别的理由,光是这声音本身,已经勾的人浑身酥酥麻麻的痒。火炼打了个哆嗦,没敢开口,他清楚这个时候开口,只怕声音都是抖的,他只是略略点了下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 男子假设自己就是一件披风,挂在对方身上不下来。气息凑的更近,随着他出口的每一个音节,直直的往火炼衣领里钻。“这可真奇怪了。这副屏风虽然是我仿的,但画上的内容对每一个妖兽来说都绝不陌生才对。” 即便只是仿画,能达到这种气势磅礴的地步也十分了不起了。火炼没想到这屏风竟然出自这个家伙之手,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差一点就要忍不住赞扬几句。可是回头一看,对方早已笑弯了眉眼,脸上分明写着“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么一行亮闪闪的大字。火炼顿时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嘴角直抽。 思量一下,火炼换了更加要紧的一件事,“你刚才说这画对所有妖兽来说都不陌生,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露出犯难的表情,“哎呀,你真是给我出难题,我最不擅长讲故事了。那就简单的说一说吧,画上的女人,是整个妖兽一族的罪人。” 罪人?敢情将她捆缚于礁石忍受折磨,只是出于某种惩罚? 有一点点同情,还有一点点不忍心,至于剩下的情绪十分复杂,火炼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他只是隐约认为,画上的女人罪不至此。“她到底做了什么?” “都说了我不擅长讲故事,你这不是逼我吗?”男子横着眸子睇了他一眼,表明嗔怪之意。“不过既然是故事,书上都有记载,等一会儿你自己去书房找来看,会比我讲的更详细。” 对这么个敷衍的态度,火炼明显不怎么满意,对方也马上看出来了。幽长的叹了口气,“妖兽比人类强悍,与生俱来无比强大的能力,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的现实状况却是妖兽被人类奴役,连起码的生存都无法保障。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如今的状态?” 这个疑惑在火炼心中盘桓已久,只可惜任凭他冥思苦想,依然没有半点儿头绪。 男子的手按在了屏风上,他的指下恰恰就是被缚在礁石上的女人。他有些用力,纸张已经微微变形,似乎只要再添上一分力气,这屏风就要当场被他撕毁了。“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诅咒。” “诅咒?”火炼就像鹦鹉学舌一般,呆愣愣的只会重复。一个强悍种族的衰败没落,以至于被另一个种族踩在头上,究其根源竟是是……诅咒?这是否荒谬了一点?火炼心道,难怪自己想不到,实在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光怪陆离的理由上去。 男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减了手指上的力道,改为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面庞。他做的十分勉强,受到篇幅限制,女子的面部仅仅只是指甲盖大小,也并没有描绘出太多细节。 顺着他轻巧细微的动作,火炼发现自己方才犯了一个错误——在见识到女子所受的酷刑之后,他以为她早已不堪忍受折磨,浑身的剧烈疼痛与周围的凄风苦雨早已令她面容扭曲苦不堪言。但是,此时仔仔细细的看了才发现,她的模样竟然是从容的,甚至,还有一丝清风明月般淡然的笑容。 对方说过这是一副仿画,火炼不能确定,他在画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倘若他故意将女子的女子画成这样,目的何在?表达他无声的嘲讽?而如果反过来,假如他在绘制时一笔一划都遵循原作本来的面貌,那这女子何以还笑得出来? 认为自己罪无可恕,全盘接受所有加诸于身的刑罚? 还是说,心中坦然,锁链、暴风、巨浪……到头来只能证明无辜? 男子再一次开口,不再是方才那一把仿佛长了钩子的嗓音,全然是低沉的,接近苍白。“她本是妖兽全族的大祭司,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应该祈祷全族昌盛庇佑族人康健的大祭司,有一天竟然对全族下咒,令妖族式微,最后终究抵不过人族入侵,慢慢演变到今日的局面。” 火炼眉头皱的很紧,显然正思索的十分专注。在白昕玥身边他就是这副样子,别看这只火鸟多数时候都大大咧咧的叫人发指,但他主意正着呢,即便是白昕玥的观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他能全盘接受的。况且,当前面对的还是一个敌友不明的陌生人。 火炼的态度叫男子有些意外,他刻意将屏风设在最显眼的地方,也料定了火炼一到便会被吸引过来,但可惜这份心机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落了空。没想到火炼在受到画面冲击之后,竟然还可以维持神智清明,并不被“故事”左右。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本次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所有的妖兽找一个主人,那么谁都不希望这个主人是个笨蛋。不容易说服也没关系,总比找来一个傀儡强。 男子笑了笑,他的表情实在算得上千变万化,之前摆着慵懒的姿态勾人,现在则分明是欣慰至极的模样。不过对于这种表情善变的人,还是多加提防为好,他们十分懂得控制自己,因而也很难说其展现出来的部分,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假。 不知是不是因为火炼的头脑太简单了,与之相对的,他的直觉竟十分敏锐,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绝非是“在滑雪场被人绑架”这么简单,说不定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悄然展开了。 不安让火炼马上展开行动,但毕竟这屋子里的人太多,也不好陡然翻脸。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火炼的一条腿却悄悄往后面撤了一步。别人怎么看待是别人的事,但火炼自己并不认为“逃跑”是件丢人的事,明知打不过却还要硬拼,那不是傻缺吗? 第31章 第31章—狐狸精 火炼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戒备气息当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他也有不能马上动手的理由——至少不愿在初次见面的时候闹的太不愉快。思忖一下,已经有了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新主意。从这反应速度来看,这一位当之无愧“狡猾”二字。 “诅咒一类的东西太过玄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故事嘛。”男子拨开一缕垂到胸前的黑发,顺带着冲火炼眨眨眼睛。手势也好,眼神也好,都带着一种弹琴作舞般的韵律感,就算是身份敌对,也不得不对他赞一句——媚骨天成。 况且,如今火炼还不愿意彻底当他的敌人。之前在一号拍卖场见到罗莹等人时已经可以断定,火炼对于其他妖兽,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或者,应该称之为责任。 男子又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位曾经的大祭司倒戈人类。” 火炼也认为对方不会没头没尾的讲什么故事,原来,重点竟然在这里。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男子并不卖关子,也不敢卖关子,生怕对方没了耐心掉头离开。“如今人类束缚妖兽的契约总共有九种,但你肯定不知道,其中五种,则是这位大祭司教给人族的。” 四小姐背后的血字标识不受控制的闪现在火炼的脑海中,他的面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 对面的男子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不过火炼此刻明显的脆弱却骗不了人。男子明白,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刚才只顾着说闲话,竟然忘了正事。”男子方才还沉浸在久远到几乎不可考证的历史中,这一刻居然已是笑容满面,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比起这位翻脸的速度,翻书那啥的简直不值一提。 正事?火炼当即脑洞大开。“你终于想起要赎金了吗?” 啥?男子自认耳聪目明,但是再怎么敏锐的耳朵,竟然也有出现幻觉的一刻?在极度惊诧的状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很好控制自己的表情,而他此刻的模样也是众人第一次看到,散去了若隐若现却又无所不在的魅惑,瞪大了一双眼睛的他,竟然莫名的有几分可爱。 然而,火炼却将对方的样子理解成了被揭露目的之后的尴尬。哼了一声,“先说清楚,我是没钱的。白昕玥那家伙虽然有钱,不过我不认为他会为我交付赎金。你继续把我留在这里,还要管吃管喝,到头来一分钱都赚不到,实在不合算。” 并非火炼自怨自艾,为一只聒噪的笨鸟付赎金,这实在不像白昕玥的行事风格。 费了好大的力气,男子才总算跟上火炼的思考回路,本意并不想笑的太过分,以免惹对方不高兴,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哈哈……你以为……以外我们请你来……哈哈……是为了……为了赎金……哈哈哈……你认为自己……被我们绑架了……” 他每“哈哈”一声,火炼的额角就跟着跳一下,后来已是青筋暴突,怒不可遏。一边用十分恼火的目光瞪着男子,一边腹诽——笑的如此得意忘形,简直枉费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被我看穿了,就别不承认!你刚才还说,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讨论赎金,又是为了什么?” 男子笑的越来越没有形象,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若不是他一手扶着屏风,只怕要笑瘫坐到地板上。 不仅他一个,下方两侧坐着的众人原本都在尽忠职守扮演雕像,如今终于也按捺不住了,尽管不至于笑的如此夸张,但还是忍俊不禁。夹杂在笑声中的,还有窃窃私语。火炼再一次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他之所以没有暴走,是因为那些目光中好奇的成分占多,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恶意,这与他在妖委会的经历截然不同。 大概因为他们是同族,相同的血脉,维系彼此的力量尽管无形,却也坚不可摧。 几乎笑岔气的男子拍了拍胸口,好歹缓了缓。“你真的误会了,我说的正事是——你来了这么久,我居然忘了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火炼狐疑。 男子陡然端正了神色,看起来竟然严肃无比。“你不用介绍自己,我了解你。甚至可以这样说,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一些。” 这话说起来十分拗口,听起来倒并不难懂。火炼有一种被剥皮拆骨被人完全看穿的感觉,十二分的不舒服。作势就要反驳,可是几次三番试图张嘴,最后又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原因给挡了回去。 就在火炼挣扎是不是要在言语上针锋相对的过程中,对面的男子已经朝着他深深弯腰,一揖到底,方才的严肃又一次演变成了毕恭毕敬,“楼家现任家主楼澈,见过大人。” “楼家?楼澈?”并非火炼故意装傻,他是真的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 轮到男子——楼澈惊诧了,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还在弯腰行礼,慢慢直起身子,却不知该怎样解释当前的状况,只好十分生硬的问道,“你不知道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 火炼当场便不客气的回了一个白眼——你当你是M国总统吗?难道全世界人都必须认识你才对?楼澈,尽管这个名字算得上十分好听,不过也没有特别到让人过耳不忘的地步。 楼澈面色尴尬,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不仅刚才的开怀大笑,还有此刻的手足无措,对楼澈而言都是十分难得的新体验。这位火炼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初次见面,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让他两次打破习惯了。 火炼没想到,就是因为一个“不知道”,竟然对他有如此大的打击,于心不忍。即使如今双方立场不明,但对方的确称得上以礼相待,单是看在这个份儿上,似乎自己怎么也应该设法安慰几句。 可是,还不等火炼想出别别扭扭四不像的台词,楼澈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不仅想到了继续的办法,而且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还会相当管用。 只见楼澈身上的玄色大氅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竟然飞舞起来,悬浮在半空中,上下起伏。他的身后,像是陡然绽开一朵巨大的墨色的花。 火炼发现自己先前竟然看错了,那压根不是什么皮毛大氅,而是真真实实的尾巴!粗壮的黑色兽尾上下起舞,而且,远远不止一条! 数起来十分费劲,火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在妖兽天生的目力不差,而火炼似乎还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对那些尾巴运动的轨迹习惯之后,终于得出了准确的数目—— 不多不少,整整九条! 不知是不是因为楼澈展示了九尾的缘故,他整个人的感觉又不太一样了。风毛耸立的领口将他的一张脸衬托的尖巧,未经着色却红艳欲滴的嘴唇,眼形也变的相当明显,上挑的眉梢眼角,美则美矣,但是妖性毕露!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面孔,不论男女,哪怕生的再如何烟形媚视,也绝对无法达到这个程度! 楼澈微微偏着头,这个动作可以说满是天真的味道,但是让他做来,却好像什么地方悄然改变了一样,那淡淡横过来的一眼,几乎能将对面人的魂魄都勾走一般。“我这个样子,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吗?” 来参加这次会面的众人,此刻心里都不约而同有了一个想法——许久没有见楼澈这个样子了,为了拉火炼如火,这位大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呢。不过他这幅样子,还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即便妖兽中有不少生的貌美,但楼澈这一族,也称得上例外之中的例外了。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只要火炼不是瞎子,他怎么也该认出楼澈的身份了。众人对于说服火炼一事都缺乏信心,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这也实属无奈之策,让继承了远古血脉的楼澈亲自出马,有这一层关系在,火炼应该不会当面拒绝吧?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火炼下面的话。 “我知道了——”火炼慢慢的开口。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楼澈自己在内。能认得出来就好,只要火炼肯承认楼澈的身份,这件事就有谈下去的余地。 但是,此刻就算得上告一段落了吗?因此而暂时放心的人们,证明他们对火炼一点儿都不了解。用白昕玥的话就是,在这只笨鸟的面前,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天知道下一秒钟他会干出怎样出格的事。 火炼冲着楼澈皱了皱眉,撇了撇嘴,这副表情倘若没有形容错的话,应该叫做——鄙视。“我看出来了,你是狐狸精。” 木楼里的所有人齐齐患上了幻听的毛病,大家面面相觑,那表情就像是你复制我我复制你似的,都是清一色的惊诧,看这状态,只怕谁也不能帮谁解惑。 狐狸精? 刚才火炼真的说了这三个字?! 极端的沉默让空气都凝结了,有人依然怀疑自己听错,有人害怕楼澈会因此动怒,也有人担心接下来的谈话要如何进行。虽然与想象中的细节有所不同,但众人还是发现了,这位火炼大人实在不容易摆平。 在这里顺便多说一句,众人在预期之中都将火炼当成了白昕玥那般的精明之徒,想着无论与他谈什么,都会相当费神费力。可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却在此处,火炼不仅与精明无缘,而且还笨的惨绝人寰,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之前准备的种种套路,眼看一个都排不上用场了。 由此可见,笨一点也不见得没有任何用处,笨蛋似乎更容易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哈!哈!哈!”这是某人在肆意狂笑。 “砰!砰!砰!”这是某人疯了般的捶地板。 而这两种惊天动地的响声,竟然都来自同一个人。 “唰啦”,众人齐齐转头,循着声音去寻找这个打破沉默的家伙。 从结果来看,有人能打破僵持的现状,总好过于一群人不知所措的大眼瞪小眼。但若是从过程来看,大家都希望这位换一种稍微温和一点的方式。今天实在倒霉,高度紧绷的神经一直受到各种挑战,当然了,最剧烈的冲击当属这一次。 正在狂笑的家伙身穿一件短袖T恤,大半截胳膊都露在外面,就算是为了耍酷,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也着实让人冒黑线。外面正是冰天雪地,就算室内温度高了许多,但总也有个限度,看其他人的穿着不是大衣就是皮衣的,就知道室内绝对没有那么热和。 他坐的位置虽然不算末尾,但也并不怎么靠前,与首座之间还有五六个席位。此时一些人向左看,一些人向右看,场面煞是喜感。处在焦点中的那一位,什么也不管,照样狂笑捶地。料想这光滑细腻的地板造价不低,就这么被他给弄坏了,实在相当可惜。 这家伙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抬起一只手,遥遥指着台上,“狐狸精!哈哈!狐狸精!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不愧是我们千辛万苦找了的火炼大人,简直一针见血!” 楼澈的额角的青筋已经清晰可见,火炼还可以说他不知者无罪,但是这个雷哲鸣,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记恶狠狠的眼刀飞了过去,方才还得意忘形的家伙顿时收敛,端端正正的坐好,脸上严肃的表情哪怕是去参加葬礼都不为过。倒不是说这家伙真的就这么乖觉,只是不知为何,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就怕楼澈一个。也不知是不是被欺压的太久,刚才才忍不住借着“狐狸精”三个字小小的给自己报了个仇。 楼澈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表情,确定又回到了正常状态,这才向火炼欠了欠身。而后者也意识到刚才“狐狸精”三个字不够礼貌,心中不安,怎么无法继续像一根木头似的杵着了,也微微回了下礼。 “大人,这我可当不起。”楼澈微笑着摇头,不动声色向旁边撤了一步。他心中却在琢磨——这一位竟然比自己设想中的要心软许多,然而从罗莹传回的情报中似乎又不是这样,无论是在妖精标本,还是在妖委会,火炼可是强势的让那帮权贵都招架不住啊。既然不能用“心软”二字一语概括,那么,暂时称他为“心善”吧。 稍微顿了一会儿,楼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尽管他这突发感慨来的有些突兀,但从神色来看又不像骗人,薄云般的愁绪飘上他的眉梢,连带着眼睛里的雾气也变的更加浓烈。“我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白昕玥对你——呵,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不过,今日既然已经起了个头,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妖兽的过往?” 过往?应该不是屏风上记载的那种故事吧?火炼想了想,听一听而已,应该没什么坏处,所以点点头。 楼澈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随后便与火炼一同在上首坐下。早已等待多时的侍女立刻端上了茶水点心,这似乎是长谈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双更呀双更!快来表扬我吧! 至于这样每天总共七八千字的更新能坚持多久,实在不好说啊,上班狗,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不过不管怎样,绝不会断更,而且每天的字数也是能保证的,不出大意外,每天最少会有4000+。 大家要多多支持哦! 第32章 第32章—四大家族 楼澈亲自为火炼斟茶,他的动作轻柔和缓曼妙多姿,即使没有音乐伴奏,依然像是一支精心编排的舞蹈。火炼看的有些发怔,当他回过味来的时候,第一口茶已经下了肚。 “咦?”火炼眨了眨眼睛,勉强回神。看着手中的茶杯,真不相信自己居然会主动喝下这个。 倘若白昕玥在这里,肯定少不得要骂他一句——真是不怕死!什么死猫烂耗子都往嘴里塞,也不怕被下毒吗? 火炼倒还真不怕下毒,也不是不怕,只是相信,不仅因为这屋里的都是妖兽,是同族,而且对面这个叫楼澈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闲人,千辛万苦把他带到这里,又是传说故事,又是种族过往的,眼看着话题才逐渐步入正轨,这个时候给他下毒,除非楼澈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 要说火炼的思考回路也当真十分奇怪,笃定茶水中没有下毒,既然已经喝了,再多来几口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便满不在乎的又端起来啜了一下。砸吧砸吧,竟然还是一副品茶的状态。 茶里面似乎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奇怪的难以描绘,然而又确实十分香醇。 楼澈见状,也端起自己那一杯,不过他只是端着,并没有见他往唇边送,或许只是因为思索的太为专注。“你既然不知道楼家,想必也不知道妖兽的四大家族吧?”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不懂装懂也是没用的,所有火炼十分干脆的摇了摇头。 可出乎他意料的事,随着他这么一摇头,全场已是一片唏嘘,更有甚者,还对他投来同情意味十足的目光。仿佛转眼之间就被当成了白痴,这一点让火炼万分不爽。 楼澈态度却有所不同,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包含太多含义,但反而让火炼舒服不少。 楼澈缓缓道,“其实,如今很多妖兽都不知道这些了,人类有意识有预谋的将妖兽过往的辉煌全盘埋藏,而曾经数以万计的典籍,也早已成了一把飞灰。” 对方的诉说不仅缓慢,而且轻浅,如果不是竖着耳朵去听,极有可能就错过了。火炼没由来的一阵难过,就像有一把钝刀正在切割他的身体,而那刀子上似乎还抹了迷惑感知的麻药,切割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痛楚,但是当意识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成了一副孤伶伶的骨架,干枯腐败,再没有一丝血肉。 楼澈当然发现火炼表情大变,看上去是那般复杂,三分错愕,三分痛苦,而剩余的则全部都是……某种不甘心。情绪反应着一个人的内心,火炼的神色都已经扭曲至此,那么他真实的内心只会比外表展现出来的复杂百倍。 不过楼澈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从某个角度来说,如今火炼的状态本就是他所期望的。“在妖兽最为强盛的时代,漫长的岁月里一直由红蓝黄黑四大家族掌管全族。不,应该说这四大家族掌管着世界上的一切。红之一族掌天,蓝之一族掌水,黄之一族掌地,就连虚空部分,也由黑之一族掌管。所有有生命的,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花鸟虫鱼,所有没有生命的,哪怕只是一块顽石一粒细沙,都在四大家族的控制之中。而所有妖兽更是在四大家族的领导下,高高立在世间的顶点,其余一切存在,都只能仰望膜拜。” “那人类呢?”鬼使神差的,火炼问道。 楼澈一愣,怎么也没料到火炼会关心这个。究其缘由,楼澈认为这肯定与那个白昕玥脱不了关系,也不晓得那个男人下了怎样的迷魂药,竟然让火炼对无比低等的人类如此看重。 然而火炼已经问了,楼澈却不能不答,他既不打算添油加醋,也不打算粉饰太平,“过去,人类自称白族,但实际上不过就是白子。在整个世界的主导地位上,从来不曾占有一席之地。” “白子?”火炼喃喃重复这个词,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楼澈的态度十分奇怪,当他提及人类过去的时候,语气甚至连鄙夷都算不上,就像是在谈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没有任何感情。 火炼向下望去,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与楼澈有所不同的其他表情,然而结果却是十分失望。细想一下也认为自己有些不切实际,这一屋子的人既然聚到了一处,起码的观念应该是一致的。 换一个人的话大概会好好考虑考虑情势,不管怎么说,在一群有着相同观念的人里面提出背道而驰的意思,实在并非一件十分理智的事。 可惜的是,火炼并非别人,这只鸟大概天生就忘了长名为“理智”的那一根弦。“告诉我,以前妖兽都是如何对待人……白子的?” 楼澈的眉心出现小小的一处折痕,皱眉的动作并不明显,但也能看出他的不耐烦。“毕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猜测一下,大概和如今的人类对待猫狗不多吧。” 火炼只觉得背脊发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气氛难免冷场,但楼澈并不放弃。继续自己先前被打断的话题,“在经过那场浩劫之后,尽管还有不少妖兽活了下来,但已变的零零散散,过去的大家族制度已经维系不下去了,为了不彻底灭亡,以往有着嫌隙的各族也不得不放下仇怨彼此通婚。” 楼澈先前说他不会讲故事,简直太过谦虚了,随着他独特的嗓音,一个早已被历史篡改,几乎泯灭的远古往事渐渐成形,尽管许多地方只是一语带过,但依旧扣人心弦。 火炼想问,那场浩劫是否与屏风上女祭司的诅咒有关,但发现自己插不上嘴,也之后老老实实的听下去。 “从现今的状况来看,通婚的结果有好有坏。好处在于,妖兽一族终于苟延残喘存活下来,也算慢慢分布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不顾其他条件通婚也让妖兽血脉变的稀薄,特别是那些不满五十岁的妖兽,力量已经弱到极点,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妖委会的猎人们便以捕捉这些年幼的妖兽为生。对了,火炼大人之前还解救过一批呢。” “我还是不明白。”也不知是对方故意措辞模糊,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许多内情,总之这往事让火炼听的是云山雾罩,大致听起来这故事有头有尾并无什么问题,但所有细节都是谜团,经不得推敲。“不管妖兽的力量降低了多少,但总也强过人类吧?我们天生有利爪,有尖牙,寿命也是人类的好多倍,总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火炼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敏锐曾经就让白昕玥大感意外,这一次意外的感受则落到了楼澈的头上,除此之外,他也觉得欣慰。对火炼微微点头,算是表扬他竟能发现这一点。“妖兽力量变弱,与人类的差距不断减小,而剩余的部分,人类也找到了弥补和超越的办法,就是——” “契约。”火炼陡然明白过来,脱口而出。他此刻终于明白,身后这架屏风摆在这里便是故意让他看到的。可是,大概有一点不能如楼澈设计的那般发展——他对画中的女祭司并无恨意,他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剩余的,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敬佩。 兴许因为女祭司在如斯酷刑之下,依然可以笑的云淡风轻,这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吧? “你刚才说人类用来束缚妖兽的契约有九种,其中五种是祭司教给他们的,那么剩下的四种呢?” “应该是人类用了无数时间慢慢琢磨出来的吧。”楼澈只能给出猜测,毕竟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久,就如同他那千疮百孔的往事一般,很多细节都不可推敲了。 火炼瞥了下嘴角,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你就当我多事吧,我提醒你们,关于契约的来历最好还是查清楚比较好。这东西对妖兽影响如此巨大,连来历都没有弄清楚,你们岂不是都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大人,你这是在向我们下令吗?”楼澈满面希冀。 火炼顿时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他还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呢,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当场应承,用最快的速度摇头,“我只是提醒一句,也没有任何根据,要怎么做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明白了,我马上派人去查。”楼澈尽量将自己的失望掩饰过去,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原本也没有指望火炼那般容易便留下来率领他们。“对了,还有几个人,也希望大人能认识一下。” 看见楼澈在上方打的手势,五个人站了起来,有男有女,其中一位正是先前笑的无比张狂的短袖小子。 火炼微微往后缩了一下,显然对于认识陌生人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此刻的他难免还将这个当成某种麻烦,火炼认为,认识的人越多,自己的责任就越大,而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负担起这些。 楼澈用不容挣脱的力量压住了他的肩膀,他当然明白火炼在躲避什么,或者说,下意识的躲避什么,将这些潜藏在火炼内心深处的情感一点一点的挖出来,正是他的目的。为此,物力、金钱、人情,什么都可以付出,不惜代价。 “只是认识一下而已,将来你遇到麻烦,我想他们几个也能帮得上忙。” 楼澈说的越是轻松,火炼就觉得这事越不简单。陡然想起一句俗话,用在这里似乎十分贴切——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与这些人今天不过是初次见面,对方没有任何力量让他单方面得到好处。 可是楼澈的手劲十分巧妙,既不会让火炼觉得痛苦,也不会让他轻易挣脱。“第一位,你刚才也注意到了,他是亚洲分部部长,雷哲鸣。” 短袖小子冲着火炼挥挥手,但很明显这个动作十分敷衍,他还十分专注的对楼澈挤眉弄眼,看来思考回路还陷在“狐狸精”三字中无法自拔。 楼澈没工夫理会抽风的家伙,等空下来再找他算账。他继续介绍,“德贝尔冈萨雷斯,非洲分部部长。” 十分健壮的一个大汉,身高粗略估计至少在两米以上。尽管他不像雷哲鸣一般只穿短袖,但他衣服的料子也并不厚,肌肉虬结,将衣料都绷到了极限。“请叫我冈萨雷斯。” 火炼嘴角直抽,只怕他什么都叫不出来了,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对于这位冈萨雷斯的大嗓门,不满意的人应该不止火炼一个,在场许多人都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对他侧目。 接下来是两位十分娇俏的女孩子,尤其之前有了壮汉做对比,她们简直就像洋娃娃一般可爱可人,更要命的,她们居然还是一对双胞胎。 有着蓬松卷发配大眼睛的女孩子,一个叫上官佩璇,一个叫上官佩瑶,分别担任美洲和大洋洲的部长,只可惜直到散场,火炼也没能分清她们两个谁是谁。 最后一位缇娜莫里安,火炼不过只看了他一眼,已经不自觉的脸红起来,他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不合时宜的非分之想,但就是忍不住热血沸腾。倘若说楼澈的媚是在骨子里,越看越叫人着迷,且男女通吃;那么这位缇娜的媚则是每一分每一寸都显现在外,而且专门针对男人。 黑色的指甲油,偏深紫的唇膏,别的不说,光是这两种彩妆就绝非一般女人可以驾驭住的。尽管喜欢用这两种颜色的人不少,但真正用着好看的,还真没两个。 缇娜的穿着也极其赚人眼球,倒不是说她穿的如何暴露,黑色的连身长裙配了深紫披肩,裙摆的部分一直齐到足踝,露在外面的只有高跟鞋的后跟。要说这服饰上有什么蕴藏心机之处,就只有胸口上稍稍开了一个小口,上方是高耸的立领,下面也裹得十分严实,唯独从这小口处可以看到一点肌肤,以及在上面晃动的白水晶链坠。 “欢迎火炼大人来我的欧洲分部。” “啊!你别客气!莫里安女士。” 火炼的慌张逗乐了对方,掩着口笑的花枝乱颤,“什么女士呀?叫我缇娜就好。” 火炼觉得今日无语的次数实在太多,他嘴角又忍不住抽了起来。心说,有些家伙非要叫姓氏,有些家伙非要叫名字,你们这算是个性十足了,但岂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 “火炼大人是不是奇怪,为何五个部长之中,竟然女性占多数?”这的确也是让火炼奇怪的地方之一,缇娜也看出来了,她善解人意,适时解答。“其实很简单,我们几个虽然名为部长,但只是负责一些日常事务性的工作。如果要打架,可不能找我们了。不过嘛,那两个好战分子是例外——”缇娜的纤纤手指指向雷哲鸣和冈萨雷斯的方向,前者摸了摸鼻子,后者则是大脑袋一偏,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楼澈适时补充一句,“如今亚洲和非洲两地的情况复杂,在人手安排上,我们不得不采取强硬一点的手段。这些事,火炼大人以后慢慢都会了解。” 火炼暗中回他一句——我不想了解,一点儿都不想。 “都请入座吧。”楼澈扬起声音。“我身边这位大人是谁,想必大家都知道。至于其他人的自我介绍,来日方长,不急在今天。这次聚会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让大家认识火炼大人,也请大家在此立下重誓,无论发生什么,即便用我们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也势必要保护这位大人。” 自从到了此地之后,火炼一直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下,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任何人陡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下子见到那么多的陌生人,要消化一切总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况且火炼来此还完全是被迫的。 如果可以,火炼着实希望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离开这该死的木屋。 但是,楼澈的宣告彻底打破了火炼装傻的希望,他先是呆呆的听着,随后便不受控制的将其说过的每一个字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用我们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生命,代价—— 生命—— 这两个字何等沉重,沉重的足以将一个肩膀压垮。 而且还不止一条生命,木屋内已经坐了近三十人,这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刚才介绍过的五个支部,身为部长的他们只是各自的头领,只是代表。还有那么多人并没有来得及表明身份,无法知道他们又有着怎样的头衔。从露出的一角之中将会挖掘出何等巨大辽阔的冰山,火炼根本不敢想象。 楼澈肯定是故意的吧?火炼禁不住向他投去恨恨的目光。还敢说他不是狐狸精?这分明比狐狸还要狡猾一百倍! 可恶,他手中一直揣着杀手锏,但偏偏用那张清媚的面孔佯装无辜,直到来客慢慢放松警惕,展现出最为脆弱的一面,楼澈才猝然“发动攻击”,抛出石破天惊的宣告。 “不!”仅仅说出一个字,火炼已仿佛用掉了大半力气。心头越是着急,越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枉费他还担了“聒噪”的罪名,这分明是笨嘴拙舌的典范。“不不,你们不能……” “不能什么?”楼澈扮无辜仿佛扮上了瘾,本是心如明镜,却要在脸上染上一层迷惑不解,他甚至还不忘眨了眨眼睛——这种表情若是放在佩璇、佩瑶那一对双胞胎身上,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可是配上他那上挑的狐狸眼,其中的味道分明变成了……煽动。 火炼真想当众撕烂对方的狐狸脸,事实上,他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冒了个尖。 第33章 第33章—规则制定 楼澈十分懂得开玩笑要适可而止的道理,见好就收。正了正神色,“大人认为我们不该保护你?” 见火炼正要忙不迭的点头,楼澈摆了摆手就,就此打断。“大人错了。当初我们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大人并不在场,我们也没有征得大人同意。同样的道理,我们也不管大人对此是什么想法什么决定,该做的事,我们照样会做。” 火炼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般强词夺理,相比较而言,白昕玥那家伙的□□实在算不得什么。最可气的事,楼澈这家伙句句措辞都是低声下气,但字里行间潜藏的意思分明不是那么一回事! 楼澈尤嫌不足,又慢慢补了一句,“不管我们做了什么,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大人不必有负担,就算有朝一日我们都死在你的面前,你也可以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火炼的指甲继续生长,可见他此刻正怒火翻腾。一大堆尸体摆在面前,让他视而不见?除非他是瞎子!不不不,就算真是瞎子也不管用,眼睛看不见,鼻子总没有问题吧,死了那么多人,天知道血腥味将会如何铺天盖地! 陡然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离题了,火炼赶忙摇摇头。他不是不知道继续下去肯定会掉入狐狸的陷阱,但目前的他明摆着处在骑虎难下的境地,说什么做什么已然不能全由着性子。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咯。“你这么苦苦相逼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可以说来听听了。” 想必是诡计得逞,楼澈勾唇一笑,与他之前的笑容都不同,笑纹深且弯,如同蘸了鲜血描绘而成。这一次楼澈竟然也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请大人加入我们!” 火炼有些发蒙。尽管他不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但还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有人处心积虑只为了让他加入组织,而且还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满是暴力味道的组织。 “大人之前去过妖委会,所见所闻难道不让人心寒吗?”楼澈实在聪明,也不正面劝慰,侧面的一句话实在算得上一针见血。 火炼想起的倒不是自己因为契约原因受到的种种刁难,而是卓敏一案的审理,其罪名之中竟然没有一条与他残害妖兽相关,似乎不论多少妖兽惨死在他手上,都无关紧要。 当时的愤慨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磨,只是暂且顾不上而已,但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没有被注意到的结果只会不断沉积,不断加深。此刻,楼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火炼内心深处的愤懑统统勾了起来,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 楼澈的一双狐狸眼,不仅漂亮的不像话,而且还锐利的不像话,火炼眼中几点金芒闪过,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所谓对症下药,不单要找准症结所在,还需要下猛药,势必要将沉疴已深的“病人”挽救回来。“当时大人在审判会上一番慷慨陈词,已经传遍妖兽世界,所有同伴都深受感动。我想,大人一定很想改变当前现状。” “你们准备如何改变?”火炼端正姿态,问的十分严肃。 许多人都认为火炼是一个极端容易冲动的家伙,特别是他在妖精标本和妖委会的作为,看起来都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一味只知蛮干。然而,当所有人都认为火炼快要上钩的时候,他却十分理性的问出最为关键的部分。 关于火炼性格上的两面性,白昕玥早已有所发现,只不过还缺乏证实的依据。 火炼的问题十分难以回答,楼澈不得不仔细思索,尽管大致的计划是现成的,但火炼并不明朗的态度让他无法在此时就完全做到开诚布公。“尽管我个人并不喜欢人类,但是当初人类推翻妖兽的做法却称得上雷厉风行,十分值得借鉴。” 虽然只是暗示,当刚刚才听完一场故事的火炼,很容易从中推测出许多内容。也不知他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问道,“你们打算推翻妖委会,自己当权?” “是否成为权力者并不重要,也不是我们的目的。但是,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正义和公理都掌握在权势者的手中。最底层人们即使声嘶力竭喊破喉咙,他们的声音也无法传递到上位者的耳中,活在底层的人,永远没有改变世界的机会。” “掌权者制定规则啊——”大概是太过苦恼了,火炼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片刻之后一头红发已经乱的不成样子。“这个观点,我实在反驳不得。” 从楼澈的立场,当然不会仅仅出自心中愤慨便说出上面一番话来,实在是因为在这世上活得太久,看得太多,而很多东西被漫长的光阴一再证实,这就像是一个谁也逃不出的怪圈,无论表演者是谁,最后都会身不由己的走上同样一条道路。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楼澈满怀希冀。 “不。”火炼偏开脸,逃避了对方的目光。这已经并非意志是否坚定,能否勇于承担责任的问题了,超出了所有理性的范围,充斥在火炼胸臆的只剩下极为浓烈的情感,一定要为这情感冠名的话,只能称之为……不忍。 为何这些妖兽一定要将一切托付给他? 而在他之前,他们又等待了多久? 一旦他离开,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轮番在火炼脑海中闪现,他想的头都痛了,可是依然没有答案。或许,这正是他今日必须选择退缩的原由。 火炼微微低着头,他也不想摆出如此懦弱的姿势,但实在没有办法,周围人太多了,他无论往哪里看,都会不小心迎上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只有盯着脚下这一块小小的地板,才是安全的。 光洁的冷杉地板能够映出他的影子,不过只有轮廓,五官等细节都模糊不清。火炼禁不住在想——看不清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的影子有着独立的意志,此刻只怕对他这个主人失望透顶,说不定正用一双鄙夷的眼睛瞪着他呢。 火炼有气无力的开口,声音飘飘忽忽,“倘若真的能够爬到权力的顶端,大概真的能重新制定规则,改变现状,只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不好意思,你们找错人了。” “我们没有找错人!”对方的否认终于让楼澈爆发了,他一直都是那种带了几分懒散的语调,此刻突然变得高昂,竟会如此凄厉。 火炼的双肩都落入了楼澈掌握,而他不仅用了十分大的力气,甚至还加了利爪,饶是滑雪服衣料厚实,也耐不住穿刺的力度,火炼怀疑自己肩膀上已经出现了两排血洞,火辣辣的疼着。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躲,也不能说心甘情愿承受痛苦,兴许只是他找不到更好的解决之道罢了。 楼澈也低下头,可是因为对方的抗拒,他始终无法与其四目相接。没有办法,楼澈只能把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火炼的,刚才的一声吼叫让他声线嘶哑,开口之时竟然无比低沉,“我很清楚我没有找错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2 “……”能够让火炼无言以对的,楼澈只怕是破天荒头一位了。比起那些什么极端势力、邪教组织,眼前的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吧?被执念控制,清醒的疯子。这种人根本不是单靠语言就能够说服的,除了他们心中早已认定的“真理”,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动摇他们半分。 “你只要回想起自己的来历,便会明白一切。”楼澈的这句话说的十分小心,即便这屋内都是与他一同战斗的同伴,但他还是确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受到影响的火炼,也自然而然的压低嗓门,“来历?我被白昕玥捕获,成了他的妖兽——” 好似理所当然的事实,火炼心中也一直是这般认定的,但是直到将这这句话说出口,他蓦然发现十分不对劲。 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轻薄的假象之内,不知不觉把虚伪当做真实。可是当契机降临,给了他戳破包裹的力量,周遭的一切都在倾颓沙化,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一切竟然如同肥皂泡般脆弱。 但是,被白昕玥捕获的那一刻,却是火炼记忆的开端。 之前?之前只有荒芜的黑暗…… “呵呵,真好笑!我居然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脸庞一定难看极了,即使这个角度很难被人看见,但火炼还是用双手捂住面孔。“我又不是玻璃缸里的观赏鱼,更不是屠宰场里的猪羊,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等着白昕玥来抓我?呵呵,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我居然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 “你冷静一点!”楼澈生怕自己的提示会起到反效果,赶紧松开钳制,改为搂住火炼的肩膀。“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要破解并不难!只要你愿意想起来,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帮我?”虽然火炼抬起头,但他却没有把双手放下,大半的表情被遮住了,从指缝中可以看见他的半只眼睛,瞳孔竟然收缩的只有针尖大小。 旁人都并非火炼自己,所以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此刻受到了怎样的刺激。什么感同身受,那些都不过只是宽慰人的鬼话。 “我当然可以。”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同时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楼澈将嘴唇贴在火炼的耳边,喃喃的念着什么。 念的是什么呢?至少在火炼听来,那并非咒语,倒更像是一段传承自远古的歌谣,时而缥缈的不可捉摸,时而清晰的近在耳畔。 随着楼澈的吟唱,火炼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幽潭,带着一点点温度的水将他包围,并没有窒息,相反舒服的让人困倦。越是往下沉,困意越浓,眼皮……眼皮睁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老时间还有一章。。。 第34章 第34章—惑术幻境 双胞胎一左一右护在昏迷不醒的火炼两侧,上官佩瑶刚问,“楼澈大人你在干什么呀?”紧接着,上官佩璇便接上一句,“你对火炼大人做了什么呀?” 两张一模一样如同洋娃娃般的面孔就这么仰望着你,写满了指责,哪怕再问心无愧的人也会忍不住好好检讨一番。 刚才做的事情消耗了楼澈许多精力,正头昏脑涨,本来一个字都不想说,但又不能不说,相关的疑惑不仅双胞胎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他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天的局面只怕会乱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不用担心,只是一点惑术罢了,对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害。” 双胞胎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模式——心灵相通到她们这个地步,两个人说话的同步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一百,就好似一个人在说话一般。放在平常,很多人都会觉得十分有趣,也喜欢逗她们说话。但对于此刻的楼澈而言,只会一个头两个大,几乎要崩溃。 “他说了是惑术哟。”“嗯,是惑术呢。” “火炼大人叫的没错,果然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天生才会蛊惑人心的本事。” “你看看他的眼睛。”“哇,好可怕的眼睛!” 听着双胞胎称自己为狐狸精,楼澈颇有几分无奈。就怪火炼,即使那是他无心之语,但这绰号只怕要跟着他一辈子了。楼澈只能苦笑,却也不好与双胞胎多做计较——先不该说真实年龄几何,这两位外表是那般天真可人,谁也不忍心多加苛责吧? 楼澈准备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却在此刻又听到她们说到了“眼睛”,心头一惊,莫非他的眼睛—— “喂,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说起缺乏爱心的家伙,这世上也不是找不出来,当前就有一个。雷哲鸣冲了上来,左手右手一边提起一个。 双胞胎当即回以愤恨至极的目光,但论起武力值,正常状态下都比不过这个好战分子,更何况此刻后脖颈的衣领子还落在对方手中,双脚悬空更是无能为力。双胞胎都十分聪明,明智的选择了敢怒不敢言,更不用说当场动手了。 这么一直提着双胞胎场面也不好看,雷哲鸣把她们放在地上,用上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别在这添乱了,回座位去。” 雷哲鸣背对众人而站,同时也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众多目光。右手抬起,幻出一面水镜,也不对楼澈多说什么,示意他自己去看。 镜中,还是一双狐狸眼。 然而却不再是平常如烟似雾的状态,眼黑的部分扩大到了极致,几乎看不到眼白。正中有一点红芒,格外明显。 楼澈一惊,但是眼睛的变色却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眼眸阖上。 “火炼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尽管雷哲鸣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地上那人的死活,但这却是当前十分要紧的问题,不得不尽快解决。 “要不了多久。”无论火炼在惑术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有着怎样的经历与遭遇,在现实中都只在刹那。 雷哲鸣心说——还好。只要火炼醒过来,今日的聚会不论得到怎样的结果,都可以就此宣告结束。这对楼澈而言是必须的,他如今的状态,只怕站着都是勉强,他太累了,急需好好休息。 “火炼大人,你醒了。”即使不用眼睛去看,楼澈的感知依然敏锐,火炼没有出声,但气息的变化还是证明他的状态不同。 火炼木然。 幻境之中,他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没有什么九死一生的危机,他只是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像是刀子一般刺入四肢百骸,嵌在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络,甚至于每一个细胞之中,寒冷赶走了全部热量,也夺走了所有力气。火炼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尊被冻住的雕像,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长久的沉默让楼澈不安,即使刚才动用的乃是他这一族天生的力量,对此楼澈也有相当程度的信心,但凡事都有个万一,况且是对火炼这样的人物下惑术,把握会变得更小一些。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问话的是雷哲鸣。之前火炼与楼澈之间对话的声音非常小,他并没有听到,但是他却不止一次见识过楼澈的惑术,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看见什么,或者说发现什么。 火炼好歹算是缓过来一点,恢复些许力气,只不过还无法发出声音。其实这也没有任何影响,他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十分艰难的摇了摇头。 缓缓起身,摇头的动作火炼都做的十分勉强,更不要说这个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跌一个大跟头。雷哲鸣撇着嘴角,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扶了一把。 大半重量都挂在别人身上,这让火炼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木然的身子似乎又好转了一些。抬头看见楼澈,尽管不知他为何闭着双眼,但明显比之前苍白许多的面色还是令人同情。 速战速决吧。既然注定要让人失望,还是尽早把一切说清楚比较好。火炼也懒得再去刻意斟酌措辞,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你希望我想起自己的来历,我试过了,但很可惜,我依旧不是你要找的人。” 楼澈的嘴唇抿的极紧,几乎成了一条短促的直线。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冲口而出,“在你遇到白昕玥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你应该找他问问。” “或许吧。”火炼不置可否。 “我想,我应该走了。”火炼轻声道,心头却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平安离开此地。他刚才尝试过,但无法顺利的生出翅膀,也不知之前楼澈动了什么手脚,居然夺走他大半力气。 出乎火炼意料的是,楼澈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 “你放我走?”太过顺利反而叫人生疑,火炼心说,不会下一秒钟就要演变成暴力场面吧,有些费力的攥起拳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3 楼澈叹气,光是听他的声音,甚至比刚刚脱离惑术的火炼还要气若游丝。“我们将大人请来,不是为了囚禁你,而是希望你能带领我们。我们不敢,也不愿对大人有任何不敬。我之前已经竭尽全力劝过大人,没能打动你,一切都是我的不是。如今大人执意要离开,我们又怎能阻拦?” “……”火炼实在一个字都说不出,在这个节骨眼上,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哪怕只是出言安慰一两句,都会显得十分虚假。 楼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不过好在此行也不算白费,火炼大人认识了各支部的负责人,今后若是遇上什么麻烦,都可以找他们帮忙。若是有一天,大人改变主意,也可以联系他们。” 火炼还是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此等好事,或者说,不敢相信此等好事会落在他的头上。他也不是笨蛋,当然也猜到了,楼澈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至于这只狐狸精还在打别的什么主意,他暂时想不到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地也不是慢慢思索的良机,从火炼自己的立场出发,还是需要离开。即使有朝一日他当真会遂了楼澈的心愿回到此地,但他真的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将近期接踵发生的事件整理的一清二楚。 招呼方才已经打过了,火炼认为也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再磨蹭,举步往外走。 雷哲鸣瞪了楼澈一眼,阻止他想要跟上去的动作。“你回去坐好,我替你送他。” 尽管看不见,但楼澈还是能够听出来,火炼的脚步十分急,而且已经出门了。他有些发急,“不是送他,是——” “我知道,是那只狼的事。”雷哲鸣态度冷硬,可见其心情不佳。他并不想担下送行的任务,但更不能让楼澈去,两相对比之下,还是只能选择前者。 楼澈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关于“狼”的事,但一转念又发现没有询问的必要。他无论做什么,都从来没有隐瞒过雷哲鸣,他知道一些秘密也十分正常。 雷哲鸣追上火炼的时候,后者刚刚张开翅膀。可见其恢复力惊人,不久前还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这会儿已经可以半兽化了。 “你准备这么飞回去?” 说起这一点,火炼也十分郁闷,倘若身负双翅的样子被人看到了,白昕玥恶毒的诅咒便会成真,他真的要上新闻头条。可这深山野岭的,莫非还有其它办法? “不然咋办?难道让我爬山走回去?你们的基地实在太神秘了,居然可以找到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想不佩服都不行,我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离开了那间满是陌生人的屋子,火炼的本性似乎开始慢慢复苏。 要说雷哲鸣这人,也当真十分奇怪,他只关心自己想要关心的部分,至于其它,不管多么重要,都会保持一种充耳不闻的态度。这也是为何之前在木屋中,别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唯独那“狐狸精”三个字听的异常清楚,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的大笑出声。 此刻面对火炼的没话找话——他本人也不见得当真想与雷哲鸣套什么近乎,只是话唠的毛病犯了,想借此缓和一下神经罢了。但是不管因为什么,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部分,雷哲鸣一概装作没听见。 “你来的时候是顺风,飞行并不怎么费力,但你回去就不一样了,这座山里独有的大风会让人难以保持平衡。怎么,你还打算用你的翅膀吗?”雷哲鸣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缺乏诚意,似乎就算对方立刻上天,他也不会阻拦,能够将情况如实告知,他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尽职尽责。 火炼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项麻烦在等着自己,什么顺风逆风,毕竟来时他是被迫,并不曾有机会了解此地的环境。 四下眺望,无论往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是如出一辙的雪山,如出一辙的杉林,不管是不是路痴,在这种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野外,迷路是肯定的。 不管内心是否情愿,当前的状况也由不得火炼自己了,努力扯出一道友善的笑容,“你对这里应该很熟吧?能不能给我指下路?” 送行原本是雷哲鸣的任务,但如果既能保证任务的完成,又能享受一把别人的哀求,这滋味似乎也不错。况且,雷哲鸣也难得对眼前这位有了些许好奇心,“你要去哪里?” “去……”“白昕玥”三字差一点冲口而出,最后关头还是被火炼自己吞了回去。之前楼澈建议他见到白昕玥之后向其问问两人相遇之前的情景,兴许是因为这个吧,火炼不想此刻便见到那个心胸黑暗的眼镜男。 至少,目前并不想。 见到了,该怎么询问呢?还是说,任凭这个疑惑深埋心底,不去问,也装作丝毫不在意? 对方十分随便的一问,却成了火炼的难题。愁困了半晌,才说,“总之,先离开这里,出山吧。” 这可真是无比敷衍的答案。算了,反正雷哲鸣的好奇心也就只有芝麻大那么一点,也没有追问的打算。“离开这里,你只能走陆路。” “陆路?开车?”自从来到此地,火炼总难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还真无法将现代交通工具与此地情景连系在一块儿。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火炼抓了抓头发,“说实话,我不会开车。” “这里不通公路,开哪门子车?”雷哲鸣有些佩服对方的异想天开,翻了个白眼。思忖一下,接下来的事用语言说明有些复杂,还是亲眼看看为好,于是,环起手指压在唇上,打了一声口哨。 不等火炼再一次追问,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兽。竖起的耳朵,粗壮的四肢,以及好似扫帚的尾巴,这分明,分明就是—— 一匹狼。 第35章 第35章—巨狼霜天 倘若被这东西当成了晚餐,也不失为一种“离开此地”的法子。火炼盯着巨狼苍蓝色的眼睛,无厘头的想着。 “给它取个名字吧,它是你的了。”正在胡思乱想的火炼没有注意到,此刻的雷哲鸣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居然与这头狼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的表情也不能称之为厌恶,非要形容的话,应该算是……戒备。这可当真十分奇怪了,巨兽明明是他亲自召唤出来的,似乎没有戒备的理由吧? “啊?”没有任何征兆突然降临的怪奇礼物,也难怪火炼反应不过来。 雷哲鸣显然误解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别不领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按照我的意思,原本是打算留给楼澈的。可是——”雷哲鸣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非楼澈本人,给他说这些似乎并无意义。 一匹野生的巨狼,当然是好东西,倘若卖给动物园,应该也能赚不少钱。火炼继续与之大眼瞪小眼,“我要它来做什么呢?”被带来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陌生地方,紧接着被灌输了一堆打到人类的理念,临走了,还被塞了这么一个新鲜的礼物,火炼再迟钝,也想到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 “它是相当不错的战力,而且——”雷哲鸣突然一笑,都可以看见他的后槽牙了,是那般的不怀好意。“它还可以用来代步。” “代步?!”火炼瞪大了眼睛。原谅他,毕竟连马都没有机会骑过,实在无法立刻想到“骑狼”那上面去。 雷哲鸣开始不耐烦了,“反正这狼是你的东西了,你要么把它带走,要么干脆杀了它,我们也没有义务一直帮你养着。” 火炼为之一惊。再与巨狼对视,竟然从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中看出两种情绪,一种叫做恳求,一种叫做恋恋不舍。 光是冲着这么长时间,巨狼都没有攻击他这一点,火炼说什么也不能在此残杀无辜的动物。只可惜如今的他正处在难得一遇的迷茫之中,今晚连他自己在哪里过夜都还无着落呢,更何况带着这个一个东西? “我说,你到底在犹豫什么?”雷哲鸣十二分的不解。即使从他的角度看起来,这匹狼也是绝顶漂亮的,那种纯粹的来自狂野的美感,是任何人类豢养的宠物都无法比拟的。只可惜这匹狼并不认他为主,要不他也用不着时刻保持戒备了。 雷哲鸣兀自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一击掌,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你怕它是我们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这倒也是,妖兽的确可以将动物炼做自己的使魔。”而楼澈那一族,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了,最后这一句雷哲鸣认为没有必要刻意提出。 被彻底的以小人之心度了一把的火炼,只能瞠目结舌。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身为一只妖兽,是不是在白昕玥,在一个人类身边呆的太久了?以至于到了无法顺利的与另一只妖□□谈的地步?这个时候,就算话唠也不管用,思想不一致,如何愉快的对话? 火炼的表情在雷哲鸣看来,完全就是被识破之后的心虚。换一个人或者换一种情况,他肯定就此作罢懒得再管,只是出来之前楼澈才叮嘱过关于这匹狼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把此事完成。 “要解决使魔问题也不难。你之前也在妖委会见识到了,用在四小姐身上的血字标识,也同样可以用来束缚动物。有了那个,这匹狼永远都不可能背叛你。”雷哲鸣的提议倒也并非他自己异想天开,类似的做法在妖兽之中古早已有,并不新鲜。 然而,火炼注意到的则是其它。 以往隐隐约约的猜测是一回事,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如今这一点竟然由对方亲口说出,而且更让人不快的事,雷哲鸣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愧疚,仿佛一切理所应当不值一提。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 对方的语调并没有明显变化,既没有变的高昂,也没有变的低沉,但雷哲鸣依然能够肯定,这已经是火炼的结论,他并不需要自己的任何答复,或者任何解释。若说火炼的身上有什么变化,唯独他的一双眼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4 就在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火炼眯了眯,极其容易被错过。只是雷哲鸣看的十分清楚,那一瞬间金芒在他眼中汇集,使他的目光像极了刚刚出鞘的利刃。 雷哲鸣保持着笑容,不过之前的恶意全然不见,而是转化成了极端兴奋的味道,应该称之为战意。有趣!实在太有趣了!想不到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妖兽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一面。难怪楼澈要在他身上费劲了心思。 “你刚才说的,用契约束缚动物,是怎么一回事?”火炼陡然跳转了新话题,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对于楼澈雷哲鸣等人,火炼即使无法信任,却同样也无法怨恨,这兴许是同族血脉作祟吧? “楼澈之前告诉过你,如今人类使用的五种契约,最先源于妖兽。你何不思考一下,妖兽用这些契约来做什么。” “用在动物身上?”火炼顺理成章的回答,但他马上自我否定的摇头,“不,不应该只是这么简单。要完成契约,必须要达成一定条件,只是针对驯养动物,也太大费周章了。”突然,火炼悚然变色。“这些契约还可以用在人类身上!很早以前,妖兽是人类之主!” 雷哲鸣轻轻点头,表明对方一切说的都对。不过他也马上补充了一点,“不仅如此,契约还可以用在我们自己同族身上,算是……宣誓效忠的一种吧。妖兽想要控制其他同族,这才是契约中最难以达成的一种。”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的击中了火炼的胸口,让他闷痛不已。他,从来没料到会是这样。 对契约耿耿于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错,应该是亲眼见到四小姐的血字标识开始。火炼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刻陡然燃起的怒火,让他差一点动手杀了蔚云非。 这是一颗恶劣的种子,自从看见了诡异华美却血腥残酷的血字,这颗种子便在火炼心中生根发芽,注定要结出苦涩的果实。 就在此时此刻,果实成熟。然而却必须由火炼自己将其吞下,他甚至找不到人可以倾诉这种涩的他呼吸困难的滋味。 “你也用不着这么忧心忡忡吧。”雷哲鸣看着他。对于火炼的态度似乎有了少许改变,起码多了几分耐心。“与人类不同,妖兽的力量与生俱来,即使使用契约,也没有人类那么多的副作用。” 火炼摇摇头,即使他脑子中一片混沌,但有件事还是记得的。朝着身边的巨狼伸出手去,后者立刻凑了上来,用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我并不打算对它用什么契约。放心,我会带它走。” 雷哲鸣不清楚是什么让其改变了主意,从结果来看对双方都是好事。 巨狼摸起来的手感柄不像毛茸茸的猫狗似的,粗粝的长毛给掌心带来十分的刺激,痒,甚至有些麻疼。然而火炼并没有收手的打算,顺着巨狼的背脊一点点的抚摸下去。“对了,还是给你取个名字吧。” 之前没有发现,还以为除了体型巨大一点之外,眼前这一头应该是寻常的野狼品种。可是顺着手势,火炼自己都看的一呆。“居然是银色的。” 不错,正是银色。巨狼长毛的尖端与寻常野狼一样均为暗灰,可是微微向下翻看,便是银光一片,好似熔了大量的白银浇注在它身上一般。 火炼禁不住赞叹,“真是漂亮,像是阳光下的积雪。不过嘛,‘雪’这个字只适合女孩子,想必你不会喜欢。那么,便用‘霜’吧,霜什么呢?”火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下意识的抬头,头顶一望无垠的苍穹让他陡然有了主意。“决定了,就叫霜天!” 其实雷哲鸣也是头一次发现巨狼毛色的秘密,不由的凑近了看。同时也十分后悔,如此稀奇的东西当真应该想办法留下才对,如今倒白白便宜这个初次造访的客人了。 正当雷哲鸣遗憾之际,刚刚定名为霜天的巨狼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猛的站了起来,引吭嚎叫起来。雷哲鸣被吓了一跳,本能的退开三步。但接下来,他却禁不住皱眉。再看火炼,也是眉头紧锁的状态。 因为,巨狼霜天的嚎叫声实在太凄厉了,凄厉而粗哑,实在不是狼应该发出的声音。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野兽被敌人咬碎喉咙之前,那种绝望而破碎的声音。 火炼只好询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它的嗓子像是坏了?” 雷哲鸣耸肩表示不明,“我也不知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它叫,还以为是个哑巴呢。”说完之后,雷哲鸣竟然难得有几分伤感,巨狼这个状态,与哑了又有什么区别?“狼靠嚎叫来呼唤和召集同伴,可它这样明摆着是做不到的。它被楼澈捡回来的时候就是孤狼,也无法肯定它还有没有其它同伴。” “它刚才那样,是不想跟我走吗?”之前被硬塞了一件礼物,火炼的反应是本能的抗拒。如今霜天的反应却又让他担心起来,原来,对某间东西依依不舍,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困难。 “应该不会,我认为它是太高兴了,才突然忘了自己嗓子坏了。”雷哲鸣也并非无根无据的推测,此刻霜天再一次靠近火炼身边,依偎的要多紧有多紧,怎么看也不像是不愿意的样子。 静默一会儿,雷哲鸣意识到这大概是说这话最后的机会了,也不管是不是突兀,还是决定多事一回。“你把它带在身边也可以多一重安全保障,对于白昕玥,我是一分都不相信,如今,我想你对他也并非先前那般信任了吧?” 火炼没明白雷哲鸣陡然提及白昕玥是出自什么理由,可是,当他伏在霜天背上,准备离开此地的时候,却不得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火炼大发感慨:可怜我一直都当白昕玥的小弟,今天也终于轮到我收一个小弟了。。。下次再看那眼镜男不顺眼,就放狗,哦不,放狼去咬他! 第36章 第36章—反噬 巨狼霜天安静的半伏在雪地上,即使背上驮了一个人,对它来说竟然没有任何影响。巨狼蓄势待发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但依旧沉稳的如同一座银制的雕像。火炼终于明白了雷哲鸣所谓的代步是什么意思。动静收放自如,倘若放在马匹身上,光是达到这一个条件,已然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火炼明白,霜天正在等待自己的指令。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匹巨狼似乎已经铁了心要跟随他,即使他下面的命令是——我们就这么冲下悬崖自杀吧,霜天也会毫不迟疑的执行。 “回滑雪场去吧。”当这句话从火炼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认命的。 除了白昕玥的身边,他也绝非无处可去。不说别的,倘若他此刻掉头回到木屋,想必楼澈等人也会欣喜若狂。只是,这个选择下意识的被火炼摒弃了。 速度也是惊人的,远远超出了任何千里驹能够达到的极限。急速穿行卷起的风刮在火炼的脸上,红色的长发猎猎而舞,而两旁的景致早已成了残像,飞快的向后方掠去。 飞驰的越快,就意味着所用的时间越短暂,火炼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见到那张让人极端不爽快的脸了。 时间有限,他应该抓紧最后的机会考虑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东西。但火炼发现自己做不到,需要费神思索的东西越多,他的脑海中就越是一片空白。 ———— 猜到进来的人是谁,楼澈也就毫不避讳的张开了眼睛。纯黑深沉的瞳眸就像是装下了整个阴霾的天气,而中间那一点如血的红芒,则更是不详。 “你有好好把人送走吧?”楼澈清楚迎来送往乃是雷哲鸣最不耐烦的事,是以多嘴问了一声。 火炼的何去何从根本不在雷哲鸣的关心范围之内,更何况比起楼澈尚未恢复正常的眼睛,那只火鸟的生死都并不重要。以极快的速度走上前去,雷哲鸣低下头,鼻尖与楼澈的碰到一处。他这幅姿态,仿佛不光是为了查看对方的眼睛,更重要是为了亲近一般。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恢复?你难道没有调息?” 按照楼澈的原意,还是打算躲开一些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雷哲鸣的一条手臂竟然绕到身后,看似呵护的状态,其实却以十分强势的态度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大概是狐狸贪图享乐的本性作祟吧,楼澈也懒得再躲了,索性靠上对方臂弯,让长久挺直坚持的脊背也得到休憩的机会。 半阖上眼睛,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出自隐瞒,而只是单纯的困倦。“哪里顾得上调息。千辛万苦把火炼请来,最后是我自作主张把人放走,不见得人人都支持我的决定,少不得要向大家交代几句,刚刚才散场呢。” 雷哲鸣自然而然的将空闲的一只手按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重适中的替他按揉。“你也真是,既然不愿意,把人留下就是了。之前那种阵仗,只要我们不主动放人,火炼要走也不是那么容易。” “难怪缇娜夫人说你是好战分子,满脑子都是武力。”楼澈嘴上埋怨,表情却是放松的,雷哲鸣的指尖带了一点法力,他将其控制在十分温和的程度上,对于此刻的自己而言简直就是最为管用的一剂良药。 有些话对别人不能说,但对眼前的他却是不用设防的。“换一个人倒是可以用你的办法,但火炼不一样。即使如今的力量对比,要强行留下他也不是不可能,但却犯了大不敬。” “什么大不敬?”雷哲鸣不以为然。这原是他本性,之前以为火炼刹那间流露出的凌厉,他就被激起了战意,差一点就将武力付诸实践。从这一点来看,地位这种东西在他这里只会起到反效果。要让这一位臣服,光是血统决定的地位,还差的太远。 雷哲鸣将下巴搁在楼澈的头顶,离的又近了一步。他用了叹息一般的语调,但偏偏能够让对方听出他的郑重。“楼澈你要明白,你是我心中唯一认可的帝王。” 楼澈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听起来却是格外苍凉。“怎么还在说这话呢?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是低——” 雷哲鸣按压的手指差一点就失了力道,为了不弄伤对方,只能握紧拳头。恶狠狠的威胁他,“你胆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试试!”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5 楼澈十分识时务的摇头不语。他方才太过放松,所以才会一时间忘了“低贱”是他们之间的禁语。不,更确切的说,那是雷哲鸣一人的禁语。至于他楼澈,早已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不仅仅他一个人,这早已是他这一族公认的等级划分。 用脸颊轻轻摩挲着对方玄黑色的大氅毛领,雷哲鸣用极缓极沉的语调说道,“墨狐又怎么样?我们的组织能有今天的规模,完全是你一个人的心血。在你苦苦支撑的这些岁月里,所谓的圣洁无暇高高在上的白狐又在哪里?我可没有见过!” “不可对天狐大人不敬。”楼澈装模作样的在雷哲鸣脑袋上拍了一记,“天狐们迟迟不出现,如果不是藏身在什么地方修行,便是……” 死绝了吧——雷哲鸣充满恶意的在心头替对方补充完整。 “曾经的四大家族早已凋零,莫说名存实亡了,便是他们的名字,如今只怕也没人记得。勉强剩下我与未希小姐,若非如此,今日也轮不到我来出头。” 雷哲鸣还是极端不满,而心怀不满的人也有一个通病,便是什么都想迁怒一番。此时,迁怒的对象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未希。“她倒是轻松,把所有麻烦事都留给你来做。” “别胡说。未希小姐哪里轻松了,她只身一人在妖委会之中,所经受的艰辛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想象的。” 与之前每一次争论的结果一样,雷哲鸣又一次没有悬念的败下阵来。关于每一次败阵的原因,雷哲鸣也曾仔细思量过,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输在自己对他太心软,还是输在楼澈的信念太坚定? 发觉对方正兀自气闷,楼澈认为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准备就此结束了。“如果能早一天将这个位置交给它原本的主人,我也可以就此功成身退了。” 不得不说雷哲鸣今日有些反常,竟然不依不饶。“果然,你一切都是为了他。过去辛苦经营是为了给他铺路,今日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甚至滥用力量,如今反噬来的如此猛烈,你这下高兴了?” 滥用力量?陡然就被加上了这么一道罪名,楼澈哭笑不得。“我有分寸的。” 雷哲鸣冷哼,“有分寸的话,眼睛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被多嘴的双胞胎看到了,你今后少不了麻烦。说起来你那时候究竟想要火炼看到什么幻景?我从来没见过你在施术时费这么多的力量。” “我不知道。”楼澈如是回答。 雷哲鸣气的瞪眼。“还说不知道,你非要瞒着我不可吗?” “我是真不知道。我希望火炼能看到自己的记忆,那些毕竟是藏在他脑海里的东西,倘若他没有想起来,或者不肯说,旁人又从何知晓。” 唯一的问题便是,离开惑术幻景的火炼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 不曾想起?亦或者,缄默其口? 楼澈想起一件事,原本准备将雷哲鸣打发之后自己亲自去做的,但如今的情形看来要弄走这一位实在不容易,算了,权当多了一个免费劳动力。“既然提到惑术这上面,你就帮我一下,去将大厅的那一架屏风毁掉。” “毁掉?为什么?那可是你辛辛苦苦亲笔画的,用了整整五天。”对方能够轻描淡写说毁就毁,但雷哲鸣却十分舍不得,先不管他对水墨画有没有什么研究,单是想到楼澈在那架屏风上费的心血,便已然认定那是无价之宝。 屏风就安置在人人可去的地方,放任不管的话迟早会被人洞悉其中玄机,是以楼澈也无意隐瞒,实话实说,“为了让火炼注意到屏风以及画中的女人,我在那上面也施加了一个惑术。”顿了顿,还是觉得和盘托出,一点不剩,“而且是持续的。” “持续的?”雷哲鸣嗓音都变调了,他浑身发着抖,这才勉强控制自己没有扑上去一把掐死对方。 他了解楼澈的力量,不仅可以直接对他人使用惑术,他的这一力量甚至可以通过物品展现。难怪那时火炼一进屋,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扑到屏风面前。但是,火炼毕竟是火炼,让一件原本的死物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楼澈要做到这一点绝非一句话那么简单! “你一直在使用力量,还说什么为了给众人交代顾不上调息,你眼睛的状态根本就是受到惑术反噬的影响!” 更多的谴责还等着沸反盈天,可即使将它们都统统说出来又能怎么样?雷哲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什么,对了,毁掉屏风。该死的!亏这该死的楼澈之前还能拉拉杂杂和他说一堆废话! 原地如同起了一道旋风,楼澈再看时,雷哲鸣已经到了门外。对这家伙,楼澈也算得上十分了解,明白他将东西毁了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只怕是回来“拆”了自己。 楼澈顿时感到无比头疼。即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他依然天真的认为能躲一时算一时。扬声对雷哲鸣倒,“毁了屏风之后,你就直接回亚洲支部吧,最近只怕不会太平。” 这倒也并非楼澈情急之下想出的借口,事实也的确如此。而不太平的也不见得只是亚洲,此刻,五个支部部长除了雷哲鸣之外,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折返。 雷哲鸣狂奔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因为想着尽快解决首要问题,也就没有回头,站在原地道,“我暂时不回去。在你的眼睛恢复正常之前,即使亚洲支部被敌人一把火烧了,我也不会回去!” 第37章 第37章—夜晚的滑雪场 “你说,我怎么会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望着下方的滑雪场,火炼轻声问旁边的的巨狼霜天。之前一番山林穿梭风驰电掣,也亏得他这只火鸟身体结实,换一个普通人只怕早已冻僵,连开口都做不到,更何况说这些有的没的。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近九点,火炼经历的这异常莫名其妙的绑架竟然耗费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 不过,滑雪场中竟然还保持着一定的热闹,该说现在的人类精力充沛吗,居然能够不分昼夜的玩闹?滑雪场的经营方也相当有生意头脑,特意假设了不少路灯,不仅为夜晚出游的人们提供了方便,别说,在灯光下的积雪别有一番情调。而火炼也注意到,在众多的游客之中,不见得所有人都带了滑雪装备,那些成双结对走在一块儿的,分明将滑雪场当场了约会圣地。 然而这种俗世的喧嚣却处处透着一种深山老林中绝不会有的温暖,有那么一刻,火炼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眶中充盈了泪水。 巨狼的嗓子坏了,别说回应火炼的感慨,它甚至都无法像别的狼一般发出嚎叫。但这依然不妨碍它像自己主人表达亲昵,偏过头在火炼的腰上蹭了蹭。 “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像狗一样?”被碰到了敏感的地方,火炼痒的直躲。霜天不依不饶的又挨了上去,惹的火炼差点趴地求饶。 也幸亏他们此刻所在地极其险峻,即使与滑雪场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到底还是没有哪个不要命的客人攀上悬崖峭壁,因而也任由他们玩闹。否则要是被其他人看见此景,一个男人与一匹巨狼翻滚在一起,用白昕玥的话来说,铁定要上新闻头条。 到底折腾了十多个小时,而且火炼想起自己除了喝过几杯茶之外,什么实在的东西都没有吃。与霜天闹了一会儿,火炼累得直喘气,索性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上。 摸了摸凑上来的大脑袋,火炼愁的不行,“你如果真是一条狗就好了。我该怎么带你混进去呢?要不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悄悄潜入?”这也仅仅只是权宜之计,天总有亮的时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么大的一只动物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火炼甚至在考虑,要不偷偷联系白昕玥吧?以那个家伙的本事,大概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但火炼担心的却是如何才能说服那眼镜男,养这么大一只宠物,这似乎并不符合那男人的喜好。 意料之外的收获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火炼一个头几乎变成了两个大,索性闭上眼睛,真希望这么一觉睡过去算了。 迷迷糊糊之际,火炼突然举得自己肚子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难道是霜天跳上来了?不可能!以那头巨狼的身形真要来一个泰山压顶,火炼的一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不是霜天,但肚子上的压迫感确实实实在在。 火炼万分狐疑的睁开眼睛—— 一双滚圆的,苍蓝色的兽瞳迎了上来。相当特别的颜色,能够从中找出一点点……霜天的影子…… 火炼拼命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正在做梦,不然的话,谁来给他解释一下这只不到半米长的小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不是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吗?! 好吧,倘若一定要找的话,也不是找不出此物与寻常小狗之间的区别。首先便是眼瞳的颜色,苍蓝的瞳孔,放在狗的身上实在算得上异类了,即使有的狗也会生出一双蓝眼,但却更加偏重于灰蓝。另外还有些细节也与寻常的狗类有所不同,过于发达尖利的犬牙,以及粗壮的尾巴,似乎有一种关于狼与狗之间区别的说法,便是它们两者,一个会摇尾,一个却不会。 不过,找出来的区别只能算得上细枝末节,哪怕再多一些,也赶不上一匹狼眨眼之间变成一条狗的震撼。 “所以,你也不是寻常动物。对不对?”火炼坐起身,将双手插在雪橇犬的腋下,也顺势将其抱了起来。他此刻真恨不得折返木屋,揪出雷哲鸣,并且好好的将其揍一顿。居然塞给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只动物,他算是被那家伙彻底坑了。 火炼苦着脸,“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就是霜天,要不当着我的面变一个?” 即使这要求完全没有任何道理,但已经认定主人的霜天却没有任何迟疑——从这一点来看,它的身上大概也有狗类忠诚的一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6 掌中的动物身躯陡然开始长大,当火炼意识到要糟糕的时候,撒手已经来不及了。 “啪叽”!某个笨蛋主人被神奇的宠物严严实实的压在了肚皮底下! 幸好霜天比自家主人聪明一点,没有傻乎乎的等待命令,而是用更快的速度又一次变作雪橇犬的模样。趴在火炼身上,霜天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在其鼻端嗅了嗅,以此判断对方还有没有活气。 尽管没有真的一命呜呼,但火炼短时间内肯定是爬不起来了。“我现在相信了,你果然是霜天。”只不过为了证明这一点,代价未免稍微大了些。 ———— “在外面野了整整一天,亏你还知道回来。” “你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杵在这里冒充电线杆?” 两个人,两句截然不同的话,居然在乍然见面的那一刻异口同声。根据内容倒是不难推测出,上面一句来自白昕玥,下面一句肯定是火炼的风格。 火炼抱着雪橇犬站在原地,再一次见到白昕玥的那一刻,他不仅没打算继续往前一步,相反,还有转身就逃的冲动。火炼绝不会承认这是心虚的表现,用他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往往容易走向极端,既然不能够心虚气短,那么肯定要理直气壮。 展现在白昕玥面前的,就是这么一张色厉内荏的面孔。暂时顾不上别的了,白昕玥把手捂在唇边,欲盖弥彰的遮掩了爆发出的笑声。 对于莫名丢失了一整天的失踪人口而言,火炼也曾设想过白昕玥再次见到他的种种反应。 他应该……不会一点儿都不担心吧?按照常理推断,担心的人往往是相当情绪化的,他大概会劈头盖脸冲着自己一顿臭骂,太过失控的情况下说不定还会扇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然后的设想则是相当诡异的,为此,火炼甚至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他甚至认为,白昕玥在重逢之后,会冲过来一把抱住自己。 然而,在火炼诸多正常与诡异,靠谱与不靠谱的揣测中,绝对没有眼前这一项—— 他被嘲笑了。毫无疑问,他被恶狠狠的嘲笑了。 火炼嘴角抽搐,当然了,这只是表面现象,真实情况是他正在磨牙,预备着随时扑上去把眼前这家伙咬个稀烂。“你还好意思嘲笑我?看你直挺挺站在这里的样子,与旁边的灯柱没有任何分别。蠢的要命。” 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以重返滑雪场的火炼,其内心的忐忑与茫然实在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但是,当他抬眼看到门口路灯下的这个男人时,一切的不安就这么奇迹般的烟消云散了。火炼不明白他为何会等在这里,更加不知道他在这寒风刺骨的夜晚等了多久,可是,白昕玥安安静静的等待,实在让他很高兴。 只不过,这些话打死火炼也不会告诉对方。尤其是在见识了白昕玥那恶劣的嘲笑之后,更加不想了。 白昕玥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漆黑的金属灯柱,这鸟真是越来越笨了,居然将他与这难看的东西相比。 咔擦。路灯居然在这个时候齐齐熄灭。 “哇呀!”某只火鸟受惊不小的叫声。 “别那么激动,这是正常熄灯时间。”毕竟此地还是雪山,即便夜晚风景独特游人如织,但也有时间限制,随着气温不断下降,人们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再浪漫的约会,若是用伤风感冒来当做代价,也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游客们早就散的差不多了,白昕玥算是呆的最晚的一个。 对方的镇定让火炼忿忿不平,禁不住开始揣测白昕玥是不是故意等到熄灯时间到来。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然的话,要如何解释那家伙伸过来的手? 山区不比城市,一旦没了路灯,周围顿时陷入漆黑之中。若说之前路灯营造出的氛围就像是一条神奇的光带,映衬这晶莹闪烁的白雪,让周围的一切都美丽的近乎梦幻。那么没了光明的滑雪场,剩下的唯独两字而已,恐怖。 今夜偏偏没有月亮,几颗黯淡的星子能够照亮的地方实在有限,唯独远山的轮廓被隐约勾勒出来,浮浮翳翳的状态,越发欠缺真实感。 被对方拉着往前走了一小段。之前火炼就发现了,白昕玥这家伙站在大冷天之中居然没有戴手套,料想他的一双手早已变成了冰棍。直到此刻掌心贴着掌心,手指缠着手指,火炼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对方的手……依然是温暖的。 白昕玥能看见路吗?火炼对此表示深切的怀疑,他作为妖兽都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更何况白昕玥还是人类。他,应该是人类吧?“喂,你不会把我带沟里去吧?” 火炼一手抱着霜天,身体有些左右不平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这么黑,雪这么深,倘若是巨狼的形态还好,就胳膊那么长的一条小狗,让它自己走上一小段说不定就被积雪彻底埋了。只是这么条小雪橇犬的分量居然也不轻,抱了没多久火炼的胳膊已开始发酸,这也让他的行进变的更加不容易。 而且,前路究竟有什么等着自己,对这一点火炼可以说一无所知。任何人面对未知的黑暗都会心生退缩,在这一点上似乎妖兽也不能免俗。 火炼试图与对方打商量,“白昕玥,你身上肯定有什么照明的工具吧?不要耍帅了,还是拿出来的好。这黑灯瞎火的,真掉进沟里那岂非死定了。就算死不了,摔一跤也划不来吧。你别装傻了,即使没有手电筒,手机什么的也——” 某只鸟的喋喋不休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刚开始白昕玥还能够充耳不闻,后来,终于彻底被惹火了。不管怎么说白昕玥也是七人团首席,无论平常表现的如何低调,该有的脾气一样都不少。此时此刻,他更是懒得说话,直接动手。 “哇咦!”火炼又发出一声怪叫。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今天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 其实说起来,火炼的表现也完全怪不得他,先前一次是因为超出预期降临的黑暗,而这一次,则是他突然被白昕玥勾住脖子,硬生生的扯了过去。原本岌岌可危的平衡彻底宣告毁灭,火炼整个人都撞在始作俑者的胸膛上。要说火炼的反应也不算慢,他至少还记得收紧手臂,避免雪橇犬倒飞出去。 发什么疯啊——火炼已然到了嘴边的抱怨,却被白昕玥敲在脑门上的一记烧栗给结结实实的堵了回去。 除了用空闲的一只手捂着似疼非疼的额头,以及瞪大一双无辜茫然的眼睛之外,火炼着实不知道还要给出什么反应。 白昕玥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摘掉了作为遮掩的眼镜,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那无比慑人的目光。被笼罩在其下的火炼,惊的直往后缩脖子。 别问火炼为何只采取如此消极的躲避方法,倘若他能够转身逃跑,还用得着留在原地任人宰割吗 白昕玥的声线要多阴沉又多阴沉,“只有刚出壳的幼鸟才会将第一眼看见的生物当成自己母亲。而你,不是才出生的雏鸟吧?” 啥米?白昕玥这是在给他传授“印随行为”的科普知识?火炼顿时觉得有一长串毛绒绒的小鸡仔从自己的脑海中列队踩过。过于震撼,以至于连摇头都忘了。 白昕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真是笨的叫人伤心!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让人带走了?我记得你曾经在妖精标本里的表现可是异常彪悍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拼命警告不可以在滑雪场现出兽形吗?——火炼认为这就是造成他被绑架的根本原因,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只鸟难得识时务了一回,明智的选择沉默是金。 得到完全话语权的白昕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想说的该说的,统统都让这只笨鸟知道。“你之前的猜想没有错,看到你回来,我不仅想骂你,而且也想揍你。不,应该说不仅仅是想,我干脆都做了。” 额头上挨那一记竟然是因为这个,自认无比冤枉的火炼简直欲哭无泪。心头由衷的期盼这麻烦的一天赶紧结束吧,他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好不好?千辛万苦历劫归来,为啥还要接受惩罚? 白昕玥能够猜到对方此刻的表情,想必是一张能拧出水来的苦瓜脸。但是,他别以为他会就此放过。“火炼,你料的尽管没错,但却不够。等了差不多十个小时才把你等回来,我打算对你做的,不仅仅只是这些。” 第38章 第38章—怦然心动 火炼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磨磨蹭蹭的走出浴室。其速度之慢,倘若浴室通往卧室的过道上有夹道欢迎的蚂蚁,肯定一只不剩统统被他踩死了。 可是无论再怎么慢,路再怎么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刻,况且这还只是连“路”都算不得的过道。连头发都擦的半干,火炼也明白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磨蹭下去的理由。 躲在转角的阴影中,火炼很没骨气的想着——要不偷偷看一眼吧?看看白昕玥那家伙在干什么。倘若情形不对,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对了,浴室里就有通往外面的窗户。感谢滑雪场的独特设计,所有的木屋都只有一楼,他如果从窗户跳出去,即使不用翅膀也能够逃之夭夭。 双人床这种东西,火炼认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在岛上的白楼,他本就侵占了白昕玥的卧室,后来那家伙更是找了个机会登堂入室,美其名曰物归原主,只是住回自己的房间。对此火炼倒也没有过多抗议,毕竟地方是白昕玥的,而且床也够大,没因为两个大男人并排躺着就嫌挤。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照样还是一张双人床,除了床单颜色之外也没什么不同,就连靠在床头的都是同一个人。火炼十分不理解自己的慌张究竟从何而来。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只是装作忘了而已,即使那并非一件容易忘却的事。有些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袋里回放,火炼下意识的捂住嘴,心中暗骂,自己那时候怎么就忘了一口咬下去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7 白昕玥靠在床头,身后是刻意调暗的壁灯,完全逆光的他只剩下一个轮廓。说老实话,一个人若是生的足够好看,即使在看不清五官的前提下,光是这么一道朦胧的剪影,已经足够叫人怦然心动。 怦然心动?火炼真想一把掐死自己。他今天八成是太累了以至于出现幻觉,看看,他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他在发呆!他在发呆!他在发呆!老天保佑他就这么发呆直到明天早上吧!当火炼如此祈祷到了第一千零一回的时候,白昕玥转过脸,向他望了过来。 相比较起某只火鸟杵成木头桩子的造型,另一个人类靠在一堆鹅毛软枕上的姿态只能用闲适来形容了。有些无奈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家伙,白昕玥竟然有几分心软,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过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 过分的事?某个不断闪烁的画面被彻底点燃,呼啦啦的窜出高涨的火苗。暂时顾不上别的,火炼决定先兴师问罪。“不会?你骗鬼呢!你老实回答,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吻你?”白昕玥接的无比坦然。眼镜自从之前取下之后他也没有再一次戴上,此刻正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没有遮掩的面孔一目了然,但是火炼只能从上面看出一片平静。“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我的确还想对你做更多。只是你今天的经历也够呛,暂时告一段落吧。” 做更多?火炼的头发尖儿都竖起来了。天啊,谁能来告诉他,做更多究竟指的是什么啊?这个姓白的家伙之前还在道貌岸然的科普什么叫做印随行为,怎么眨眼就换了嘴脸,这,这,这压根不是同一个人吧? 尽管室内空调的温度不低,但火炼继续杵着,也难保不会感冒。白昕玥懒得再继续等下去了,“你如果还继续站着,我会当做你精力充沛的证明,那么我便可以没什么忌讳的继续下去了。先说好,之前在雪场是因为有一只煞风景的狗,如果现在开始的话,可没有什么能半途中断了。” 煞风景的狗?火炼的关注点永远与常人有异。他在心中默念——霜天啊,虽然我们今天第一次认识,但你就是我的救星啊! 是了,虽然之前火炼在极度惊骇之下忘记了自己的伶牙俐齿,但霜天仿佛咬了白昕玥一口,当时天太黑也没有看清是否咬实了,咬的重不重。火炼一边觉得有些对不起等了自己大半夜的男人,一边又衷心的希望霜天那一口威力十足。 我绝对不是担心他的伤势,这个无比可恶的男人,就算手断了也只是活该。我只是……对了,因为他在雪地里站了一晚上,觉得他有些可怜而已。还有就是……不希望他迁怒霜天。 火炼一面在脑海中恶补中各种各样的理由,一面继续用踩蚂蚁的速度往床边挪过去。半屈着腿跪在床边,火炼吭吭哧哧的开口,不得不说“话唠”的脸都被他丢光了。“那个……没什么事吧?霜天,哦,就是那只小狗,它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白昕玥任由他挽起自己的浴袍袖子,而措辞更是无所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凡你身边的,妖兽也好,人类也好,甚至包括动物在内,都是讨厌我的。” 火炼本在奋力免起对方略微有点紧的袖子,他没记错的话,霜天那一口咬在了白昕玥的右侧上臂。如果从领口方向入手,要察看伤口自然更加容易,那个……扒开就可以了。但是火炼没有多做考虑便放弃了这个容易的计划,他宁可麻烦一点复杂一点费力一点,至于宽衣解带神马的,绝对不要,死也不要! 想着白昕玥有伤在身,火炼在动作上竭力避免粗鲁,正在努力与袖子奋战,白昕玥的“控告”就这么转进了耳中。这罪名可实在大的不得了,火炼一下子呆住了,傻乎乎的抬头看着对方。 白昕玥轻笑,百分之百的自嘲。“我难道说错了?之前在路狄亚的铺子里,未系小姐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尽管我实在想不起何时得罪过她,但她对我的讨厌却是相当明显的。” 从火炼的角度来看,白昕玥的发现完全就是他个人的错觉,用当下流行于网络的说法就是——自我为中心的中二病。当然了,就算内心已经给对方打下某个烙印,火炼还是没有胆子直接说出口的。这与察言观色什么之类的本事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发自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妖兽嘛,从某个方面而言这方面应该比人类更加厉害。 不管怎么说,今晚已经称得上“危机重重”了,火炼认为实在不易刺激白昕玥紧绷的神经。 不敢正面直言,火炼只能哆哆嗦嗦的在侧面游走。“未希可不是我身边的人。真要说起来,我与她见面的次数远远没有你那么多吧。”这两个人同在妖委会供职,而火炼才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白昕玥也不反驳。更确切的说,他此刻正处在迷惑之中。为何会认为火炼身边的所有人都讨要自己?这项认知实在来的莫名其妙。方才那句话就那么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白昕玥甚至有种错觉,说出那话压根不是他的本意。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此刻的迷惑? 火炼还在继续,他还没来得及替霜天求情呢,当然不能半途而废。“之前霜天那样做应该也不是因为讨厌你,它大概只是想保护我这个主人吧。” 火炼暂时不敢言明霜天本是一匹巨狼,对陌生人发动攻击原本就是这种野生动物的本性。不过,倘若他陡然提出“养一匹狼”的要求,料定白昕玥不会答允。所以还是从养狗开始吧,循序渐进潜移默化。 “那其实是一匹狼吧。” 比起刚才的控诉,这一次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效果更加巨大话,直接将火炼惊的外焦里嫩,他完全忘了自己正半跪在床边,本能的一退,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地上有着厚厚的地毯,即使火炼衣衫单薄,这么摔下去也不痛不痒,倒是让白昕玥看的十分欢乐。尤其是从这居高临下的角度,只靠着一根衣带固定的浴袍从上方看下去遮蔽力无疑降到了最低点——该看见的部分,肯定一览无余;不该看见的部分,也若隐若现。 白昕玥的见死不救着实叫人恼火,但火炼暂时顾不上指责,“你怎么知道它是狼?”完了,铁定养不成了。要不他干脆带着霜天一起离家出走吧? “如果我说是因为眼熟,你相信吗?” “眼熟?你以前见过这么稀奇古怪的狼?”火炼原本以为自己得到这么一件礼物,已经是十分奇特兼难得的经历了。哪知,论起在稀奇古怪事物方面的见识,他依然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白昕玥却不再继续说明。他今日的许多言行都是十分奇怪的,有着充分的不可控性,这让他觉得糟糕透了。白昕玥认为不能再让话题围着自己打转,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亟需解决。 “看你上蹿下跳的样子,似乎精神不错。有些事也用不着等到明天再解决了,你失踪了一整天,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 正准备从地毯上爬起来的火炼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吧,至少距离白昕玥远一点,尽管地上没有床上舒服,但此时此刻安全才是首要的不是吗? 老话说的果然没有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战战兢兢的磨蹭了半天,该来的严刑逼供果然一点儿都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个欠揍的作者:猜猜看,猜猜看,猜猜晚上有没有二更啊? 一群恼怒的读者:猜你妹!还不赶紧去码字!二更不杀! 第39章 第39章—虚无记忆 “楼澈居然设法让你回忆起过去?”白昕玥还是坐在床头,不知是否因为话题过于沉重严肃的缘故,一副居家慵懒的装扮丝毫没有对他带来半分影响,依旧气势十足。 至于火炼,在讲述经历的半途上还是被对方给拽到了床上。有地毯是一回事,但地上的寒气不小,而且这个地方到了夜间还容易返潮。他本人可以不在乎,但另一个人男人却不由自主的担心他会不会感冒。 严格说起来白昕玥实在是一个优良听众,即使火炼的讲述拉拉杂杂废话不少,但他从来没有半途打断,一直都耐心十足的听着。这一问,还是他首次开口。 火炼又想往后缩了,但是床与地板的落差却在提醒他,况且不久之前才吃了一次亏,所以这一次尽管往后蹭了蹭,好歹没有再摔下去。 惊魂未定的火炼暗道好险,幸亏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楼澈怂恿他找机会向白昕玥追问过去那件事。追问,换个说法便是不信任吧。倘若把这个也说出来,白昕玥就不仅仅只是满面阴霾,只怕要当场大发雷霆了。 “告诉我,你在那只狐狸的幻景中究竟看到了什么。”白昕玥的问话算不上强势,更加称不上命令,但就是这么轻飘飘看似没有任何重量的一句话,竟然压的人有些喘不上气,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心生抗拒。 之前从幻景中挣脱之时,楼澈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不,不仅楼澈,当时一屋子的妖兽都在等着火炼的答案。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害怕,也没有此刻如山般的压力。面对一众妖兽,火炼可以摇摇头敷衍过去,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这当然也算得上一个答案,至少比起摇头不语,已然进步许多了。 白昕玥皱眉。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洞悉了罗莹等人的计划,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理由很简单,他当然不是为了妖兽的反抗组织着想,只是单纯的想给火炼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的身边之外,外面还有极其广阔的天空。即使,不见得所有看见的晴空无云。但不管怎么说,很多东西还是需要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才行。 不愿限制火炼的行动,更加不忍强迫性的将其禁锢在自己身边,白昕玥的作为,可谓是洒脱极了。不过很可惜,这也仅仅只是他努力营造出的假象。 担忧总是在所难免,而众多的隐患之中,最让白昕玥不安的正是这个——他害怕被外人提及过去,那些火炼本人都已然选择忘却的过去。 曾经火炼为了追查自己的身份,在白昕玥的建议前去拜访了占卜猫路狄亚。火炼当然不可能知道,在白昕玥看似大度的纵容之下,却有着不可告人的算计。路狄亚被庄锦夺走了一半视力,力量大打折扣,关于这件事白昕玥不可能丝毫不知。他之所以敢把火炼领到那只占卜猫的面前,便是料定了他什么都算不出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8 然而罗莹背后的组织,尤其是那只名叫楼澈的狐狸却不在白昕玥的掌控之下。而且他的担忧也当真应验,楼澈果真问了最不该问的问题。 白昕玥并非故意想要刨根问底,只是他必须弄明白火炼究竟在幻景中看到了怎样的记忆。不过白昕玥没想到对方的回答竟然是……不知道。他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实在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应该放心,还是更加担心。 见对方面色愈渐阴沉,火炼便明白自己说出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答案。他异常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洗了澡之后本就没机会仔细梳理,这么一来一头红发变的更乱蓬蓬了。“更准确的说,我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吧,转了一圈还是不知道,火炼快被自己的智商给蠢哭了。 白昕玥在此时表现出了十足十的耐心,放柔了声音,慢慢的引导着,“看到过什么,就说什么。或者你自己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说。我不是非要逼你不可,但是这件事已经让楼澈开了个头,是不是要继续下去,已经由不得我们两人选择了。” 突然变得无比温和的白昕玥着实让火炼百般不适应,但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个威胁要拔光他鸟毛的强势分子要好太多了。火炼认为还是不是辜负这场面为好,只是幻景中的一切实在太难形容,这让他愁困的头发都要白了。 思量了半晌,火炼终于憋出一句,“我只能说,什么都没有。” 白昕玥轻轻“咦”了一声,着实听不明白。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倒是能够断定火炼并没有说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真相还要更加珍贵吧。 火炼极端无辜的摊了摊手,表明自己尽力了。只见白昕玥点了点头,这着实让火炼好过了不少。 “过来一点。”白昕玥又提了一遍相似的要求,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打算坐在原地等待,而是直接动手把火炼扯进了自己怀里。拉过被子,将他们两个人给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柔软与温暖让火炼打了个哆嗦,肯定不是因为冷,寒风凛冽之中他都岿然不动,理智却被温暖慢慢蚕食。 火炼不由自主放松的同时,环在他腰肢上的手臂也在收紧。刚才的一幕虽然算不上激烈,奈何浴袍这种东西更加算不上结实,即便火炼之前狠心在绳子上打了个死结,可毕竟整件浴袍上连一颗扣子都没有,拉拉扯扯之下,衣襟难逃敞开的命运。 另外还有一点,火炼也不小心给忘了,同屋的另一个家伙也是同样装扮。 温暖开始变了调,温度在逐步升高。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迟钝的家伙也无法自欺欺人,毕竟他此刻正趴在人家的胸膛上,没有任何阻隔的情况下,任何感觉都变得异常清晰。 “喂!”火炼叫了一声。刹那之前不是还在讨论极端严肃的话题吗,怎么刹那之后又变成了这副状态?事情变化的太快,简直比得上兔起鹘落,火炼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趟,更是不敢多说第二个字,生怕点燃了不该点的火。 白昕玥没有应声,而是在火炼脑后轻轻施力,将他压了下来。 先前雪地里的那一吻,短短时间内竟然又一次被复制。不不不,这压根不叫复制,而应该叫做变本加厉好不好?对了,因为这一回没有煞风景的狗。 火炼心如擂鼓,为了避免自己因为心跳过速当场死掉,他开始怀念起自己收养的宠物来。不过很可惜,忠心耿耿的巨狼霜天早已被另一个可恶的男人关在了套房的客厅内。 “傻了吗?”白昕玥出声唤回某只鸟的神智。尽管他认为两人如今的姿势十分不错,然而有些事若是发生在今夜,实在还是早了点。 “哇呀!”反正今晚从自己口中发出的怪叫已经够多了,火炼认为再纠结这个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他匆忙翻到床的另一侧,顺势扯过大半的被子,把自己密不透风的裹了起来。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羽绒被可比浴袍厚实多了,也安全多了。 白昕玥半坐起来,也不与他抢被子,只是有些好笑的盯着其背影。“这下子心情舒缓多了吧?我真后悔逼你说出幻景中所见,你刚才那副样子,看起来真是太可怜了。” 火炼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变的咬牙切齿。敢情这一吻是为了他好,白昕玥认为他快要被幻景中所见压的喘不过气来,于是用这种方法缓解他的情绪?虽然不得不承认,来自幻景的压力的确被火辣辣的画面冲淡了不少,但火炼还是衷心希望白昕玥下次能换一种缓解紧张的方式。因为—— 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种情景不断上演,他的心脏着实负荷不起!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火炼发现自己的姿势十分不对劲,一个是情急之下把被子盖得太严实了,弄得他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还有一个则是侧躺的动作太过僵硬,浑身肌肉都开始以酸痛的形式发出警告。 “那个,我大概看到坟墓了。” 撑着手臂半坐着的白昕玥,所以注意力都放在火炼身上。所以即使他的声音幽微的几不可闻,但白昕玥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尽管他并不十分明白。不久之前还是万般抗拒,白昕玥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肯诉说了,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火炼的半张面孔都埋在枕头里,他极其懊恼自己的措辞,这简直就是讲鬼故事的节奏啊。即使当前的时间段十分符合“鬼故事”这个主题,但同床的这位听众也实在太不符合条件了。 “你自己之前说过的,不管我看见什么,哪怕只是我的想法,只要照实说出来就可以。”火炼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懊恼的味道,他自己何尝不觉得“坟墓”二字过于荒谬,但这恰恰是他的感觉。 “嗯。”白昕玥只发出一个有些懒散的鼻音,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暗含了某种韵律。只要火炼肯说,无论真实还是荒谬,哪怕只是他临时敷衍编造出来的谎言,他都会认认真真凝听。 火炼被他碰触的有些发毛,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被,也根本不能隔绝这种感受。他终于忍无可忍,猛的掀开被子做了起来。“喂!我说你能不能别再摸了?只有路狄亚那种猫科动物,才会喜欢被人摸来摸去吧?” 尽管这只笨鸟的措辞中存在诸多歧义,至少白昕玥自认为远远没有到“摸来摸去”的地步,不过还是大度的不与他计较。有些好笑的看着火炼,白昕玥认为,这家伙的健忘大概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于是好心代劳,帮他合上了浴袍的衣襟。 陡然意识到什么的火炼,就像是被刷了一层番茄酱似的满面通红。 赶在他再一次抓狂之前,白昕玥十分明智的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说看到了坟墓,是真的吗?” “大概也不能真的叫坟墓吧。”火炼又变的蔫头耷脑,不管他自己如何努力忘记,也不管白昕玥如何试图帮他缓解情绪,但当时坠入幻景之后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无孔不入的阴冷早已钻入他的四肢百骸,潜藏在每一个细胞之中。“那个地方,没有一丝生气。没有活人,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相比较起来,号称不毛之地的沙漠又算得上什么?” 觉察到火炼正在发抖,白昕玥也不管之前上演的插曲,再一次将人搂进怀里。尽管因为“某些原因”令白昕玥的体温有点偏高,但对此刻的火炼而言却恰到好处,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再挣扎。 “按照楼澈的本意,使用惑术是希望我在幻景中找回记忆,难道那个坟墓般的地方就是我的过去?我简直不敢相信,在那里,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昕玥,我——”到底还是没有将“害怕”两个字说出口,为此,火炼的手指狠狠揪出身下的床单。承认自己的恐惧,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还是有些太软弱了。男人可以与他人分享的情绪有很多,快乐、愤怒、疯狂……然而,其中应该并不包括恐惧。 对方咬牙切齿拼命的忍耐着,以至于面孔都有几分扭曲,烟金色的瞳孔中更是没有平常的神采。想要将某人大卸八块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在白昕玥心中点燃,真是久违的杀意。 “火炼,我很后悔,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后悔。” 第40章 第40章—夜终了 此刻的火炼正沉浸于某种十分古怪的情绪之中,他并没有完全摆脱掉幻景中的所见,恐惧也已经在心头生根发芽。大概是因为他的确有些缺心少肺吧,将一切说出口的同时也忍不住告诉自己——幻景总归只是幻景,眼前的一切,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实。 白昕玥的表情是如此真实,不加掩饰的忧伤。这张面孔近在眼前,但火炼已然觉着难以置信,他无法想象,白昕玥这样的人也会在一个晚上先后两次表达自己的后悔。 火炼有些看不下去了,认为白昕玥要不还是戴上那副方框眼镜吧。“我知道你后悔,你刚才不也说过了吗,不应该逼我说出在幻景中见到了什么。我原本也不想说,更不想对楼澈他们说。我也是才发现,把有些事情说出口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与其留下一个模模糊糊恍若噩梦般的幻影,还不如一笔一划将其描摹清楚,因为很多时候,恐惧只是来源于未知。 有件事白昕玥从来没有打算要向火炼坦诚,而以他的行事风格,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无论对错,从来没有想过后悔。要怪只能怪此刻心情过于激荡,并非火炼苦苦追问,而是白昕玥自己瞒不下去了。“我不是说这个。其实楼澈等人向你出手的事,我早已得到消息。我原本以为楼澈的目的只是为了奉你为主,没想到他竟然敢,竟然敢——” “什么,你说你早已知道?那么你带我来滑雪场,也是故意的?”火炼不傻,他只是还没有学会要去怀疑什么。对方的几句话之中包含了太多意思,他的脑子顿时混乱起来。拼命的甩了甩,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更加混沌,脑袋里几乎搅成了一滩浆糊。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只是去吹了吹冷风,看了看‘坟墓’而已,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也没什么问题。至于你说的后悔,当真没有必要啊。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我在那边认识了不少人,尽管目前还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派上用场,但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的吧?对了,我还得到了一只宠物,这个礼物我实在太喜欢了。哦,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我可以养的吧?就算霜天本来是一匹狼,但它也可以扮作一条小狗,养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你会同意我养宠物的吧?” 混乱的大脑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某只笨鸟话唠模式全开。他也懒得去整理措辞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白昕玥,彻底愣在当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杀意和悔意? 若是去妖委会打听打听,上上下下只怕从来没有人见过七人团首席呆愣的模样,这位白主席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一副高深莫测,似乎在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事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愣了半晌,白昕玥才想起对方还在眼巴巴盼着他的答复,关于养宠物的那个,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火炼双手一拍,兴高采烈,“这不就结啦,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当然了,我不是说你的情绪不重要,你之前顾及我的情绪,我当然也会顾及你的呀。只不过没必要后悔嘛。我认为楼澈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这一次幸好你提前预知了,倘若下一次他们悄悄把我带到一个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岂不是更加麻烦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9 将所有的废话全部挑出来,剩下的部分倒是不难理解,白昕玥意识到,对方竟然在安慰自己。平心而论,火炼实在笨拙的要命,然而他的努力,却也叫人温暖。何况火炼还有属于他的那一部分难题,他不久前还因为恐惧而发抖,转眼已装成没事人的模样,开始为对面的人关心。 白昕玥低头,看到火炼的手指还死死的揪住早已变形的床单,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松开。或许是被别的事情打断忘了这一茬,或许是那种冰寒刺骨的经历还在他的潜意识里作祟。白昕玥也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只是一根一根掰开他蜷缩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缓缓的揉捏着。 火炼不是不想躲,而是无力去躲。关节长时间持续用力的状态,唯一的下场就是血脉不通。白昕玥在其上不断施加外力,重新流通的血液简直像是列队爬过手指的蚂蚁,每一根指头都酸麻的苦不堪言。可火炼明白这是必须了,为了避免明日吃饭拿不起刀叉的窘境,再如何难受也得忍了。 两人如今正是面对面的姿态,双手都被困在对方掌中,火炼无可选择,只能盯着白昕玥的脸。看了不到五分钟,对方那微微翘起的可疑唇角,便已经让火炼万分火大!“你是不是在笑啊?刚才我的表现是不是很蠢?抱歉了,我实在不擅长这个。我又不是蔚少爷那种纨绔,实在没机会学习花言巧——” 倘若不制止的话,眼看某只笨鸟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之前的两次深吻白昕玥都表现的要多坦然有多坦然,像这种在对方唇角轻轻啄一下的动作,自然更加没有任何压力。“我没有笑你,我是高兴。” “既然你这么高兴,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发脾气。”有些事带来的经验是对双方都能共享的,火炼早已经意识到兴师问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况且这一次的接触与之前相比,纯洁的有些不像话,他再大惊小怪也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白昕玥没想到火炼竟然在这个时候摆出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来,见他心情不错,就乘此机会漫天要价?白昕玥实在想要好好表扬表扬他这见缝插针的本事。火炼呀火炼,总是在最不该精明的时候表现的异常精明。 火炼自发的将对方的沉默划归到了默认的范畴,带着几分郑重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楼澈?” “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任何人都难免长了那么一两根敏感的神经,一旦被触碰就会忘记理智是什么东西,况且白昕玥今夜已是处处反常,与平素那个睿智从容的七人团首席相去甚远。 可是某只笨鸟依然没有发现火药味,只是实话实说,“之前你说早已料到楼澈等人会做什么,我想,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认识谈不上。毕竟我是人类,而楼澈是最讨厌人类的妖兽,他的组织也处处与妖委会作对。冲着这一点,我势必要对他们的行踪多加关注。”更何况今次的事件还有关火炼,白昕玥更是动用了手上接近三分之二的消息通道,这才能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当然了,白昕玥在陈述时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关于细节的部分他不说,火炼也不用知道。 “这么说,你是站在妖委会这边的了?”这倒也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在妖委会还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更重要的他还是人类。火炼一边忍不住帮对方找借口,一边还是忍不住感到些微失望。 白昕玥缓缓摇头,这也不单单只是因为火炼,以白昕玥的性格原本就不喜欢被任何势力所束缚。“不,我哪一边都不战。” “哦。”火炼应了一声,差一点就要抬手拍拍胸脯,但陡然发现那个动作未免也太奇怪了,好歹硬生生的忍住了。 没想到火炼陡然松一口气的模样竟然如此……可爱,白昕玥哑然失笑。有些事情竟也不是那般计较了,“你可以关心楼澈,但要小心,不能让别人利用你的这份关心。” 火炼听的一愣,后半句只觉得荒谬,而前半句则是让他不解。火炼实在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为何要问及楼澈,一定要找原因的话,勉强只能算作……责任。对了,就是来自血缘对于同为妖兽一族的责任。这与他当初千万妖精标本的理由应该是一样的。除此之外,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白昕玥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如今的火炼肯定不了解,“关心”也是可以被利用的。这当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还存在感情,任何一种都可能成为被利用的对象,快乐、悲伤、喜欢、厌恶、依赖、仇恨……凡此种种,任何感情都有其来源,说的极端一点,都是某种欲望。 只不过,有些事情若非自己亲身体会,即使旁人说破了嘴皮,只怕也是难以相信的。 “你在楼澈那里听说了妖兽四大家族的事,想不想知道更加详细的内容?” “你肯告诉我?”这简直大大出乎火炼意料。他当然渴望了解妖兽的历史,可也明白白昕玥并非询问的好对象,是以对此只字不提。也幸好火炼本身性格偏向洒脱,想着既然是古早前的东西了,要了解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长嘛。岂料白昕玥竟然自己主动提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条了解的途径罢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去试试。” 什么叫做“先把人捧上云端,然后再将其摔下来”,火炼是亲身体会到了。龇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 “先别发火。”白昕玥笑眯眯的劝着,看他这幅开心的模样,不见得真的害怕火炼的怒火,如果真的被咬上一口,指不定他还甘之如饴呢。“我只是觉得妖兽的历史不该由一个人类来讲述。” 或许白昕玥并非故意,可是在他话语中不断重复着的两个词——妖兽、人类,依然还是将两者划分的泾渭分明。阴霾笼罩在火炼的胸口,让他没由来的十分难受。只是如今对此也无计可施,火炼决定先将其压抑下去,既然这是无法消散的隐患,也只能暂时装作遗忘。 将注意力转回当前,火炼有些发愁,“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了解那些陈年往事呢?” “比起那一位,我可谈不上了解。”自己在火炼心中竟然是一个博闻强记的形象,这一点实在是白昕玥不曾料到的。“知道一切的妖兽,不是现成的吗?” “啊!未希那小丫头!” 白昕玥很想纠正一下,档案部部长魅曦,同时也是七人团的未希,那一位可绝非什么小丫头。不过想想还是作罢,未希本人在火炼面前从来都是扮演着小姑娘的模样,既然她乐意,白昕玥认为也没有多嘴的必要。 “明天我会安排你与未希小姐通话,要怎么说服她,则要你自己考虑。”上一次在路狄亚的小店中,未希对他的厌恶已然表现的淋漓尽致,白昕玥也不是那种喜欢讨好别人的人,实在没有兴趣给自己找不痛快。 “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赶紧现在就联系吧?”火炼多少有些急性子,如果没有提及四大家族的事还好,可既然已经提到了,并且有了相关线索,火炼则一分钟都等不下去。 白昕玥万般无奈的叹气,“我的火炼大人,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钟?你精力充沛可以不睡觉,可不代表人人都是如此啊。” 呃?火炼这才回忆起现在正是半夜三更,要怪就怪白昕玥这家伙,一晚上不断的各种折腾,以至于他都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还有“我的火炼大人”,这算是哪门子的称呼啊。 “睡觉!睡觉!”为了掩饰尴尬,火炼大声的宣布着。 白昕玥短时间内再一次叹气,看着某只笨鸟亮给自己的背影,几乎不能理解这一位的思考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性格也不算一件坏事。 苦逼的善后家白昕玥只好拉起不知什么时候滑到另一端的被子,正要给装睡的某人盖上。“哗啦”,火炼突然一跃而起,正俯身的白昕玥没有防备,两人无可避免的狠狠撞在一起。 “哇!”火炼一声惨叫,觉得自己那挺直的鼻梁铁定是保不住了。 捂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流血,由此可见,鼻子的坚固程度还是远远超出火炼的期望,即使还在隐隐作痛,但没受伤已是大幸。 白昕玥正要开口问问对方,这一惊一乍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对方凑了过来,将一件被打断多时的事情进行到底——终于将他右边的袖子挽到了最高处。 光洁的手臂上没有任何异样。真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他白昕玥一个大男人,皮肤居然好成这样,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之前霜天那一口明明咬在了白昕玥右侧上臂,而不管霜天如今的外形是什么样子,但不要忘了其本质就是一头巨狼,天生的攻击性,加上它对火炼的维护,当时那种情况下,那一口肯定咬的不会太轻。 可是,此刻看起来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白昕玥这家伙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构造? 火炼拼命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看错。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于是又挽起另一边的袖子,肌肤还是一样完好无损。 当火炼挽起第一只袖子的时候,白昕玥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重复第二次这般做的时候,再怎样都该明白了。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 终于解决完了最后一件事,火炼也懒得再管白昕玥对此有什么想法。背转身躺了下去,和上一次几乎完全一样的姿势,似乎他刚才爬起来检查白昕玥伤势的一幕,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还是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除了将被角压的严严实实之外,白昕玥没有任何过火的行动。火炼的红发散在枕头上,白昕玥只是碰了碰发梢,动作轻柔的保持在不会被对方发觉的程度。 ——火炼啊,你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连我自己都快忘记的伤,你竟然如此在意。 今夜该了结的事似乎都了结了,当火炼的挨上枕头的那一刻,疲倦袭上,即使真有什么遗漏,也难免变得混混沌沌。 似乎之前楼澈还提醒过他一件什么事,让他找机会向白昕玥询问什么来着,似乎还有什么不再信任之类的? 算了,困得要死,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吧?甜吧?什么!居然有人说不甜!某作者实在没辙了,只好一人发一根棒棒糖!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0 第41章 第41章—神奇的组队 迎面扑来的海风吹的火炼长发狂舞,实在受不了了,他只好摸出一根红色的绳子,准备把头发绑起来。但是由于不熟练,努力了好几次头发绑的都不成样子,反而还不小心扯断了好几根,疼的他骂骂咧咧。 白昕玥实在看不下去了,从笨鸟的爪子里拿过绳子,以手指当做发梳,帮他整理那一头乱的不像话的红发。“这会儿风很大,要不进船舱里去?” 不错,此刻他们正乘坐游船前往某个地方。为了赶时间,白昕玥做主选了一艘快船,体积不算大,但已经竭尽全力配置了最为优良的设备。 “船舱和甲板有什么区别吗?只要还在这艘破船上,走到哪里都是晃来晃去的。还不如跑出来吹吹风痛快一些。”尽管不至于晕船,但是摇摇晃晃的“地面”实在难以让火炼接受。不过他倒是十分喜欢海风,这大概也源于鸟类的天性。 说话间,火炼的头发已经绑好了,为了防止再一次散开,白昕玥干脆梳成了辫子的样式。没料到白昕玥还有这么一手,火炼对此大为惊讶。 不用再担心头发乱飞迷住眼睛的火炼,一只手在边缘处的栏杆上用力撑了一下,整个人顺势翻了上去,坐在上面。以正常的角度看起来,他这个坐姿当真十分危险,大半个身子都在船外不说,对此他似乎还不够满足,还非要最大限度的把身子往前探去。 白昕玥懒得管他,毕竟是一只长了翅膀的妖兽,即使真的失去平衡掉下去,在入水之前他也可以设法飞起来。白昕玥禁不住猜测,说不定火炼就是在找飞行的机会,之前好几次他已经展开了翅膀,但是都被自己发现并加以阻拦。 他们此刻正在船头,迎面扑来的狂风让火炼有一种展翅飞起的感觉。翅膀的根部抑制不住开始发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呼啦”一下子展开。 火炼明白,若真的在这家伙面前飞上天,不用问肯定会给他一个惩罚的好理由。为了转移注意力,火炼试图找一个话题。“我说,我们这是去旅游吗?” “旅游?”白昕玥有些没跟上某只鸟的古怪思维。“我们这是按照未希小姐指示,前往一个俗称‘妖兽乐园’的地方。” “妖兽乐园?”火炼眼睛发亮,不管从哪个角度听起来,这都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地方呀。 白昕玥不由认为自己面临着角色形象全毁的危机,自从J城滑雪场开始,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他似乎越来越像是劳心费神的保姆,以往的他难道不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妖委会白主席吗?转头看着火炼,两侧翘起的唇角十分明确的证实了他正处在兴趣盎然的状态下。 该警告的事白昕玥还是要警告,尽管他不认为某只鸟能够听得进去。“别搞错了,那只是俗称而已。所谓的乐园,说穿了也不过是个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恶劣岛屿罢了。” 果不其然,火炼充耳不闻,以他十分古怪而又奇特的衡量方式,从来不认为平平淡淡的地方会存在乐趣,这也是为何到了J城滑雪场,他非要选择最危险的一条滑道。从这个角度来设想,妖兽乐园的确万分值得期待。 “真正搞错的人是你吧。”火炼也不回头,而是用拇指比了比后方的船舱,“看你这拖家带口弄来一堆累赘的架势,实在不像是去危险之地,怎么看都是出来旅游的。” 数一下这支队伍里的成员——他与白昕玥,庄锦与路狄亚,还有一个…… 白昕玥也不应声,尽管他十分想利用这个机会“教训”一下某人的口无遮拦,也好让他长点记性,不过看起来这一次似乎轮不到他亲自出手,自然有人代劳。 咦?这个眼镜男竟然也会保持沉默,火炼正十分奇怪,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紧接着就是一只魔爪袭来,毫不客气的抓住他背后的风衣腰带,将他整个人硬生生的拽下栏杆。因为有白昕玥在背后,火炼习惯性的也没有任何防备,这一下彻底失去平衡,重重的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整个人都懵了。 有人影凑了过来,尽管她十分希望摆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到自身身高限制,无论怎么努力,依旧也只是与坐着的火炼视线平齐的地步。“你居然说我是累赘,我不依呀!我不依呀!”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火炼,认真考虑要不自己还是继续发呆吧,面对这位——未希小姐的撒娇,他除了抽抽嘴角之外,实在摆不出第二种表情。拜托饶了我吧,“不依”这种词汇只用萌少女用起来才相称吧,尽管她的外形也符合条件,但是请不要忘了,片刻之前,就在片刻之前,她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出手,就将他一个大男人给拽到了地上。 其实火炼赖在地上不起来,最终便宜的还是未希,这个高度正好方便她搂着他的脖子。未希贴在脸颊上蹭来蹭去的模样顿时让火炼想起了霜天,那只新收养的动物因为某些原因,这一次没能跟过来,这会儿火炼发现竟然有几分想念。 火炼把对方当成一只宠物狗那般看待,但这不表示对方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看待自己,眼看着未希就要得寸进尺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不用问,如果她真的当着白昕玥的面做了这个,船上势必会发生一场惨烈的血案。 徐新的到来简直如同及时雨一般,他的报告打断了正在酝酿的“惨剧”。“白先生,我们快到了,由于乐园岛不能长时间停靠,请提前做好下船准备。”徐新不愧是白楼的仆人之一,能够打理白昕玥的“老巢”以及整座岛屿,其能力绝对不差。他也用不着白昕玥问及,将需要报告的事情有条不紊一一都全部告知。“我之前也已经通知过庄先生,他很快会来甲板与大家会和。” “这就到啦?”火炼有些不敢相信,数分钟前白昕玥才关于“妖兽乐园”发表了一番危言耸听,而火炼也因此而倍感期待。想着怎么也要在船上过上几天,长途跋涉,深入秘境,然而他的兴致才刚刚被点燃,竟然被戛然熄灭了。火炼也不掩饰其不满,当即恶狠狠的朝着白昕玥瞪了过去。 被瞪了的那一位没有太大的反应,也不知是因为习惯而去纵容,还是纵容早已成了习惯。“你不用着急,真正的麻烦要上岛之后才会开始。” 顺便说一句,霜天不能跟来的原因正是出在庄先生庄锦身上,更准确的说,是出在庄锦的那只猫身上。既然有了猫科动物,肯定不能再带上犬科动物了,这两者若是出现在一支队伍里,这一趟形成只怕要出无数始料不及的“精彩”。 由于之前霜天咬过白昕玥,尽管在那家伙的身上没有找出任何痕迹,可依旧不能减轻火炼的愧疚,当白昕玥提出不带霜天的建议时,纵然火炼百般不情愿最后到底还是妥协了。不过直到现在,火炼也没有弄清楚庄锦究竟为什么要来趟这浑水?莫非他对乐园一日游向往至极? 徐新以及船上的工作人员是不会跟着前往乐园的,他们的能力也不足以让他们平安走完全程,所以工作人员只是帮上船的众人制备好了行李。一看放在地上的几个大背包,火炼当即就惊了一跳,竟然有帐篷,还有野外炊具,原来他们这是去行军打仗的。 行李不少,决定了所有人都必须负重。经过一番分配,白昕玥、庄锦、连带着火炼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只如同小山般的背包。小女孩外表的未希小姐,怀中抱着了猫形的路狄亚。至于路狄亚嘛,好吧,“它”充当了行李。 才把东西背到身上,脚下突然猛烈一震,似乎是船底触碰到了礁石之类。也幸好这些人的平衡能力都还不差,尽管免不了摇晃,但没有一个摔倒的。如果真摔下去,肯定是一桩麻烦,光是那背包掉下来就可以把人砸个半死。 徐新恪守职责,稳住身形之后立刻跑到船舷边缘处,探出身子察看周围情形。“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礁石区域。” 白昕玥点点头,“没有必要勉强,我们这就下船。你们退远一些等待,免得被卷入暗流。最多十天,我们肯定会返回,会合的具体坐标到时根据情况再联系。” “火炼,一路上你都想找机会飞起来,是不是?” 一直以来都还算得上相安无事,火炼不明白对方这个时候兴师问罪是要闹哪样,斜着眼睛瞄了过去,“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白昕玥拉住他的手走到船舷边,在火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我靠!你要自杀也别拉上我呀!就算要拉上我,也不要选跳海这种方式呀!就算一定要跳海,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呀,这下面都是能戳死人的礁石,难道你忘了吗?”完完全全被吓疯了的火炼,再也管不住他的嘴巴。在如此迫在眉睫的危机之中他居然还能编排出层层递进的抱怨措辞,其话唠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 翅膀,到底还是及时张开了,实在是得益于求生本能。在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火炼的翅膀在刚刚长出来的那一刻竟然还被背包给阻挡了一下,直接后果就是让他好好体会了一下地球引力,为此,火炼的小心肝几乎当即宣布罢工。 第42章 第42章—登陆乐园岛 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这支神奇的队伍迎来了新的问题——本来就少的劳动力变的更少了。 未希自称是淑女,绝不会动手,尽管淑女的概念有待商榷,但众人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干重活;至于路狄亚,更加不用指望波斯猫能够把帐篷搭起来;而那位之前负责其中一件大行李的火炼,怎么说呢,搭帐篷这种略微有几分技术含量的活,也有些不适合他。 当火炼第三次将已经成型只差最后工序的帐篷一爪子弄塌的时候,他终于被怒不可遏的白昕玥和庄锦给远远赶开了。 剩下的两名苦逼劳动力,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又忍不住在心头庆幸——先不论初衷为何,也幸好他们两个死皮赖脸的跟来了,不然光是靠着那三只妖兽,就算没有外来的危险,他们只怕也要在这岛上冻死,外加饿死。 未希正在炉子上煮着罐头加面条的晚餐,当然了,操纵流程是之前庄锦特意过来叮嘱过的。做为队伍里唯一的女性,未希认为这个差事勉强配得上自己,做起来倒也十分开心。 被赶出来的火炼无处可去,只好凑了过来。炉子用的燃料是固体酒精,也用不着添柴一类的工序,火炼帮不上忙,百无聊赖的他只能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旁。“我说,现在天色还早吧,这个岛看起来不小的样子,我们似乎应该赶路,而不是停下来野炊吧?”在此扎营是未希的指示,对此不明就里的火炼当然只能在她这里寻找答案。 未希真拿着一把不锈钢叉子戳着锅里的面条,发现还硬梆梆的欠火候,于是又只好耐心的等着。火炼在此刻前来打岔,也正好给了她解闷的东西,“要进入乐园岛的核心地带,一切顺利的话,单程至少要走三天。但是能不能继续往前,我们说了却不能算数。” “为什么?”火炼不解。 抬起头来的未希,正好看见火炼垂到胸前的辫子。这一位的发型从来都是怎么懒散怎么来,似乎还是头一次梳理的如此整齐。未希当然不知道这是白昕玥的杰作,只是看着十分有趣,像是一条……尾巴,当即双眼一亮。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1 真要说起来,这位未希小姐也是位高权重的典范,即使她如今的地位是各种原因促成的,但从结果上来说在整个妖兽世界中胆敢招惹她的还真没两个,久而久之,她的性格中难免会多了许多骄纵的成分,扮作魅曦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成了未希,则全都是无拘无束了。 此刻看见有趣的东西,未希什么都不管,当即伸出一只魔爪直直抓了过去。 辫子落在他人手中,姑且不说很疼,而且未希的爪子还油乎乎的,显然是开了罐头之后还没来得及洗手。火炼一阵发毛,奈何对方捏的还死紧,这可是长在自己脑袋上的辫子啊,他也没办法强硬的将其抢回来。 未希拨弄着发尾,怎么看都是玩的不亦乐乎,对于火炼方才所问,她也只是随口回答,“要进入乐园范围,我们需要先去拜访一个人,这人要每天上午才能见得到,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还是在这里安顿下来,修养精神。” 将辫子捏在手里甩了甩,未希似乎全然忘了这东西其实是长在对方脑袋的,迎上火炼的一张苦瓜脸,未希笑的竟然分外灿烂,“对了,这次出门带的都是双人帐篷,一共三顶,这你知道吧?” 火炼并不知她问这个来作什么,但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他不仅知道,片刻之前他还亲手搭建过来,至于搭建的结果,嘿嘿,不提也罢。 在这乐园岛上,丛林密布,没有足够的空地,也难怪白昕玥在准备装备时都以小巧为主,即使大型帐篷并不难找,可是在这岛上却很难找到用武之地。其实,只要在搭建帐篷的时候注意彼此间的距离,就算半夜出现什么问题,彼此之间还是可以相互照应的,而且此行前来的也不乏好身手,所以也不用在这方面太过担心。 未希的笑容变的更加灿烂,“既然是双人帐篷,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吧?” 火炼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只是鉴于白昕玥近来各种奇怪的表现,对于危险的本能在告诫他,能有机会的躲的时候,还是躲一躲为好,指不定哪天一个不慎连骨头渣子都被啃干净了。而且,做出这个建议的还是一个小姑娘,这让火炼也没有任何压力。真要找出什么不妥,就是未希这丫头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古怪和莫名,不过这些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干完了活计,正与庄锦往这边走过来的白昕玥,前面的对话没能听到,不过未希的提议则是一字不落都进了他的耳中。在这位七人团首席的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挖过墙角,这还不是最可气,最可气的是那堵被挖的“墙”,眼看着就要点头应承了。 陡然间一只手就这么压在了肩头,火炼勉强回头去看,正好对上白昕玥的一张脸,也不知是逆光的缘故,还是这个眼镜男心情不佳,总之面容上阴云密布。火炼也十分奇怪,白昕玥究竟是怎么拿捏手上分寸的,既保证力度不会伤了他,而且还告诫似的给他吃上不大不小的苦头。只是眼前似乎不是抱怨的好时机,火炼“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但到底还是不敢多说什么。 白昕玥的另一只手,则是从未希的手中抽回了火炼的辫子。“未希小姐,男女有别,你们两个住在一个帐篷里实在不合适。” 对方措辞婉转,可态度却十分强硬。未希不甘示弱,高高仰起脖子,“你是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吧?白主席的想法可真是古典极了。先不说我和火炼住在一起回怎么样,难道他和你住在一起,就能清清白白?” 对面几位的反应各有不同——庄锦带着十足的兴趣盎然挑起了眉,火炼已然面红耳赤,白昕玥则是一派坦然,对了,中间还夹杂了路狄亚的一声猫叫。 “哼!”未希哼出一个重重的鼻音,终于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既然自诩淑女,有些话实在不能诉诸于口。而且火炼那张好似着火似的的面孔,更加令她看不过眼,索性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锅里的晚餐已经煮好了,荒郊野岭的,罐头配面条已是相当不错的伙食,况且白昕玥准备的罐头里还充分兼顾了荤素搭配。 未希捧着自己的那一碗,不过真正吃下去的却没两口,拿着不锈钢叉子泄愤似的戳、戳、戳,片刻功夫,味道尚算不错的晚餐已经成了一堆叫人瞠目结舌的面糊糊。“你们不会真打算让我一个人住吧?”对面的四个家伙,就像预先商量好似的成双成对,她居然成了多余的那一个。“你们不会都忘了,我是女孩子诶!” 庄锦与白昕玥对视一眼,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若非未希自己提出,他们就像真的忘了这一茬似的。排除了一下,似乎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把手中抱着的波斯猫递了过去,“未希小姐,让路狄亚陪你吧,既然他是猫形,也不用担心……授受不亲了。” 未希并不认为自己设法隔开白昕玥、火炼二人有什么错误,她就不明白了,之前那些话怎么就成把柄了,而且还不断招来这些家伙的嘲笑?恼怒十足的抓过路狄亚,大概是扯着其毛发了,惹来波斯猫一声凄惨的尖叫。 火炼并没有太留意几个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未希先前的提议上。不过,能让没心没肺的火炼警惕到这个程度,可见白昕玥近来的大动作小动作不少。火炼认真考虑着,就算被评价成缩头乌龟也什么,也总比伸长了脖子等人砍的傻帽强百倍,能躲一时躲一时。 在众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火炼举起了手,弱弱的道,“其实,我也可以变成鸟的形状,要不还是我陪未希——” 话未说完,白昕玥已阴森森的将其打断,“变成鸟做什么?给我们晚上加一顿烧烤吃吗?” ———— 此行的队伍,包括了人类、妖兽、以及一只神奇的波斯猫,从组成成分来看简直是无以伦比的复杂,但只是看数量的话,一共就只有五个成员,不管夜间怎么分配住处,总有落单的一位。 明明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如墨,但注定今夜一人度过的庄锦会长却依旧没有入睡。用来御寒的毯子虽然已经铺开了,不过他并没有用来盖在自己身上,靠在背包上,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只是单纯的等着什么人。 帐篷的入口还留了一道小缝,即使一个小孩子也钻不进来,不过对于将要来的那一位来说已然绰绰有余。 庄锦等待的,原来只是一只猫而已。 软绵绵的肉垫踩在地上,全然悄无声息,每一个步子都带着猫科动物独有的轻灵优雅。钻进了帐篷,路狄亚“噌”的一下蹿到了庄锦的膝上。 “未希呢?”庄锦的手指顺如路狄亚脖颈后的毛发中,也只有养猫养成习惯的人,才会了解抚摸什么地方最叫宠物舒服。与白天不同,庄锦的称呼中略去了“小姐”两个字,少了尊敬,也多了漠然。庄锦并非法子内心在意未希的安全,只是出自身份和责任,不得不多问一句。 “她睡着了。你是知道的,她的体力很差,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而且明天才是辛苦的开始,也难怪她要抓紧时间修复体力。”未希的睡眠总是十分深沉,也不用担心她半夜醒来发现帐篷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其实你今天不用偷偷跑过来,我还不至于熬不过上岛的第一晚。”庄锦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低头看着没有一根杂毛的纯白猫咪,神情有些复杂。 路狄亚曾经被取走了一半视力,此时此刻他却很想将那一半视力取回来,哪怕只是片刻也好,倘若双眼足够清明,他大概就能将这个男人复杂的表情一一辨别清楚,路狄亚真的很想弄明白,在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里,到底有没有藏着一分愧疚。 看不清楚,自然也没有结果。路狄亚也不再多想,只说,“今天还能找到空隙,明天开始逐步深入乐园内部,我们再想独处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所以我必须来。” 即使知道接下来有怎样残酷的一幕等着他,他也必须来。 路狄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呜,介于猫儿与……人类之间的那一种。 白光闪过,庄锦的膝上少了一只浑身白毛的波斯猫,怀中却多了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年。大概是突然褪去皮毛的缘故,夜晚的凉意更加明显,路狄亚打了个哆嗦。伸手可及之处就有毛毯,他却固执的不肯使用,一味的只是往庄锦怀里钻去。 庄锦一只手臂环过路狄亚的肩膀,而另一只则死死扣在他的腰肢上,这个姿势看起来,缺少了几分保护,却多了几分禁锢。 少年纤细的脖颈朝着一侧弯折到了最大程度,薄薄的皮肤绷的极紧,血管清晰可辨,有一种脆弱而又鲜明的生命力蕴藏其中。庄锦的手指用力,已经在路狄亚的肩头压出了数道指痕,他不曾停滞,即使有过犹豫,也只在瞬间消散,朝着路狄亚的脖颈,慢慢低下头。 觉察到对方的动作,少年瑟缩的更加厉害,细微的颤抖根本不受他控制,但他还是倔强的一动不动,即使身体僵直的已开始发麻,可他依旧没有躲避。 首先贴上来的事庄锦的唇,这或许还算得上温情脉脉的时刻。只可惜,温情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紧接而来的便是牙齿,路狄亚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血液顺着伤口开始流失。 有点太快了,而且失血量快要达到他的极限…… 路狄亚很想将这些告知给庄锦,可到了最后时刻,还是忍住没说,无意识的发出几声悲鸣,有那么一刻,路狄亚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经过了漫长的过程,至少,在路狄亚的感知里这个过程漫长的让他灰心,庄锦终于抬起头。唇角边还挂着一刻珊瑚般的血珠,兴许是为了不浪费,他用舌尖轻轻一勾,随即吞咽下去。 “有了这些,即使在乐园岛岛上滞留十天,问题也不会太大,你也暂时不用再偷偷摸摸来见我。路狄亚——”庄锦原本是想要道谢了,只是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比起路狄亚的牺牲,“谢谢”二字,分量太轻。而且庄锦总觉得,倘若他在此时道谢,只怕有些关系会变的更加疏离。 路狄亚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人形,变回波斯猫的样子伏在那里,气息奄奄。庄锦取来了纱布按在伤口之上,为其止血。索性伤口并不大,止血也没有费太多功夫。只不过沾在白毛上的血迹,还需要庄锦一点点仔细擦干净,以免被其他人看出破绽。 趴了一会儿,路狄亚的眩晕缓解了不少,这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就算白昕玥相托付,但只要我来了就够了,你真没必要跟着一起。这岛上的禁制因人而异,若是被这座岛屿拒绝的人前来,每一刻都将十分辛苦。” 庄锦并不否认对方所说,毕竟那些都是实情。他只是摇摇头,“你明白的,不管多么辛苦,即使有可能把命搭上,我也必须走这一趟。” 第43章 第43章—山腹密道 按照火炼的设想,登岛的第二天他们一行人会起个大早抓紧时间向岛内行进,因为之前未希已经说过,要到达目的地单程都需要三天,而且还是在极端顺利的情况下,可想而知这绝不是一座小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2 不错,第二天他们的确起了个早,顺便还迎接了一把海上日出。但是那行进的路线却绝非不断深入,怎么看都是沿着海岸线闲逛。带路的人乃是昨天死活不肯一个人睡的未希小姐,尽管白昕玥和庄锦都没有对她指引的路线产生过异议,可火炼依然不断的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走在前方的小姑娘背影。 为一行人的前路堪忧的火炼,对于自己周围的环境关注度直线下降,当白昕玥伸出手拽着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扯,火炼对此没有任何准备,当即就是一个趔趄。差一点当众出丑的火炼对于那个罪魁祸首,自然满腔不满,可是他那一眼才瞪过去,白昕玥已经指了指他的后方。 火炼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不看倒也罢了,可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冷汗当即如雨一般落了下来。一只黑杆白羽的长箭正插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入土三分,过大的余力让箭身还在持续颤动。火炼无暇去想为何这个时代还有如此古典风味的武器,让他惊魂未定的是箭矢落下的位置,倘若不是白昕玥及时拉了一把,他的右脚只怕已经多了个对穿的窟窿。 “嘿嘿——”凶狠的目光还来不及全部收回,火炼只好尴尬的冲救命恩人讨好的笑了笑。 “在这个岛上你都敢走神,我也真是服了你了。” 火炼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们都说这里名叫‘妖兽乐园’,我是妖兽,当然应该放松精神。” 对于这只火鸟无比神奇的逻辑,暂时没人对此发表意见。两侧的树林中不断响起弓弦绷紧的声音,与那些不友好的声音同时绷紧的还有几个人的神经,方才那一箭也只能算是警告,如果接下来对方来一个万箭齐发,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躲避的了。 未希发挥领路人的职责,提高嗓门喊道,“我是未希,来找凌纹犬乐园令’的。” 大概是因为未希自报姓名的缘故,埋伏在林中的弓箭手终于露了面,不过也仅仅只有一个人而已,其余的同伴还是躲在原地,弓弦那叫人牙酸的声响还是不绝于耳。其实说这个人露面,也不过只是露了一半而已,他站的地方十分巧妙,浓烈的树荫罩在他的脸上,让人只能看清他的身形却无法辨析他的容貌。 他斜背着一把巨大的弓箭,弓箭上添加了机械助力,难怪方才那一箭威力十足。不得不说,在地形复杂丛林密布的环境中,这种武器比枪支还要管用一些。 白昕玥一行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打量,那目光并不算礼貌,像是要将人剥皮拆骨一般。为了拿到此行必须的“乐园令”,此时起冲突是不明智的,白昕玥也好,庄锦也好,都有各自的城府,自然沉得住气。 那人也不收回凌厉的目光,就这么回应未希的话,“你是妖兽,要见凌纹大人不难,但是你的队伍里为什么会藏着两个人类?妖兽怎么能与这些白子为伍?” “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妖兽,至少不全是。”未希寸步不让。“未希的那一半是妖兽不假,但是魅曦的这一半,却是你口中的白子。”平常如同幽灵般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突然强硬起来,即使她的外表还是雾白的发雾白的肤,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那般飘忽不可捉摸,她真真切切的存在于此地,带着噬人的阴冷。 火炼突然有些明白了,未希为何要将自己硬生生的一分为二,她自己或许不见得真的能够分开两个不同的灵魂,但还是为她们安上了不同的名字,这是为了告诉别人,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身份,两种血统。 树荫下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火炼担心下一波的冷箭又会出现时,对方竟然缓缓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乍然照面,还真是让人吃惊他的长相,并非太好看,而是太普通。 妖兽一族,无论分支如何,皆有着无比精致的容貌,之前火炼在J城雪山木屋所见的那些,可是一个比一个长得惹眼,然而眼前这一位的面孔,却是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那一类。可他又不折不扣是一只妖兽,别的不说,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爪子,反而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在,垂在身侧的双手,偏偏尖利的指甲如同小刀。 那人面色有几分阴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丛林里躲的太久,也免不了染上一层阴影。他盯着未希,也不知是在戒备,还是在衡量。“刚才的话,的确像是未希小姐的风格。你要见凌纹先生,我不敢阻拦,可是这些人类——” 未希有些不耐烦,眉毛蹙在一起,只是因为颜色过于浅淡,看起来别有一股幽愁的味道。“他们的事,我会向凌纹解释,你带路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尽管对面那守卫还有犹豫,却明白不能忤逆未希的意思,否则他首先过不起凌纹先生那一关。“既然如此,请跟我来。” 对方适时的妥协,倒是让气氛松泛了些。未希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打听,“凌纹如今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守卫低下头,似乎并不愿回答,并非出自隐瞒,待会儿这两个人就会见面,什么情况都将一目了然,他不愿回答,只是自己的原因。“凌纹大人以前每天清醒时间大概有五个小时,但是现在,已经不足两个小时了。未希小姐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会儿,大人昏睡过去,小姐只能等到明天才能见了。” 事情就是这样,倘若不去承认,似乎还有自欺欺人的余地。可一旦诉诸于口,似乎就成了不容篡改的事实。 不明内情的火炼,听了这几句话,不禁腹诽——哪里是来的正是时候,为了这个,他们昨天可是在帐篷里过了一整晚,连带着吹了一晚上的海风。 走了半个多小时,眼前出现一座山。由于是在海岛之上,山的海拔当然不会太高,但其陡峭程度却让人咋舌。 火炼看了一眼,心说,看来又到了展翅飞翔的时刻。白昕玥这下子可怪不得他动不动就张开翅膀了吧?纯粹是情势所迫,情势所迫呀。 然而,还不等火炼达成愿望,带路的人却在前方一拐弯。绕过山脚,只见山壁上有一扇三人多高的石门。 石门雕琢的异常光滑平整,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就是它原本的样子,或许门上本来有着华丽繁复的雕刻,只可惜早已被漫长的岁月洗刷干净。别问究竟是从哪里看出这石门年代久远,大概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古老气息,当站在门前,已经被那沧桑兜头兜脑盖了个严严实实。 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其巨大而言,即使是“小小”的一道缝隙,人要通过也并不费力,都用不着侧身的。 一众人鱼贯而入。里面的情形并不值得惊讶,既然是在山腹里开辟出的空间,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幽深不见底的地道。只不过很难想象,这地道竟然异常平整,而且相当宽阔。 地道呈四方形,每隔一段会特意用坚硬的木材进行加固,而沿着两侧点燃的火把,就如同两条蜿蜒的火蛇。不知道当年修筑地道的方式究竟是全部采用人工挖掘,还是利用了天然洞穴进行改造,即使是后者,能将地道见得如此平坦挺括,也足够称得上鬼斧神工。 守卫在此时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带路之责,好歹抽了个空对众人解释,“很抱歉,凌纹先生的身体不好,不能见阳光,所以委屈各位还要再往里走一段。” 大概是鸟的天性使然,在这么一个见不到一丝天空的地方,火炼的情绪已然压抑烦躁到了极点。听了此话,他有些不厚道的想着——怪不得那个叫做凌纹的家伙一天二十多个小时都在昏睡,在这个老鼠洞里,醒着与睡着压根就没有什么区别吧。 对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见阳光?只有鬼魂才见不到天日吧?走的十分无趣的火炼脑洞大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他下意识的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未希—— 雪肤雾发的少女,在明明灭灭的火把下,身形变的更加飘忽,近乎透明。而她的步子轻巧,纵然火炼耳力不差也几乎捕捉不到她的脚步声,与其说是在走,还不如说是在……飘。 这个……这个有些过于惊悚了吧…… 这些天来,白昕玥发现一个问题,火炼总是竭尽全力躲着他。一次两次,还可以当做是种巧合,但相似的事重复了十次八次之后,再怎么样都该发现一切都是出自火炼的故意为之。所以当火炼陡然贴过来的时候,白昕玥素来冷静自持的面容上竟然掠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诧。 只不过,火炼贴上来还没有算完,他还进一步绕过白昕玥,硬是让这个眼镜男隔在他与未希的中间。白昕玥顿时领悟,敢情这只笨鸟把自己当成了挡箭牌。 白昕玥斜着眼睛瞥了火炼一眼。尽管火炼没有开口,但丰富的表情还是代替他说了想说的话——未希不会真是幽灵吧?还有那个一天到晚住在山洞里的凌纹,八成也是其同类。他们费尽心思把我们引到这个阴森森的巢穴之中,然后……然后…… 火炼似乎吞了吞唾沫。白昕玥兴味十足的挑了挑眉,以前倒是没想到火炼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缺点。其实曾经也有过端倪,在路狄亚的小店中与未希会面的那一次,未希突然之间穿墙进入,可不把他吓了一跳吗? 性子里的恶劣成分作祟,白昕玥带着十分故意突然走慢了一步,可就是这么小小的慢一拍,正好让火炼看见了另一边的未希。地道里光线不足,那道幽白的影子竟像是活生生的被墙角的阴影吞进了一多半似的。火炼庆幸自己此刻还是人形,倘若变成了鸟,全身的毛岂非都要炸起来了?! 白昕玥还是侧着头看他,只是多了一抹笑容。这家伙若是不假遮掩情绪,他的意思也十分好懂——害怕的话,就靠过来点。 几经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恐惧占了上风。火炼暂时将矜持抛到山的另一边,厚着脸皮贴了过去。当然了,此刻白昕玥对他的用途真是……挡箭牌。 行走在后方的庄锦,一边抚摸着白色波斯猫的背毛,一边将前面的情景指给他看。 可能还是与失血过多有很大的关系,路狄亚浑身软绵绵的,也幸好他保持着猫咪的形态,可以被人抱着而不是用两条腿走路。 顺着白昕玥的手势往前瞟了瞟,前面那两位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着实让他无语,于是路狄亚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往庄锦怀里钻了钻,决定在拿到“乐园令”之前,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阴暗的地道依然还是没有尽头的状态,不过随着他们的深入,地道两侧开始出现了房间。或许用房间来形容并不恰当,那些,应该叫做“囚室”才对。 山壁的两侧挖出了许多逼仄压抑的孔洞,并不深,直径三米左右,洞内并不像地道一样经过整修,地上和壁上坑坑洼洼的,偶尔还能见到渗水的痕迹。这些都还罢了,之所以判断这些孔洞是囚室,则是因为面朝地道的这一侧装着栅栏,木质,儿臂粗。这些东西的出现,更在地道中卷起一股子阴暗的气息。 火炼与白昕玥挨的很近,就在看见这些“囚室”的一刻,火炼感觉到旁边那人的身子突然绷的死紧。火炼大为不解,下意识的转头看他,可是白昕玥面色如常并无半点儿异样,而他身上的紧张感也消散无踪。整个过程快的让火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走过囚室的地段,地道两侧出现的真正能够叫做房间了。从外观来看,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这个时候便体现出带路人的作用。那名守卫轻车熟路,在一扇木门前停下脚步,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火光的照面下,火炼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统统错了,千辛万苦来到这个深藏在山腹中的房间,他要见的并非一个幽灵,而是一个……死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3 第44章 第44章—乐园令 什么叫做“形销骨立”的标准写照,今日的火炼算是见识到了。倘若不是那一层皮,他还只当自己看见了一副骷髅架子。其实说老实话,有了这一层皮,那人的情况也不见得好多少,至多算得上披了一层皮的骷髅架子。 “未希,多年不见了。”在满屋子的人之中,竟然是那位半躺在床上的人先发出声音,不过他是此地主人,这待客之道尚算不错。而且他的声音也还不难听,只是没有什么力度,很容易让人想到“气若游丝”这四个字。 未希上前两步,直接走到了床榻前,“你不是多半时间都在昏睡吗?怎么还是弄成这个样子?” 凌纹笑了笑,因为他从未希乍然皱紧的眉头中读出了她的关心。她大概并不当真在意他的生死,但是在突然见面的时刻,她也确实关心他的状态。这听起来矛盾,其实不然。他们二人或许算不上老朋友,却是不折不扣的老熟人。 “再怎么昏睡,每天也必须醒过来。其实就算在昏睡中,还是会不断的消耗折损生命,只不过消耗速度慢一点罢了。未希,我不是你,你有两条命可以用来挥霍,我却只有一条。长年累月这么坚持下去,我只怕也快到头了。你肯定也已经打听到了,我现在每一天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暂。” 未希有些迷惑,凌纹这算是在抱怨吗?太久没有见到老熟人了,很多平常不能对手下说的话,他如今倒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给她听。只不过他能够无所顾忌,但未希却不行,今次同行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即使是一段含糊不清的对话,经过这些有心人的仔细推敲,照样可以找出无数蛛丝马迹。 “我是来取乐园令的。”稍作停顿,未希又补充一句,“我时间很紧,今天就要拿到。” 凌纹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他只是问道,“你去乐园核心做什么?你十分清楚,那里只是空无一物的废墟。” 未希摇了摇头,微微侧开身免得挡住凌纹的视线。“不是我要去,而是我身后这位。而且,我不仅知道那里是一片废墟,我更加知道,废墟中并非空无一物。” 未希后半句说了什么,凌纹几乎没有听见,他直勾勾的盯着火炼,视线就如同生了根一般,扯都扯不下来。如此一来别说白昕玥不高兴了,就连火炼自己都变的十分不自在。 如此僵持许久,下一幕的变化则更是出人意料。 凌纹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被褥,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尽管未希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打算搀扶,凌纹摆摆手拒绝了。以他的身体状况,每一个对常人而言无比简单的动作落在他身上都变的无比艰难,可他最终还是靠着一己之力完成自己所想—— 他双膝跪地,向着火炼行了一个以额触地的跪拜大礼! 全然出乎意料,这让火炼避无可避。其实哪怕他能够未卜先知,在这方寸之地,依然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就这么生生受了充满古典意味的大礼。 不过凌纹自有他的明智之处,即使这礼来的莫名其妙,可他也并不准备多加解释,事实上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打算说。 起身的时候,凌纹不得已还是借助了未希的力量,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众人只见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尤其是凹下去的时候,如同干柴的胸口就像是空了一大块,格外吓人。他如今的状态,真让人担心他在交出乐园令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终于,凌纹剧烈的喘息似乎变得平静了些,即使依然不能算作正常,但好歹不再像破败的风箱一般吓人。费了极大力气凌纹才坐起一半来,无以为继,他之后用手势想未希示意。后者心领神会,一番摸索之后,竟然在洞壁上找到一个极为隐秘的暗格。 一个不大不小的漆木盒子,虽为木质,但这盒子依然极尽奢华之能事,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花纹竟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了金银错的手艺,将两种贵金属延成头发般细密的丝线,在木盒上嵌出了极为复杂的图案。周围一圈回字纹用了银线,中间金线描绘出的应该是四只异兽的形象。 凌纹接过盒子之后,没有任何停顿便将盖子翻开,因而来不及看清那四头异兽究竟是什么。 漆木盒子不算大,而里面的空间则更加狭小,因为盒底的部分十分厚实,于是占去了相当大的空间。盒底上面带有四处凹痕,严丝合缝的放着数枚令牌,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乐园令。 未希发现凹痕空了一块,便指着这一处询问,“还有别人上岛?” “是。”给出去了一块令牌,自然是有人接受,明摆着的事实,凌纹是赖不掉的。 凌纹也明白未希不会赞同自己放其他人踏入此境,然而归根结底终是无奈。下面的话,听起来大概像是解释,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番毫无意义的感慨。“我虽然名为‘妖兽乐园’的守卫,但从实力来说早已名存实亡,也仅仅是因为过去的一些老规矩,才让这乐园令还有几分用处。再过些日子,只怕我就要死在众人所遗忘的角落,尸体慢慢的变冷,发臭,腐烂,再也不会有人想起。” “……”未希无言以对。 其实,被世人遗忘的又何止凌纹一个?还有许多,许多,许多…… 忘却,应该是这世上最为温柔而又最为残酷的惩罚。 凌纹的手指在漆木盒子上巧妙的按压了几下,严丝合缝就像是长在盒子里的令牌居然弹出了一块,凌纹将其递给了未希。“呵呵”笑了两声,配着短促急切的喘息声,怎么听都是自嘲的意思。 “未希,你很明白,我刚才的那些话不仅是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并非我自怨自艾,那些本就是实情。”凌纹见未希将乐园令妥善收好,也不加阻止,他如今能做的仅仅只有提醒罢了。“如今岛上情形复杂,我也不怕给你说实话,如今我的人都只在外围活动,乐园的核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即使问我我也答不上来。能凭借这块令牌在妖兽乐园畅通无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你拿着它也只是聊胜于无,权看别人给不给我凌纹面子吧。” 未希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的相助。” “不。如果只是你我之间,我还担得起‘相助’两个字。不过见了你带来的这位‘贵客’,无论做什么,哪怕是把我的一条命赔上,也只是理所当然。”对于有些事,凌纹与未希就像是在打哑谜一般,旁人听的云山雾罩,即使好不容易抓住一点踪迹,最后发现依然不过是冰山一角。 “况且,等待这位的到来,原本就是我的职责之一。”凌纹虽然是在对未希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火炼,在他的眼瞳中仿佛燃起了两簇蓬勃的火苗,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病骨支离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眼神,近乎……热切。 “未希你是清楚的,我只是因为这些职责才不得不勉强活着。能够多了结一桩,到死的那一天,我也可以多一分轻松吧。” 因为凌纹的话,火炼一下子成了场中的焦点,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汇集到他身上。 火炼被盯的浑身不自在,就连汗毛都统统成了站岗的状态。他很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一声——凌纹你刚才说的是我吗?确定真的是我吗?难道不是什么火药、火锅、火钳子……? 凌纹也从火炼有些尴尬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正如他所说,这是他的职责,该解释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能少,“我当年接手《妖兽文书》,每一天都过的战战兢兢。如今能将他交……给大人,这肩上的胆子便松了不少。说老实话,我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完成这个任务,天可怜见。” “大人”之类的称呼,在楼澈那里已不知听了多少遍,即使火炼依然难免别扭,但更多的则是麻木,也懒得费神去纠正了。然而凌纹的声音太过微弱,断断续续的不说,中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这简直给听者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火炼实在不确定,他刚才说的究竟是“交给大人”,还是“交还给大人”?一字之差,意思可是千差万别。 未希代替了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火炼,面对凌纹,问的十分严肃,“你确定已经到时候了?” 凌纹哑然失笑,“未希小姐,难道不是你上门来取乐园令的吗?怎么到头来竟然问我是不是到时候了。” 除了摇头长叹,未希实在不知还能摆出怎样的表情。 从火炼找上门来询问妖兽四大家族过往开始,未希似乎一直都没有空暇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应该来妖兽乐园。此时此刻明明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她才明白自己的害怕——她害怕前途未卜,她害怕乱局变的更乱,她还害怕……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凌纹与未希离的很近,所以她如今的表情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银灰大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原来不管容貌如何殊异,泪水的颜色永远是这般晶莹剔透。 然而凌纹并不多加安慰,他们两个人虽然早已相识,但毕竟不是朋友,各有各的目的,或者应该叫做各有各的命运。偶尔的交集也只是一触即分,过了今日,他们两个怕是也再难见面了。 所以凌纹只说正事,别的一概不提,“还有一点请未希小姐一定注意,很早以前你习惯走的那条路如今已经很难通行了,尽管要绕远路,你们最好还是从外围绕道过去,这样会安全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趴趴帮我“捉虫”!五米高的笼子变成了三米,充分暴露了蠢作者数学没学好。。。 也欢迎大家没事干的时候来“捉虫”玩!如此一来大家就可以验证蠢作者究竟有多蠢。。。 第45章 第45章—妖兽乐园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4 得到了乐园令之后,一行人出了地道。陡然重逢的阳光几乎刺的他们睁不开眼睛,在山腹中不知外间风雷雨雪,亲眼看见之后,才能确定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即便树木茂盛,金灿灿的阳光依然不肯完全向树荫低头,竭尽全力的洒下自身光辉,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圆斑,煞是可爱。 火炼起了玩闹之心,抬起手,让明亮的光斑落在掌心。“一年到头暗无天日,真不知那凌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利用长时间的昏睡纵然可以延长生命,但若换了是我,绝对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傻事。” 未希抬起头,任凭光线洒落在她身上。她浑身上下依然是极不正常的纯白,但在阳光下似乎也不再像个幽灵般骇人,相反微微泛起银光。“凌纹不是为了活的有意思,他如此苟延残喘,只是因为身上还有未完的使命,即使想死,也由不得他自己。” 就这般在林中穿梭,从某个角度来看,到真是一派静谧。再看这几位随身携带的装备,用一句火炼曾经的话,倒真有几分像是出来旅游的。 可惜的是,静谧的时光永远短暂。也正是因为短暂,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白昕玥,你的那些消息还不打算告诉我们吗?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问出这问题的时候,未希竟然不看白昕玥一眼,她低着头,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一边前行一边玩闹似的踩着地上的光影斑驳。 即使未希的态度不够严肃,但并不能影响问题本身。白昕玥自己也在犹豫,只不过有些东西终归还是要说明白,他之前也不过是在竭力拖延罢了。“我得到十分可靠的消息,‘血穗草’的人也到了妖兽乐园。” “血穗草?这可麻烦了。”庄锦率先反应过来,与此同时还有路狄亚的一声猫叫,略略有些尖锐,防备意味十足。 要说完全不明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思,也唯有某只不学无术的笨鸟了。在白昕玥交给他的半人高的资料中,当然少不得这方面的记录,只是前段时间妖委会带来的麻烦闹的火炼头疼无比,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那上面了,别的琐碎自然被他扔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话说回来,不管有没有妖委会的故意找茬,火炼只怕都注意不到关于血穗草的信息。回想一下,妖委会的那些资料,他不也是因为火烧眉毛了,才不得不看的吗? 还是未希好心,她也不当面戳破火炼的茫然,只是提醒白昕玥,“‘妖兽乐园’究竟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从来没有向火炼说明过?” 妖兽与人类,从来就是截然相反不共戴天的两个种族。有些事情倘若是妖兽自己说出来,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换了人类之口,只怕许多东西都会彻底变了味道。 白昕玥心知肚明,对于他如今与火炼的种种亲密,未希无疑抱持着反对甚至是抗拒的态度。她此时的言语步步紧逼,说的难听一点,这几乎就是在挑拨离间。 然而白昕玥并不见得真正在意未希的打算,而且许多事,他也准备好了亲口告知火炼。白昕玥如此做法当然并非为了顺应未希,他只是认为与其让火炼听到来自他人的风言风语,他宁可选择自己亲口讲述,即使有些内容极端残忍,但白昕玥还是宁可亲手解开疮疤。 之后,白昕玥或许还可以在私心里企望——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能够得到火炼的原谅。 白昕玥的声调无需放的很高,因为火炼就走在他的身边,而且真无比认真的听着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在经历过曾经的浩劫之后,妖兽全族近乎灭绝,残留下来的这些不得不化整为零,想尽一起办法隐匿在人类之中,这才能够勉强保存自身。” “曾经的浩劫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不仅火炼会关心,只怕每一个妖兽都会关心。在楼澈那里火炼也听说过只字片语,了解当年地动山摇的变故应该与那扇屏风上的女人有关,更加具体的内容,火炼就一概不知一概不晓了。 白昕玥只是摇头,弄不明白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明就里,亦或者单纯不愿说? 放下了尘封久远的往事,白昕玥继续讲述关于“妖兽乐园”的种种,“为了生存,妖兽的聚集地规模不能太大,也……不敢太大。要说例外,也唯有这座岛了。” 火炼总算明白了一些,“难怪要叫做乐园,这么说来,这岛上住的都是妖兽了?”之前见过凌纹等人,接下来应该还会见到别的同伴吧?同族血脉相依,对于能够见到别的妖兽,火炼还是打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之前他被楼澈用了相当不礼貌的方式请过去,为此也不见得火炼真的动气,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同族之谊。 未希冷冷的插言,“你的想法也太天真,难道没有发现,白主席还没有提到血穗草吗?事实上又何止血穗草一个,类似的组织只怕还不少呢。” 白昕玥早有心理准备,哪怕正在揭露当前妖兽世界的黑暗,他也并不慌张。“上一次在拍卖会上,有关……罗莹等人的来历,你当时肯定也听的十分清楚。还记得吗?” 真要说起来,火炼记性绝不差,只是很多时候他懒得费神罢了。在白昕玥的提醒下仔细回想,细节历历在目。“当时拍卖师似乎说过,她们几个是被猎人所捕获。” 火炼也算得上一点就透,当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什么血穗草就是妖兽猎人,他们到岛上的目的就是为了……为了捕猎?” 未希长长一叹,“前来捕猎的又何止血穗草一家?最近档案部在进行登记时,关于妖兽的来历,越来越涉及到妖兽乐园。”未希的另一重身份正是妖委会档案部部长,之前的那一场风波,她的地位虽然受到不小冲击,但最后因为轮值会长庄锦亲自出面,到底还是没人敢质疑其部长一职。而档案部的众多工作中,记录妖兽与其主人之间的契约关系便是极端重要的一项,未希口中说出的相关信息,自然半分都不会错。 火炼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未希要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走这一趟,除却她真心实意想要帮忙之外,亲眼看一看妖兽乐园的变故只怕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情势不明朗的前提下,所谓的乐园只怕也是危机四伏,一行人之中加入了白昕玥与庄锦,没有比这更好的安全保障了。 不过话说回来,未希也好,魅曦也罢,都有其责任在身,她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真正令火炼不舒服的,还是另外一件。“猎人时常上岛围捕妖兽,这里怎么还能称得上‘乐园’?” 白昕玥一早便警告过他,这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恶劣岛屿,只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当时的火炼毕竟什么实情都不知道,也难怪他这一误解就误解到了现在。 “若是单纯比较力量,单个人类绝对不是单个妖兽的对手。这里毕竟是妖兽大量聚集区,即使许多猎人盯上了这块肥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敢赔上性命前来捕猎的。”白昕玥实话实说,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推卸人类这一边的责任。“况且这岛上还有凌纹坐镇,铤而走险的猎人多半也是在乐园外围游走,挑选落单的那些妖兽下手。” 火炼身上名为“敏锐”的那一根神经终于在此刻运转起来,思前想后,条理顿时清晰起来。“之前凌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暗示乐园岛上的形式已经出现了巨变?” 白昕玥点头,“我已经收到过不少这方面的消息,但是今日从凌纹那里得到证实,还是让我无比心惊。我没料到,情况竟然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以凌纹的力量竟然都无法控制了。” 方才未希说他想法天真,火炼虽然没有当场反驳,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然而经过一番对话,他却发自内心的认为,“天真”两个字扣在自己脑袋实在是丁点儿都不冤枉。 未希与白昕玥之间两看两生厌,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火炼一直奇怪这两人竟然能够出现在同一支队伍之中,就算他们没有摒弃前嫌,但至少短时间内有了同样的目的。原来,他们各自竟然都有着自己的考虑。据此推断,那一位轮值主席似乎也不简单只是为了帮忙而来吧? 身为这一支队伍里唯一一个想法单纯的家伙,火炼堪称另类,这不是天真又是什么? 白昕玥见火炼陡然变的垂头丧气,如此一张艳丽张扬的面孔,还是神采飞扬更适合一些,此刻这种阴云密布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担心的情绪是这般自然而然,也无可抵挡,白昕玥旁若无人的搂住了他的肩膀,“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小心一点。特别是血穗草,其成员不单单只是妖兽猎人那么简单。” 关于所谓的血穗草成员不简单究竟指的是什么,火炼当晚就彻彻底底的弄明白了。 第46章 第46章—夜袭 月色正浓,也将下方的情景映照的一览无余。三顶帐篷,以及泾渭分明正在对峙的两方人马。 光是从人数上来看,靠近帐篷站着的这一边明显落了下风,四人一猫,其间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稚嫩脆弱的小女孩。而另一边则是人多势众,并且已经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圈,光是站在前方的就已经有七个成年男人,稍远一点还三五成群,好似一个个散落在地的黑点。 站在七人当中间的男人长相竟然不差,只是下颌略微尖利了一点,显得有些刻薄。略微往前走了几步,不过他也十分聪明,停下的位置恰到好处,既昭显出他身份的独特性,也不会让自己进入白昕玥等人的攻击范围,避免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靶子。“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姚向晨,目前正在血穗草混饭吃。” 这个自称姚向晨的家伙,措辞得体,但其态度却不见得当真那般礼貌,因为就连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他的手上还不忘翻弄这一把军用匕首,不断的将刀刃打开,随即又不断的将之阖上,咔咔之声不绝于耳。 庄锦做出回应,不过他并不直接看对方的脸,目光也只是停留在他手中的匕首上。“你还真挺大度的,居然只告知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问一问你的敌人都叫什么。” 姚向晨笑的人畜无害,只不过他仿佛相当喜欢自己那把匕首,手上摆弄的动作片刻不停。“诸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需要自报家门的也只有我这个无名小卒而已。另外,我还要纠正庄先生一句,我可没打算与几位为敌。” 听着他们两人在这里你来我往,未希只想翻白眼。论起笑里藏刀的本事,这两个人可不见得谁就比谁差几分。是了,她差一点忘了,在场的虚伪之辈,并不仅仅只有这两个。 不过,血穗草就在妖兽乐园活动的消息还是让未希不安。别的姑且不说,火炼就在这次行动中,光是冲着这一点,未希就不希望节外生枝。然而她也没办法控制敌人的行为,这不,才第二个晚上对方就不怀好意的找上了门。 未希没有兴趣与姚向晨冷嘲热讽,她只想开门见山直接问明白对方究竟怀揣怎样的目的。 “不是敌人?”未希的视线扫过姚向晨身后众多属下,说来也当真不可思议,她的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在白天看来仿佛远山含雾,可是到了夜间,竟然锐利的惊人,但凡与她对了一眼的家伙都忍不住瑟缩后退两步。“像这样把我们包围起来,不是为敌,难道是准备夜谈吗?” 姚向晨用刀柄击在手心,发出“啪啪”的声响,以此代替鼓掌。“魅部长真是冰雪聪明,我这不就是来与几位夜谈的吗?”只听未希毫不客气的回了他一声冷哼,姚向晨面色不变,而是以手势示意周遭环境。“几位选在这里扎营,不靠山不临水,四通八达一片开阔,不也是为了方便别人找上门来吗?怎么,莫非我说的不对?” 论起露营地的选择,比此处安全的地方的确不少,可白昕玥还是选定了这么一块开阔地。若说他不是故意,只怕谁也不会相信。既然已经确定乐园岛上局势复杂,以白昕玥的处事风格,当然不可能让局面超出掌控,有些麻烦,还是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为好。特意设了眼前这个局,只等着有人上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5 不过,严格说起来,将营地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上,虽然便于姚向晨等人寻找,但是其中陷阱的味道还是十分明显。他竟然会这么大喇喇的踏了进来,若不是对自己的布置有着十足的把握,坚信能够全身而退;那么就是不得不为之,看来他有十分重要的理由,非要以身试险不可。 等了一会儿,姚向晨发现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茬,有些自讨没趣。耸了耸肩膀,“看来的确没人希望大晚上吹着冷风聊天,那我也不说废话了。这次过来打扰几位的好梦,也只是为了一件小事——”顺势摊开手掌,“请将乐园令借给我用一用。” “你手上没有乐园令?”火炼有些意外。凌纹那里共“借”出了两块令牌,一块正揣在未希身上,而另一块竟然不在血穗草的手中? 也难为火炼这一次竟然如此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倘若换一种情况,对于那些别人随口一提的话,他只怕听过就忘,半分也不会往心里搁。毕竟此行是为了探知妖兽久远的历史,火炼也难得正经八百了一回。 白昕玥与庄锦这两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倒是隐约猜到了,另一块乐园令应该不在血穗草的手上。就算凌纹的实力再怎么不济,他也不会将乐园令交到妖兽猎人的手中。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血穗草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取得令牌。既然今夜姚向晨自己送上门来,这件事肯定还是要查问清楚。 这两位似乎不方便直接质问对方,这个任务落在火炼的身上则实属恰当。 将现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大致可以肯定了,姚向晨手上大概真的没有乐园令。姑且不论他拿这东西来做什么,都不应该选择上门硬抢的方式,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定要抢,也不该将白昕玥一行当做目标,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困难度。 姚向晨叹气,“如果拿到了令牌,我此时此刻也就不在这里了。”今次的任务才开了一个头,还有许多事等着姚向晨亲力亲为。可这件事才一开始就如此麻烦,姚向晨认为自己这一回八成要向主子以死谢罪了。 “你没有乐园令,最好不过。我们手上的这一块,你也别想得到。”火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每一个字眼甚至于每一个音节后面都卷起了一股让人陌生的强势。 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当属白昕玥。 他一直认为让火炼前往妖兽乐园并非一件好事,只不过此事不得不为,只可惜他亦步亦趋片刻不敢稍离,可还是错失了火炼的变化。庄锦说过的,火炼被亡灵缠身,以那位轮值会长的风格,竟然敢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提出这种警告,想必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既然觉出火炼神情有异,白昕玥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引来血穗草的人并不容易,但白昕玥也无意再继续与姚向晨等人纠缠。无法扫清前路障碍就无法扫清吧,大不了空手而归。白昕玥伸出手,作势正要将火炼拉到自己身边—— 要命的是并非人人都对火炼了如指掌,至少在姚向晨看来,火炼的反应实属正常。而姚向晨本人当然也不打算放弃任务就此收手,他一边将手背到身后,用一连串的手势向众属下下达命令,一边回道,“既然语言说不通,那么我只能不客气了。” 火炼倏然冷笑,“不客气?这三个字还轮不到你说!” 红发金瞳的男子容貌艳丽,糅合了懒散与妖娆的神色应该与其更为相称。然而这一次的笑容显然不在此列,唇角的弧度凌冽宛如刀锋,杀意与血气喷薄而出。 再蠢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异常,姚向晨皱了皱眉,右腿向后方撤了半步,摆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手中把玩的匕首也弹开刀锋,这一次他显然不准备再将刀刃收回去了。 无论是对方无懈可击的架势,还是那寒光森森的刀刃,火炼都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只是微微转过头,面向某位忧心忡忡的男人。“白昕玥,之前有件事说的并不十分明确,我想向你求证。” “说吧。”白昕玥实属无奈。并不明确?火炼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微妙的措辞了?并不明确的意思应该是,其实他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想要借别人的口让一切尘埃落定,同时也为了让姚向晨等人……死得明白。 “血穗草也算是妖兽猎人?他们也参与过捕猎妖兽?”尽管这是疑问,但火炼的态度却无比笃定。 在这个世上,真正黑白分明的事物很少很少,哪怕是罪孽,一些人认为其罪不可赦死有余辜,但另一些人说不定会认为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在捕猎妖兽这件事上,姚向晨就从来不认为自己满手血腥。他做过的事,也无需让别人来代替他回答。手腕略作翻转,刀尖的位置直直对上了火炼,这分明已是攻击前的预兆。“捕猎妖兽,那可是我们血穗草十分重要的资金来源。对了,前段时间还给一号拍卖场送去了一批极好的货色,最后还卖了个相当好的价钱。” 血穗草,这个组织一开始并非叫做这个名字。但是后来,只要是这个组织的狩猎场所,总是血流成河,浸染蔓草,凝固的干涸的血迹就像是荒草上结出了无数深红色稻穗。原来的组织名字已经被大众遗忘,也被他们自己所遗忘。唯独“血穗草”三个字,随口念起,已是扑鼻血腥。 妖兽世界中的人类将妖兽当做可以随便支配的财富,活着的妖兽是可以任意买卖随便处置的物品,而死了的妖兽则是肮脏恶心如同死猫死狗般的腐烂尸体。 妖兽世界中的妖兽将人类唤作低等的“白子”,即使与楼澈等人交往不深,但对于他们正在谋划之事,火炼也并非一丝一毫都猜不出。 倘若一定要在这两者之中判定出对错,火炼没有答案。即使他费尽心神细细思量,依然不知站在哪边才算正确。 但是,面前的血穗草并非如此,在火炼的是非之中,他们无疑罪孽深重。 “白昕玥,你不要插手,我要杀了他们。” 太过意外,思维敏捷如白昕玥者竟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从火炼的话语中,他莫名的尝出了冰雪的味道,并非纯洁,而是肃杀,好似大地被冰雪尘封寸草不生的萧条肃杀。 “你刚才说要‘不客气’,这三个字,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火炼对姚向晨说话的时候,声调甚至还要更加轻柔几分,寒冰刺骨,光是这副绝对的冷意已然叫人心生畏惧,根本用不着火炼再恶声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8点左右还有一章,一定要让我家的小火鸟好好帅一把! 第47章 第47章—火鸟战猎人 “嚓——”赫然是金属急剧划擦发出的巨响。 饶是姚向晨反应不慢,也幸亏他早早摆开了架势,手中兵刃也已开锋出鞘,可是在短兵相接的刹那,他竟然还是慢了半拍。匕首挡在颈侧,堪堪格住了火炼的利爪。方才的声响,竟然是刀刃与指甲碰撞出的。 滚热的鲜血顺着姚向晨的脖子往下淌,由于之前反应落后半拍,其颈侧的皮肤已经被对方的指尖掠出了一道小口子。也幸好只是半拍而已,只差毫厘,姚向晨的颈动脉差一点就要断裂了。 明明没有到脱力的地步,但姚向晨的胸膛还是在剧烈起伏,他十分明白,自己这是在恐惧,那种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几乎就要无法脱身的恐惧。海岛上夜间的空气没有任何温度,姚向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肺部开始抽疼起来。不过,他也借此慢慢恢复了冷静。 “火炼大人一上来就下杀手偷袭,这是不是太没有风度了?”不错,就在火炼说出“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这句话的时候,姚向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真正听清楚,对方的袭击一迫在眉睫,若非如此突然,他也不至于弄的如此狼狈。 “偷袭?”火炼并不认同,“我提前告诉过你,我会不客气。” 如今两人还是相互格挡的状态,这种时候拼的肯定是力气。火炼手臂施压,尽管姚向晨奋力反抗,但利刃般的爪子还是在一分一分的逼近。 火炼在时机的拿捏上十分准确,光是从这一点来看,他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姚向晨只是脚下不可觉察的略微晃动了一下,火炼却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手上的力量暴涨到三倍,泰山压顶之下姚向晨再也无力支撑,当即一个趔趄。 但是不要忘了,姚向晨不仅是血穗草的一员,而且他还是任务的指挥,能够领导这么多人数的一支队伍,绝非庸才。 姚向晨对战经验丰富,知道在这个时候站起身已然来不及了,只会变成对手攻击的活靶子,他索性顺势一矮,就算姿势难看一点也无关紧要,哪怕是打滚滚到一边去,也要避开致命的招式。 火炼并没有料到姚向晨为了活命竟然什么形象都不顾了,但是,就算没料到也不要紧,手够不到,还有脚。火炼飞起一脚,重重踹上姚向晨胸口。而他的脚上,竟然也生出了利爪。 早在火炼闯入妖精标本救人的时候,已经用过了类似的招式,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这一边的交手简直可谓突如其来,除了白昕玥略有准备之外,别人都深陷错愕之中。而在众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火炼那边已经进行了两次生死交锋。 姚向晨被那一脚踢的倒飞出了至少五米远,冲击力还不是最重要的,尽管他死命捂住胸口,但还是挡不住汩汩涌出的鲜血。衣衫破碎,这当然不要紧,可是这种并排的三道紧凑伤口却是最难以恢复的一种。姚向晨心道,即使自己这次可以侥幸逃脱,光是这伤,也足够他躺在床上养十天半个月的。 挥了挥手,姚向晨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并非他心慈手软直到现在才想起身后的众多属下,而是先前的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他根本没有这个空暇。 看着如狼似虎般扑过来的敌人,庄锦难免不悦。不管怎么说,所有的妖兽猎人都在妖委会的管控之下,至少名义上如此。而他庄锦,再怎么说也是本届轮值会长,这个血穗草也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火炼先前对白昕玥说了什么,庄锦听到了,所以他在这个时候询问,“白主席,你还不打算插手吗?” 白昕玥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与人交手的火炼身上,就连平日里深恶痛绝的“白主席”之称呼,他也暂时顾不上。只是点了点,“对方已经出手了,我这不算插手,顶多只是防卫罢了。”只要他加入战局,就能想办法接近火炼身边,顺势把那只笨鸟给带回来。 庄锦有些讶异。他只是随口一问,其实不管白昕玥的回答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要还击。只是不曾预料在这个危险的时候,白昕玥依然不曾忘记火炼“不准他插手”的叮嘱,堂堂七人团首席,某一天出手之前竟然还要给自己行为寻找借口。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6 经过先前的观战,说老实话,白昕玥并不怕火炼会输,他处处压制姚向晨,要取了对手性命也只是时间问题。白昕玥担心的,是火炼的态度—— 倘若火炼平素就嗜血好杀,今天突然一下动了怒气,誓言要让姚向晨血溅五步,白昕玥反而不会担心到这个地步。可那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呀,没根没据蓦然爆发的浓烈煞气,怎么能不让白昕玥胆战心惊? 手下加入战局,这让姚向晨得到了喘息的空当。他神色愤愤,“火炼,你逼人太甚!我只是为了一件东西,你却想要我的命!” 火炼并不否认,“在你的逼迫下,丢了性命的妖兽不在少数。你应该早就想到,类似的结局终究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火炼倒也没有自大的认为自己已然成了掌管报应的天神,不过既然遇到了,他就不能不管。这件事的起因源自一号拍卖场,若从这一点来看,竟然也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缘分。 “这世上有众多妖兽猎人,你难道都要管吗?你管得过来吗?” 换一个人,大概会被姚向晨问住——既然无法改变普遍的现状,纠结于眼前的细枝末节似乎的确没有任何意义。旁人若是发现了这一点,只怕当真会心灰意冷。 只不过火炼终究不是旁人,他曾经不是没有思考过已经如何改变现状,只可惜终究没有得出答案。这大概也是火炼性格中积极的一面,对他来说,就算对大局于事无补,但既然被他撞上了,哪怕只是微小的细枝末节,也绝不能视而不见。 火炼的笑容满是嚣张的味道,他的唇角裂的极大,都可以看到后槽牙了。“你不用觉得自己死的冤枉,我要让所有人类猎人知道,妖兽也不是可以随便践踏残杀的弱小种族!”当日在一号拍卖场被卖出的那些女孩子,天生柔弱,但并不代表所有的妖兽都是如此软弱可欺,而这些将财富建立在他族痛苦上的猎人们也应该有所心理准备,终有一日会遇上强大的妖兽。 姚向晨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说我是人类?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犯了错误吗?” 姚向晨扔了匕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绝非明智的行动。如果说在与火炼的对阵中,他还有什么一线生机,都必须依靠手中的武器。可是姚向晨竟然连这个都不要了,莫不是已经知道必死无疑,干脆投降算了? 当然不是。不管哪个人选择投降这条路,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生存应该是首要的需求。若是明知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谁还会傻得做出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呢? 姚向晨之所以扔了手中的武器,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更好的。 手指上冒出了尖锐的指甲,裂开的唇角龇出了锋利的獠牙,还有脸颊上浮现的花纹,姚向晨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 火炼的眉心出现一道好似斧子劈出的沟壑,他神色凝重,但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 半妖兽化的姚向晨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看火炼大人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惊诧。你莫非早已看出了?” “我看出了。但是,我不相信。”许是因为眉头皱得太紧,硬生生的在他的眼睛上打下了一道阴影。烟金色的眸子在光彩熠熠的时候自然艳丽的让别人挪不开视线,可如今笼上一层阴云之后,竟然叫人多看一下都心有余悸。 姚向晨继续问,“为什么不相信?血穗草中高手如云,要混到我这样的地位,总要有一些本事才行。妖兽的天赋,实在是相当不错的能力。”大概是许久没有用过这副面貌示人了,对于如何使用爪子发动攻击,姚向晨也难免有些生疏。活动着手指,狰狞的爪子不断开开阖阖。 还是没能等到火炼说什么,姚向晨自作聪明,似乎有了解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不敢相信妖兽也会成为猎人。这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干这一行的同族,我并非第一个,也必定不是最后一个。” 对方的话显然触动了火炼极为敏感的那一条神经。什么叫做“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什么又叫做“并非第一个,也必定不是最后一个”?极端的愤怒甚至让火炼暂时忘了采取行动,而是定在原地,冷冰冰的盯着姚向晨。 他不是心虚。姚向晨认为,他自己绝对不是心虚。 因为心虚的人难免会变的歇斯底里,但是他没有,他甚至还可以冷静漠然的与对方分析当前妖兽世界的形势。“我的确残杀同族,我如今拥有的地位与财富,每一样都是建立在妖兽的鲜血之上。但是这又怎么样?真要说起来,人类也照样会对人类自己动手,而怂恿他们这么做的,就是无比庞大的利益,就是无法填平的欲望。在这一点上,妖兽与人类还真是相像呢。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弱肉强食’,这个定论放在妖兽之中岂非更加合适?妖兽崇尚强者,而那些弱者,理所当然会成为强者的垫脚石——” 火炼罢了下手,阻止姚向晨继续说下去。他十分明白,倘若再多听对方说一个字,他只怕就要恶心的吐出来。即使当初在妖委会的审判场上,尽管怒意沸腾,但他最后还是忍了下去。火炼不知自己是不是忍的太久了,杀意爆发,当即吞没他的理智。 “你、该、死!”一字一顿,切冰断玉。 姚向晨才刚刚听到火炼的声音,其攻击已然狠狠撞了上来。速度之快,姚向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就是一个词,寒冷。 无论是什么种族,只要还是活物,鲜血大量流失之后,绝不可能不冷。 随着鲜血一道失去的,还有姚向晨胸口一大块皮肉。 火炼看了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抓着的东西,那一团血肉模糊。胆子小一些的,若是让他拿着这玩意,只怕当即已然吓晕过去。然而火炼的神情中不见一丝好怕,有的,也只是厌恶,随手一扔,如同扔垃圾一般将那块血肉扔到了脚下。 审视两眼姚向晨的伤势,这已经不是几条并排伤口那么简单的事了,姚向晨胸口缺了一大块皮肉,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段白森森的胸骨。“算你命大。不,应该说算你聪明,及时半妖兽化。若是人类的样子,刚才那一下,你的心脏就不在了。” 姚向晨当然清楚对方并非危言耸听。无论是身体的强悍程度,还是动作的反应速度,人类的状态都远远不能与妖兽相比。他现在还能活着,还能呼吸,一切都纯属侥幸。 咬着牙,姚向晨知道对方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更不要说设法料理一下伤势。既然如此,还不如—— “这是准备要拼命了?”看着疯了一般冲过来的姚向晨,火炼冷笑。这个时候选择孤注一掷,难道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吗? 只剩下一口气濒临死亡的姚向晨,都已经走上穷途末路的人竟然准备在这个时候变防守为攻击,当然已经晚的不能再晚。火炼能够看出姚向晨已是强弩之末,姚向晨自己更是了解自身状态。 所以,看似失去理智的疯狂攻击,仅仅只是一个幌子。 眼前一花,火炼已经无法捕捉姚向晨的影子。 对于对手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速度,只要还能保持客观评判,连火炼都不得不对他表示佩服。况且姚向晨“逃命”的举动实在来的突然,他明明悍不畏死的朝着火炼冲了过去,却在一半的位置上猛然折返,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逃。 而且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姚向晨竟然在这一刻选择完全妖兽化,竟然硬生生的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火炼想也不想,拔腿就追。 背后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由于这两位都用上了十分大的力气,如此猛然接触,竟然谁都没有保持平衡,跌倒在了草丛中。 第48章 第48章—争执 或许是气息,或许是温度,也或许是什么没根没据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火炼在接触的第一刻认出了对方,白昕玥。 是以,他才没有将他判定为敌人,没有直接痛下杀手。然而恼恨却是控制不住的,“你干什么?!” “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疯了吗?竟然对血穗草的猎人穷追不舍!”白昕玥也是气急败坏,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将两个耳光扇到火炼脸上。 火炼咬牙切齿,尽管有些话他不屑于直接对姚向晨本人说,但是到了白昕玥面前,似乎也用不着还有那么多顾虑了。“他是妖兽!” “是妖兽又怎么了?成为猎人的妖兽又不仅仅只有他姚向晨一个。有些妖兽是因为签订了契约,被自己主人命令着杀害同类;但有些,则是……则是姚向晨这一种。” 这些事情,这些□□,白昕玥应该早一点让火炼知道的。只可惜即便英明睿智如白昕玥者,费了无数心力和时间依然没能找出合适的措辞。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些话,竟然一直拖到了今天,拖到了最为糟糕的一个场合。 “我没有遇上别人。”换言之,既然让他今天遇上了姚向晨,便注定他的性命到此为止。 白昕玥早已说过,火炼这家伙的主意正着呢。今时今日看来,更加证明白昕玥对其评价独到而精准。 这只火鸟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只要细细深究便会发现,实情根本不是那样。拍卖会上陡然出价,闯进妖精标本救人,宣判会上执意以“残杀”罪名处死卓敏……这中间那一件不是强势至极?倘若不是意志坚决,火炼只怕做不出这些事来。 “不管你多么想追,也要看看能不能追。”实在是过于情急,白昕玥态度差得不能再差,他率先一步站起身,紧接着又用了极大的力气将火炼也一并拉起来,扳着他的面孔,强迫他看往一个方向。 “姚向晨是在血穗草同伴的掩护下逃跑的,而那边,丛林密布,绝对是设埋伏的绝佳地点。刚才的交锋,血穗草的成员已不在少数,但是我们谁都不能保证那就是全部。以血穗草的实力,完全可以派出数倍于此的成员来到乐园岛上!你是准备追过去把他们都杀了吗?还是,让他们杀了你?!”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7 火炼不是一直都很奇怪他为何要跟着来到妖兽乐园?既然未希已经毫不掩饰对白昕玥的厌恶,以他七人团首席的高傲实在没有必要自讨没趣。 如今,这个疑问总算有解答了。血穗草的成员聚集于乐园岛上,人数不详,目的不详,即使是白昕玥的情报网都探查不出更多的东西。这种因为未知而来的不安简直让白昕玥坐立不安,这让他如何不跟过来? 这让他,如何敢稍稍离开火炼半步? 庄锦走了过来,棉白的衣襟与略长的发丝上都沾了血,不过看他神色如常,便能够肯定这些血都不是他自己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与白昕玥商议,“血穗草的人都撤了,我们也达到了今晚设伏的目的,最好还是换一个地方扎营,或者直接赶路。” “达到了目的?”火炼的气还没有顺下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顺下去。开口之时难免阴阳怪气,“会长大人,麻烦你说明一下,我们达到什么目的了?” 火炼往四周扫过一眼,没有发现一具尸体。以刚才交锋的激烈程度来看,血穗草竟然能够在不留下一具同伴尸体的情况下全部撤退,难不成他们所有人都是姚向晨一般的妖兽?这当然不可能。 人数相差只是一方面,而实力对比则是更加重要的另一方面。即使火炼对庄锦、未希的身手并不十分清楚,但他也可以断定,他们两人绝非任何妖兽猎人都可以抵挡的。除开血穗草中那些实力超群的家伙不谈,今次前来的总还会有那么一两个弱一些的。可是到头来竟然所有血穗草成员都逃出生天,能够解释这个反常结果的原由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庄锦故意放水。 火炼又不是傻子,略作思索便看明白了其中关键。火炼并不嗜杀,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杀过什么人,但是血穗草不同,他已经认定了这些人该死,就绝对无法容忍他们一个个好端端的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庄锦也发现火炼目光不善,然而这一位也是位高权重者。若说七人团只是名誉上的职务,那么轮值会长则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统领妖委会五部,掌管妖兽世界所有事物。庄锦既然能够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以肯定绝非软弱良善之辈。 然而,庄锦还是回答了火炼的问题,他认为自己这是看在白昕玥的面子上。“今晚设伏是为了引血穗草来此,并且弄清楚他们到妖兽乐园的原因。所以我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 血穗草的成员发动了突袭,而且很明白的表明了对乐园令的觊觎,从这个两项来看,目的的确已然达成。 “那些只是你的目的,我的目的却还没有达成。” 庄锦有些不悦,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妖委会中泰半的人看这只妖兽不顺眼了——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招架的自负傲然。“你的目的?要杀光他们?这不可能,血穗草是经过正式注册记录在案的猎人组织,只要我还是妖委会的轮值会长,就绝不会容忍妖兽世界出现如此血腥的大案。” 白昕玥没有管这两位的针锋相对,或者说,他暂时管不了。他正在思索下一步,甚至于下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火炼与庄锦两人的冲突虽然出乎意料,但却给了白昕玥一个十分难得的空隙,让他能够去进行布置。 当然了,白昕玥也不敢就这么简单的离开。趁着火炼不注意,白昕玥默念咒语,针对火炼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此时火炼不会发现任何异样,但如果他再一次试图追击,就会发现自己手足沉重无力。 而事实上,火炼确实很快就发现了。 由于与庄锦的争执没有任何意义,火炼也不打算继续下去。反正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位轮值会长的时候,就因为他取走路狄亚一半视力而对其没有任何好感。说起失礼,反正火炼在庄锦面前也没什么礼貌,也不差这一回。 冷冷瞥了庄锦一眼,火炼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即走。 白昕玥之前动的手脚在此刻起效,火炼的四肢上当即浮现起银白色的符纹,没有任何攻击力,但是却让他手足沉重,简直到了抬都抬不起来的地步。不要说追上速度惊人的姚向晨了,火炼简直寸步难行。 不论遇到了怎样的刺激,反正火炼今夜思维敏捷的甚至超过他自己的预期,思维电转,顿时明白前因后果。一口气涌了上来,火炼顿时怒火中烧。也幸亏白昕玥此刻不在眼前,不然的话,即便火炼四肢行动不便,光是用牙齿,他只怕都要扑上去狠狠咬上两口。 对了,白昕玥跑哪里去了? “你把我喊过来做什么?”未希神情不悦,丝毫不准备给这个“姓白的”一点好脸色看。她大致观察一下周围环境,有些佩服白昕玥竟然能找到如此适合“秘密谈话”的地方。 一块礁石,虽然并不十分巨大,但好在位置巧妙,正好让石头后面的空间形成了一个视线死角。而且此处还在下风,庄锦与火炼那边绝对听不到这边的对话。 饶是如此,白昕玥依然压低了嗓音,由此可见他防范的并非人类的庄锦,而是妖兽的火炼,论起耳力,人类当然比不过妖兽。“未希小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堂堂七人团首席几时如此低声下气过?至少未希从来没见过白昕玥这副模样。未希自认早已将厌恶表达的清楚明白淋漓尽致,她很想质问对方一声是不是求错人了,可不知什么原因,到了嘴边的话竟然还是被她吞了下去。不过在真正弄清白昕玥所求为何的情况下,未希也绝不可能应允什么,她只是淡淡看着对方,一双大眼在月光之下更显得空洞无物。 时间紧迫,虽然对火炼下了咒,但为了不对他造成太大负担,白昕玥下意识的选择了最为温和的一种。只是如此一来,火炼要挣脱束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留给白昕玥在这里布置的时间不多,他也不拐弯抹角,反正都已经求了人,也不在乎人情债欠的更多一些。 “未希小姐听了凌纹的建议,正在带我们绕远路。不过我想请未希小姐还是选你以前走惯了的那一条。” 凌纹绝不会害她,未希对此深信不疑,她无条件的采纳了凌纹的建议,从来没有打算要做其它选择。未希有些吃惊,“你说的是——” 白昕玥断然接口,没有一分一毫一丝一厘的犹豫,“不错,我说的正是‘神道’。” 未希有些为难,“走神道的确可以省下路途,但我还是认为以凌纹的性格绝不会危言耸听,神道那边肯定有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麻烦。只是为了节约时间而已,当真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吗?” 白昕玥一边留意火炼那边的状况,一边回答,“并非是时间问题,我只是不愿让火炼再有机会接触血穗草,至少暂时要避免。未希小姐刚才也看到了,火炼今晚的杀意实在不正常。既然神道那边局面复杂,相信血穗草不会前往,即使危险,但却可以给火炼缓和心神的机会。” 第49章 第49章—神道 道路起了变化,其余人都心知肚明,唯独火炼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其实倒也并非所有人合起伙来骗他,实在是这段时间的火炼自己沉默寡言的让人难以接近。 如果不发一言的人是白昕玥,或者是庄锦,那都不奇怪。但火炼身为一个话唠竟然也能长时间保持沉默,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他情况不对了。 而且还有一点,昨夜他被姚向晨所激起的杀意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曝露于阳光之下,火炼整个人就如同一柄已然出鞘的宝剑,让人禁不住怀疑,若是靠近了,必定流血受伤。 “有人!”一直不曾出声的某人陡然发出示警,同行者都被吓了一跳。 顺着火炼手指的方向,几棵大树之间的确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不错,看起来确实是一个人形。幸亏火炼眼神好,这么远,到处都是树木石头等障碍物,居然也能让他发现异样。 只不过,那影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怎么动都不动?”路狄亚的一句话道破玄机。 是了,就是这个原因,从他们发现开始,那道人影就没有动过,并非是为了掩藏行踪尽可能的减少动作,影子就是直挺挺的杵在那里,僵硬的堪比石头。 白昕玥与庄锦对视一眼,论起老谋深算,这两位算是这只队伍里的佼佼者,一应事务几乎都是他们两人在做决定,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白昕玥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庄锦心领神会,略显郑重的点了点头。既然这位轮值会长敢于允诺,他就一定会竭力照顾好众人,白昕玥没了后顾之忧,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先不说身先士卒这种事情适不适合白昕玥,从他本人的立场来说,其实也并不十分喜欢打头阵。不过火炼心结没解,倘若白昕玥不抢先一步出手,打头阵的活计自然会被火炼抢过去。 两权相害取其轻,无可奈何的白昕玥只能自己亲自去看看,不过好在他行事极有分寸,至少不会明知危险还要一脚踩进去。 摆好了攻击的架势,白昕玥的身手毋庸置疑,既然已经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影子,白昕玥出手的目的就不光是为了赶跑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将对方生擒。为此,白昕玥特意绕了一点路,朝着人影的背后袭去。 而留下来的庄锦,也按照他与白昕玥眼神中交流的意思,领着剩下的人躲在一蓬茂盛的荆棘之后。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忘单独对火炼叮嘱一句,“白昕玥一个人去就够了,人再多只能添乱,会让那家伙逃掉。” 躲起来的几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白昕玥建功。 时间的流逝对于等待的一方肯定是漫长的,然而事实上白昕玥的动作极快,看着他在树丛中腾挪穿梭的样子,会让人怀疑他的身份,如此熟练与迅捷,简直像是喜欢与丛林野战的老兵。 很快,白昕玥就绕到了那人影的背后。这是发动突袭的最好时机,但是他却愣在当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8 怎么了,是不是敌人有异常,不容易对付?火炼脑子里霎时冒出这个念头。什么添乱一类的,他再也顾不上考虑,就连他如今正与白昕玥冷战这一茬,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冲出藏身之处,火炼就要上前支援。 “哈哈,这真是——”白昕玥的笑声却在此刻响起,顿时弄的火炼也一愣。只见白昕玥向这边招了招手,“都过来吧。” 不明就里的几人过去之后,才看了一眼,便齐齐露出与之前白昕玥一致的呆愣表情。 这个……这个哪是什么具有威胁的人影?是人形的没有错,然而却不是活生生的,在几棵大树的阴影笼罩之下的分明只是一座人形的石雕! 人形,但却并非完完全全都是人类的面孔,尖耳,獠牙,还有刻刀着意表现出来的面孔上的纹理,无一不是妖兽才有的特征,这是一座妖兽的石雕。无法猜测当初雕刻师出自怎样的目的,竟然完完全全采取了写实的刀法,等人高,石雕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而石雕的面孔上甚至还有表情,威严而肃穆。 发现石雕的时候距离尚远,又有几分背光,怪不得一行人都看错了。 未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面懊恼,“我怎么给忘了,此处已经接近神道,看到这些石雕并不奇怪。”说着,未希还不忘用埋怨的目光瞅了火炼一眼,都怪这家伙的反常状态,害得她一颗心悬在半空,无论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快到神道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白昕玥提醒。他不认为凌纹的警告乃是无中生有,刚才这么一着只是有惊无险,但接下来想必不会再风平浪静了。 尽管未希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但毕竟她曾经无数次的走过这条路。方才的失误只是一时走神,她断然不会再重蹈覆辙。整了整精神,未希招呼众人,“这边。” 荒草漫卷,树木丰茂,植物在这里近乎疯狂的生长,也彻彻底底的改变了原本该有的模样。如果不是对道路极其熟悉,只怕无论往哪里看过去都是近乎一模一样的景致,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然而领路的未希走的无比自信与坚定,每一步迈出,她根本没有半分犹豫。 大概是被未希的气势所震慑,既然没人对这条路发出质疑。如此走了一段,隐隐约约开始出现了几分变化。 脚下不再只有泥土沙子,走上去也不再是一脚深一脚浅,条状的石板拼接出了一条大道。 为此火炼还特意蹲下身仔细查看,能够辨认出,石道与之前发现的石雕用了同样的石料。但是不要忘了,不管乐园岛面积如何广阔,毕竟还只是一个海岛,巨大而坚硬的岩石实在不该是岛上的产物。火炼尚且不知未希口中所谓的“神道”究竟有着怎样的用途,但光是为了凑齐修筑的材料,耗费的人力物力已经难以想象。 石道上也长满了野草,这种生命力极为强韧的植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生根的地方,见缝插针,条形石板的接缝之中,随处可以看到它们滋长的状态。此处荒芜成这般状态,实在并非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的光景,弥漫在空气中的沧桑感仿佛也随之诉说—— 光阴已远,追溯无意。 莫名的感伤是一回事,但是路的确变的好走多了,几个人也趁机加快速度。既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倘若能够不惊动任何人任何物而悄然通过,那无疑将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保持速度的前提下,他们已然走了十多分钟,石道竟然还在延伸,永远没有尽头一般。走在上面,无论谁都难免生出一种错觉,自己会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跨越空间,甚至跨越时间,抵达一个充满未知的迷幻之境。 道路没有变,不过两边的景致却有了变化。从某一个节点开始,石道的两侧开始有了石雕,不错,正是之前发现的那种妖兽的石雕。幸好之前见过了,倒也没有被石雕无比真实尖耳獠牙的样子给吓到,但这不代表众人看了此景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 并非惊吓,而是震撼! 妖兽石雕两两相对,沿着石道依次排列。庞大的数量仅仅只是让人震撼的一个原因,更加重要的则是……气魄。 石刻的军队,无以伦比的气魄。 即使它们没有生命,即使它们只能永永远远一动不动的矗立在此,但铁血严酷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甚至让人忍不出开始假想,假如有一支活生生的军队来到此地,是不是照样会被它们给比下去? 仅仅只发现一座石雕的时候,只会让人迷惑,至多感慨雕工精湛。可是当石雕变成了复数,或者说复数的复数之后,观者只能怔立当场,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似乎都被激的灼热沸腾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火炼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神道。谁能告诉我,神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亲眼见到此情此景竟然还不忘这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未希抬头看着火炼,多少还是有几分佩服。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火炼的睿智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实在让人疲于应对。 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缓缓的将之吐出来,同时还有她宛如叹息一般的低语,“神道,祭神之道。” 火炼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光怪陆离的解释,当场发愣。“祭什么神啊?” 事实上被火炼说出口的只是他众多疑惑中的一部分(说起来,在这张嘴上吃的亏不算少了,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只火鸟吃了无数亏之后总算也学的精明一些),他没有出口的那一长串话全文如下: 应该是神叨叨的那个“神”吧?对了,未希不正是个神叨叨的家伙吗?还要扮演什么双重人格,一会儿是热络无比的未希,一会儿又是素不相识的魅曦,一会儿是妖兽,一会儿是人类。让这小丫头带路,只怕真要把自己带到神叨叨的沟里去。 尽管未希没有听到火炼的“心声”,但光是他询问的那一件事已然让未希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怎么都想不到,火炼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竟然连这个……都忘了。忍了许久,一直都是苦苦压抑的难过顿时涌了上来,未希开不了口。 “这里是妖兽乐园,在这里祭奠总不会是人类的上帝,当然是我们妖兽的神灵!” “哦,原来是这样。”火炼无比敷衍的应了一声,他实在弄不明白妖兽的神灵又是哪一条道上的。 但突然之间,火炼发现不对劲,因为方才的回话听起来竟是如此陌生。“你是谁?!” 第50章 第50章—冷战?热战? “我是谁?”从某一座石雕后走出的男人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样子看起来带了几分俏皮。“就当我是专门来为火炼大人解惑的人吧。” 这番自我介绍来的不尽不实,只不过他手中没有武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赤手空拳的状态,而且他的姿态也十分懒散,完全没有攻击或防御的意思,反而将浑身上下的弱点都暴露在对方眼中。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白昕玥才容忍他的靠近。但是当此人距离火炼还剩下十步距离的时候,白昕玥结冰般的眼神射了过去,对方只能老老实实的止步于此。 来人尽管慑于白昕玥威压,在安全范围之内停下脚步,但是当他站定之后,一双眼睛却瞟向了火炼,他究竟为了谁而来,已然不言而喻。“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妖兽的神灵是谁?” 火炼左顾右盼,确定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只好诚实的摇了摇头。纵然此地所见之景威严肃穆,也极其容易勾起人们的膜拜之心,但是不感兴趣的事就是不感兴趣,火炼从来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家伙。况且这陌生人来的诡异,火炼也着实没有必要为了顾及他的心情而说谎。 对方先是一怔,随后面色浮起一线不愉,这也难怪,像火炼这种不给面子的家伙,他也是生平仅见,有些不知该怎样应对。“你既然不想知道,为何又要来此地?” 火炼心说——我来乐园岛做什么与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为什么要告诉你?此刻心情正十分不爽的火炼翻了个白眼,懒得作答。 眼看气氛就要冷场,那人自然万分不甘。他在这神道旁已经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将这一行人给等来,哪怕是硬着头皮,他也要把该说的话说完,把该做的事做完。“对于这些事,你应该感兴趣的。相信我,如果你不听一听,这一趟只怕要白来了。” 先前血穗草的那一茬的确将火炼的心绪搅的动荡难平,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放弃追杀姚向晨等人的念头,不过被这么狠狠的一打岔,火炼差点都要忘了此行最初的目的。 既然是为了来追溯妖兽历史,除了有光四大家族的种种,妖兽所供奉的神灵也应该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这方面的信息就这么找上门来,虽然意外,但既然遇到了,似乎也不能不问。 火炼挑了挑眉,凉丝丝的道,“那你就说吧。”不管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语调,随便哪一种都满是命令的味道。平常总认为火炼没有正形,可是他突然摇身一变变的正经八百,反而让人接受不了,开始怀念起那只呆愣愣的笨鸟。 岂料对方竟然在这个时候摊开双手,“这些东西哪里是我一个下人说得清楚的?如果火炼大人真的想知道,不如跟我走一趟。当然了,为了保密起见,只能火炼大人一个人前往。”亏得他之前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真实目的直到此刻才展现出来。 不等火炼冲动的给出答复,白昕玥已经上前一步,他所站立的位置分明已将火炼挡在自己身后。 来人是妖兽不假,而且也绝非血穗草的成员,由于这两个原因,白昕玥原本并不准备打扰他与火炼之间的对话。正如当初默认楼澈将人带走时一样,火炼身为妖兽,这一点无可更改,他有他自己的选择与决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然而说到底,白昕玥的纵容依然有一道底线—— 安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59 想要把人从他眼皮子地下带走,这显然违背了白昕玥的原则。 “想说,就在这里说;不想说,你可以滚了。”白昕玥给出两个选择,显然他不打算接受对方提出的“第三种”。 “该滚的人,是你。”当火炼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只当他心情不好,可是这句话一旦冒了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一位当真已是怒火中烧。 白昕玥显然也没料到情况会如此严重,回头看他,正好看见火炼在揉自己的手腕。机敏的七人团首席白顿时领悟,原来症结在这里——如果说血穗草的所作所为等同于埋下了一堆火药,而白昕玥所下的束缚咒语,则是那根导火索。平常小惩大诫的咒语也就算了,可当时的火炼正在惊涛骇浪之下,这火星子一落下,还不当场就炸了? 可是话说回来,为了阻止火炼犯傻涉险,白昕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他还能一拳头把人揍晕过去? 对于当时下的咒语,白昕玥还是有分寸的,也仅仅只是勉强束缚火炼行动的程度,绝对伤不了他。说白了,咒语一解,不痛不痒。然而火炼却在这时揉着手腕,想来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要说有什么后遗症,更多的还是在“心”上。 白昕玥叹了口气,一颗心当即软的不能再软,好言相劝,“凌纹说的话你没有忘记吧?乐园岛到上形势复杂,这个人所代表的想必就是其中之一,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你独自前去,我不放心。” “当初我独自去见楼澈,你也没有不放心。”火炼到底不是真傻,况且J城滑雪场的“绑架事件”,白昕玥也着实起了几分推波助澜的作用,前后种种,白昕玥也没有刻意隐瞒,火炼能看出什么端倪都不足为奇。 “那次不一样。” 尽管也出现了一些超出控制的小意外,然而楼澈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奉火炼为主,在这个大前提之下,火炼的安全无须担心。白昕玥的行事风格颇有几分谋定而后动的意思,很多事情,其实在开始之前他便已经掌控了结果。可是白昕玥的情报网毕竟没能渗入到乐园岛,也没有人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包括血穗草等猎人组织,也只敢在外围捕猎落单的妖兽。对于这个突然钻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家伙,白昕玥一无所知,也实属不安。 火大的人往往听不进劝,激烈的情绪左右之下,没有人可以免俗,火炼自然也不例外。放在平常,他一定可以听出白昕玥已经服软,只可惜在这个节骨眼上,白昕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火上浇油。“我认为没什么不一样的。去见妖兽,或者去杀妖兽,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一个人类,管不着。” 扔下这么一句,火炼便再次面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你手上最好真的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如果害我白跑一趟,我大概会很不高兴。” 语言果真也能够带来无以伦比的压力,他这一回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不敢再多说什么,神色也变的更加恭谨。“火炼大人不会失望的,请跟我来。” 正要迈开脚步的火炼,胳膊落入了某人的手中,这已然是短时间内第二次被阻了。 火炼也不挣扎,只是瞄了一眼胳膊上的那只手,又瞄了一眼白昕玥的脸,冷嘲热讽,“如果不用咒语,你的力量不见得能困住我。”这是实情,妖兽与生俱来的强悍原本就令人类望尘莫及。 白昕玥也不说话,打量火炼的目光中满是阴郁。紧接着,白昕玥采取了一个所有人都绝对没有想到的行动—— 他一把扣住火炼的后脑勺,倾身就是一吻。 火炼完完全全的呆住了,打死他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茬,此刻他满心都再戒备,就怕白昕玥故技重施,或者干脆画地为牢直接将自己困死在他身边。可是、但是以及怎么回事?天啊,能不能来个人给他解释一下? 如遭雷击般的震惊倒是在短时间内压过了愤怒,脑子里一直蓬勃燃烧的怒火有被扑灭的迹象,火炼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呆滞无疑给了白昕玥机会,原本也没想过浅尝辄止,既然敢选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吻他,白昕玥多少带了几分豁出去的放纵。 要说怒气,尽管出发点不同,但白昕玥心头的火也不见得比火炼少一分。然而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退让,而火炼则不明就里的不断紧逼。能够忍耐到现在才发作,白昕玥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涵养不错。 火炼也不知自己愣了多少秒,可是当他被唇上的麻痛扯回注意力的时候,才惊觉这完完全全是一个变了味道的吻。这个该死的眼镜男,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薄他!不不不,这不单单只是轻薄那么简单,分明就是把一腔怒气兜头兜脑的全部浇到了他的头上。 明明,正在生气的人是他火炼才对吧? 怒向胆边生,火炼将妖兽的伶牙俐齿发挥到了极限,朝着白昕玥的嘴唇就是重重一口。这一下着实咬的用力,半分情面都没留,不管白昕玥如何陶醉也不得不与对方分开。 可惜尽管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火炼终究还是没有得到缓一缓怒气的机会。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白昕玥的行动更加过分的东西,就是他接下来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不要忘了我们两人是什么关系,我还有权利阻止你去冒险。” 最先反应过来的庄锦,当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而接下来的那声“喵——”的叫唤,则如同回音一般。别问为什么一只波斯猫也能够发出这种“你明白我明白是个男人都明白”的神奇声音,毕竟这不是一直普通的猫,而且路狄亚一直都关注着一件事——如何打击那只瞧不起他占卜术的笨鸟。 火炼倒抽一口冷气。恶狠狠的盯着白昕玥,用喷火的眼神控诉着——你就是故意抹黑我的吧? 白昕玥用指腹在伤口上沾了沾,将血迹放在眼前看了看。从出血的情况来看,这伤口短时间是无法愈合了。白昕玥也回了火炼一个意思明显的眼神——你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咬我嘴巴,也不怕被抹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双更。我真勤劳! 第51章 第51章—群魔乱舞 “喂!看看你做的好事!人还是被你气走了!”未希指着火炼离去的方向,也顾不得她那所谓的“淑女形象”,声嘶力竭暴跳如雷。 白昕玥所做的好事,指的当然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火炼那一桩。从结果来看的确如此,火炼被那一吻刺激的理智全无,甚至都没有向同伴打一声招呼,已经拂袖而去。 人都不在眼前了,白昕玥却表现的异常镇静,靠在一座石雕上,环臂抱胸闭目养神。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回了未希一句,“我不气他,难道他就不会走吗?” 未希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若非未希有这点识人辨物的能力,她也无法以混血的身份在妖委会立足,并且稳坐档案部部长的交椅。所以未希慧眼明断,将先前的形势也看的十分清楚,不管来的那个家伙是什么身份,他显然抓住了火炼的软肋,一击即中。 倘若之前没有血穗草的节外生枝还好,对这种心怀叵测的家伙,大不了直接杀了。可是因为血穗草而造成的心结还在,这个家伙倒是杀不得了。试想一下,火炼自己想杀的目标,被人阻止没能得手;而这个火炼不想杀的目标,别人不说二话直接取其性命。这两者对比如此明显,就算火炼心胸再宽广,只怕也要在心里埋下一根拔不掉的刺。 未希此刻才想通这些,然而白昕玥却在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已然看穿了。 他们二人的区别或许并非哪个人更加睿智明达,要找出原由,大概只是因为白昕玥时时将火炼放在心上,在意他的安全,也在意他的情绪。被迫放在姚向晨,已然让火炼十分不痛快,白昕玥说什么也不会再雪上加霜。 尽管未希很想问一问白昕玥最后那个惊世骇俗的举动是不是故意的,但这着实不是她该过问的东西,而且,多多少少还有几分……不甘心。有些尴尬的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未希倒是想起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你们有没有发现,火炼上岛之后,情绪有些反常?” 白昕玥还是闭着眼睛,从此刻状态来看,反常的人竟然成了他。遂了火炼心意,让他去追查妖兽神灵的秘密。然而,管不住的担心,终究还是管不住。白昕玥大概真的没有心情应付未希吧。 庄锦道,“反常也是没办法的,乐园岛多多少少与妖兽的起源有极大的关系,任何一只妖兽在岛上都会受到影响,大小不同罢了。” 其实不见得所有的影响都是坏事,在岛上度过的第一晚庄锦就发现了,当时路狄亚竟然轻轻松松的化作人形,着实令他意外。不管怎么说,他曾经亲手取走路狄亚一半视力,也可以说一半能力,路狄亚不仅在占卜的准确率上大打折扣,也无法像其他妖兽一般随意在人形与兽形之间转化。 大概是血液不纯的关系,未希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感觉,也难怪她之前一直疏忽了。“在我印象里,火炼向来十分看得开,没有杀成血穗草的猎人,他的确应该恼怒,却不该如此耿耿于怀。原来竟是受到环境影响。” “不仅只是环境。”白昕玥突然插言,“环境只是诱因,火炼一定在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 未希怔愣,一则是因为白昕玥断言的内容,一则则是他竟然会将这些告诉她。 习惯于自己解决所有难题的白昕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将猜测告诉别人,况且这个“别人”还早已对他心存不满。“有些线索在别处很难追查,只有档案部的秘密文库里或许有少许记载,这件事怕是只有麻烦未希小姐。” 文库既然冠上了“秘密”两个字,就证明不是任何人都进得去的。白昕玥在几个人之中,没有求助于关系相对好一些的庄锦,由此可见,即便是轮值会长在秘密文库中的查阅范围也十分有限。 事关重大,怎么也不是能够轻轻巧巧就应承的。然而关乎火炼,未希连丝毫考虑都没有,她只说,“要我去查,也该让我弄清楚查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0 “火炼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最久的,就是去见楼澈那一次。”对于放任那一次“绑架”,白昕玥当真是越来越后悔。本来一切都尽在掌握,而火炼也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回到他身边。不过谁能想到楼澈竟然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动了不少手脚,惑术是其一,而这个尚且不明真相的手段,则是其二。 楼澈啊楼澈,当真是一只见缝插针的狡猾狐狸。 “楼澈?”未希不仅知道这一位,甚至与其还有几分交情。从维护妖兽生存来看,这两位的目的也称得上殊途同归。正是以内了解,未希很快想到问题出在何处。“你有没有问过火炼,在楼澈那里他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有什么入了口的?” ———— 这已是火炼近期第二回 独自前去面见一个,或者一群妖兽。比起上一次的被强迫,这回多半还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是以也不见半点儿紧张,老神在在。 其实走的也不远,而且走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在丛林之中还有小路,只是藏的十分隐秘,没有熟悉的人带路,还真不容易发现。 如果将之前那条壮阔的神道形容为主血管,那么这些藏起来的小路则如同延伸出来的毛细血管,遍布神道两侧,形成了一个知情人才知晓的交通网。 火炼没有机会一一探查小路的数量,如果让他全部走上一遍,定然会十分吃惊,因为不管他接下来要去见什么人,有一点是能够断定的,对方在这妖兽乐园之中已然经过了长时间的经营,势力绝对不小。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火炼多少有些先入为主,他认为自己多半会被带到一个古香古色同时又有几分庄严肃穆的建筑之内,见到一个各方面都十分厉害的妖兽。可是当他走到小径的尽头,却被眼前的情景给彻底吓呆了。 群魔乱舞。 到底都是同族,火炼也认为将这么一个词用在其他妖兽身上实在有些不妥,但他着实找不出更恰当的。 没有什么建筑物,更别提庄严肃穆了,有的只是一个池塘,或者将其称之为“游泳池”更为恰当。周围植被茂盛,加上池子底部天然生长的水草,整池的水都被映的碧光莹莹,像极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翡翠。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一池子的男男女女。 他们身穿的并非通常可见的泳装,而是……彩色的长袍,怎么看也该是丝绸一类的材质。长袍的样式还算是严谨,至少该包裹的地方通通都包住了,只是这种轻薄的料子一旦被水浸湿,便牢牢的贴在身上,将每一条曲线勾勒的极度分明。与贴身的部分相对应的是长袍延伸出的部分,顺着水流起起浮浮,好似开出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 火炼想起了某一日无聊看到的视频,当即大发感慨,哪怕是七只蜘蛛精洗澡,也远远不如这个效果来的震撼。他只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嘴角直抽。 其实只要看上两眼就能明白,池子里的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众星捧月的姿态,不管这些人在如何作妖,他们都只是针对一个人搔首弄姿。 靠在池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的袍子是别人都不敢穿的深蓝,并非万里无云万里天的蓝,远比天色更为幽沉,也更为冷漠。旁边众人的颜色越是鲜艳,就越是衬的他这一身黯淡。男子靠着池壁,面上的神情极其不好描述——说他没有看那些讨好的男女吧,他的视线分明没有离开他们;可说他看的专注,这又无法解释其唇角挂着的嘲弄。 火炼站的地方四周并没有任何遮挡,可这个男人却对他的到来装作一无所知。直到火炼的腿都有点麻了,他才做出刚刚发现的惊诧表情,“哟呵,火炼大人竟然到了。请原谅我这个样子,没法跪下给你行礼。” 也不能怪火炼胡思乱想,他总免不了猜测——对方弄出这群魔乱舞的场面,实际上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不用行礼的借口吧?猜测虽然荒谬,但是越想火炼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这些人都傻愣愣的杵着干嘛,还不给大人搬把椅子来?”明明是他怠慢了客人,如此吼上一嗓子,竟然轻而易举的将全部责任都推到下人身上了,别的不说,光是这个本事已经称得上相当厉害。 原来在树林里还是等候命令的下人,他们都训练有素(这一点都不奇怪,看看这个男人如今的状态就知道他是惯于享受的那一种,下人们若是不乖觉一点,岂非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几乎在男人命令刚落下的时候,该摆的东西都摆好了。有桌有椅,甚至还有果盘和冰镇果酒。 尽管不会毫无戒心的吃这种来历不明的食物,但椅子对火炼来说还是必须的,就此坐下,好歹让发麻的腿松活一下。 男人的胳膊搭在池壁上,手上也端着一杯酒水,遥遥的向这边举了下杯子,算是敬酒了。“火炼当然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我明白,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明明火炼这一趟是他派人强行加诸的,此刻听他的口吻,倒像是火炼上门找麻烦一般。 火炼的性格当然不会计较这些,他对那些措辞上的弯弯绕绕从来就不像白昕玥那般敏锐。他只问,“妖兽的神灵,究竟是什么?” 男人不答先笑,“我的手下传话回来,我还当他弄错了什么,原来火炼大人是真的不知道。那么,这座岛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大人同样不清楚了?” 火炼觉得对方的话简直就像是在形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一阵气闷,着实没有心情接话茬。 “哎呀,大人你可别生气,我可不是说你什么。”男人急急撇清,但是他的口吻听起来着实并非那么一回事。其实当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火炼已经听出了十分明显的轻佻,与楼澈那种媚骨天成不同,他的轻佻完完全全是态度所造成。 男人突然转过身,弄的水花四溅。有几个反应快的男女就要往他身后贴过来,被他摆摆手给阻止了。男人趴在池壁上,抬头向火炼望过来。这还是火炼头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正面,沾了水的面庞在阳光下有些许反光,五官以及轮廓都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火炼大人应该已经见过凌纹了吧?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还真是失职。”男人似乎习惯于推卸责任,方才将招待不周的罪名推到下人身上时已经见识过了,可如今指摘起持有乐园令地位不低的凌纹,也不见他多几分客气。 然而火炼压根就没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当他看清男人的面孔时,已然陷入震惊。问题也随之脱口而出,“你与凌纹,是什么关系?” 第52章 第52章—虚幻的敬畏 “哎呀!”男人发出一声惊呼,顺手抹了一把面孔上的水珠。“大人居然能看出这个来,真是好眼力。想必是因为我这张脸吧?我与凌纹,长的很像呢。” 像的是轮廓,不像的则是年龄。 眼前的是一张成熟男人的面孔,倘若用人类的年龄来衡量,恰恰是三十岁上下的状态,正值青壮年。皮肤紧绷而光洁,实在与凌纹那种灰败的形销骨立相去甚远。 然而若能够将岁月光阴的痕迹统统抹去,又会发现这两张面孔竟然如此神似,简直就像是镜子的表里。 男人托着下巴,这个动作更是将他的轻佻展现的淋漓尽致。“忘了告诉火炼大人,我名叫凌章,从这个名字上,大人是不是可以知道我是谁了?” 之前见了凌纹,如今又来一个凌章,同样的姓氏,相似的容貌,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处绝非是火炼的牵强附会。“你们是父子?或者,他是你的叔伯?”血缘便是如此玄妙的一件东西,只有一脉相承的人才能够长的如此相像,在这一点上,无论是人类,还是妖兽,都是同样的。 凌章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知道我的名字,下面就好说话了。火炼大人,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尽管火炼点了头,但只怕不管对方说了什么,火炼的信任度都会大打折扣。不仅是凌章一个,包括凌纹在内,他以往说过的那些也需要好好加以审视。 从看到神道的那一刻开始,火炼就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的前进方向已经悄然改变,走上了凌纹警告他们不要走的这一条路。而关于凌纹如此警告的理由,火炼还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这附近势力复杂。可是当火炼见到凌章之后却不得不怀疑,当真只是因为势力复杂吗?这里很明显是凌章的地盘吧? 将这一切放在一起综合考量,凌纹刻意提出警告,事实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他们与凌章接触。要推测出这一点应该不算很难,然而在情理上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凌章注意到,火炼的神色略有几分阴沉,同时他眼中的金芒也在闪烁不定,看来正在思量某个难题。凌章也不戳破,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拣出一部分事实用来告知对方。“如今人们够称这座岛为‘妖兽乐园’,理由也十分简单,这大概是唯一一块没有被人类占领的土地了。不过火炼大人可知道,这座岛本身,只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祭坛’而已。” “祭坛?”火炼瞠目结舌,这可不是一座小岛,尽管被人刻意从地图上抹去了相关痕迹与记录,但至少面积也在一百万平方公里之上(注:相当与澳洲的七分之一,杜撰而已,请勿较真),用这么大的一座岛充当祭坛,不管何人所为,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硕大手笔! “按照布局,岛上的神道共有四条。之前你们走的,正是其中之一。”凌章开始扮演起解说员的角色,倘若不看他如今大半截身子泡在水中,长袍衣襟散开一半的形象,他扮演的还算极其像那么一回事。 四条神道?火炼开始有几分明白了,难怪要上乐园岛寻找妖兽四大家族的线索,敢情许多久远的往事许多遗落的历史都是一一对应的。不过,他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既然神道有四条,你怎么知道该派人去哪一条等我?莫非,四条神道你都安排了手下?” “倘若我的势力范围有那么宽广就好了,妖兽聚集的地方是非也多,我可没有心情与那些麻烦的家伙打交道。”随便感慨了一句,凌章这个称职的解说员继续向火炼说明一切,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当真履行了自己那一句“知无不言”的承诺。“为何我四选一竟然选的如此准确,很简单,看看带路的人是谁,你们会走哪条神道也就十分明确了。” 过去火炼并不知神道竟然是复数的,而且还有整整四条之多。当他了解这一情况之后,便猜测未希大概是随便选了一条道路,可是竟然并非如此。 妖兽前往祭坛选择的道路,莫非还有什么规矩?而这规矩想必也是严谨的,时隔多年,沧海巨变,而未希却依然恪守,不曾想过丝毫逾矩。 “未希是不是也与四大家族有什么关系?”火炼继续问。到了这个地步,他也顾不得对方怎么看待自己了,总之白痴就白痴吧,机会难得,多了解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1 凌章斜着眼睛瞥了火炼一眼。上一次他评价火炼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某种巧妙的试探。这一次他可是万分确定,这位火炼大人,不仅该忘的忘的一干二净,就连应该记得的,也一件都没有想起来。 “火炼大人应该已经得到乐园令了吧?”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火炼见过凌纹,而以凌纹的性格,或者说是近乎执拗的衷心,他不可能不把极端重要的乐园令交给火炼。“既然有了乐园令,火炼大人之后便有机会看到《妖兽文书》,上面的记载十分详细,我不耐烦说那些东西,大人还是亲自去看吧。” 从火炼的立场而言,这也算得上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提议,既然对凌纹的信任已经大减,对于这个凌章,更是自始至终就没有产生过什么信任,比起他们口中描述出的东西,白纸黑字的书籍应该更加具有可信度。 但是火炼也没有忘了自己被引诱来此的根本原因,“那么接下来,说说神灵的事吧。” 凌章这下子没法推脱了,毕竟这幌子是他自己打出来的,倘若不能解释的让火炼满意,只怕这位大人真要翻脸了。“火炼大人以为,妖兽会信奉什么?” 火炼轻轻哼了一声,十分厌烦对方的故弄玄虚,“总不会像人类一样信奉上帝吧?” 凌章的神色却变的严肃起来,正色道,“在人类眼中,上帝代表了未知,代表了高高在上冥冥中的一种力量,因为无法理解,更加无法超越,所以才要供奉。不仅上帝,其它神灵大致也是遵循了这个规律才诞生的。” 不得不说凌章的话有几分道理,火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稍作停顿之后,凌章继续,“但是妖兽的神灵却不一样。如今因为血液变的稀薄,妖兽普遍的力量甚至不如过去的十分之一,数量更是稀少的不值一提。尽管如此,若是妖兽与人类单对单的较量,在不考虑契约咒术的前提下,谁输谁赢实在是一目了然的事。请火炼大人设想一下,在久远前妖兽全族无比鼎盛之际,当真会有超越妖兽某种力量存在吗?” 火炼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楼澈曾经说过的,妖兽四大家族掌天、掌地、掌水、掌虚空,只有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才能够掌控一切。 “如果妖兽真的具有超出如今十倍的力量,而且拥有庞大的数量,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存在。”许久之后,火炼说了这么一句,似感慨,更似叹息。 “敬、畏——”凌章缓缓重复着这个词,音调咬的很重,与火炼轻飘飘的叹息不同,他这两个词几乎掷地有声。“不错,火炼大人说的不错,正是这个词。但是,对一个种族而言,没有敬畏当真是一件好事吗?尽管这个种族已经昌盛到了极点?” “所以,妖兽才需要‘神灵’。只有明白世界上还有自身不可逾越的存在,行事才会懂得收敛。” 凌章深深的看着火炼,有那么一瞬,连他面上浓墨重彩的轻佻都不见了。凌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佩服火炼,但他还忍不住在心头默默说道——不愧是他! 换了火炼之外的其他人,听了他这番话只怕都会糊里糊涂云山雾罩,根本弄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然而火炼毕竟不同,即使他什么都忘了,但依然一针见血。 “火炼大人说的没错,神灵是必须的,即使只是杜撰出来的虚幻‘神灵’。” 这一次火炼没有立刻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带着几分沉郁盯着对方。凌章衣衫不整,周围簇拥着一群如妖似魔的男女,“杜撰出来的虚幻神灵”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更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然而火炼可以确定一点,这个男人心中是没有任何敬畏的,因为他了解一切真相,自然也不会相信那些虚假的存在。 不过不管凌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不管火炼的事。他有些不耐烦的提醒,“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真正告诉我,妖兽的神灵究竟是什么。” 凌章的拐弯抹角不仅没有将火炼的思绪带往九天之外,相反更加坚定了他要将这件事问明白的意志。 实在没有办法,一看火炼的表情,凌章就明白是否说明神灵的真相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左右的了。皱着眉考量措辞,从凌章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要描述清楚大概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妖兽的神灵没有实体,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种规则,一种定论。世上万物都生存在某项规则之下,不管能不能感受到,规则与定论都是存在的。譬如,生老病死,即使妖兽寿命长达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但终归有一天还是难逃一死。” 火炼听的仔细。身为一个话唠,平常话说的多了还是有一定好处的,至少在万千废话之中总有那么一两句,或者一两个词会成为经典。其实火炼也没有细想,一个词就这么在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天道。” 凌章终于不再看火炼,他顺着池壁往水中滑下去,脖颈却高高的昂了起来。就这么望着天空,面无表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火炼却觉得这个男人并不高兴。不仅不高兴,他甚至满腔愤怒。明明不曾相信神灵,但是却不知一次感受到加诸在身的力量,不是没有反抗过,但结局依然像是早已注定般不可撼动分毫。 越是不相信,就越是无可奈何。 天道沧桑。 水池周围绿树环抱,不过在正中抬头仰望,依然可以看到一片碧空如洗,绿油油的树尖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将这块天空圈了起来。没有一丝云彩,纯净的蓝色近乎有几分虚假。 凌章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天空,缺少云彩变化的天空看起来难免有些单调,看的久了,难免会感到不耐烦。可是凌章的动作一层不变,他甚至都忘记要眨一眨眼睛,剑锋般的目光,似乎铁了心要将天看出一个窟窿来。 或许,他只是透过这层丝绒般的蓝色看着背后的什么东西。 “天道,这个词不错,我们就用这个词。”从措辞来看,凌章依然还在与火炼对答,可是他的态度又仿佛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不像是在于火炼说话,也不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字一个字这般幽幽的吐了出来,仿佛是为了让某个虚幻中的存在听见。 “说起来也真是好笑,为了让妖兽一族懂得收敛学会敬畏,那一群大人物才设法创造出了‘天道’这种东西来让族人祭拜。可是,从最终的结局来看,妖兽竟然被天道,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无形之物所毁灭。直到今时今日,我还常常忍不住在想我们是不是自作自受?” 火炼没有接话。他清楚,对方也无需他接话。 凌章的这番话,混乱而虚无,将其说的每句话反反复复听了三遍,火炼还是不确定自己真的听懂了。但火炼还是可以确定一点,他大概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记得,不为别的,只因凌章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刻骨铭心。 冷场的时间倒也算不得太久,当凌章收回杞人忧天似的目光,惯有的轻佻也回到了他的脸上。“火炼大人就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原谅我吧,我实在不擅长讲述这些。” 还在静静等着后文的火炼,顿时一阵恼羞成怒。最近他是不是也太倒霉了?竟然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欠揍家伙。而他们的借口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擅长讲述。好吧,谁都有不擅长的事,这一点火炼不能强求。但是既然不擅长,那么干脆不要开始啊!先是来上一个玄之又玄的开头,话还没说到一半呢,戛然而止。他们这是要闹哪样?都是上天派来玩他的吧? 比较起来,这个凌章比起他的前辈楼澈、凌纹之流,似乎在讲故事方面要有头有尾的多。他换了一个方式,“火炼大人继续听我说下去,只会越来越糊涂。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好在我这里的记录还比较全。” 凌章扬声唤道,“严秀,给大人带路。” 应声而来的也不是别人,火炼到达神道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一位了。原来,这个名为严秀的家伙,竟然是专职“带路”的。 多少有几分习惯成自然的味道,有了上一回的经验,火炼连思量的过程都省了,直接跟在严秀身后前去看所谓的记录。当然了,这一次也没有多事的白昕玥横加阻拦。 离开水池走了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些路径依然是蜘蛛网般的状态。火炼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兴趣勃勃,也放弃了要把路记清楚的打算。对于一只鸟来说,迷路并没有那么可怕,大不了飞到天空,飞高一点,乐园岛上的所有都将一目了然。 已经听不到水池那边的动静了,那一池子作妖的男女,闹出来的动静还是不小,既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也可以证明那边无法听到这边的对话。大概正是因为确认了这一点,带路的严秀突然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火炼。 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火炼一皱眉,“干什么?难道你准备来一个毁尸灭迹?”从四下的环境来看,还真不失为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掩藏尸体都用不着挖坑深埋,只要往密林里一扔,保证没人发现的了。 严秀也不废话,时间紧迫,他完全没有废话的空闲。“给我一点血!” “啥米?”火炼差点跳了起来,哇靠!难道真要毁尸灭迹?这情况还真被他一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第53章 第53章—血咒与法阵 严秀等了一会儿,不仅没有等到火炼主动献血,他还本能的后撤两步,亮出的指尖分明是要干架了。严秀只能再次重复,“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一点血!”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具备说服力,严秀还顺便递过去一把短剑。 武器,火炼还是接了过来。当然了,他肯定不是为了用这东西放血的。只不过,这玩意好歹是可以杀伤人的利器,放在他的手中,总比继续留在严秀那里要好一些。 对于严秀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火炼实在不满极了。什么叫做“给我一点血”?又不是涮火锅的猪血豆腐,说上一盘就上一盘的。从来没听说过鸟血也能够用来涮火锅的。不过么,鸭血倒是味道非常不错的火锅菜。这东西算不算得上鸟类的近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2 自从与白昕玥冷战开始,火炼便好久没有放任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了,如今好不容易开了个头,顿时有如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严秀第二次等着对方“献血”,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不耐烦终于彻底爆发,“你一个大男人,一点血而已至于如此婆婆妈妈?况且这压根不是你的血啊!快一点,等你去了凌章让你去的地方,那就真的要来不及了。” 顺着严秀手势所指,的确能够看到一座建筑物,确切的说,是建筑物的一角。 但是火炼并没有注意到那边,他有些没听明白,“什么叫不是我的血?”从他血管里流出来的,莫非真的是粉丝汤里的鸭血不成? “你来之前白先生不是对你下了‘血咒’吗?尽管当时时间有限,这咒语的持续时间也有限,不过现在动手还在期限之内。” 尽管严秀解释了,但他的语速太快,而内容又实在跳跃,火炼照样云山雾罩,有听没有懂。“血咒?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因为时常被白昕玥的咒术坑上一回,也不能怪某只鸟患上了轻微的被害妄想症,他开始仔细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嘶——”轻轻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似乎还能隐约尝到那微有些发甜的血腥味。“竟然是那个……”想起了是一回事,但是打死火炼也不会将“吻”字说出口的。 从火炼的表情严秀便猜到他定然已经明白过来,指了指火炼手上的匕首。“随便在哪里割下就行,小指头也可以,我要的不多,只用画一个小型法阵。” 顺着他所指,火炼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手指的短剑。他之前还十分奇怪,倘若只是为了取血,根本用不着借助兵刃,妖兽天生的利爪岂非比这个便捷的多?可当他看了一眼之后,明白这短剑并非只是寻常短剑这么简单,这一发现让火炼有些恶心。 短剑上沾了一层斑驳的“铁锈”,至少一开始火炼认定了那些褐红色的结块就是锈迹。可是看的仔细一点,火炼当即认出了“铁锈”的真相是什么—— 赫然竟是凝固了的血迹。 血块不算少,而有些已经牢牢长死在锋刃上,扣都扣不下来,这柄并不怎么起眼的短剑竟然是饮血多年的凶物!另外,火炼猜测,短剑上沾的总不会是普通的动物血吧? 一方面当真是因为觉得这凶物十分叫人不舒服;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火炼还没有真正看透彻。远的不说,光是眼前接踵而至的事件就已经十分让人吃不消了。可偏偏每一件之间又有着似有似无的联系,形成了一个整体,或者可以说是一张大网。火炼觉得自己就是被迫掉进其中的猎物,身不由己。 连血咒的事都说出来了,火炼竟然还没有行动,严秀再迟钝也看出他并不相信自己。咬了咬牙,凑上前去,将声音压到前所未有的低沉,“我是缇娜夫人的下属,很多年前被派往乐园岛。” 缇娜夫人是谁?原谅火炼没能马上想起这个曾经只听过一回的名字。不过,严秀随之亮出来的一件小小饰品,火炼看着却是万分眼熟。 严秀将衣领落下一部分,露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白水晶吊坠。“还没有认出来吗?”他的声音发急,倘若火炼连这个信物都不相信,严秀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水晶坠子并不特别,可是火炼上一次见到这东西的“地方”却十分特别,某个冷艳大美女的胸口上。 不要误会,火炼虽然长了一张明艳的面孔,但是从来没有长一颗与之配套的风流的心,之所以记忆犹新,实在是因为坠子与其主人有几分不协调。 不错,那位冷艳大美女正是楼澈属下,欧洲支部的支部长缇娜莫里安。 白水晶这种矿石并不怎么值钱,即使是天然的也并不昂贵。回想一下当日缇娜的穿着,黑色长裙配紫色披肩,怎么高贵典雅怎么来,过于天生丽质,她也不需太多的首饰来点缀,可是唯一佩戴在身上的竟是这么一件不值价的饰品。当时就觉着奇怪,所以火炼也就多看了一眼。 终于等到火炼点头,严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顺便解释一句,“当然了,我这一块水晶只是仿品。不过缇娜夫人的水晶坠子从来不曾离身,只要见过她本人,一定可以认出相似的。” “上面已经下了命令,只要是组织里的成员,都要竭尽全力保护火炼大人的安全。之前凌章让我去神道那边接一位‘贵客’,可是到了那里我才发现竟然是大人你,实在把我吓的不轻。也幸好那位白先生颇有几分急智,竟然相处这种办法,在大人你身上留下印记——” 后面半截火炼着实没有怎么听清。他曾经以为楼澈那句“以生命保护他”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口头上的效忠谁不会呢?可是,这样的命令竟然已经传遍了天涯海角。 尽管还不确定这个严秀是因为什么任务才被缇娜派往乐园岛的,不过看得出来,凌章对他还是信任有加,要做到这个地步,心智、时间缺一不可。眼线埋藏的越深,越容易发挥作用,缇娜布置这一手棋费了不少功夫。然而,竟然连如此重要的暗桩都接到了“拼死保护火炼”的命令。 火炼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陡然风起,火炼突然闻到了什么。他指了指远处建筑物的一角,正是凌章希望他前往的那一栋。“那里有什么?” 味道并不明显,严秀也没有闻到。这并不奇怪,妖兽一族中能力往往决定了一切,力量越是强悍,其感知力也越是敏锐。在嗅觉上,火炼自然远远胜于他。“火炼大人觉出危险了?” 火炼费力的想要形容,“说不好,仿佛是……死亡的味道。” “请火炼大人安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尽管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亲自护送你离开。但是只要用法阵连接上白先生,他自然会带你离开。” 手指挨上剑锋,血珠顿时滚落而下。火炼没想到这一把看起来旧兮兮也脏兮兮的短剑竟然锋利的要命,他一不留神稍微割的深了点,鲜血顿时汩汩而出。火炼也暂时没有顾上包扎伤口,他被严秀画阵法的动作吸引过去了。 正如他之前说过的一样,的确是个小型法阵,尽管这法阵复杂的让人看一眼已经脑袋发晕。 既然血沾在剑上,严秀自然是以剑代笔,直接在泥地上画了起来。最终成型的法阵也只有巴掌大,可是中间的线条却无以计数,到了半截已经没有血液了,可是严秀的动作也不曾停止。剑尖在地上描绘出的线条复杂至极,似乎没有任何规律,可又似乎形成了某个图案。 火炼禁不住怀疑,对方不会是在鬼画符吧?这种东西,画对还是画错,他难道能看得出来?就算真是正确的法阵,可他究竟是怎么把这些凌乱繁复的线条记在脑子里的? 火炼当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严秀有这个特殊的本事,他才成了缇娜派往乐园岛的不二人员。毕竟是潜伏的暗桩,严秀不可能使用通常方式与缇娜联系,试问一下,还有什么比法阵更加管用? ———— 时间略微往过去追溯一点,神道。 “我们是不是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当未希第七次问出类似的问题时,态度与措辞都恶劣到了极点。她原本就不待见白昕玥,此刻更是不愿再留半分情面。“既然你不关心火炼,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装死好了,我去找他。” “等着。”这是第七次的答案,一成不变的字眼。 白昕玥半靠在一座石雕上,眼睛微阖,也不知他是过于专注,还是当真状态不佳,总之面色看起来的确要比平常惨白几分。从这一点来看,未希说他在装死,似乎也没有彻底冤枉他。 第一次让她等着的时候,未希以为老谋深算如白昕玥者肯定早有什么准备; 第二次第三次让她等着的时候,未希以为时机没到; …… 可是当这样的情形重复到了第七次,倘若未希还不曾爆发,只能说明她对火炼漠不关心! “你给我一个准话,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句问话几乎是从未希牙缝里迸出来的,只要白昕玥的回答不能让她完全满意,未希便不知会做出怎样凶狠的事来。 庄锦一边发觉气氛不对劲,一边也着实认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也不是什么良策。“白昕玥,我知道你肯定做了什么准备,火炼已经被带走这么久了,不管你准备了什么都应该动手了。至少应该把实情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心里有数。” 至于波斯猫路狄亚,尽管与某只鸟素有仇怨,但他依然认为报仇一定要靠自己的爪子。若是让仇敌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绝对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那只笨鸟,不会真的死……” 路狄亚的话没有说完,白昕玥蓦然睁开眼睛。“时间到了!跟我来!这边!” 第54章 第54章—礼物 严秀正要向火炼解释法阵的作用—— 这就像是一个通讯仪再加上一个定位仪,法阵画好的同时,白昕玥就会掌握火炼的所在地,并且对他所处的环境有一个大致感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3 可是还不等严秀开口,嘴快的某只鸟竟然已经兴致勃勃的品评开了,“这么小的一个法阵,是不是白昕玥待会儿就会从这里面钻出来?简直再好不过,看着法阵大小,白昕玥刚刚钻出来的一刻岂非就是个人偶大小?” “人偶大小,又怎么样?” 火炼隐约听到有人这般回应他,来不及辨明这声音是属于谁的,下意识的回答,“怎么样?当然是报仇了!小小的人偶呀,没法反抗,还不任凭我捏圆搓扁?呵呵!” 旁边的严秀简直听的目瞪口呆,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一下,他们如今还在凌章的地盘上。不过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从那个声音传来的同时,已经标志着危机解除。 “你下次再胡思乱想之前,能不能先照顾一下自己的伤?而且,你那些想法都毫无根据,想了也是白想。”还是刚才的声音,很明显又近了许多。 “谁说没有根据?”火炼盯着脚下的小型法阵,万分不服气,这个东西难道不是根据吗?他还就不相信了,白昕玥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能完完整整的从这巴掌大的法阵中钻出来不成?“而且我也没受伤,要你多管——” “闲事”两个字未能出口,而火炼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将这句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了。对方已经到了近前,即使火炼还希望继续来一个视而不见,可是如此近的距离,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在这种条件下自欺欺人,难度颇高。 眼前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看着火炼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惆怅。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应该就是他的一头乱发吧。也不知这家伙跑的有多么着急,头发乱成这样竟然也不知道,堂堂七人团首席的形象都被他自己败光了。 最好笑的就是一缕散在额前的头发,一晃一晃的,在白昕玥的眼镜上扫过来扫过去。他好几次尝试将那缕头发扒拉到脑后去,都是无果,只要他手一松,这缕发丝便又会散落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火炼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样的白昕玥看起来稚气许多。 “呃……你……那个……”谁规定话唠就一定要出口成章的?当事情发展超出预期,话唠也难免讷讷不能成语。 爪子被对方牢牢握住,白昕玥眉宇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凝重。火炼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的“伤”究竟指的是什么—— 一条已经结了痂的小口子。不错,就是刚才为了画阵法,用短剑划出来的那一条。 “已经不流血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吧!”火炼设法要将手掌挣脱出来。可是白昕玥接下来的动作则让他僵在当场。 白昕玥并没有使用任何暴力,相反的,他的举动甚至可以算得上温柔。他轻轻的,轻轻的将火炼被划伤的手指……含进了口中…… 哇靠!火炼心中的千言万语尽数汇成两个字。最为悲剧的是,他甚至不敢在此刻抽出手指头,因为他害怕一旦忤逆了这个眼镜男的意思,对方的铁齿铜牙说不定就要狠狠咬下来,就如今的情势而言,着实对他万分不利。 至于剩下的白昕玥等人,紧赶慢赶,可是到头来竟然还是落后了白昕玥一大截。 由此可见,自身所具备的速度是一回事,但是能够将速度发挥到怎样的程度,依然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 尽管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不过在有些时候,极度的关心也将带来最大的动力,不是么? 自从火炼被人带走,或者说骗走之后,白昕玥的反应就一直让未希不满。他先是什么都不做,如同一块石头般杵在原地,后来又什么都不解释,就那么冲了出来。尽管未希还是跟着前来,然而心中的狐疑半分都没有减少。 未希自认脚力不差,可白昕玥未免跑的也太快了,跟着他到了此地,未希只觉着上气不接下气。撇开真实年龄,她的外表依旧是个年幼的孩子,将双手撑在膝头喘气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白昕玥,你——”未希说不下去了,与方才的火炼如出一辙,完全一样的两个字闪过未希脑海,哇靠! 略微晚上一步的路狄亚,一句话非常具有总结性,“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简直胆大妄为!” 白昕玥完成了消毒,也懒得向众人多做解释。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才他的行为也可以算做“消毒”。“为了避免麻烦,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 火炼此行,对他自己而言,除了节外生枝徒惹麻烦之外,似乎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尽管他也明白凌章的每一句都值得细细推敲,可是手中能够用来作为推敲依据的线索太少,即使他多长上十七、八个脑袋,也依旧想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不过,对于火炼本人没有太大意义的事件,对于别人却不见得也能够云淡风轻。该在意的人,想在意的人,都免不了要好好在意。 “来人!”凌纹扬声喊道,他起来的太急,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勉强扶住床栏,这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从凌纹日常作息来看,傍晚时分正是他熟睡之际。一众属下都习以为常,不认为这个时间凌纹会醒过来,更加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吩咐,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房门外面也没有人守候。也幸亏凌纹的喊声不小,还是有人听到,不过距离稍远,赶过来还是耗费了些功夫。 四名属下进了凌纹的房间,就见床上的男人面色极端难看,已经不光是苍白的程度,笼罩在上面完完全全就是浓烈如雾的死气,都到了这个程度,即使下一刻凌纹彻底没了呼吸,众人只怕也不会太意外。 众属下心头一慌,齐齐惊呼,“大人!” 凌纹摆摆手,若他此刻说明自己身体无碍,只怕没人会相信,他只是示意他们不用在意。“快!派人去……去‘他’那里!” 一个“他”字,外人必定听不明白。可只要是凌纹的属下,心头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然而,明白归明白,众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排众而出,小心翼翼的试探,“要去……凌章大人那里吗?” “他已经接触了火炼大人!快派人去查,他究竟对火炼大人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凌纹说的无比急切,没说几个字就要间杂一次重重的喘息。几名属下着实担心不已,只是如今时态紧急,情况非同一般,他们也无法多做劝慰。 等到凌纹交代完毕,众属下也不多问,只知完成使命,齐齐答了一个“是”字,转身就往外间疾步走去。 屋子再一次空了下来,但凌纹也不打算再睡了。像他这种一天大半时间内都在沉睡的人,其实并非因为困倦,更不是为了偷懒,只是为了延续生命而不得不为之罢了。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他甚至派人去见十多年没有打过交道的凌章,在属下传回消息之前,他只怕无法安心入睡了,即使这样做会削减生命,也是无可奈何。 凌纹原本以为会等很久,可是才过去了十多分钟,几个人已经去而复返,从时间来推算,他们甚至都还来不及走出山腹之中的地道。 不过凌纹也注意到,出去的是四个人,回来时却增加到了五个。被夹在中间的那一个,满面不安,不断的向同伴递过去询问的眼神。 四名属下之一在其背后退了一把,“把实情告诉凌纹大人,这一次的情况不同,大人不会怪你。” “可是——”那人还是疑虑满满,尽管他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丝绒盒子,但是却抖的十分厉害。 凌纹已经认出来,这第五个人是负责山门入口处的守卫之一,由于他本人近年来已经甚少走出山腹,想来这名守卫见他的次数并不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令他十分紧张? 四名属下彼此间交换一个眼神,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已经不可再继续隐瞒下去。四人先是齐齐向凌纹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始解释,“请大人原谅我等这些年擅做主张,我们也是不得已才隐瞒的。” “先说说,你们都瞒了什么?”凌纹问的平静,并不见如何生气。 他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每天只有数个小时清醒,实在不能保证事事都由他亲自处理,他也一早有过命令,只要不是那么重要,便用不着每一件大小事务都报予他知晓。姑且不说那些外围的守卫,这些能够在地道中心地带侍奉的属下,都是他相当信任的,把种种事务交给他们处理,多年来也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四名属下叹着气,声音也不自觉的变的低沉,“其实这些年,凌章大人一直都在往我们这边寄信,随信而来的还有……还有礼物。因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们就……瞒下来了,一次也没用将东西送到大人面前。” 属下的吞吞吐吐引起了凌纹在意,他暂时顾不上信件的内容,问道,“什么礼物?” 凌纹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捧着丝绒盒子的守卫一阵慌乱,手上不稳,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盒子虽然配了搭扣,可毕竟没有上锁,好巧不巧,摔落在地的时候,搭扣正好被撞开。 首先冒出来的是白气,丝丝缕缕的,仔细一辨就能发现原来竟是寒气。也不知送来这锦盒凌章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让盒子具备了冰冻的功能,如同一个袖珍的小冰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先不管盒子里的东西是否贵重,但又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这东西肯定极其容易腐败。 没过多久,寒气形成的白烟散的差不多了,凌纹终于看清这一份指明给自己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人心。 刀工精湛,切成了薄片的人心。 人心色泽红润,看起来无比新鲜。应该是经过冷冻的关系,心脏中的血液也保存了下来,在化冻之前,这些肉片都将保持鲜红的状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4 先是一惊,但旋即凌纹便明白了这份礼物所包含的用心,不仅眉头紧皱,连眼神都沉郁了下去。 原本是一个形销骨立随时都可能赴死的男人,这一刻竟然从周身上下折射出一种雷霆之怒,那怒气如此明显,几乎像是有了实质一般。被凌纹陡然爆发出的气势所摄,一屋子的下属丝毫不敢动弹,噤若寒蝉。 凌纹往他们脸上扫过一眼,众人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当看到散落在地的血红色肉片之后,他们多数的神情还是嫌恶的,只是,总会有那么短短的刹那,其中某个人又会往切片的人心上瞟上一眼,倒是也说不上目光贪婪,可是那一眼之中的兴趣,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凌纹留意观察之后确定,这一屋子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对这份血淋淋的礼物抱有兴趣。 这,大概也是妖兽天性的一部分。 “你们以前收到这样的东西,都是怎么处理的?” 凌纹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众人都有些反应不及时。等了许久,终于有人回答道,“我们不敢把东西送到大人面前来,直接在山外挖个坑,就地埋了。” “确定是埋了?而不是谁偷偷吃了?”凌纹突然变的严厉起来。 众人都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见过凌纹这副模样,更是战战兢兢,七嘴八舌语无伦次的说了起来,“大人有严令,我们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埋了人心的坑就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就算烂了,但想必还有痕迹,大人要不亲自去检视一番?” 凌纹摆了摆手,莫说他如今连下床都成了奢望,即使他身体状况良好,也不可能真的去检视什么。倘若他真的去看了,不管结果如何,但却已经对自己的属下失去了信任。“我相信你们。但是今天看到这个,我还是要重申一遍,但凡是我们的人,都绝不能碰这些!” “是!”受到气氛影响,众人这一个字答的是又响亮又干脆。 凌纹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不是说还有一封信吗,拿来给我看看。” 礼物,凌纹的属下是敢自作主张进行查看的,这也是为了避免里面藏了什么危险物品。可是信件这种东西,毕竟涉及到隐私问题,打死他们也没有拆看的胆子,倘若上面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们便是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偿还。所以过去,他们宁可将信件连同礼物一并处理,即使错过了重要信息,但也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的内容也很短。 放在当今这个社会,还有人用纸笺写信已经是十分稀有的事了。也实在是因为妖兽乐园与人类世界之间阻隔深深,许多过去的老方法才被保留下来。不过从篇幅上依然看得出来,写信的凌章还是不愿意浪费笔墨。 信上没有抬头,既然断定这封信只有凌纹才会打开阅读,凌章自然也不会多费工夫。 内容分作两短,彼此之间没有关联,甚至都没有过渡的语句。 第一段,“我已见过火炼,不该说的话一句未说,可该说的我也不曾少一个字。能够领悟到怎样的程度,全看他自己本事。” 凌纹看到此处已是万分后悔,他曾经千叮万嘱让火炼一行人绕路而行,他原本以为未希懂得分寸,不会以身试险。早知如此,即使他们并不情愿,但他也当真应该派几个人护送他们前往此行目的地才对。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凌纹只好继续往下看去—— 第二段,“再次送上礼物一份,希望这一次你不要推脱。倘若还想活到任务完成的那一天,就该知道这东西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既然前面没有抬头,结尾的部分自然也没有落款署名,就这么两小段黑字,突兀的嵌在雪白的纸张上,将看信人的眼睛刺的生疼。 “哗啦”、“哗啦”,凌纹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掼在地上。也不多说话,只对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用双更来纪念开文一个月! 这段时间,感谢大家的支持! 以后还请继续支持我们的火鸟,我们的白,我们的波斯猫,我们所有可爱的人物! 当然了,最应该支持的还是勤劳的作者(此人脸庞厚的没救了)! 第55章 第55章—推理 当白昕玥第十一次拉住要不就是差一点被石头物绊倒,要不就是差一点撞树的火炼时,终于忍无可忍,“我十分清楚,你就是一只鸟。既然不会用双腿好好走路,那就干脆用你的翅膀飞!你这么三步一跌五步一撞,怕是没命或者离开乐园岛了。” 过去被白昕玥这般嘲讽的时候,火炼不是彻底陷入哑口无言,便是不顾结果如何也要反抗两句,但是这一回他的态度明显不同,绝非以上两种。“别吵我,我正在想事情。”他先是万分不耐烦的扫了白昕玥一眼,随后又继续低着头,回到之前的模式。 只要是与“思考”沾边的事物落在火炼头上,都有那么几分不自然,白昕玥很想不客气的大肆嘲笑一番,可却觉得有些古怪。试探着问,“在想什么呢?” 倘若白昕玥只是单纯的问一问,火炼还可以来个充耳不闻,可是他突然一下凑那么近,还对着他的脖子吹热乎乎的湿气,这是要闹哪样啊?火炼脑袋“轰”的一热,就算这是一块结实冰冷的电路板,也该烧短路了。火炼脑子当场死机,眼看就要得出的结论,就这么不翼而飞。 火炼无比怨念的盯着罪魁祸首,“都是你的错,你陪我的推理!” 赔钱赔物这都是常理,可是“推理”这东西要怎么赔?不过白昕玥也明白过来,刚才火炼肯定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至少对他本人而言,是无比重要的。“你在想什么?我帮你一起想。” 早在白昕玥挨上火炼的那一刹,同行的其他人已经出于习惯加快脚步与其拉开了距离。之前白昕玥“消毒”的举动还历历在目,当这个画面消散之前,其他人着实不希望再受到什么新刺激。也幸好附近环境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林子虽然还有,不过不再是先前那般茂密,即使隔开一段距离,彼此之间也能够看到身影,便于相互照应。 火炼怨念的目光转变成了质疑,他当然不是不相信白昕玥的推理能力,他只是不认为他会老老实实帮自己。而且从事实说起来,这一道难题也只是针对他本人而言,白昕玥一定早已知晓了谜题,可是直到现在,他竟然只字不提,看来是不准备讲的。 “呐,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可不要怪我逼你。”但火炼已然认为机会难得,总要试一试才不辜负。 白昕玥发现这只火鸟的心眼变的多了,也不知这么发展下去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在现阶段,他那种能够轻易戳破的小心眼倒是不招人讨厌,反而显得十分可爱。白昕玥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之前那个叫严秀的家伙,他说自己是缇娜夫人派往妖兽乐园的暗桩。真是这样?”火炼的眼梢高高挑起,洒在眸子里金粉不断闪烁,他这个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脸上书写了一行大字——我不相信! 严秀的出现,严秀的自报身份,以及严秀的挺身相助,这一连串的事的确十分突兀与不自然,也难怪火炼怀疑。 不过白昕玥还是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你应该见过严秀身上的信物了,缇娜夫人随身戴着白水晶吊坠的事本就十分特别,这个坠子已经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而且根据我的消息,严秀的确是缇娜夫人的属下。” 旧的问题还不算彻底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你认识缇娜夫人?”若非认识,以白昕玥的严谨,大概不会这般断定。 “我不是认识,我只是知道。”乍听上去两者似乎相同,但细究之后会发现还是有着许多区别。白昕玥略微沉吟,决定在这件事上还是说的详细一些。“包括缇娜夫人的上司楼澈,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但是我们从来不曾认识,也不曾直接见过面。” 哼!他看起来就是这么容易糊弄的吗?“不是直接见面,那间接的,肯定有过吧?都什么时代了,也不一定非要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切才算见面,打电话、发邮件、上网,哪一样不能让你们两个……呃……狼狈为奸?” 到底还是有人被树枝绊倒了,并非火炼,而是未希。这个词汇的威力惊人,即使隔开了安全距离,未希小姐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庄锦见状,赶忙将人扶了起来,稍作检查,幸好没有任何问题。庄锦回头看了,多少还是难免郁闷。他们两个这是在讨论什么呀?如此惊骇的话题,他们难道不认为应该换一个私密一点的环境吗? 尽管白昕玥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某只笨鸟惊天地动的言辞之前,他发现再多的准备都扛不住。叹气配上苦笑,白昕玥认为实在不应该给火炼自由说话的机会,可是这件事已经开了个头,他如果在这时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想必结果会十分糟糕。白昕玥没有忘记,自己与火炼之间还有未曾解决的矛盾。 “你成天都在瞎想些什么啊?我是真的没有见过楼澈,各种形式都没有。一定要说有什么交集,只是在处理一些事务上,因为双方目标一致,才会互相协助一下。”有时候是白昕玥帮助楼澈,有时候也会反过来,变成楼澈协助他,总之这是一个利益至上的社会,就算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也可能会被共同的目标联系在一起。 火炼仔细衡量白昕玥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度,又有几分一言带过的隐瞒。他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自从踏上乐园岛的土地之后,行动便多有古怪,平常的他是绝对没有耐心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耗费精力的。 “因为你与楼澈有过……合作,所以今天严秀才会帮我逃过一劫。”白昕玥要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5 “是,也不是。”白昕玥说话的方式依然是让火炼恨的牙根发痒的这一种。“我的原因,只是顺便。严秀冒着暴露暗桩身份的危险,主要还是因为他早已接到过拼死保护你的命令。” 到目前为止,白昕玥与严秀的所言都十分一致,就算这两个人是嫌疑犯在对口供,在没有预先商量的前提下能达到如此相似度,应该只有一种解释——白昕玥也好,严秀也罢,说的都是实话。 然而,火炼还是觉得不对劲。正是这种莫名的违和感,才让他想了一整路,始终都放不下。 火炼重重的摇头,“还是不对。” “哪里又不对了?”白昕玥真是无奈到家,索性停下脚步,双手搭在火炼的肩膀,直直望进他的眼中,四目相交。 火炼抿紧了唇,一动也不动,保持着与白昕玥对视的状态。过了许久,火炼终于憋出一句话,“你的态度不对。” 实在不怪白昕玥听的迷惑,目前阶段火炼也只是凭借感觉在进行揣测,连火炼自己都没有彻底闹明白的东西,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听得懂呢? 火炼整理了思绪,尽管他依旧说的很慢,但也不算没根没据。“你当时居然默许我跟着严秀走了,你难道就不怕他把我带到什么地方直接杀了?” “当时的情况,并非我默许,而是你执意要走。” 从表面看来的确如此,可火炼不以为然。“我的坚持是一回事,但你白主席是什么呐,你如果不想让我走,办法多得很。如果不是你最后选择了默许,我只怕走不了,也见不到凌章。” 火炼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该精明的时候总是比任何人都精明。未希小姐都不见得看出白昕玥的放任,但这一点竟然被火炼发现了。对于火炼这有些“不合时宜”的洞察力,若说白昕玥一点儿都不为之头疼,百分之百铁定是骗人的。 这个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晚了,多说多错。白昕玥索性沉默。放在火炼肩上的双手依然没有放开,白昕玥借着这个姿势又微微凑近了一点。两个人的鼻尖虽然还不至于碰在一起,但剩余的距离也就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点而已。 火炼一边强迫自己镇静,一边继续缓缓的分析,“楼澈那一回,你不止一次说过你很后悔。比起你上一次的惊慌,这一次的淡定冷静实在是极其不搭调。” 白昕玥没想到火炼不仅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而且还会如此细致的关注自己的情绪。他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当然了,如果火炼换一个环境说这些话,他大概会更高兴一点。眼前,喜悦之中多多少少还掺杂着些许担心,白昕玥不确定火炼已经猜出了多少内容。 “白昕玥,像你这种人,应该不会把重要的事托付在不确定的人身上。既然你说从来没有见过楼澈,对于楼澈属下安排的暗桩,你又从哪来这么多的信任?”火炼的质疑相当合情合理,如果白昕玥与严秀之间当真隔了那么多层关系,严秀带走火炼之后的所有行为,都将超出白昕玥的控制。 “你自己看看,你的行为是不是太反常了?”火炼摊了摊手,因为自己能够看穿这一切,他还有些许小得意。“要让这些反常变的合理,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严秀其实是你的人。” “缇娜——” 白昕玥才刚想开口说什么,已经被凶神恶煞的火炼打断了,“别给我说什么白水晶的信物,严秀手中有这个东西,与他真正效忠的主人是你白昕玥,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 白昕玥笑了,当他露出这个释然的表情时,已经证明他已经打算坦诚。只要火炼的推测正确,他最后绝对不会矢口否认。 火炼的眉梢高高扬起,艳丽红发之下的一张面孔在闪闪发光,他看起来是如此自信。尽管思考的过程让他无比苦恼,可是对于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火炼也是深信不疑。 “我猜,你肯定很早之前就将严秀送到了缇娜夫人身边。楼澈那么大的一个妖兽组织,你不可能不关心他们都在做些什么,除了严秀之外,应该还有别人。可是缇娜夫人并不知道严秀的来历,所以她又将人安插到了乐园岛上。这个做法对你并没有害处,相反意义重大,你自然会默许。随后严秀便成了打入乐园岛的一个暗桩,为了隐瞒身份,他大概会将探知的消息同时送给你与缇娜夫人两个人。不过毕竟只有一个真正的主人,严秀在传递消息的选择上肯定也会有所斟酌衡量。他就这么成功的扮演了一个双面间谍,直到今天。” 长时间充当一个合格的话唠,也不见得一点好处都没有,火炼说了如此长的一串,中间居然连喘气停顿都不需要。白昕玥以为他已经说完了,哪知他还在继续。 “在神道那里见到严秀的时候,你们两个人一定都十分震惊。真要佩服你们两个,居然能够装作谁也不认识谁,演技这么好,怎么不去拍电视啊?”火炼不满的瞄了白昕玥一眼,看的出来他是在埋怨对方当时不仅装傻,而且连他也一起瞒了进去。心情不佳的火炼不小心忘记了,当时明明是他自己挑起冷战,就算白昕玥真有心告知实情,他大概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还真有急智啊,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将自己的命令传递给严秀,你不仅让他把我带走,而且还索性来了个将计就计。白昕玥,我刚才说的这些,可有哪里错了吗?” 白昕玥料想,如果这个时候说他推论错误,火炼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扑上来咬自己一口。他微笑着摇摇头,“你说的都很对。只不过稍微遗漏了一个地方。” 火炼思前想后,怎么也不认为还有忘记的关键点。眯起眼睛瞅着对方,严重怀疑白昕玥是在戏弄他。 “我就算要将计就计,也不敢那你开玩笑。真的,我一点都不敢。”白昕玥揉了揉对方的头发,“你看,我不是还在你身上准备了保险措施吗?” “保险措施?!”火炼怪叫一声,在白昕玥的手指挪到他的唇瓣之前,惊觉危险的火炼齐齐退了三步。“下次你要再把血给我,大可以割腕什么的。” 很显然白昕玥在这上面的看法与火炼相左,“当时的情况下,还是这种办法最为自然。而且,火炼,你也配合的很好。”说着,白昕玥满是暗示的舔了舔自己唇上留下的小伤口,结痂的地方颜色略略深一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明显,可因为白昕玥这个动作,火炼觉得自己再难把目光从那上面挪开了。 所谓的配合,难道指的就是咬他一口那回事吗?火炼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此背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掉的罪名? 不过,既然罪名已经坐实了,火炼万分后悔当初手下,哦不,口下留情,那一口怎么也该咬的更重一些。 火炼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正事之上。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对了,你的血为什么那么管用?是不是只要我……呃……喝了你的血,距离再远都能够建立某种联系?” 这个问题充分暴露了火炼的不学无术。在白昕玥交给他的那一堆资料里,有着这方对面的记录,而火炼对此一无所知,由此证明他根本没有好好将资料看完。 但是如果此刻白昕玥指责火炼不用功,后者一定会为自己辩驳——这与用不用功完全没有关系好不好,那堆资料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之前因为要前往妖委会,火炼将相关的部分找出来看过了,他自认已经非常努力。可是资料的数量着实太多,谁知道到他会错过那些重要的部分。要不找个机会和白昕玥商量一下,让他弄一个精简版出来? 对于火炼,白昕玥总是有着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耐心,而且很显然,这个“优点”还在不断发展之中,“这也算是契约的一个分支。在见识过血字标识之后,你大概也猜到了,所有的契约的媒介都多多少少与鲜血有关。” 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血液是生命以及力量的承载,这一点对于妖兽而言更甚,妖兽十分看重自身的精血,若非万不得已,他们绝对不会主动贡献出自己的血液。 火炼将白昕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来了一句,“看不出来哈,你的血竟然如此管用。” 回忆当时情景,尽管他确实咬破了白昕玥的嘴唇,但真正被他吞咽进去的也不过一两滴鲜血而已。就此渗入他的血脉,最后被严秀取了出来,可即使经过如此多周折布下的法阵,依然效果奇佳。实在难以估量,白昕玥的血液中究竟蕴含了多大的力量。 只可以火炼对法阵这种东西素来没有什么研究,要不他真打算找个机会,直接扎破白昕玥的手指,用他的血来画一个法阵,看看究竟能达到怎样惊人的程度。 “这一次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我的血,它只是发挥了媒介的作用,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是妖兽。”白昕玥虽然做出否定,但火炼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中还是留下了几分余地——白昕玥只强调这一次的联系主要得益于火炼妖兽的身份,可是他也并没有完全否定自身血液的特殊之处。 “这与我是妖兽有什么关——” “有人来了!小心!”庄锦的示警打断了这边的交谈。 庄锦原本不是很愿意出声,在他看来提醒白昕玥有点多事,可也不能不提醒,谁让这位白主席一颗心都在火炼身上,只怕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作者有话要说: 祝所有的小盆友、大盆友,以及我自己这个老盆友节日快乐! 第56章 第56章—巨型宫殿 火炼想起此行之前,白昕玥是如此形容妖兽乐园的——那就是一座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恶劣岛屿。在经历过连串的麻烦之后,火炼不得不承认白昕玥判断之准确,形容之精准。 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并非风吹的缘故,而是有什么活物在树林中移动发出的动静。声响并不大,可见对方很会隐匿踪迹,若非白昕玥这一边每个人都耳力超群,否则真的会错过这些微弱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悉悉索索的密集程度,那一位血穗草发动夜袭时,人数已然不少,可从声响判断,这一次将要遭遇的敌人数目,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是血穗草卷土重来?还是凌章发现“客人”跑了,前来追踪?亦或者两者都不是,尽管不愿杞人忧天,但他们一行人谁都没有忘记,除了他们手上的这块乐园令,凌纹那里先前早已被“借”走了一块。 “硬碰硬?”庄锦与白昕玥商量对策,这两个家伙都习惯于发号施令,彼此之间对话变的的言简意赅也实属正常。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6 白昕玥皱了下眉。若论起硬碰硬的可能性,光是从实力的角度来看,倒也不是碰不起。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之前的两次硬碰硬似乎都将火炼牵扯了进去,如果类似的事再发生一次,白昕玥不认为自己还能够坦然接受。 思量一会儿,白昕玥先问道,“未希小姐,我们还有多久达到目的地?” 这位外表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带路人,实际上也称得上尽职尽责,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带的路都没有出什么错。未希略略估算一下,“走快一点,一个小时内能到使用乐园令的地方。” “不管这次的敌人是什么身份,但他们围而不攻,理由也不外乎几种——”与其说白昕玥是在与庄锦商量,倒不如说他是在向火炼解释当前的状况。敌人是血穗草成员的可能性并不低,火炼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看他已经亮出来的尖爪,似乎随时准备着扑上去与敌人来一场恶战。 白昕玥盯着火炼,表情严肃,“敌人要不就是包围圈还没有成形,要不就是还在等待同伴汇集,总之他们都希望拖延时间。我们若是与他们正面开战,将正中敌人下怀。” “还有种可能,敌人试图将我们驱赶向某个特定的地方。”庄锦补充道。 关于这个目的,他不相信白昕玥没有想到,他之所以不说,多半还是故意隐瞒。看得出来,白昕玥极其不希望火炼与这些身份不明的敌人交手,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倘若得知敌人还有“驱赶”的意图,火炼大概会高兴有了干架的借口。 庄锦不是不晓得白昕玥的隐忧,但是对他有些偏颇的做法,庄锦还是不能完全赞同。 果然,对于庄锦的“戳穿”,白昕玥眼底掠过一丝冷冽。“庄会长,你认为敌人将把我们驱赶往何处?” 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与敌人真正打照面,以上三种推测都还只是可能,实在很难进一步深思下去。 庄锦明白自己的多话已经得罪了这位七人团首席,妖委会上下皆认为白昕玥冷漠疏离甚至都缺乏几分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庄锦认为真该让那些人来好好看看这个关心而乱的那人,这哪里还是没有情绪? 就目前复杂的情况来看,同伴之间当然不能再发生争执,让步的重担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只能落在孤家寡人的庄会长身上。 当然了,庄锦素来理智,他会让步也的确是从当前情势考量。“如果敌人希望我们去其它地方,我们只要不理会就可以了;相反,如果敌人的目的与我们不谋而合,我们也只能将计就计。总不能因为敌人的打算,我们就不去了。” 时常被人忽视的未希也忍不住发表意见,“我也赞成先赶路,只要我们能先一步用乐园令打开‘大门’,不管敌人在打什么主意,都将成为泡影。” 庄锦自认已经唱了黑脸,也不在乎多说几句废话,“大家还是要有所准备,要彻底避免一场恶战的可能性并不大。在此处交手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既然要动手的话,还是等看清敌人的真正目的再说。” “听到了吗?”白昕玥也不管火炼刀片般的爪子,就要去握他的手。尽管火炼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忙不迭的把指尖统统缩了回去。 火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白昕玥的语气中都是又哄又骗的味道。“还没有到打架的时候,你注意保持体力。待会儿有你发飙的机会。” 乐园岛的地形中间高四周低,站在很远的地方眺望中部的高山,难免会让人心生敬畏。相比较起来,凌纹藏身的那一座小山,只能勉强算得上一个小土包。而白昕玥一行人前往的目的地,似乎就是正中的高山。 至少,在火炼看来,中间就是一座山。 走得越近,越是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见“山”的全貌。可是当接近“山”脚的位置,哪怕将脖子都仰断了,都再也看不到顶端。 “这个——”火炼认为自己有一肚子的感慨要说,可是搜肠刮肚之后却发现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能够形容此刻震撼的心情。 这,哪里是一座山,分明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还没有踏入其中,无法知晓这座宫殿究竟是依照山势而建?还是用了极为神奇巧妙的构筑方法,硬是将层层叠叠的楼宇累积成了高山的形态?若是山,只怕已高达五千仞。如今既是宫宇,琼楼叠嶂,照样直抵天穹,如果可以到达最高处,白日当可抚云,夜间也可摘星。 鬼斧神工,绝非人力可以造就! 然而,岁月总是无情。漫长的时光总会在一切事物上留下痕迹,活着的,终有一天会变作红颜迟暮,死了的,也难道白骨支离黄土一抔。生命都难逃岁月摧残,更何况矗立于风雨飘摇中的宫殿楼阁?该倒的倒,该塌的塌,唯独野草蔓芜,今岁枯了一茬,明朝又有新的荣华,从楼宇的屋顶、墙角、裂缝不知疲倦的生了出来,长的肆无忌惮,宫殿失去了曾经的模样,无论怎么费力去描摹,都再也看不见昔日的金阶白玉堂。 倘若眼前所见只是一片残垣断壁,或许还没有那么难受,可偏偏是这些看起来蓬勃繁华的草蔓,更是衬出行至末路的凄凉,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凝重起来,闷闷的压在身上,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火炼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揪成了一团。 有人拉了他一把,能够这般与他十指交握的,除却白昕玥不做第二人想。回过神来的火炼也为自己的感觉而奇怪,他竟然如此习惯白昕玥的接近,就像是习惯了阳光空气,竟然丝毫不觉得突兀,一不留神就忘了他还拉着自己呢。 “过来这边,未希小姐要开门了。” 火炼也认为自己方才走神实在走的不合时宜,他居然忘了正事,不,应该说在那一刻,他差不多连自己都忘了。若不是白昕玥及时唤回他的神智,他说不定已经潸然泪下。可即使已经恢复,但那一股沉郁还是堵在他的心口,无比的疲累让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说这是一道门,并不假,两侧的门柱壮观至极。 门柱所用的材质看起来有些像是汉白玉,但颜色不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蓝,只有最为平静的海面,才会形成这样的蓝色。 门柱上还雕刻了极为细致的花纹。并非寻常可见的花鸟虫鱼,也不是腾云、回字、海涛一类的祥瑞纹理,门柱上密密麻麻皆是神态奇异的兽类,也不是虎豹豺狼,相比起如今寻常可见的那些动物,有一部分相似,但更多的则是不同。 只说狐狸这一种,生了九条尾巴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狐假虎威”故事里的主角。 花纹雕刻的极其精细,拆开了看是一只一只形态迥异栩栩如生的异兽,而这些异兽又被巧妙的线条给勾连成了一个整体,在这些数不清的复杂线条中,似乎掩藏着一个历史久远的重大秘密。 门柱上的赫然竟是一副妖兽图谱。 只可惜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允许,否则火炼当真应该在此地驻足,哪怕费上七天七夜的功夫一寸一寸仔细的看过去,也是应当的。 若说这不是一道门,似乎也可以说的过去,因为只有门柱,而没有门扉。 两根门柱之间张开了一张光膜,至少用肉眼看起来是这样的东西没有错。光线正好,阳光在薄膜上形成了反射,流光溢彩,华贵神秘的不得了。透过光膜,能隐约看到门后的情景,不过画面十分模糊,还微微有些晃动,倒像是在看水中的月亮似的。 这么一扇门要如何打开?火炼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在他看来,那薄膜十分脆弱的样子,似乎只要用手指头轻轻一戳就能戳破,就像肥皂泡一样。 心动不如行动,类似于三思而后行一类的行为准则,从来就不适合某只火鸟。他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就这么慢慢的试探性的把手伸了过去。 白昕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好悬一颗心没有当场跳出来。出手如电,这一刻白昕玥简直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一把抓住了某只鸟的爪子。就这功夫,简直可以媲美武侠小说里绝顶高手施展的擒拿手。 被他当场捉住不说,而且白昕玥情急之下的力气还不小,火炼相信自己的手腕子不是青一片,也要红一块。大为不满,又十分迷惑,瞪过去的眼神中糅合了懊恼与疑问两种意思。 白昕玥真切以为,实在该让霜天来学习学习它主人的这个眼神,如果能把双眼练习的水汪汪亮晶晶,扮演一条雪橇犬肯定能够更加成功一些。“好奇心重一点没关系,但不要什么都拿自己的身体去试,你就不怕这光膜中有什么机关,直接把你的爪子溶成一幅白骨?” 兴许因为路狄亚就在旁边的缘故,火炼顿时想到了他店门前挂着的手骨风铃,顿时悚然,再也不敢造次,讪讪的“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站好。 可是,不管这只火鸟态度怎样良好,白昕玥认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起劳心劳力的程度,只怕很少有人像他这般辛苦,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 另一边,未希从怀里掏出了乐园令,同时咬破手指,在令牌上有规律的画着什么。她抽空向众人解释一句,“若是按照规矩,这个时候应该还需要配合法咒,以及一些祭礼,但是事急从权,我们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众人不以为然,尤其白昕玥与庄锦两个人类,更是对妖兽的祭奠仪程充满不屑。 乐园令虽是木质,但是上面镂刻的纹理就如同血槽一般,愣是将未希的血液吸收的涓滴不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只觉得那块本来并不怎么起眼的木牌,一下子变的莹润光亮,越看越不像是是凡物。 未希双手捧起有所变化的乐园令,面色虔诚严肃,直直举过了头顶。随后以一种缓慢的,带着某种韵律感的节奏将乐园令往前送去。 光膜像是具有极大的引力,未希的手并没有真正挨上,手中的令牌却飞了起来,就像是被空气托举着一般,乐园令飘飘忽忽的向光膜而去,一寸一寸被吸收,最后踪影全无。 火炼目瞪口呆,终于相信白昕玥方才并非危言耸听。幸好他被眼镜男及时阻止了,不然的话怕是连手上的骨头都会变的残破不全,就算送给路狄亚制作风铃,后者大概都会嫌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7 吸收了乐园令之后,光膜起了变化,之前还是盈盈水波,波纹逐渐变的剧烈起来,就此晃动几次,光膜终于消散不见。 未希招呼众人,“开门的时间有限,都跟上,快一点。” 走在最后的人竟是庄锦,趴在他肩头的波斯猫,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在他耳边轻轻的“喵——”了一声。 庄锦摸了摸他颈上的容貌,安慰道,“不用担心,还有效用。” 同行的其他人就前前面不远处,肯定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所有庄锦刻意避开了最为关键的词汇,这句话若是说的完整,应该是——不用担心,你的血还有效用。 庄锦举步,在最后一刻进入了门内。他的身后,七彩琉璃的光膜又再次形成。 第57章 第57章—伏击 火炼看着白昕玥的眼神无比认真,还微微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要不,我还是用飞的吧?” 并非火炼身为鸟的那一半开始心头发痒,而实在是被门内的情景吓的不轻。一座巨型的宫殿,如果只是建在宽阔的平地上,路径都会复杂的让人头晕眼花。而倘若这种宫殿变成了立体的状态,其复杂程度绝对会几何倍的上升。 火炼只看了一眼,就十分干脆的收回目光。那些七扭八拐的台阶,蜘蛛网般的布局,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多看一会儿,双眼都要变成蚊香了。他不是还有翅膀吗?何苦自虐呢? “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回泼冷水的却不是白昕玥,而是未希。小小的女孩子,大大的银灰色眼瞳,未希素来给人的感觉都有几分缥缈不真实,可此刻的情绪却十分明显,恨铁不成钢的愁苦。“假如可以用翅膀,我们早就到顶上了,哪里还用得着费力去取乐园令?” 呃?火炼哑口无言,果然是他太天真了吗? 未希继续解释,“整座乐园岛都被下了禁制,尤其是进入门内之后,禁制的力量更是成倍上涨。妖兽的力量会被压制,即使你天赋异禀,短时间能够展开翅膀,但疲累感也是超出你想象的,你根本坚持不要多久。”未希抬起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楼阁,“你若是能够飞到那个位置,已经可以称得上奇迹了。” 火炼估算了一下距离,未希所指的楼阁还不到三分之一高度,剩下的还是漫漫长路。“力量会被压制,难道我们就不上去了吗?” “在这里被压制的只是‘投机取巧’的力量,如果只是依靠双腿一步一步走上去,倒是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未希的一句话,也不知是打消了火炼的顾虑,还是让他变的更加郁闷。 “倒是也不是不能走。”火炼赶紧声明这一点,在一行人之中,他总不能成为唯一一个叫苦的人。“我只是怕迷路而已。你们也说说看,这好端端的梯子怎么不修成直上直下的状态?莫非建造这里的初衷就是为了弄一座立体迷宫?” “迷宫?”未希长大了嘴,真不知对方究竟是从何处得出这个奇特结论的。“世界上没有一座宫殿会建造成直来直往的样子,即使是最为中正雍容的那一座,该有变化的地方还是有变化,宫殿的主人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常年居住的地方景致一成不变。” 火炼当然不准备就“建筑学”与未希进行探讨,他只是忍不住望“阶”兴叹,怀疑当自己爬上去的那一刻,这条小命大概也就大半交代出去了。 看了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未希顿时不忍心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很早以前住在这里的一族,应该是妖兽中最擅长艺术的了,他们不喜欢循规蹈矩,但是经由他们之手修建的宫殿,处处都是风景。” 只可惜,物是人非,就连风景都已经彻彻底底变了模样。 火炼觉着这个话题当真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叹了口气,“走吧。” 未希这个带路人,直到这时才算是真正发挥力量。楼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转,而且每一个岔道口看起来都差不多,残败腐朽的状态早已泯灭了曾经应该有过的标识,可是未希在选择道路的时候,半分迟疑都没有。其他人原本走的迟疑,但是收到未希态度影响,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步伐。 正如未希说过的那样,如果只是依靠双腿,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而这几个人本身体力都不错,行进速度保持的非常快。算一算,应该走了三分之一吧? 突然,白昕玥停了步子,侧耳凝听之后,面色变的有些难看,“竟然还是没有甩掉。” 庄锦也发现了,“发现乐园令少了一块的时候,就知道想来此地的不仅只有我们几个。而之前发现的敌人,看来就是拿着另一块乐园令的人了。他们的目的,看来是要在这里找我们的麻烦了。” 未希有些后怕,“幸亏当时没有直接与他们对峙。若是在那里耽误了太多时间,让他们有空暇布置,利用宫殿的复杂地形,我们一进门就会落入致命的陷阱中。” 速战速决虽然是十分必要的策略,但有时候暂且避开敌人的锋芒,同样也是相当重要的。 “那现在要准备动手了吗?”火炼跃跃欲试,他还惦记着之前那一场被打断的架呢。 白昕玥与庄锦对视,两人意见一致。“不,这里留下我们两个人就够了。”转过头,异常严肃的看着火炼。“既然妖兽力量受限,而以你的性格,一旦动起手来肯定会忘了这一点,倘若在危机时刻力量不济,那该怎么办?火炼,跟着未希小姐。” 也不知是白昕玥的哪一句话发挥了效力,虽然火炼还是满面不情不愿,可终究没有再继续坚持。 未希还有些担心,“可是你们都不认识路呀!” 庄锦回答,“没关系。走了这么长一段,这些楼梯的大致规则我们已经心里有数了。而且最终的目的地就在至高处,最多走一点冤枉路,大概的方向不会错的。” 既然已经做好了分配,众人也不再犹豫。敌人的脚步声已然迫近,他们必须立刻展开行动。 庄锦判断,“既然已经避无可避,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上来的路上,我发现一个极其时候伏击的隐匿位置。” 白昕玥心领神会,“我也发现了。” 敢情这两个家伙在爬坡上坎的过程中居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尽管未希描绘中的步步盛景已然不复存在,但在这两个男人的眼中依然有不少值得看的东西,譬如说,哪里适合打埋伏战,或者哪里适合毁尸灭迹之类…… 相比较起来,没心没肺啥也不管的火炼,着实汗颜,他大概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两个男人很快向他们所说的伏击点跑过去。不,还不止两个男人,同去的还有一只猫。路狄亚的猫爪死死勾住了庄锦肩头的衣料,甩都甩不掉。庄锦无奈,也好在他带着这只猫已经带成了习惯,倒也并不觉着太累赘。 剩下的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火炼终于忍不住在心头狂呼——原来带孩子的任务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 未希身量不大,年岁却不小,万事万物活的久了都会成精,所以未希只是瞄了他一眼,已经明白他脑子里正运转着怎样的念头,“别不满意了,我们快走吧。前去断后的只是两个人类,唯一跟着的妖兽也没有什么战斗力,我实在很难相信她们,如果漏网之鱼跑了上来,我们还会有麻烦的。” 甩下这番话之后,未希转身就走,速度竟然还不慢,眨眼功夫已经冲上了十多层台阶。 跟着未希小姐——白昕玥的话适时在火炼耳畔回放。火炼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家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竟然对他有如此的影响力!听起来,白昕玥刚才就像只是随口一提,不像吩咐,更不像命令,可他自己竟然会一丝不苟的执行。倘若有一天,白昕玥那家伙不怀好意真要对他做什么,他岂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好吧,跟着未希小姐,跟着就跟着。 一路看了过来,尽管宫宇亭台已经毁坏的十分厉害,但是保留下来的部分还依稀残留着曾经繁华的影子。偶尔看到一块相对完整的砖块,或者一截保留尚可的梁柱,上面莫不是精雕细琢描金画彩。 未希说过,这一支族人在妖兽中最擅长艺术,看了这吉光片羽般的痕迹,火炼对此深以为然。那些镂纹的刀工,彩画的笔触,没有一丝一毫的匠气,灵气逼人。火炼突然之间万分遗憾,他多么希望能有机会看一看这座宫殿原本的模样。 “差不多要到了。”未希指着前面的一座殿宇,宣布道。“接下来我们要穿过这里。” “这座宫殿,是不是失火被烧了?”见多了之前绚烂旖旎的遗迹,蓦然看到一座黑漆漆的宫殿,也难怪火炼会如此猜测。他就奇怪了,之前路过那么多的殿宇都是过门而不入,为何独独要进这一座最难看的? 未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长相殊异,做出这个表情来真是又让人爱恋,又让人好笑。“这宫殿原本就是这颜色。而且就算全世界的房子都失火被烧成交谈,乐园岛上的也不会,你也不看看这里的主人是谁。” “是谁?”火炼好奇心当即被点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8 未希一边领着他走进殿门,一边说明,“司水一族啊。同时也负责全族的祭祀。”再往前走上一段,可以看到与之相关的许多遗迹,这个时候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幸好火炼记性不差,尽管平常懒得多想,可一旦有了提示,他还是能将那些碎片串联在一起。“楼澈说过的,四大家族中掌管水的蓝色一族。”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是连蓝之一族的地盘都能失火,那这世上早已变作焦土一片。 进殿之前,火炼还猜想里面大概放了许多不得了的珍奇,但四周竟然是空荡荡的,除了厚厚的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不要说宝物了,就是一般殿内应该摆放的桌椅板凳之类,都没有一件。 未希招呼东瞧西看的火炼,“不用费力到处找了,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都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借道通行。” 空旷的殿宇内的确没什么意思,火炼也不再分神,按照未希的指示,专心借道。 殿宇共有七重,一座连着一座。他们两人就这么前门进后门出,不断重复着异常无聊的行动。在这个过程中,火炼一路上都在打呵欠,以此表达深切的不满。 未希也是无奈,周遭环境就是这么个情况,她能有什么办法? 终于,未希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走出这道门,就是后花园了,如果情形还与我上次来时一样,你应该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七重殿宇都是黑漆漆的颜色,无论内外。受到建筑材料的影响,殿内的光线差极了。即使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也是昏昏沉沉的。从这一点来看,殿内不摆放任何杂物大概也算得上明智之举,不管是什么东西,到了昏暗的殿内都会成为绊脚的障碍物。 长时间在光线不亮的环境中行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当外间的天光猝不及防的照射而来,火炼与未希都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 好不容易终于有些适应,火炼迫不及待的放下手掌。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半眯着打量眼前的景致。 火炼呆立当场。 一座巨大的莲花池,虹桥如月,架设其上,一端就在他们脚下,而另一端则延伸向彼岸。这座桥当真美丽极了,没有桥墩支撑,就像是一条来自于银河九天的飞练,如此轻飘飘的浮在半空,如梦似幻。 然而,这还不是最美丽之处。 既为莲花池,唱主角的当然是满池莲花。火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品种,盛放的花朵小小巧巧,只有婴儿手掌大小,而且其质如玉,其色如墨。 “竟然,还开着——”未希轻轻说道。 火炼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与其说未希正在说什么,还不如说她只是在叹息,那么飘忽,那么不可捉摸,随时都会被吞没在空气之中。 “这花名叫幽莲!”转眼之后,未希的声线已经恢复正常。“要观赏莲花,最佳地点在那里。”她抬手一指,正是虹桥的正中,也是拱形的最高处。 站在虹桥之上,火炼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觉,妖兽天生的力量是否被抑制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无法顺利展开翅膀,他依然飘飘欲仙。 居高临下,整座幽莲池盛景尽收眼底,从正上方望下去,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幽莲的花蕊,并非寻常花卉的鹅黄,而是紫色的,像是一朵一朵正在燃烧的魂火。此景越是诡异,越是超出笔墨能够形容的美艳。 在走过了一重接一重的残垣断壁,蔓草荒芜之后,谁会想到,在旅途的尽头竟然还有如此美如画卷的一幕在等着自己? 第58章 第58章—红与蓝 火炼看的无比专注,或者应该说,他实在挪不开眼睛。黑玉紫蕊的幽莲花对他仿佛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不仅仅因为美丽,还有别的什么缘由。火炼深深的看着,连带着魂魄都一点一点的被莲花吸收而去。 说实话,火炼自身也不愿挪开视线,他巴不得再看一眼,哪怕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然而火炼还是不得不收回心神,因为身旁的未希情况很不对劲。 明明是她提议上虹桥看莲花的,可是她却不曾低头往幽莲池中看上一看。未希仰着头,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更是张开到了极致,仿佛在期待别的什么。 可是,头顶上只有湛蓝的一片天空,连云彩都没有,她还能期待什么呢? 说到底这也是自己的同伴,火炼实在无法不闻不问。可是未希这副看起来痴痴呆呆的模样,又叫他着实不知从何问起。正在踌躇,未希接下来的变化则彻底让火炼着了慌。 眼眸之中浮起水光,而且这一位还不是别人,她可是未希小姐,如镜面如水潭般的银色大眼,水光泠泠的样子当真可怜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征兆,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令她伤心,可她的难过就在突然之间变的难以自抑。水光越聚越多,终于顺着面颊蜿蜒而下,泪落成珠。 在火炼的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女孩子哭。他原本认为以女人不讲理的天性,一旦伤心起来,非要哭的惊天地动不可,可是这般默默无声的流泪,看起来竟然是如此让人疼惜的一件事。 就算他与未希素不相识,陡然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会禁不住为她难过。 “呃……那个……”火炼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上,莫说像传说中的暖男一般找出一张手绢了,他身上甚至连纸手帕都没有一块。 虽然一路上装备都不曾离身,不过在进入乐园令开启的怪异大门之时,他们就将东西全部留在来门柱边上,从这一举动可以看得出来,白昕玥与庄锦都没有打算在此处过夜。快些把事情办完,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原路返回的。 尽管背包里应有尽有,但是以火炼没心没肺的程度,绝对想不到从里面取一些必需品随身携带。况且,给女孩子擦眼泪的纸巾手帕,怎么看都不属于必需品的范畴。 水汽在未希的眼眶里弥漫,将极大的一双眼睛染的烟雾蒙蒙。火炼找不到劝解的办法,只能看着她的眼睛,唉声叹气。 蓦地,未希的眼中出现了一个红点,并且越来越近。倒也不是什么凶兆,相反,那东西给人一种极为凄美的感觉。尤其是在一片水雾之中陡然出现,更是如同幻梦一般。 既然未希眼中出现红点,一定是因为她看见了什么。火炼下意识的也抬起头,顺着未希的目光去找寻。 一朵红色的花飘了过来。 天空之上别无他物,唯有这么一朵红艳的花儿,红与蓝,两种颜色配在一起,也不知是应该叫做单调,还是应该叫做明丽,总之整个天穹都像是在瞬间沦为了幕布,只为了承托出这么一朵花来。 飘的越近,就越是觉得花朵的颜色十分特别,这种纯粹的、张扬的、饱满的红色,就算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的颜料,也难以描绘。 花瓣数量繁复,难以细数,一丝一丝纤细的花瓣簇成了一朵,光是看着形状,倒是有些像合欢花,只不过并非合欢花常见的桃红色玫红一色。明艳至极的红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当它从天空飞过的时候,掠出了一道浅浅的尾巴。 明明没有感觉到什么风,大概是这不知名的花朵过于轻巧,竟然还能飞的如此恣意。从他们头上经过,眼看就要离远了。 “呀!”未希发出一声惊呼,三分惶恐,七分不舍,就见她高高的伸出了手,可是那红色的花儿只是轻飘飘的擦过她的指尖。 火炼看不下去了,出手,轻巧的捏住一片花瓣,如同捉住一只蒲公英一般,将红色的花儿捉了下来。 当火炼托着红花放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未希“啊”了一声。从刚才开始,她就只会发出这种惊呼的叹词,似乎都忘记了应该怎么说话。她抬起迷惑的面孔,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没有停歇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涌的更加厉害,一串接着一串,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扯断了珍珠项链。 “你想要的吧?”火炼顺势将红花又往她面前递了几分。刚开未希的举动,无论怎么看都想得到这多稀奇的红花。火炼甚至怀疑,她方才眼巴巴的抬头仰望,等的也只是它而已,尽管她并不清楚究竟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够等到。 眼泪还没有干,未希已经捧起双手,火炼将红花轻轻的放在她的掌心。未希凝神看着,都不敢随便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吐出一口气,这花儿就再一次飞走了。 将红花捧在手中,更能觉出一种毛茸茸的质感,每一片纤细的花瓣都像是新生的绒毛似的。未希忍了半天也没有忍住,缓缓将面颊凑了过去,在花瓣上蹭了蹭。即使面孔上还是湿润一片,但笑容已然绽放。少女的笑容大概都是这般柔软而明媚,不管谁看了,都忍不住觉得心里暖了起来。 算一算认识未希的事件也不短了,火炼还是第一次看到未希脸上露出与她外表极其符合的表情。放在平常,她大多数时候就像是一抹幽灵,即使是在故意与他搭话的时候,也总是飘飘忽忽的,让人怀疑面前根本不是活生生的存在。可是当未希真心实意笑起来的一刻,无论谁都会相信,她也有血有肉,是真真实实的。 火炼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这个时候开口是不是会煞风景。哦,不对,他已经确定了,只要那些话一出口,铁定会打破此刻难得的愉悦。只是,一路上把话憋的现在,他实在不能不问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69 “那个,未希……小姐,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故意带错路?” 红艳的花儿还贴在未希苍白的面颊边,两相对比之下,红的越发红,而白的越发白。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带着一点错愕,又似乎带着一点嗔怪,可是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出“否认”的成分。 火炼再一次抓了抓头发,比刚才的幅度还要更大。自从上岛那一天白昕玥给他编了辫子开始,火炼就喜欢上了这个发型的方便,今日早起时也不例外,白昕玥任劳任怨的帮他梳好了头发。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白昕玥的辛苦显然彻底白费了。火炼也觉得乱糟糟的头发不成样子,索性扯开了发尾的皮筋,长长的发丝一下子散开。 未希看的晃眼。手中的红花与风中的红发,她竟然对比不出来在这两者之中究竟谁的颜色更加艳丽一些? 火炼是真真切切的在发愁,他甚至开始认真的希冀,倘若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好了,为了追寻解答,他还可以严刑逼供。可现实中却偏偏是一个娇柔脆弱的小女孩,莫说动粗了,他简直觉得哪怕说话的口气重一点都是罪恶。 在众多话唠的技巧中,火炼唯独没有练习过哄女孩的花言巧语。极端勉强的扯出一抹不咋好看的笑容,“你别担心,我绝不是想要逼供啥的,我只是想问问而已。你就当……就当我是出自好奇好了。” 他是真的好奇,还是为了逼问,未希仿佛并不在乎。她只问,“你怎么看出我带错路了?”未希回忆着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每一步都是顺理成章无懈可击。她这句话明里听起来并没有承认什么,但话外之音似乎已经放弃了反驳。 火炼思索半晌,依然发现这是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总不能告诉对方是因为直觉吧?未希会相信那些无根无据的东西才叫有鬼。踌躇了半天,火炼十分没有义气的决定将这个难题推到某个不在现场的男人身上。就算以后未希要找眼镜男当面对质,也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 “其实,不光我看出来了,白昕玥也看出来了。”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信,火炼又补上一句,“在我们分开行动的时候,他不是让我跟着你吗?”这其实也是实情,火炼不算说谎。 未希用两根手指捏着红花,让毛茸茸的花瓣来来回回打着旋儿。她也不看火炼一眼,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大半眼睛,只能隐约看到星星点点的冷光。“所以,你是听了姓白的命令,在监视我?” 冷厉的质问之下,似乎藏了一声少女独有的满是委屈的哽咽。哽咽声极为飘忽,丝毫也不明显,火炼要恨也只能恨自己听力太好,想装聋作哑都没有可行性。火炼更是手足无措,自从到了这幽莲池之后,他不断的遭遇尴尬情景,以至于到了此刻他都不知该怎么摆放自己的双手双脚,似乎不管摆出什么姿势都不得劲。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监视。” 听他连连说了三个不是,态度诚恳的像是恨不得把心剖出来加以证明。未希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方才那般恼怒了。只可惜,比起恼怒的情绪,伤心却要更加难以控制。她可以让自己不发火,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不难过。未希也不说话,只是张着大眼,幽幽的望着对方。 倘若不是因为此刻站在窄窄的虹桥之上,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火炼真想结结实实往边上避开三步再说。为了避免掉进幽莲池变成一只落汤“火”鸡,他好歹忍住没有乱动。“在我们分开行动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我们只是觉得,你应该在暗自盘算什么。” 未希冷冷一笑,还点了点头。看的出来,她绝不是在表达赞赏,因为那股子讥讽的味道太浓烈了。“你和姓白的,都这么认为。” 火炼没有办法,只好答了个“是”字。 “先不管你们两个人是怎么想到的。我只想问一问,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就算未希并不怎么关注白昕玥的动态,但是她的双眼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火炼。尤其是这两个人开始冷战之后,实在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商讨应该怀疑这个,还是应该怀疑那个。 似乎今天未希总是问一些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火炼都开始猜测她是不是故意的?他与白昕玥的确没有商议过未希的奇怪之处,可是当白昕玥嘱托他“跟着未希小姐”的时候,他还是顷刻间明白了其言外之意。可是他总不能告诉未希,一切都是因为心照不宣,都是因为默契? 对方迟迟什么都不说,未希终于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我在这个时候这么说,你一定以为我在故意挑拨。但是,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今天再重复一遍,你一定要记住,姓白的绝不可信!” 未希言辞态度中的郑重让火炼一震,他也描绘不出此刻是怎样的感觉,似乎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拳头击中了胸口,看不出任何伤痕,但是却带来一个叫人窒息的闷痛。 火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并非是打算向未希解释什么,只是这句话憋的他十分难受,既然想说,于是也就开了口,“不,我还是信任白昕玥。” “为什么?!”未希吼了起来。这一回,再怎么仔细去捕捉,也找不出那一丝叫人揪心的哽咽了。她雪白的手掌差一点就要攥成拳头,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了手中的红花,终究还是不忍心。松开了手掌,可是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脑子里像是被点起了一堆火,倘若未希真是一抹幽魂,只怕要被这蓬勃的火焰彻底蒸发。几乎什么都不能思考,也难免口不择言,“难道就因为姓白的强吻了你,你就忘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之前……之前明明那么生气!” “对,就是因为那个吻。”火炼先是这般应了一句,转念又感到太古怪了,他究竟和一个小女孩在讨论什么呀?就算未希的实际年龄比外表看起来大上许多,但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吧,这怎么也不该是个可以随随便便与异性讨论的问题。 火炼原本准备就此打住,可是未希眼神灼灼的盯着他,似乎非要听他说出一个所以然才肯罢休。 火炼不仅觉得话题正在朝着一个万分诡异的方向狂奔,而且他还忍不住觉着有几分好笑。若不是未希一双始终都浸润着泪水的大眼,他只怕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被这么一个小女孩眼巴巴的瞅着,他即使真的笑了,也不过只是苦笑而已。 万分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打死火炼也无法再心平气和的说出“吻”这个字,只能随口带过,“与其说是那啥,倒不如说是白昕玥给我的血。未希,你既然在档案部任职,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人类将自己的血献给妖兽,意味着什么。” 在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吻之中,白昕玥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未希当时虽然没能看清楚,但是不久之后白昕玥竟然能够准确的找出火炼的踪影,从这个结果来推测过程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未希也曾想过,白昕玥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位七人团首席不会心中没数吧? 不过,白昕玥是否真的发疯,说到底都不关未希的事。最初的惊讶之后,未希也懒得再思索白昕玥究竟在盘算些什么。直到这时被火炼提起,未希才不得不朝着更加深刻的地方推测下去。 可是不管理智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就这么坦然接受也绝非一件容易事,至少未希不行,她也绝不相信姓白的居然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未希当即冷冷一哼,“几滴血而已,能证明什么?说到底,你不也没能束缚住他吗?别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契约已经成立了,倘若他真的成了你的从属,那就证明给我看。” 未希的不依不饶怎么说都有些过分了,火炼完全可以掉头离开,然而他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寸步都挪动不得。大概是女孩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可怜,任谁都难以狠下心肠。可是不知为何,火炼总觉得还有更加深切,更加久远的理由,让他停留于此。 火炼叹了口气,觉得由他来向档案部部长解释“契约”的达成条件,实在太过班门弄斧了,可当前就是这么一个本末倒置的荒谬场面。“不是血多血少的问题。我不能束缚白昕玥,并非是他的决心不够,问题大概……出在我自己身上。”火炼摇了摇头,实在说不下去了,也只能戛然而止。 对于契约种种火炼也只是一知半解,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妖兽向人类施加契约的条件应该比反过来更加容易。楼澈不也说过吗,如果妖兽成为契约之主,不用像人类那样存在过多限制,很多反噬都只是针对人类一方的。这大概与当今九种契约的起源有关系,毕竟,其中五种原本就来自于妖兽。 如果还有别的什么因素,便是妖兽与人类天生的力量差别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火炼得到了白昕玥的血,但是却无法真正束缚对方,能够想到的合理解释只有一条——火炼自身力量的欠缺。 火炼耸了耸肩膀,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这一番解释着实没有必要,他是否信任白昕玥都只是他个人的事,着实没有向他人解释的必要。好吧,就当他刚才一时心软才犯下了多此一举的错误。 正事当前,火炼整了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我能够向你解释的也就这么多了,下面是不是也该轮到你说一说,带我绕路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59章 第59章—焰尾花 “你说的不错,这座幽莲池的确不是必经之路,若是从另一边过去,的确会近的多。”没有想到未希再一次开口居然会变的如此坦诚,有句话不是叫着“纸包不住火”,既然外面的纸张已经烧成了灰烬,她何苦还要费力遮掩什么。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切切,权看对方相不相信罢了。“但是,‘这里’离‘那里’是最近的,只隔了一道墙而已。” 火炼被她所说的“这里”和“那里”弄的云山雾罩,心中埋怨——有这么向人解释的吗?旧的问题还没有说清楚呢,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也幸亏四下的环境并不复杂,尽管下方的幽莲池占地广阔,可是也没有别的建筑,唯一架设在池上的就只是这一座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的虹桥而已。往幽莲池的边际眺望过去,的确,有一堵纯黑的高耸入云的墙。 倘若这就是未希所说的一墙之隔,那么,这样的一堵墙与鸿沟天堑又有什么区别? 未希将手中的红花高高举了起来,她甚至踮起脚尖,让那朵艳丽到笔墨难以形容的花就在火炼的眼前盛放。“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朵‘焰尾花’就是从墙的那一边飘过来的。我如果告诉你,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这花,你大概不会相信。” 火炼实在很难说清自己究竟相信还是不相信,荒谬的内容与未希的认真糅合在一起,那感觉是如此奇异,这实在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似乎无论什么答案都是错误的。 倒是花儿的名字,吸引了火炼的注意力。他轻声重复,“焰尾花?” 未希点头又摇头,更是弄的火炼莫名其妙,不由感慨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神神叨叨了。只听未希说道,“这个只是我和……那个人私下取的名字。在妖兽的世界中,这是帝王之花,只有真正的帝王居住的地方才能盛开。这花如此高贵,任何人都不敢给它取名字,怕亵渎了帝王的尊严。” 火炼听的一呆,片刻之后,在心中言简意赅的给出两个字的评语——有病! 当然也不能怪火炼在这里大放厥词,如今妖兽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而妖兽的生存空间也被压缩到了边缘,至于久远之前的帝王,更是像一个寂灭的神话,不管他曾经是如何俯瞰众生的姿态,也不管他曾经如何威仪赫赫在弹指间令风云变色,都早已被消弭了所有痕迹。 没有人记得,更没有人敬畏。 未希当然不知道火炼此刻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只是痴痴的望着墙那边,分明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泪水还是再一次决堤。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0 火炼已经彻底放弃了安慰对方的想法,有了这一次的经验,火炼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眼泪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如果谁试图去弄明白女人哭泣的理由,那无疑是自找麻烦。算了,想哭就哭吧。 反正这路也绕了,时间也耽搁了,也不在乎多浪费那么一会儿。好在这里的风景实在不错,火炼就权当自己是在欣赏满池幽莲好了。 对了,还有未希指尖的那一朵焰尾花。 难得火炼打算沉默,未希却开始希望倾诉。让人怀疑,看花仅仅只是她来此地的一部分原因,更加重要的,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之前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凌纹才变的比较熟悉。可是,我之前每一次前来,幽莲倒是开放的无比热闹,一茬接着一茬,满池之中既有盛如满月的花朵,也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好像永远都开不完似的。可唯独这焰尾花,竟然一次都没能见到。” 未希松开手指,那焰尾花说来也真是奇怪,不管有风无风都能够恣意飞翔,才脱离她的指尖,便一下子朝着天穹飘了上去。 “诶,你不是喜欢吗?”火炼没料到她竟然会松手,反应过来的时候红花已经飞的极高,够不到了。这里又有禁制存在,火炼也无法展开翅膀飞起来去追那花儿。有些为她可惜,但也无计可施。 未希也不说话,而是指了墙那边,让火炼自己去看。 乱红翩跹。 一朵,两朵,一片,两片……应该是起风了,从高墙的另一边,飞花翻涌,连缀成片,迷了人的眼睛,再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朵焰尾花。 未希轻轻掩住了嘴巴,饶是如此,还是无法完全挡住她面容之上的惊诧,瞪大的双眼就像是两面银色的镜子,将飞舞的缭乱的绚烂的红花全数都映在其中。她,甚至都忘记了还要流落。“我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么多。” 火炼也呆滞的看着眼前迷离的景致,如坠梦幻。他大概是真的有些迷蒙了,不然的话,也绝对说不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物是人非,唯此花开,这大概也并非什么好事。” 未希一愣,惊诧之色更浓。转过头,抬起眼看他,凌乱的碎红形成一阵旋风,几乎要将旁边的男人吞没。未希不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还是忍不住一遍接着一遍的回忆,方才,方才的火炼究竟说了什么? 她咬了咬唇瓣,因为无法确定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所以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回了一句——可若是连这花都不开了,我还能等待什么呢? 风起时,没有征兆;风落时,同样无声无息。 随之消散的,还有数不清的红花。 方才所见,就如同一个缺乏真实感的梦境,只是在记忆里轻灵的打了个转儿,立刻雁去无痕,不曾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碎片。 未希抬手,动作粗鲁的抹着残留在面颊上的泪痕。当她把手放下的时刻,除了眼圈上还有一抹绯红之外,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而她此刻的表情,与其说是属于未希的,倒不如说更像她的另一半,那一位有些生人勿近冷淡非常的档案部魅曦部长。 “我已经心满意足。走吧,接下来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火炼忙不迭的点头。尽管对于他而言,尚有一个未解之谜——也不知未希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忘了,对于眼前这一片偌大的幽莲池,她竟然没有任何说明。算了算了,火炼自认也并非一个爱花之人,如果这个时候多嘴问上一两句,指不定又惹来一阵嚎啕大哭,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眼见未希已经朝着虹桥的另一端走去,火炼也赶忙举步追上。 下了虹桥,离开幽莲池,便是一座花园,或者说,在很久很久之前应该是一座十分壮观的花园。花木疏影幽香袭人的景致早已不复存在,只是从小径与花坛的布局中依稀可以遥想当年是何等规模。 不过,也是看了这些无人照料早已枯萎的花枝草杆之后,回想一下才更加觉得幽莲池中四季轮番盛放的莲花,多少带着几分诡异。 连着花园的便是一道门,从制式来看应该是那种大宅院的后门。火炼在未希的带领下,前殿进入,后院走出,还当真穿过了整座宫殿。 宫殿之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楼梯,只不过没有一开始那般复杂,此处的楼梯分支共有上下左右四种,各自的指向一目了然。 楼梯两侧的建筑物相对于下方的残垣断壁,保存的还算是十分完好,不过都是石雕之类,没有太大的实际用途。在神道附近见了不少妖兽石雕,如今再看到也就不再那般惊讶。 要说不同,此处的石雕与神道两侧的还是风格迥异,不再是那种好似军队列阵一般的威仪,这里的石雕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都是盛装,面目含笑。尽管每一座石雕的动作都有所不同,但是他们面孔却朝向同样的方向,眼神中饱含憧憬之色。 除了石雕之外,还有早已干涸的喷泉,空无一物的花坛,向上的楼梯两侧,各有一条抄手回廊,回廊顶上垂下好似腐朽棉絮一般的物事,仔细辨别,才知道竟然是经年累月已然残破不堪的绸缎绫罗。 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有人带路都不重要了。火炼与未希正要往上方走去,抬眼一看,却将一道人影自上而下逆光奔了过来。 这一边的未希刚刚摆出防御的姿势,那一边的火炼已经快步迎了上去。 别问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背光之下根本不可能看清对方的面目,可火炼就是知道,疾步而来的人正是有一阵子没见的白昕玥。 刚想给对方一个笑脸,可白昕玥的呼喝已经先一步而至,“你跑哪里去了?我与庄锦到了顶端祭坛,本该先一步等在那里的你居然没有踪影,没有办法,只好留庄锦在上面等待,我下来找你!”口口声声都只有一个“你”字,白昕玥满眼都只有火炼,仿佛未希是否存在都不要紧一般。 “我迷路了。”火炼干巴巴的撒了个小谎。倒也绝非火炼存心要隐瞒什么,只是直觉在警告他千万不可说出实情。分开的这段时间,他先是陪一个女孩子哭泣,然后,又是陪同一个女孩子赏花什么的,若是将这些告诉了白昕玥,火炼总觉得往后的发展会非常不妙。 “迷路?”仿佛直到此刻,白昕玥才想起未希的存在,万般狐疑的扫了她一眼。 未希既不戳穿火炼的谎言,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越过另外两人,率先一步跳上台阶,往上方快步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白昕玥皱了下眉头。尽管他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但火炼就在旁边,看的十分清楚,白昕玥分明是若有所思,或者更进一步说,还隐约带了几分防备。 走了一小段,火炼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对了,你之前去伏击,结果到底怎么样?”按照火炼的计划,他很想装成满不在乎的随口一问。可是这问题本身,就已然暴露了许多东西。 白昕玥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我既然站在你面前,你认为结果是什么样的呢?” 呃?感觉被深深嘲笑的火炼醒悟过来,自己果真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当即瞪眼,不过怎么看也只是色厉内荏的味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可厉害又怎么样?敌人的人数不少吧?到底受了什么伤,自己老老实实的交代!如果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麻烦,你放心,我会罩着你的!” 究竟是谁罩着谁,这一点姑且暂时不去深究。不过看了火炼紧张的表情,白昕玥能够断定,关于他是否受伤,才是此刻火炼真正想问的事。 白昕玥缓缓伸手,倒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只是轻轻的触了触对方散在鬓边的一缕发丝,顺势用手指一勾,将那缕长长的红发勾到了他的耳后。 这只火鸟呀,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总是这般不经意的温柔,他难道不明白吗,这么做只会让对方深深的沉溺? “放心吧。没有受伤。”白昕玥的语调中含着深深的笑意,显然心情上佳。 火炼只是斜着眼睛瞄着他,尽管什么都没有说,但那眼神充分表明了是不信的。 白昕玥莫名的有几分怀念,怀念这只火鸟笨一点呆一点的样子,慢慢变的精明的火炼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再那么容易糊弄了。无奈之下,白昕玥也只能尽可能的说的详细一点,“敌人的数量不少,但是我们双方也没有分出胜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什么叫做不了了之?火炼的眼睛都瞪圆了!任何人被这样不断的敷衍,脾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是不是又是血穗草的人?之前我就看出来了,你们分明是故意放水,若不是你们手下留情,血穗草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看样子,这一茬还没有真正过去。白昕玥暗自下定决心,今后若不是万不得已的境地,绝不能让这只火鸟再接触妖兽猎人,不仅血穗草一家,所有的猎人都不行。“放水的只是庄锦而已。他有他的立场,你也不能怪他。” 妖兽猎人的存在受到妖委会法典的认可,如果是那些野路子的猎人也便罢了,可血穗草毕竟记录在案,而且在整个妖兽世界也算得上赫赫有名,不少权贵都与他们有生意往来,譬如说定制某一件特殊的商品——至于这特殊的商品是什么,无非是品种独特世面上买不到的某一只妖兽。 庄锦到底是本届轮值主席,倘若连他都不遵守妖委会法典,岂不一切都乱了套? 关于庄锦的立场与为难之处,火炼当然并不上心。他眯了眯眼睛,突然问的很认真,“那你呢?你的立场又是什么?” “我?”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十分容易回答的问题,对于白昕玥而言更是如此。 尽管他贵为名誉主席团成员,更是七人之中的首席,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不过只是一个空无一物的架子罢了。其实,就算他像庄锦一般担任手握实权的轮值主席又怎么样?说穿了,他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放在妖委会上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1 倘若是别人问了他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白昕玥八成会置之不理。可这个提问的人偏偏是火炼,这就意味着白昕玥必须给出一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依然模棱两可界线模糊。 “我只能说,如今的妖兽世界并不是我希望的那个样子。” 火炼一怔,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明白了。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了。 正要开口再继续追问,走在前面的未希蓦地回头瞪了他们两人一眼。显然,这个小丫头对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已经不满到了极点。 火炼抓抓头发,想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认为这的确并非适合交谈的场所。有什么问题留待今后吧,总之来日方长。他也不再开口,专心走路。 剩下的楼梯不算很短,直上直下再也没有分支,尽管不用担心迷路,但走起来也难免有几分单调。 趁着这个机会,火炼开始四下张望,也得益于站得高看得远,居高临下他终于能够弄清,整座宏伟的建筑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利用了原本的山势修建。但这无疑是一个超出想象的巨大工程,经过不断的改造和整修之后,几乎已经很难再从外表看出山体本来的模样,如果不是仔细观测推测,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座完全依靠后天力量修建起来的巨型立体宫殿。 白昕玥凑到火炼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句,“别发呆,马上就要到了。” 火炼闻言抬头,果然已经能够看到台阶的尽头。白昕玥之前说过,庄锦和路狄亚就在上面等待,离的如此之近也没有听到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由此证明应该是安全的。可明明晓得安全,火炼还是一阵没由来的慌张。 他为寻找答案而来,却不知存在于上方的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 第60章 第60章—祭台 立体宫殿的顶端是一座正方形的祭台,修建的无比规整,地面由青色的条形石板拼接而成,彼此交错咬合形成了某种花纹。倘若这个时候能够升到上空俯瞰,便能够轻易看出纹理的形态,从正中心开始,整座祭台的地面被分割成了四个完全一样的等边三角形。祭台的四边分别对应了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不久之前火炼等人就是顺着正北的楼梯上来的。 应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火炼下意识的看了看东边的楼梯,却发现其已经在半截的位置坍塌,再也无法通行。这也解释了为何未希只能在幽莲池眼巴巴的望着朝东的高墙,如果楼梯还能够行走,管它什么焰尾花,还是什么帝王之花,她都可以随心所欲的采撷,也用不住为了那么一两多飘过来的红花难过的流泪。 不过,火炼也只朝东边看了一眼也就收回目光,直觉告诉他,关于未希的种种还是少插手为好。况且,这座祭台本身已经占据了他全部注意力。 在神道附近见到的景象,火炼还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可是站在这里,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 站在至高处,更加确定这是一项无以伦比的巨大工程,先不管究竟是出自何种目的,建造者竟然将山尖彻底铲平造出这么一座祭台,这手笔简直已经巨大的超出想象。 四四方方的祭台每边长约两百米,没有工具,火炼也不知自己估算出的数值与实际有多大出入,但是有一点他绝对没有弄错,整个祭坛的面积至少比两个足球场加在一起还要大一些。 然而,祭台上没有太多东西,除却正中一座祭坛之外,便是四角的雕像。高处本就容易起风,气流翻滚,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将火炼的衣袖吹的猎猎而舞。风没有任何问题,擦身而过,便带走了身上所有的热量。 在此之前,火炼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有一天站在这么一个抬手可以触摸蓝天的地方,心情竟然是这样的—— 空。 是的,连最起码的震撼都不剩了,他的心里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滴血,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 火炼甚至有一种错觉,再这么站一会儿,他大概会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有人贴了上来,对于他的熟悉已经成了火炼的习惯。温度、气味、甚至于触感,火炼究竟是从哪个细节辨认出白昕玥的,再深究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总之结果就是如此,他轻易的认出了对方,完全不许理智去判断,一切全凭感觉。 火炼的后背贴着白昕玥的胸膛,本来还没有到亲密的程度,但火炼仿佛不知满足,又往后缩了缩,这下子两人之间的距离当真变的严丝合缝了。 之前的虚无感顿时消散了不少。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白昕玥的体温,让火炼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他终于肯定,自己的确站在这里,而并非一缕缥缈的空气。 要借着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火炼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至少在当下,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是么? 火炼百年难得一见的乖顺实在让白昕玥意外,就算再怎么想要损他两句,也变的不忍心起来。白昕玥抬起双臂,将他整个人环在自己怀中。白昕玥的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只会让火炼依靠的更加舒服,却不会让他觉得被禁锢。 先前萦绕在两人周围的不安,来时莫名其妙,去时也无影无踪。白昕玥感到气氛缓和了不少,便开口,“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不四处看看吗?”理所应当的提议,白昕玥只字不提刚才火炼怪异的态度。 火炼勉强回神,甩了甩脑袋,好歹算是挣脱了那股子恍惚。“对了,是该到处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说是四处看看,但火炼还是下意识的将正中的祭坛放在了行程的最后一站,总认为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往后拖一拖是最好的。既然不看祭坛,在这一目了然的地方,剩下的就只有四角的雕像了。 一路走来,雕像看了不少,活人却没有一个。火炼不知久远久远之前究竟有多少族人居住于此,可是到了如今,血肉之躯终究灰飞烟灭,只剩下没有生命的雕像还长留于此,也不知是在证明过去,还是在缅怀曾经。 火炼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朝着西北角而去。 距离尚远时并不觉得,可是到了近前,才发现那雕像竟然有三人之高,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等身雕刻形式。就连材质,都不再完完全全只使用岩石一种。 离的过于近了些,火炼十分费力的仰起头,才能看清雕像的全貌——一个女人,更加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妖兽。 若是只论面孔的明艳程度,这座石雕远远比不上火炼。火炼的长相是一种张扬的艳丽,甚至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只是这家伙对自己长成什么样似乎没有半点自觉,他不开口还好,一旦话唠起来,当真是浪费这么一张不可方物的脸孔。 但是,女妖兽的美丽属于另外一种,含蓄而端庄,她的眉宇上似乎染了一层薄愁,让人只是看上一眼,也会隐约为她感到心疼。她低眉敛目,即使从正下方望上去也看不见她的眼瞳,可越是看不清就越是想要看,忍不住猜测要怎样的眼眸才能配上此等容貌。 整座雕像用了不同的材质表现不同的部分,女妖兽的身体用的应该是某种质地温润的玉石,光滑细腻的肌肤几可乱真。她身上的衣料则像是用了某种琉璃,每一条衣褶都用了极为精准的手法来表现,似乎下一刻就会飞舞起来。而她露在外间的纤手与裸足,上面则是覆了一层细密的深蓝色鳞片,形状类似于某种鱼鳞,这一特征也充分证明了,这一位绝非人类。 鳞片与肌肤之间的衔接浑然天成,不仅不会让人觉得难看,相反更为这女人平添了一股神秘的魅力。 倘若一定要说整座雕像之上究竟什么最为引人瞩目,还是她双手捧着的器物,一块苍青色的玉璧,呈现扁圆形状。有阳光穿透玉璧,折射出的光线简直如同一汪清水,可想而知,玉璧本身莹润细腻到了怎样不可思议的程度。 假如只是壁画也便罢了,可以使用不同的矿物颜料表现不同的颜色,但眼前的可是一座三人高的雕像啊,此等工艺,倘若放到人类社会之中,只怕所有人都会为之轰动,叹为观止。没有什么遗迹,比这四座雕像更能配得上“奇迹”之称。 回想起一路看过来的其它雕像,火炼的脑子里禁不住冒出一句市井俚语——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果不其然,他之前还被神道两侧的石像所震撼,可如今经过亲眼比较,只觉得之前见过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垃圾。 还有一点让火炼万分迷惑,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雕像。这一张面孔给他某种久远而隐晦的熟悉感。 白昕玥忽然开口,“她手中拿着的应该是祭器之一的苍璧。” “苍璧?”火炼鹦鹉学舌般的重复了一遍,随即便十分不满的瞥了白昕玥一眼——博学多才怎么了?博学多才很了不起吗?你在这个时候展现博学多才,难道就是为了衬托我的不学无术? “不知道这些并不奇怪,毕竟是妖兽独有的祭奠仪程,经历漫长时光之后早已被当成异端,不要说人类了,如今的多数妖兽自己都不清楚这些。我也只是无意中看过一本古老的残卷,上面的配图与这玉璧十分相像,这才推测出来的。” 听了白昕玥如此解释,火炼的心情当即好了不少,谈话似乎又能够愉快的进行下去了。但是他们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方才火炼的抱怨并没有真正说出口啊,莫非白昕玥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读心术? “这边是苍璧,另外三个角的雕塑手中拿的又是什么?”既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火炼当即摆出勤奋好学的态度不耻下问。 “按照古卷记载,苍璧祭水,剩下的应该分别为刀形的赤璋、方形的黄琮和半圆的玄璜,在妖兽的世界之中分别代表了祭奠天空、土地与虚空。这些祭奠的观念与人类截然不同,是不是当真如此,我们只能亲眼看一看才能印证。” 火炼开始有几分明白,为何自己寻找妖兽四大家族的历史一定要来乐园岛。可是当一些线索与他所知的事实逐渐契合的时候,他却更加不安。有句话仿佛叫做近乡情怯,他不清楚自己算不是正处在这种怪异的矛盾之中。 火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借此提神。白昕玥有句话说的很对,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上面的,经过的种种波折光是回想一遍都觉得累得慌,倘若不四处看个清楚明白,他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辛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2 白昕玥没料到火炼竟然会“自残”,来不及阻止,就见他拍了自己的脑袋,也不知这一下子重不重,可别真的拍傻了。 “走吧。”火炼自然而然的拉过白昕玥的手,就这么以类似于旅游观光的态度,又缓缓的朝着东南角走去。 果真如白昕玥描述的一般,东南角的雕塑还是之前那一位容貌雅致端丽的女妖兽,不过她的造型姿态与上一座略有几分不同,手中捧着的正是好似一个方形瓶子的黄琮。 验证了其中两座雕像,火炼突然懒得再继续走下去,既然白昕玥已经获得了百分之五十的正确率,以这眼镜男的严谨,不用问也知道剩余的百分之五十肯定也是他的。而且祭台的面积实在不小,从一个角走到另一个角还真有点累人,火炼着实不想傻乎乎的绕场一周。 而且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理由让火炼抗拒继续往前——按照前进的方向,下一个前往的应该是东北角,看到的将是祭天的赤璋。火炼没由来的心慌,认为一件祭器而已,不看也罢。 另外还有一点,东南角雕像的下方并非空无一物,还站了一个人以及一只猫,正是方才与白昕玥分开行动的庄锦和路狄亚。 路狄亚的状态倒也没有什么问题,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对于一只猫来说实在消耗不小,也有可能是等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他趴在雕像的脚下正在假寐。或许是因为天下所有的猫咪都爱睡觉,路狄亚竟然也不管这是个多么古怪的地方,竟然十分放松的状态,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戒备。 也实在是因为雕像用了夸张的手法,倘若只是等身大小,快要睡着的波斯猫简直要和雕像融为一体了,就好似这位女妖兽豢养的一只宠物。 但是不管怎么说,路狄亚的行为十分符合猫儿的天性。要说与性格背道而驰的,应该还是庄锦。 妖委会的轮值会长正直挺挺的站在雕像的三步开外,仰头望着雕像的面孔,他一动不动,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失去了灵活度,只能维持这般僵硬的状态,相比较起来他似乎比面前的女妖兽还要更像一座没有什么的雕像。白昕玥见状不由皱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从他们分开的那时起,庄锦就一直是这个诡异的状态。 火炼注意的则是庄锦的表情,有一个词语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尽管火炼自己也认为用这个词来形容庄锦的神态实在有些可笑,但他越看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庄锦的表情,分明就是深入骨髓的……忏悔。 “不能再这么看下去!”白昕玥率先反应过来。 他们都太大意了,这里是妖兽曾经的祭台,不管妖兽祭奠的“神灵”究竟是什么,都应该不是渺小的人类可以招架住的。祭台上别无他物,偏偏将这四座雕像修筑的无比醒目,如果有什么机关,想必也只会设置在这上面。虽然火炼之前盯着雕像看了没有什么异常,只因为他本是妖兽,然而庄锦却是人类。 惊觉有异的白昕玥就要伸手去拉扯庄锦,可是他的手离对方还有半臂的距离,发怔的庄锦却突然挥手击开了白昕玥,动作几乎疯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肯定有很多朋友要参加大考了,祝大家一切顺利! 第61章 第61章—祭祀的代价 “路狄亚,醒醒!快看看你主人!”火炼难得如此聪明,一见白昕玥被庄锦挡开,立刻出手一把抱起了半睡眠状态的波斯猫。 刚到乐园岛的第一天,路狄亚便被庄锦吸走了大量鲜血,这几天一直精力不济,迷迷糊糊快要这么睡过去也实在怪不得他大意。如今被火炼弄醒,张开猫眼一看周围情况,顿时吓得毛的炸了起来。当即不管不顾,将火炼的肩膀当做跳板,狠狠踩上一脚借力,整只白毛如同炮弹一般朝着庄锦射了过去。 片刻前庄锦的反应那么大,火炼暗道要糟糕,也顾不得生疼的肩膀,做好了动作,就等着猫咪被击退之后好及时保住他。地面都是硬邦邦的石板,倘若路狄亚这么摔下来,不死也得骨折。 叫火炼意外的是庄锦竟然没什么反应,仿佛丝毫不知道一只猫跳上了他的肩头。他只是转过脸,继续用那种忏悔一般的目光仰望着雕像。 还有一点,路狄亚对待不同人的态度也当真天壤之别。他踩火炼的那一脚真是又狠又准,可是当落在庄锦的肩头,却是轻轻巧巧,堪比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火炼黑着一张脸,亏他刚才还担心这只猫摔成肉饼,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路狄亚附在庄锦耳畔轻轻的“喵”了两声,可是对方全无反应。路狄亚不死心,伸出红红的小舌,在庄锦脸上舔了舔。 温热湿润的触感分外明显,倘若庄锦还没有反应,那他就不是中招,而干脆是一个死人了。就在路狄亚锲而不舍准备舔第二次的时候,庄锦慢慢的低下头,大概是因为之前仰望的姿势持续了太久,他的脖颈甚至还发出“咯吱”的响声,动作也有些僵硬。 庄锦盯着路狄亚,面色阴沉,难看极了。 不过不管怎么不好看,终究不再是刚才面对白昕玥时的疯魔,这才是人类应该有的正常的情绪。 “快离开这里。”这几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的人类应该发出的那一种,简直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声音,沙哑而又难听。尽管庄锦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但光是这几个字的音调已经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何等恶劣。 离开这里。即便庄锦不说,但这简直也是一定要的。火炼甚至在庆幸刚才没有傻不愣登的当真把四个角的雕像都仔仔细细的看上一遍,不然的话,此刻中招的人只怕就不知庄锦这一个了。如今的问题是,离开之后要去哪里? “到中间的祭坛去看看。”白昕玥决定。也并非这位行事鲁莽,而是当前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整座祭台的陈设一目了然,除去四角就只剩中央。虽然还有远路返回这么一项选择,只怕此时谁都不会往那上面考虑,能够走到这里实属不易,没有人愿意空手而返。 手持祭器的女妖兽雕像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众人这个时候仿佛才想起来,祭坛应该才是此处最为重要的陈设。明知雕像充满无法解释的未知危险,但就这么离开,心中居然不受控制的泛起一股不舍。几个人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雕像脸上撕了下来。 脚下的地面看上去是平整的,可是真正举步往里走,才发现竟然有一定的坡度,膝关节弯折后带来的压力告诉几个人,斜坡的角度竟然还不算小。现实与视觉之间的差别居然这般大,实在难以想象用了怎样的建筑技巧。 几个人往中心走了几步,就看见祭坛边上正站着一个人。怪不得之前没能发现,实在是因为她的身量过于娇小,整个人掩在祭坛投下的阴影中,若是角度不对,的确看不见。一早等在祭坛边上的,不是未希小姐,又是谁? 她环抱双臂,微微嘟起来的笑脸看起来气鼓鼓的。有些没好气的扫了众人一圈,“敢情你们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呢?我已经决定了,最多再等你们十分钟,倘若再看不见人影,我就准备原路回家了。” 未希会不会当真扔下众人独自离开,这一点姑且先不去深究。但她等的不耐烦也的确是事实。火炼看着一脸气愤抱怨不已的小丫头,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很违和,很不符合常理。 费神想了一会儿,火炼也没具体想出究竟是哪里异样。他开始自嘲,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变的疑神疑鬼? 一直都在留意火炼的白昕玥,从他凝重的面色可以确定,火炼大概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不过火炼想事情不会想的过于深入,这与他性格单纯有很大的关系。但就算是没根没据的直觉好了,既然连火炼都开始怀疑了,白昕玥也不得不认定自己的揣测。 未希有异。 当然了,并不是说未希做了什么害人的勾当,只是她的行动的确有些说不通。 他们三个人上来之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分开的,白昕玥竟然没有注意到。而当他与火炼前往观看西南角的雕像时,未希似乎就径直往祭台而来。然后,她似乎就一直等在这里? 未希的的等待很奇怪,不,应该说相当奇怪。其他人在雕像附近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她对此竟然采取了默认的态度。这里又不是什么不能相见不能通话的迷宫,哪怕只是吼上一嗓子,未希都能轻易引起其他几人的注意。可她竟然没有这么做,竟然持续了看起来傻乎乎的等待。 未希傻吗?谁敢这么说?这一位可是妖委会档案部的现任部长,先不说别的,光是那密密麻麻垒砌起来如同墙壁一般的各种档案资料,就实在不是一个傻乎乎的人可以搞定的。然而这么一个极端聪明的人,今次竟然也采取了如此消极的等待策略。 所以,与其说未希是在单纯的等待,倒不如说她是在冷眼旁观。 当看到其他几个人从雕像那边安然无恙的走过来的时候,尽管未希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异样,但实在无法保证她的内心也同样平静,她难道连一丝一毫的遗憾都没有吗?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是不是也不止一次的期盼他们,或者他们中的某些人彻底中了雕像的机关,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未希缓步从祭坛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最后在正中的位置站定。如果只是看这画面本身,甚至有几分好笑,祭坛很高,而未希实在太矮,就算她拼命踮起脚尖,眼睛也只能勉强与祭坛上端平行,若她只是脚踏实地的站着,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当真就是“灭顶之灾”。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了。”与外表极端不符的是未希的气势,扬声宣布,就此掌控全局。 火炼还在思索究竟是哪里不对劲,陡然被这么招呼,有些回不过神,“开始什么?” 未希挑起眼梢瞟了他一眼,越来越觉得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判若两人,在某个心灰意冷的时刻,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有些没好气的回答,“站在祭坛边上,还能开始什么?” “祭祀?”火炼被唬了一跳。 如果之前没有见过凌章倒也罢了,可是来路上偏偏横生枝节让火炼见了凌章一面,尽管当时进行了一个十分笼统而又空泛的讨论,但也并非全无任何意义,火炼总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抓住什么了,那“东西”的尾巴就在他的面前晃悠,只是依然间隔了一根手指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即。 不过当前的问题是,未希所说的祭祀究竟是要祭祀什么东西?妖兽的神灵,虚幻的敬畏,亦或者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名状的天道?不管是怎样的叫法,其所指都应该是一种冥冥中存在的力量,主导着世间万物的一切。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3 祭典这样的东西,究竟要献出怎样的祭品? 未希抬起手,缓缓拂过祭坛上方,依然是逗人发笑的场面,可是无论谁都笑不出来了。祭坛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掩饰了其本来的模样,而且之前谁也来不及仔细端详祭坛的样子,但是此刻顺着她的手势,当真是想不仔细看都不行了。 祭坛用了整块的石料雕琢而成,与四角极尽华丽之能事的雕像不同,祭坛的样式无比古朴,呈现出极淡的灰色,除了周围一圈流云纹理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没有采取复杂的装饰手段,这件物品要不就是并不重要,要不就是功能性的。考虑到设置祭坛的位置,肯定不会是前一种原由。祭坛的功能是什么,更是不言而喻。 当未希拂开了祭坛上的灰尘之后,众人发现其顶端并非平整一块,而有着九个经过了一定顺序排列的凹痕。乍看上去痕迹很浅,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发现并非那么一回事,凹痕中有东西,铁锈一般的红褐色的灰,而正是因为这些灰不断的累积,几乎将凹痕填平了,这才让人有了错觉,以为它们很浅。 火炼伸出爪子,想要沾一点凹痕里积聚的红灰,以便看看究竟是什么。手才伸出去一半,就被白昕玥毫不客气的打落了。戴不戴眼镜对白昕玥而言当真区别不大,当他瞪起眼镜,凶巴巴的目光实在不是薄薄的镜片能够挡住的。“都还没搞清是什么东西,就敢随便去碰?你也不怕中毒?” 火炼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鲁莽了,十分尴尬的赔了赔笑。指着其中一个凹痕,火炼询问未希,在一群人之中很多事情都只能问她,因为她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相当熟悉。“这个凹痕的形状,我看怎么有点……奇怪?” 奇怪?这还真是十分客气的形容了。未希笑了,唇角两侧勾起的弧度都相当明显,像是展露锋芒的钩子。未希长相殊异,即使放在妖兽之中也是极为特别的,无论谁都十分难以忽略她的模样,此刻当她如此笑起来,周身上下更是折射出冰冷刺骨的气息。“你没有看错,这些都是心脏的形状。” 心脏形状的凹痕,这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譬如说,凹痕下面积聚的“红灰”,大量的鲜血凝固之后,当水分完全蒸发,所剩下的就是这么一种颜色怪异的灰。心脏本就是储藏血液的脏器,倘若不断将活生生血淋淋的的心脏放在凹痕之中,经年累月留下这些红灰,实在一点儿也不奇怪。而且谁也无法计算,这九个凹痕之中究竟放入过多少颗心脏。 火炼十分庆幸刚才被白昕玥阻止了,如果当真沾上了那玩意儿,他现在只怕恶心的恨不得将手指头剁掉。 未希此刻的表情十分复杂而难以形容,介于残酷与冷漠之间,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过有一点倒是能够确定,对于这些凹痕的存在她并不如何在乎,不仅不害怕,而且还觉得这实在不值得害怕。 “这些心脏来源是……”才说了一半,火炼已经难以继续,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未希的脸上还是挂着方才的表情,但她的回答则言简意赅,“人类。” 火炼不敢回头去看同行者此刻的反应,若只有他与路狄亚也便罢了,可另外两位却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凹痕共有九个,也就是说,但凡祭祀就一定要剖开九个活人的胸膛,硬生生的取出其心脏。要看穿这一点并不难,可实在不知此刻白昕玥与庄锦该是种怎样的心情。 未希等了一会儿,却见其他人都是僵在原地,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未希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考验她的耐心,而从结果来看,她显然并没有通过这个考验。“我还是提醒你们一声,通过乐园令进来的时间有限,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我们干脆下山算了。” 不是不打算做什么,而是没法去做才对,难道真要将白昕玥和庄锦的心脏剜出来不成?即使这两位大公无私连性命都不顾了,可心脏还是不够啊。去抓几个普通人取心或许不难,可是他们铁定会成为史上最凶恶的杀人犯,占据全世界各种媒体的头版头条。 未希望天叹气,这个少女味道十足的表情总算冲淡了她面孔上的奇异之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正常了不少。她在祭坛上摸索一圈,应该是触碰到了某个精巧的机关,陡然出现的夹层中猛的弹出一柄短刀。 庄锦站的位置有些寸,而之前在雕像前的经历也让他有些魂不守舍,幸亏不放心的路狄亚就蹲在他的肩头替他注意周遭的一切。寒光闪过,猫咪发出刺耳的尖叫。尽管状态并不好,幸好庄锦的本能反应都还在,以闪电般的速度伸出手指,“咔嚓”一下夹住了刀刃。停滞在半空中的刀剑距离庄锦的腹部,仅仅只剩下一厘米左右的距离。 他手指的力气真大,反应也当真敏捷。刹那之间发生的事故,有太多值得感慨之处。但是太过震惊,也顾不上这些了。其他几人最后只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当真好险。 第62章 第62章—善意的玩笑 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动有什么不妥,未希若无其事的从庄锦手上抽回刀子,“啪”的一下摆在祭坛上。“如今没有真正的祭司在场,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完成整个祭祀仪程。而我们的目的也只是‘开门’罢了,一切从简,只需要两滴血就够了。” “两滴血?”火炼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简单,下意识的拿起刀子。 未希认为即使是真正的导游也没有她这么大的责任,这些人简直什么都不知道,事无巨细都要让她来解释。“一滴妖兽的,一滴人类的。妖兽的精血蕴含极大的力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祭品数量的不足。” 早说啊!吓死他了!火炼将刀子举到眼前端详,乍看之下光亮如新的刀刃上也有凝固的血迹,火炼陡然想起了严秀用来画法阵的那一把,真是不比较不知道,一旦经过比较,究竟那一把刀子更加嗜血简直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很显然也没有让火炼继续讨价还价的余地,比起九颗人类的心脏,一滴血加一滴小口子无疑已是出血大甩卖了。 既然其中一滴血必须来自于妖兽,火炼当仁不让的成了第一人选,在场剩下的妖兽,一个是小女孩,一只则是波斯猫,出血的任务只能落到他这个大男人头上。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况且上一次因为这种玄之又玄的理由取血也是在这乐园岛上,过去的时间还不到五天呢,就算火炼再健忘,也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有了经验就是不一样,这一回的自残火炼拿捏的恰到好处,看出那短刀无比锋利,火炼也不会真的用它来切自己手指,只是轻轻一碰,中指上已出现一个小口。 火炼看了看未希,用眼神询问她接下来应该如何进行。未希只是随便指了下祭坛的凹痕,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怪火炼犯难,毕竟有整整九个凹痕呢,未希这个“导游”太不负责任了,竟然不说清楚。可是也不好再问,火炼也懒得费神去观察每个凹痕究竟各有什么特别之处,随便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轻轻一挤,状如珊瑚珠的血滴落了下去。 说来当真十分奇怪,当血珠落在祭坛上之后,既没有扩散,也没有渗入“红灰”之间,过了一小会儿依然还是完完整整的一颗,怎么看都不像是液体的状态,更类似于某种晶莹的宝石珠子。倘若不是场合不对,火炼真想伸手去拿一拿,看看究竟能不能顺利将这个血珠子捡起来。 匕首递给了下面一位,火炼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只是下意识的选了白昕玥。 要说人类,应该还有一个庄锦,这是典型的二选一。可是另一个选项压根就不在火炼的考虑范围之内,怎么说呢,一想到两人的血液会在祭坛之上融合,火炼就不由的排斥除了白昕玥之外的所有人。 为什么要排斥呢?火炼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白昕玥顺理成章的接过了刀子,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是大家没有想到的,他竟然只是反复端详着刀子的样式,丝毫没有要割自己一刀的意思。方框眼镜的镜片带着反光,无法看清他的眼睛,更加无法看清他的眼神,旁人都不好判断白昕玥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只有火炼一个人,从他微微绷直的唇角看出来了—— 这个男人正陷入十分为难的境地。 可是,为难什么呢?火炼怎么也想不通。千万不要告诉他,堂堂的七人团首席竟然怕疼!那一定是整个妖兽世界本年度排名第一的笑话。不是怕疼,难道是害怕留疤?这就更奇葩了,已经完全超出了笑话的范畴,只会叫人无言以对。 嘴快的弊端就在这里,有时候张口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会被吓一跳。“你犹豫什么?别告诉我你不是人类!” 火炼此语一出,祭坛周边顿时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在顷刻之间都射向了白昕玥,就像是往他脸上打了好几束聚光灯似的。 白昕玥十分无语的看着火炼,心说——这只笨鸟的一张嘴也当真厉害,有朝一日,若不是他自己被这张嘴害死,那么一定是别人被这张嘴气死。 连解释的力气都省去了,况且白昕玥也着实认为这不是一个容易解释的问题。试问,要如何证明自己是一个人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简单明了的命题,要证明起来就越是困难。 “我只是开玩笑,真的!”火炼一边摆手一边摇头的,忙得慌。然后,他还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善意的玩笑。” 为了避免自己被当场活活气死,白昕玥决定还是不要听他解释了。将短刀轻轻抛弃,又以一个极为干脆利落的姿势反手接住,同样是在中指之上力度适中的一划。 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事实才是证明一切的利器,这要比白昕玥说再多的话证明自己是个人类都要管用。 火炼定定的看着白昕玥的那一滴血坠落。心疼?这还不至于,毕竟对方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至于这么一点小伤口都受不住。然而火炼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没有根据的……慌张。 颜色、大小、形状都没有太大区别的两滴血轻轻碰在了一起,似乎发出了白光,但是在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真正看清的,这种感觉十分特别,勉强形容的话,就像是他们被齐齐的偷走了零点一秒的时光,因而谁也不清楚在那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滴血彻底融合,也并非想象一般渗入凹痕的红灰之中,而是……不见了踪影。 火炼不信邪,还伸出手指在血滴汇集的地方摸了摸,感觉不出半点儿湿润的痕迹,就像是这两滴血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方才整个过程可谓极端奇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没人注意到白昕玥的动作,他极快的在心脏位置按了一下,虽然他很快放下手,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问题,但刚才那个按压的动作却格外用力,手指泛起很可怕的青白色,而手指下的衣料也被他攥的变了形。 也不能说当真没有一个人看到了,电光石火间,未希似乎扫了白昕玥一眼,只是无法确定。 “退后一点。”献出两滴血的主意是未希出的,她自然比其他人都了解这么做的后果,适时发出警告。其他人都不敢怠慢,齐齐退到五步开外。 大概是什么机括被启动了——不得不说此处的机关制造的异常精巧耐用,通常情况下经年累月的机关在运作时难免会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耳力敏锐的妖兽在内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不过脚底下传来的持续而有节奏的震动还是向他们证实了,整座祭台的确已经起了某种变化。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4 运作的机关很明确的指示了接下来前行的方向。 向下。 面对如此叫人无语的转折,火炼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如今又要不遗余力的钻下去,简直不能再好! 不过祭台上的陈设一目了然,如果真要藏什么秘密,脚底下厚实的土地是唯一的可能。 滴上鲜血的祭坛缓缓朝一侧滑开,滑动的过程十分顺利,像是压根不存在任何阻力一般。火炼也懒得再去纠结其中究竟藏了怎样的装置,反正他也不是搞建筑的,学这些东西也没有用武之地。 祭坛自行移开之后,露出了藏在下方的入口。入口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一个人可以十分顺畅的通行,但若是要并排走两个大男人,则绝顶不可能。连接入口的是螺旋状向下延伸的楼梯,也不知深入地下几何。 其实这些东西都还不算奇怪,只要机关设计的足够巧妙,在连续作用之下出现这些反应都还在常理范畴之内。要说有什么真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 光。 透彻的,稳定的,钴蓝色的光源源不断的从入口处投射上来。 众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景才好。 倘若只是火光,完全可以理解,只要是用特殊的燃料制成的长明灯,历经千年依然可以保持照明的状态,可这蓝光,无论颜色还是稳定度都绝对不属于火光之中的任何一种。 难道是夜明珠?更加荒谬了。从这光线的强度来推测,倘若真是夜明珠造成,那这下方的空间中只怕堆满了价值连城的宝珠,如此一来,藏在此地的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是足以让所有人咋舌的惊天财富。 此刻见到的蓝光,众人只能想到唯一一件东西,那就是头顶上方的蓝天。这是谁的手笔啊?莫不是将天空敲下一块埋在了地下?可是这么想依然不对,天空呈现蓝色也只不过因为光线被折射的缘故,真正的光线依然是透明的。 众人想不下去了,只觉得这个问题深奥无比。 反正他们今天似乎注定与楼梯过不去,不管是爬上来,还是爬下去,都是无法避免的过程。 “《妖兽文书》真的在下面?”火炼总是会在出人意料的时刻展现出独特的精明,他此刻正是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别看这只火鸟行事风格大而化之,但对于自己的初衷,他往往能够坚持到底。 未希耸耸肩,摊开手。“东西也不是我放在下面的。不过既然凌纹这么暗示,八成应该在的吧。” 兴许是受不了这一群男人的磨磨唧唧瞻前顾后,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在扔下这句话之后,便率先跳进了入口。真的是跳进去的,半点儿也不夸张,未希那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前进方式,似乎她此去的并非什么情况未知的神秘境地,而是久负盛名的观光景点。 接下来进入其中的是庄锦和路狄亚。由于之前庄锦中过招,精神状态并不好,为了不加重他的负担,波斯猫纡尊降贵的决定将四只爪子落在地上,亲自前进。 其实话说回来,就算路狄亚一直趴着庄锦的肩头,他那副小身板也没有多少分量。可路狄亚就是决定庄锦会累,而且他此刻迈着猫步直线往前,俨然有一股子替庄锦开道的气势。 然而在一行人之中,最渴望进入下方秘境的人难道不是火炼吗?怎么到头来,帮忙的一个个都率先行动,此行的召集者反而龟缩在后面,止步不前? “放、开!”火炼一字一顿,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盯着胳膊上的那只手,看那金瞳中目光的凶恶程度,似乎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咬上一口。 如果会被这小眼神吓着,那他也不是白昕玥了。白昕玥不仅不放手,反而变本加厉又添上了几分力气,直直将人拉到了祭坛的另一侧。 不去该去的地方,反而背道而驰,这个眼镜男脑子是不是抽了?火炼正要开口吐槽,却见白昕玥俯下脸,向他凑了过来。 上一次上演类似的场面还是在神道边上,火炼采取了极其“凶残”的还击。可是这一次他却一动不动,也并非完全默许了对方的行动,而是……好吧,火炼自己都不知道而是什么,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自己对此似乎并不反感。 当然了,不反感也不代表自己就喜欢了。 是吧?是吧?肯定是! 只不过火炼还是想提醒对方一句——这个地方其实也不算隐蔽吧?他们只是绕过祭坛,但不代表先下去的几个人就不会折返。如果有人上来,接下来的画面还是要曝光的! 鼻尖擦着鼻尖,气息交换着气息,与这些完全不搭调的则是白昕玥的神情,不仅冷静,而且还凝重。“保持这个动作,我有话对你说,不想让别人听见。” 什么意思?火炼迷惑的眨眨眼,瞳孔中金色的碎粉闪烁不定。他费力想了半天才总算明白过来,敢情白昕玥正在用“吻”这个动作掩饰他们正在“秘密交谈”的事实。 这都算什么啊?! 秘密交谈这种事情避人耳目是应该的,可是在通常情况下,不是应该用一件正常的事物来掩饰不正常的事物吗?莫非在白昕玥的观念里,两个大男人如胶似漆的吻在一起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哇靠!火炼真心觉得自己近来使用这两个字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白昕玥也不管火炼的表情多么纠结,毕竟他们单独交谈的时间并不多,其他几个人随时会觉出异样,甚至会折返回来找寻他们。“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需要小心谁了吧?” 火炼的神色瞬间垮了下去,白昕玥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觉得他连耳朵尖都耷拉了下去。“知道是一回事,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 火炼本来想着,既然马上就要达到目的了,也就证明此行快要结束,怀疑谁小心谁戒备谁这种异常麻烦的事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算了。然而白昕玥既然在此时用这般郑重的态度警告,似乎证明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白昕玥拧了下眉头,他再一次感觉到火炼的状况十分异常。之前遭遇血穗草的姚向晨也是如此,火炼明明依靠敏锐的感知力在第一眼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可他偏偏要在姚向晨半妖兽化之后才肯接受。火炼不是看不清一些事实,说穿了,他只是抗拒而已。 “火炼,能够信任别人,这是一件好事。但如果随便轻信,只会害人害己。” 白昕玥的声线无比低沉,让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的落在火炼的耳中,如同木桩一般钉在他的心上。最后,他实在反驳,只能无奈的点头。 大概也意识到态度过于强势,白昕玥笑了笑,轻轻扶着火炼鬓边的发丝,“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只是让你留神。这下面有什么目前谁都不知道,你要照顾好自己。” 火炼斜着眼睛瞄了对方一眼,心说——有了你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不够,干嘛还要把我扯上?我没心没肺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火炼正要开口问个清楚,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再次凑近了几分。 这回不光只是用来掩饰的技巧了,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火炼迷迷糊糊之际,已经被白昕玥拉着手,往祭坛下方的入口走去。 第63章 第63章—秘境 真正走上楼梯之后,才觉得楼梯竟然比想象中更宽一些。也幸好保证了一米左右的宽度,不然的话,这种两侧都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完全悬空的楼梯还真不是人人都敢走的。 不过说实话,当前这一行人似乎都不在“人人”的范畴之内。尤其是其中的火炼,鸟类的天性,应该十分享受悬空的感觉才对。 楼梯螺旋往下,数不清中途有多少个转弯。借着下方映照上来的蓝光,依然无法看清这楼梯究竟向下延伸了多少。这也当真奇怪,光线不好的情况下看不清楚情有可原,可是在光线上佳的条件下依然看不清楚,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火炼还是从他能够看到的估算了一下,发现这秘境内部的楼梯似乎比他们先前爬上来的立体宫殿还要高出不少。这已经不是奇怪那么简单了,完完全全就是违背情理。当然了,这也不排除火炼的推测有错误。或许这种神秘蓝光的作用就是让人产生错觉,也说不定。 刚刚下来的时候,周围的洞壁是青色的,与上方祭台铺陈的条石别无二致。直上直下的洞壁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圆筒,螺旋状的楼梯就凭空悬在正中心的位置,距离四周洞壁的距离起码都在五米以上,就算将胳膊伸到极限,也没人可以碰得到。 此地的修建者思路当真十分奇怪,如果要建一条向下的楼梯,顺着洞壁一圈一圈开凿岂非容易许多?搞这么一个玄之又玄的楼梯形状,莫不是在炫耀其精湛通神的技艺? “真正走到这里的人,不,妖兽其实可以说寥寥无几。”未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圆筒状的空间不仅拢音,而且还有几分回响的效果,更显的她的声线幽然飘忽,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发出来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5 “为什么?这里不是妖兽的祭祀场所吗?”火炼十分奇怪,于是立刻应道。这么一开口,他也觉得自己的声音不正常到了极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未希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抬手指了上方,“祭祀场所,到那里为止。”接着她又指了指下方,“从这里开始,若非情况到了万不得已,对所有妖兽而言都是不允许踏足的秘境。” 万不得已?火炼仔细回味这个词,觉得对也觉得不对,如果让他自己来形容当前的情况,他认为只有一句话合适——吃饱了没事找事。 想要寻找妖兽历史的人是他,而如今这些麻烦也是他自找的。即使想要抱怨都没有立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未希刚才的宣告就像是一个分水岭,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四面的墙壁似乎开始出现了变化,青色逐渐向着蓝色过度,先是与青色极为接近的灰蓝,然后是略微明亮一点的普蓝,借着是极为简单的纯蓝……蓝色一点一点变的通透起来,整个过度都十分流畅,没有任何突兀之感。 “我们这算是掉进海里了吗?!”路狄亚这一嗓子十分尖利,早已超出了惊呼的范畴,他发出的已是不折不扣的尖叫。毕竟是一只猫,不管这只猫在陆地上如何高傲的不可一世,怕水乃是任何长毛动物的天性。即使空气还是干燥的,但是眼睛看到的景象还是带来无穷的压力。 其实不光路狄亚一个,其余几人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饶是白昕玥与庄锦这样的见多识广之辈,依然觉得此景超出常理。 墙壁还依然存在吗?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个问题。 当墙壁的透明度达到极值之后,外面的情景变的一目了然。可是这依然十分奇怪,一条在修建在山中垂直向下的通道,不管四壁透明成什么样子,看到的也不该是……水! 巨量的,湛蓝的水,这不是什么小河小溪,而是大海啊! 火炼也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判断自豪,他之前的估算没有错,这通道的确很深,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山的高度。他们一路往下,终于到了比山脚还要低的地方。 可是这也不对啊,山长在岛上,若是因为他们到了山脚之下就能看到海,难道这座岛是浮在水面上的?这是一座真真正正的浮岛? 火炼心中一阵翻腾,觉得一个“哇靠”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非要连续说出十七、八个才能略微表达他的震撼。 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墙壁已经变的完全透明,海水围绕在四周,非要形容的话,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族箱,要说有什么不同,则是这水族箱里没有鱼,也没有珊瑚水草等可供观赏的东西。 湛蓝色的海水缓缓流动,由于没有出现漩涡,因此可以确定流速并不快。可是不管这些海水流动的是快是慢,对他们一行人的意义都不是太大,不说别的,光是这个水量,一旦压了下来,他们的下场根本想都不用想,铁定变成一堆肉饼。 怪不得路狄亚方才的尖叫如此凄厉,就算猫毛没有被打湿,冷不丁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水,世上没有一只猫能够受得了的。庄锦看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十分不忍心,俯身将他抱进怀里。路狄亚也顾不上会不会造成对方负担了,一头扎进庄锦臂弯中,只剩下一条蓬松的尾巴没精打采的耷拉在外面。 当周围的环境变成水族馆之后,之前以为永远不会到底的楼梯也终于看到了尽头。 楼梯连接着一个圆形的平台,而平台的边沿也与周围透明的墙壁相互衔接,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到了这个地方,蓝色的光线变得更盛,因此有些难以分辨那平台究竟是使用了蓝色的材质,还是在光线的作用下才呈现出如今看见的状态。 眼看此行到了尽头,不要说下面只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的台子,就算是一堆烈火,或者真是汪洋大海,几个人似乎也只能亲自走上去看一看。 目的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目的还处在渺茫的阶段,人们往往很容易放弃。可目的一旦变得明确之后,人们则会不顾一切的去追逐,即使这最后一步往往是最艰辛的。 在距离底部还有十来阶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未希忽然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其他几人还来不及为她担心,未希就已经落了地。外形是个小女孩,举手投足之间不太可能带出什么优雅的味道,但是未希落地的姿态还是十分轻灵,纤尘不起。 不管怎么说,未希先一步落地还是给其他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别的不说,至少证明了这块平台是实实在在的,人走上去也不会“刷”的一下子坠入虚空。在这个奇怪的秘境之中,什么东西都极端缺乏真实感,弄的白昕玥等人都有些神经质了,几乎都快要到了分不清真假的地步。 众人鱼贯下来,三三两两的站着。不过其他人都在纳闷在这空荡荡的平台上究竟有什么的时候,特立独行的火炼已经向平台的边缘走去。 没办法,他已经忍了一路,终于逮到机会好好证实一番了。 要问火炼干了什么,其实倒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只是去按了按墙壁。并没有沾上水渍,他的手掌还是干燥的,由此可见不管墙壁是不是变的透明,的的确确存在于此。如此一来,众人至少暂时不用担心会被海水压扁,算是少了一个悬在头顶的隐患。 “喂!别玩了!快过来!”未希冲着火炼喊了一嗓子。 既然只是一堵颜色比较特别的墙壁,火炼也觉着没有什么意思,讪讪的走了回来。只见未希指了指脚下,“在这里滴一滴血。” 怎么又来?火炼呆住了。心说,就算是火锅店的猪血豆腐也不会这么不值钱吧?怎么一遇到机关就让他鲜血,难道就不怕他失血过多而亡? 这只火鸟正在不知所措,白昕玥已经上前一步。未希斜着眼睛看他,满是不屑,“你再有心也是无用,这里一定要火炼的血才行。” 白昕玥无视未希的态度,他将拒绝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明显,“近来火炼失血已经太多了。绝对不行!” 虽然表面看起来不过只是几滴血的事,但是与人类不同,血液至于妖兽而言过于重要,是力量的象征,甚至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生命力。不久之前火炼才用精血打开了入口的机关,白昕玥不认为火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够恢复过来。 况且,这些步骤的提出者不是别人,正是未希,白昕玥对此更加难以放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茁壮成长,而未希自身的行为也实在算不上无懈可击,也不知她在做这些的时候究竟带了几分故意,亦或者,她真的心里有鬼? 白昕玥挡在火炼前方寸步不让,未希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但她高高抬起的一双眼睛还是表明了她的坚决。冲突一旦爆发,这两位又是谁都不服谁的主儿,眼看气氛就要越变越糟。 “是不是一定需要妖兽的血?要不我来吧。”出声的是路狄亚,他还在庄锦的怀抱中,四周巨量的海水对他的压力并没有分毫减轻,即使他努力克制,可依然无法制止身体在发抖,倘若他此刻化作人形,定然是满面苍白。路狄亚也不是喜欢强出头的那一类人,只是一路过来,他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情势所迫之下,他再不想揽事也只能选择承担责任。 未希十分意外的看了波斯猫一眼,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不怕死,完全可以试一试。” 路狄亚还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庄锦的面色已然沉了下去,直觉告诉他未希并没有危言耸听。“什么意思?‘请’说明白一点?”措辞是否礼貌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语气的强硬,庄会长显然是在下命令。 未希的脚尖在地上的某处点了点,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确定准确位置的。平台的地板整洁光滑,没有任何花纹,与上面宫殿的残败不同,此处崭新的就像是刚刚才修建完毕一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裂痕。在这么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地方精准的找出要找的地方,未希究竟凭借了什么? “这下面藏着给火炼的东西,他要取出来自然轻而易举;但如果换做别人,付出什么代价还真不好说。”她缓缓的开口,声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幽。 其实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当未希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话时,还比较符合她小女孩的形象,只是略微有点尖利而已,不过也不难听,脆生生的嗓门。可是一旦当她放慢了语速,譬如此刻,声音就显得飘飘忽忽的,她本人就在眼前,可声音却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半点儿真实感。鬼故事里那些在子夜时分召唤路人的女鬼,大概就是一副腔调。 庄锦下意识的收紧了怀抱,用臂弯将波斯猫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就算路狄亚心中不安,他也不敢再让他轻举妄动了。代价?未希说的轻巧,但这代价只怕不是失血过多那么简单。之前未希说不怕死便可以试一试,言外之意,倘若路狄亚真的试了,十之八九会命丧当场。 从一开始火炼也没真的打算让路狄亚来代替他献血,欺负一只猫,简直坏了他身为一只鸟的名声。火炼原本打算对路狄亚稍作感谢便去割破手指,反正看起来这也是最后的一滴血了,在乐园岛上流逝的力量等回去之后再慢慢养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他此刻却什么都做不了了,未希的话让他极端不舒服。 火炼指着地下,声音都在颤抖,“这下面藏着给我的东西?难道不是《妖兽文书》吗?”不管怎么想,记载了妖兽历史的文书也不该是独独留给他一个人的东西呀。如此违背情理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的! “《妖兽文书》只是一部分,但是给你的却是另一件东西。”未希皱眉,显得极端不耐烦。“都走到这里了,只要一滴血而已,下面无论有什么你都可以亲眼看见。怎么,难道你害怕了?” 面对未希的咄咄逼人,火炼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认怂。怕?那是一定的呀!只有神智不全的傻子才不怕呢。 到了一个步步神秘处处诡异的遗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达核心地带,而就在这里,藏着一件指明要给他的“东西”。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生抗拒吧?遗迹摆明了是属于妖兽一族的,诚然火炼也是一只妖兽,但他却并非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只妖兽,更加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独特之处,不管这件东西是谁留下来的,似乎都不应该留给他呀!没有任何道理嘛! 未希的手指动了动,在这个瞬间,她似乎已经懒得再浪费唇舌继续劝说,作势要直接动手了。硬碰硬打一场,她的胜算或许不大,可如果只是在战斗中取来火炼的一滴血,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粽子节快乐! 第64章 第64章—全息影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6 场面一下子变的很奇怪,一行人之中的成员没有变化,却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变成泾渭分明的两派。让人难过的是,其中的一派只有独独一个人,从外表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默默看着众人,银灰色的眼眸中平静无波,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双方僵持的时间不管是长是短,只要身处其中都会难免感到十分难熬。而明显被众人所孤立的未希,在她的感觉里,似乎每一秒都被拉的有一年那么长。“你们都这么凶神恶煞的盯着我做什么?难道都认为我会害火炼吗?火炼,你呢?你又是怎么看的?难道连你也认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被她猛的一下盯着,即使火炼想躲避目光都来不及,只能万分尴尬的扯出一抹苦笑。不是“会做什么”,而是“已经做了什么”吧。火炼在心头腹诽,之前故意带错路的人不正是未希吗?只是带他去看看焰尾花?如此荒诞的理由,他实在很难全盘相信。 火炼的沉默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未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她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这种近乎死灰一般的平静说明了她已然下了极大的决心。 这还是未希第一次亮出妖兽的爪子,与火炼的不同,她的每一片指甲形态都十分纤细,不过也因此显得尤为尖锐,有些像是锋利的冰锥。而最奇怪的还是颜色,那是一种金属质感的深黑,未希整个人都如同一抹白色的幽魂,这一副黑色的爪子长在她的身上,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突兀。 所有人都认为未希已经选择了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而大家也下意识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准备应付她突然发难。可是,没有,未希甚至都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她那好似冰锥的爪子死死的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看得出来,未希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定,一时之间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指甲尖端一下子刺破了皮肤,血珠子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原来即便是幽魂一般的女孩子,她的血液依然有着殷红夺目的颜色。 面对此等变故,就连机变如白昕玥、庄锦者也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才好。 对于众人的不知所措,未希没有任何反应。指甲还插在咽喉上,也不知是不是众人的心理作用,只觉得她的血涌的更凶了。未希的眼睛还定在火炼的脸上,从刚才开始,她的目光就像是粘在他脸上一般,撕都撕不下来。而她接下来的话,也明显只是对他一个人所说,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是不是能够听见,更不管他们听见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当你用血开启这道机关之后,究竟会对你造成怎样的影响,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是未希之前不曾说出的隐情,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她显然已决定和盘托出。然而,她方才所下的决心还不止于此。 未希也没有给别人插言的机会,她继续道,“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火炼,你必须拿到这件东西。你放心,如果你因此有什么不测,我会抵命给你。” 伤口不断渗出的血珠充分证明了她每一个字都所言非虚。 白昕玥还是没有让步,挡在火炼身前。他相信,倘若真的发生不测,未希定然会履行诺言,可是那又如何,他要她的一条命拿来做什么?既然她已经不在乎自己这条性命,那他也不在乎送她一程。 “没关系的。”火炼的手轻轻搭在白昕玥肩头,他没有用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的制止了白昕玥想要做的事。擦过白昕玥的肩膀,火炼往前走了几步。 手掌落入了火炼的掌中,未希倍感惊诧,甚至都忘了要把尖锐的指尖缩回来,不过火炼的动作十分巧妙,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指并缓缓拉开,避免她持续伤害自己,火炼的动作并不暧昧,但却十分温柔,而正是这种温柔让未希都傻了,一点儿都没想过要做任何反抗。 “说什么抵命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还好好的活着呢。”火炼的眉梢染着一层无所畏惧的飞扬,另外还有一点,则是他之前对白昕玥说过的那句话——他不愿意怀疑未希。“既然是必须拿到的东西,我们就快点进行吧。我们带着的补给似乎也不多了,早点完事早点回去。” 白昕玥对此事抱有怎样的态度,之前已经表达的十分明确,火炼生怕这个眼镜男又来横生枝节,索性省却了打招呼的步骤,就着未希的指甲极快的在指尖划过。 血珠滚落,开始的部分与之前打开机关时的场面一模一样。然而接下来,终于出现了不同的部分。 滴落在地的血液并没有被吸收,更加没有消散,以血珠为中心,一副巨大的图案出现在众人脚下。 这幅图案由单纯的殷红色线条组成,就好像每一笔都是用鲜血画出来的一般,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华美。或许,这幅图真的是用血液画就的也说不定? “你们有没有闻到血的味道?”路狄亚一边问众人,一边死命的把脑袋扎进庄锦的怀中,希望借此挡住那铺天盖地的腥味。 就算路狄亚不提,浓烈至此的气味众人也不可能闻不到,血的味道强烈到这种程度,就好像片刻之前才发生过一次惨烈的屠杀,现实中的味道与想象中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共同刺激着几个人的感官。 然而,此地是如此干净,可谓纤尘不染,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发生过屠杀的样子。 在图案刚刚出现的那一刻,白昕玥甚至还蹲下身做了一个十分详尽的检查。他摸了摸地面,竟然是干燥的。血色的纹理就在他的手指下方,可是却无法真正触及,好像在中间隔了一层极薄而没有任何杂质的玻璃,正幅“血画”就像是经过了精巧的装裱似的,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血画”的颜色虽然单调,但线条却相当复杂,只是站在图案上面根本不可能看清全貌。众人没有经过任何语言交流,已经不约而同的回到了楼梯上。 居高临下,几个人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幅四只巨兽组成的华美画面。 现实世界中绝对没有与之相似的巨兽,因而形容起来十分困难。 最容易描述的,应该是那一只“狐狸”,类似的形象他们几个在入口处的蓝色玉柱上也见过,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在各种形态奇特的巨兽之中,这是唯一一种勉强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对照物的妖兽。只不过柱子上面积有限,图案也十分微小,并不能表达很多细节,如今通过这一副线条复杂的血图,他们发现这“狐狸”的长相居然……居然如此威严。 与寻常狐狸比起来,第一个不同就是其唇角龇出来的獠牙,略微带一点点弯曲的兽牙,似乎是狼才独有的特征。第二个不同则是其身形与四肢,明显比寻常狐狸壮实了许多,如果天下的狐狸都长成这个样子,那么根本用不着狐假虎威,它们只需要轻轻的一巴掌,就足以将猛虎给拍扁了。当然了,最为醒目的不同之处,还是这只狐狸的尾巴,不是一条,而是整整九条!在其身后狂乱的上下飞舞! 接下来的两种巨型妖兽,要形容的话则更加困难。其中一只,体型像是蟒蛇,然而蛇背上却有一副类似龟甲的东西,龟甲下方延伸出六只龟足,如此阴森森的印象让人只需看一眼,已是毛骨悚然。 另外一只,则像是鱼与人的结合体,上半身是成年女性的样子,生有线条修长的双臂,可是到了腰腹的位置却慢慢过渡成一条粗壮的鱼尾。光是看尾巴上的鳞片,倒有几分像是上方那四座女人塑像身上所覆盖的那一种。然而,塑像雕刻的女子容貌端丽,可这血画上的面孔则绝非这般。她的五官都还在,然而,眼睛与嘴巴却被最大限度的拉长,眼梢唇角都像是钩子一般向上方翘起。 火炼的目光只是草草扫过这三只妖兽,最终死死的锁定了剩下的那一只上面。 那是一只异常华贵的大鸟,贵不可言。整张图画都是用这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血的颜色画出来的,而空气里的腥味也没有丝毫减弱,另外三只妖兽或多或少都带了几许残酷妖异的味道,唯独这一只鸟不同,就算地上流淌的当真是鲜血,也丝毫不会让人恐惧,更不会令人恶心,血色在此时泛起一种宝石般的红光,绚丽夺目。尤其是那三条颀长的尾羽,几乎带出灿若流星的光芒! 任何人见了这只异常华贵的大鸟,妖兽也好,人类也罢,只怕都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甚至忍不住膜拜在地。 然而火炼此刻的表情,既没有一丝敬畏,也更加不想跪地膜拜,笼罩在他面孔上的,分明就是浓雾般的迷惑。至于迷惑些什么,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突然,画面动了。 之前白昕玥检查发现的如同玻璃一般的隔层开始泛起一道一道的水波,在蓝色光线的映衬之下,似乎整个空间都逐渐被海水充斥,这是非常奇异的景象,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明明感觉自己已经被水波包裹,可全身上下依然是干燥的。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算是适应了带着凌凌波纹的蓝光,这才看清楚,原来动的并不是血画本身,而是一些影像从画面上浮现起来,并且开始慢慢变的清晰。 这才应该被称为全息投影吧?! 最先浮现出的正是那四只妖兽的形象,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巧妙的设计,影像与地面的血画如出一辙,衔接的没有任何缝隙,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地面的血画活过来的错觉。 四只妖兽站起来之后,突然摇身一变,竟然同时化作人形,三男一女。距离远近的关系,三个男子的面孔都有些遥远,看的并不清楚,尤其是那只华贵红鸟所化的男子,面孔更是氤氲不清。 但是众人都暂时没有空管几个男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因为他们都发现了,其中唯一女性的面孔赫然就是上方四座雕像的翻版。 不过相比起来,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更加美丽,也更加生动。还是雕塑时,她眉宇之上虽然也有薄愁,但却十分空泛,有些像是寺庙里的神明,即使心怀悲悯世人之心,可依然端坐云天,让凡人无法企及。可是此刻女人眼中的愁绪却变的相当真实,仿佛她的心底怀揣了一个十分巨大而苦涩的秘密,让她难过的近乎无法呼吸。 面对极其真实,存在感异常强烈的女人,火炼更加觉得眼熟。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张脸呢?答案呼之欲出。 可就在这时,那女人忽然回头,并且向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半点儿都不错,她就是在看他们。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般穿透了虚幻与真实的界限,刺破了漫长光阴的阻隔,直勾勾的向他们忘了过来。 他们甚至以为,下一刻,她就会开口对他们说些什么。 “喵——”一直瑟缩的路狄亚,居然在此刻发出一声悠长的猫叫,猛的从庄锦怀中挣脱出来,蹿下楼梯,直直朝着那个女人的影响扑了过去。 谁也没料到波斯猫会突然来这么一着,庄锦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被这么一打岔的火炼似乎恢复了几分正常,也不再去回想着女人的身份,他只是用带了几分同情的目光看着路狄亚急速前冲的背影,心说——猫的定力都很差,冷不丁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也难怪会发疯。 路狄亚小小的身体穿透了那个女人的影像。 这无疑是理所当然的事。再怎么逼真的全息影像也只是影像而已,在空气中折射出了各种画面,但也只是能看见而已,没有实体,路狄亚这么急吼吼的扑了上去,不穿透那才叫奇怪。 落地后的路狄亚有些呆滞,耳朵与尾巴齐刷刷的耷拉下来。一只哭泣的猫该是什么样子?总之,此刻的路狄亚显然已经快要哭了。他怔怔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脸,一动不动,视觉的真实与触觉的虚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十分明白即使再来一次,也依旧无法触碰到她,可是他却不甘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7 为何不甘心呢?路狄亚不知道,他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神秘的女人。 画面再次起了变化,影响中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以最先出现的四个人为首,站成了四个整齐的阵列。对比一下就会发现,之前在上方祭台上不是看见地面的纹理形成四个等边三角形吗,这些人的队列正好与之吻合。 影像的再现度十分高,不仅还原了形体,还还原了颜色,四个阵列的成员各自穿了不同颜色的服装,红、蓝、黄、黑,再一次与楼澈讲述的妖兽四大家族连系在一起。 灵光一闪,一句话就这么从火炼的嘴里冒了出来,“这个,莫非就是《妖兽文书》?!”哇靠!他还一直以为《妖兽文书》不过就是一本书而已,只要找到了,就可以带走。 凌纹之前说过要将东西物归原主,难道他的意思就是让火炼来看上一眼,就像看一场制作精良的全息电影?火炼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欺骗了。 眼前所见虽然绮丽无比,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把这东西“带”走呢?到目前为止,他连这些影像出现的原理都还没能弄清楚。莫不是要让他将整座依山而建的巨型宫殿一并扛走?哇靠!他又不是搬山巨人! 第65章 第65章—消失的地面 “确切的说,这只是《妖兽文书》的一部分。看这画面,记载的应该是祭祀的场面。”未希的解答来的十分及时。自从火炼阻止她自残开始,这位档案部部长的态度似乎转变了不少,即使依然不会正眼瞧“姓白的”一眼,但是对火炼的疑惑,似乎也能做到有问必答了。 火炼追问,“一部分?那么剩下的呢?” 未希摇头,看她表情应该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不清楚。“我也从来没有看过这个,或许只要我们继续往下看就能够知道全部内容。” “……”要让火炼哑口无言实在不容易,可他真一次是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继续往下看?这勉强倒也算得上一个选项,只是火炼真心认为没有什么可行性。毕竟谁也不清楚要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万一这是一部百集记录大片,他们的食物饮水都在山脚的入口处没有带上来,在没吃没喝的境况下,只怕电影还没有放完,他们就已经变成几具干尸了。 通常情况下,遗迹中用来记载历史的无外乎两种形式——铭文,壁画。即使是那些见多识广的考古学家,只怕也没有见过类似于“全息影像”的高端记录方式。可是从火炼等人的立场来看,全息影像这种东西真是优点鲜明,缺点也同样鲜明。 优点方面自不必多说,生动,形象,给视觉带来的冲击力是世界上任何一座高端电影院都无法媲美的。 至于缺点,则是无法掌控时间。倘若眼前只是单纯的文字或者图画,他们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内容过于冗长,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们可以选择最为关键的部分来阅读,省却不少时间。可是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部无法快进的电影,不管内容重不重要,无不无聊,他们都只能别无选择傻乎乎的看下去。 最让火炼憋屈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的他就像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才买到一张电影票的苦逼观影者,为了不浪费这张得来不易的票,他甚至都不能掉头走出电影院,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正如未希所说,当前正在上演的正是祭祀的场面。 站在列阵中的妖兽们神色肃穆,动也不动,简直比石雕还更像石雕。看了他们这副高度专注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就算此刻天上降下一场刀子雨,他们依然会站在原地,等待正常祭祀结束。 还在行动的只有领头的三男一女,他们步伐优雅而富有韵律,吉服宽阔的后摆在地上拖曳,更显得威仪赫赫。他们一直走到正中的祭坛边上,才停下脚步。与火炼他们之前看到的不同,祭坛上并非空无一物,赤璋、苍璧、黄琮与玄璜四件祭器依次摆放的整整齐齐。按照仪程,四个人各自拿起对应的那一件,随即做出类似于某种舞蹈的动作,充满了古朴的气息。 不过很快的,火炼等人还是发现一处十分不协调的画面。 就是那个身着红衣,自始至终面目模糊难辨的男人,他手持赤璋,手上的动作一直持续也没有停歇,可是怎么看都少了其他人那种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之感,尤其是前一个动作与后一个动作转折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个明显的停顿,尽管他掩饰的很巧妙,但与其他人比较之后还是显得十分生硬。 红衣男人不是不会动作,他只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对于别人而言无比重要的祭祀,他只是不得不敷衍而已——没有任何根据的,火炼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没过多久,其他三个人也发现了红衣男人的异样。接下来的场面就演变的有些失控,唯一的女子似乎对红衣男人说了什么,她端丽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充分表明了不满的情绪。但红衣男人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满不在乎摊开双手的动作,还是表明了无论女子说什么,他都无所谓一般。女子大怒,终于失控的与其吵了起来,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的厉声谴责。 看到此处,火炼几乎要呕的吐血,理由很简单,因为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影像,没有声音! 火炼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将设计这个秘境的家伙揪出来,他保证不打死他!这个建造者是个脑残吧?将画面的精细度提升到了极致,但是,居然忘了加上一丝一毫的音效。难道很早以前的妖兽们都喜欢看哑剧? 火炼直觉此刻争吵的内容相当重要,不仅这名女子,另外两个男人也加入进来,神色激动的说着什么。然而他们这些影像之外的人,竟然一个字都听不见。火炼急的抓耳挠腮,可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一行人都不愿意就此错过重要信息,正要讨论该怎么办,却见画面突然黯淡下去。 其实,黯淡的不仅仅只是画面本身,还有整个空间的蓝光也在同时配合减淡,最后凝固成饱和度极低的灰蓝色,十分像是日出前天边呈现出的那种颜色,虽然有微弱的光线,但一切都是混沌而暧昧的。啧啧,看看这效果,不仅影响本身,周围环境的配合竟然也十分到位,世界上的那些电影大亨似乎都应该来此地好好观摩学习一下。 当一切都变得暗沉之后,唯一剩下的光源自然会十分突出醒目,一束不知从何处打下来的光柱正好落在那个容貌端丽的女人身上。其余的影像是否还存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看不见。 之前火炼等人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感觉,他们竟然会认为只是虚像的女人在和他们说话。不过上一次这个女人很快就转身去做她自己的事,众人便只好当做出现了集体幻觉。然而,这一次如果再用“幻觉”来搪塞,显然说不过去了。 那个女人真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如果你正与某人面对面坐着,并且目不转睛的看着彼此,就是这样的感觉。不仅如此,她还双手捧出了一个盒子,尽管依然没有声音,但她的口型却十分明确,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能够精确的判断出来,她说的是,“给你。” “快!去拿那个盒子!”未希喊了一声,她万分焦急,甚至都来不及呼唤某个人的名字,不过谁都清楚她正在叫谁。 火炼内心抓狂,他很想严肃而又认真的好好问一问未希——难道他看起来就像是幻想症晚期?只有幻想症严重到了无可救药地步的患者,才会试图从一部全息电影中拿去里面的某件东西吧? 对于未希的指挥,火炼极端不满之余,但是他的双腿却率先一步采取了行动,他真的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其实换一个角度想一想,此时的路狄亚说不定会满心庆幸,原来犯傻的不仅只有他一个。只有自己一个人做傻事,当然会无比尴尬,可一旦有了同伴,这种不好的情绪顿时缓解了不少。就算在平常看这个家伙不顺眼,可一旦成了难兄难弟,这滋味还是相当不错。 所以路狄亚张大了一双蓝色无机质的猫眼,等着看火炼和他一样出丑。 但是—— 火炼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火炼自己也呆住了,手上分明沉甸甸的,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实感。他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得——他一边腹诽着一边走了过去,当他到了那女人对面,她十分自然的将盒子交到了他手中,随即还附上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能够肯定,这个女人的确不是活生生,说穿了,这依然是一个机关罢了。大概是将机关混在了影像之中,只是彼此的衔接异常巧妙,让人找不出异样,因而更显神秘。 “火炼,回来!”白昕玥忽然大吼。 火炼还在掂量手中的盒子,他并不急着打开看里面装了什么,他只是不断的回味着手感,似乎非要如此才能确定东西真的这么简单就到了自己手中。当白昕玥突然吼起来的时候,火炼无疑被惊了一下,随即则十分不满的往那边瞥了一眼——吼什么吼?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听听看,你嗓子都变调了? 当火炼这么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白昕玥不仅声音变了,脸色也随之变的灰白,整个人已经冲了出来。 “喵——”紧接着是路狄亚的惨叫。 火炼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脚下的地面正在消失! 没有任何声响,绝非建筑物坍塌时应该有的动静,有着血画的地面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似的。地板猝不及防的发难,简直可以算得上世界上最为阴险毒辣的陷阱,摆明了要置人于死地! 消散的起点正好是从火炼与路狄亚所处的地方开始,回想一下,之前路狄亚在这里垂头丧气的站了半天也没有出现异变,可是火炼前脚走过来,后脚地板就给他们看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到底是他们两个谁害了谁,简直不言而喻。 双翅展开。火炼根本没有多想已经采取了这个行动,完完全全是出自本能。可是当翅膀冒尖的那一刹,火炼变明白了未希之前说过的“禁制”究竟指的是什么。他,他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翅膀!如同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这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火炼咬了咬牙,几乎将全身力气都凝聚在肩胛骨的位置,双翅终于勉强扇动起来。折了一下方向,火炼当然不是想要绕远路们,也不是到了慌不折路的地步,他是为了路狄亚。既然已经害这只猫受了惊吓,他当然不能真的将他害死。 手臂一捞,在路狄亚刚刚往下坠落的千钧一发之际,将猫咪搂紧怀中。可是火炼忘记了,此刻他的翅膀根本承受不起多余的负重,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会压垮一匹骆驼。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8 最值得庆幸之处,白昕玥竟然在这一刻赶到,他脚下的地板还存在着,只是往前一步就是悬崖深渊,已经到了极限。火炼看着因为发急而面色苍白的男人,心头一喜,照样是没有多加考虑已采取了行动,将怀中的波斯猫往上一抛。 可怜的路狄亚顿时变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倘若这是一只真猫,肯定已经叫的撕心裂肺,但路狄亚毕竟还残存了一丝理智,他死死的闭紧嘴巴,生怕发出多余的声音会影响他人判断,让情况变的更加恶劣。 白昕玥并没有出手去接飞过来的路狄亚,波斯猫不是他的责任,自然会有其他负责人。 庄锦虽然晚了半步,但时机却掌握的恰到好处,堪堪接住了路狄亚,抽个空摸了摸白猫的脑袋以示安抚。 与白昕玥一样,庄锦也深深明白当机立断的道理,越是情况危急,越容不下拖泥带水,在处理某些特殊情况的时候,绝情和狠心乃是必然的手段。搂紧路狄亚,庄锦看也不看另一边的白昕玥,顿时掉头折返。他就这么打了一个转儿便回来,整个过程快的不能再快,有惊无险。 真正的危险,依然留在白昕玥那一边。 白昕玥的右手牢牢抓住了火炼的左手手腕,倘若这是真正的悬崖,他或许还能够猛然发力将人拉起来,可这偏偏只是一块正在消散的地板,这让白昕玥不能轻举妄动,弄个不好就是两人一同坠落深渊的悲惨命运。 话说回来,不得不佩服白昕玥方才判断的准确性,他没有抽空去管路狄亚,这简直明智至极,如果他顺势接了那只白猫,定然来不及抓住火炼。 吊在半空中的火炼,心中已经淌满了面条宽的泪水。如果以后有人问:“这世上有没有吊在半空的鸟?”他一定会斩钉截铁的回答对方:“有!”因为他就是那只倒霉催的可怜鸟儿! 幸好白昕玥还足够冷静,道,“先把翅膀收回去,它不仅不能发挥作用,还会引发此地禁制,不断吸收你的力量。” 火炼这才想起还有如此一茬,悻悻的将只剩下装饰作用的翅膀收了回去。仰头望着上方的白昕玥,正要与其商量要怎么摆脱困境,却突然感到一股“水滴”落在了面颊上,“咦?是不是下雨了?” 不知深入地下几何的神秘空间,怎么可能下雨? 假设真是水滴,那就证明他们一行人要倒大霉了!秘境不是没有水,无法计算的大量海水正被透明的墙壁挡在外面。如果落下了第一滴海水,第二滴、第三滴……直到大量的海水疯狂倒灌,这个过程不会等的太久,场面立刻会变得比雪崩还要可怕,他们会被恐怖的水压压成肉饼!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放假的时间永远比上班的时间过得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粽子节就这么转瞬即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第66章 第66章—白蟒 不幸之中的万幸,落在火炼脸上的并非水滴。 火炼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等到白昕玥应声,他便自己设法,用空着的那只手在面颊上抹了一下,又将手指头端到眼前—— 竟然是血! 可是,怎么会是血呢? 难道白昕玥受伤了?就在他飞扑过来救自己的时候,被某个意料之外的机关所伤?这个秘境中的一切陈设都十分超出常理,这也并非不可能! 火炼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如此好,但是,这脑洞一旦打开了,他想堵都堵不上。 若是从危险的程度来判断,白昕玥个人受一点小伤,比起海水倒灌的情况简直不值一提。受点伤而已,死不死还不一定呢,可如果整个秘境被海水淹没,他们所有人都绝无生还的希望。 火炼一边宽慰自己情况还在掌握,但另一边他竟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 “白、昕、玥……”喊着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抖的不像话。无需任何根据,火炼已经推测出白昕玥一定有所隐瞒,而且,他肯定还隐瞒了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火炼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认为一定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楚,即使是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之中,他还是要抽空询问。可白昕玥是什么人呐,他决定要隐瞒的事,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够追问出来的,火炼必须想一个让对方无法敷衍的提问方式。 他这边正在犯难,却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那东西滑溜溜的,而且没有任何温度十分冰冷,就在他刚才走神的空当中,它已经穿过他的腋下,死死的缠在了他的腰上。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从地板莫名消失的那一刻开始,火炼的神经就已经逐渐绷紧,此时新的刺激到来,他终于绷不住了,破口大骂。 暂时顾不上脸上的血滴了,火炼分明发现那奇怪的东西就是从白昕玥那边过来的,换句话说,这东西在袭击他之前,肯定已经先一步袭击了白昕玥。 当前的姿势实在不适合观察上方的情况,但火炼还是竭力扬起了脖子,看那弧度,几乎认为他的脖子快要断了。 从刚才起蓝色的光线就一直在减淡,此时似乎已经减到最微弱的程度,火炼不得不眯起眼睛积聚目力。也幸亏他是妖兽,换做人类,在没有照明设备的前提下肯定什么都看不清。“该死!好大的蛇!” 一条巨蟒正蜿蜒而来,缠绕在火炼腰部的应该是巨蟒尾巴的部分,这一节的平均直径已经有碗口粗,这让火炼无法推断这条蟒蛇最粗的部分究竟会达到怎样骇人听闻的程度。蟒蛇的鳞片呈现出十分奇特的雪白,简直像是得了白化病似的。 火炼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详的设想——难道白昕玥是被这条蟒蛇所伤?咬伤,还是勒伤?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看这白蟒的粗细,想必其獠牙也会是无比狰狞,就算不含毒素,这么一口咬下去,白昕玥只怕连骨头都碎了?而如果是勒伤,情况就更加糟糕了,以蟒蛇绞杀猎物的力量,白昕玥的五脏六腑岂不是都已经变成烂泥?难道白昕玥已经内出血了,所以才会有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由此可见,在一些特定的场合下卓越的想象力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先不说现实情况究竟怎样,首先架不住自己吓自己。火炼通体冰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但是他确确实实正在发抖。 情急之下的潜力是无穷的,明明属于妖兽的那部分力量已经被压制到了极点,但火炼的翅膀居然“刷拉”一下再次展开。火炼耗费了平常十多倍的力量,汗珠子都跟着不断的滚落,但好歹翅膀还是扇动了起来,随着一股从下往上攀升的气流,眼看他马上就能够飞起来了。 “别乱动!”白昕玥在上方喝止。“老实一点,我们马上拉你上来。” 火炼一呆,大概是白昕玥的声音威慑力十足,他完全出自本能的停下了所有疯狂的动作,翅膀软软的耷拉下去,他也忘了将其收回去。 愣了一会儿,火炼才发现白昕玥的措辞很奇怪——“我们”马上拉你上来,不是“我”,而是“我们”,复数的存在。稍微想一想火炼也很快释然,上面也不止白昕玥一个,大家都是同行的伙伴,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刻见死不救。如果还有什么难以解释的,只剩下这雪白的蟒蛇尾巴了。 因为火炼的配合,上方的人持续施力,终于一点一点将他拉了上去。火炼身处其中,十分鲜明的感觉出,救助他的力量,一半来自于白昕玥的手臂,而另一半则真的是那条蛇尾。 上了悬崖之后,这两股力量都还没有停歇,一直将他拖到台阶上面才算罢休。 火炼顾不上去回味死里逃生的感想,他的目光开始四下搜索刚才救了他的白蟒。 可是,哪里有什么白蟒? 不,不,不,其实还是有的,不过仅仅只有……半条! 火炼的思绪显然已相当混乱,其实一切谜底就摆在眼前,异常真实和清晰,可是他的脑袋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吭吭哧哧的一下子冒出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 的确是白蟒的尾巴,雪白的不带一点儿杂色的鳞片整整齐齐的覆盖其上,如果只是看其中的一片,甚至会觉得十分漂亮,就像是白雪的结晶。可一旦当这些鳞片变成复数,密密麻麻的覆盖在蛇身上,则太容易引发密集恐惧症了,加之蛇类冰凉滑腻的身体,简直让人通体发毛,禁不住打哆嗦。 最要命的是,蛇尾只有下面半截,而连接在上面的则是一个浑身雪白状如幽灵的小女孩。 “未……未希……”火炼嗓子发干,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唤出对方的名字。 “有必要这么惊诧吗?我的身体里好歹有一半妖兽的血脉。”未希半靠在庄锦身上,仿佛是力竭了,状态看起来很不好,面颊的颜色已不仅只是苍白的程度,几乎变的半透明起来。如果不是庄锦及时充当了她的支撑,只怕未希早已瘫软在地。 猫形的路狄亚早已蹿到了上方,与他们至少隔了十层台阶,全身的白猫都炸了起来,蓝眼瞪的溜圆,显然被这半条突然出现的白蟒吓得丢了半个魂。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79 “我没想到你的……我没想到你会半妖兽化,所以有些意外。”火炼尴尬的笑了笑。他原本想说“我没想到你的兽形居然是一条蛇”,可说到一半便惊觉十分不礼貌,况且她片刻之前还救了他一命,所以硬生生的半途换了一个说法。 未希却十分通透,不仅火炼一个,还有路狄亚的反应也十分明显,她也不能自欺欺人。未希自嘲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这一族在妖兽中也是异类,被忌讳也十分正常。不过好在我们也只是生活在‘虚空’之中,极少与其他族人交流。” 火炼抓了抓脑袋,忽然蹲下身子,一只手却放在了未希的蛇尾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冷不丁的看到一条巨蟒出现,以为又是什么机关埋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你别放在心上。对了,此地的禁制十分厉害,你肯定也受了不少影响,还是赶紧变回去吧。” 希笑了,火炼一番语无伦次的解释竟然真的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严格说起来,火炼的这番话并不算如何动听,也十分凌乱,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确定其中每一个字都出自他的肺腑,真心实意。 然而,要收回蛇尾对未希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她是混血,力量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缺陷,她无法像火炼一样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变化选择自己的形态,所以极少有人见过未希半妖兽化,更加没人见过她完全变作妖兽的样子。 方才实在是逼不得已,地板正在缓缓消失,即使未希想要扑过去救人也只是有心无力,倘若她也不慎掉入悬崖,那简直就是添乱。没有别的办法,半妖兽化是她唯一可以采取的行动。 也幸亏庄锦身为本届轮值会长,对档案部部长的资料十分了解,才没有当场吓傻,而是及时扶住了未希,没有让她力竭晕倒。 火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未希恢复常态,他手掌之下就是蛇尾,可是蛇类的皮肤永远都是冰冷的状态,这让他实在没有办法判断这究竟算正常,还是算不正常。 正在这时,就听庄锦忽然开口对他说道,“用你的力量帮帮未希小姐,这里只有你具备这个能力。” 火炼一呆。帮帮未希?庄锦不说他也想帮她的啊。但关键问题在于,他不知该怎么做,压根没有一丝头绪。 庄锦十分焦急的催促,“快一点!即使在正常环境下,未希小姐动用妖兽的力量也比你们更困难。如今受到禁制影响,她只怕撑不了太久!” 火炼急的几乎要跳脚。他从来不知道,一只妖兽要收回自己的一部分竟然是这般艰难。拿人类来举例,迈出脚步,摊开手掌,坐下起立……诸如此类动作,应该都是依靠本能就可以完成的呀,为什么放在未希的身上,想要收回自己的尾巴居然还要借助外力? 并非火炼舍不得贡献自己的力量,可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未希?难道要他动用暴力,直接将未希的蛇尾斩断? “用你的血。”指示来自身后的白昕玥。他顺利将火炼拉上来之后,也实在没有力气做别的什么,此刻正坐在台阶上休息。实在是因为当前情况紧急,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白昕玥的声音极为低沉,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可是白昕玥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微弱到了极点。 “哦!我的血!”火炼顾不上抱怨自己今天怎么就成了“血站”,经过连番折腾,一下子他也无法顺利变出锋利的指甲,好在没有指甲还有牙齿,火炼狠下心在手指头上用力一咬,顿时破了皮,也不多看,直接将血滴在了未希的蛇尾上。 蛇尾吸收血液的速度十分快,殷红的血滴在雪白的鳞片上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从来不存在似的。火炼还想着要不要再继续补上几滴,却见未希的蛇尾正以清晰可辨的速度一点一点的缩小。 火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再一次见识到白昕玥的博学多才,之前是准确的形容出四大祭器,现在是指挥火炼帮助混血,这些连妖兽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白昕玥这么一个人类,居然了如指掌。 “白昕玥,你的办法真管用。”火炼极其兴奋,一边回头一边对白昕玥说道,“说真的,我都要佩服你……哇靠!你这是怎么了!”陡然发生的变故让火炼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身体的反应倒还十分迅速,火炼终于在白昕玥跌下楼梯之前,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 火炼当即感到自己双手一片濡湿,这种带一点滑腻,又带一点温热的触感,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 大量的鲜血。 “喂!喂!喂!!!你到底怎么了?可不要给我开玩笑!白昕玥你要知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幽默细胞的?快回答我,你这是怎么了?!”火炼叠声问道,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在问些什么。 设想一下,一个因为昏迷而差点跌落楼梯的人怎么可能给出回答?白昕玥一动不动的靠在火炼的手臂上,倘若不是身上的温度,简直像是死人了。他可是白昕玥啊,堂堂的七人团首席,但凡还残存一丝理智,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躺在这么一个处处透着古怪神秘的地方? “喂!你怎么连呼吸都变弱了?”火炼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气流十分微弱,傻子都知道此刻白昕玥的状态糟糕透顶。火炼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扇对方巴掌了,这个该死的眼镜男,突然玩的事什么戏码啊? 幸好火炼的行动还保有最起码的冷静,并没有对白昕玥造成二次伤害。很难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就像是他的脑子被硬生生的剖成两半,一半已经被焦虑烧成了一堆浆糊,而另一半冷静的维持着结冰般的温度,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火炼采取最恰当的措施。看一看,他的手居然十分稳定,没有出现任何颤抖的情形,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火炼猜想,大概是这一幕变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有真正接受,所以思维才会一分为二,做出截然不同的表现。 倘若这都不能解释他此刻的反常,那么只能说他身上已经出现了人格分裂的前兆,体内住着的另一个“灵魂”正在逐渐苏醒,让他突然之间学会了超越常人的处置危机的方法。对了,在第一次见到庄锦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亡灵? 脑子里翻腾的想法越是混乱,火炼手上的动作就越是冷静迅捷。 他先是尽量让白昕玥平躺下来,受到环境限制,只能让其上半身躺在他的腿上。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姿势更便于火炼去解他的衣服。 最外面的那层外套一看就是上等货,具有良好的防风防水的效果,非常适合在野外穿着。火炼将拉链一扯到底,当即就呆了一下,在心中大骂——去他的防水效果! 的确是这样,倘若不是这一层防水布料阻隔,同行之人应该很早就能发现白昕玥的异样。布料不仅能够阻挡来自外面的雨水等,同样也可以掩盖从他体内渗出来的……鲜血。 当火炼扯开白昕玥的外套,就见到里面的衬衣已经是猩红一片,再也无法分辨其原本的颜色。 第67章 第67章—选择与放弃 他这是被人掏了心?还是被人挖了肺? 要不就是被一剑刺穿? 或者身上已经被枪打成了筛子? 火炼脑洞全开,各种各样暗黑的念头层出不穷,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滞,依旧稳稳当当的。还能维持这样冷静的状态,连火炼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对于此刻的火炼而言,就算真的精神分裂也无所谓,只要还能让一半的脑袋保持清醒,只要能够救白昕玥,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过火炼已经没有耐心去一一解开白昕玥衬衫的扣子,攥紧两边衣襟发力一扯,满满一排纽扣集体宣告阵亡,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之前已经看过了被血浸透的衬衫,火炼勉强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可是当真实情况陡然摆在眼前的一刻,火炼才知道,即使再多的心里建设,也统统都是白搭。 殷红的,浓郁的,刺目的鲜血源源不断汩汩而出,看这流速,简直像是不要钱一般。 “该死的白昕玥,你一边血流成河,一边还逞英雄救我,你他妈就是一个疯子吧!”火炼一下子没有忍住,将脑子里不断闪现的那句话吼了出来。 先不管这两个人是否有正式的契约,但至少在名义上他们还是有那么一层关系,然而如今当主人的那一个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而身为契约兽的某只火鸟却大呼小喝作威作福。倘若白昕玥此时还略有神智,一定会想办法将这本末倒置的场面纠正过来。 随着火炼的这一声吼,他分裂精神得到冷静思维的做法顿时行不通了,两半大脑合二为一,彼此感染的结果就是成了一整片混乱的浆糊。双手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发抖,摸索了半天,除了沾染上满手血腥之外,竟然没能查出白昕玥的伤口在哪里。也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火炼还能浑浑噩噩继续动作,倘若真的发现几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只怕也会追随白昕玥来一个人事不省。 “火炼,你快看!”路狄亚蹿的很高,登高望远之下他自然更加容易发现一些变化。 火炼几乎要发出悲鸣了——你们集体商量好了是吧?不出事的时候各个平安无恙,一旦要出事了,排着队一起上,中间都不带停歇喘口气的!未希,白昕玥,接下来竟然还有一只波斯猫?! 路狄亚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话很容易引发歧义,赶紧补充了一句,“快看,地板又出现了!” 什么叫做“地板又出现了”?说老实话,火炼真的没有听懂。他只是下意识的抬头瞅了一眼,原本只打算随便看看敷衍过去,可所见的情景却让他呆住了。 地板的确又一次出现了,连接在楼梯下端依然是那座四四方方的平台,不久之前差一点吞噬了火炼的无底深渊已经彻底不见踪影,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似的。而本该消退的蓝光也不知什么时候恢复原状,整个空间继续笼罩在梦幻的光线之中,处处透着迷离与……无辜。 还是无声无息的,所有的变化都是无声无息的。对于此地陷阱的阴险程度,火炼已经找不出语言加以形容。 地板的复原还仅仅只是一部分,之前看过的影像又出现了,画面有所变化,不再是宏大的祭祀场面,看起来像是一间豪华的书房。端坐在窗下的红衣男人依然面目模糊,火炼也懒得再去思索他长什么样子了,八成是丑的见不得人吧,才会时时刻刻犹抱琵琶半遮面。火炼注意到从门口进来的女人,正是上方四座雕像所表现的那一位。由此推测,似乎此地所有的影像都与这个女人有关,就算她不是影像的核心,也是其见证者。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0 看来,这个秘境之中播放的“全息电影”还有第二部 。 火炼看了几就收回目光。他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这兴趣已经不再是如今最要紧最重要的事了。 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的目的,甚至在某一时间段里,一个人会同时为了不同的目的而奋斗,只是精力毕竟有限,也就免不了要在心中对所有的目的排出一个优先顺序。 如今的火炼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很长一段时间内《妖兽文书》都是火炼的首要目标,他甚至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来到乐园岛,但是,从白昕玥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却在瞬间占据了火炼心中最核心的部分,曾经的首要目的顿时沦为第二位。 “地板再次出现应该不是坏事,证明这个秘境暂时恢复了正常。”火炼这话是对庄锦说的。其实一路上,火炼与这位轮值会长对话的次数都不多,对于庄锦攫取路狄亚视力并且将其禁足在小店中的做法,火炼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此时的火炼对接下来的行动已经有了决定,要执行他的决定,还需要庄锦的协助,是时候摒弃前嫌了。 “趁着这个时候,我们最好赶紧撤离。”火炼四下看了看,有条不紊的吩咐,“我带着白昕玥,你来负责未希。路狄亚自己小心一点,千万要跟上。” 说完之后,火炼就低头帮白昕玥整理衣衫。由于找不出伤口的所在,他也无法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况且此处也并非疗伤的好地方。衬衫的扣子已经一粒不剩,火炼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两个衣摆打了一个死结,勉强遮掩一下。最后他还是将白昕玥外套的拉链合上,可怖的血迹被彻底挡住,至少从表面看起来白昕玥只像是不明原因的昏迷,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 然而,眼睛看不见了,心头慌不慌却不是火炼能够控制的。 未希身量娇小,即使如今脱力半步都走不动,但是带上这么一个小姑娘对庄锦而言,连负担都算不上。可是他依然在犹豫,指了指平台上恍如真实场面的影像,询问火炼,“你不继续看了吗?以后或许没有再看的机会了。” 火炼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名为《妖兽文书》,但毕竟不是一本真正的弄丢了,大不了到书店里再买一本,但是错过了今天,再想看到这些远古传承的影响,只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明白归明白,火炼却没有过多考虑,他只说,“还看什么?鬼知道这些影像有多长。我们这里一个个都是伤兵残将,如果真的耐着性子把这些看完了,这些家伙怕是都要一命呜呼。” 说完,火炼下意识的看了未希一眼。这丫头之前的态度无比坚决,很多步骤都是她强势推动的。这么离开半途而废,火炼本以为未希会表示反对,可是小丫头只是疲倦的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放弃秘境中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回程。这件本该十分艰难的决定,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成了定局。 直至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庄锦依然还没有想通——在那一刻,他竟然没有违背火炼的决定,甚至连丝毫违背的念头都没有。 回去的道路十分平静,平静的好似换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岛屿。 火炼和庄锦在蓝柱琉璃门的外面找到了他们来时藏在这里的装备,商量了一下,帐篷等大件物品统统舍弃,只选出了食物、饮水和急救药品。 未希的状况比较好处理,说白了她只是力量使用过度,庄锦给她灌了两支营养剂,用一块柔软的羊毛毯将她包裹着抱在怀里,任凭她睡的天昏地暗。 看看那边的状态,火炼也准备依葫芦画瓢也对白昕玥来一个公主抱,可是却在实施前的最后时刻打消了念头。理由很简单,火炼总觉得如果当白昕玥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曾被如此对待,肯定会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收拾一番,为了不给白昕玥任何发作的借口,火炼还是选择将昏迷的眼镜男背在背上。 必须携带的物品分成两份,火炼与庄锦各有需要承担的部分。庄锦那边自然没有问题,但火炼却十分犯难。最后他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首先将背包挂在白昕玥的背上,然后他再背着白昕玥。 这个奇葩的造型,怎么看怎么像是桉树上的“三只”考拉。 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倒不是忘了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关于白昕玥的伤势。 因为有了急救药品和材料,火炼便准备用这些来处理一下白昕玥的伤,可是当他把对方衣衫再一次敞开之后,却傻眼了。用纱布擦干了白昕玥胸膛上的血迹,照理来说那些隐藏的伤口都会暴露出来,然而,什么都没有,白昕玥的胸口完好无缺,不要说什么深可见骨的大伤,连小口子都没有一条。 惊愕之余,萦绕在火炼心头更多的还是不安。但他无法理解此刻的情况,也不敢随便处理,只好用绷带在他身上胡乱缠了几圈。 火炼与庄锦商量的结果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岛,夜间也不休息,直接赶路。奇迹般的,在来路上找他们麻烦的两批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出现,整个妖兽乐园宁静的似乎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存在似的。 一路狂奔,他们将路途压缩在了两天之内。 在半途之中,火炼突然感觉自己的背上被濡湿一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白昕玥有出现了流血状况,而这一次明显比上回还要严重,大量的鲜血竟然浸透了绷带与衣料。 火炼咬了咬牙,最终也没有停下来检视,因为前两次都没有找到任何伤口,白昕玥的状况太过匪夷所思,火炼没有任何医疗经验,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处理的范围。所以火炼只能期待白昕玥准备的接应措施足够完善,或许在船上有他们迫切亟需的医生待命。 离岛前火炼甚至没有时间去向凌纹打个招呼,时至黄昏,这个钟点凌纹一定在深深昏睡,而且火炼料想,凌纹对他有所帮助,目的应该并非是为了获得感谢。 一边向前狂奔,火炼的心中一边还是难免发愁,他记得乐园岛的四周布满了暗礁,为了避免乘坐的快船被卷入暗流之中,白昕玥命令船员在外围待命。上岛的时候火炼是飞过来的,难道他们还能飞回去?伤兵残将,火炼用的这个形容词当真一点都不错,总之他们所有人都不具备来时的优良状态了。 到达海岸边的时候,所见到的情景总算消除的火炼的不安。一只带有马达的小船正等在那里,驾船的正是白楼的仆人徐新。 在大船无法同行的情况下,徐新只能驾着这么一条小船小心翼翼的绕过所有暗礁,抵达乐园岛。但不管怎么说,徐新的冒死接应是如今火炼最需要的东西。 “白先生怎么了?”在白楼工作的年头已经不短,但这还是徐新头一回见到白昕玥面无人色的状态,脑子着实有些转不过弯。 “不知道。”火炼也不愿给出这般不负责任的回答,可这却是他唯一能说的三个字。 庄锦代替火炼将情况描述的更加详细一点,“白主席出现不明原因的出血情况,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徐新一怔,庄锦的话语不长,但是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却并没有丝毫减弱。“那我们最好赶紧返回大船,船上有一定的医疗设备,可以给白先生做一个详细检查。” 听到“医疗设备”这个词语,火炼心中一喜,连忙追问,“船上有医生吗?” 徐新回答,“请放心,我有医生执照。”白楼之中的仆人不多,而每一个人都有一技之长,白昕玥在挑选人的时候,十分注重这些因素。 徐新开过来的小船不大,几个人上去之后变的十分拥挤,这其实还可以忍受,真正麻烦的是重量,小船吃水陡然变的很深,即使徐新走过一遍已经对暗礁分布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但回程的时候,他不得不变的更加小心谨慎。 饶是如此,船舷或船底还是轻轻的挂住了藏在水中的礁石,每逢船身震动,上面的乘客便是一阵胆战心惊。 费尽周折,一行人终于在徐新的带领下回到了“大船”之上。 然而,火炼与庄锦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因为他们发现此刻登上的竟然不是来时乘坐的那艘快船。 这一艘船明显要大许多,设备也完善许多。 另外火炼在甲板上遇见了一个熟人,对方身着浅灰色的短袖T恤,上一次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一副这个打扮,实在让人看的无语,但如今身在海上,短袖的装扮也就十分适合了。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妖兽组织中亚洲分部部长,雷哲鸣。 第68章 第68章—怪异的伤情 游轮底舱,各种设施的成色还算得上崭新,不过却没有什么装饰,管道设备等物品都是铁皮本身的状态,也顶多是为了防潮而刷了一层清漆。这其实也并不奇怪,再豪华的游轮底舱多半都是这个模样,毕竟这不是人住的地方,即使是最低阶船员的房间,也不会安排在最下面的一层中。 只要不是设备出了什么故障,底舱几乎是人烟罕至的。 但是此时此刻,底舱中却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似乎正在争论什么,从急速的语调中可以判断,这场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哐当!”其中一名男子被对方一个猛推,重重撞上了配电箱。而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妖委会的轮值主席庄锦先生。 对方用的力气不小,如果换一个体制差一点的,说不定肩胛骨就要被铁箱子的一角给撞骨裂了。庄锦身体素质向来不错,虽然后背生疼,但也不至于受伤。令庄锦皱眉的是对方的态度,在整个妖兽世界中,谁见了手掌实权的轮值会长都是毕恭毕敬,庄锦已经很久不曾被人这般对待了。 “说,白昕玥究竟怎么受的伤?”火炼语调并不严厉高昂,只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竟让他的面孔显出了几分森肃的味道。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1 被这么当面诘问,对庄锦而言实在是十分新鲜的体验,然而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往往很难接受别人的命令。一层阴云笼罩在庄锦眉宇上,平常不怎么能看出来,可是当庄锦的情绪变的很恶劣之时,他的眼底就泛起了十分冷冽的蓝光,那是从路狄亚那里取来的一半视力。 “我说过了,我并不清楚。”庄锦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当真会回答对方,而且类似的答案他已经说了整整三遍,这似乎远远超出了耐心的程度。相似的场面便是他们从秘境撤离的时候,当时的庄锦也没想过要违背火炼的意思。 庄锦无法解释自己的反常。其实,答案或许就摆在那里——他正是迫于火炼的威压。要想到这一点不难,难的却是如何接受。 对方的“并不清楚”几个字听在火炼耳中,无疑只是敷衍,极端不负责任的敷衍。他做了一个笑的表情,然而眼睛还是眯着的,当火炼的眼形变得狭长,顿时少了几分平常的明艳,颜色深沉的犹如两泓深潭。“你以为我会相信?白昕玥离开我身边只有那一次,正是你们两个人去伏击所谓的敌人。可是我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敌人的半点儿影子,反倒是白昕玥伤重昏迷,你一句并不清楚,难道就打算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吗?” 火炼的质疑可谓合情合理,他的叙述也是条理分明,庄锦没法驳斥,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而唯一的证人此刻还躺在上面的医疗船舱内。 用沉默不语来拖延时间吗?火炼极为不屑。他既然选在这个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便是一开始已经下定决心,除非庄锦给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否则休想从这里离开半步! 火炼又逼近了一些,事实上他与庄锦的距离已经近的不能再近,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距离是属于情人之间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火热的气息,火炼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离的近了,只会被寒气感染。 庄锦看着火炼近在咫尺的双眼,忍不住皱眉。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庄锦已经能够肯定,火炼不仅是不快的眯了眯眼那么简单,他的眼睛分明已经有了妖兽化的迹象,只是火炼将这个度控制的特别好,一双眼睛介于人类与妖兽之间。加之火炼身上流泻出来的寒气,他已经不遗余力在施展威压了。看来,为了弄清楚白昕玥究竟遭遇了什么,火炼已然是一副豁出去的状态。 妖委会的法典有明确条文,禁止妖兽向人类施展威压。火炼此刻的作为若是被妖委会的执法者发现,轻则终身□□,重责剥皮处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庄锦怀疑火炼并不知道妖委会法典的内容,其实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这么一只劣迹斑斑被妖委会载入黑名单的妖兽,想必绝非遵纪守法的模范。 这个时候庄锦不由庆幸自己有一半路狄亚的力量,如果只依靠人类脆弱的身体,万万抵抗不住火炼的威压。 但饶是如此,庄锦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出自己的脊背正接二连三的渗出冷汗。即使他的头脑依旧无比冷静,但来自本能的恐惧还是一点一点从身体深处冒了出来。庄锦十分明白,即使换做全盛状态的路狄亚与火炼交战,也必定败下阵来。血缘决定强弱——在妖兽的世界中这几乎就是不容改变的铁则。 “我们当时确实伏击了敌人,但对方的行动极其怪异,他们似乎并不想取胜,战斗进行的很快,敌人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便迅速撤退了。这些事,我想你应该早已向白昕玥询问过了。”庄锦并不习惯向别人解释什么,而他位高权重,也确实不需要耗费这些唇舌。只是在如今的状况下,他判断自己还是说说话比较好,至少可以借说话的空当稍微缓解一下笼罩在头顶的压力。 “伤亡?”然而火炼只听到这两个字。 庄锦晓得他是误会了,但他也并不着急,反正眼下已是一副逼供的状态,太着急的话事情反而说不清楚。“是,敌人有四名重伤,轻伤若干,然后他们就选择了撤退,因为交战时间很短,我无法断定敌人有没有死人。” 火炼咬牙切齿,“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敌人死了四个还是五个,或者干脆全军覆没,这都不是火炼关心的事,他不是冷酷,而是选择了最为重要的东西,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博爱,内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一旦被占据了,其他任何人想挤也挤不进去。 “白昕玥并没有交战中受伤。”庄锦首先给出结论,随即他又挑了挑眉,措辞颇有些嘲弄,“你当白主席是什么人?不过只是一场半个来小时的交锋而已,敌人的个体实力也并非多么强悍,如果这么一战都能让他受伤,白昕玥又靠什么在暗中掌控妖兽世界多年?” 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庄锦终于闭口不言。 火炼揣测着对方说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正在这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底舱没有经过装修,楼梯也只是铁板而已,尽管十分结实,但是人走在上面的脚步声也会十分响亮。况且来人的步伐很急,更加没有特意放轻力道的意思,于是那一串“哐当”、“哐当”的响动简直震耳欲聋。 以不要命的速度冲下来的人正是徐新,他甚至都没有顾得上看庄锦一眼——白昕玥精挑细选的手下当然不会如此不懂礼数,由此可以想象他是真的急坏了,实在没有闲工夫顾及那些有的没的。 徐新看着火炼,“终于找到你了,跟我来。”在白楼的时候,徐新亲眼见过这只妖兽与主人白先生睡在同一张床上,对此徐新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但是在这个无比危机的时刻,徐新直觉的认为,比起其他人来,白昕玥应该更希望这只妖兽陪在身边。 火炼也不多问原因,拔腿就跑。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说话,还不如赶紧去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这艘游轮上设置了医疗室,肯定要选择一个十分优良的位置,为了保证通风与采光条件,肯定是在船舱的上层。从底舱跑上去,一层又一层,与爬楼梯也没什么不同。也幸亏火炼体力极佳,长腿一跨,就是三层阶梯,一直到达目的地,甚至都没有喘气。 尽管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来了,但在抵达医疗室门口的那一刹火炼却踌躇了。 他突然十分后悔刚才怎么没有问一问徐新究竟是什么情况,回想一下徐新心急火燎满船到处找寻他的模样,火炼无法遏制的惊慌,他真怕自己一走进去便会看见……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徐新略微慢了几步,追上来之后他就越过火炼,率先一步走到病床前。回头招呼火炼,“你过来看看。” 火炼注意到徐新的面色极端凝重,这让他不敢迈出脚步。以前火炼认为人类那种“近乡情怯”的感情纯粹是矫情,是抽风,可是类似的场面将领在他身上,才发现他自己抽风抽的更加厉害。 “他还——”费了无尽的力气才勉强憋出两个字,丝毫不复底舱中对庄锦咄咄逼人的那副态度。如果说那时候是火炼全权掌握的主动权,那么此时很明显就是恐惧占了上风。 徐新还是相当善解人意的——为了伺候那么一个心思深沉的主人,察言观色已经成了徐新与其同伴的本能。他轻声接过话头,再一次提出要求,“白先生还活着。但是他的情况很怪,我无法理解,你最好赶紧过来看看。” “活着”这两个字简直如同镇静剂一般,顿时抚慰了火炼全部的不安。火炼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一个结果——一个白昕玥还活着的这种无比简单的结果,竟然成了他最为期盼的东西。 火炼快步走到床边,看见了昏迷中的白昕玥。大量失血让他的面色极端苍白,不过缓慢欺负的胸膛证明了他还在呼吸。另外,白昕玥已经换过了衣服,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的那一身已经血迹斑驳,被换下来之后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除了这些之外,火炼不明白徐新让自己看什么。 接受到火炼疑惑的目光,徐新也十分犯难,因为实在不是光靠语言就能够说清的状况。徐新没有选择,只好伸出手去解白昕玥的衣扣。 火炼先是一惊,随即就是一怒。哇靠!这算什么戏码呀?眼睁睁的看着徐新拉开白昕玥的衣襟,火炼明白自己此刻只有唯一的想法——将这家伙这一双不规矩的手给剁下来! 他是医生!他是医生!他是医生!火炼就像是念咒语似的不断在脑海里重复这四个字,勉勉强强才压下了那股灼烧的愤怒。只是,他面容上的阴郁还是相当明显。 徐新扯开白昕玥的衣襟,露出其胸膛之后,便对火炼说道,“稍微等一下,你就会看到了。” 不管是徐新的行为,还是徐新的话语都极端莫名其妙,火炼实在想不出他要让自己看什么。视线一点点扫过白昕玥的身体,让火炼欣慰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伤口。这应该算得上情况良好吧?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找到伤口而松下一口气,火炼的思想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开小差。 白昕玥,你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我看光吧?要不你还是赶紧爬起来?你一动不动的,我这豆腐吃起来也实在没滋没味。对了,你那个仆人也对你图谋不轨哦,你这个主人简直教养无方,太没用了…… 火炼一边展开着各种没根没据的腹诽。他也是被吓得狠了,稍微编排一下白昕玥,借此缓解自己的紧张和不安,这做法应该不算过分吧? 可是,火炼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一下子停止。一幕绝不该出现的画面活生生的展现在他的面前,顿时阻绝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 鲜血,从白昕玥的胸膛渗了出来。 先是一颗一颗的血珠子,接着就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流淌,最后这些竟然汇流成河。 然而之前火炼分明确认过白昕玥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完完整整的皮肤上竟然开始出血,而且是如此大的出血量。火炼已经分辨不清究竟哪一点更让自己惊讶,他脑子发蒙,全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相比较起来,徐新显然镇静的多,毕竟他已经有处理这些的经验了。徐新快手快脚的从旁边的卫生柜里取出了纱布酒精等物,从一般的医疗程序来看,用这些东西肯定是为了消毒。而第一次进行的时候,徐新也认为自己是在消毒而已,可是连续数次之后,从结果来看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只是简单的替白昕玥擦拭血迹。 徐新的动作可以说熟门熟路,片刻功夫他已经将所有的血迹擦干净,由于他处理及时,甚至都没有弄脏白昕玥身下的床单。 火炼看的十分清楚,当一切都弄干净之后,白昕玥的胸膛还是完整一片,一个指甲大小的小伤口都不存在。“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只能向徐新寻求解答,毕竟这家伙有医生执照。 徐新一边将被污染的纱布等物扔进垃圾桶,一边苦笑,“我不知道。类似的情况在我接手之后已经是第四次了,但是我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顿了一下,徐新还是补充了一句,“我认为,以当今的医学,绝对解释不了这其中的原因。” 自从发现白昕玥异样以来,火炼一直就没能展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再这么皱眉下去,他的眉心真的会出现一道十分明显的折痕,以后即使当他笑着,这痕迹也会相当明显。 徐新的解释让火炼一阵头疼,旧的疑问没能获得解答,新的疑问已经接踵而至,火炼强自镇静,先选了最为重要的一个来问,“他可有生命危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2 第69章 第69章—软肋 徐新的医生执照也不是白拿的,对病人的基本状况还是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幸好每一次的出血量都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而且白先生的身体素质极好,所以目前还不至于丧命。不过这种情况若是一直持续下去,那就……很危险了。我会准备输血设备,但那绝不是长久之计。” 火炼低头看着白昕玥。身体素质再好又能怎么样?这家伙还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就算输血进行的很顺利,也只能起到拖延生命的作用,必须找到他莫名其妙出血的原因,才能设法治标治本。 “我能做什么?”火炼如是问道,他的声音平淡而清浅,但却别有一股郑重的味道。 徐新深深看了火炼一眼,随即意识到这只妖兽的态度竟是如此认真。徐新忽然有一种想法,倘若他这个时候对火炼说——“要救白昕玥可以,只需要他献出全部的血液”,想必火炼也会二话不说就割开自己手腕上的动脉。 严格计算起来,徐新与火炼算不得熟识,只是刚好跨过了“彼此认识”这一条线而已,即使曾经共同在白楼中生活过一段时间,但若非必要,他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谈。 徐新并不了解火炼,但是这一刻徐新却无比笃定,这只妖兽为了救白先生将不惜代价。徐新也不知自己的这份笃定从何而来,或许是对方举重若轻的语气,也或者是对方坚定不移的眼神。 徐新叹了一口气,“既然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无法解释白先生如今的状态,那么只能从‘那个世界’的角度来思考原因了。” 像徐新这样身份的人,虽然接触了妖兽世界,但却并不像白昕玥庄锦等人一样真正生活在妖兽世界之中,他们只是接触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边缘,就像游离者一样。徐新这样的一群人都有着共同的特征,他们习惯于称呼正常的世界为“这个世界”,而对于有着妖兽存在的世界为“那个世界”,借此分辨彼此,或者说分辨真实与虚幻。 其实徐新自身并不愿与“那个世界”牵涉过深,在白楼做事,他也仅仅只是把它当做一份薪酬不菲的工作而已。但是如今连付给他工资的BOSS都变成了这副模样,徐新身不由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白先生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与你们去的地方有关系,你好好回想一下,在乐园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即使没有徐新的提醒,火炼也将他们一行人在妖兽乐园的种种遭遇都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能够引起白昕玥伤重的可能性只与两个人有关系,正因为火炼肯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有之前底舱逼问庄锦的那一幕。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与庄锦无关,那么,就是……她了? “请原谅我打扰你们的讨论。我原本也想礼貌一点,但你们这么肆无忌惮的活动,还把我彻底晾在一边,似乎忘记了我才是这艘船的主人。”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抱怨的声音,十分突兀。 火炼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就见到雷哲鸣正抱臂靠在门框上。有些背光而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是雷哲鸣往下放撇着的嘴角还是充分表明了他的不满。在雷哲鸣出声之前,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其到来。火炼不知是因为方才自己想的太出神,还是对方刻意掩饰了脚步声?倘若是后者,他莫非是为了偷听而来?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刚才火炼不过是与徐新在讨论白昕玥的身体状况,也不算什么不能对人言的秘密。倘若雷哲鸣问起,火炼也不会隐瞒,但换成被偷听的状态,火炼难免就是一阵不舒服。 徐新看了看火炼的表情,便知道交谈的任务还是只能落在自己身上,便微微欠了下身,“感谢雷先生提供的帮助。我们之前的那艘快艇实在无法提供这些医疗设施。” 火炼的目光在另外两人身上来回循梭,是了,这件事虽然不大,但也属于必须搞清楚的那一类——为什么雷哲鸣会牵扯进来?换言之,为何他们此刻会身在雷哲鸣的船上?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直接导致他们上了这条“贼船”的是因为徐新的接应,那个时候他们一行人之中不能行动的伤重者共计两名,白昕玥与未希,最后去哪里无疑只能由驾驶小船的徐新决定。徐新是什么时候与雷哲鸣接触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时间肯定比他们离岛的时间更早一些。 无数的弯弯绕绕想的火炼无比头疼,虽然不至于焦头烂额,但思考这些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论起对这些繁杂事务的敏锐,火炼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思虑竟然可以这般深沉,用白昕玥的话来形容就是,他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变的无比敏锐。 徐新大概也意识到,他与雷哲鸣的关系极其容易引人怀疑,于是不着痕迹的解释了两句,“当你们出发前往妖兽乐园之后,我奉命在外海待命,第六天我遇到了雷先生,他证实你们在岛上会遇到危险。之前我们的那艘快船虽然速度极佳,但却不适合用来接应,所以我才与雷先生会和,一起等到你们离岛。” 这算是将整个过程交代了一遍,至于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此刻火炼还难以判断。 火炼看着雷哲鸣,到底是牵挂白昕玥的状况,也没有心情与之拐弯抹角,直接质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带了一艘装备优良的游轮?”并非火炼无中生有故意冤枉他人,雷哲鸣的准备越是完全,就越是可疑。 雷哲鸣与其回视,也不见他神色中露出怯意,他的回答像是一早准备好了似的,说出口的时候尽管没有半分犹豫,可是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简直与背书没有什么两样,“因为火炼大人你在这里。当初我们可是发过誓要拼死保护你安全的,难道你不相信我们的决心吗?” “并非是我不相信,而是你自己都不相信吧?”火炼心情欠佳,反问的丝毫不留情面。 雷哲鸣还是抱臂斜靠的姿势,从刚才开始便没有任何变化,显得好整以暇,他的态度与病房内萦绕不去的焦虑形成了香茗对比。他借着抱臂的姿势随意的耸了下肩膀,“倘若被楼澈听到你这句话,真不知他该有多伤心。” 那只狐狸精会因为他的不信任而伤心,这一点火炼相信。但同时火炼也可以断定,雷哲鸣却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难过,即使他跟在楼澈身边做事,但他毕竟不是楼澈。 火炼有种感觉,雷哲鸣帮助楼澈的初衷肯定与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尽管还远远没有到戒备的地步,但火炼的确无法很轻易的相信雷哲鸣,这其实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 那一天火炼在滑雪场被“绑架”去了雪山中的神秘木屋,一下子见到了许多人,可以说是目不暇接。他与其中一些人虽然有过交谈,但更多的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雷哲鸣给了他这样的感觉——他的初衷与其他人不一样,他追求的目的也与其他人不同,对他要格外小心才行。 火炼自己都觉得对雷哲鸣的这份怀疑来的相当突兀,真正算起来他们两人的接触不算少了,最后还是雷哲鸣送他离开,并且将巨狼霜天送给了他。 但是在后续发展中,火炼甚至更倾向于只说过几句话的缇娜夫人。他最先选择接受严秀的帮助,也是因为看到了作为信物的白水晶吊坠。 火炼思忖了一会儿,他当然不可能向雷哲鸣坦诚他的怀疑,而且更加没有心情向其解释什么,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十分突兀的转移话题,“你会来这里,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雷哲鸣挑了挑眉,对于火炼的敏锐,他也不只是表示赞扬,还是心怀嘲讽。“我是来接应同伴的。不过嘛,刚才我也不算说谎,我的那个同伴来乐园岛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助火炼大人。所以说,我们整个行动都是围绕你而展开的。” “你的同伴?”火炼狐疑,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不知怎么的,雷哲鸣突然之间变的极端配合,简直是有问必答,“冈萨雷斯。之前火炼大人不也见过了吗?” 火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高两米以上的超级壮汉形象,那么一个人实在是形象鲜明,只要见过一面就不太可能会忘记。是以火炼点了点头。 雷哲鸣继续说明,“冈萨雷斯比你们先一步到达妖兽乐园,为了能顺利进入核心地带,他应该也去见过凌纹。” 火炼陡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说,凌纹借出的另一块‘乐园令’竟然到了冈萨雷斯的手中?” 平素的火炼甚少在那些细枝末节上留心,这家伙本就行事大大咧咧。只是当初凌纹取出的木盒相当特别,而盒子里空下去的一块凹痕也相当醒目,火炼便深刻的记住了。他一直都在设想,究竟是谁先他们一步借到了乐园令,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岂料答案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雷哲鸣回答,“是楼澈介绍冈萨雷斯前去找凌纹帮忙的,想必凌纹也不会不卖他面子。” “现今冈萨雷斯本人呢?”虽然火炼还不至于善良到关心一个仅仅见过一面之人的下落,但既然此人当时也在妖兽乐园,想必也遇见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许这些都与白昕玥诡异的伤情有关,火炼也不管这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但他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所有发现的线索他都一定要彻底打探清楚。 “火炼大人想见他?”雷哲鸣的表情忽然变的十分古怪,也不等火炼说话,又自顾自的补上一句,“很可惜,只怕火炼大人见不到了。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找到了冈萨雷斯,并且将他‘运’了回去。” 火炼愕然。他发现雷哲鸣不仅态度古怪,措辞更是怪的离谱,什么叫做“运”了回去,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运”回去呢?莫非他也像白昕玥一样受了重伤?火炼开口,嗓子有些干涩,“他怎么了?” 雷哲鸣摊了摊手,做了一个表达无奈的手势,“我只能说冈萨雷斯的状况很奇怪。但是楼澈已经下了严令,具体情况绝不能说。这样如何,火炼大人跟我一起回去,具体情况一看即知。” 火炼当即意识到对方是在设法引诱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甚至还搬出了冈萨雷斯,这些话语加在一起完全就是一个香饵,权看他这条鱼是否上钩。 换一种境况,火炼大概连思考的步骤都省了直接拒绝,可是他一不小心想起所在的这艘船是属于雷哲鸣的,光是看在这个份儿上,他似乎就不能过于决绝。 正在踌躇应该怎么办,就听雷哲鸣又道,“之前听见你们在讨论白昕玥的伤情,我虽然不懂医术,当我猜错他的问题可能和冈萨雷斯的遭遇有一定关系。火炼大人,你当真不打算去看一眼吗?” 一旦软肋被别人捏在手中,自己可以做出的选择顿时只余下唯一的一种。火炼极端不快的盯着雷哲鸣,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大概是跟随楼澈太久了,竟然也成了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既然没有商量余地,此行就算是彻底敲定了。 火炼知道,雷哲鸣所说的总部应该就是藏在雪山之中的木屋。火炼怀疑自己八成是与这个地方犯冲,上一次前往是不折不扣被挟持了,而这一次表面看来是出自他自己的决定,但事实上却是因为被人握住了把柄,精神上的绑架岂不是更加恶劣? 山高路远,要去所谓的总部,光是这一艘游轮显然是无法到达目的地的。不过雷哲鸣做了完全的准备,当火炼看到甲板上停留的直升机,被深深算计的感觉当场变得更加浓烈。 既然火炼要走,他当然死活也不可能将白昕玥留在船上。将依旧昏迷的白主席抬上飞机,随行的还有勉为其难担任医生一职的徐新。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3 另外,火炼始终对未希心存疑虑,便将她也一并带上了。好在未希也不愿这么轻易与火炼告别,能够跟着前往对她来说竟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楼澈领导的妖兽组织对人类是如何排斥自然不言而喻,数百年来从来没有半个人类踏足。谁能想到,今时今日不仅有人类前往,而且一去就是两个。 对此,雷哲鸣的面色变的相当阴沉。然而将火炼带回去才是他的首要任务,至于这些横生的枝节,也只能暂时不管了。 至于就这么前往禁地的两个人类,昏迷的那个姑且不论,战战兢兢坐在飞机上的徐新简直哭丧了一张脸,对于当前的安排,他明显比雷哲鸣还要不满。 出发前收拾东西的时候,火炼还发现了一件东西,一件被他忘记但是却极端重要的东西——乐园岛秘境之中,幻影的女人交给他的盒子。 实在是因为当时的情景过于混乱,死里逃生的火炼全然忘了自己还将这盒子给顺手带了出来。 最先开始是塞在衣服里面,后来又随手放进了背包。他刚才也是在整理背包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物件的时候,才冷不丁的看到了这个盒子。由于只是惊鸿一瞥,这盒子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打眼一看差点没有认出来。 要达到目的地,起码要飞行一段时间。正好也做不了别的事,倒是可以让火炼抽空研究研究这个盒子。 将东西放在膝盖上,火炼左右翻开了一会儿,也不知手指碰到了什么精巧的机关,盒盖突然“啪”的一下弹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搬电脑弄伤了手指,缠着创可贴,敲字超级不方便啊有木有?泪崩。。。。 第70章 第70章—空盒子 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火炼僵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做。 不,不,不!他其实还有一件想做的事,他想破口大骂,甚至想把“某个人”海扁一顿。他的脑子里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彻彻底底的被怒火给塞满了。他清楚自己正无比愤怒,却不知该把这满腔怒火发泄在谁的身上。 历经千辛万苦,付出惨重代价才得来的神秘盒子,里面居然是空的!!! 当火炼开始翻看盒子的时候,一边的未希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表现的太过露骨,毕竟东西是留给火炼的,即使她对此也有十分兴趣,但绝不能表现的比火炼还要更加热切。好在她与火炼之间的座位还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于是未希便保持距离,只是时不时的往这边撇上一眼。 可是火炼在开了盒子之后,脸上居然露出这般无法形容的古怪表情,未希终于按捺不住,她必须马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未希一下子凑了过去,火炼对她并没有任何防备,或者说,仅仅只是一个空盒子而已,也没有什么值得防备之处。 极快的往盒子上扫了一眼,随即,未希也呆住了。 说起来这只盒子的样式并不算精巧,比起凌纹用来装乐园令的那个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只盒子用了最好的木材,也不知经过岁月几何,盒子泛着一种油润的光泽,就算没有任何装饰,单是这份材质感已经可以证明这绝非凡物。 盒子里的空间很小,或者应该说很薄才对,即使从外表看起来盒子有两只手掌并排那么大,一只手掌那么厚,但是多半的体积都被四壁给占去了,盒底过于厚实,以至于里面剩下用来装东西的地方就被压缩到了极致。估算一下,就算这里面真的曾经放过什么东西,也只能是类似于纸张的物事。 一封信?! 火炼扬了扬盒子,同时向未希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没有说话,可他正在询问什么,实在清晰明白。 未希有些慌神,显然是彻底傻了。“会不会有夹层?”半晌之后未希才憋出这么一句,也是唯一的可能。 照理来说她应该拿过盒子亲自检查才对,但未希竟然不敢。因为她已然隐约猜到了检查的结果,而这绝对是她承受不起的。无法亲自动手的未希,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火炼的身上。 火炼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夹层?在这种密实如铁的木料上面做出夹层?他倒还真想见识一下是怎样厉害的手艺。 回应着对方的沉默,未希也不敢开口了。在这个时候,她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更加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即使这些都可以留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再慢慢讲述,但有件事她似乎是非做不可——她要告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亲眼看到盒子内部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未希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她原本就是清白的。可是,火炼会相信吗?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维持冷静——火炼十分惊诧于自己的改变。 应该是从白昕玥昏迷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精神便已经陷入分裂的状态之中,而且很显然,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 即使短时间内强烈的情绪会占据上风,让他出奇的担心,或者出奇的愤怒,但他总是很快便能够重新冷静下来。只是,怎么说呢,火炼感到这种冷静很特别,如同他的脑子里被吹进了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一下子给他燥热的脑子降了温,这完全是被强迫的冷静。 他心中的情绪越是强烈如惊涛骇浪,脑子里的冷静就越是古井不波。火炼不禁怀疑,倘若自己一直持续类似的状态,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发疯。不过发疯到底是今后的事,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清醒的,所以必须以这样的状态去解决各种问题。 关于手中的盒子,火炼只问了未希一句话,“这个,本来就是空着的?还是说,那个女人的影子原本要给我的就只是盒子本身?” 未希一怔。但她马上意识到火炼提出了两个事件发展的方向,而且都合情合理。 有那么一刹那,未希差点就要回到他——是后者,要交给他的东西正是盒子本身。至少如此一来,火炼不会再继续怀疑她,认为整件事都是她故意设下陷阱,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装的空盒子引诱他上钩。 但是最后,未希只是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满面羞愧。 ———— 四周冷下来的空气证明了他们的飞机马上要抵达目的地了。火炼从舷窗往下看了一眼,可是却没有看到他印象中的那些木屋,反而看到了有几分熟悉的滑雪场。 略微思索了一下,火炼很快明白过来——飞机当然不可能直接抵达妖兽组织的总部,不管怎么说那里的地理位置都是秘密。而如果时不时有飞机从那山谷中起飞降落,秘密的位置只怕很快就要被暴露。想到这些,火炼还是不由佩服楼澈安排这些事务的细心。 飞机利用了滑雪场的小型机场降落,接下来的交通会进行怎样的接驳肯定也是安排好了的,这些也用不着火炼操心。 下飞机之前,火炼让徐新检查了白昕玥的状态。尽管人还是昏迷着的,但是在整个飞行过程中竟然奇迹般的没有再出血。 毕竟白昕玥身上出现的症状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徐新也无法判断这个现象究竟是好是坏。说不定白昕玥已经不药而愈,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醒过来?当然了,徐新也明白这个推测实在过于乐观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行程已经无法再使用现代交通工具,舒适度肯定会大大降低,白昕玥的状况能够维持稳定,总归也不是坏事。 果然,接下来使用的工具竟然是雪橇。至于拉雪橇的是不是真的狗,这还有待商榷。自从亲眼见识过霜天从一只狼变成一条狗之后,火炼已经深切的认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雪橇都是两人座。尽管万般不舍,但火炼还是让徐新跟着白昕玥,倘若半途出现什么问题,白昕玥的身边跟着一个医生总比跟着他要来的管用一些。这个道理十分简单,并不难懂,但是要真正做到却不容易。所以当火炼安排好座次之后,连雷哲鸣都对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事情虽小,可是在关心则乱的前提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出如此冷静而正确的判断。 徐新只被叮嘱了一句“小心一点”,于是就彻底上了这条贼船。火炼将白昕玥的性命托付给他,应该是出自完全的信任。但徐新也明白,倘若自己不慎辜负了这份信任,他只怕再也不能平安回到人类的世界了。 火炼自顾自的上了另一架雪橇,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未希看见此景,第一反应便是要挨上去,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可是她的脚才踏出一步,已经本能的缩了回来。自从问了盒子的事,火炼便再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而那只盒子也不知被他塞到了什么地方。尽管伤心至极,但未希还是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火炼最不愿面对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最后,火炼的同行者竟然变成了雷哲鸣。这家伙还是一副“我虽然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说”的神情,不用问,这一路上肯定是沉默无声。 终于到了木屋附近。远远就看见迎候在此的楼澈,黑色毛皮大氅掩映之下的还是那一张媚骨天成的脸孔。 走了一趟妖兽乐园,火炼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他见过地底秘境中的四幅血画。当时乍然看见还不觉得,但是这一刻,火炼一下将那头威仪赫赫的九尾狐狸与眼前这个男人连系到了一起。 狐狸精呀,火炼自我感慨一番,由此可见自己的眼光尚算不错。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4 下了雪橇,火炼径直打断一副有话要说模样的楼澈,他只管吩咐自己要的东西,“准备房间。暖和一点,要有热水、换洗衣服和医疗用品。”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谁准备的。预备给白昕玥一个舒适的休息环境是一方面,而同时火炼也着实需要缓上一缓,尽管他人已经来到此地,但他并不打算彻底按照对方安排的步骤去进行。 做事的节奏,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楼澈怔了一下,眼眸眯起若有所思。他发觉眼前的火炼与上一次相见时有了几分变化,虽然他一时之间没有弄清楚变化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楼澈忍了忍,还是换来两个人,对他们吩咐,“马上去准备火炼大人要的东西。” 准备出来的房间,条件相当不错,陈设舒适而又不失奢华,竟然有几分像是之前火炼与白昕玥共同住过一晚的滑雪场别墅式酒店。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中修建这样的房间,造价肯定不会太低,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之前火炼去过那个像是皇宫大殿一样的房间,便知道楼澈等妖兽还是惯会享受的。 只是如今的火炼没有任何享受的打算,他只是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徐新忙碌。 上一次他住在类似的房间里,那个眼镜男还是整晚都不安分的状态,而如今这家伙竟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截然不同的区别,才让火炼免不了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觉得那一晚简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般。事实上,过去的并没有那么久,至少还没有超过半个月。 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火炼忽然有些疲倦。保持大脑的清醒是需要极大代价的,别的不说,至少体力的消耗会翻倍增长。看来徐新的检查还要持续一会儿,火炼索性闭上眼睛,任凭脑子里怪异的冰冷往四肢百骸蔓延,他骗不了自己—— 他害怕了。 火炼真希望自己糊涂一点,起码维持着他平常的状态,如果不是将一切看的这么清楚,他大概也不会如此害怕了。 徐新焦头烂额,说是检查,可是他连白昕玥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都没能弄清楚,又能检查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确认他的身上有没有新的出现状况发生。 弄完了一切,徐新还尽职尽责的为白昕玥盖好被子。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倘若不小心感冒,极有可能会发展成肺炎。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徐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妖兽,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叫他。然而,火炼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徐新一惊,心说——妖兽果然十分可怕,他明明闭着眼睛,可是对于发生在房间里的一切竟然了如指掌。 应该是出于这份恐惧,徐新不等火炼询问,已经主动说明,“白先生状况没有什么变化,但我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没有再次出血的原因也让人费解,我猜错大概有这么几种可能——一是环境影响,低温减慢了他血液循环速度。二是他出血的症状是间歇性发作。三嘛,应该是最乐观的估计,他的伤已经开始痊愈了。” “猜测”、“大概”,一个称职的医生是不该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的,徐新也感到十分汗颜,正打算再说几句别的,却见火炼对他摆了摆手,然后还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去开门。 尽管不解,但徐新还是照做。当他将门打开之后,当场就被吓得不轻。 门口这个白色的小巧的人影,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第一眼徐新还以为看到了冰雪幻化出来的妖怪。 未希正站在门口,一双脚不安的在地上踩来踩去,门口的积雪被她踩的一塌糊涂。看得出来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也踌躇了很长时间,门铃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她竟然没有去按一按的勇气。 房门不期然的被打开,这让未希无处躲藏,她咬着唇,目光越过徐新,一直看到房间深处的火炼。僵了许久,可她意识到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讷讷的开口,“我知道你这会儿不想理我,但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火炼并没有请对方进来,这个时候,不邀请的另一种含义就是……逐客令。 未希生性敏感,当然明白。可是她不死心,搬出了杀手锏,“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马上告诉你。而且这是姓白……白昕玥曾经当面托付我的。” 白昕玥三个字就如同□□,足以让未希在火炼这里畅通无阻。就听他叹着气道,“进来吧。”随即火炼还不忘吩咐在场的人类,“徐新,麻烦你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这简直求之不得,如蒙大赦的徐新掉头就走。他宁可去房子后面的杉树林中吹冷风,也不愿意听两只妖兽在这里唇枪舌战。 第71章 第71章—警告 未希带上了门,但是她也立刻站定,并不曾往里面多走几步。为了不继续加深火炼的厌恶,她首先声明一点,“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别人在大冷天里冻上一阵,都会免不了鼻头脸颊发红,可是眼前这个小女孩模样的妖兽,面色却是更加苍白。火炼突然想起,在乐园岛秘境之中这丫头为了救他也差一点搭上自己一条命。 略微反省了一下,火炼斟酌自己是不是有些迁怒她了? 未希发现火炼的神情有所缓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一直在发愁这些话要怎么说才好,如今的她似乎并没有任何立场来警告对方。不过火炼缓和的神情表明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这给了未希极大的勇气。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实在不敢多做停歇,生怕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机会,而这件事也的确刻不容缓。 “火炼,你自己大概没有发现,自从到了妖兽乐园之后你的脾气就发生了变化。血穗草那件事就是很好的例子,你当时的怒气实在很不寻常。我与白昕玥看法一致,都认为你肯定受到了什么影响。所以白昕玥曾委托我去档案部的资料库里查一查,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影响妖兽情绪的。” 火炼虽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对未希所言多多少少还是接受了几分。因为血穗草的作为而发怒,这一点是否正常姑且不论,但是火炼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冷静却是相当反常的,只是别人都没有留意到罢了。 未希继续,“白昕玥怀疑,你肯定是被楼澈做了什么手脚,因为只有那一次你离开了他的视线。火炼,你好好回想一下,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问过之后,未希发现这个说法过于笼统,索性更加直白一点,“你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火炼顿时想起了,他喝了楼澈斟的茶,而且还不止一杯。 当时他们正在说什么话题?对了,楼澈给他讲了屏风上女祭司的故事。 当时他只是听的入迷,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故事却是十分突兀的,而且楼澈似乎也没有讲述故事的必要。那些久远之前的往事已然不可考证,而且也与楼澈希望说服他加入组织的目的没有任何关联。 难道楼澈只是随便找个什么话题,只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然后营造一种相谈甚欢的假象,让他毫无戒备的喝下那杯成分不明的茶? 火炼没有忘记,接下来便是楼澈的惑术,当时他坠入的幻境是那般阴森可怖,即使已经记不清所见的场面,但是那种感觉还是深深的刻在了火炼的骨子里。火炼忍不住怀疑,自己会那么容易被惑术所迷,其中是否也有那杯茶的作用? 火炼的表情说明了很多事,未希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和白昕玥的猜测没有错。”从她的立场来看,当然极不情愿每句话都提到白昕玥,只是这三个字偏偏维持着她与火炼之间的平衡,未希十分敏锐的发现,正是因为她选了这么一个切入点,此时的火炼才愿意与她说话。 听她的叹息,就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一般,火炼难免不悦,禁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只是一杯茶。应该是没有毒的,不然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未希只是反问,“你可知道楼澈是使用惑术的高手。” “见识过了。” “这是楼澈那一族的天赋,他们最擅长蛊惑人心,他们甚至可以借助一些物件来让别人看到幻觉。不过据我所知,楼澈因为血统不够纯粹,力量也没有达到巅峰。特别是遇到特殊的对象时,楼澈很难顺利施展惑术,需要借助一些外在的力量。我怀疑你喝的那杯茶里,大概事先放了一些具有迷幻作用的药物。” 借助物件让别人看到幻觉——这句话提醒了火炼,他当即想到了那一架屏风,上面绘制着正在受刑的女祭司,火炼还记得自己乍然看到屏风时,心头是如何震撼。画面上的海浪与狂风,简直像是活过来一般,一下一下几乎拍打到他的身上。莫非当时自己所有的感觉,都是受到惑术所致? 不过这里却有一个矛盾,在看到屏风的那一刻,他还没坐下来喝茶呢。 未希当然并不清楚那一日火炼的遭遇,她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告知,“若只是制造一些幻觉,楼澈应该不至于在茶水中动手脚,但如果要将一些特殊的幻觉根植在你的心中,他只怕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 “你是说,我已经被他操纵了?”对方的话已经挑的十分明白,倘若火炼再听不懂,那就真是傻子了。 未希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总之你要小心一点。现在我们都已经来到楼澈的地盘,需要处处留神。特别是你,楼澈对我们大概没有什么兴趣,但你一直都是他追求的目标。” 火炼轻轻嗤笑一声,“按照你的说法,从现在开始我只能不吃不喝?” “倒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第一次在茶水中下药容易,但如果相同的手段用的太多,难免暴露。楼澈不是那种做事不谨慎的人。你只要小心一点就是了,也不要轻易答允他任何请求。”未希不是没听出火炼的嘲讽,只好硬着头皮又补充一句,“小心楼澈也是白昕玥的意思。”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5 总有那么一句话能够轻易的突破心防,即使明知道未希是怀着十二分的故意才说出那个名字的,可是最终火炼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接受了她的建言。 顿了一会儿,未希有些呆不住了,既然火炼并不想与她说话,她也完成了此行目的,死乞白赖的继续流下去只会加深对方的厌恶。面容惨淡的笑了笑,未希就要退出去。 火炼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起来,你与楼澈做了同样一件事。” 未希一惊,冷不丁的听到这么句话,她实在没能明白。没头没脑的,她也无法去设想自己与楼澈究竟都做了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只能绞尽脑汁去揣测火炼说这话的用意,难道是在试探她? 未希想不通火炼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上位者控制属下的手段,而最令她惊骇的是,火炼使用这种手段居然驾轻就熟,他的措辞、语调、神态,任何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无懈可击。 火炼小小的卖了一下关子,但他很快就给出了解答,“你和楼澈都让我小心白昕玥。”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未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甚至忍不住拍了拍胸脯,借此安抚她那一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这并不奇怪,妖兽与人类不可共存,白昕玥只是一介人类,你和他生活在一起,当然要处处小心。” “只是这样?”火炼先是挑了挑眉,随即又挥了下手,示意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为何要小心白昕玥?绝非他是人类,他是妖兽这般简单的理由。未希肯定知晓别的什么,而且那件事应该极端重要。不过火炼也认定了未希会保守秘密,就算他用最厉害的手段去追问也不见得能得到谜底,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浪费那份力气? “未希。”火炼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并非方才说话间的冷漠疏离,相反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味道。 被唤了名字的小女孩,浑身一震,那一瞬差一点热泪盈眶。 火炼略作思量,还是决定坦诚。“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站在楼澈这一边的。你们应该都知晓某些前尘往事,所以你们才会想方设法接近我。” 说这话的时候,火炼并没有与未希对视,他将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微微仰了起来。天花板上吊灯的光线洒落在他上半边面孔上,但是从颧骨的转折开始,一下子阴影密布。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处在一种明灭不定的状态,有些让人从内心里发怵。 并非火炼没事找事非要摆出悲伤的姿态,而是近来他的生活如同陷入了一个怪圈,最让他无法忍受的一点是,身边的每个人都突然变得不可相信,每个人都在提醒他要小心,小心这个,小心那个,不断累积的怀疑将所有事物都搅乱如同一滩浑水。 假如白昕玥还醒着,他自然可以将这一堆破事都扔给那眼镜男处理,可这家伙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这让火炼连躲懒的可能性都被泯灭了。 未希的心脏被揪了一下,痛的她差一点弯下腰去。她低下头,火炼此刻没有看她,而她也同样不敢看火炼一眼。“我的确知道一些事,只是还没有到说出来的时候。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并没有站在楼澈那一边。他们或许想要利用你,但我绝对没有这个念头。” “是吗?”火炼轻轻的反问了一句,实在难以判断他信了几分,亦或者,依旧一分都不相信?“那么我还真的有些好奇,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双手在身侧攥紧了拳头,用力过度,未希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忽然,她猛的抬起头,“我站在你这边!真的!火炼你要信我,我永远只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这句话,之前还重重压在未希身上的恐惧忽然不见了。更加准确的说,她只是顾不上害怕,因为她在期待火炼的答复,为了清晰的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再多的害怕与慌张都顾不上了。 人总是有私心的,想要满足这一腔的期望,或者是单纯的忠诚,或者是复杂的其他什么东西,而一旦为之付出了,肯定都希望能够如愿以偿。 未希刚才的反应出乎火炼的预料,当然也没有准备什么应对之策。说穿了,这只火鸟还是不擅长做这些事,就算他如今的头脑就如同塞满冰块一般的冷静,但这并不符合他的真性情,遇到极端为难的场面,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也实属正常。 敲门声来的如同及时雨一般,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屋内凝固一般的尴尬。先不管此刻敲门的是什么人,他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火炼都决定要见一见。 而这位来客显然十分懂礼貌,他并不着急进来,只是提高声音,“我是楼澈,很抱歉打扰火炼大人,但事急从权,非来不可。” 楼澈?火炼原本以为至少要明天才会见到这只狡猾的狐狸,不过看来对方也不准备让他轻松太久。 火炼对未希道,“可见背后真的不能说别人,才说到这一位,对方立刻就找上门来了。” 未希得到火炼示意,便去开了门。 楼澈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他并不刻意,但那种难以描述的清媚还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一个男人生的烟行媚视,真是漂亮的不像话。楼澈也不过于深入房间,最后也止步于走廊的位置,刚好与未希并排而立。 这房间的构造采用了套间的形式,火炼所在正好是用做客厅的部分,而白昕玥则躺在里面的卧室。房间虽然做了功能分区,不过并没有使用墙壁将两者隔绝开来,只要穿过走廊,里面的情形还是能够一目了然。 尽管火炼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楼澈还是猜到对方大概并不希望有人去打扰白昕玥的休息,所以在界线之外停步,这份善解人意委实难得。 楼澈虽然并不入内细看,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竟然还是白昕玥,“不知白先生情况如何?” 他这一问仅仅只是出自礼貌泛泛的关心,还是别有所指?火炼一时间拿捏不准,便随口应道,“算是稳定下来了。” 这是徐新的诊断,然而只是表面的情况,具体是好是坏实在难以断言。 楼澈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既然白先生情况暂且良好,火炼大人可否抽空同我去见一个人?”尽管用的是询问的句子,但楼澈已经侧身一步,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可是去见冈萨雷斯?”这个人一定要见,因为他在乐园岛上的经历极有可能与白昕玥莫名其妙的伤情有莫大的关联。 但火炼还是没有离开沙发的意思,这个时候让他把白昕玥独自扔在妖兽环伺的地方,他实在做不到。“麻烦你让他直接来见我吧。” 考虑到楼澈等人曾经向火炼发下的誓言,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仅一点儿都不过分,相反可以说合情合理。既然可以豁出性命保护他的安全,只是走几步路过来见他,这压根不算什么难题。 可是谁知楼澈的表情居然极其怪异,他幽幽的叹气,“请原谅,只怕冈萨雷斯无法来见大人你。” “为什么?”才问出口,火炼立刻回想起雷哲鸣之前古怪的措辞,冈萨雷斯是被“运”回总部的。“莫非他也受伤昏迷了?”与白昕玥是一样的状态? 楼澈垂下眼睛,睫毛挡住了瞳孔,只觉得他眼形上挑而狭长,面上晕染上了一层莫名的悲意。“不,冈萨雷斯已经死了。” 第72章 第72章—悲悯 两米多高的巨汉躺在宽大的金属台子上,依然是肌肉虬结的状态,只是如今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就像是硬邦邦的石头,冰冷而没有生气。最让人奇怪的,还是他的肤色,即使是尸体也不该呈现出这样的灰白。 火炼目露悲悯,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唯一一次见到冈萨雷斯的场面——两米多高的大汉,无比健硕的身材将衣料都绷到极限,他瓮声瓮气的自我介绍,“请叫我冈萨雷斯!”当时的火炼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忍不住嫌弃对方的大嗓门。 事到如今,火炼只能隐约回想起冈萨雷斯是五个支部长中的一个,仿佛应该是非洲。但是他的名字,火炼始终都想不起来了。仅仅只听过一次,而冈萨雷斯本人似乎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连自称都只是使用姓氏。 “他叫什么名字?” 楼澈一怔,显然没想到火炼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回答,“德贝尔,德贝尔冈萨雷斯。” 火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面部的线条紧紧绷着,不辨悲喜,然而眼神却骗不了人,眸子里的金光都黯淡了不少,看得出来他十分难过。对于一个只见过一面,也只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火炼的伤心是如此真实。 说起来火炼与冈萨雷斯并无任何交情,更加不用说有什么深切的感情,所以他此刻的悲伤应该来自于其他理由。这大概与当初火炼在一号拍卖场上救下罗莹等人是一个缘由,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某种责任。即使如今的火炼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份与生俱来的责任依然存在,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楼澈小心翼翼的揣摩着火炼的神情,试探着开口,“冈萨雷斯的死——” 火炼挥手打断了他,“不用说,我知道,他是为了我而死。即使我并不清楚他执行了怎样的任务,但那任务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我。” 尽管楼澈曾经带领众人向他发誓,然而那时的火炼只不过将“用生命保护他”的誓言当成了一个玩笑,事后也很快抛诸脑后。火炼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不仅是以一种极其郑重的态度说出那些话的,而且他们更加做到了,付出的也的确是活生生的性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6 按照原本的计划,楼澈也打算在这个时候向火炼解释此次任务,只不过在如今的气氛下,楼澈的心情也变的截然不同,“我们在得到火炼大人准备前往妖兽乐园的消息之后,便先一步派出冈萨雷斯前往。”说及此处,楼澈微微向火炼欠了下身,“请原谅我们没有事先知会大人,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只是想要暗中帮忙,乐园岛上局势复杂,而冈萨雷斯本身实力不差,我认为他一定可以成为大人的助力。” 火炼轻轻点了下头,倒也并不认为楼澈的做法有什么逾矩之处,毕竟他并没有加入对方的组织,当然也没有权利过问对方行事的方法和手段。而且这一点还是能够肯定的,对方做这一切的出发点的确都是为了他好。 楼澈摇头叹息,声音也愈发低沉,“我们发现不对劲是因为没有受到冈萨雷斯定期的联络,这十分反常,虽然这家伙看起来是这副模样,但他做事从来都很仔细。如果是雷哲鸣忘了定期联络,我们都不会担心,可是同样的事发生在冈萨雷斯身上,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这份担心是双重的,一边是害怕冈萨雷斯遭遇了什么不测,而另一边则是忧虑火炼一行人在乐园岛上遇到了什么出乎预料的麻烦。 “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派出雷哲鸣去乐园岛接应。可是等他到达之后,火炼大人你已经进入了核心区域,没有乐园令是无法接近那里的,所以他只能回到船上等待。也是在这个时候,雷哲鸣遇到了徐新等人,考虑到当前种种情况,他们两人才选择了合作。” 这些事情火炼都并不关心,或者说,他曾经也想过要找时间问一问,但是在看到变作一具冰冷尸体的冈萨雷斯之后,火炼便觉得这些琐事都不那么重要了。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的流逝更加让人伤心的?“他呢?雷哲鸣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那时他可还活着?” “很遗憾,当雷哲鸣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更确切的说,冈萨雷斯的尸体不是找到的,而是遇上的。” 火炼皱眉,他实在没有听明白。 楼澈更加详细的解释道,“就在雷哲鸣返回船上的时候,他在海滩上发现了冈萨雷斯,半边身体都浸泡在海水中,惨不忍睹。我们怀疑,他是被遗弃在此的。” 楼澈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他还是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状。而那位亲自经历一切的亚洲支部部长雷哲鸣更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差一点就要返身杀回妖兽乐园。不清楚敌人的真实身份?没关系,只要将整座乐园岛杀的片甲不留,自然就不会放走该杀的敌人。 当时在通话的过程,楼澈已经敏锐的发觉了雷哲鸣的异样,只能强硬的命令他回船待命。所以在船上接应火炼的行动,其实不是雷哲鸣本人的主意,而是听了楼澈的吩咐。对此楼澈还是忍不住松一口气,幸好那家伙还能听他的话。 听闻冈萨雷斯被杀害后还被抛尸,火炼也怒不可遏。身为同族,同仇敌忾的情绪做不得假。 火炼压了压情绪,在这个时候再怎么怒火冲天都于事无补。“你让雷哲鸣将冈萨雷斯运回总部,这我能理解。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隐瞒他的情况,不让雷哲鸣透露一星半点儿?非要我亲自来看一看。” “火炼大人也一定发现了,这具尸体的状况很奇怪。” 的确是这样,第一眼火炼就已经看出了异常,“皮肤的颜色不正常,浑身青白,简直像是——”火炼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这情况实在诡异,即使放在妖兽的世界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死因。 “简直像是浑身血液都完全消失了一样。”楼澈说着,便伸手托起了冈萨雷斯的左手,将其手腕翻了过来,只见动脉的位置被横七竖八的割了无数又长又深的口子。 楼澈的神色看起来十分不忍,不管是谁残杀了冈萨雷斯,这个凶手的所作所为都让人发指。“不仅手腕,冈萨雷斯四肢的动脉都是这种状态,看了这些伤口,很容易猜到他死前遭遇了什么,应该是被人放干了浑身的血液。” 火炼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也着实不知还能说什么。就算他此刻誓言旦旦的声明会替冈萨雷斯报仇雪恨,但却不知道该将这笔血债算在谁的头上。 “我也许想到了一种可能。”一个轻轻的,幽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竟是未希。 火炼和楼澈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她,这个房间是用来存储尸体的,当然不可能开暖气,一片冰寒之中,小女孩模样的未希缓缓呵着白气,让人难免产生错觉,认为她会随着这些气息缓缓的融化。 火炼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也跟着过来了,只是她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竟然被忽视了。楼澈倒是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他原本也没有打算要隐瞒未希真实情况,她既然也来了,也免了他再去单独找她说明情况。 尽管同时被两个人看着,不过未希却只回视火炼一人,“还记得乐园岛地下秘境中浓烈的血腥味吗?”尽管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事嗅觉敏锐的路狄亚,但只要鼻子还正常的人就不可能忽视那般明显刺激的味道。 “不是因为地上的四幅血画吗?”火炼口气不善,其实倒也并非完全针对未希,只是他在那秘境中的经历着实与愉快无关,此刻稍微回想起来,一直压抑的火气难免就窜了起来。 未希不是看不出火炼情绪不佳,可她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缓缓摇了摇头,“那些画已经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怎么可能还残留着什么味道?而且当时你不也亲手摸过了吗,血画的表面是干燥的。我之前一直都奇怪血腥味从何而来,如今看来是找到来源了。”说着,未希瞥向金属台上停放的尸体。 火炼与楼澈当即对视,他们都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接下来提问的则是楼澈,“你的意思是,秘境中的血腥味来自于冈萨雷斯?他被人放血,就是为了在秘境做什么事?” “是为了启动机关。”未希解释的更为详细,关于妖兽乐园里的众多秘密,她的确比常人了解的更多也更深。“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为何秘境中的机关会启动。藏在那里的东西原本就是要交给火炼的,只要证明了身份,东西便可以轻易到手,当初设计这一切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理由伤害火炼。” “那个人并不打算伤害我,他只不过要我的命。”火炼忍不住刺了一句,这也不能怪他,任何人死里逃生之后都难免后怕,他此时只是动动嘴皮子,这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 “的确,秘境的机关是致命的。”关于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然而未希接下来的话锋一转,“不过那却不是针对你的。我当时阻止路狄亚代替你献血,就是担心他会遇到冈萨雷斯这样的下场。正常情况下,那是唯独火炼你一个人才能够开启的机关。” 楼澈问道,“正常情况?” “是的。这个机关若是由火炼来开启,只需要一滴血就够了,我刚才也说过了,只是用来证明他的身份。”未希此刻说的话,与她当初在乐园岛上种种奇怪的要求都一一契合。她应该不是在说谎,因为要编造出这般严丝合缝的谎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未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利用冈萨雷斯来打开机关的人,却不得不采用了强硬的措施,甚至不惜破坏机关。妖兽的血液十分特殊,而火炼的更是如此,为了弥补血液蕴含力量的不足,强行打开机关的某人只能放干了冈萨雷斯全身的血液。尽管后来血液全部被机关吸收,没有在表面上留下痕迹,可是气味还是遗留了下来。” 这一番话依旧逻辑分明,除了其中刻意一笔带过的部分——火炼的血究竟特殊在什么地方。不过,是否说清这一点对分析当前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影响,火炼也无暇深究。 火炼已经明白了未希没有直接说出的结论,“因为机关已经被破坏了,所以那个时候地面才会突然消失。” “是。如果用了正确的开启方法,秘境中的一切对火炼都应该是无害的。” 经过一连串的讨论,整件事逐渐变的脉络清晰,火炼的面色变的无比深沉,“有人捷足先登开启了机关,所以那盒子才是——” 被未希瞪了一眼之后,“空的”这两个字被火炼及时吞了回去。不久之前未希才郑重的警告过他要小心楼澈,火炼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是否应该真的怀疑这只狐狸精,姑且不论,但小心一点总归没错,而且盒子的事也确实没必要让他知晓,为避免节外生枝,能不提就不提吧。 理顺了来龙去脉之后,火炼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点。只是如果他就这么直来直往的质问,肯定会引人伤心,然而这件事实在过于重要,片刻都耽误不得。 未希被火炼看着,突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相当清楚最近火炼对她的不满,说到底是她的失误在先,所以也只能默默忍耐。可是这一刻火炼的目光却变的极其不同,并非谴责或怪罪,而是深入骨髓的审视。未希自认已经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兼任人类与妖兽的双重身份,在这个世上游刃有余,没有人能猜到她心中正想些什么,但是这一刻她竟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在火炼的目光之下,她就像是被剥皮拆骨似的无所遁形。 相较于目光的严厉,火炼轻声漫语,竟好似闲聊一般,“开启机关的方法,还有谁知道?除了你之外?” 撒谎吗?不不不!面对这般状态的火炼,未希压根没有想过还有编造谎言的可能。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答案就像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逼出来的一般,“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了作者后台,我容易吗我? 第73章 第73章—猜忌 气氛陷入难以形容的僵硬之中。 未希深深的低下头去,她的姿势有些过了头,脖颈弯折到了极限,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般。火炼与楼澈则是陷入沉思,不过相比较起来,楼澈的面容之上还浮起了一抹杀意。 冈萨雷斯是楼澈的手下,也是奉了他的命令前往乐园岛执行任务,结果冈萨雷斯不仅没能平安归来,而且还死的如此凄惨,此时的楼澈满心都想着要替他报仇。从愤怒的程度来看,比起亲眼见过凄惨场面的雷哲鸣,楼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之所以还能够冷静的处理各种事物,也只是受到责任限制罢了。 当火炼问及还有谁了解乐园岛机关的详情,楼澈便知道线索来了,利用冈萨雷斯的血来强行打开机关的人,必定对乐园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未希提出的名单将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可是,到了最后,未希竟然坦诚知道一切的人仅仅只有她一个? 这,说明了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7 楼澈天生一张清媚的面孔,尤其是那双狐狸眼,有意无意的总是带出一抹勾人的味道,任何人一旦与他的视线撞上,都恨不得沉溺在一片红尘迷雾之中。此刻楼澈眼睛依旧像是一把钩子,只不过,钩的是生命,是魂魄。 火炼觉着头疼,他并不希望看到楼澈与未希交手,不管他们谁胜谁负,都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楼澈此时的心情,火炼也不是不了解。没有办法,火炼只好吩咐,“未希你先出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谈。” 未希不傻,当然听出了那一层袒护之意,即使只占了火炼本意的十分之一,也足以让未希欣喜若狂。她当然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楼澈对此倒也没有任何异议,直到未希离开良久之后,他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才落在火炼脸上。“大人,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偏心了?” 火炼嘴角忙抽,心说——我又不是裁判,怎么还扯到偏心上头了?算了,对面这只狐狸精明摆着心情不好,还是体谅他一点儿吧。“你应该也明白吧,事情越是看起来浅显明白,就越是不能草率定论。不能因为未希是唯一的知情人,便将所有的罪孽都算在她的头上。经过了这么多年,妖兽乐园都变成了一堆废墟,天知道在漫长的光阴中,当初的秘密有没有泄露出去。” 这些道理,楼澈当然明白,但他还是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可这也并不能证明她的无辜。” 火炼一边点着头,一边重重的说了一个“是”字。“的确,未希不仅不无辜,相反她的嫌疑极大,但就算警察抓了嫌疑犯,也会给其一个审判的机会吧?刚才我若不是让她离开,你准备怎么办?” “……”楼澈没有回答,因为那是明摆着的答案。 火炼烦躁的摆了摆手,能够忍耐到现在,已然超出他的极限。“冈萨雷斯的死因,我一定会帮你调查清楚,至于以后为他报仇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用说一句便可以了。不过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紧急的事情处理,你大概以为我的做法十分自私,这也没有关系,总之我要申明一点,在这件事圆满解决之前,我无心去做别的。” 楼澈本就比常人更加敏锐,更何况火炼已经说的十分直白,“火炼大人指的是白先生的伤情?” 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很显然火炼片刻都不打算再煎熬下去了,“雷哲鸣说过,冈萨雷斯的状况或许与他的伤有关系。” 楼澈挑了挑眉,反问道,“他是这么说的?” 火炼不明白对方这是在卖什么药,不过看了他挑眉的表情却着实让人不愉快,那种老狐狸才会有的狡黠,让人有种被算计的错觉。别的事倒也罢了,以火炼的性格,也并不喜欢计较那些,然而对方如果利用了白昕玥来算计他,火炼实在不认为自己还能够视若无睹。“难道他撒谎了?” “他当然没有撒谎。”楼澈轻轻摇头,应该是狐狸的天性,不管情况多么紧急,说话的时候都会带上几许拐弯抹角。“就算真是撒谎,谎话也与雷哲鸣无关。” 火炼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口气不善,“什么意思,说明白一点。” “雷哲鸣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我的授意,若非我们找了这个借口,这一次只怕很难请动火炼大人。”此时的楼澈倒也十分坦诚,不过有些事情,不曾说清楚倒也罢了,一旦将实情全数剖白,反而会让人不愉快。 火炼此刻明显就是这样的情绪,不,应该说他已经被彻底点燃了愤怒。当一个话唠已经不再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只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的时候,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他的火气已经被点燃到怎样的态度,“借口?!” 情绪越是差到极点,火炼的外表就越是看不出一丝端倪,面容绷紧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然而一股子威压,还是从他周身上下一点一滴的折射出来,兜头兜脑向着对面的狐狸精而去。 面对这样的火炼,楼澈竟然没有躲避,这份镇静已经实属难得。他欠了欠身,礼节堪称完美。楼澈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错误,他只是乞求,“请原谅我的不得已。” “……”火炼的回应唯有一径漠然。 楼澈当然明白只是那么一句轻轻巧巧的乞求根本不可能获得原谅,因为也不以为意。他自顾自的解释,“可惜带话的人是雷哲鸣,我以冈萨雷斯为借口请大人你来一趟,他会将话原封不动的带到;可是如果我说了别的什么,这家伙只怕很难乖乖照做了。” 火炼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只可惜楼澈的语句中岂止十七、八个拐弯,要彻底弄明白实在要费不小的功夫,只不过火炼着实欠缺那份耐心。 楼澈微微一笑,他也不打算解释的太明,那些不过只是他与雷哲鸣之间的私事。上一次因为屏风的缘故,楼澈过度使用了惑术,因为反噬而变的血红的眼睛足足用了三天才恢复过来。倘若这一次在让雷哲鸣知道他正计划做相同的事,不要说提供协助了,雷哲鸣只怕会狠狠的捣乱,让火炼根本来不了总部。 “火炼大人请放心,关于白先生的伤,我还是有几分想法的。”这是楼澈的习惯,即使是十拿九稳的事,他在说话间也会留出几分余地。而熟悉楼澈的人都知道,一旦他有了想法,他的提议便实在值得一试。 火炼的面容略微柔和了几分,只是片刻之前才被结结实实的算计了一回,他也不算马上就接过话茬。若是表现的过于兴高采烈,难免又一次落入狐狸的陷阱。 “我原本派冈萨雷斯前往妖兽乐园,是准备让他暗中帮助火炼大人。只是很可惜,他还没来及与大人接触就已经丢了性命。所以火炼大人在岛上经历了什么,我都一无所知。”楼澈的这番话说的相当巧妙,冈萨雷斯奉命保护火炼,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嘛,在保护之余他似乎还可以做些别的什么——譬如说,观察,或者说监视火炼的一举一动。楼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他的企图遮掩的干干净净。 火炼不是听不出对方正在篡改概念,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其实在了解到冈萨雷斯的任务之后,火炼也难免起了几分怀疑,对于一个庞大的组织来说,情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即使冈萨雷斯并非故意为之,哪怕他只是将乐园岛上的所见所闻汇报给楼澈,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已经算是在搜集情报。 不得不说楼澈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看出火炼的怀疑,索性先一步承认,同时也为自己辩白。 “你想知道什么?”先不论火炼对楼澈怀有几分信任,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很大程度上也是性格使然,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火炼就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家伙,他的这种处事风格甚至也会让人恨的牙根发痒。 楼澈笑了笑,“既然是在讨论白先生的情况,我想知道的只是与此有关的事——白先生可曾开启过什么机关?” 火炼正想回答,一路上都是他在扮演“血站”的角色,应付机关折腾出一条通路。可是念头一转,火炼忽然想起了什么。“祭坛。你可知道在那座巨型宫殿的顶端,有一座祭坛?前往秘境的通路,正好藏在祭坛下方。” 楼澈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只是他太擅长掩饰神情了,光芒一闪而过根本让人瞧不清楚,也更加无法判断此刻的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因为事情发展出乎预料而满怀担忧?还是一切细节都尽在掌握而免不了得意?他只问了一个相当关键的事,“白先生被当做了祭品?” “怎么可能?只是一滴血而已。再说了,我也做了同样的事,现在不也好端端的吗?”起初火炼还觉得对方有些危言耸听,忍不住笑了两声。可才过了片刻,他的笑容便彻底僵住了。一滴血?连他自己都不认为是那么简单的了。 楼澈眉心微拢,似乎正在踌躇要怎么向火炼解释。“我并不属于负责祭祀的司水一族,所以对详情了解的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据我所知,在妖兽统治的时代,每逢祭祀都需要九颗人类的心脏。火炼大人此行既然已经启动祭祀的程序,即使没有一步步都按照章程进行,但在祭品一事上却也不能出现太大的差距。” “所以当时未希才建议加上一滴我的血。”即使在事后想起,未希的建议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妥,算得上合情合理,妖兽血液中的蕴含的力量自然远远超过普通人类,用强者来弥补弱者的不足,也是顺理成章。 然而,此时火炼被人提醒之后,还是隐隐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沉吟了一会儿,楼澈才十分谨慎的追问,“后来呢?你们两人各自滴入的鲜血,后来是什么样的情况?” 火炼已经无暇去想对方追问这些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他只能把凝神想起的每一个细节告知,“融合在一起并且马上消失,随后密道便随之打开了。” 楼澈这一回像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等他回过神来,第一眼却是看了一眼旁边冈萨雷斯的尸体,仿佛这才意识到是在怎样的环境下谈话。“我们换个地方吧。白先生的状况似乎不能再久拖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火炼并不知道楼澈想到了什么,可是看见对方一边走还在一边思索的模样,又不敢冒然打断。 两人前后出了房间。因为房内没法开暖气,因而里外的温度应该相差无几,可是火炼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妖兽对抗寒暑的能力素来极佳,雷哲鸣敢于大冬天穿短袖真是仗着这一点,火炼倒也不是害怕外面的冰天雪地,这股寒意应该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楼澈的声音便夹杂在其中,他说的很慢很慢,显然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两滴血液会融合,证明它们所蕴含的力量达到了平衡,至少那一瞬间肯定如此。但是我若没有弄错的话,白先生并非妖兽,所以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的。不,应该说就算当时在场的真的是另一只妖兽,他的力量也很难与火炼大人你相提并论,冈萨雷斯便是一个例子。” 火炼的脚步比楼澈还要更重几许,白雪被踩的一塌糊涂。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只火鸟,他甚至可以在不留下一点痕迹的前提下从积雪上飘过去。可是看地上这一派又重又乱的脚印,可见火炼的慌乱。“你到底要说什么?说明当时的情况很矛盾?” 狐狸说话的方式简直让人忍无可忍,难道不能直接跳到结论的部分吗? 如果可以直接抛出结论,当然省时省力,然而楼澈也明白那样根本无法取信于火炼。有些事情,非得是自己推测出来的才会深信不疑。 “事情本来实属矛盾,要做出弥补,唯有付出相应的代价。”楼澈为之长叹。顿了好半天才又接着道,“我想我终于找到白先生没有伤口却血流不止的原因了。” 第74章 第74章—改变 火炼不确定楼澈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的这一番之中有太多的言外之意,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数需要他认真思量的问题—— 乐园岛行动的主导者正是未希,她在建议用两滴血打开机关的时候,可曾预先已经知道了后果? 祭坛上放置心脏的凹痕共有九个,白昕玥以一己之身弥补祭品的不足,他也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依然还活着,连冈萨雷斯这种实力超群的妖兽都因为不断的被榨干精血而丧命于乐园岛,白昕玥这么一个人类究竟靠什么而活了下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8 “你犹豫什么?别告诉我你不是人类!”火炼曾口无遮拦的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只以为不过是善意的玩笑,可是此刻回想起白昕玥当时古怪的表情,竟然会觉得一语成谶? …… 各种各样翻涌的问题压在火炼胸口,每一个都显得那么重要,着实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强自冷静了一会儿,火炼直视楼澈,只问了他最关心的那一个,“你既然已经找到原因了,肯定也有治疗的办法。” 楼澈叹气,他料想火炼自己大概都不知此刻是副怎样的表情,他眸子的金粉好似燃烧起来一般,咄咄逼人。楼澈禁不住恶意的猜测——如果他此时回答说没有办法,火炼大概会忍不住扑上来直接将他撕碎吧? 任何时候都可以卖关子,但眼前显然并不时候这么做。所有楼澈只是微微点头,“办法我有,但还需要火炼大人亲自实施。” 由他亲手实施?这个提议本身并没有引起火炼反对。 为了让他得到《妖兽文书》,白昕玥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光是从这一点来考虑,火炼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即使白昕玥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火炼也会尽心竭力的回报。 之所以他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因为想到了别的什么。不得不说,未希先一步找上门来实在无比及时,不管那些话火炼信了几成,但未希的警告也并非空穴来风,至少让火炼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再多一层考虑。 对于对方的踌躇,楼澈竟然只是装作一无所知,他扮演着尽职尽责的谏言者,继续条分缕析的说明,“既然白先生成为祭品的事已经成为定局,无论现在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挽回。要改变一切,我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事情还没有开始之前就阻止其发生。” 这番话有些绕老绕去的,不过意思却并不难懂。火炼审视楼澈,“想不到你还有逆转时光的本事。” 楼澈听出极其浓烈的嘲讽味道,但是他的神色竟然不动分毫,严肃的几乎带了几分冷硬。他以相当认真的态度,一句一句低沉缓慢的说道,“没有人可以逆转时光,如果妖兽具备这种力量,也不会是如今的命运。但火炼大人你与别的妖兽都不同,尽管不能将时光完全逆转,但只要你回到过去,定然可以改变某些特定的部分。” 火炼已经无心去追问自己与别的妖兽不同究竟指的是什么,就当是他的心理作用好了,总感觉这不像是什么好话,有点类似于“你真厉害,厉害的都不像人”这种奇葩的赞扬语句。 火炼只是以相当古怪的目光瞅着对方,“回到过去?我还从来没想过去做这个。”除了神奇的穿越小说之外,回到过去的旅行并不存在吧?说穿了,妖兽也只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一个种族而已,远远没有到为所欲为的程度。 楼澈轻轻摇摇头,“大人错了。上一次你在这里,已经算得上回去了一次。” 火炼怔住,心说他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过如此特殊的经历?然而转念一想,倏地回忆起了什么。“我中了你的惑术之后,看到的那些?” 对方此语证实了楼澈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测——果不其然,火炼在惑术中还是看到了某些东西,而并非如他当时表现的那般。然而既然当时火炼已经用沉默代替了回答,此时即使追问也不会问出任何细节。而且上一次火炼在惑术中的所见也并非今日最重要的事,楼澈索性放下不提。 火炼就见楼澈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冷不丁瞟过去看到这么一双狐狸眼,已经是说不出的独特,此刻被特意指引着细细观看,更觉得其中具备将人吞噬进去的魔力。 一般而言,好看的眼睛都讲求一个黑白分明,眼白的部分清透,瞳仁的部分深邃,这才算得上明眸善睐。可是楼澈的狐狸眼显然不在此列,他眼瞳中的细节其实并不如何清晰,相反雾气昭昭的,始终盘桓着浓浓的水汽。 “我这一族的眼睛都生的十分特别,因而才会成为所有妖兽中最擅长惑术的一族。细节的部分解释起来过于繁琐麻烦,但是火炼大人一定也发觉了,我的惑术其实不单单只是让人看到幻觉那么简单。” 一边点头,火炼一边心道——鬼怪志异中那些魅惑人心的狐狸精,看来也并非都是杜撰,凡事均有出处。 从火炼的态度中,楼澈敏锐的发现了逃避的迹象,虽然他承认了自己能力的独特之处,但是对于当初在惑术中的所见所闻,他果然一个字都不愿再提。 强人所难绝非当前应该采取的做法,楼澈只是继续解释自己打算采取的计划,“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我的惑术可以将人的精神,更准确的说是一部分精神带去其它地方。不过其他人在惑术中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唯独火炼大人你,应该可以尝试做一些改变。” 火炼终于听明白了,尽管楼澈的提议玄之又玄,然而白昕玥受伤的过程岂非也是莫名其妙?两件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似乎就这么撞到一块儿了。 “你准备用惑术把我送回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刚刚抵达妖兽乐园的那一天?”火炼并没有正面应允这个十分荒谬的计划,他只是询问其中的关键部分。 使用惑术将人送回过去的楼澈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尽管他没有特意说明具体是什么,但这只狐狸精似乎并非危言耸听之辈,他既然提到了,就证明这个代价肯定不会太小。同样的道理,投身于惑术之中的火炼,难道能够保证毫发无伤吗?火炼对此实在很难抱持乐观的想象。 做决定本来一径很难,在需要付出未知代价的前提下做出决定,无疑变的更难。 没有经过任何思量,火炼已经着手与楼澈商讨计划的细节,这其实与举重若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件事对火炼而言根本算不上一个决定。救白昕玥,无论怎样也要救白昕玥——这已是如今火炼所有行动的目标,顺理成章。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楼澈却面露难色。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实话实说,“我不确定会将大人你送到什么时候,只能保证肯定是在白先生受伤之前。这与上一次让大人你回忆起过去不同,回忆的时候只需要‘看见’、‘听见’便足够了,然而一旦需要‘触碰’,甚至于‘改变’,所需要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此处,楼澈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肩头玄黑的毛领,镶嵌在语调中的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认命,“火炼大人一早也该看出来了,我只是一只墨狐,在本族之中本实属低贱,仅仅因为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才不得不承担今日的一切。但是我的力量,却远远比不上族里的其他人。” 比不比得上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楼澈的其他族人都已经死绝了。面对这一族唯一剩下的末裔,火炼着实不知该对其说什么。 火炼只是忍不住在想,或许,楼澈是值得原谅的。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管他眼下及将来准备做什么,身为庞大族群残留下来的一滴骨血,他苦苦支撑起一切,或许在他所有行为的背后都难免藏着几个字—— 不得已。 楼澈首先觉得火炼的面色阴沉,但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倘若对方是因为发怒而沉下脸,为何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压力?很快楼澈便醒悟过来,火炼此刻的神色应该称之为……悲伤,满是怜悯的悲伤。 无法猜透是什么原因让火炼态度大变,不过被他的这种目光看着,楼澈极其不自在。 他们两人一路行来边走边谈,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回到了白昕玥所在的房间门前。楼澈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刚才一直都在踌躇说还是不说,可如今眼看此行已是尽头,没有时间让楼澈犹豫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楼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因为我无法很好的控制惑术,所以也极有可能将火炼大人送到你并不想去的地方。” 火炼脚下一顿。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某个没有任何生气,没有活人,没有动物,没有植物,一片荒凉的所在——那座冷冰冰的坟墓。 楼澈道,“火炼大人,你如果不能完全下定决心,我们还是取消这个计划吧。” ———— 四小姐站在桌子前方,过久的维持同样的姿势,饶是她身为妖兽身强体健也有些吃不消,觉得双腿发麻。但是她走不了,一是她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在完成任务之前不能走;二则是她还没有等到主子的任何命令,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桌子后面有豪华舒适的扶手椅,但蔚云非偏偏不坐,整个人却坐在窗台上,一条腿蜷在胸前,而另一条腿则随意的垂下来。他身后就是半阖的窗帘,窗户是敞开的,外面吹进来的风将印有花纹的深绿色窗帘卷起,布料起伏之间,他整个人时而被吞没,又时而显出半个身子。 四小姐只觉得这位主子的心情真是越来越揣摩不透了。 不知什么原因,如今蔚云非已经极少派她出去执行任务,尤其那些有着性命之忧的,再也不曾让她沾手。要知道以前这些黑暗见不得人的勾当,几乎都是四小姐在亲自处理,一方面因为她具备这个能力,而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在血字标识的制约下,四小姐只能选择忠诚不二。 不再出生入死,四小姐便改成一天二十四小时伺候在蔚云非身边,倒有几分像是贴身秘书的角色。如今的四小姐帮助蔚云非处理各种情报,下达各种命令,而这些事都是她曾经不曾沾手的。 旁人或许认为她能够改变身份实在是好事一件,但四小姐却认为还是与敌人生死相搏来的更加痛快一些。时时刻刻跟在蔚云非身边,她无时无刻都是心力交瘁。 蔚云非私底下那些肮脏血腥残酷的所作所为,四小姐过去也多少有所接触,这些倒还罢了,身为蔚家代代相传的契约兽,四小姐身为妖兽的良知或许早已荡然无存。真正让她无措的还是蔚云非的想法,过去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捉摸不透倒也没什么打紧,可如今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然而对于他的想法已然无法探知分毫,这着实让四小姐胆战心惊。 不敢将心中的惊惧表现在脸上,一分一毫都不敢,四小姐只是低眉顺目的站着。 从窗台上跳下来的蔚云非,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禁不住在心头冷笑——装什么柔顺恭敬?倘若不是有契约限制,这女人可以在十秒之内将他开膛破肚掏心挖肺。 坐回扶手椅上,蔚云非甩了甩夹在指尖的一张纸。这东西刚才就在,他便是拿着这个在窗台上发呆。 此刻蔚云非将纸张放在了四小姐的面前,她这才敢细细去看,既然主子默许了,这便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纸张是折叠起来的,有内容的一面朝内,而能够看见的背面呈现出历经长久光阴才能留下的枯黄色。四小姐真担心以蔚云非刚才抖动的程度,这纸张很快就要破损了。 “这个难道就是小九从乐园岛带回来的东西?”这个问题刚刚一出口,四小姐当即就后悔了。在蔚云非身边伺候的第一准则——不该问的事,绝对不能问。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89 “与其说这是小九的功劳,本次出力最多的还是档案部的魅曦小姐,多亏了她,才能够在不与白昕玥正面冲突的前提下,抢先一步顺利得到这个东西。”蔚云非看也不看四小姐,算不得解释什么,只是随口叙述而已。 过了片刻,蔚云非有淡淡道,“借点火。” 四小姐一惊,并没有立刻明白主子的用意,然而服从命令则是完全出自本能。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灼热的气息在身前凝成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蔚云非想也不想,直接将手中的纸张挨了上去,火舌毫不客气的舔上,轻薄脆弱的物品当场被火焰吞没。 第75章 第75章—烧毁的信件 “主人!”四小姐失声惊呼,也顾不得会被烧伤,伸手就要抢过正在燃烧的纸张。 即使她没有亲自前往乐园岛执行任务,但如果这东西当真是从那里带出来的,不用想也能肯定,它一定相当重要! 蔚云非竟然不以为意,直到纸张上不断蔓延的火苗快要烧到他手指的前一刻,他才松手,黑色的灰烬散落在光可鉴人的胡桃木桌面上。而蔚云非刚才手指捏住的那一块,也成了唯一残存下来的部分。 四小姐一眼扫过,碎纸残片上字迹勉强可辨,然而含义却再也无法理解领悟了—— ……小心…… ……切忌重蹈覆…… 唯一能看出来的,这是一封信。一封留给某人,满含警告之意的信。至于信中更为重要与翔实的部分,已经化作一堆黑乎乎的灰烬。 四小姐有些发慌,倒不是因为这信件是被她的火焰焚烧,而是难免有些为自己的主子担心,满是犹豫的试探,“主人,东西烧了,释先生那边——” 过去的四小姐或许并不十分清楚“释先生”的存在,即使有所察觉,也会像卓敏一般将其与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混为一谈。然而如今她就在蔚云非的身边做事,接触的也都是些核心秘密,曾经的许多迷雾也就随之散开,她也随之知道了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她如今每一日都战战兢兢的原由之一。 无知是福。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却相当有道理。 蔚云非斜着眼睛瞥着四小姐,他永远不会相信这只妖兽会发自内心的关心他,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相信,他才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选择了束缚力最强的契约。 蔚云非也并非是为了解释什么,不过既然对四小姐负担的事务做了调整,有些事总还是无法避免要让她知道。“释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东西绝对不能留在世上。”蔚云非勾唇一笑,笑容中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得意,总之让人感觉阴恻恻的。“你说,我这样的法子是不是一劳永逸?” 四小姐当然不敢就此作出任何评价,她只能询问自己能够沾手的部分,“主人,小九执行这次任务伤的不轻,是不是让他先休息一阵,他手上的任务就暂时交给别人去办?” 蔚云非点了点头,也不见得真是出自体恤,只是担心派了伤重的妖兽出去执行任务反而会坏事。 静默了一会儿,蔚云非仿佛无意的提到,“楼澈那一边的实力还真是不可小觑,我以前都低估了这个组织。德贝尔冈萨雷斯不过只是楼澈手下的一个支部长,为了将他擒获,竟然伤了我这么多的人。” 小九只是其中之一,也是今次行动的领队,除了他之外,还伤了另外四只妖兽和两个人类。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死人,从蔚云非的立场,绝对不敢将自己属下的尸体留在乐园岛上,这种授人以话柄的证据必须好好湮灭才行。然而在妖兽乐园中,要毁灭尸体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对蔚云非而言,只要参加任务的人都活着回来了就好,至于伤重的他们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他则并非那么关心。 四小姐听懂了主子的暗示,道,“我会加派人手留意楼澈组织的行动,必要的时候,也会设法削弱他们的实力。”说到这里,四小姐的心头更慌,她私下隐瞒了一条消息,原本只打算装作不知道,可这显然是她在自欺欺人。“主人,我还收到一条消息,不过还来不及证实——” 蔚云非还是斜着眼睛看她,状似漫不经心。算她聪明,竟然还知道要及时坦诚。简短的命令道,“说。” “火炼离开妖兽乐园之后,被楼澈派人接去了他的总部。另外,同行的似乎还有……白昕玥。” 蔚云非沉吟不语。在四小姐坦诚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但是直到今日,他还没有想明白白昕玥去那里的用意。对他而言,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白昕玥与楼澈狼狈为奸,同上了一条船。 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蔚云非抬头一看,却见四小姐还杵在原地。“还有什么事吗?” “血穗草这几天都在不断的派人前来,希望主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蔚云非冷笑不已,“交代?他们要什么交代?” 妖兽乐园中,血穗草被当成枪使,成了牵制白昕玥等人注意力的活靶子。事后明白自己被利用的血穗草,肯定要上门讨一个说法。当然了,这些话只在四小姐的心中转了一圈,并不曾真正说出口。她只道,“血穗草损失也不小,尤其是主要战力姚向晨,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敌人下手半点儿都没有留情,即使他能够清醒过来,实力只怕也很难恢复了。” 蔚云非往扶手椅的靠背上倚了上去,遣词造句中满是讥诮,“那又怎么样?从我这里探知了情报,认为妖兽乐园中有利可图,非要去参上一脚的是他们自己。如今没有捞到好处,反而承受了损失,难道他们决定的过失也要由我来承担吗?” 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至于那些情报究竟是不小心泄露而被血穗草探知,还是蔚云非故意放出去引人上钩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没有血穗草,也会有其他的妖兽猎人,蔚云非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合格的诱饵。血穗草自己运气不好送上门来,又能怪得了谁? “明白了。”四小姐低声应道。“我会打发他们的。” ———— 火炼与楼澈站在门口,两人各怀不同的心思,竟然陷入沉默之中。漫天突然降下的鹅毛大雪极为应景,不仅没能缓解场面的凝滞,相反让一切变得更加沉重。 “火炼大人,你如何决定?”楼澈并非有意要加以催促,只是总也不好一直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下去。 要说心急,怎么看更该着急的也是火炼才对。楼澈在此时出声,火炼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尽在意料之中。 他看向楼澈的目光,有那么几分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依然会应允你的计划,不为别的,这似乎也是我目前唯一可以采取的措施。楼澈,你是真心奉我为主,还是打算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操控的傀儡,都随你的便,我并不在乎。但是此刻我必要警告你一句,此举能救回白昕玥便罢;如果救不会来,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提前想清楚。” “是。”楼澈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是郑而重之的答了一个字。 两人鱼贯进入房间。 火炼就见白昕玥还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状态,也不知是该因为他的昏迷不醒而叹息,还是该因为他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而庆幸。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是好是坏,最后的结果很快就会到来。火炼有种感觉,利用楼澈的惑术将是他能够采取的最后的手段,这个计划的结果就是最后的定论。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火炼明知楼澈的帮助并非那般单纯,但他还是选择接受。 “茶水之类的东西,就不需要了,直接开始吧。”火炼的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却别有深意。 楼澈先是一惊,随后很快也释然。火炼已然知道上次前来此地,自己的茶水中被他动了手脚。这其实并不奇怪,即使火炼本人在这些事上并不上心,可他身边还有一个白昕玥,这位七人团首席可不是什么迷糊之辈。楼澈仔细揣摩了火炼的神色,发现他只是单纯的警告,并没有因为已经过去的事实而对他发怒,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请找个地方躺下来。”楼澈才刚刚说完这句话,立刻感到无措。是他考虑不周了,这个房间虽然有床,但上面却已经躺了一名伤者。 火炼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的在白昕玥的旁边躺了下来。 即使并没有对楼澈产生信任,但他还是笃定了至少今次楼澈应该不会动什么手脚,因为尽管他们的目的不同,可是却有着相同的出发点。在这方面十分有自信的火炼,坦然的闭上眼睛。 楼澈低头凝视着并排躺着的两个男人,蓦然之间面罩寒霜。他并没有妖兽化,依旧还是人类的面孔,只是不管怎么看,他的容貌都比秘境血画中的九尾巨狐还要狰狞的多。 杀意,果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模样,况且还是这种激烈疯狂的杀意。 应该将白昕玥杀了,就在此刻。 楼澈认为,这是最为正确的决定。而且更加重要的是,类似的机会绝不会太多,绝无仅有也说不定。白昕玥是什么人,倘若不是他自己明知妖兽乐园的祭坛有鬼还义无反顾的踏进去,又怎么可能生死未卜的躺在这里?说穿了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就算再也醒不过来直接进了坟墓,也怨不得任何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0 火炼大人本该是妖兽的领导者,是妖兽当之无愧的王,但是他的一颗心竟然被一个人类所占据。若白昕玥身份平凡倒也算了,偏偏他还是妖委会举足轻重的要员。将这样一个人留在火炼大人身边,楼澈怎么想都不认为是一件好事。 用借口将火炼等人引来此地,楼澈并不否认自己打着“救人”的幌子,实际却只想做害人性命的勾当。他从来不认为这个打算是个错误,任何一只妖兽,都应该为除掉白昕玥这个障碍而欢欣雀跃才对。 几次尝试着对白昕玥出手,但都在最后一刻打住。楼澈并不怕来自于妖委会的报复,可他只要一想到火炼之后的反应,他就不寒而栗。火炼大人应该是懂得的,所以在他闭上眼睛之前才会有那样一番警告。 要问火炼睡着了吗?当然没有。他不仅清醒,也能够感受到楼澈周身散发出来的犹豫。他既然要挣扎,那就挣扎个够,火炼自认没有指点迷津的义务。反正到了最终,楼澈定然也很难真的下手。 不仅外表,楼澈的行事风格更加不愧于狐狸精之名。而正面杀人这种行为过于鲁莽,且效果不会很好。楼澈真正打算动的手脚,肯定在其它地方。 火炼正打算再细细推敲推敲,忽然,一阵猛烈的坠落感侵袭而来。 他身下的床铺,以及床铺下的地板,所有的的一切都像是消失了似的,整个世界都化作无底深渊,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直直的往下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极其容易让人恶心,即使能够控制生理上的反应,心头的恐慌依旧浓烈。火炼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很快调整过来,倒不是说他应变能力惊人,而是类似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一次,算得上轻车熟路了。 火炼了解,从这一刻开始,他算是顺利进入了楼澈布置的惑术幻境之中。 试着动了动胳膊,当然没有现实中的顺利,但是在经过连续数次努力尝试之后,胳膊还是抬了起来,火炼看着自己的手掌,嗯,没问题,手指也是可以动的。 这份感受与他上一次进入惑术有所不同,那一次不管见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统统都是被动接受,当时的火炼根本无法调动自己身体的一分一毫,或许也是因为那种什么都不能控制的无力感,当时的经历才给火炼烙印下极为恶劣的印象。 还能够行动就好,能够行动的话,他也就不用坐以待毙,无论是看见什么还是听见什么,他都能够自己做主。前后两次有着如此明显的改变,火炼料想,这应该就是楼澈说过的惑术的不同。 稍微费了一点儿时间,火炼已经将全身的关节都活动开了,对于自身的掌控力也恢复的与现实别无二致。不过他也尝试过,发现并不能变出翅膀。楼澈之前也说过,惑术的原理是将对象的一部分精神送去某个特别的地方,由此看来,妖兽本身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其力量能够传送的范畴。 算了,没有翅膀就没有翅膀吧。 关于翅膀的问题,火炼在秘境中遇险之后已不止一次的思考过——妖兽的力量的确强大,但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容易成为被压制的,连乐园岛这种地方都设有针对妖兽本身的禁制,很难保证其他地方就没有类似的东西。火炼可不想成为一旦没了翅膀就只能任人宰割的弱鸡,所以说锻炼其它肢体也是相当重要的。 真要说起来,火炼四肢修长而不失灵活,只要善加使用还是可以爆发出极大的力量。 譬如此刻,火炼腰腹部用力,四肢配合着控制方向与平衡,在悬空的状态下他竟然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不再是背部朝下坠落的要命姿态,他整个人就此直立起来。即便没有翅膀也不能影响什么,火炼以优美的滑翔姿态翩然落下。 掌管天空的一族,理所当然就该是这样的姿态,天地间每一缕微风,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第76章 第76章—荒芜境地 不用再担心从高处坠落会被摔成傻子,有了余力的火炼也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可是看了几眼他便觉得失望透顶,若说当时进入的乐园岛秘境是一个绮丽梦幻的空间,那么如今他就在一个灰扑扑空濛濛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之地。 周围连墙壁都不存在,只是一团混沌的雾气。火炼不由庆幸自己的脑子还十分清明,不然的话指不定就要被这灰雾吞噬成为其中浑浑噩噩的一部分。他怀疑自己上一次之所有受到极大的不良影响,这灰雾便是罪魁祸首之一。 在缺乏参照物的地方坠落,很容易失去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因而火炼很难判断自己究竟下坠了多久。万幸的是,他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 黑色石料铺就的地面,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连着石料本身也并非有着晶石质感的黑曜石,这种石料给人的感觉只是一径的冰冷、坚固与沉重。 火炼偏着头审视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过类似的材料?倘若他没有记错的,上一次未希故意带错路,引他穿过的那种黑漆漆的宫殿,地板似乎也用了同样的材质。 石料与石料之间的接缝整齐而缺少变化,这让火炼开始不由的怀念妖兽乐园中那些忽上忽下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的楼梯,他忽然觉得,路径复杂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迷路。可是眼前这种一层不变的景致实在让人不爽,在这里待久了似乎极其容易诱发抑郁症。 对了,火炼还发现此处了无生气。石料的缝隙中连一根杂草的踪迹都没能看见,若是考虑到野草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力,便知道如今的情景极为反常。 目力所及的一切,怎么那么眼熟?火炼眉头紧锁,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 可是在原地站着终归于事无补,四面八方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情形,所以火炼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试探着前行。 雾气在他没有留意到的时候降了下来,身处其中火炼才发现,这种诡异的灰雾不仅遮蔽视线,而且还仿佛有重量一般。若只是单纯的水汽凝结,顶多沾湿衣服头发,可是这雾气却有实实在在的的体积,压在他的肩头,穿行其中也变得举步维艰格外困难。 一边是被迫,一边则是主动为之,火炼放慢了脚步。他前行的时候,甚至刻意侧着身子,摆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 事实上灰雾并不厚重,尽管在里面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也只是因为颜色的关系。火炼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段,突然眼前一明,就此穿越而出。 一座外观漆黑的建筑物矗立在前方。 从建筑的样式来看倒并没有太大的花俏或特别之处,但是火炼却发现了一个叫人万分不舒服的特征——这栋建筑每一扇门窗都都是紧闭的,或者更加准确的形容,那些门啊窗啊似乎都不像是真是存在一般,只是在石头的墙壁上刻出了类似的痕迹而已。 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整座建筑物就像是一个封闭的铁桶。 所以不管其形态如何壮观,也不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灰色的浓雾已经沦为了背景,包裹在这座建筑物的周围,以至于根本看不清远处有什么别的东西存在。只是环顾一圈,已经很容易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天地之间仅仅只剩下这么一座了无生气的建筑,无法形容的孤独感。 火炼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像是突然生锈了一般。他之前还在小心翼翼,每前行一步都如履薄冰,但是此刻他竟然连防御的姿势都忘了。 费了很长时间,火炼才慢慢接受了眼前所见。同时,他也明白了之前楼澈向他告罪的真正用意—— 那只该死的狐狸精,不是说他的惑术力量有限,无法控制会将火炼送往哪个时间节点吗? 不是没见过说谎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将谎话说的如此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表现。 难怪迷雾降下之前火炼便觉得眼前所见景象似曾相识,故地重游,他当然应该觉得眼熟——上一次,楼澈挖空心思将他送到了与白昕玥初次见面的地方。而火炼着实没有想到楼澈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敢故技重施,一时的大意让火炼再一次着了道。 不过……算了。火炼思忖片刻之后还是做出这样的结论。 楼澈在惑术中掺杂了他自己的目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不假,但是火炼相信,至少在另一件事上楼澈没有撒谎,不,应该说他没有胆量撒谎。通过惑术回到白昕玥成为“祭品”之前,定然可以将他救回来。 如今他的确已经顺利回来,然而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换成老谋深算的白昕玥,大概能够在眨眼的功夫中想出一套对策,但这种劳心费神的工作怎么看都不适合火炼,即使他在某些事上有着惊人的敏锐度,可那更多是源自本能。 动脑筋什么的,向来是这只火鸟最为嫌弃的事。 没有明确的思路,火炼只能想着什么算什么。还真别说,在杂乱的想法之中,他很快的还真抓住了一个关键点——火炼突然一下想起,自己上一次进入惑术之中,似乎是在这座黑漆漆的建筑内部,而这一次竟然是在外面。 他方才的熟悉感,与其说是见到了曾经见过的东西,到不如说是感觉的重叠。而不论是恐惧,还是孤独,都最容易在人的内心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烙印。 目前的火炼还不能确定,在两者区别之中是不是藏有解决办法的关键,不过他总算有了一个考虑的方向。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火炼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进建筑物里面去看一看?然而这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认掉了。火炼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死也不愿走进去半步,没有根据的恐惧感居然如此铭心刻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1 进退两难的火炼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兴许是因为地方太过空旷的缘故,火炼总觉得脚步声听起来有些异常,回音厚重而悠远,一步一步都像是从心脏上重重的踩过。火炼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但他很快发现这鬼地方连一棵树一块岩石都没有,另外他也认为回到浓烈的灰雾中绝对不是一个良策,所以干脆也不白费功夫了,大喇喇的继续站在原地。 来人走的很快很急,只过了极短的时间,火炼便已经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白昕玥。 本该万分熟悉的人,竟然会给火炼带来难以名状的陌生感受。 脸孔当然还是那一张,五官都与火炼熟识的那一个白昕玥没有任何不同。陌生的,则是罩在此人脸上的神情。 方框眼镜后的眉尖被拧出了极小的一个弯角,然而,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为什么而发愁,皱眉只是他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而已。唇线崩直,既没有因为笑容而上翘,更没有因为恼怒而撇下,就是一根平直短促的线条。这副表情怎么看都是生人勿近的疏离,像极了冷硬的钢铁。 火炼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冒然接近此刻的白昕玥绝对不是明智之举。然而,他的双腿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几乎在看到白昕玥的那一瞬间,已然自发的迈出了第一步。 “别去。”突然响起的女声阻挡了火炼。而他也着实太久没有听见人说话了,冷不丁听到难免懵住。 就在火炼打愣神的当口,一道身姿窈窕的女性人影已经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其形态当真是要多优美有多优美,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灰蒙蒙的,让人怀疑她莫不是周围的浓雾所化?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她的面貌竟然是模糊的。 看不清楚,但偏偏火炼觉得熟悉,他仿佛是认识她的。也正是因为这份熟悉感,才让火炼耐着性子解释,“我必须去,我就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不。”她轻轻吐出这个字,就像是吐出一抹叹息,轻轻的从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刮了过去,让人对她的悲伤感同身受。“你来,是为了斩断宿怨。” 斩断?火炼极其不喜欢这个词,但还是忍了忍,没有当场驳斥对方。由于无法前进,他的目光便越过女人的肩头,朝着白昕玥的那边望过去,却见他径直朝着黑色的建筑物而去。即使那里便是他的目的地,可他也不该分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除非,白昕玥根本没有看见这边的情况。 对于过去的白昕玥而言,如今的火炼是不存在的。 即使能够看见,但他们之间依然还是有着光阴的距离。 拦路的女人并不了解火炼此刻的心情,她只是尽职尽责的完成着自己的使命,她继续劝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回去吧。” 她抬起了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几乎凝固的雾气竟然朝着左右散开,让出一条可供一人同行的路径。这个时候出现的路径,怎么看都该是绝对安全的,可惜火炼却看都不看一眼。 由于那一边的白昕玥已经到了建筑物雕刻出的大门口,火炼终于没有耐心再继续听这女人含义不明的告诫。“你如果说完了,就让开吧。” 她的确已经说完了,更确切的说,能够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然而就这么简单的让火炼前往白昕玥那边,她又不甘心,情急之前竟然展开双臂,死命的拦在前方。 这是要动手的意思吗?火炼难免不快。之前的容忍只是因为莫名的熟悉感而已,可是这种感觉毕竟十分模糊,怎么也比不过无法接近白昕玥的焦躁。 受到情绪影响,火炼的爪子便随之亮出。他朝着女人挥了一把,看起来怒不可遏,实际上这一击速度并不快,只要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应该都能够躲开,吓唬的成分居多。 说起来火炼也确实没有与她动手的必要,只要她让开路也就够了。 只是火炼没有想到,对面的女人竟然不躲,她铁了心杵在原地,可是他想要收回招式却已经来不及了。 利爪先是切上了她的肩膀,随后斜斜向下,片刻之间已经将人劈成了两半。 火炼收回手,有几分怔愣。他并非因为错杀了对方而惊愕后悔,而是手上残余的感觉十分诡异,怎么看也不像是撕裂血肉之躯的实感,他的手明明穿过了她的身体,可是竟然像什么都没有触碰到一般。 莫非,她当真如同外表看起来的一样,当真是奇怪的灰雾所化? 撕裂的巨大伤口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残破的布偶,形态可笑,还有几分可怖。但是她对自身的状态浑然不觉,依然维持着张开双臂阻拦的姿势,口中悲呼,“不要去!你真的不应该去!” 这个女人如此古怪,火炼更加没有耐心与其纠缠,有了方才的经验,他甚至都不用直接动手了,也不看她自顾自的往前迈步。 穿透了。 火炼穿透了她幻化出的身体,与之前穿透一片浓雾没有任何两样。 身后传来了“呜呜”的哭泣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那个女人因为无法阻拦他做错事而发出的悲鸣,那样的伤怀,那样的不甘心。 火炼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哭声虽然竭力压抑,可断断续续的抽咽还是不停的刺激着他的耳膜。比起放肆的嚎啕大哭,这般从嗓子里从鼻腔中逼出来的哭声,显然更加伤恸。 火炼的心肠大概比他自己认为的要软一些,禁不住开始反省,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略微冷酷了一些? 只可惜,应付女人,或者说安慰女人从来不是这只火鸟擅长的本事,即使有心弥补过失,也只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踌躇不已。而正是因为短暂的耽搁,火炼的全部注意力已被另一边发生的一幕彻底吸引了过去。 黑色建筑物的门窗都只是做样子而已,并不能真的打开,白昕玥也无法简单的进入。不过从他的行动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打算,而是在门口停住步伐,弯腰下去,作势要抱起什么东西。 或者说,作势要抱起什么人。 之前分明没有的。火炼大骇。由于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谲,火炼之前无比细致的观察了周遭的一切。而此地的空旷与荒芜,也根本不可能藏有任何蹊跷,石板的地面上耸立着黑色的建筑物,所有都是一目了然。火炼可以十二分的肯定,那个时候建筑物门前还是空空如也,绝对没有任何人躺在那里。 随后这个神秘的女人便拦在他的面前,经过她这么一打岔,本来并不存在的人却出现了。 由于白昕玥的遮挡,与之还有一段距离的火炼很难看清那个人的模样。白昕玥很快将其横抱起来,一缕艳丽无匹的红色发丝从白昕玥的臂弯中流淌而出,火炼仿佛被刺了一下,莫名觉着眼熟。 第77章 第77章—做与不做 火炼极快的冲到了白昕玥的跟前,与之前的情形一样,对于旁边站着的这只火鸟,白昕玥还是一无所知。 七人团首席低垂着头,目光分毫不移的落在怀中人的脸上。从旁观者火炼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面孔上鼻翼往下的部分,还是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冷硬似铁的线条,不,应该说更加尖锐才对,从他的身上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之情,可是他一侧的唇角却阴恻恻的勾起,那弧度如刀锋,似剑芒,让人不寒而栗。 “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于白昕玥而言,这个地方只有他和怀中人,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火炼有一种突然被人丢进冰窟窿的错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随之竖起来了。他难以形容此刻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其中暗藏的几许庆幸还是分外明显的——他庆幸白昕玥的这句话不是针对自己所说,因为他一定无法坦然接受那短短一句话之中蕴含的恍如深渊的恨意。 “你看到了吧,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你真的不应该救他。”神秘的女人止住了哭泣,飘到了跟前。 火炼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因为他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女人大概是洞悉了什么,提醒道,“你还没有认出来白昕玥怀中的人是谁吗?” 以火炼的立场来看,他当然应该关注白昕玥正抱着什么人,可是自从瞥见那一缕红发开始,竟然生起了莫名的抗拒。然而事到临头,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少不得要仔仔细细的看上一眼。 白昕玥怀中那人容貌艳丽,即使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依然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张扬魅力,色泽纯粹明亮的红发,与其说像被鲜血染就,倒不如说是一蓬燃烧的正炽烈的火焰。果真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2 忽然,火炼滞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了。 在楼澈的设计之下再一次回到他与白昕玥初次见面的地方,火炼应该一早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才对——他会避无可避的重温当日。 而当这一幕突然以这种怪诞的形式再一次上演,火炼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将此地的一切深深遗忘,并且拒绝回忆。 原来,竟然是白昕玥找到了他,只不过却是以这般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心情。 见他悚然变色,女人知道自己的警告终于还是发挥了几分效力,可她依然不敢放松,乘胜追击,“你与他的纠葛原本就是错误的,你所认为的美好,其实都是他别有用心营造的假象。我明白,若是让你亲自动手除掉这个障碍,你肯定不忍心。不过如今的情况倒是十分简单,你只要什么都不做,便足够了。” “什么都不做?”火炼喃喃的重复,谁也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因为连他自己都并不清楚。当情绪化成了风暴中挣扎的一叶小舟,颠簸飘摇早已让他头晕眼花七晕八素,哪里还有余力来细细分析自己此刻到底有多么难过? “是,什么都不做。”女人发现火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回避,得寸进尺一点一点的挨了上去,直到挨近他的耳畔。不过这也已经是极限了。火炼的进攻无法真正伤害到她,反之,她也难以真正接近对方。火炼此刻只感觉到耳廓上有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湿意,如同沾了雾气似的。 触感并不明显,可是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极其清晰的钻进火炼耳中。“白昕玥不是已经陷入昏迷了吗?对了,他还会不断的出血,就算他的身体比普通人强悍,可是只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了。你只要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就可以彻底了结,你明白了吗?” 火炼当然明白,不管是妖兽,还是人类,但凡血肉之躯,长久而持续的失血都会送掉性命,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罢了。这也是火炼如此焦急的真正原因,他不是不了解楼澈在“善意”建言背后的谋划,但他依然愿意试一试,不折不扣的病急乱投医。 看着对方,火炼忽然说了一句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话,“果然我没有猜错,你了解许多秘密,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该怎么救白昕玥。” “不,我不知道。”女人本能的否认。被火炼那双金光熠熠的眼睛盯着,她下意识的便退开三步,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是片刻之后,她已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行动十分反常,很容易引人怀疑,于是赶紧又辩解几句,“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你,以及白昕玥,我们都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即使能够看见,也无法彼此干涉。我和你还能够这般对话,可是白昕玥却连你的存在都无从知晓。试问,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他?” 她的话,着实可以称其为无懈可击,随便怎么揣摩分析也找不出半点破绽。然而,火炼偏偏认为不对劲。 并非是火炼的逻辑分析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他更多依靠的还是直觉。过于严谨的措辞,本身便充满了违和感。倘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换了谁都很难做到滴水不漏。所以,这女人刚才说的话,八成是她一早精心准备好了的。可是这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仿佛为此地的雾气所幻化而成,既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又如何准备这些说服火炼的说辞? “我想,我明白了。”火炼这句话低沉至极,原本只是自言自语。 女人屏气凝神,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了。她一时间很难猜出对方明白了什么,可是她依然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当她看到火炼突然露出的笑容,不安感更是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其实真要形容起来,火炼此刻的笑容并非心怀恶意的冷笑,也不是勉强为之的苦笑,只是因为单纯的开心,还有一点如释重负。他缓缓开口说话,音调不高,却别有一番笃定的意味。“要救白昕玥,其实并不难,线索就藏在你之前说过的话之中。” 女人无限迷惑。她虽然意外火炼的坚持,没有想到他在看到真相之后还能够继续坚定救治白昕玥的心意,但是她对此还是有所准备,回顾一下就能发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三思,绝对不曾透露任何不该说的内容。 “你说过,你,我和白昕玥处在不同的空间里,我承认这是事实。不过你故意遗漏了一个人——”说着,火炼指了被白昕玥抱在怀里的男人。此时的白昕玥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达成了此行目的,正举步离开。火炼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这也没什么,他早已下定决心,一切都还来得及。 “既然‘他’能被白昕玥抱起带走,证明他们彼此是可以互相干预的。而‘他’,原本就是我啊。” 女人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勃然变色。“不!你不能这么做!即使你身份特殊,这么做也是极其危险的!”女人伸出手就要去抓火炼,然而毫不意外的只是穿过,连他的边都无法真正碰到。 火炼彻底不再理会她,追着白昕玥离开的背影而去。 女人压抑着慌乱,脑子则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即使到了几乎已成定局的地步,她依然不肯轻易放弃,思索着能够扭转乾坤的良策。不得不说她思维相当敏捷,只是刹那功夫,已经有好几个主意闪现,只是面对火炼如今无比坚定的心意,这些办法还不足以改变什么。她不得不想得更加深入,更加细致。 但是突然,她的想法戛然而止,突然发生的变化让她再也无暇他顾,唯一能做的就是发自本能的抬起胳膊死命挡住眼睛。 从火炼身上陡然射出的耀目光芒,几乎连整个空间的模样都改变了,笼罩在周围的仿佛万年也不会散开的灰雾,居然被撕开了一条又一条的口子,错综遍布,如同眩惑人心的光带,让人怀疑若是将这些浓雾统统撕成碎片,或许便能够看见外面灿烂的天空。 女人与火炼之间原本压根不能相互干涉,但这猛烈迸发的光线显然不在此列。异象陡然出现,她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可居然还是慢了半拍,余光还是猛的扎入她的眼睛,顿时被刺激的涕泪交零,几乎当场就要失明。 在死命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女人隐约看见了数条极长极艳丽的尾羽,其颜色比周遭的光线还要更加夺目摄魄,四下飞舞之间,让这个本来了无生气的荒芜空间变的绚烂华美—— 空间的巨变明明是他所造成,但火炼却无瑕多看一眼。 从某种程度来说,若是他能够抽空回头看一看自己身后恣意舞动的尾巴,那几条与他平日里变换成火鸟形态之后截然不同的尾巴,许多困扰他已久的谜题,说不定当场解开也未可知。 但是火炼到底没有回头,也错过了这一次意料之外得来的机会。不过世事难料,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任何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只怕都很难了解这些当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细节,将会对将来造成怎样无法弥补的影响。 火炼只觉得自己正被剧痛所侵袭,他说不清究竟是身体的哪一块在作痛,因为超出忍耐范畴的剧痛已然作用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头颅到胸口到四肢最后直达脚底,从皮肤到骨骼再到内脏,无一幸免,剥皮拆骨的滋味或许都比当前要好过许多。 即使火炼从来不认为他自己已经软弱到这个地步,但他还是没能忍住从喉头爆发出的嘶喊。 他以为已经喊的足够凄厉足够剧烈,但是听在旁边那女人的耳中,他的嘶喊也只是粗嘎沙哑,难听的仿佛濒死的野兽。 蓦然之间,疼痛不再。火炼脑子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随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处在悬空的姿态中,应该是被人抱在怀中。 白昕玥本就生性警醒,更何况是造访这么一个诡秘地镜,他更是分毫都不敢放松,调动了所有感知能力,绝不放过身旁半点儿风吹草动。所以,哪怕怀中人只是微不可察的轻轻动了一下,他当即已发觉。 低头一看,迎上了一双好似洒有金粉的璀璨眼瞳。这双眼睛实在漂亮的不像话,当其紧紧闭着的时候,只是觉得眼形漂亮而已,可是当这双眼睛睁开,就这么盯着你的时候,哪怕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难免有片刻的失神。 白昕玥稍微皱了一下眉,恢复如常的他再仔细看怀中人的面孔,却见火炼正冲他笑着。尽管白昕玥也不愿这般形容,但凭心而论,还是必须说实话,这抹笑也着实忒难看了一点儿。 火炼歪着嘴巴,龇着牙齿,一边勉强挤出笑容,还一边却因余痛在抽冷气。“总算见到你这个白痴了,为了这一面,我可真不容易,差点儿没把我给活活痛死过去!话说,这不也是我的身体吗?怎么进入自己以前的身体竟然如此困难?刚才的剧痛,简直毫无道理!” 许久不曾这么噼里啪啦,火炼一张开嘴,当即就有些如同河堤泛滥收不住了。 都怪这个可恶的眼镜男,从乐园岛回来,他倒是一天躺个二十四小时只管躲清闲,所有的交际应酬勾心斗角统统甩给他来承担。周围的家伙一个赛一个的狡猾奸诈,这叫他绷着面子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扮演话唠的角色。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又十足奇特与好笑的变故,饶是堂堂七人团首席白昕玥也控制不住了,比磐石还要坚固的表情上出现了几条清晰可见的裂痕。只不过在真正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之前,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冒然开口。 火炼正被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所困然,他很难做出具体的形容,但是他能够肯定,这一定是过去的身体对他如今的精神产生了排斥。“我时间不多,只好长话短说,你给我认真听着——” 此刻,白昕玥不仅是表情裂开了,他的嘴角也跟着不住的抽搐。长话短说?看样子对方压根不明白这个词语包含的意思。 见白昕玥的态度不够认真,火炼抬起手就要去抓他的衣领,然而要控制这具躯体比他预想的更为困难,他以为自己已经爆发力十足,可结果只是把手掌软软的搭在了对方胸口。对于此时有几分暧昧的接触,火炼欲哭无泪。 “算了算了,你仔细听,然后死死记住,以后的你肯定会前往妖兽乐园,不要试图开启机关,更不要往祭坛里滴血,也不要……” 白昕玥当然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人警告,可是直觉告诉他,对方给予他的这些警告虽然来得突兀,但似乎相当重要。所以白昕玥十分认真的听着,可是对方才说了一半,突然没了下文。 低头细看,白昕玥发现,火炼抬起的手掌已经滑落,而方才还闪烁光芒的眼眸也再一次紧紧闭上。 第78章 第78章—清醒 雪山中的木屋。 并排躺着的两个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3 或许是太久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见到生气,火炼的心头当即泛起一阵阵心酸的陌生。他试图看的更加清楚一些,于是便不断的死命眨着眼睛,过于用力,眼角已然浸出了一点晶莹。 白昕玥下意识的就要抬起手指去擦拭,可是却发现肢体有些不受控制。数日漫长昏迷中发生的种种,他也并非一无所知,即使无法探知具体的细节,但多少还能够保有几分隐约的感觉,当即便想起自己应该长久不曾活动,于是身体都锈住了。 暂时无法行动,但白昕玥还是忍不住开口揶揄,“怎么了,眼睛里进沙子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火炼才有“白昕玥真的醒过来”的实感。忽然有些不知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是扑上去狠狠拥抱,还是劈头盖脸一顿胖揍?这两个想法似乎都有付诸实践的价值,所以火炼相当踌躇。一边在心中默默选择,一边还是死死的盯着枕边人的面孔。 他们两个在这里深情对望,却苦了一边的电灯泡。楼澈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忍不住腹诽——即使他并没有凡事亲力亲为,但怎么也应该算得上半个救命恩人。这种一旦利用完了,便将恩人抛诸脑后的行为,是否有点过于残忍了? 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有人理会,忍无可忍的楼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白昕玥是真的不知道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他从睁眼到现在,注意力便不曾从火炼身上挪开分毫。至于火炼,当然不能以不知道来搪塞,毕竟他是与楼澈一道进的屋子,他只是故意装作忘记了而已。 听到背后的动静,火炼万分不耐的坐了起来。恶狠狠的回头去瞪楼澈,可只是一眼,他先是愣了愣,随后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楼澈的眼睛仿佛被鲜血浸泡过一般呈现出浓烈的血红,越发有异于人类,甚至比狐狸眼还要可怕几分。上一次楼澈过度使用惑术的力量,也曾改变了眼睛的颜色,但远远没有这个严重。上次只是瞳孔血红,而这一次血红已经急速的扩散开来,都分辨不出眼珠和眼白了。 可是,对于自身的变化,楼澈仿佛浑然不觉。这又是一个与上次不同的异样想象。他也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与火炼对视。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火炼知道白昕玥也跟着坐了起来,即使他的动作依然十分迟缓,但以他的性格想必很不情愿一直这么躺下去。火炼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依然无法赞同他的行动,在连续数次大量失血之后,他此刻正处于贫血症状之中,难道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吗? 白昕玥将手轻轻搭在火炼的肩头,他也并非刻意要避讳楼澈,只是力气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声线难免低沉,“我有话对你说。” 火炼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对楼澈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屋子里的另外两人明显是一对,劫后余生的他们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楼澈这么一个外人继续留在别人的房间里的确不合适,之前还只是电灯泡的程度,再继续留下去就要成讨人嫌了。 只是,楼澈在经过一番犹豫挣扎之后,竟然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正如火炼怀疑的一样,楼澈在这个所谓的“救人计划”中掺杂了无数私心,白昕玥顺利醒过来实在不符合他的期望。不过这件事既然已经无从改变,那么他只能使用别的手段。白昕玥此人擅长控制人心,必须要在他对火炼洗脑之前,先一步在他们之间种下不信任的种子。而如果楼澈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离开,显然将失去最后的机会。 一方面是因为楼澈此时眼瞳的血红,一方面则是他本人情绪作祟,火炼就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十足让人不舒服,带着算计与狠毒。 火炼沉下脸,语气染上一层他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威仪,斩钉截铁的下令,“你下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交代今天的事,我希望明天能够听到你合情合理的解释。” 照理来说,楼澈不该慌神,他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组织最为困难之际也是他想尽一切办法支撑维持。经过这么多的事,楼澈自认为早已心如铁石,一件事做还是不做,怎么去做,断定这一切的标准只有一条,端看十分与组织有利。而火炼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含义模糊的话,他实在不应该为此惊慌。 但是,楼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稳了稳神色,试探性的道,“火炼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火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自从白昕玥醒来开始,他的这些坏毛病小动作便不受控制的有了抬头之势,时不时冒出一点儿。 这个表情看起来着实与优雅两字无缘,然而却让火炼看起来格外真实。说起来也不能怪他做出这个反应,他只是真心认为楼澈这句台词中的敷衍味道也太浓烈的。难道所有人在装傻充愣的时候,都喜欢来上一句“我不明白”吗? “你肯定十分明白。”火炼的口气异常笃定。“因为你确实帮了大忙,所以我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只要你的解释说得过去,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楼澈当即有了“做贼心虚”之感,认为自己再继续滞留下去火炼怕是要当场翻脸,坚持已经没了任何意义,于是只好退下。 门锁扣死的“咔擦”声响本来极其微小,只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山老林中难免被放大了几倍。 相较而言,火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听见响动只是懒散的抬了下眼皮子,便再也没有别的任何反应。 最近他也实在是折腾的有些过分了,难得取得这么一个尚且满意的结果,顿时脑子便被疲倦感给占领过半。麻烦的确还有,甚至还有不少,不过今日的他着实不想再管了。即使天要塌下来,他也预备着等明白再好好检查,看自己有没有被砸的缺胳膊少腿。 真正被门锁声响惊动的人赫然竟是白昕玥,这简直不可思议至极,这一位是什么呐,莫说这么一丁点儿的微小动静,即使将其扔到枪林弹雨的战场,要惊吓到这位七人团首席怕是也不容易。 可是这一回,白昕玥无法自欺欺人,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的确变的剧烈而迅急。说到底,他真正害怕的应该是如今与火炼独处的场面吧?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有话要谈,可是临到头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之间已生了几分退缩。 火炼将枕头拍松,正准备躺下睡觉,这个时候一双手臂却从后方环绕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死死扣在怀里。一开始还能够忍受,但才过了一小会儿火炼已然有些喘不上气,试着挣脱,却发现对方的力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家伙难道不是重伤员吗?就当他已经清醒过来好了,但是流失的那些血液总不是骗人的吧,他哪里来的这份蛮力?果然不能用衡量普通人类的标准来衡量白昕玥! 只是因为一时不察便陷入禁锢的火炼懊恼不已,不过嘛,他虽然不能动手,但嘴巴还是闲着的。先是重重的喊了一声“喂”,随后眼看着就要上演一场长篇大论。 白昕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或者应该说,没有给自己逃避的机会。倘若真听了火炼那些不知所云的冗长抱怨,他好不容易才准备要说的那些话,只怕又一次难以启齿。 白昕玥把头埋进了火炼的颈窝,这个姿势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去救我。” 不过很显然,火炼的关注点极其不同,他十分艰难的在白昕玥怀里转了个身,与其变成面对面的姿势,“你发现我的介入了?看来我的警告还是起作用了嘛。那么乐园岛上的机关又是怎么开启的呢?你总不会傻乎乎的又往里面滴了血吧?” 任何对于过去的改变,哪怕在当时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对于未来的影响都是深远而复杂的,任何一个起因的不同都不单单只是影响唯一的一个结果,如同投石进湖水引发的波纹,不断的叠加与扩散,会远远超出预想的期望。 要解释清楚过去对将来的影响,十分不容易,变数太多,也会引发出多如繁星的复杂变化。 所以按照白昕玥的本意,这件事随口带过便是,用不着过于纠结,至少还是达成了最好的结果,过程中起的那些波澜都并不重要。 然而火炼的双眼发亮,显然对此还是抱有几分好奇心。权当是为了替他解惑,白昕玥只能选了最为关键也是十分简单的一点来加以说明,“其实要打开祭坛的机关,只需要你的血就够了。未希小姐可能是记错了条件,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会提出错误的要求。有了你的介入,这个错误自然被纠正过来。对于后续的不良影响也不存在了。” 火炼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这件事实在是越想越觉得复杂,火炼的脑子已经有一半宣告了罢工,剩下的一半也不愿去想这种永远无法真正做到条分缕析的复杂问题。最重要的是,即使能够全部想通,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火炼只是随便“哦”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夜谈要不就到此为止”? 纵然心中万般不舍,但白昕玥还是松开了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开多远,但气氛则在顷刻间变的不同,“你想起一些事了吧。” 一见对方慎重而严肃的面孔,火炼便知道这件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谈的地步。“上一次隐约看到,只是觉得那地方充满了不详之气,这一次我却看的十分清楚,我的感觉没有错,那座又黑又难看的建筑物果真是坟墓,不,更确切的说是坟墓修建在地面上的部分。” 火炼此刻禁不住腹诽一句——楼澈也不枉费他的苦心孤诣,到头来还是让自己想起了最不堪回首的一幕。然而,楼澈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莫非就为了证实他火炼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怎么想都不该是如此单纯的目的吧? 得益于近来时常劳心费神,累的够呛是一回事,可同时火炼的分析能力也有了一个飞跃式的进步,他很快想到了驱使楼澈做这些的另外一种动机。 “你怎么会去那座坟墓?”火炼如是问道。 简单、明了、直接的一问,火炼的语气甚至还算得上轻快,仿佛只是随口提到,就算对方不回答他也没有什么要紧。可是,白昕玥却被这个无比容易的问题压的几乎直不起脊背。 想要避开火炼的视线,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被深沉幽暗的昏迷隔绝了感官,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火炼熠熠生辉的眼眸。有句俗话仿佛是这么说的——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白昕玥也十分清楚,两个人近在咫尺,四目交接之间他大概会泄露不应该泄露的秘密,不过,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白昕玥的视线锁住火炼的双眼,满是认真,“我是去找你的。”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在那个鬼地方,你竟然知道。”这一点的确相当反常,也难怪火炼心存狐疑。 “我不是知道,只是隐隐有所感觉。”白昕玥缓缓摇头,其他人怕是打死也无法相信,七人团的白主席竟然也有困惑至此的一天。“不要再细问此事了,更多的细节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浑浑噩噩的去了那里,又浑浑噩噩的把你带了出来,许多经过我真的记不清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4 假如换一个听众,只怕当场就要指责白昕玥说谎。但火炼只是歪着头想了想,他想不出白昕玥有任何理由来偏头,于是轻轻巧巧的点了下头,算是坦然接受了。 此刻白昕玥错愕的表情堪称经典,在很大程度上愉悦了火炼,他看的津津有味。直到白昕玥的眉头皱起,火炼才意识到眼下似乎并非玩笑的好时机。 曲起一条长腿,火炼将手肘撑在上面拖住了下巴,好心好意的提醒道,“提出有话要说的人是你吧?怎么就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制造话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看在你大病初愈惹人疼的份儿上,我会耐心听你说完的。” 堆砌出一千个词汇只怕也不足以形容白昕玥当前复杂而纠结的心情,倘若没有那一件亟待解决的沉重事务,他大概会用某种方式来教训一下这只火鸟,这才几天的功夫,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白昕玥暗自长叹,决定还是先了结正事。整了整情绪和表情,异常沉重的开口,“你这一次回到过去,所有的细节都应该看的清楚,我在找到你的那一刻说过什么,想必你也听见了。” ——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时白昕玥短短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往外掉冰渣子,叫人遍体生寒。 火炼扯了扯嘴角,笑不由衷,白昕玥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么多话题可以谈论,偏偏选了他最不想聊的这个。 火炼托着下巴的那只手姿势没变,可是另一只被他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则下意识的攥紧了床单。“是啊,我听的清清楚楚。听到的那一刹我忍不住在想——这家伙居然如此恨我。” 第79章 第79章—救你的理由 那句充满恨意的话,果然还是被火炼听见了,而且听的十分清楚——白昕玥得到了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一刻都不愿意多做等待,非要挑在今晚追根刨底,白昕玥认为自己的做法简直就是自己捅自己一刀,非要将最后的侥幸撕成粉碎。 然而,侥幸那种东西终究没有任何价值。每一天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生怕火炼会突然回忆起某个埋藏在过去的细节。个中滋味,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白昕玥才能够体会。 其实上一次火炼被楼澈设计看到过去模糊的影像,那时的白昕玥差一点就要坦诚,只可惜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这一次连最后逃避的机会都不剩了,白昕玥反而认为是一件好事。 死死盯着火炼,白昕玥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合时宜的愤怒,他几乎是在质问对方,“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为什么还要救我?不要做这种毫无道理的事啊!” “毫无道理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啊。”火炼抓了抓头发,尽管动作看起来缺乏自信,但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已经在脑海中整理了千百遍,条理清晰,相当有说服力—— “不管你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那座古怪的坟墓中找到我,但你最终还是把我带了出来。若不是你,我只怕还躺在那个没有半丝生气的鬼地方。”说到这里,火炼耸了下肩膀。“你看,光是从理智上来分析,我已经欠了你这个救命恩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见死不救这种行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火炼搬出的理由的确顺理成章,但白昕玥还是认为他在胡搅蛮缠。正要开口插话,火炼已经及时捂住他的嘴巴。 “你着什么急啊,我才说了理智的部分,还没说感情的部分呢。” 不仅有理智,竟然还有感情?白昕玥不得不又一次错愕。他的一世英名大概要毁于一旦了,今晚总是陷入惊愕之中。也不知长此以往,会不会被火炼折腾出一个神经衰弱? 火炼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放下了捂住白昕玥嘴的那只手。白昕玥屏气凝神,等着对方的下文。 可是,这家伙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双手都懒散的垂了下去,火炼仿佛不愿意为此多费半分力气,他只是微微的把身子前倾,两个人原本坐在一张床上,只需要简单的动作便能够把距离化零。 然后,火炼轻轻的吻了白昕玥。 或许形容的更加准确一点,这还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吻,彼此的唇瓣只是挨在一起,而火炼甚至还带着一点坏心眼,没有任何距离的接触下,白昕玥能够轻易的感觉出他唇角勾起的坏笑。 我为什么要救你,当然是发自内心,只是因为这一份感情。 白昕玥觉得自己听见了这句话。即使四周本是寂静无声,可是这句话还是异常清晰,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喂,你干什——”没有机会让火炼将这句抱怨完完整整的吼出来,迎面而来的大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推翻,幸亏身下的被褥足够厚实,弹力也是绝佳,要不他的脊柱非给撞断了不可。 火炼瞪圆了眼睛,色厉内荏的瞪着上方那个男人。“经过这一次,我多少也猜到你与普通人类有所不同,但你也用不着接二两三的证明自己的体力吧?失血过多,不易剧烈运动!” 白昕玥只是盯着他,眼神幽深,仿佛一下子涌进了过多复杂的情感,才让瞳眸的颜色都跟着改变了。至少火炼还从来没见过其他人有这么纯黑的眼瞳。“我如果真的想证明体力,肯定会换一种方式,譬如说真正的剧烈运动。” 什么叫做授人予话柄,这便是了。火炼差一点当场被自己给蠢哭。他是实在看不下去白昕玥之前那种好似世界末日的表情,于是才小小的牺牲了一下色相。可是如今这场面看起来,他怎么像是在引火烧身? 干笑了两声,火炼磕磕巴巴的开口,“你不会想证明的吧?呵呵,你也用不着证明,我知道你体力很好,我也知道那你恢复力绝佳,什么都用不着证明的哈……” 是否要证明什么姑且不论,白昕玥立时狠命的吻住对方喋喋不休的嘴唇。并非是像火炼那样故意使坏,白昕玥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就是想吻他,用最疯狂、最投入、最彻底的方式去吻他。 火炼觉得自己快要因为缺氧而窒息了。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以至于他把自己都差不多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断在里面徘徊的只有一个男人的名字——白昕玥、白昕玥、白昕玥、白昕…… 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两人身上,火炼靠在白昕玥怀中眨了眨眼睛,还是难免有些恍神。心中难免有几分愁闷——这家伙的深吻实在太可怕了,对此毫无反抗余地的自己,岂非前途堪忧? “火炼。” 头顶上方传来白昕玥的呼唤,惹得火炼跟着抖了三抖。心说,这家伙刚刚不还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阴霾心情吗,怎么一转眼就放晴了?听他唤出的这两个字,明显嵌着几许笑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晴不定,实在太可怕了! 火炼当然不知道,此时的白昕玥完全是被他的一句话所拯救,而且,还是一句不曾真正出口的话。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最重要的不是这句话原本的内容是什么,重要的是这句话究竟是何人所说。旁人哪怕是耗费千言万语,说干了口水,也可能只是无动于衷,而如果那人是特殊的存在,往往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而不管这句话是精雕细琢,还是无意为之。 发现火炼的状态有几分迷糊,不过这对于白昕玥来说倒是正好,这只火鸟如今变的越来越敏锐,在他有所防备的时候,要问出真心话来,还真不太容易。白昕玥打着趁火打劫的主意,抓住时机问道,“你当初救我的时候,当真是因为这些理由吗?” 正如白昕玥所料,火炼的心思果然不在对话上面,他随口应道,“一部分是的。而至于报恩之类的,当是你转身就走,而且旁边还有一个不断捣乱的女人,时间不等人,我哪里来得及想那么多?” 换言之,一切都是源自感情,即使白昕玥怀有恨意,火炼还是想也不想,先一步把人救下来再说。 而到了此时此刻,火炼甚至还绞尽脑汁编出合情合理的动机,让他救他的举动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不让他继续承受任何心理负担。 白昕玥的心尖上就像是被无形的手给狠狠掐了一下,让他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可随即便有柔软的羽毛拂了上来,让他的心又软又痒。 五味陈杂,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我真的恨你,你准备怎么办?”口中问着这样的问题,但白昕玥的双臂却将火炼抱的死紧,他将对方的头牢牢按在怀中,不让他抬头看自己的表情。如此的不安,甚至于惶急,白昕玥认为自己此刻的一张脸一定难看极了。 火炼被憋的有些难受,可是偏偏挣脱不得。恼怒于白昕玥的禁锢,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话,“陡然看见你当时那种恐怖的表情,的确是有些吓人。不过后来静下心仔细想一想,发现那或许也不是恨意,你只是情绪太过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说起来,你这个人的心思就是太重,三思而后行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有些事却用不着考虑太多,怎么想就怎么做。倘若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白昕玥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这只做事欠考虑的火鸟给说教,当即失笑,“你是劝我要随心所欲?” “嗯嗯。”火炼一边哼出两个音节,一边腹诽对方的概括能力。他辛辛苦苦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长串,白昕玥只用了一个词就将其全部囊括,这种遣词造句的能力,简直讨厌极了有没有?! 对于白昕玥而言,最沉重的正事算是已经告一段落,他的心情变的更好,连一丝乌云都不曾剩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5 “随心所欲?”白昕玥充满玩味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火炼顿时一惊,猛然后退,而另一边的白昕玥则偏偏在这个时候坏心眼的放松了手臂的力度,火炼一时不察,差一点上演摔下床的戏码,也幸亏被子裹得很近,才勉强将他兜住了。火炼扣住床沿,这一次竟是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也瞪到了最大程度,眼角的弯折都看不见了,滚圆滚圆的。 哇靠!明明是同样四个字,说话的也是同样一个眼镜男,怎么会带出全然不同的味道?不可思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火炼摆出了随时掉头逃窜的姿势,谁也别想骗他,白昕玥后面那一个“随心所欲”带着怎样的不怀好意,别以为他听不出来。 大概是觉得火炼此刻炸毛的模样相当有趣,白昕玥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这是听从了这只火鸟的教育,要随心所欲。 这座山谷面积不算太小,可毕竟常住人口有限,木屋的数量不多,因而隔的都比较远。即使白昕玥笑的肆无忌惮,倒也不担心会扰民。 不过,被惊扰的则是火炼。与白昕玥同床共枕什么的,实在持续不下去了…… “你放心。”白昕玥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手指却用别具含义的动作勾起了火炼的一缕长发,“这可是楼澈的地盘,我再不讲究,也不会选在这里。来日方长,我们或许应该找一个风景秀丽充满情调的地方才对。” 情调?火炼实在无法对此作出任何评价。谁说只有女人才讲浪漫的?有些男人一旦计较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当前逃过一劫,但火炼也明白这个“隐患”已经埋下,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 ———— 第二天一大早,火炼直接跳过早饭的步骤,依约前去面见楼澈。 以白昕玥的立场,他当然希望陪着一道去。“看你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免得你被大卸八块,我还是陪你一道去吧。” 火炼只是将人按回床上,他有一种预感,在这个秘密的山谷之中,他们怕是待不了太久了,以白昕玥的情况,还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比较好。口中回答,“用不着。只是有些事情,我还需要向楼澈问清楚而已,有其他人在场,反而不方便。” “楼澈是此地的主人,你就这么大喇喇的去质问主人,难道就不怕起冲突?”白昕玥还是坚持这一点。 他此刻的心情也着实矛盾,其实他并非不相信火炼的能力,毕竟在他昏迷的这数日之中,一切事务火炼都只能靠自己,从如今的结果来看,他委实做的不错。白昕玥之所以会摆出这么一副护短的架势,非要为之找出一个缘由的话,应该称之为自责。他认为自己没能尽到应尽的责任,才亦步亦趋片刻都不愿离开火炼身边。 火炼顿时有一种面对啰嗦老太婆的错觉,当然了,他也只敢暗自里悄悄翻白眼,死也不会真的表现在脸上。“如果真的要起冲突,你去了也一样难以避免,相反,局面只怕会变的更加糟糕。” 楼澈与白昕玥,一个是妖兽组织的领头人,而另一个则是妖委会的重要人物,光是身份上的区别,就足够让他们掐起来。 事实如此,白昕玥也反驳不得。他稍微思忖了一下,做出了让步,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定程度上的让步而已。“我陪你过去,放心,我会让你们两个单独谈话的。我在近处守着,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我也可以帮你。” 火炼发现,自从白昕玥醒来之后,似乎起了几分变化。若是放在以前,这个眼镜男肯定一句招呼都不打,直接跟在他的身边。可是如今,他居然打出了“帮助”的幌子。火炼骗不了自己,面对后者,他的确更加难以拒绝。 同行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两人走出了房间。 火炼虽然并不知道楼澈住在哪里,但是这也不难,这个时间段,睡醒了出门活动的妖兽数量不少,火炼只要一路问过去就行了。尽管对于白昕玥这个人类,妖兽们都不曾掩饰敌意,不过对于火炼的求助,大家倒是十分热心。 原本以为走不了多远,可是按照路线,火炼和白昕玥两人一走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尽管他们两人多少抱了几分晨起散步的心态闲庭漫步,走的不算快,但这距离也着实有些过于遥远了。山谷中的木屋虽然零星分布,但都仅限于一定的范围之内,而如今他们不仅走出了这个范围,而且还在往山坡上攀登。 火炼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这时却有一座木屋跳入眼帘。他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已经忍不住皱眉,也不知是在询问白昕玥,还是在喃喃自语,“楼澈竟然住在这里?” 第80章 第80章—单独谈话 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根本不用去看他的面容,光是冰天雪地里一身短袖的装扮已经证明了其身份,亚洲支部的支部长,雷哲鸣。 他出来之后,却又马上回头,对着门内的某人嘱咐,“我去拿早餐过来。你回床上躺着去,如果我回来看见你下了床,看我怎么收拾你!哦,对了,眼睛上的纱布不准动!被我看见你擅自拆下纱布,一样不会放过你!” 措辞也好,语调也好,无一不是凶巴巴的,听起来就像是恨不得把屋里的某人拆股剥皮吞进肚子里一般。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还是让人听出了一层关心的味道。 门内的某人显然更加了解雷哲鸣的性格,更是没有分毫恼怒,语调轻软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天生带了几分媚气的嗓音,非楼澈莫属。 雷哲鸣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便心满意足的转身,就在这一刻,他明显带着笑意的表情瞬间就僵在脸上,本来翘起的唇角当即变成了十分僵硬的弧度。 发现了站在冷杉树下的两个人,雷哲鸣也不想展现出任何好脸色,如电的眼光激射而去。 白昕玥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在他看来,眼前的不过就只是一只妖兽而已,除了楼澈这种极其特殊的妖兽之外,别的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火炼则是有些尴尬,他方才似乎撞破了什么JQ一般,没想到雷哲鸣与楼澈竟然是这种关系,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不过他也很敏锐的发现一处异常,以往的雷哲鸣对他虽然不如其他人一般尊敬有加,可是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明显而浓重的敌意。 过去半天了,本该离开的雷哲鸣还堵在门口,屋内的楼澈当然也觉得不正常,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也朝门口走来,出现在雷哲鸣的身后。 火炼一见又是一惊,不为别的,楼澈的眼睛上竟然一圈一圈的缠绕着雪白的纱布,看这情形竟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一般。楼澈的发色是如夜空一般的深黑,纱布倒是与面颊的雪白融为一处,两种单纯的颜色相互比较,黑的越黑,白的越白,透出一股诡异的美感,同时也有些怵目惊心。 比起人类,妖兽的各种感觉都更加敏锐一些。即使看不见,妖兽也基本不会彻底抓瞎,而此时楼澈表现出来的则是对环境准确的感知度。他转了转脸孔,准确的朝着火炼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对方并没没有出声,但楼澈立刻猜到其身份,欠了欠身,“火炼大人。” 火炼似乎还没有从发现秘密的尴尬中回过神来,还是没有搭话。 楼澈笑了笑,准确的在雷哲鸣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明显是将人打发走的意思。“我饿了,你快点去帮我拿吃的吧。”这原本是雷哲鸣自告奋勇承担的工作,楼澈再一次提到,至少在表面看起来还是顺理成章的。 不过雷哲鸣也不是三岁小孩,总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哄骗了。“要去就一起去。”他本不忍看着楼澈拖着如今的身体穿过大雪天前往餐厅,但是此刻他已然改变主意,反正绝对不能把楼澈留在火炼的身边。想着上一次楼澈为了帮火炼“救人”,居然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雷哲鸣便觉得这位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楼澈确定火炼会今日一早上门,他认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趁着雷哲鸣出门的空当把事情谈妥,谁知这两位竟然撞了个正着。如此看来蒙混过关是混不过去了,楼澈索性实话实说,“听话,我和火炼大人有话要说。” “听话”这两个字钻进雷哲鸣耳中,他的面色当场变得十分难看。最恨他用这样带着一点点哄骗味道的口气对自己说话,过去自然是恨得牙根发痒,而如今他们两人关系有所改变,大多数时候楼澈也十分注意,但是遇到特殊的情况,譬如眼下,有些本不该说的“禁词”还是会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楼澈也马上意识到自己自己失言了。摆出十分头痛的样子,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多数情况下,雷哲鸣还是一个非常听他话的家伙,姑且不说他们两个私下的关系,只是在公事上,雷哲鸣总是能够极好的完成各项任务,是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有时候不经意的措辞的确十分伤害人的自尊心,这在雷哲鸣身上尤为明显,所以楼澈已经是小心又小心了。可是遇到十分特别的情况,譬如说当他深切希望对方做或者不做某件事的时候,偏偏对方又有了反抗的意思,这个时候楼澈就会难以控制的口不择言。 后悔是一回事,但出口的话已然覆水难收,谁都无法挽回这个错误。楼澈心头涌起一阵焦躁,不,应该说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苦苦压抑的焦躁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一下子悉数爆发出来。 要怪只能怪火炼昨晚丢下的那句莫名的话——你下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交代今天的事,我希望明天能够听到你合情合理的解释。 楼澈身上一直被这句话压着,一整晚与雷哲鸣的相处也是心不在焉。 眼睛上密扎扎的缠着纱布,不然此刻众人一定可以看到楼澈幽暗无比的眼神,他素来擅于控制情绪,如此暴躁的一面实在少见。“雷哲鸣,回避一下,这是命令。” 这个组织中所有的妖兽都是因为仰慕楼澈才聚集到一起,对于楼澈的吩咐,所有人都会一丝不苟的完成。而一旦楼澈用了十分严肃的态度下令,众人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是雷哲鸣却杵在原地,半步也不曾挪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6 楼澈思索了整整一个通宵也没能想出火炼究竟要对他说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必定极端重要,倘若不能与火炼达成共识,那么他们彼此怕是真的要分道扬镳。 对于如今的楼澈而言,没有什么比说服火炼加入更为重要——至少,他的理智一直将这件事视为自己最重要的目标。 至于雷哲鸣,至少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对峙。 反正不该说的重话已经说了不少,楼澈也不在乎再加上一句,“你不想遵照命令,我也不会勉强。但这却是组织的规矩,你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大可以离开。” 只要是为了楼澈,雷哲鸣自认什么都可以做。唯独……离开……如烈火暴雷一般的愤怒让雷哲鸣的脑子嗡嗡作响,而这些他都不能发泄在楼澈的身上,恶狠狠抬眼朝着火炼瞪了过去,如果目光也能杀人,后者的身上只怕已经多了一个大窟窿。 雷哲鸣明知自己这是在迁怒,不过那又怎么样?无论怎么看,这位火炼大人此行也是不怀好意。 “我走。”这两个字听起来并不响亮,可是却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被挤出来似的。 楼澈长长叹了口气,或许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张口,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室内。 火炼没想到在正式谈话之前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一场风波,感慨自己大概来的不是时候,可他来都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知道屋内只剩下楼澈一个人,便举步前行。岂料,旁边的眼镜男居然也是亦步亦趋的态度。 这人不会是故意捣乱的吧?就当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但火炼的确这么怀疑。偏过头斜了他一眼,“你不要再来添乱了,这件事最好是我和楼澈单独谈。” 事实上火炼还真的冤枉了白昕玥,他只是走到距离木屋最近的一棵冷杉树下,便真的停下脚步,双手抱臂背靠其上,“我在这里等你,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你只要大声一点喊话,我就能听见。” 费了不少的功夫,甚至还上演了一出节外生枝,火炼终于得以“登堂入室”。 早先一步等在屋内的楼澈,因为暂时没了视力,自然用了不少的精力来调动听力,半点儿动静都不会放过。冲着火炼点了点头,精准度根本不受任何影响。“欢迎火炼大人,这是我家,请随便坐。” “你就住在这里?”火炼是真的意外,所以才会一下子没忍住这句话,脱口而出。 还在外面的时候,火炼已觉得这栋小木屋有些出乎他的想象,而真正走了进来,则更是不晓得要怎么形容才好。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火炼便认为这屋子也太小了。不能与他之前去过的铺着光可鉴人地板的殿宇相比,倒也算了,可是竟然比起他昨天住的宾馆式客房,竟然也没有大多少。客房小一点没有任何影响,里面的人只是短暂停留,说的夸张一点,有一张床其实也差不多够了。可是作为一个家,内部需要的陈设不少,若是面积过于狭小,安置分配起来的确会非常困难。 小一点便小一点吧,此时让火炼瞠目结舌的则是室内的陈设,尽管也能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是放眼望去,每一件家具都透着一股常年使用的陈旧感,而且样式也都已经过时了。譬如说此时火炼正坐着的这张三人沙发,即使收拾清洗的十分干净,但是边角的部分已经磨的起了毛边。 火炼一直以为楼澈是一个惯会享受的家伙,怎么也没有料到他日常起居的地方竟然是这种模样。不仅偏僻逼仄,而且还陈旧残破。火炼怀疑,若是回到山坡下,随便找出一座木屋看一看,都会比这里好上一百倍。 火炼因为什么惊诧,这还真不太难懂,只是楼澈对此毫不介怀,十分坦然的道,“这房子是不是太简陋了?”一边问他一边走到桌台前,早起煮的牛奶这会儿温度正适宜,他便用马克杯倒了一杯,向客人递了过去。 杯子里牛奶的量极为合适,满满的一杯,不过他这么端着送过去,半道儿上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这简直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眼睛上的纱布是否只是摆设?事实上他的视力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然而火炼却无暇顾及这些,方才楼澈的那一句话已经让他的尴尬翻倍。干笑了两声,“也算不上简陋,只是,怎么说呢,简单了一点。”话才一出口,火炼简直想拍自己一个嘴巴,真是蠢到家了,简陋和简单不过是一字之差,而放在当前,这两个词语之间也听不出任何区别。 火炼欲盖弥彰的解释,“哎呀,过日子嘛,追求豪华什么的也没有意义,简单舒适最为重要——” 讷讷的说了一半,火炼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楼澈正用一种含义复杂的笑容看着他。这人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被纱布挡住之后,五官中最显眼的便成了那颜色过于红艳的唇瓣,此时他的唇瓣翘了起来,如同有人刻意用工笔沾了朱砂细细描绘出来的,真是想不注意都很难。 “你笑什么?”被笑的全身发毛,火炼恼怒的瞪着对方,不过很快便意识到徒劳无功,因为对方无法看见他的眼神。 昨天,前几天的火炼都还是凛然威仪咄咄逼人的模样,仅仅只是一夜不见,他竟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发现了两者的区别,楼澈竟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复杂的心情。“我只是在想,昨天的你,以及今天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火炼的唇角抽了一下,委实觉得楼澈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因为这听起来不像是在夸奖他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反而像是说他性情古怪人格分裂。“你只说好了,我昨天还勉强算得上一个聪明人,不过今天就变成了一个笨蛋。” 楼澈没有接茬,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也赞同这一点。 这个时候,气恼似乎不太合适,可他心中毕竟相当不爽,为了加以掩饰,便端起牛奶杯“咕嘟”、“咕嘟”连续灌下好几大口。 缓了缓情绪,火炼这才又说道,“是聪明还是愚笨都无所谓,其实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懒人。前些天那些勾心斗角猜忌谋算,当真不怎么适合我。我只是没有办法,事情都出了,不能不解决,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好了,那个家伙已经醒了过来,任何问题都可以全盘交给他来处理。” “那个家伙”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楼澈的面容沉了沉,看他这幅模样便能猜到此刻定然有无数的念头在他心中翻涌。 第81章 第81章—守墓人 屋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在这个过程中,火炼甚至喝完了满满一杯牛奶。 一个问题不断的在楼澈心中呼啸翻腾,他数次将其压抑下去,并且告诫自己——若是当面向火炼大人质问这个,简直可以称得上以下犯上。可是,经过数次压抑,这问题不仅没有泯灭,反而愈加茁壮。楼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火炼大人,被一个人影响至深,这真的是好事吗?”似乎只是这么简单一句还不足以表达,楼澈略微思量片刻,又补充一句,“如果我们有不得不完成的目标,但是却因为某个人的影响而最终放弃了目标,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倘若还是在昨天,白昕玥尚未醒过来的昨天,火炼一定不耐烦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是如今的火炼,则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回答才好。 至少楼澈有一点没有说错,白昕玥对火炼的影响的确已是深之又深,仅仅是因为他身体状况的好坏,火炼所有行事风格都截然不同。 但是,这又怎么样,火炼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 如是想着,对于楼澈的问题,火炼便已经有了答案,“在我看来,倘若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到你,那才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这证明你对谁都不在乎,不曾真正放在心上。目标固然重要,也值得为之而努力,可若是目标之外已经一无所有,这难道不是一件可悲又可怜的事吗?” 楼澈哑然,特别是火炼那一句“你对谁都不在乎”,简直就像是当面指责他一样,一股浊气压在楼澈的胸口,几乎堵的他窒息。 火炼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你刚才对雷哲鸣的态度,也是被所谓的目标左右了吧。可是你真实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呢?你当真认为自己刚才做对了吗?” 无言以对实在是楼澈过去绝不曾有过的新鲜体验,然而今日他却一再的陷入这种境况之中。 做对了吗?楼澈认为自己是对的。至少今天之前,至少在过去漫长的光阴中,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怎么只是因为火炼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声,他顿时就不那么确定了? 楼澈重重的摇了摇头,像是试图借着这个动作把脑子里的混沌统统赶出去一样。他的做法是对是错,终究不该是今日谈论的重点。他的情绪,他自己私下会进行整理,也不劳火炼费心。 蒙在脸上的纱布不仅可以用来疗伤,还有额外的作用,楼澈因而不用担心自己的眼睛泄露什么秘密。此刻的他,只要控制好面部表情,看起来就会和平日里的他别无二致。 楼澈于是转了话题,“火炼大人,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似乎什么都不想管了。那么你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当真是要兴师问罪吗?”说着,满是自嘲的哼了一声,“我原本以为,当救治白先生的计划成功之后,你至少应该感谢我一句才对。” 火炼并没有提“感谢”那一茬,事实上即使他真的致谢,楼澈也不见得能够承受。这只狐狸精虽然提供了一个救人的契机,可是他心中真正盘算的主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本无心救人,白昕玥能够安然无恙,实际上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 稍微考虑了一下,火炼没有卖任何关子,直接坦言,“我本来的打算是要让你给我一个解释,不过现在,我只是希望能够解惑而已。”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7 “当然有。”火炼顺手把空杯子放在一边的原木茶几上,牛奶配上点心应该最为恰当,不过想来肯定没有现成的,还没有吃早饭的火炼难免感到几分饥饿,于是更想快点解决眼下的事情,然后和白昕玥去好好吃一顿。 话说,这几天因为那个眼镜男身体状况不佳,火炼每每吃饭都有些食不知味,也着实受了不少折磨。 火炼靠在沙发上,他的态度之中已经找不出一分一毫的咄咄逼人。“如果我要求你给我一个解释,你便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必须实话实说。对吗?” 不情愿是一回事,但楼澈还是点了点头。他奉火炼为主的心思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而做到这个地步则是最基本的。 火炼又说,“不过,如今我只是没能想明白一些细节而已,或者应该说是无法确定,我虽然想要得到解答,但也不是非要不可,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什么都不想说,大可以维持缄默。” 房间内除了火炼坐着的三人沙发之外,另一边还放着两把扶手椅,但是楼澈并没有坐下,靠着木质墙壁站立着,头颅半垂,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他才终于道,“大人请讲。” 火炼十分清楚,倘若自己真的有心逼问真相,他便实在不应该选择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一点一点的撬开楼澈的心防,当他溃不成军的时候再一举攻破,不给他任何隐瞒或敷衍的机会。然而如今他却打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目的已经变了,尽管不想被深陷疑问之中,但解惑已经不是他的首要目的。 “我在你的惑术见到了一个雾气化成的女人,我想知道她是谁。” 对方的直接还是让楼澈吃了一惊,虽然对方给了他沉默的权利,可如果他半个字都不说的话,岂非等于默认?思量了一会儿,极其谨慎的道,“火炼大人怎么会想到要来问我?我之前便说过了,我的惑术只是将人的一部分精神送往某个地方,至于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火炼仿佛接受了对方的说辞,甚至于好心好意的开始解释,“我当时遇到的那个女人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她不断阻挠我采取行动,我差一点就要功亏一篑。” “我明白了。”楼澈点了点头,像是非常体谅对方的心情一般,“难怪火炼大人希望弄明白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的确不该对大人的决定横加干涉,大人想要处罚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既然大人说那女人是雾气化成,莫非她并非真实存在的某个人?” 火炼对楼澈后面的那句话起了很大的兴趣,他挑了挑眉,“如果她并非真实存在,那么又是什么?我当时不仅见过她,还与她有过不少交谈。” 楼澈紧抿唇线,看起来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他最终还是道,“火炼大人应该回想起来了吧,那里其实是一座坟墓。”至于坟墓的主人是谁,楼澈没忍心说下去,他只是就事论事,“既然是坟墓,总少不了守墓人。” 听起来有些新鲜,火炼的兴趣仿佛更浓了。这其实都要怪他自己不学无术,很多事情在妖兽生活的世界中都实属平常,也只有他这个异类才会觉得什么都十分奇特。“你的意思是,我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守墓人?” 楼澈坚持着他素来的习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会留下一定的余地,水满则溢,同样的道理,把话说得太满也并非什么好事。“这只是我的猜测。” 火炼简直像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正如他一开始声明的那样,他真的只是为了解惑而来。如今这样与楼澈心平气和的探讨,他的收获似乎颇丰。“你可知道我的……不,那座坟墓的守墓人是谁?” 楼澈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如果眼下讨论的话题就是火炼此行的全部目的,楼澈认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担心之处。他摊开双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火炼大人,你这回可真的是问错人了。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吗,掌管虚空的乃是黑之一族。” “虚空?”火炼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听没有懂,完全不明白。 此时的话题对楼澈而言当真轻松了不少,所以他也十分耐心的解释,“虚空,在某种意义上指的就是死后的世界。” 火炼一边点头一边翻白眼,忍不住腹诽——一开始这么直说不就完了吗?尽管他自己也是一只妖兽,但他真心有几分受不了妖兽的故弄玄虚。“黑之一族,我身边当真有这么一个人。” “她虽然从来没有言明身份,不过却也没有故意隐瞒,火炼大人的确应该已经想到了。” “未希啊——”这个名字随着火炼的叹息发出,他仿佛是不敢置信,也仿佛是感到失望,或许也可能夹杂了这两种感情,使得他这一声叹息格外悠长而复杂。 楼澈没有马上接话。有些事情必须讲述的十分具体详细,而有些则只能点到为止。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个搬出未希,这无疑是属于后一种情形,倘若他再继续说下去,难免会背上陷害同族的罪名。从楼澈的本意来看,其实也不愿意让未希背这个黑锅,算是无奈之下的祸水东引。 火炼像是在突发感慨,“未希也好,你也好,我曾经很想弄清楚你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聚到我的身边。”他似乎还故意漏算了一个白昕玥,就连他们两人之间的相遇都有几分不正常,人与人的相遇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源自与各种原因累积之下的巧合,但是亲自回顾之后,火炼不得不断定白昕玥去那个鬼地方找他,完全是出自十二分的故意。 楼澈心脏一紧,在这个节骨眼上更加不能贸然插话,极有可能多说多错。 火炼本也没打算勉强楼澈一一作出回应,他说过了,楼澈可以维持缄默,说到就要做到。所以火炼只是自顾自的继续,“但是我突然一下想开了,探究那些原因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有一点我还是能够肯定的,你们应该没有害我之心。” 楼澈更加无法应声,他甚至都没有弄明白火炼说这些的用意。表面听起来似乎带了几分赞扬之意,可似乎又不单单只是这样。难道说,这是另一种警告的方式? 火炼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那个男人满面沉思的模样,至少在这一刻看起来,对方一点儿都不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只狐狸会摆出冷凝深沉的面孔。苦笑了一声,“你这个人心思怎么这么重?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今天这一趟才非来不可。” 换做别人,听了这句话之后大概已经差不多相信火炼没有恶意,但可惜这个人偏偏是城府深沉的楼澈,这种性子的人,硬的不吃,软的更是不吃,在他看来,如果对方来硬的,无疑是真刀真枪的对抗;而如果对方换一形式来软的,则是布下了陷阱。 自己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半分安慰的作用,从结果来看还适得其反,饶是火炼决定今日要维持一个温和的态度,如今也禁不住烦躁起来。抓了抓头发,终于投出了重磅炸弹,“好吧好吧,我就直说了,我怀疑当时在惑术中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你。” 正题终于来了——楼澈只有这个想法。虽然猜不出对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是他既然来了,而且还语气笃定,想必对此已是深信不疑。楼澈不置可否,以不变应万变,“火炼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早就预料到这只狐狸精不会那么容易承认,对付楼澈这样的人,即使想诈他都不见得能取得什么好结果。不过火炼也预先准备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论。 “你当初说过,无法控制会用惑术把我送到过去的哪个时间节点上。但是我的经历却证明,你在这件事上说谎了,我居然两次都去了同一个地方,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够搪塞过去的了。” 说谎,本就是狐狸的家常便饭,况且这个时候否认也于事无补,楼澈索性表现的极为坦然,“这证明了什么?证明我对惑术的控制力极佳?” 他的态度逗乐了火炼,好笑的反问,“难道不是吗?其实这也怪我先前忽略了,你还是提到过的,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便可以加深对惑术的控制。” “大人果然敏锐,说的分毫不差。将你送到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这里面的确有我的私心作祟,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我说破了嘴皮子你也很难相信,除非自己亲自想起来。不过,回到你与白先生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最利于你干涉他的命运。从结果来看,你不也顺利把他救回来了吗?” 火炼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为楼澈的三寸不烂之舌鼓掌喝彩了,话唠只是话多而已,可是论起舌灿莲花的本事,火炼只能甘拜下风。 楼澈这一番话,听起来像是承认了不少,可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而且他转眼之间还为自己的私心找到了充足的借口。伤重的白昕玥不仅清醒过来,此刻还安然无恙的等在门外,这一结果简直比任何解释都更具说服力。 “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告诉我,你此时眼睛之所以缠着厚厚的纱布,正是因为力量使用过度受了伤?”火炼微微偏着头,如是问道。 这问题来的有点突然,楼澈又起疑虑,经过细致的思量才说,“类似的情况大人应该已经见过了,上一次对你用了惑术,我的眼睛便是血红一片。”说到此处还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我大概过于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没有看到什么留言,本宝宝不开森。。。 第82章 第82章—弄巧成拙 火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睛盯着楼澈看,那眼神是矛盾的,既有怜悯,还有赞扬。“楼澈,你真的很聪明,你不仅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还把责任推的干干净净。的确,我在回忆中见到的那个女人,她的任何特征都与未希极其吻合,未希一族掌管虚空,与死后的世界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而且未希也一直反对我与白昕玥牵扯上什么关系。你虽然没有直接诬陷他人,但是你的引导却是顺理成章。第一眼见到那女人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未希。” 楼澈已经不断设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到头来,好奇,或者说怀疑,还是占了上风,他忍不住开口,“既然已经认定了,你又怎么会怀疑到我的头上?难道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关于这个,楼澈自认已经给出了十分合理的解释,哪怕是疑心再重的人也应该接受才对。 即使在这一点上出现了破绽,但是楼澈已经将其弥补的完美无瑕,即使要见缝插针也根本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漏洞。可是,火炼的怀疑偏偏正是从此开始的。 “你的眼伤可以说明很多问题。”火炼盯着缠在楼澈面孔上的重重纱布,慢悠悠的说道,“我很肯定,你的眼睛不是被惑术反噬所影响。” 这一次楼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他还是不明白。火炼要做出判断,怎么都需要一个依据,可是他的眼睛却包扎的很严实,他根本看不到一星半点。昨晚刚从惑术中回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楼澈的眼睛虽然还暴露在外,不过当时一切都还算得上正常,眼伤发作的具体时间是今日凌晨四点左右,当时楼澈身边只有雷哲鸣一个人。 “因为,你的眼睛实际是被我弄伤的,我亲自造成的伤害,对此多少还是有几分感觉的。”说到此处,火炼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歉然。“我当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为了进入自己过去的身体,力量不受控制差一点暴走,你的眼睛其实是被当时的光线灼伤。” 楼澈一下子想起了数条在空中狂乱飞舞的鲜艳尾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8 “算了,你也不用当面承认什么。”火炼耸了下肩膀,与其说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是无比大度,还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无所谓。他原本已经决定将这副重担背在身上,可是白昕玥才一醒过来,他当即就卸下了一切,而且还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堪称干脆利落。 “我今天非要把这些话都说清楚,实在是因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而且我想,你的心中其实也并不怎么好受吧。做了坏事的人都会承担极大的心理负担,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被人拆穿。” 或许火炼并非故意当面揭人伤疤,他只是懒得再拐弯抹角的说话而已。楼澈十分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的脸色还是无法避免的继续向着阴沉发展。 火炼话锋一转,“当然了,我说这些还有一个目的,我要给你一件东西,把手伸出来。” 楼澈没能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有任何动作。 “放心吧,只是我的一根羽毛而已。你的眼伤不是那么容易治疗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的羽毛煅烧之后服下去,效果立竿见影。”听火炼这套说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狗皮膏药的推销人员。 东西是如今楼澈急需之物,可是他却更不能要了。一旦他伸出手,岂非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的所有作为? 火炼有些无语,“你这个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重?莫非你认为我是在用这种手段诱骗你上当?”真相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即使楼澈抵死不认,一切都已经条分缕析清清楚楚。要做的事,这只狐狸精已经一件不差统统都做了,竟然在事后害怕起来? 没了耐心的火炼,直接快步走到楼澈面前,抓起对方的手腕,试图将羽毛放进对方掌中。“你现在只是觉得眼睛刺痛,再耽误一会儿,就会流血不止,倘若再不想办法,你以后真的要当瞎子了。” 楼澈听着他描述的恐怖场景,居然还能维持淡然,他甚至有几分咎由自取的感觉,认为即使真的失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违背火炼的心意行事,并非楼澈本意,只是在白昕玥这件事上,楼澈也有不得已的坚持。然而,不管他有再多的理由,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即使不能当面承认,但楼澈也认为自己应当受到相应的惩罚。 火炼也真是没辙了,一边抓住对方的手腕子,一边说道,“那这样好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给你一片羽毛,当做交换。” 这个提议来的有些突然,听起来就像是火炼临时编造出来的一样,他为了让交换显得顺理成章,于是随口找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乍然听到,楼澈便是如此认为的。 但只是过了片刻,楼澈就否认了自己的第一判断。理由很简单,火炼攥住他腕子的手指突然收紧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然用上了十之八、九的力气。 楼澈当即明白了——马上要来临的问题才是火炼真正想知道的。不管他是早有预谋一直在等待何时的时机,还是灵光一闪忽然之间意识到的,总之,这个问题此时已经占据了火炼心目中最为重要的地位。所有他才会如此紧张,都到了无法控制手指力量的地步。 “我与白昕玥,并非第一次见面吧?” 顿了一下,火炼似乎意识到这么问有些过于模糊了,于是更进一步,“白昕玥当时把我从坟墓里带了出去,可那一次却并非我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对不对?” 楼澈的心脏急速下沉,通体冰凉—— 他意识到了,他果然还是意识到了。尽管这是早晚的事,不过这件事的到来还是出乎意料太早了。楼澈开始反省,是不是因为自己从中作梗的缘故?不仅没能除掉应该除掉的家伙,反而让火炼意识到了某个天大的秘密。 他之前的所有谋划,竟然都是弄巧成拙? 仔细观察着楼澈的表情,看了几眼之后火炼已断定他绝对不会答复自己。不久前楼澈也只是双唇紧抿而已,可是此时的他已经狠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样子看起来不仅拒绝的意味浓烈,而且竟然还有几许凶悍在内。 火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平常做出类似的表情,多少难逃些许装模作样之嫌,然而在这一声幽长的叹息中,竟然听出了看透世事的通达。只不过,在很多时候看得穿却不代表都是好事,一旦揭晓了谜底,便不能再继续无知。 “我想我明白了。”火炼平平淡淡的说着,像是深井里的水,波澜不兴。 可是,即使目不能视的楼澈都听出了他的难过。 “对了,羽毛。”火炼忽然来了这么一声,听起来竟然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连楼澈都无法判断此刻他是如何勉强自己保持语调轻快的。 拇指和食指捻着一根艳红的羽毛,火炼手指微微动了动,羽毛便随之打着旋儿,像极了一捧小小的火焰。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猝不及防的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就将羽毛夺了过去。却听到雷哲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楼澈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也无法给你答案,但是这东西我还是要定了。如果火炼大人不嫌弃的话,我用一个承诺和你交换。你今后有任何为难之处,都可以来找我。” 其实,即便没有雷哲鸣的这一出,火炼也会将羽毛交给楼澈。这只狐狸精的动机是一回事,而结果却是另一回事,的确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助,白昕玥才能够安然无恙。火炼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辈,也不能视若无睹真的让楼澈变成瞎子,否则,他也不会在来此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羽毛。 不过,对于雷哲鸣的承诺,火炼还是有几分兴趣的。尽管他此时实在想不出该让对方做什么,但是雷哲鸣能力着实不错,或许有朝一日当真能派上大用场。 略微衡量一下之后,火炼便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对着雷哲鸣淡淡点头,仿佛接受了他的交易一般。对于自己此刻表现出来的腹黑,火炼将责任都一股脑的推到了白昕玥的头上,认为这就是典型的“近墨者黑”。 至于雷哲鸣,先前明明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也不知是突然想通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变故,他不仅去而复返,还恬着脸凑到楼澈面前,“这下好了,你的就不疼了。” 一边说着,雷哲鸣一边握紧了对方的手,与其掌心想贴,而夹在中间的正是那一片艳红的羽毛。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人齐齐产生了幻觉,竟然都觉得这羽毛像是有生命一般,温暖的热度不断的传递出来,让人非常舒服。 楼澈怔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手掌抽出来,任凭雷哲鸣厚脸皮的握着,片刻之后那家伙还得寸进尺的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与他的相互交缠起来。 与十指交缠的亲密不同,楼澈的语调还是冷冰冰的,“你回来做什么?” 雷哲鸣以为对方还没有原谅自己,只好用指甲去划弄楼澈的掌心,另一只手也悄悄的环过他的腰肢,倒是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讨好而已。事实上这一回雷哲鸣还真是冤枉了楼澈,他之所以心情不好,却与他无关,只是因为之前与火炼一番兔起鹘落的对话,着实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楼澈微微放软了语气,催促道,“快说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雷哲鸣这才想起正事,表情也瞬间变的凝重,“刚刚收到的消息,妖委会正着手准备召开‘狩猎季’。” “狩猎季?!”楼澈重复这三个字,声线顿时拔高。而他的反应还不仅于此,他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只水壶,之前他就是从这里面给火炼倒了一杯牛奶,牛奶是两人份的,里面还剩了不少,可是情急之下楼澈竟然忘了水壶的存在,手肘一碰,水壶“砰”的掉落在地,摔的粉碎,溅出的液体当即弄脏了他与雷哲鸣的裤子。 可是对于自己的失态,楼澈浑然不觉,即使察觉了,他大概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攥紧了雷哲鸣的肩膀,“可是消息有误?派人去证实了没有?多久能得到确切的回复?” 此事非同小可,雷哲鸣都十分罕见变得异常郑重,不过他却并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只是说,“用不着证实,消息确切无疑。收到消息的不仅是我们,还有白昕玥也收到了。两边几乎同时到达,虚假的可能性……为零。” 雷哲鸣没有夸大其词,更加没有危言耸听。两条同时抵达的消息,一边来自于妖兽组织散布在外的眼线,而另一边则是来自于“狩猎季”的主办方,这两个壁垒分明针锋相对的势力,总不会联合起来编造一个欺骗世人的谎言,除非他们齐齐抽疯。 楼澈的反应很快,顿时也想明白了。“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攥住雷哲鸣肩膀的双手松开,滑下,就连他的脊背都已然弯曲,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一般。 雷哲鸣有些后悔,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实在不该张口就说,怎么也要预先准备一套说辞,一点一点慢慢让楼澈接受才好。可是,消息都已经说出来,这个时候再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雷哲鸣连忙伸出手臂扶住楼澈摇摇欲坠的身躯,设法安慰道,“目前还只是筹备的阶段,也未必不能将其给搅黄了。” 除了苦笑,楼澈还是只能苦笑。雷哲鸣的安慰是如此空洞,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够顺利破坏妖委会的筹划。 另一边的火炼丝毫没有自己是一只电灯泡的觉悟,他听的云山雾罩,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举起一只手来,“抱歉,我真不想打扰你们,可麻烦谁给我解释一下,‘狩猎季’是什么?” 第83章 第83章—狩猎季 所谓“狩猎季”,简言之,就是在妖委会的统筹策划下,整合所有力量对妖兽进行大规模的狩猎。持续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超过一年,而狩猎范围将遍布全世界,包括妖兽最后的庇护所妖兽乐园也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关于狩猎季的种种问题需要花费一点功夫才能说的清楚,所以三个人纷纷重新落座。雷哲鸣搂住忧心过重精神有些恍惚的楼澈一起坐在了三人沙发上,火炼总不能与他们挤,于是选了对面的一张扶手椅。 通常情况下,这种解释说明的工作都是由楼澈承担的,狐狸嘛天生巧舌如簧,讲故事什么的最为适合。 但是一看楼澈此刻的状态,显然已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雷哲鸣不得已,只好勉为其难的为火炼解惑。他的讲述虽然不够生动,但胜在言简意赅,几句话已经将狩猎季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火炼听的十分不舒服——什么叫做“大规模的狩猎”?难道平日里那些猎人捕获妖兽获利的行为还仅仅只是小范围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99 如果还没有经过乐园岛之行,火炼八成已经暴跳如雷,恨不得马上冲进妖委会彻底破坏一切。可是乐园岛的行动实在是波澜迭生,也让火炼明白,在展开行动之前思考的必要性。他竭力压抑着满心的不快,仔细思考,很快发现雷哲鸣还有所隐瞒。 于是火炼便问,“仅仅只是规模变大了吗?不会这么简单吧?” 说着,火炼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楼澈一眼。这家伙怎么也不该是如此胆小之辈,倘若只是妖委会扩大了狩猎规模,以楼澈的能力应该能马上相处应对之策,不,这些策略说不定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如果连妖委会的狩猎活动都无力应付,这个组织想要达到反叛的目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方才楼澈方才剧烈的反应,他是真的被吓的不清。能够让他如此失态惶急的,肯定还要别的原因。 雷哲鸣也在看着楼澈,关于狩猎季的事他的确没有说完,倒不是存心要瞒着火炼,只是有些话,他不忍心当着楼澈的面来说。 “规模只是一方面,狩猎季与平常妖兽狩猎最大的不同,是目的。”最后,竟然还是楼澈亲口讲述。感觉到旁边那个人的身体因为担心而瞬间绷紧变的无比僵硬,楼澈甚至还拍了拍雷哲鸣的手背。 火炼也分辨不出楼澈这是真的恢复正常了,还是在强装镇静,不过这已经并不重要。“目的不同?不可能吧,他们捕获妖兽不就是为了用来买卖的吗?” 火炼当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庄锦,他说的那句话——妖兽虽然在世上存在已久,但只被少数特权阶级所知悉,理所当然,妖兽应该受到我们的管辖,也是我们这些人所独占的财富。而且火炼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庄锦说过,这样的观念在妖兽世界中普遍存在,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事实上,话题只是进行到如今这个程度,已经足够让人伤心的。妖兽并非没有生命的商品,也不是宠物店里的猫狗,可是却被用来肆意买卖,肆意凌虐,肆意欺辱,屋内的三位也都是妖兽,即使铁石心肠,也难免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然而,楼澈将要谈及的,还远不止。很显然,楼澈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发现他状态不对,雷哲鸣便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他的手,对着他轻轻摇头。也不见得非要在此刻将一切解释清楚,一旦狩猎季真正开始了,到底是个怎样的光景,即使火炼不想知道,到时都不得不知道。即使他等不到那个时候,非要事先找人问一问,也应该去找那个白昕玥才对,怎么也不该在这里强人所难。 楼澈难掩悲痛焦虑,但是他明白自己必须适应才行,已是燃眉之急,除非他马上就死掉,否则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经历惨烈百倍的事。如今只是将一些过往诉诸言语,实在算不得什么。“在正常情况下,人们捕捉妖兽的确是受到利益驱使。不过一旦进入狩猎季,所有的捕猎行动将会只剩下唯一一个目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之后,楼澈缓缓的,重重的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屠杀。” 雷哲鸣清楚的感觉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只手顷刻间变的冰凉。只是一句话而已,似乎已经耗尽了楼澈所有的力气,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抽干了,所以才会没有一丁点儿余温。 在雷哲鸣的印象中,楼澈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火炼才是当之无愧的妖兽王者,那一张绝无仅有至高无上的宝座,无论是过去,还是在将来,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每逢楼澈说及此事,他的神色总是坚信不疑,甚至还带有几分憧憬,几分谦卑。然而雷哲鸣却不以为然。组织里的其他人抱有怎样的想法他管不着,但是他本人所以会留在此地,却绝非是为了火炼。 就拿眼前的情况来看,那两人的表情,一个是忧心忡忡,一个却是茫然无知,两相对比之下,谁更适合做妖兽的领导者,似乎不言而喻。“火炼大人,我真羡慕你,所有妖兽都无比恐惧的狩猎季,你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有人对他说出“羡慕”两个字。上一次表示羡慕他的人还是四小姐,因为契约的事,他曾被妖委会找茬,而白昕玥竟然以不惜与妖委会为敌的态度将那件事摆平了,因为他被如此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四小姐才难免感慨。 这一回同样有人说着羡慕他的话,可是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讽刺。火炼压了压脾气,“请详细说一说。”并不是这只火鸟一夜之间变的涵养极佳,而是他已经断定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火炼也并非遇到祸事就选择袖手旁观的冷漠之辈,少不得要忍耐一二,起码要仔细听听。 对方都已经让步了,雷哲鸣也不好得寸进尺,只好尽可能详细的讲述,“在历史上,狩猎季并不仅仅只出现过一次,大概没经过几百年,妖兽的数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妖委会就会策划一次大规模的屠杀。至于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各种原因,火炼大人不应该想不到吧?”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火炼的脑子里甚至回忆起他已经努力忘掉的一幕,当日在卓敏的审判会上,用来当做证据的那些照片,原来,用锁链穿透妖兽的翅膀把他们当做橱窗里的展品,或者剥下妖兽的皮肤骨骼用来制作器具,这些都算不上残忍,或者,只能算得上一定范围内的残忍。 真正的,不加控制的,允许人类肆意妄为的残忍,马上就要来临了。 狩猎季。 下意识的捂住嘴巴,倘若火炼不这么做的话,他说不定已经当场呕吐出来。面色惨白已经不足以形容火炼此时的状态,他的瞳孔已经收缩到了极致,只有针尖大小。 就着捂嘴的动作,火炼狠狠的在自己掌心咬了一口,压印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止不住的往外冒。疼,那肯定是极疼的滋味。不过这恰恰是火炼如今最需要的,没有什么东西比疼痛更容易让人保持清醒。 火炼已经明白了,就算他在这里吐的混天黑他,对于即将发生的惨剧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掌握更多的信息,他过去多少有些不学无术,但幸好还有弥补的机会,眼前这两个人一定了解许多他并不清楚的事。 火炼的分析很慢很谨慎,不过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妖委会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清洗,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妖兽的数量一定会得到极大的增长,这应该并非妖委会乐意见到的情况。在个体力量上,人类实在不足以与妖兽抗衡,之所有现在人类牢牢控制着妖兽,一方面自然是契约的力量,而另一方面则是数量的绝对优势。妖委会所认为的和平,必须建立在双方数量的对比之上,而这个数值必定有一个临界点,一旦接近临界点,就是妖委会展开大规模行动的时候。这个行动,应该就是狩猎季吧。” 他分析的丝丝入扣,几乎分毫不错。雷哲鸣讶然的睁大眼睛,差一点要怀疑火炼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刚才只是在装疯卖傻而已。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从这些日子对火炼的了解来看,他似乎并不喜欢耍这些无聊的小手段。 倘若不是事先有所了解,那么方才这一番话当真是他临时分析出来的了。该评价他运气好猜对了吗?可即使都是猜出来的,如此敏锐的心思也足以让人震惊无比了。这大概就是火炼的能力之一,或许,也可以叫做与生俱来的天赋。 “一次又一次的狩猎季,我们的族人便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能够熬过来残存下来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不,或许并不是我们拼命努力熬过来的,而是妖委会故意放过了一部分族人而已。只要确定妖兽不再具备反抗的力量,妖委会也不再赶尽杀绝,这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无论是妖委会的滔天的权势,还是各大家族巨额的财富,都是建立在我们族人的身上。”说话的人是楼澈,他的声音飘忽而幽怨,竟然像是在哭泣一般。 或许,他真的哭泣了也说不定,只是双眼被层层纱布裹住了,看不见他的眼泪。火炼猜想,如果在这个时候揭开那些纱布,大概会改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火炼大人,我们一族天生寿命漫长,能力最弱的也能够活过千年。即使远古时代,我们彻底输给了人类,但是已经经过几千年的繁衍生息,为何在这个世界上的妖兽数量还是如此稀少,甚至只被少数人类所知悉?如此反常的情况,火炼大人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火炼心中一紧,很难形容他此时是什么滋味。楼澈原本没有谴责他的意思,但是他却像是被架上刑场,千刀万剐一般的难受。 妖兽如今式微的情况的确反常,火炼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没有想到,解释这一切的答案,竟然会是“狩猎季”三个字。 楼澈缓缓的站了起来,又缓缓的单膝跪了下去。眼睛能否看见都不重要,他依然准确的找到了火炼的位置。“火炼大人,救救族人吧。只有你,才有能力拯救我们。” 当场被扣上了“救世主”的大帽子,这让火炼不知所措。比起此时此刻,他宁可被楼澈斥责不负责任。被寄予厚望,甚至于被当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个唯一,若是换成别人,会不会满心兴奋难以自持?火炼并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自己的心情,除了彷徨茫然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火炼苦笑,轻缓的摇头。 但随即他想起楼澈是看不见的,于是只好努力堆砌了一番言辞,“有能力拯救妖兽一族的,应该是你才对。如今这个实力不俗的组织,难道不是你一手建立,并且辛苦维持的吗?而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雷哲鸣对此深以为然,看了火炼一眼,认为这家伙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 “火炼大人,你这是要弃我们于不顾吗?”楼澈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扬起面孔冲着火炼。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下颌显得更加尖削,甚至于脆弱。 火炼一边慌乱的摆手,一边急急的澄清,“不不不,我不也是妖兽吗?应该也在狩猎季捕杀的范围之内吧。而且我想,妖委会第一批的目标中应该已经有我了,谁让我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呢?”他曾经在妖委会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也得罪了不少权贵,哪怕只是单纯为了泄愤,妖委会也没有理由简单放过他。 半蹲下身,火炼去搀扶楼澈,“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同族,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我竭尽全力也会去做。只是这领导者的位置,怎么看都不适合我。” “不是这样的。”楼澈虽然这么说着,但到底没有违背火炼的好意,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楼澈应该是已经意识到跪求这一类的手段并不适用于眼前这个男人,于是他想起了另外一个迂回之策。“对了,大人之前不是很奇怪我会什么会住的这么偏僻吗?” 火炼的确对此产生过疑惑,不过这大概涉及到别人的隐私,火炼也不会不识趣的去问这个。 反而是楼澈自顾自的说下去,“因为我在这里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唔……一个代理人,放眼望去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我的所有物,我自然不能大喇喇的住在最豪华的房间里。其实以我墨狐的身份,在妖兽一族中本来没有任何立锥之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形势所迫。” 火炼嘴角一抽,决定还要不要搭话为好。这只狐狸精大概已经疯魔了,他甚至不惜让自己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只是为了虚位以待等候真正的主人。但是火炼确定、肯定以及断定,在上一次的“绑架”发生之前,他绝对没有见过楼澈。这个人却辛辛苦苦的准备好了一切,只是为了时机一到便全盘交到他的手上。 火炼不知道楼澈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值得敬佩,但他却真心认为这有些不正常。 “对了,白昕玥呢?”为了转移一个话题,火炼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这上头。 虽然他之前嘱咐过白昕玥,让他等在外面,但是考虑到那个眼镜男的我行我素,怎么也不该如此听话才对。火炼一愣,惊觉这件事相当不对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0 第84章 第84章—合作基础 “雷哲鸣,你不是说,与白昕玥同时收到的消息吗?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进来?”第一遍关于白昕玥行踪的问题刚刚出口,火炼已经忙不迭的追加了第二遍,可见其如何焦急。 如果直接从结果部分说起,雷哲鸣真担心这位火炼大人会扑上来把他给撕吧了,所以只好耐着性子话说从头,“我们的消息是从秘密邮件系统传过来的,而白昕玥收到的则是妖委会的通告。他与电话那一头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让我转告你,他先回妖委会处理一些事,随后会和你联系。”至于这些转告的话,也并非雷哲鸣忘了,而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说的机会。 这下子不仅火炼十分不满的盯着他,就连楼澈都面露不赞同,就这么将白昕玥放走了,这在楼澈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雷哲鸣安抚性的拍了拍楼澈的手背,说道,“白昕玥前往妖委会应该是为了阻止狩猎季的,我没有理由不让他去。”从个人的立场对白昕玥是喜欢还是厌恶都不重要,若是大家目标一致,何不通力合作呢? 楼澈没有说话,但是眉毛却蹙到了一起,似乎还是不相信白昕玥会对妖兽伸出援手。 不错,楼澈本人曾经也与这位七人团首席联手做过几件大事,可那些都与救助妖兽无缘。这几件大事都与打压妖委会的某个势力有关,楼澈借此铲除敌人,而白昕玥则从中壮大势力,尽管他们目的不同,但他们却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才有了合作的基础。 可这一回却是为了阻止狩猎季,楼澈费尽心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件事成功之后对白昕玥有什么好处。不管怎么看,白昕玥都像是利益至上的人,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雷哲鸣道,“白昕玥走之前给了我一个理由,而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我决定相信他一回。我与他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的心情,我倒是能够理解。” 听闻此言,楼澈更加疑惑。雷哲鸣的性格他还是非常了解的,不管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是怎样的说风就是雨,实际上他的疑心病不比自己小,雷哲鸣竟然都会选择相信,这着实让楼澈好奇会是怎样的一个理由。 雷哲鸣是看着火炼说出下面的话的,就当他难得善心发作当一回好人吧,这么一个绝佳的理由,如果火炼不能听见,的确有些可惜了—— “白昕玥说,你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狩猎季举办,所以他会竭尽全力去阻止。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他就一定不会让它发生。” 火炼一下子呆住了,眼前出现了幻觉,仿佛他面前的并非雷哲鸣,而是白昕玥。他正亲口对他说着,“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一定不会让它发生。” “那个白痴,昨天晚上才醒过来的。”火炼先是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了这一茬,顿时拔高了音调,简直怒不可遏,“哇靠!他失血那么多还没来得及补回来,居然单枪匹马杀去妖委会,他真当自己是刀枪不入的超人吗?” 雷哲鸣很想提醒对方一下,白昕玥那不叫“杀”回妖委会,别的不说,他还有七人团首席的身份,回去之后只会被妖委会上上下下如同大神一般的供起来。而且,白昕玥既然是回去与妖委会对着干的,以他行事周全的风格,也绝对不会单枪匹马,肯定会调派人手做好充足的准备。 只不过,雷哲鸣压根没来得及说出这些提醒。话说话来,即使他说了,火炼听不听得进去还是一个问题。 火炼“噌”的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口冲。幸好他还想着要交代一句,勉勉强强的站在原地,“我也要去妖委会。我不否认自己很自私,但是如今的情况下,我留在这里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组织的事还是需要你们来指挥,而妖委会那边,也确实需要有人去探听情报。” 楼澈十分明白,如果要阻拦火炼前往,唯一的办法便是打造一根坚固无比的铁链直接将人捆起来,可是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这个份儿上。楼澈只能试一试迂回之策,“你要怎么去?你与白昕玥其实并没有签订任何契约吧?如今的妖委会,只怕不是你这样的妖兽能够顺利进入的。” “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如果火炼坚持要去,我可以带他进入妖委会。”门口传来未希的声音。 众人看着那一道小小的,随时可能与四周的白色积雪融为一体的身影,似乎此刻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魅曦,而与之搭配的身份则是妖委会现任档案部部长。 五部之一的部长,位高权重,若是未希肯带路,火炼的确可能畅通无阻。 但是众人也难免疑虑,着实想不通未希为何会在此时伸出援手?她不是向来反对火炼与白昕玥交往过密吗?竟然会主动把人带往白昕玥的身边? ———— 时间略微往前追溯,回到白昕玥与雷哲鸣刚刚收到消息,两人分开行动的时候。 目送雷哲鸣进了楼澈所住的木屋,白昕玥却没有马上顺着来时的道路下山,反而钻进了冷杉树林之中。以这位的性格,当然不是为了什么雪山探险,而是他早就发现,有人在树林中等着自己。 看着对面娇小的人影,白昕玥的面上显出了几分不赞同的神色,“未希小姐,我与你都只是客人,这么私下见面,似乎对这里的主人太不尊重了。” 未希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所谓的为客之道半分都不感冒。“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样做不妥,那你大可离开。” 对方的嫌恶是如此明显,不过白昕玥却认为无所谓,他从来不指望自己能够人见人爱。他只道,“原本我也不想过来,但是未希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一面。” “……”未希没有说话。 白昕玥笑了笑,尽管只是礼貌性的笑容,但只是看起来还是足够绅士的,只不过,他却毫不客气的揭穿对方的行为,“昨天晚上,我和火炼房间的窗外有人来窥探,那应该就是你吧?” 窥探?这个措辞未免也太难听了。未希尽管不满至极,可是却不知该怎样反驳,因为她的确去了,前前后后总共在窗外站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样子。 “火炼也知道我昨晚去了?”未希这么问,等于是已经承认了,但既然已经被拆穿了,她也懒得在继续假惺惺的装无辜。她关心的也只是火炼对此事的态度,倘若被他知道自己竟然半夜三更前往,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白昕玥回答的很诚实,“他不知道。连日来的折腾,他是真的累了,难得安心下来,昨晚一直都睡的很熟。” 未希下意识的咬紧牙关,而且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简直恨不得把一口银牙都彻底咬碎似的。白昕玥对她说这些,莫不是在故意炫耀?他的言外之意仿佛是在说——火炼只有在他白昕玥的身边,才能够睡的安稳。 白昕玥也不管对方怒意翻涌,他继续道,“况且昨晚未希小姐夜访的事也没有必要让火炼知道,因为你只是去找我的。” 未希当然没法否认这一点。而且说的更加确切一点,她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前去确定白昕玥的状态,她曾经是那般殷切的祈祷火炼的营救计划终究只是一场空,等着他的只是白昕玥一具冰冷的尸体。 对于她晦暗而阴霾的心思,白昕玥提都懒得提,他之所以站在这里,自然是来谈正事的。“不仅昨晚,今天未希小姐还刻意等在这里,总不会一点儿正事都没有吧?”如果只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似乎用不着这般辛劳。“还请抓紧时间,狩猎季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今后还想这般游刃有余的闲谈,只怕真的不容易了。” 未希终于开了口,“你,想起了多少?” 这问题十分突兀,也相当模糊,若是换一个人的话定然回答不了。可是眼前这位毕竟不是别人,而是白昕玥,他当然知道怎么回到。不,应该说自从昨晚未希的突然造访开始,他已经猜到她一定会这么问。 “该想起来的都想起了。”这也是早已准备好的回答。 未希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不满的颜色。一般而言,若是真正的十来岁小女孩面露不满,多半还嘟起嘴唇鼓起腮帮子,让人觉得又可爱又可怜。未希的外表十分娇俏不假,可是她只是只是拧起眉头,别的五官依旧维持着冷硬,这简直就像是成年女人发怒之前的征兆。不,这其实也不对,即使是成年的女人,也不会有如此沧桑老成的气息。 “你当我是火炼吗,你随随便便三言两语便可以打发?” 白昕玥摇摇头,倒真的没有敷衍之意,他说,“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事,我根本来不及整理清楚。难道未希小姐如此有兴致,希望我把想起的所有事都向你复述一遍?” 未希当然清楚,要与这个男人心平气和的谈话是绝无可能之事。她脑子里飞快的运转着,希望能够找出一个管用的手段,逼对方坦白秘密。 然而,白昕玥毕竟是白昕玥,无论面对什么人,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毙,等待对方的进攻而自己只是一味的选择防守,这绝对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即使他无意彻底击溃未希,但有些立场,还是应该让她弄明白才行。 乐园岛上发生的一切,甚至中了她的圈套,是他太过大意了,不过接下来的局势只怕日趋一日会演变的极端复杂,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着白昕玥处理,他没有心情去应付未希的找茬。 “未希小姐,你在乐园岛上动的手脚,其实是有双重的目的吧?” 未希心头一凛,充满戒备的盯着对方。她不认为对方已经看透了到了这个地步。莫说双重的目的,即使是她将白昕玥当成祭品那一桩,火炼与楼澈都对此产生了怀疑,不过他们并没有证据。而白昕玥本人,昨天半夜才醒过来,随后的时间还不够他用来安慰惊魂未定的火炼呢,他哪里有闲暇去思考许多? 他一定是在诈自己。未希如此断定。 不得不说,未希的表情恰当好处,她甚至还露出了些微的愤怒。然而白昕玥对自己的推理格外自信,绝不会轻易动摇。“第一重目的,我们也无需多说了。而未希小姐的第二重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我想起一些刻意遗忘的陈年旧事吧。” “陈年旧事?原来在白主席的心目中,那些也不过只是陈年往事罢了。” 对于她的嘲讽,白昕玥只装作一无所知,他自顾自的往下说,“人在濒死的时候,很多东西包括意识在内都会不受控制,未希小姐要趁着这个机会给我添加一点儿记忆,实在不算难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1 这两个人今天虽然摆出一副谈话的架势,也特意选了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可是双方的措辞却实在与友好无缘,针锋相对彼此嘲弄。 不过,在应对“含沙射影”这上头,未希却只能甘拜下风。这大概也是女人的天性,无论多大年纪,对于别人的言辞挑衅依然还是很难维持心平气和。“你说我篡改了你的记忆?” 白昕玥只是耸耸肩,既不做出肯定,更加没有直接否定。“是否篡改姑且不说,不过倒是可以做出选择。不然的话,为何我想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昏迷的数日当中,白昕玥一直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仅仅只是打量失血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还有那些本不该回想起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碾磨撕扯着他的神经。 若是一个人忘记了什么,或许真的不应该试图去想起。因为,当初既然选择遗忘,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未希的回应格外冷酷,“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好事。” “或许吧。”对此,白昕玥竟然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打算。 这反而让未希词穷,她明明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哪怕白昕玥只为自己辩驳一个字,她都能够将其说的体无完肤,可是对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竟然如此简单就承认了。未希为之气结,可是一时间又不知该怎样继续自己的兴师问罪。 第85章 第85章—托付 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整理了神色,看起来无比严肃而郑重。“未希小姐,我接下来要前往妖委会,以我如今的身份,就算不能彻底破坏狩猎季的举办,也能够起到延缓的作用。而我希望你近期能够陪在火炼身边,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帮他。” 未希终于明白了什么。她之前一直都很奇怪,白昕玥不会不知道自己接连两次前去找他是为了什么,可是他竟然还能够与她在雪地里站了半天,甚至在听了她的谴责之后,还能够淡然的表示接受。原来,白昕玥不过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打下伏笔罢了,他的目的正在这里等着呢。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将火炼托付给她? 未希忽然之间怒不可遏。她的皮肤一直很白,白的透明,白的不正常,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丝血色,可是此时此刻,她的整张面孔都变的通红,面颊更是红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火炼是她的责任,是她自己为自己选择担负的责任。可是,如果有一天一个男人郑重其事的将火炼托付于他,纵然结果相差无几,但意义已是天渊之别! 未希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倘若她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怕接下来说的话就会被滔天的愤怒撕扯的支离破碎。“白昕玥,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就应该记得火炼从来没有托付过你什么!你将他视为自己的责任,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白昕玥面无表情,只答了一个字,“是。” 饶是已经努力控制了,但未希的声线还是变的异常尖利,“那你也该记得,火炼真正托付的人,是我!是我!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有资格站在他的一边!” 火炼曾经问过未希,究竟她是站在哪一边的,这便是她的回答。这不仅是她的真心,更是她的责任,她的骄傲! “是。”不仅回答的字眼一样,白昕玥就连表情,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而对方的态度对未希而言显然都是在火上浇油,她已经成了随时会爆炸的烈性□□,只需要再落下针尖儿大的一点火星,未希就会彻底爆发。 然而,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说道,“他托付你,是因为他信任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信任,不然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仿佛一大桶冰水兜头浇下,将未希浇了个透心凉,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正陷于愤怒之海,几乎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追问,“你什么意思?” 白昕玥无比平淡,“正是你自己所认为的意思。” 未希认为自己仿佛明白了,可是对方也过于拐弯抹角,理解起来也的确十分困难。正要仔仔细细想上一想,就见白昕玥边转身边说—— “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必须走了。你好好看着火炼,至少这个时间不要离开他,一旦被他知道狩猎季的真相,谁也无法保证他会发什么疯。”上一次在乐园岛上面对妖兽猎人姚向晨的时候,火炼的反常态度还让白昕玥心有余悸,不得不留神一点。 “不劳你操心。”对着白昕玥的背影,未希冷冰冰的应了一句。 ———— 在这个非常时期,未希就这么大喇喇的将一只妖兽带到了妖委会总部,当即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况且这还是一只没有与人签订正式契约,也没有在档案部注册过的妖兽,众人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早就听说过这一位的恶名,而且火炼容貌艳丽张扬,即使放在妖兽之中也是一等一的醒目,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黑名单上的妖兽竟然这个时候还敢上门,光是用“震动”两字都不足以准确描述,应该称之为轩然大波才对! 莫说妖兽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锐感知,即使火炼是一个神智不健全的傻子,顷刻间被这么多充满恶意的目光行了注目礼,也该觉得不对了。 论起心情,火炼肯定是烦躁不安的。一路上他不知在心里把某个眼镜男骂了多少遍,这个该死的家伙,不仅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独自涉险,而且他竟然敢不辞而别! 火炼之所以还能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路上相安无事的到达了目的地,他只是认为白昕玥的所作所为都与未希无关,他总不能冲着一个小姑娘发脾气——直到此时此刻,火炼依然将身份神秘来历不明可是外表娇俏的未希当成小姑娘看,不是他迟钝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本能的认为,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是最妥善的。 不过,火炼再怎么抑制脾气,当面对众多的敌意乃至于杀意的时候,他满心的不爽快也被彻底勾了起来。 要如何阻止狩猎季,白昕玥肯定有详尽的计划,这一点火炼深信不疑。不过他们与妖委会之间对峙的局面已是定局了,在这个前提下,要破坏妖委会的行动,说白了就是找茬吧?不得不说,他的这个概括虽然有些简单粗暴,可是也算得上言简意赅。 所以火炼并不怕在妖委会与人发生冲突。 一路上走过来,未希都是小心翼翼的牵着火炼的袖子,既然对方执意要把她当成小姑娘看待,她也乐的装傻卖萌。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当火炼的指甲刚刚冒了一个头的时候,未希便眼尖的发现了。她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还没有到动手的时候。 火炼并非妖委会的成员,自然不清楚这里的构成。不过未希却不一样,她不仅在这里工作了许多年,而且还管理档案,只要是隶属妖委会的,她每一个人都认得。 环顾一圈,未希已经认出他们的身份,竟然都只是一些小人物,妖委会的高层一个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就连负责妖委会总部的警卫部队也没剩下几个人,而且看这些人还显得稚嫩的面孔,显然都是才加入不久的,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只是末流。 这个情况当然十分反常,此地是如今妖兽世界的核心,权贵云集,若是放在平常,只要一抬头就能遇上一个位高权重的高层官员。而警卫部队也素来尽职尽责,无论是戍守还是巡逻,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松懈的情况。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未希他们两人倒不是坏事,因为没有能够主持场面的大人物在场,这些小喽啰尽管对闯入的妖兽火炼心存不满,可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直接将其驱逐。 “人呢?”未希端出了档案部部长的架势,问的简练而强势。 妖委会一方的众人当然明白未希问的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高层都去哪里了。可明白是一回事,是否如实回答却是另一回事。他们也只是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过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明确答复的。 未希目光如镜,透彻人心。她身旁的火炼已经发现了,自踏入妖委会总部大门的那一刻起,未希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在她身体驻扎的,已经是另外的一个“灵魂。”从这一刻开始,大概又应该称呼她为“魅曦”才对。 “很好,很好。妖委会的行事作风真是越来越好了。”魅曦用阴恻恻的语气说着这句话,怎么听都不是夸赞的意思。 对面的众人这下子也顾不上用眼神交流了,齐刷刷的后退了一步,愣是与魅曦二人拉开五米以上的距离。众人心中都有一个疑惑——这一位外表看起来娇小,可是气场怎么如此可怖?也难怪这些资历尚浅的家伙们对魅曦并不了解,这位档案部部长多数时间都是深居简出。 还是“未希”的时候,她在火炼面前总是尽力表现出娇俏可人的一面,可一旦成了“魅曦”,连带着一些小动作都变了。不再撒娇似的牵着对方袖子,她转而握住他的手。“火炼,我们走。” 对于她这种近乎于人格分裂的行为举止,火炼也渐渐开始习惯,她要拉手就拉手吧,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去哪里?我是来找白昕玥的,他难道不在总部吗?”在这丫头面前提及白昕玥,多少有些接人疮疤之嫌,但火炼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以免她“不小心”忘掉了。 魅曦是何等的敏锐,当然听懂对方是什么意思,略带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解释道,“白昕玥此时应该正和妖委会的高层在一起。他们,应该是在‘大会议室’里。” 大会议室,在妖委会之中是一个特定的代称。只是单纯顾名思义,便知道这会议室的占地面积不会太小。这当然只是一方面,妖委会财大气粗,尤其是总部,随便那一个房间都修建的富丽堂皇。既然有一间特定的大会议室,想必有十分独特的含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2 对面的众人推推搡搡之后,终于还是选出了一个代言人。他们必须发挥置身的作用,最好的当然是打消魅曦的念头,就算实在阻止不了,他们也必须提醒她其中的利害关系,日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大麻烦,他们也好有所交代。 “魅部长,你难道要在这个时间去大会议室?可是会议正在进行中呀。”被推搡出来的这个家伙可谓十足倒霉,面对那一双银灰色的不像人类的眼睛,他两股战战,浑身都在发抖。不过他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被魅曦用缺乏生气的目光盯着,很少还有人还能够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整。 魅曦扬眉,不过也只是扬起了一侧的眉梢而已,“正是因为有会议,我才要过去看看。怎么了,莫非我没有资格参加?” 没有资格?谁敢说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放眼妖委会上下,没有人比魅曦更具备资格了吧?身兼两职,同时在五部部长与名誉主席团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在妖委会的历史上应该只有这么一位了。 被魅曦冰凌凌的眼神盯着,先前被选出的代表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后退,希望能够躲回人群之中,只可惜他的同伴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开玩笑,好不容易才把这家伙给推出去,若是放任他这么躲回来,那接下来又该让谁去面对魅部长啊?无论怎么看,这女人此时都是心情欠佳的模样。 好几只手同时在那倒霉鬼的背上推了一把,这个做法无疑十分不厚道,但众人都想——反正他也面对过魅曦了,也算是有了相应的经验,大不了回头请他吃饭。可怜的代言人,牙根几乎都恨得发痒,真想回头把他那一群无良的同伴统统咬死,但前提是他能在魅曦可怕的目光中存活下来。 “魅部长,今天的会议是关于狩猎季的。按照法典规定,五部正副部长与主席团成员都要参加。我们也试图通知你了,只是联系不到你。”这个借口可不是这位代言人临时想出来的,上面早就已经有了吩咐,若是遇到魅曦刁难,都用这套统一的说辞。 魅曦当然听出他只是奉命行事,所以才按捺住没有发作。不过妖委会的这个借口未免也太烂了,当时她明明与白昕玥在同一个地方,然而妖委会联系的上白昕玥,却联系不上她?妖委会态度上的敷衍,这着实并非什么好兆头,至少证明一点,妖委会并不害怕会被魅曦拆穿,换句话说,妖委会已经不在意她的态度了。 “联系不上没关系,我自己来了。”魅曦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然而态度却是无比坚决。 可怜的代言人十分明白,若是再继续说下去,便和作死没什么区别,不过如今的他,已经是半只脚掌踏进鬼门关的人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吧,“会议进行一半的时候冲进去,似乎不合规矩吧?” 魅曦只是冷冷一笑。对方竟然还有立场与她讲规矩?他自己不也说了吗,这种会议需要五部与七人团的高层全部在场,而他们居然明目张胆的漏了她。就算未希此时冲进会场,也比不上妖委会行事的出格。 拉了拉火炼的手,示意他快走。也不知是怒气正盛,还是若有所思,这一次魅曦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第86章 第86章—白衣部队 比起前面警备的松散,到了大会议室入口的时候,便见到了无数装备精良孔武有力的警卫。这些家伙一身雪白镶银边的制服,挺括的布料将他们千锤百炼的身姿表现的淋漓尽致,倒是别有一番阳刚的美感。 不过火炼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白色制服,妖委会的警卫不都是身着黑衣的吗?尽管这两种服装样式差别不大,可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给人的感受也是南辕北辙。 火炼哪里知道,白衣部队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是游离于妖委会体系之外的一只特殊部队。 进入这只部队的条件无比严苛,而且其管理更是铁血严明。白衣部队轻则不出动,一旦他们出现了,必定预示着妖兽世界出现了了不得的大事。妖委会上下,即使是平常不可一世的高层,也不愿意与这只特殊队伍有过深的牵扯,对于他们的存在,若非必要,谁都不会提及。而白昕玥也有他的私心,他也认为火炼最好不知道白衣部队的存在,所以给他的那些资料尽管详尽,可依然特意避开了这一块内容。 白衣部队的众人守护着会议室的入口,但是并非寻常守卫排成列队将入口包围起来的状态,他们三三两两的站着,表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松散。 火炼本身身手不错,而他对某些事天生有着敏锐的感知力,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白衣家伙浑身蕴含着十分可怖的爆发力。 而且,当他与魅曦出现之后,他们中的几个人状似不经意的挪了挪步子,实际上只是通过些微的改变,已经对他们两个人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似乎只要待会儿一言不合,这些白衣家伙就准备直接把他们擒下似的。 也不知魅曦有没有发觉空气中潜藏的危机,还是说她虽然发现了但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管属于哪一种情况,这外表柔弱的小姑娘胆子却着实不小。“居然连‘左部’都出动了,妖委会这是准备做什么?彻底把世界上残存的妖兽消灭干净吗?” 比起之前遇到的那些快要被魅曦吓晕过去的新人,白衣家伙们的反应显然快了许多倍,也不需要互相推搡,很快有人站出来应付魅曦,“魅部长,我们左部出动之后是为了做什么,你问我们这些队员可没有人知道,我们都是按照我家队长的命令行动,而按照规矩,我们从来不会过问队长的想法。” 这家伙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都是吊儿郎当的状态,但火炼还是注意到,他的脊背挺的笔直,无论其表现的怎样温和无害,骨子里的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火炼难免有些着急,认为未希与之周旋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这种实力不俗的家伙,光是耗费唇舌往往起不到任何效果,在他们面前,拳头才是硬道理。 魅曦自始至终都拉着他的手,对他任何情绪波动都一清二楚,对此魅曦有些无语,心说这家伙怎么变得如此暴力?在很多情况下,武力的确能够又快又准的解决很多问题,但关键在于如今他们只有两个人,以他们此时的状态,要杀入妖委会最秘密的大会议室,然后再杀出来,其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 魅曦毫不客气的在火炼的掌心捏了一把,她用的力气不小,想着对方怎么也该清醒些才对。而她同时也加快了与白衣部队之间的交涉,“你们的队长,当真存在于这个世上吗?就连我的档案库里都没有这个人的记载。” 对方只是耸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没有办法,谁让我们的队长是神秘主义的忠实拥护者呢?” 魅曦冷哼,“够了,戚良,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我如今只想知道,我怎么才能进去?若是你能做主让路,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若你做不了这个主,就马上联系你那个神秘主义的队长吧。” 白衣家伙——戚良长长叹了口气,“队长总是把最麻烦的事扔给我来办,而且他也从来不肯将一切交代清楚,还不准我们联系他。有这么一个任性妄为的上司,魅部长,你说我是不是很命苦?” 魅曦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那些话一听就知道七分以上都是临时编造的,没有任何意义。“戚良,拖延时间有意义吗?” “呀!被看穿了!”戚良装模作样故作惊诧。“我还是多嘴说几句吧,拖延魅部长是我个人的主意,与左部没什么关系。今次狩猎季非同寻常,魅部长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妖委会的通知故意将你遗漏,这做法虽然不够礼貌,不过却也表明了妖委会大多数人的态度,他们希望魅部长置身事外,这其中当然不乏私心,但是在我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善意。魅部长何不坦然接受,就此离开呢?我可以装作从来没有见过你。” 魅曦以满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比起之前的抱怨,这番话的真实度的确大大提升了。火炼大概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魅曦本人则不同,她曾经在某件事上帮了戚良一把,他这算是在报答当时的人情债?只不过,这个时机似乎选的不好。 “置身事外?如今谁还能置身事外?”魅曦反问。 戚良彻底明白对方的坚持,对此毫无办法,在完成队长命令的前提下,他真正能做的实在有限。“既然魅部长这么说了,我只好转达队长的意思了——他的命令很简单,让我们对魅部长视而不见。如果换了别人,我们不惜代价也要阻止其进入会议室,但如果是魅部长,我们只管放行就可以了。” 刚才还是一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态度,怎么眨眼功夫,这些人已变的如此好说话,甚至还主动让开一条通路。不用动用武力通过这道关卡,这应该是好事吧?只是,太好了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可是真理。 魅曦再次打量戚良的神色,可是对方已经收敛了所有的随性,变的极其严肃冷漠。对于这只白衣部队的守口如瓶,魅曦还是了解一二的,知道即使动用极刑逼供,只怕也问不出多余的东西。 那么问题便来了,会议室的入口就在眼前,究竟进去,还是不进去? 火炼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硬闯的准备,如今竟然省却了这个麻烦的步骤,已经算得上意外之喜了,至于反常,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两个人杵在原地想破脑袋怕是也想不出什么。 入口连接的是一条走廊,从外观设想,这条走廊的长度应该不会太短。从外部推测这栋建筑物的结构,应该是那种走廊在中间两侧是房间的中规中矩的模样。可是真正进来之后,走廊两侧的房间的确是存在的,但是走廊却短的不正常。更奇怪的事,走廊的尽头并没有房间存在,就这么突兀的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砍断了似的。 魅曦却神色如常的往前走着,显然对立面的一切习以为常。对于落后她几步的火炼,魅曦也不催促,这里没有别人,陈设也是一目了然,连拉手的必要都没有了。直到走到尽头,魅曦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火炼被看的心里一惊,前面明摆着没有路了,难道这是要穿墙不成?火炼猛的回想起曾经在路狄亚的小店里,这丫头就是穿墙进来的。难怪他一直觉得她的模样无比奇特,原来真是一只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无间道幽灵。 魅曦等了片刻,没了耐心,“你是不是不想去了?”不想去的话,他们大可以掉头离开。魅曦虽然并不打算遵照别人的安排来一个置身事外,不过她是真的不想去会议室。要插手妖委会的事务,她有无数的办法,可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协助火炼去找白昕玥,这一点着实令魅曦万般不爽。 “哦。想去!想去!”火炼一边应声,一边加快脚步。 见他跟了过来,魅曦也就转过身去。接下来,她真的……穿墙了…… 火炼冷汗淌下目瞪口呆。也幸好此时距离够近,而他的眼力也确实相当不错,才在陷于惊慌失措之前洞悉了这里的秘密。 墙壁,是不存在的。 类似的情景之前也见过,在乐园岛的秘境之中,那种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全息影像”,应该与这堵“墙”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你最好跟紧一点。”这有一旦变成了魅曦,身上的天真娇俏就会减少到最低限度,开口的时候也有些冷冰冰的味道。“墙壁虽然是假的,但是墙后的机关陷阱却是真的。” 火炼没怎么听明白,好奇心这种东西往往都不受控制,所有难免也会有些不合时宜。况且此时也并非全然都是好奇心在作祟,火炼一想到白昕玥就在这附近,他就难得的多了几分谨慎。谁也无法保证待会儿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如果能够想一步熟悉环境,也是必要的步骤。 看他眨眨眼,满是疑惑的表情,魅曦也十分无奈,尽管她认为自己与“导游”这一职业百分之百不搭调,但还是勉为其难的道,“幻影墙壁本身只是一种警告,除了有资格入内的人之外,其他人最好止步于此,不然下场会极为凄惨。所以你最好半步不离的跟着我,免得走出一步便万劫不复。”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3 魅曦的这句话里透露出一个信息——所谓有资格入内的,人数定然不会太多。大概就连妖委会的大多数成员都被摒弃在外,所以这幻影墙壁才会具备警告的作用,避免误伤自己人。推测一下,具备入内资格的,五部正副部长与名誉主席团成员应该算在其中,另外肯定还要加上每一届的轮值会长,除了这些妖委会真正的核心成员之外,怕是再也没有别人了。 之前火炼还很奇怪,为何白昕玥要去求这么一份人情,考虑到他与魅曦势同水火的关系,白昕玥肯定会遭到不小的刁难,可是,白昕玥竟然还是这么做了,原来理由竟然在这里摆着。 火炼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恼怒,那个眼镜男明明重伤才醒自顾不暇,竟然还要安排一切。 不过对火炼而言,他倒是更希望此刻陪在身边的人是白昕玥,好吧,这个想法似乎有些对不起辛苦带路的魅曦了。火炼不知该怎么形容白昕玥的不告而别,最后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谁稀罕他那么自作主张? 魅曦斜着眼睛瞟了火炼一眼,就见这家伙时而皱眉时而苦笑,面部表情堪称丰富多彩,在这种节骨眼上,这家伙都能不在状态,魅曦真不知是该佩服他,还是干脆上去一巴掌拍醒他。 她更加没有半点儿好气的警告,“你当我是在危言耸听吗?我可以告诉你,类似的陷阱一共有五重,而设置这些的就是白衣部队那个无比神秘的队长,以那位的狠辣手段,如果真的中了他的招,脱一层皮都是轻的。” 尽管魅曦没有具体描述陷阱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还是可以很容易的听出她对那位“队长”的忌惮。眼下火炼还无法想象那位连面都没露过的队长究竟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地方,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就在前面等着。 但是火炼十分明白,魅曦并非喜欢危言耸听之辈,所以他认为自己最好也谨慎一点,于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魅曦的身份应该得到了认证,两人平安无事的穿透了幻影墙壁,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条不知往下延伸几何的楼梯。 这一瞬间,火炼想到的并非乐园岛的秘境,而是曾经去过的一号拍卖场,从建筑风格来看,眼前的情景简直与那座让人作呕的拍卖场一模一样。 火炼身上当场迸发出极其明显的怒意,仅仅只是一条毫无花俏的楼梯而已,并没有什么能够激怒人的存在,但他却被闪回的记忆所左右,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魅曦何等敏锐,当即发现同伴的反常,转头一看,究竟火炼眉头深锁,隔着衣料都能看到他绷紧的肌肉线条。他很不高兴,他动怒了,这在魅曦看来都在情理之中,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注定他所担负的责任,即使他又一次婉拒了楼澈的真诚相邀,但是他依旧无法违背自己的本能,既然是妖兽,而且是身份最独特地位最崇高的妖兽,注定他永远只能站在妖兽这一边。 魅曦甚至觉得,火炼的怒火还不够炽烈。 不过这也没关系,随着事态慢慢发展,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即使他本人不愿意,也定然会下定决心。 在一点上,魅曦十分有耐心——试问,如果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由怎么能在常年身兼双职并且尽善尽美呢?她略微考量一下,放弃了马上火上浇油的念头,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反而容易引起对方怀疑和反感。 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够了,“妖委会最为重要的设施统统都建在地下,你之前也去过一号拍卖场了。另外,档案部储存了大量资料的秘密文库也同样在地下。火炼,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第87章 第87章—密码 妖委会为何要将重要设施都建在地下?火炼又不是建筑学专家,当然回答不出。如果这问题放在平常,他还可以开玩笑一般应付一句“那是因为妖委会的成员都是鼹鼠吧”,不过,这种话放在眼前这个十分严肃的环境下,显然不怎么合适,所以火炼忍住了没有贸贸然开口。 魅曦突然没了任何表情,语调也变的十分幽远,“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如今人类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但他们还是害怕,还是缺乏安全感,认为只有躲避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才可以保存自身。” 火炼听不出对方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情绪在讲述这些,说嘲讽不像嘲讽,说喟叹不像喟叹,说同情也不像同情,但就在这样的平铺直叙中,火炼还是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他们害怕什么?妖兽吗?” 魅曦眼眸垂下,像是在眺望楼梯的尽头,又像是盯着自己的脚下,总之有一点能够肯定,这个时候她并不打算与火炼对视。“他们怕的是过去强大的妖兽,那个时候人类被奴役,被驱赶,被残杀,地底的洞穴是他们唯一能够苟延残喘的地方。不过谁又能想到,即使已经成为世界之主的人类,依然习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地下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火炼越发迷惑,着实觉得魅曦此刻的行为充满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 魅曦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只是耸了耸肩,态度敷衍,“想到了,于是便说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火炼会相信才有鬼。虽然这往下不断延伸的楼梯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这么一层一层走在上面的确有些无聊,若是换一个同行者,火炼兴许还会相信对方是随口找一个话题来打发时间,但这种事放在魅曦身上,则没有半点可行性。 他本以为,既然白昕玥好端端的醒过来了,所有那些耗费脑细胞的工作就可以彻头彻尾的全部交出去,可那家伙竟然抛下他去执行自己的计划,结果还是只能他自己来动脑筋。 一边暗自抱怨,火炼一边细细思量,总算明白魅曦讲故事背后的用意,但他也着实对这些人拐弯抹角的说法方式感到无语。“你是在警告我吧?如果人类过去的经历当真如此悲惨,他们歼灭妖兽的立场肯定会坚定无比。你是想让我明白,人类与妖兽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第二种局面。” 由于是带路的那一个,魅曦一直是先火炼几步走在前面,之前的对话也不见她停下脚步或者回头。但是这一刻,她脚下一顿,上半身猛的转了回来。 高度差的缘故,魅曦要看清对面高处的火炼,只能高高仰起面孔,可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中也没有分毫的弱势。火炼认为自己没有心虚的必要,但是从结果来看,他竟然还是心虚了。 魅曦还是那样一副幽幽的嗓音,但是在语尾的部分竟然带出一抹成年女性才有的尖利,一下一下刺激着火炼的耳膜,“你说对了一半,我更想让你明白的是,如果妖兽一方惨败,会比远古的人类还不如,就算我们想要躲进地底苟延残喘,人类只怕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火炼心头猛跳,却不知该怎么应答。 魅曦也没有再说话,而是领着他继续往下。 又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魅曦终于宣布,“这是最后一重关卡。” 除了最先遭遇的关卡是一堵并不存在的墙壁,接下来的都是门扉,通过的方式倒是没什么新意,都是如同穿透幻影一般直接走过。唯一让火炼受不了的就是门扉之后的情景,一段接着一段的楼梯相连,简直没完没了。 听到魅曦的宣布,火炼顿时无比兴奋,有种万里征程终于到头的成就感。一开始魅曦苦口婆心的警告已经悉数被他抛诸脑后,举步就要往前走。 魅曦一惊,出声示警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出手直接给了对方一巴掌,堪堪算是阻止了这家伙的鲁莽。 本来魅曦还打算数落这家伙几句,陡然想起他已经是惯犯了,既然这家伙连白昕玥的训斥都没能听进耳中,她说的话,只怕与耳旁风也没有什么两样吧。 魅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她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火炼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如白昕玥? 莫名其妙兴起的想法,带来的却是真实的锥心之痛。魅曦一下子低下头,没有让火炼看到她此刻正拼命咬着嘴唇。 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情绪,魅曦淡淡解释,“通过最后一道关卡的程序有点不一样,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你正好也准备一下应付待会儿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门后面的那些人,可没有半个是容易对付的。” 魅曦交代完之后,也不再没话找话,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门扉。比起之前经过的三重门,眼前的这个明显要华丽高大许多。由于门扉上有着极其复杂的花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火炼还十分不解,既然只是幻影,他不明白这些装饰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如今再看,终于明白其中有着蹊跷。 随着魅曦手指挨上,门扉上的花纹起了变化,变化的并非纹理形状,而是其光泽,一部分花纹亮了起来,而一部分则黯淡下去。 火炼扫过几眼,随即看出些许门道。确切的说,门上镂刻的这些根本不是什么装饰的线条,而是文字。类似的文字在四小姐的身上见到过,正是代表她与蔚云非契约的血字标识。 这种古字过于久远,久远的已经被历史所尘封。如果去外面找一个人类,怕是绝对辨识不出这鬼画符。可是火炼却是认识的。这与学识是否渊博无关,只要还是妖兽的一员,理所应当该认识这些,因为这原本就是属于妖兽的文字。 魅曦的指尖在一些笔画上划过,她并非随性为之,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具有规律性。她手势轻巧,似乎也不费什么力气,然而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她的额角竟然已经有汗珠显现。 见到此景,火炼着实吓了一跳,即使在乐园岛上,他也不记得将这个小丫头出过汗,又不是什么体力活,何至如此?除非她此刻正在进行的当真是一件殚精竭虑的工作,太过聚精会神,所以汗滴才会不受控制的渗出。 魅曦的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她神色慢慢松弛下来,手下继续着最后的几笔,这才有了空暇开口说明,“在这些古文字中找出正确的笔画才能平安无事的开门,若是错了一丁点,后果不堪设想。”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火炼嘴角直抽,即使马上让他重复一遍魅曦刚才的动作,他肯定会漏洞百出。“妖委会的人脑子果然不正常,居然给自己的进出找这么大的麻烦。”他已经在自动脑补一群妖委会的高层为了进入会议室,排着长队在门上写写画画的场面。 能够猜到对方此时荒谬的想法,魅曦竟然忍不住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平常没有这么麻烦,进入这道门与之前的那些关卡没什么区别。但如今正是会议进行当中,为了防止被打断会议,或者被人窃听,才专门设置了这种……唔……密码。”最后那个词语明显是魅曦临时想到的,却再贴切不过。 “这密码真是够变态的。难为你能记得住。”不管是密码的设计者,还是刚才打开密码的魅曦,这两者都让火炼毛骨悚然。 妖兽特有的古字本已十分复杂,让不认识的人来看,只会将其当做某种枝蔓环绕结构复杂的纹饰,光是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再加上零到九的数字组成密码就已经十分让人头痛的了,竟然有人想到利用妖兽文字的笔画来设置密码,除了变态,还真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此人的思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4 “记住这样一组密码不算什么。”魅曦轻描淡写,并非是她刻意矜持,而是当真不觉得这件事很难。只听她进一步说明,“不过,相似的密码一共有九百九十九组,全部记住的确要费一些时间。” “你说多少?”火炼怀疑自己的耳朵。 魅曦懒得重复,她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对方,“妖委会很可能十年八年都不会动用这间会议室,可但凡需要在这里商议的,无一不是大事。作为防范关键的密码,怎么可能只有一组那么简单?随便哪个人看几眼就记住了,除非世上的人都是傻子。” 火炼的嘴角抽的更加厉害,他有种当场膝盖中箭的感觉。“那个,你当真记住了所有的密码?” 本以为她会给出信心十足的回答,岂料她只是满不在乎的摊开双手,“我只是花时间记过这个,但却是第一次使用。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相似的事件,没能通知到我,这个理由还真是可笑。” 然而,魅曦对于当前的局面也不算毫无预料吧,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刻意去记忆密码。多如繁星的排列组合,还要对应不同的时间节点,由此推算出应该使用九百九十九组中的哪一组,差不多只有千分之一的成功概率。有些东西当时看起来毫无意义,但是有所准备总比临场抓瞎来得好。 尽管火炼从来没有询问过,但是他一直奇怪魅曦为何要在妖委会任职,可是眼前这个小插曲似乎算得上理由之一,若非档案部部长,只怕也接触不到这些密码的资料吧?火炼似乎有些理解魅曦的所作所为,可似乎又更加迷惑了。 要解开这个矛盾的谜题,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火炼拉回自己的神智,还是为待会儿开门之后的问题费神吧。 记住无比复杂的密码,并且准确与现实匹配,明明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偏偏魅曦还是做到了。华丽的门扉朝着两侧敞开,将幻影模拟成如此真实的画面,这的确值得赞叹。然而比起门后的场景,着实又算不得什么了。 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是的,巨大,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形容词。大概是为了衬托这种巨大,房间内甚至没有什么装饰,雪白的墙壁,屋顶上则是环装的顶灯,顶灯的设计堪称巧妙,天花板中有环形凹槽,灯具就嵌在凹槽之中,由此一来,投射下来的光线不仅十分明亮,而且丝毫也不会刺眼,竟然像是在模拟自然光线一般。 圆形房间的正中是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与上方顶灯相互对应,会议桌也呈现环形,中间空出来的地板上用浅金色的光滑材质铺陈出一副世界地图,这应该算是唯一与装饰沾边的东西了。 沿着环形会议桌,摆放了一圈单人沙发,大半都坐了人,只有极少数的几张空着。 火炼一眼就看见其中那个戴着方框眼镜的男人。即使说他故意寻找那人的身影也无所谓,总之,只要与白昕玥处在同一空间之中,他便再也注意不到别人,即使一直以来辛辛苦苦为他带路的魅曦,他都暂时忘了她还在自己身边。 会议室里本在进行这十分激烈的争论,但就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全部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门口的那两个人,如遭雷击。不是他们反应迟钝,而是自从这间“大会议室”被建好以来,几百年来第一次出现会议半途被打断的事故,没有任何先例可循,难怪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 坐在会议桌边上的人,也只有白昕玥还有所动作,他先是无奈的叹笑,随即便冲着某只火鸟招了招手。 火炼的第一步本来都迈出了一步,可是一看到这类似于“招猫逗狗”般的动作,他又把脚硬生生的缩了回来。他突然想起这个眼镜男的不辞而别,再加上对方此时毫无悔改之意的表情,旧仇又添新恨,换来火炼重重的冷哼。 被火炼针对的白昕玥依旧老神在在,他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错,当然也不打算忏悔。不过此时的一片寂静中,火炼中气十足的冷哼被放大了十倍不止,顿时将呆愣的众人齐齐唤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调整,上午上网会很不方便,更新就改到中午啦,十二点到一点左右。保证日更,字数不减!大家要继续支持哦! 第88章 第88章—针锋相对 “这……这是怎么回事……”最先发出质问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长相寻常。他的身材不高,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骨骼肌肉本来就会萎缩,所以更显矮小,与会议桌比起来,胸膛刚刚与桌面平行。要说其长相中有什么突兀的地方,便是那一双眼睛,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关系而变的浑浊,相反雪亮如刀,透着十足十的精明。 想来也是,能进这个会议室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位高权重,掌握着整个妖兽世界的命脉兴衰。而由于独占了妖兽这一神奇的资源,即使年纪大了,依然可惜葆持青春活力,康健长寿。只不过他们用来延缓衰老的法子多数都沾有血腥,不细细说明也罢。 最先出声的这位,正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现任筹备部部长聂瑞博,也是五部部长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当然了,会议之所以由他来主持,倒并非因为这份资历,更加不是因为筹备部在妖委会中地位超然,而是狩猎季的许多事务都由筹备部经手。 放在平常,筹备部多是负责妖委会的各类活动,譬如说火炼曾经见识过的拍卖会便是其中十分重要的内容。平心而论,筹备部的权利也不算小了,拍卖会一类的活动油水也异常丰厚,只是很多方面到底还是比不上经济部财大气粗实力强横,很多场合下,蔚霖也确实压了聂瑞博一头。对于筹备部而言,狩猎季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而聂瑞博更是这次活动最热衷的推动者。 从聂瑞博的立场来看,当然不希望狩猎季出什么纰漏,尤其目前还在准备阶段,更是不容许有任何变数。所以当魅曦与火炼出现的那一刻,他理所当然最先站了出来。 询问出口之后,聂瑞博立刻惊觉自己气势不够,他是会议无可争辩的主持人,当然有权斥责旁人不端的行为。想到此处,询问顿时演变成了诘问,可谓声色俱厉,“魅部长,你熟知妖委会法典,在会议中途闯入大会议室,你可清楚是什么罪名?况且,你竟然还敢带来肮脏的……” “肮脏的什么?”将话题接过去的赫然竟是白昕玥,只是他的态度不温不火,一边手肘懒洋洋的搭在桌面上,看似好心的提醒道,“聂老,即使你年纪大了,但也不能口不择言啊。切忌,祸从口出。” 被打断之前,会议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如往常,这位白主席还是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算起来这还是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可居然与狩猎季的议题没有半点儿关系。 方才聂瑞博没能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内容,在场所有人只怕都十分明白。肮脏的妖兽,这位聂老措辞仿若刀枪,直指火炼。如果说魅曦成了被排挤的同僚,那么火炼则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不过嘛,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某些话是不是真正的表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别的不说,聂瑞博被这么硬生生的打断,好不容易提起的气势顿时就又被打压了一大截。 绝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当面指责火炼是肮脏的存在,关于这一点,魅曦倒是与白昕玥不谋而合。尽管也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恶人先告状,但达成的效果却也差不多,“聂老,我还正想问你呢,为何没有通知我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会议?” 中途闯入,这在妖委会法典上本是重罪,倘若真的较起真来,被褫夺一切职务甚至于死刑都不是不可能的。而魅曦想要顺利转移自己的罪名,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挡箭牌,假如人人都有罪,那简直最好不过了。 法不责众这句话,全世界均可通用。 使用类似的手段,魅曦可谓炉火纯青,她找的挡箭牌也是最适合的一个。毕竟是先有了筹备部在通知会议事宜上的疏忽,接下来才有她擅闯的举动,两者前后因果关系无比分明,无论谁准备问罪于她,首先一步都应该率先理清筹备部的责任才对。不管不顾只是将矛头指向她一个人,只怕还真的无法向整个妖兽世界做交代。 另外魅曦还有一重依仗——假如今天闯入的只是普通人,上面戍守的白衣部队随便下来一个人便可以将其当场格杀。可是魅曦也好,未希也罢,她的两个身份都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对象。怪不得人人都想追逐权势地位,因为这种看似虚幻东西在很多时候却能够发挥真真实实的用途。 “未能及时通知魅部长,并非部长的错,只是工作人员的疏漏罢了。”代替聂瑞博接过话头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聂副部长。”魅曦冷冷瞟他一眼,尽管准确的叫出对方的官职,但短短的四个字已经将她的鄙夷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位筹备部的副部长同样姓聂,从这一点已经不难看出他与聂瑞博之间的关系,加之两人极其相似的容貌,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就是父子。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副部长聂庆州身材倒是十分高大,即使容貌与他父亲一样不怎么起眼,但是整体看起来却有气势多了。 仗着身高优势,聂庆州居高临下的盯着魅曦,与其说他是在解释什么,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警告,“今次的会议十分紧急,筹备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通知相关人员,可即使如此,依旧还是有人缺席。”聂庆州甚至都用不着为自己的说辞找什么依据,会议桌边空着的几张椅子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同时,也证明了魅曦并非是唯一被“遗忘”的对象。 魅曦当即明白对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聂庆州在这个针锋相对的时刻站起来,表面看起来他只是为自己的上司自己的父亲承担责任,但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却在言辞之外——缺席的人员不止魅曦一个,换言之,并非是筹备部刻意排挤她。 毕竟魅曦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妖委会许多人都十分忌讳她身体里那一半妖兽的血脉,但她确实有着让人敬畏的地位,在场这些自命不凡的权贵们总不不好眼睁睁的看着筹备部一家胡作非为,一番斥责肯定是少不了的,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也必须假惺惺的站在魅曦的这一边。 可是现在有了聂庆州的暗示,众人一下子都变的心安理得。之前白衣部队的戚良已经说过,在今次的狩猎季一事上,妖委会的许多人的确存了将魅曦边缘化的心思,只可惜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这么去做,那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不过此时聂庆州却给了众人一个十分恰当的借口,于是大家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排挤他们想要排挤的人。 聂庆州环视与会者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三言两语的挑拨已然成功,虽然这些妖委会的高层们还在故作矜持,但他们私心里已经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不管接下来魅曦如何兴师问罪,都不会有其他人站在她那一边。 达成了目的,聂庆州反而变得谦逊起来,做戏要做全套,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对于我部工作上的失误,我郑重向魅部长致歉,请你原谅。不过我也真的很奇怪,当时魅部长究竟去了哪里?我们已经找遍了妖委会控制的每一寸土地,可依旧没有找到你的行踪。” 对方郑重其事的致歉是假,后面的问话才是真。妖委会的这些高层们,每一个都是心思深沉,哪怕是干干净净的一句话,听在这些人的耳中都能演变出十七、八种别样的滋味,更何况聂庆州摆明了是在刻意暗示。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普通人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知道,存在着一个叫做妖委会的组织,而这个组织的势力已经伸到了每一个角落,影响着世界的运作,左右着生命的存续。尽管妖委会本身奉行神秘主义,绝不会让普通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但事实上妖委会对正常世界的影响却是无比深远的。 妖委会控制以外的土地,几乎是不存在的。 当然了,几乎而已。 假设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世界已经落入了妖委会的控制之中,那么仅仅剩下的百分之一,依然还在妖兽的掌控之中。 聂庆州此刻的暗示意义十分明显,他在隐晦而坚决的告诉与会者们,魅曦失去联络的过程中,去了妖委会控制之外的百分之一的地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5 魅曦的神色不由变的凝重,再任由聂庆州说下去,她就会成为妖委会的叛徒。她是否真的衷心并不重要,但此时此刻她必须保有着一席之地,因为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解除眼下的危机?魅曦心念电转之间,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白昕玥。既然他们两人到过同样一个地方,便算得上一根绳子上捆着的蚂蚱,大祸临头之下谁也跑不掉。 她应该在这个时候供出白昕玥吗?魅曦不清楚在场的人里面有多少个了解白昕玥前段时间的行踪,但如果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件事挑明,装傻的家伙肯定是装不下去了,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下意识的,魅曦抬眼瞥了白昕玥一眼,然而对方压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个闯入者的身上,可白昕玥依然我行我素。白昕玥正在看着谁,不言而喻,而魅曦也能肯定,被他看着的那个人也定然回报他同样炽烈的目光。 魅曦怒不可遏,她差一点就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可是连续几次深呼吸之后,她竟然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的冲动。魅曦本意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便放过白昕玥,她只是突然觉得很没趣,如果将她此刻的情绪形容为一种报复心理,可惜连她所报复的对象都是这么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这让她的整个行动顿时失去了所有意义。 另外,这个时候牵扯出白昕玥,也仅仅只是将他拖下水而已,对大局并没有任何益处。 魅曦定了定神,她淡淡的回视聂庆州,不管方才思绪如何激烈,她的面上还是不露半分端倪。“你们筹备部是真的想尽办法寻找我,亦或者只是在这里随便说说,只有你们自己才清楚。况且,就算真的一时间找不到,按照规定也应该在各地的联络点留下讯息,可是我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接到。如果用一句工作上的失误来搪塞,是不是有些解释不过去?” 当然了,魅曦并没有前往妖委会的联络点查看有没有留给她的讯息,她一路带着火炼直奔总部而来,当然没有这个闲工夫。她只是笃定了什么都不会有,既然筹备部铁了心要将她摒除在狩猎季活动之外,当然不会留下什么讯息。 面对聂庆州的咄咄逼人与一针见血,她暂时没有更好的应对之法,说穿了,她只是赌了一把。 她太冒险了。白昕玥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他此刻正与火炼四目相对,对于那双金色眼眸中的怒气,他兴趣盎然,心动,甚至于心痒。可是不管这份情绪多么难以抑制,白昕玥依然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他依旧保持着耳听八方的状态。火炼可以毫无顾虑的用眼神表达愤怒与不满,但是他白昕玥却不行,掌握全局依然是他肩头背负的责任。 白昕玥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火炼脸上“撕”了下来,低下头,似乎对什么东西说了一声,“去吧。” 随着他的指示,一道灰色的影子扑了出来。 其他人当即想起来,他们这位白主席并非独自来参会的,他的身边还跟了一条雪橇犬。尽管带着宠物进入大会议室有些不合时宜,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这人还是七人团首席,所以众人也只是在心头腹诽白昕玥行事无羁,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责的。 可是白昕玥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唤出了宠物,众人的面色齐齐变的难看起来。而事实上,当接下来的一幕发生之后,被骇的不轻的众人,顿时忘了白昕玥的出格行为。 第89章 第89章—开心的理由 随着白昕玥的号令,刚刚扑出去的灰影还是小小的一团,可是眨眼功夫,那影子已放大了数倍不止。众人定睛再看,哪里还有什么雪橇犬,分明就是一批威风凛凛皮毛泛着银光的巨狼。 “呀!霜天!”某只火鸟认出了朝自己扑过来的巨狼,惊喜的无以复加。他没想到白昕玥竟然将霜天带到此地,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也不管白昕玥如此行动的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总之他已经高兴的忘乎所以。 这条狗,不,应该说这匹狼的出现,带给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 对于魅曦来说,这个看似荒谬的变故确确实实帮她解了围,至少所有人包括聂庆州在内,注意力都从她身上挪开了。白昕玥不早不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指挥霜天行动,算是挽救了她。然而,魅曦并不打算对他表达谢谢。并非她不知好歹,而是她十分清楚,白昕玥帮她只不过是顺道而已。 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也太沉,他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而且绝不止一个。将宠物带来此地,看似荒诞不经的行动背后,白昕玥肯定也在打着什么算盘。 可是这一次魅曦倒是真的错怪白昕玥了,他的确有所盘算,然而却并非不可告人的那一种,相反,他的目的是多情的,甚至于浪漫的。 在这个局势随时都在变化争分夺秒的境地下,白昕玥甚至还安排了得力的属下去某一住处接来了巨狼霜天,促使他节外生枝的理由很简单,他知道若是让火炼见到自己的宠物,一定会很开心的。 而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能够让他真正开心的理由几乎都不会再有了。 一人一狼搂在一起相互蹭来蹭去,简直都不知要如何表达重逢时的兴高采烈。白昕玥微笑看着这一幕,尽管这件事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但结果却是让人欣慰的。 当然了,会觉得欣慰的,也仅仅只有白昕玥一个。 从见到霜天变化的震惊中挣脱出来,与会众人紧接着又落入了愤怒之中。一只妖兽竟然大喇喇的闯进了妖委会最核心最机密的会议中,已经足以让众人恼羞成怒,倘若不是白昕玥挡在前面,只怕他们已经扑上去将火炼撕吧了。 如今倒好,这只妖兽竟然无视其他人,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肆意妄为,与会者们心头原本就没能真正熄灭的怒火一下子腾了起来,熊熊燃烧。 白昕玥听见周围一片嘈杂的动静,众人刷刷起身,其中有那么两三个因为过于激动,动作幅度太大,起身的时候甚至还带动了沙发,沉重的家具在地板上拖曳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尽管舍不得让视线离开火炼,但白昕玥还是回过头去,也不说话,只是挑了挑一侧的眉梢。 这位白主席冷淡疏离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他地位特殊,多少人上赶着与之结交,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与哪个人有过什么过深的交情,由此情形多少可以想见这位的性情。脾性寡淡的人,当然不能指望他有着温暖热忱的目光,尤其是是此刻,他的眼神经过镜片的折射,更是带出无机质般的冷酷。 只是被这么扫了一眼,众人的气势已然堕了一半。还能继续虎视眈眈瞪着火炼的,都是憎恨妖兽同时又是不怕死之辈,其中还有一个火炼也认识的熟人,经济部的苏西,那个脑袋后边梳着圆髻,一丝不苟的女人。 苏西本来只是经济部负责资料的工作人员,原本没有资格出现在此处。她是最近才被提拔为副部长,蔚霖会做出如此不合情理的任命,理由似乎只有一个——苏西此人出了名的憎恶妖兽,以她为代表的那一群人都将妖兽看做低等的动物,对妖兽的杀戮根本无关残忍。如今狩猎季举办在即,经济部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偏执的副部长。 真要形容起来,苏西的样子并不算难看,只不过她时时刻刻都板着一张面孔,实在让人看了有些倒胃口。她鄙夷的目光落在火炼身上,嘲讽的话语则是针对白昕玥,“白主席,你要袒护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肮脏东西吗?” 不久之前,聂瑞博就因为要把肮脏一词冠在火炼头上而受到白昕玥的警告,在场的所有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这一幕,苏西别的词不选而偏偏选了这个,摆明了是故意的。这女人胆子不小,可也的确是不知死活。 白昕玥这一次并没有开口,因为已经用不着他开口了。 祸从口出,这种警告一次已是足够,而如果有人胆敢再犯,就应该让他尝到后果。 眨眼之前还在与火炼亲昵的巨狼,眨眼之后已经窜上了环形会议桌,与此同时想起的则是女人凄厉的尖叫。 除了个别眼力极佳的人之外,根本没人看清整个过程。但是,结果却是清晰无比的摆在眼前。 方才还作势要慷慨陈词的新任经济部副部长被一头银灰色的巨狼扑倒,整个人深陷于沙发之中。柔软的沙发靠垫虽然让苏西避免了被当场摔断脊椎的命运,然而她整个人也因此被困于方寸之间,上方压制着巨狼的体重,她只能绝望的挣扎,分毫也动弹不得。 白昕玥还是方才那副表情,连眉梢扬起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他带着宠物来会场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希望弄清这一点的人应该不止魅曦一个吧。如今大家都应该明白了,这也算是目的之一,给火炼找一个称职的保镖。 其实白昕玥挺后悔的,一次前往乐园岛着实应该把霜天带上,论起对火炼的衷心,霜天应该是最毋庸置疑的。比起人类和妖兽,动物的单纯在很多时候绝非一件坏事,它们一旦认定了主人,便会至死不渝。上一次的失误,这一次白昕玥当然会全力弥补,即使会引来许多人的不满也无所谓。 况且,这些人是不是满意,他也并不真的在乎。 霜天压在苏西的身上,尖利的狼爪已经刺入她的肩膀,鲜血汩汩涌出。因为霜天喉咙有旧伤,不能像其他野狼一般发出嚎叫,它只是不断的粗喘着,可是被它压制的苏西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威胁,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巨狼的气息相当明显,带着嗜血的腥气。 身为霜天的主人,火炼只需要一个号令便可以轻易召回自己的宠物,救下这个随时可能葬身狼口的女人。可他只是冷眼旁观,并非火炼冷血,而是他的确没有救人的理由。 自从踏入妖委会总部以来,一路上的遭遇都在点燃火炼的暴力因子,他能够忍耐到此时此刻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这个女人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任何人。 极有灵性的霜天,感觉到了主人的默许,动物的做法本就单纯,直接张开血盆大口,照准苏西的咽喉狠狠咬了下去。 血溅五步,已是无可避免。 尽管苏西自认坚强,也从来不会在妖兽面前示弱,可是如今她却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而且她面对的还并非妖兽本人,只不过是他所豢养的一只宠物。苏西痛恨自己的怯懦,但这却是死亡带来的恐惧,根本不受她意志的控制。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6 苏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液体洒了下来,落在苏西的面孔与脖颈上,略带腥甜的气味,无疑正是鲜血。可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只是流血却并不疼痛?反常的情况让苏西睁开一条眼缝。 一只手臂挡在她的正前方,狼牙正好咬在这条手臂上面,尖锐的牙齿刺穿衣料也刺破皮肉,血液成串滴落。 “会长!”苏西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替她挡了致命一击的并非他人,而是本届轮值会长庄锦。 连续的变故可谓是峰峦叠嶂高低起伏,多数人已是应接不暇,更不要说做出适当的反应了。包括苏西在内,一边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同时又因为连累庄锦受伤而受到不小的惊吓。 庄锦既没有管呆若木鸡的众人,也没有管不知所措的苏西,他转过头,直直的望向火炼。“过激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不得不说庄锦的判断相当准确,若是换了其他高层,这个节骨眼上第一个找的肯定是白昕玥,但是庄锦十分清楚白昕玥对火炼的纵容,很久之前白昕玥已经郑重声明过,火炼的一切作为都可以代表他本人,所以与其费神与白昕玥周旋,还不如直接找上火炼本人。 庄锦的手臂还在狼口之中,他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另外这里还必须要赞叹一声,霜天真的十分聪明,当它发现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硬生生的收敛了力道,不然以它的咬合力,庄锦的一条手臂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霜天维持着一定的力度,继续含咬着庄锦的手臂,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撕裂伤,庄锦也没有妄动。维持着目前的姿势,他又补了一句,“你不在乎自己树敌,却也要顾及别人的立场。” 这个“别人”真是说的模棱两可,白昕玥听闻,已经忍不住送上一抹冷笑。正要插话,让火炼不用忌讳那么多,倘若他真的想取谁的性命,大可以放手去做,大不了推翻全盘计划,一切从头再来。 可是还不等白昕玥开口,火炼已经率先一步招呼自己的宠物,“回来。” 除非是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但凡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存在,总也少不了弱点与软肋。无论是坚持,亦或者放弃,其实用不着太多的犹豫与挣扎,随心即可。 白昕玥明知这么想非常不合时宜,可是他还是感到一丝丝高兴与暖意。 巨狼离开之后,苏西重获自由,她暂时顾不上别的,首先要做的便是检查庄锦的伤。可她毕竟不是医生,好一阵手忙脚乱,不仅没能顺利止血,相反让情况变的更糟。 庄锦不以为意,也并不打算责备对方。他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环顾一圈会场,以轮值会长的身份宣布,“暂时休会一个小时。” 对于庄锦的决定,没有一个人有异议。事实上自从魅曦带着火炼闯入的那一刻,会议要进行下去已经变得极其困难。而紧接着不断爆发的针锋相对,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被转移了,怕是没几个人还记得今天讨论的主题乃是狩猎季。另外,庄锦血流如注的伤口也确实吓人,别的不说,至少应该给轮值会长一个包扎的机会。 会议室另一侧看似完整坚固的墙壁在此时洞开一扇门扉,后面应该是供休会期间使用的场所。考虑到进入此地所要经过的重重关卡,会议室的附属设施实在是相当有必要的。不过,这些设施似乎也证明了一件事——在会议彻底结束之前,绝不允许与会者半途退席。 白昕玥似乎早已不耐烦继续待下去,径直过去拉起火炼的手,便将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轮值会长的凶手带离了现场。直到他们两人的背影从门后消失,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恼怒起来。 门后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两侧均匀的分布着房间,房门上有黄铜的门牌。白昕玥熟门熟路,直接带着人走向专属于他的那一间。平常用来刷门卡的地方,此处读取的则是掌纹。妖委会财大气粗,尤其是核心建筑物,不仅动用各种神秘的机关陷阱,现代化的安保设施也一样不少。 白昕玥将手掌贴在相应的位置,房门应声而开。 火炼带着霜天入内,乍然一看已不由啧啧叹道,“你们还真是会享受啊。”原本以为不过是一间简单的休息室,谁知竟是相当豪华的套房,完全可以媲美星级酒店的陈设。 “房间是必须的。在妖委会的历史上,有些会议将持续数天才能做出决定,总不能委屈这些高层在会议室里睡觉。”白昕玥随口解释了两句,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给霜天洗个澡,免得它满口鲜血吓坏了那些人。另外冰箱里应该有食物,选你喜欢的吃一点。累了的话就到床上躺一会儿。一个小时之后肯定会非常麻烦。” 火炼不由觉得这人怎么如此啰嗦,于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突然,火炼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白昕玥还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进屋的意思,他下意识的问道,“你呢?” “我有点事需要马上处理。”白昕玥对于自己的行动只是一语带过,他不放心的还是这只莽撞的火鸟。“你与霜天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这些休息室都是专属的,别人无法进来,也不能来找你们的麻烦。” 说完这一句,白昕玥自己都认为有些好笑,他似乎更应该担心火炼去找其他人麻烦才对。 第90章 第90章—突然而至的秘密 尽管这一个小时的休会时间来的十分突然,但对于一些与会者俩说却是必须的,譬如说蔚霖。 严格计算起来,前一段会议的时间并不长,而蔚霖也几乎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如果给沉默做出一个排名,白昕玥自然排在第一位,而接下来的毫无疑问的就是这位经济部部长了。可是蔚霖还是极其疲惫,不为别的,只因经济部在狩猎季活动中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上,直到此刻,蔚霖还没能决定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之上。 所以这一个小时对蔚霖而言至关重要,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斟酌一下,究竟应该怎么办。 开门进了休息室,蔚霖正要走向沙发,可他的步子却在半途停滞了,视线盯着茶几上放着的一件东西,面露惊骇。其实这东西十分寻常,不寻常的是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只A4大小的信封,鼓鼓囊囊的,想必里面应该塞满了资料。 蔚霖这辈子收到过不少信件,私人的官方的,电子的纸质的,各种各样。可如今他却在只有自己才能进来的专属休息室之中,这可不是中转信件的邮局,这东西的出现着实突兀。 要解释这东西出现的原因,蔚霖似乎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每一次核心会议开始之前,会有工作人员来这里进行相应的准备,例如在冰箱中放入足够的食物等等,难道这信封是那个时候某人留下来的? 这念头才起,已然被蔚霖当即否认了。做准备的不会只有一个工作人员,谁也无法避开同伴的耳目留下这么一件古怪的东西,况且还是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那么,这东西便是会议开始之后才出现的了?这可能吗?随着会议开始,这座深入地下的会议室转瞬就会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听筒,对于任何一个妄图闯入者来说都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陷阱,每一重关卡都是狠绝而致命的。而且还有一个疑点,这个套间可是专属他一人的休息室啊。 蔚霖就这么持续的盯着桌子上的信封,几乎要将其瞪出几个窟窿。很久之后,这位部长大人像是终于无法忍受煎熬一般,朝着信封伸出了手。不管这里面有什么,他都必须亲自看一看,蔚霖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他的手却神经质的发着抖。 无法否认蔚霖此刻处在极端紧张的状态下,因为他甚至忘了要坐下来慢慢看。信封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蔚霖没有马上将其拆开,而是翻到背面去看封口。 古典而特别的封口方式,一枚朱砂色的火漆印。火漆上的烙痕十分清晰,很容易就可以辨认,那是一个妖兽的古文字—— 释。 释先生? 想必一定是了。 这位释先生行事诡秘行踪飘忽,但是他却无法完全真正隐形。 在这个世上,除非是终身躲在杳无人迹的孤岛上,并且什么不做任何事,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彻底消除自身的存在感。而一旦有了行动,哪怕是极其微不足道的,都会对这个世界产生难以估量的结果,从而让人回溯追踪到此人的存在。亚马逊一只蝴蝶偶尔扇动了翅膀,也许两周后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引起了一场龙卷风。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如同一颗齿轮,庞大的连动作用之下,会引发一台巨大机器的运转。被动的无意识的行为尚且能够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况且这位释先生,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他的主动,并且还有着极为庞大深沉的目的。 释先生本人大概并不希望在现阶段就被别人注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所筹谋的那些勾当都是如此惊天地动呢? 当卓敏的案子爆发之后,不,应该说还要更早一些,为了已经觉察都关于释先生的蛛丝马迹。他之所以选择对此装聋作哑,是因为没有必要与这么一个身份成谜但是势力超群的人正面对上。 蔚霖也十分清楚,有着类似想法的人,应该不会仅仅只有他一家。 可是,蔚霖不去找对方的麻烦,却不代表对方就不会主动来找他。 盯着那枚火漆印记,蔚霖十分清楚,最为妥善的处理办法就是直接把信封烧了,然后将灰烬一股脑的冲进下水道。而事实上,他也差一点就要这么做了,打火机窜出了淡蓝色的火苗,差那么一点就要毁灭所有痕迹。可是不知为什么,蔚霖竟然在最后一刻放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7 手还在发抖,颤抖从胳膊一直延伸到指尖,蔚霖根本控制不住。他稳坐经济部部长的宝座已有不少年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有尝过如此害怕的滋味。 然而蔚霖还是拆开了信封。 常年来阅读各种经济报表与文件,蔚霖训练出了十分迅速及准确的阅读速度,他一目十行的看着。信封里装着的并非什么长信,而是图文并茂的资料,内容可谓惊天地动,他看了开头之后便再也无法半途停下。 不管送来这东西的人是谁,他都充分洞悉了蔚霖的心理——除非这位部长能够在一开始将东西毁掉,否则他一定会仔细阅读这份资料,对于这份资料所透露出的信息,他也一定会设法善加利用。 从蔚霖揭开火漆印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注定了他成为释先生摆布的一颗棋子。以蔚霖的聪明,他当然不难看出自己会被送信人利用,可是那又怎么样,没有人能抵御这份诱惑。真正高明的圈套,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哪怕是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该往里面跳的人,到头来一个都跑不了。 信封里装着的资料揭露了非同寻常的秘密,而且秘密还不是单数的,一共有两个。 除开文字叙述不谈,而配套的照片看起来可信度极高,并不像是利用技术手段制造的家伙,文字与图片结合起来,让蔚霖有理由相信这两个秘密都是真实的。而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只要他利用恰当,都能够给经济部,给蔚家,给他本人带来无法估量的好处。 其中的一个秘密,竟然有关火炼的真实身份。 蔚霖回忆着关于火炼身份的那几行记载的文字,他依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实在太可怕了,那只看起来有些直肠子的妖兽竟然有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身份,他的存在,无疑是整个妖兽世界的劫难! 蔚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安,他认为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思考该怎么利用这个秘密。当然了,最直接也是最末流的做法,就是用火炼的真实身份来威胁白昕玥,能够从中得到多少利益,那就要看白昕玥对这只妖兽的重视程度了。 除了这种简单易行的法子,或许还可以…… 蔚霖的思考突然被打断,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富有节奏感,但是却十分坚定的敲门声。光是听了这敲门声,就能够知道门外那人是一定要来拜访的。 蔚霖一阵惊慌,资料还捧在手中,不管门外是谁,这些东西都见不得人,可是他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藏匿之处。卧室,对了,卧室,蔚霖匆匆往里间跑过去。倘若他开门的动作太慢,只怕会引起门外访客的怀疑,所以蔚霖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开门的同时,蔚霖甚至还整理出一抹笑容,哪怕只是公式化的表情,要掩饰满心慌张,也确实没有比笑容更适合的了。可是当蔚霖看清外面站着的男人是谁之后,他的面色还是瞬间凝固。 “白、主、席。”蔚霖一字一顿,完全是咬牙切齿的唤了对方,这当然不是因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这简直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蔚部长,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和你谈谈。”白昕玥仿佛丝毫都没有留意到对方的满面惊骇,他只是礼貌的微笑着,这种公式化的表情,蔚霖没能表演成功,但白昕玥却笑的恰到好处。 他忘了一眼门内,征询对方的意见,“我可以进去吗?” “哦,当然!请进!”尽管这邀请十分勉强,可是蔚霖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领着客人朝沙发走去,突然,蔚霖浑身就是一僵。 忙中出错,这句话当真一点儿都不错,方才为了抱着资料急匆匆的送进卧室,他竟然没有留意到其中的一页从怀中滑落下来,好死不死偏偏落在了沙发前方,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是正面朝上。 蔚霖脑中嗡的一响,饶是应变能力绝佳的经济部部长,在这个时候采取的也只能是相当愚蠢的挽救方法——蔚霖“噌”的一下冲了出去,抢前一步拾起那张纸,团成一团抛入了远处的垃圾桶。 目送着纸团呈现抛物线向着角落而去,蔚霖只是苦笑,他自己何尝不知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可是如果他不做任何掩饰,难道眼睁睁的等着白昕玥发现并阅读那上面的内容吗? 解释都是徒劳的,蔚霖心一横干脆什么都不多说,只是坐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出乎意料的事白昕玥竟然只是欣然落座,并没有别的任何表现,今日的他就像是个瞎子,不管是蔚霖仿佛见鬼的表情,还是刚才夸张的遮掩,他都一概视而不见。 坐了几分钟,两相沉默。 最后还是蔚霖忍不住先开口,“白主席说有事要谈,不知什么如此重要紧急?”如今的蔚霖对白昕玥的谈话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急切的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刚刚过去的那几分钟,他的心跳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平复,相反愈演愈烈。 白昕玥翘着一条腿,双手十指交叉很自然的放在膝头,无论怎么看都是无比闲散的姿态。“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扰蔚部长,当然是与今次的议题有关了。” “狩猎季?” 尽管之前一个多小时的会谈中,白昕玥从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众人都猜得出来,他对此一定持反对态度,不为别的,光是为了顾全他身边那只妖兽的心思,白昕玥就决计不能容忍妖委会组织大规模捕杀妖兽的活动。 蔚霖揣测着白昕玥来此的目的,莫非他打算说服自己和经济部也站在他这一边,接下来投上一张反对票? 白昕玥找错人了吧?这是蔚霖的第一个想法。 但是片刻之后,蔚霖已经意识到,白昕玥并非是找错了人,他或者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妖委会从妖兽的身上榨取巨大的利益,同时也控制妖兽的数量,绝不能让这个可怕的种族数量膨胀,再一次踩到人类的头上。这是大前提。 人类与妖兽的势不两立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妖委会中绝大多数高层都不会站在妖兽那一边。例外者只有那个有着妖兽一半血脉的魅曦,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被妖兽蛊惑的白昕玥。可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同盟,简直脆弱的不堪一击,也难怪白昕玥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寻盟友。 蔚霖猜到了白昕玥的打算,但是他猜不到对方为何独独找上自己?不管怎么看,他也应该是那绝大多数中的一员。 皱眉思量了一会儿,蔚霖准备先一步开口婉拒,因为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不好拒绝,容易把关系闹僵,而蔚霖显然并不希望当面得罪白昕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知难而退,也好给彼此都留下一条退路。 能够执掌经济部多年的蔚霖,心思自然敏锐活络,很快已经整理出一套恰当的措辞,“狩猎季这种事,虽然难免带了几分残忍,可是为了人类的存续,也是不得已的牺牲。我想,如今妖委会上下已经做好了觉悟,哪怕都要承担嗜杀的罪名,也必须铲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说到这里,蔚霖审视的瞟了白昕玥一眼,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出怒意,这才继续下去。“白主席前段时间没有来总部看看,所以并不知道那件耸人听闻的惨案——数十名妖兽于十多天前杀入总部,致使警卫死伤惨重,剩余的人数甚至都无法担负起守卫之责。白主席今天应该也留意到了,守卫这间大会议室的已经换成了白衣部队,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让调用这群让人头疼的暴力分子吧?” 一口气讲述了前些日子发生的变故,蔚霖以为准备的差不多了,下面应该拿出说服对方的关键了。“尽管每一次狩猎季的规模不小,但白主席也清楚,并不会真的对妖兽赶尽杀绝。只要有心,还是可以留下特定对象的……” 白昕玥摆了摆手,阻止蔚霖接着说下去。因为不用想也能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要单独留下火炼的性命不是不可能,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阻止狩猎季。 被打断的那一刻,蔚霖便是满心不安。他怀疑自己大概是说错了什么,到底还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蔚霖忐忑不已,更加小心翼翼的偷觑对方的神色。可观察的结果只是让蔚霖更加迷惑,因为白昕玥只是笑着,和颜悦色的笑着。 “蔚部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反对狩猎季呀。” 第91章 第91章—袭击者 不是反对?那是什么?蔚霖彻底糊涂了。 倘若不反对举行狩猎季,那么便是赞同了。这个推理如此简单明了,就是小学生都能够得出结论,可是却实实在在的难倒了堂堂的经济部部长。 当然不是因为蔚霖傻,相反,他实在他聪明了。聪明人有个特点,凡事都要三思再三思。可惜有些事情原本经不起推敲,在反复的推演之中只会让事情无端变得极为复杂,越来越不受控制。 白昕玥也没有干脆的表明他支持举行狩猎季的态度,直接跳过这一茬,奔向主题,“在我看来,狩猎季是否举办已经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究竟由谁来举办?依照惯例还是让筹备部占了最大的利益,亦或者革新除弊,换一个更加有实力的部门,譬如说——” 剩下的三个字,白昕玥轻如耳语,“经济部。” 明明是比空气还要轻巧的字眼,但依然直直的钻入蔚霖耳中,并且扎根心底。 白昕玥不愧是白昕玥,随便几句话就已经抓住了本次会议真正的核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8 既然狩猎季已经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认可的既定事实,那么为何之前争论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无果?究其原因,正是简简单单的一点,利益如何分配? 主持会议的筹备部聂姓父子,无疑想要霸占大头,最好连给其他人分一杯羹都免了,成为狩猎季唯一的赢家。 可是,能够坐在会议桌边的哪一个不是妖兽世界根深蒂固的权贵,他们可与卓敏那种暴发户不同,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打发的,其他人只怕都恨不得当成撕了聂瑞博吧?只是按照惯例,狩猎季历来都是筹备部经手的,况且还有法典摆在那里,其他人不能违背规定,所以最后才形成了僵持胶着的局面。 兴奋、疑虑、高兴、防备……各种各样的情绪掠过蔚霖的面孔,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白昕玥看得出来对方已经动心了,这简直是必然的结果,他看似轻巧的提议实则包含了巨大的诱惑,除非是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否则很难不动心。可是,蔚霖是圣人吗?当然不是。 至于蔚霖没有马上答复,这也能够理解。毕竟白昕玥平素与蔚霖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他与妖委会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交情。可是白昕玥竟然在这个时候送上如此甜美芬芳的果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蔚霖半分都不曾怀疑,那只能说明经济部部长的脑子秀逗了。 白昕玥的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尽管很容易看出来他的笑容并非发自真心,但是否真心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时需要摆出一种亲切的态度。他并没有逼迫蔚霖马上给出一个答案,过于急切的催促只会惹人反感。 所以,不单单只是微笑,白昕玥的口气也是平和淡然的,不仅不会让人讨厌,相反极其容易勾起旁人的认同感。“关于之前妖委会遇袭的事,我倒是听过一个传言。”白昕玥适时顿了顿,留意着对方的神情。 从白昕玥嘴里说出来的“传言”,当然不会是什么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以这位七人团首席素来的行事风格,这件事想必已经得到了多方的印证,十拿九稳。蔚霖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由的洗耳恭听。 “袭击妖委会的事件,毋庸置疑是妖兽犯下的。不过蔚部长肯定也怀疑过这些妖兽的身份吧?毕竟,如今有不少强大的妖兽可是被某些……呵呵,别有用心的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呢。” 白昕玥突然换了说话的方式,倒不是因为他喜欢拐弯抹角,只不过说话要讲技巧,也要因人而异,如果是面对火炼那样的直肠子,开门见山当然是最后的方式,可如果对象换成了蔚霖这样的疑心病,过于直来直往只会引起怀疑。 眼前这位经济部部长,若是别人告诉他的事情,哪怕句句属实,他也会怀疑来怀疑去,他从来只相信自己推测得出来的“结论”,哪怕他在推测的过程中受到别人的诱导,也是一样。当然了,这种诱导必须十分小心翼翼,绝不能让蔚霖发现痕迹。要怎么才能做得天衣无缝,全都要看说话人的本事了。 “白主席怀疑当时的袭击是有人故意策划的?”尽管白昕玥方才的确暗示了这一点,但这何尝不是蔚霖自己也怀疑过的地方?双方有了相似的观点,因为心照不宣,当前的谈话才能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 白昕玥继续谆谆善诱,“不管是谁,做事都要讲一个动机。如果说袭击者的是那些反对妖委会的妖兽,他们的目的何在?大费周章,到头来只是为了杀几个警卫吗?妖委会可曾有别的损失?” 关于损失的问题,没有人比蔚霖更加清楚,这个男人可以说掌握了整个妖兽世界的经济命脉,包括妖委会的运营资金在内,都少不得由他经手。如果妖委会受到重创,蒙受的一切损失都必须由经济部来进行弥补,倘若什么重要设施受到严重损害,甚至需要立刻重建。 巨大的损失代表着巨大的账单,原本蔚霖以为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见一张写有天文数字的报表,然而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倒是也有过一些请求拨款的单子,不过数量实在不大,唯一一张有点看头的,还是关于死伤警卫的抚恤金调拨单。 白昕玥觉得今天的他就像是在唱独角戏一样,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他平常都刻意与五部部长们划清界限呢?以至于此刻无论他想把哪个人拖下水,都需要花费不少功夫,做足了铺垫才行。 白昕玥摊开了双手,从肢体语言来看,这无疑是一个表达坦诚的姿势,“我们不妨说的明白一点,如今的妖委会正在怀疑谁,其实并不难猜,妖兽分布零散,真正具备一定势力的实在不多,妖兽乐园是其中之一,其他也就只有楼澈的组织了,而相比较起来,楼澈的嫌疑又大了不少。” 由于对方的分析合情合理,也的确是如今妖委会普遍的观点,蔚霖终于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白昕玥暗自冷笑,蔚霖终于有反应了是吗?即使他已经不肯多说什么,但有反应就是好事,至少证明了他正聚精会神听着自己说话。 距离成功或许只剩下一步之遥,但越是到这个节骨眼上,越是不能心急,白昕玥适时抛出了问题,“蔚部长,经济部应该也掌握了不少关于楼澈的信息吧,在你个人看来,他是傻子吗?” 蔚霖叹了一口气。尽管他并没有马上点头,可是这声叹息已经证明了很多东西,对于楼澈的能力,蔚霖不得不表示佩服。妖兽受到了残酷无情的打压,这已是不容更改的现实,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楼澈依然不断扩大他的组织,并且将力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好似滴水石穿一般。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楼澈已经被妖委会当成了不得不除掉的可怕敌人,或许狩猎季的举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针对楼澈以及他的组织的。 要说楼澈有什么缺点,大概是魄力不足吧。经过妖委会的仔细调查,发现楼澈从来没有发动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行动。楼澈此人极端注重细节,但是缺乏大手笔行动的爆发力。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性格,缺点有时候也不见得都是坏事,或许正是因为楼澈在大事方面的决断力不够,因而他对于细节的掌控才会变得极其可怕。 “既然袭击者已经攻入了妖委会,距离很多重要部门仅仅剩下一步之遥,蔚部长,如果换成你,难道会最终选择无功而返吗?”白白放过唾手可得的战果,除非行动者是一个傻子,而白昕玥已经证明了,楼澈绝对不傻。 蔚霖终于明白了,原来白昕玥是来为楼澈脱罪的,而蔚霖也不得不承认白昕玥已经成功了。将之前的论据一条一条的累积到一起,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楼澈与妖委会受袭一事无关。 不过,无关就无关吧。蔚霖认为也不见得非要将罪名冠在楼澈的头上。只要是妖兽的罪行,无论是谁,对于大局的发展都没有什么影响。 在某些观点上,蔚霖与妖委会其他高层别无二致,苏西曾经不止一次断言过妖兽都是下贱而肮脏的,蔚霖或许碍于身份面子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类似的言论,但是他心中的想法其实与苏西并无不同。所以,即使楼澈和他的组织再厉害,蔚霖也只是将其当做反叛者看待,统治者与反叛者的地位,孰高孰低,一看即知。 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某人家中的粮食被老鼠糟蹋了,这家的主人肯定不会只是针对当时啃咬粮食的那一只老鼠,而是会将这笔账算在所有老鼠的身上。 老鼠在人类的眼中,以及妖兽在妖委会高层的眼中,都是同样的地位,既然是下贱的种族,似乎也没有必要分清楚谁是谁,这只老鼠与那只老鼠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蔚霖像是默认了此事与楼澈无关,不仅仅因为白昕玥的一番唇舌,更加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他觉得无所谓。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似乎可以尝试着主导一下话题了,“白主席说了这么多,莫非已经知道袭击妖委会的人是谁了?” 终于开口了,要老奸巨猾的经济部部长开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白昕玥满心嘲讽的想着。不过他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就证明他还是关心此事的,即使角度有所不同,但关注度却分毫也不少,毕竟那次不同寻常的袭击事件可以算得上是狩猎季的导火索。 另外蔚霖大概没有注意到,经过方才一番谈话,白昕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偷换了一部分概念。他以支持经济部筹办狩猎季这个话题引起了蔚霖的关注,可是到了现在,蔚霖竟然在自己不甚留意的情况下关心起了袭击事件的真相。 白昕玥瞥了一眼摆在墙角的垃圾桶,目光别有深意。 蔚霖发现他的动作,心头顿时“咯噔”响了一下。白昕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看什么垃圾桶,他看着的应该是之前扔进去的纸团,更准确的说,是来自于释先生的秘密。莫非白昕玥刚才什么都看见了? 但是白昕玥只是看了一就收回视线,目光恢复平常,仿佛那一刻的意有所指都是蔚霖的错觉。白昕玥甚至还好心的对蔚霖笑了笑,“其实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眼线和消息来源,许多明面上的秘密,暗地里却是人所共知。” 对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似乎是茫无边际的感慨,可是蔚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竖起了耳朵,听的十分认真仔细。果不其然,关键的部分旋即到来—— “关于袭击者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推动那场袭击的黑手,蔚部长只怕早已心中有数。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那些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蔚霖的心先是重重一沉,随后又急速的飞扬起来,他此时的情绪与想法都是如此复杂。之所有担惊受怕,是因为白昕玥竟然提到了这个,装在信封中的,另外的一个秘密。而与此同时,蔚霖也忍不住欣喜若狂,因为他阅读资料的时候已经确定了,秘密是可以被利用的,也可以为他带来庞大的利益。 蔚霖并不确定白昕玥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秘密的,肯定不会是释先生,因为释先生与这位白主席的立场可以说势不两立。不过白昕玥的消息来源并不重要,他刚才自己也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布置在外的眼线,白昕玥的消息一定是他的眼线所探知。 不同的渠道,得出的却是同样的结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秘密十之八、九是真的。在这一瞬间,蔚霖已经确定要善加利用。 “不少猎人组织为了扩充实力都吸纳了妖兽作为成员,只要联合一定数量的猎人,的确可以对妖委会发动进攻。而他们确实不需要破坏重要设施,也不需要刺杀高层人员,这些战果虽然对于反叛的妖兽而言意义重大,但对猎人组织来说却是一钱不值。他们真正的战果便是出现在妖委会,证明袭击者就是一群妖兽。”蔚霖说出这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 蔚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尽管是在他专属的休息室里,绝对不可能存在隔墙有耳的隐患,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至于那只幕后黑手,则是——” 白昕玥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并且给了蔚霖一个“你我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92章 第92章—真实与虚构 经过一个小时的中场休息,会议重开。 比起之前的情形,妖委会最为核心与重要的会场上出现了几处变化—— 首先便是庄锦手臂上厚厚的绷带,这大概是这件大会议室建好以来,第一次有人在这里受伤,而且伤的还不是别人,竟是轮值会长,或许庄锦本人觉得没什么,但其他人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至于第二个变化,则是安然落座的魅曦部长,明显被边缘化的女孩子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如同一抹并不真正存在于世的幽灵。 不过,比起最后一个变化,前两者都着实算不得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09 白昕玥的旁边加了一张沙发——这个会议室是经过精心布局的,每一张沙发之间间隔的距离都是恰到好处,也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如此硬生生的塞了一张沙发进去,别提有多别扭了。 一个容貌艳丽到张扬程度的男子懒洋洋的靠坐在里面,红色的长发顺着沙发靠背披散下来,更是让他整个人变的极为不真实。他一边逗弄着趴在脚边的一只银灰色巨狼,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 庄锦看到同僚们不断喷火的眼睛,心中也是万般无奈。他之所以会提出休会一小时的建议,一个很大原因便是希望白昕玥借着机会做些必要的安排。魅曦姑且不说,她有参会的资格,可是一只妖兽,而且还是一只几乎将妖委会高层得罪个遍的妖兽,怎么看都不适合再一次出现在会场。 然而从结果看起来,对于他的一番苦心,白昕玥显然没有领情。 整个会场已经演变成了炸药桶,庄锦不得不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经过小心斟酌,一个不慎,言辞就会变成火星子,当场点燃众人已经到了临界点的怒火,到时只怕不是流血冲突那么简单的了。 白昕玥不肯按照他的暗示行动,对此庄锦毫无办法,同时他更加不能采取强硬措施,如今必须避免一切火上浇油的行为。那么,只剩下视而不见这么一个消极无比的做法了。 按照规矩,主持会议的依然应该是筹备部的聂瑞博,可庄锦认为这老家伙暂时不适宜开口。他见众人到齐,便抢先一步扬声道,“狩猎季这个议题虽然十分难以决断,需要在座各位仔细商讨,但是如今妖委会也处在多事之秋,我认为会议实在不宜拖得太久。所以我建议,我们最后马上得出结论。” 明面上只是个人的建议,但庄锦等于是已经用了自己轮值会长的身份向众人下令——不准再拖拖拉拉,狩猎季是否举办,已经由谁主办,立刻马上给我定下来!选择自己的立场的确是件很困难的是,但不管再怎么困难,你们也必须马上决定自己站在哪一边! 其实庄锦上任以来,一直都谦和有礼,极少展现出如此强势霸道的一面。众人都被他陡然巨变的态度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竟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很快的,已经有人自作聪明的猜测——庄会长如此焦急,他应该是站到了白主席的对立面吧?白主席竟然让一只妖兽坐在他的身边,明摆着是反对举行狩猎季的。庄会长示意大家用最快的速度得出结论,应该是为了避免白主席从中作梗。 聂瑞博此刻的想法显然就是如此,尽管他万分不满庄锦竟然取代了他会议主持人的身份,不过当前更重要的还是敲定狩猎季。“各位在今天之前应该已经收到了我部发给大家的资料,光是妖兽数目一项,难道不是让人怵目惊心吗?况且这还是妖委会能够掌控的部分,在我们无法探知的角落,还不知聚集了多少试图反抗的妖兽。若我们今日听之任之,放弃了本该采取的行动,他日只怕会追悔莫及。” 这番话简直称得上慷慨陈词,如果不是因为在场的都是自诩高贵的矜持之辈,只怕都要起身鼓掌了。可即使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但是面上现出的赞同之色还是证明了,聂瑞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火炼原本正在摸着霜天的耳朵,当这些话一个字不落的钻进他的耳中,他的身体不由的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他很快恢复如常,装作若无其事的与霜天玩闹。 只是过去了极短的时间,这只冲动的火鸟不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了冷静,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如常的态度,完全是因为之前白昕玥专门打过招呼。既然白昕玥已经说过,今天的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理,火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就暂时做壁上观吧。 可是另一边的魅曦却有些坐不住了,不管聂瑞博说的是不是事情,但是从结果来看都激怒了她。不过魅曦身形娇小,坐在宽大的沙发中,整个人都陷入其中,变得十分渺小。此刻她为了引人注意,不得不挺直腰杆。她这边弄出了动静,只要看见的人都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 魅曦好不容易摆好了架势,可是却被其他人捷足先登,而先她一步开口的也不是别人,竟是白昕玥,“聂部长说的不错,举行狩猎季已是势在必行。” 此语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聚焦在白昕玥的脸上,就像是突然开了开关的聚光灯。 自从会议开始以来,每个人脸上都是高深莫测所有所思,那表情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可是这一刻,每个人的面孔就像是在同一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们竟然连心怀鬼胎都顾不上了,只剩下清一色的惊诧。 最为惊讶的人怎么看都是魅曦,不,不仅仅只是惊讶的程度,更多的应该是愤慨才对。她已经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双手撑在桌沿,让人怀疑她随时都会扑过去。她那双银色的眼眸素来幽淡,可是此时此刻却像是着火了一般。 白昕玥不可信,她一早已断言过,这个男人丝毫也不值得信任。绝非她心存偏见,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原本就是劣迹斑斑!如今的他,不过是展现出自己隐藏的真面目而已。 然而白昕玥却对魅曦视而不见,不要说他们之间还隔着环形桌,即使她已经扑到面前,他也不会抽空多看她一眼。 在魅曦开口之前,他率先一步抢话,只是为了不让她继续树敌——在一个团体中,当其他人已经心照不宣有了共同的意见之后,若是有那么一个人非要提出质疑,她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尽管魅曦绝对不可能领情,不过从结果上来看白昕玥无疑又一次挽救了她,白昕玥也自认算得上仁至义尽。 白昕玥之所有会有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他也蔚霖的约定。 他与经济部部长本来没有任何合作的基础,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双方却有了共同的目标,为了保持较为良好的关系,最起码的信任还是必须要有的。在会议中途主动提出赞成举行狩猎季的做法,是白昕玥自己提出来的,因为这是最容易取得蔚霖信任的手段。 当然了,白昕玥也绝不会为了那么一丁点儿虚幻脆弱的信任而出卖自己的立场,在会议开始之前,不,应该说当他得到狩猎季相关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今天要做什么。因为,要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妖委会的决定是不现实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考虑应该如何利用现状。 白昕玥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他不放心的只是火炼的反应。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无法去细细察看他的反应。 白昕玥强迫自己别过头,用一种玩味的甚至于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望着目瞪口呆的聂瑞博。 被白昕玥故意忽视的火炼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没有人看见。因为他正低垂着头颅,长长的发丝覆盖在面颊上,除了一丁点儿下颌的线条之外,旁人根本看不见别的任何部分。 火炼庆幸自己是这个场合的局外人,由于不用他在意别人争论的内容,他只用一门心思与自己的宠物玩耍就好了。而当白昕玥说出那句石破天惊之语的时候,他恰巧也正低着头笑眯眯的看着霜天用湿乎乎的鼻头蹭他的掌心。白昕玥短短的一句话将他钉在当场,不过也好,反正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也用不着费力去掩饰什么。 总之,火炼就这么维持着弯腰的坐姿,一动也不动。 按照秘密约定的内容,白昕玥已经完成了他那一部分职责,接下来应该轮到蔚霖了。 既然一切发展都在计划之中,蔚霖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陷入惊诧,他缓缓开口,音调不高不低,“筹备部准备的资料的确内容翔实,也证明了许多东西,我相信其中绝大部分数据都是可信的。当前妖兽势力膨胀,已经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 这一番话不仅合情合理,而且迎合了多数与会者的观念,众人都禁不住微微点头。只有聂瑞博父子对视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出了些许不安。别的不说,单是那个“绝大部分”已经十分值得推敲。 事实证明,他们的不安并非杞人忧天。 就听蔚霖话锋一转,“在绝大部分真实可信的材料中藏匿那么一件虚构的事实,这实在是无比高明的手段。”若说之前那一句还只是含沙射影的程度,那么此刻已经是毫无遮掩的指桑骂槐了。 聂庆州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面怒容,“蔚霖,你是什么意思?”应该是为了表达心中的不满,开口之间他连敬称都省了,直呼其名。 这样直来直往的质问,若是让聂瑞博亲自来做肯定是不合适的,毕竟聂瑞博身份资历摆在哪里,又是五部部长中年龄最大的一位,怎么也要顾及脸面,不能让场面变的过于难看。 可一旦这么做的人换成了聂庆州,年纪轻轻的他便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即使得罪了经济部,但聂庆州只是晚辈,事后登门致歉,说上一句“会议当天我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父亲,情急之下才不顾礼貌”,他的所作所为也就遮掩过去了,蔚霖也无法与他计较太多。 而眼下,蔚霖也只是一脸平静。 这个男人应该十分懂得激怒旁人的技巧,他越是视而不见,聂庆州只怕越是无法保持心平气和。既然经济部与筹备部已经无可避免进入了对峙的局面,当然是早一点分出胜负为好。有了白昕玥的暗中支持,蔚霖对胜利已是势在必得。至于取胜的关键,很大程度上也要看对手的状态,聂氏父子越是怒不可遏,蔚霖就越是容易掌控局面。 聂庆州此时的状态应该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一步发火的人是他,本来以为蔚霖会立刻做出反驳,可是这个老家伙只是维持老神在在的状态,这无疑将聂庆州吊在了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当然了,他如今还有一个选择,老老实实的坐回沙发上,装作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可是如此以来,他方才的质问便只能沦为一个笑话。 忘了父亲一眼,聂庆州得到了许可,反正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索性彻底撕破脸皮,“蔚霖,你是在怀疑筹备部虚构事实吗?你的指控可有什么证据?” 在聂氏父子看来,经济部会找麻烦是肯定的,换做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独占庞大的利益。不过话说回来,筹备部也并非第一次应付他人找麻烦了,其实技巧很简单,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死不认账。 蔚霖很理解对方的有恃无恐,袭击妖委会的那件事他们的确做的天衣无缝,筹备部只是在幕后怂恿,并不曾真的派人参与袭击,由于很难留下任何证据,他们可以很轻松的将自己摘干净。 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天衣无缝的计划,漏洞总是难以避免,区别只在大小。如今蔚霖的手上正好有一份来自于猎人组织血穗草的证据——聂庆州亲笔写给血穗草的委托书。 其实蔚霖相当想不通为何聂氏父子会如此相信血穗草,将这么一个影响巨大的任务全盘委托给他们,但是从结果来看,这份委托书无疑成了聂氏父子最大的漏洞。 蔚霖没能完全分析出血穗草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并非他能力不足,而是他并不如“释先生”一般掌握足够多的素材。 迄今为止,蔚霖掌握的部分包括——血穗草被“释先生”怂恿,也去了乐园岛,与白昕玥同处一个地方让这个猎人组织没能得到半点儿好处。损兵折将的血穗草势必会对“释先生”心存不满。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理由,聂氏父子才会那么信任血穗草。 所以蔚霖怎么也想不通血穗草的委托书怎么会到了自己手中?是释先生硬偷硬抢来的?还是血穗草主动提供? 如果只是前者还好,只能证明释先生手下有善于此道的高手。可如果是后者,连蔚霖这样的人都禁不住为释先生的手段感到毛骨悚然。让血穗草故意表现出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姿态,实际上或许早已将其收归麾下。 释先生的这一场布局,或许远比蔚霖想象的还要庞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0 第93章 第93章—裁决 聂庆州与血穗草签订的委托书在与会者手中传递了一遍,只要看过上面的内容,没有一个人还能保持镇静的。要说的话,妖委会选在今天开这个会大概真的是忘了看黄历,事事不顺变故频出,简直都让人应接不暇。 不过,委托书并没有经过聂氏父子的手,也不知是他们本能的抗拒着,还是传递的人故意忽略了。 委托书的内容并不长,众人一目十行,看的很快。按照妖兽世界古早传下的惯例,重要的委托内容必须写在兽皮上,并且留下双方的签名作为立约的证据。而如今,这种淡褐色的皮子已经放在了庄锦的面前。 庄锦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双手捧着委托书非要看的仔仔细细不可,他任凭东西放在那里,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两眼。随后他便抬头望着聂瑞博,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聂瑞博有些拿捏不准庄锦对于此事的看法,但他清楚如今已经不是蒙混能够过关的局面了。即使自己的儿子还预备挡在前面,但这个做法已经不可取,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连他都不见得能够摆平的局面,他的儿子更是无能为力。 “这是伪证。”聂瑞博沉声说了这四个字。在情势不明朗的时候,多说就容易多错,极有可能授人以话柄,但是他又不能不开口,坚决的表明态度,这是他唯一可以采取的措施。 “这东西不像是造假的啊。”说话的女人年届四十,面庞看起来有些富态,说话语速也很慢,给人一种有条不紊的印象,她正是综合部的部长罗晨珍。与其温和面容不相符合的,是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手段。 想想也是,综合部管理着妖委会的各种杂务,若论起实权肯定无法与其它四部抗衡,但是四部的许多事务都需要经过综合部的协调才能够顺利开展。在综合部任职的官员,不需要如何强势,甚至都用不着有很强的能力,但善于变通的本事却是必不可少。 罗晨珍翘起一根手指——尽管这种装娇卖俏的姿势并不适合她,但是众人都看习惯了,没人对此有什么意见,她遥遥的指了指庄锦面前摆着的兽皮,“那上面可是有着聂副部长与温离的签名呢。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血穗草的团长应该是叫做温离吧?” 关于这些资料,最清楚的当然是魅曦,猎人组织要取得合法的身份就必要在档案部进行登记。所以罗晨珍还向魅曦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完全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只可惜魅曦对此视而不见,刚才委托书递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个样子便传给了旁边的人。 魅曦的目光在白昕玥与火炼之间来回巡视,她脸上的表情也在愤怒与心疼之间往复变幻。 要不,就这么带着火炼离开吧?魅曦的心头禁不住冒出这个念头。大不了去投奔楼澈,尽管那只狐狸精也是同样遭人讨厌,但至少比白昕玥的信誉度要高一些。 不过魅曦并没有轻举妄动,不久之前她才带着人大喇喇的闯了进来,如今再来一次扬长而去,那其他人就不单单只是提提意见那么简单了。众怒难犯,而且确实也没有这个必要。从魅曦的角度虽然很难看到火炼的表情,但她料想他一定是不好受的,她其实只要等到散会,随便三言两语应该就能够带走火炼。 因为他这一次,必然已经伤透了心。 也不再多说魅曦的暗中盘算,因为在场的也确实没人真正关心这个。就连先前向她投来请教目光的罗晨珍,实际上也并不如何在意她的反应。 罗晨珍笑了笑,她大概是意识到如果继续针对聂氏父子,今天他们彼此肯定会结下梁子,凡事留一线,这是罗晨珍做人的准则。是以她转过脸看向蔚霖,“蔚部长,不知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要进一步证明这东西真实可信,蔚霖势必要向众人提供一个真实可靠的来源。尽管这东西并不容易伪造,可也并非全无造假的可能。 其实罗晨珍提出的询问并不过分,即使她不问,也总有别人会问。而且众人也有理由相信,既然蔚霖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拿出证据,这委托书本身应该是经过多方验证的,所以蔚霖一定能给出一个让人无比信服的答案。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如此理所应当的一问,对于蔚霖而言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蔚霖下意识的看了白昕玥一眼,对方之前暗示过妖委会的许多人都有其独特的消息来源,因此蔚霖便顺理成章的认为筹备部暗中进行的勾当事实上已然人尽皆知。可是如今的情况实在与蔚霖所料有了很大的出入,难道白昕玥故意误导他? 不过白昕玥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愧疚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回视蔚霖,眼神中表达出十分明确的意思——放心。 不得不说,这正是白昕玥的魅力所在。不用言语,也不用夸张的表情,这个男人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能够表达他想要表达的一切。倘若白昕玥目露杀意,无论谁看了都会禁不住遍体生寒;可如果他要安抚别人,同样也可以让人不由自主的对他产生信任。 事实上,白昕玥也确实没有让蔚霖失望。 他代替蔚霖回答了这个难题,“委托书是我通过某种渠道获得,转交给了蔚部长。怎么,大家对这东西的真假心存疑虑?那不如找血穗草的温离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询问温离的提议当然只是白昕玥随便说说,毕竟没有谁真的不嫌麻烦去做这种其实并不重要的事。白昕玥的做法看起来十分危险,但其实不过是仔细推敲人心之后耍的手段罢了。如今筹备部与经济部对掐已成定局,在场的其他人与其去关心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利用这个局面。 而且,白昕玥在这个时候发言,似乎已经在向众人宣告他本人已经与蔚霖站在了一条船上。 蔚霖简直大吃一惊,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的面容维持平和,仿佛他早已熟知白昕玥所讲的故事一般。不,这不是故事,这就是事实——蔚霖不得不这般暗示自己。 东西来自于身份诡秘的释先生,亦或者东西来自于位高权重的白主席,这两个选项到底何者更容易取信于众人,简直不言而喻。 在答应与白昕玥合作的时候,蔚霖着实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蔚霖当然十分清楚,白昕玥绝非那种不图回报的慈善家。可那又怎么样?到目前为止,明显还是他得到的好处更多。至于他之前答允过帮白昕玥办的那件事,只要经济部能够主导狩猎季,那点微末的要求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蔚霖将当前的情况整理了一遍,发现这如今已是最佳局面,而这一切正是白昕玥在三言两语之间营造出来的。经济部与筹备部之间长久以来相互倾轧明争暗斗的局面在今日大概就能够分出一个胜负,如果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怕蔚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也不再看聂瑞博一眼,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从拿出委托书的那一刻开始,蔚霖已经在本局中占了上风,如果他还继续与手下败将纠缠,反而会堕了自身气势。这个时候,一门心思径直去追寻结果就是最佳方案。 “庄会长,你怎么看?”蔚霖带了几分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庄锦的脸上,尽管用的还是询问句,但他无疑是在逼迫庄锦做出决定。 身为轮值会长,庄锦当然有这个权力。从机构的设置来看,轮值会长的地位也确实在五部之上。若非如此,妖委会的法典中也不会有轮值会长三年轮换的规定了,这就是为了避免权力的过度膨胀。 不过权力是一回事,是否使用权力做出决断又是另一回事,庄锦只觉得自己被迫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委托书的真假,还需要进一步鉴定,如果有必要的话,妖委会也会向血穗草求证。但是聂副部长已有嫌疑,实在不适合继续处理事务,我建议还是暂时停职,等待调查结果。” 这个处理结果实在算得上公平正派,不仅给了众人一个交代,也并没有马上给聂庆州定罪,算是卖了筹备部一个天大的面子。否则攻击妖委会总部这种罪名,非要用性命来偿还不可。 聂氏父子脸色铁青,可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聂庆州万分后悔,他其实应该早一步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他的父亲和筹备部都能够干干净净的置身事外。但是筹备部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亏,当然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其中也不排除聂庆州自己的害怕,仅仅只是一时的犹豫,事情的演变已成定局。 牺牲虽然残酷,但很多时候却是必须的——聂氏父子明白这个道理明白的有些太晚了。 筹备部那边维持着鸦雀无声,对于这个状态,庄锦还是比较满意的。像聂瑞博这种在权势巅峰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都不是一般的莽夫,他们十分明白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事情已经超出他们控制的范畴,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只是胡搅蛮缠,不仅没有任何效果,相反还会显得很没风度。 接受失败,也是上位者必备的素质。 而且,聂氏父子似乎也认定了庄锦不会在这个多事之秋直接将筹备部连锅端了。 轮值会长三年一换,其在位期间,最重要的就是考虑各方势力的平衡,这也是为了妖委会能够稳定的运行下去。五部的设置已经延续多年,历史证明任何一部分都有存在的价值与必要。 虽然当前筹备部的罪名几乎已经坐实,但是庄锦也不可能真的将整个筹备部牵扯进去。彻底毁了他们,也等于是毁了妖委会奠基的一角,接踵而来的将是大厦将倾。聂氏父子料的不错,庄锦绝对不会当毁灭妖委会的千古罪人。 “我相信聂老与袭击妖委会的事情无关。”庄锦环视全场,与每个人都对视一两秒钟,让他人感受到他的认真。既然白昕玥已经与经济部达成联盟(无论这是白昕玥的真实想法,亦或者只是他的阴谋,这都不重要),为了保持平衡,庄锦只能选择帮助筹备部。 尽管聂瑞博很难为自己开脱,但是庄锦却能够帮他解释,“为了消除妖兽对人类的威胁,狩猎季已是势在必行。在这种前提下,袭击事件实在显得多此一举。总部并没有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袭击只是激怒了我们,加速了狩猎季筹备的速度而已。聂老行事素来谨慎,既然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操之过急。希望尽早举行狩猎季的想法,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年轻人做事也实在有些急躁了。” 庄锦这番话算是给了袭击事件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明,他一边让聂瑞博从负面影响中抽身出来,一边也将聂庆州推进了万丈深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庄锦没有普度众生的本事,无法让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况且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各方面力量的平衡,救了聂瑞博也只是顺便而已。 “那狩猎季的筹备和运行呢?”罗晨珍是最先从“袭击案”中回过神来的,她状似好心的提醒道,其实不过是看穿了庄锦的心思,给这位会长大人卖一个人情罢了。“副部长停职,筹备部就剩下聂老一个了,总不能将那么多的事务都压在聂老一个人的肩上,我们也要体谅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才是。” 关于解决办法,庄锦是一早准备好的,更加确切的说,接下来他做出的裁决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1 庄锦缓缓道,“按照以往狩猎季的惯例,到了后半部分经济部也会介入。” 介入做什么?简言之,虽然狩猎季以“屠杀”作为第一目的,但也并非真的要将妖兽赶尽杀绝,尤其是那些容貌漂亮力量脆弱的妖兽,肯定会特意将其留下来并作为珍贵的商品出售。经济部后期介入要处理的就是这个。 庄锦看的很透彻,今次会议众人争夺的利益焦点与这种“商品”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让筹备部全权负责狩猎季,即使经济部后期能够参与,剩下的也只是残汤剩羹了,更严重的是连一点儿汤汁都不剩。要交出多少商品,都由狩猎季的筹备者说了算。 “今次情况特殊,筹备部人手不足,只能让经济部从头介入了,与筹备部一起处理狩猎季的事务。”庄锦面带征询的意思,“蔚部长,很抱歉,为今之计只能辛苦经济部了。” “不辛苦,都是应当的。”蔚霖显得相当顾全大局。 经济部成了今日最大的赢家,尽管没能完全扳倒聂瑞博有些让人遗憾,不过对大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庄锦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两部同时负责狩猎季,而筹备部那边已经少了能力超群的聂庆州,聂瑞博一个仗着往日余辉的老头子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狩猎季中的主导者是谁,已是不言而喻。 第94章 第94章—知情与默契 从大会议室出来之后,白昕玥便带着火炼,以及硬生生跟上来的尾巴——魅曦上了一辆越野车,他只是阴沉着脸驾车,路上一言不发。 车子行驶的速度不算慢,时速表显示平均在一百迈上下,可是这段路程依然不断在持续。路上经过了无数可以落脚的地方,各色各样的咖啡厅与饭馆,若是为了休息或者谈话,这些地方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然而白昕玥一个都没有看上,脚踩在油门上,片刻不停的赶路。 其实说的更准确一点,并非白昕玥挑剔,而是他十分清楚这些地方并不安全。妖委会总部的范围远远超过正常的想象,在这个无比庞大的范围之内,哪怕只是一家卖明信片的小铺子,外人绝对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实际上也是妖委会所经营的产业。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速终于慢了下来。白昕玥打了一下方向盘,越野车拐入一个小巷,巷子两边有些铺子,规模都很小,两侧还有些摊贩。整体看起来不热闹也不冷清,是那种最为寻常的商店街。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状似咖啡屋的铺子。用状似来形容,实在是因为其装修有些不伦不类,刷了红漆的中式门梁,下方的门扉上却嵌着西方建筑风格中的彩绘玻璃。铺子很小,从外观估算一下,里面至多摆得下四、五张小桌子,即使全部坐满了,也至多容纳二十个客人。 按照魅曦的本意,是绝对不打算再与白昕玥说一句话了,可是此刻她竟然没有忍住,“这间咖啡屋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任何特别。”白昕玥漫不经心的应道。同时却回头望向巷口的方向——由此可见,原来一路上他沉着一张脸并非是真的因为心情恶劣,而是在警戒。“如今我们最需要的正式这种不起眼的地方。” 这话不假,越是特别的地方越是容易被人盯住。 盯着巷口看了足足一分钟,白昕玥断定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反手推开咖啡屋的彩绘玻璃门,示意其他人赶紧进去。 此时此刻没有问题,不代表永远都没有问题。白昕玥用驾车代替走路,这一举动无疑留下了一个十分大的目标,极其容易被人追踪。然而白昕玥没有更好的办法,光是依靠双腿走路实在太慢了,走到天黑都不能真正离开总部的范围。利用交通工具,至少可以打一个时间差,应得些许喘息的空隙。 不起眼的咖啡馆里竟然还有别的客人,不过也仅仅只有一个而已,坐在离吧台最近的那张桌子边,从这个位置推测,这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应该是这家店的熟客。白昕玥在他脸上扫了两眼,认为可以不在意其存在。 陡然上门的生意,让老板十分兴奋,“欢迎光临!请问要来点什么?我们有各种咖啡、简餐,哦,对了还有刚烤好的……” 白昕玥挥了下手,打断老板喋喋不休的推荐。“一壶咖啡。我们很快就走。” 在这种小地方,根本不可能讲究咖啡的口味,老板的推荐也只是随便说说,他所谓的各种咖啡,极有可能是用同一只壶煮出来然后倒进不同的杯子中端上桌而已。白昕玥原本什么东西都不想点,可如果不消费的话,他们只怕会被老板轰出去。 选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流苏帷幔正好将这个角落隔绝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从外面很难看清这个角落,当然了,要观察外面的情况也同样困难。 白昕玥与火炼面对面坐着,魅曦不愿意与白昕玥同桌,气哼哼的站在边上,不过没人搭理她。 “我与蔚霖达成了共识,他会把你的名字从妖委会的黑名单中剔除,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一支单独的队伍专门针对猎杀你而展开行动。不过,狩猎季很快就要开始,你还是要多加小心。”白昕玥看着火炼的眼睛,时间不多让他的语速极快,可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晰。 像白昕玥这种心机深沉之辈,一生之中能有机会开诚布公?况且这一次还是他主动开口,实在是不可思议。而且他这番话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的,无论怎么样,他似乎早已打算对火炼坦诚。 魅曦虽然没有落座,但是听的十分仔细。闻及此言,她忍不住睁大眼睛。白昕玥公开站在蔚霖那一边,同时推动了一个影响巨大的活动,庞大的牺牲之下,他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目的?这是何等疯狂的做法! 汹涌而上的愤怒让魅曦再一次忘了绝对不与白昕玥说话的誓言,她的声音尖利,全然忘了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措施,“你亲手推动了狩猎季,如今还假惺惺的弥补什么?剔除黑名单?别引我发笑了!我明白,你自己更明白,很多年前你就想灭亡所有的妖兽!尤其是他——”魅曦的手指向了火炼,“你更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与方才落座的时候一样,依然没有人搭理魅曦。然而,即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她出口的每一句都是如此清晰,也只有聋子才听不见。 “你有什么想问的?”白昕玥如是道。他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只是询问火炼。同样的问题,若是由魅曦来质问,白昕玥自然可以一字不答。而如果火炼也想弄明白这些,白昕玥便没有选择只能和盘托出。 火炼长时间没有开口,尽管有着千言万语,他依然维持着难堪的沉默,尤其是在大会议室中,他还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今,他似乎想说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了,可是这一刻火炼才发现说话其实也并非一件容易事。 浑身僵硬,尤其是他的舌头,简直就如同石化了一般,根本不听火炼的指挥。 霜天凑了上来,用脑袋碰了碰火炼垂在一边的右手。要不怎么说动物善解人意呢?有时候这种无言的安慰,实在远远胜过人类的花言巧语。 巨狼身上的暖意实在微末,可火炼别无选择只能拼命汲取这一点点安慰。与白昕玥隔了一张桌子,即使这张桌子并不大,也不是什么厚实的材质,火炼相信只要自己轻轻一脚就能将其踹翻。然而障碍就是障碍,偏偏还横亘在眼前,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之前落座的时候,究竟是巧合,还是两个人下意识的躲避,所以才形成了这种面对面对峙的局面?明明是片刻之前才发生的事,但火炼竟然回想不起自己选择座位的时候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也有可能,他不是回想不起来,而是压根不愿意去想。 理智,应该是火炼当前最需要的东西吧。 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每个插手进来的人,似乎都无心解谜,相反还要在谜题上添加一层迷雾才肯罢手。这个时候只有绝对的理智,如同冰块一般的理智才能够分析这个谜团,一点一点的抽丝剥茧,露出核心的部分。 火炼也试图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回想每一个细节,然后将这些碎片拼成完整的答案。努力了很多次,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实在做不到。无论他从哪一个细节切入,他的思绪到了半途都会转弯,朝着情感炽热的方向演变。 任何有感情的生物,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都会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层层包裹起来。可是火炼此时有一种感觉,他内心的铠甲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剥落,露出了最为柔软和不堪一击的部分。所以不管他在思考什么,用了怎样的思考方式,内心泛起的酸软和疼痛都在不断的蚕食他的理智。 算了,不够理智就不够理智吧。火炼放弃强迫自己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糅合了理智与情感得出的问题是如此怪异,但是火炼还是问了,“你冒险孤注一掷,究竟有几分胜算?” 问出口之后,火炼长长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这竟然是自己唯一想问的东西。 旁观的魅曦眨了眨眼睛,她显然没能明白。并非是她不够聪明,即使这间咖啡屋里挤满了知情人,只怕也没有一个能弄明白火炼在问什么。 由此可见,知情与默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与火炼有默契的人是谁?白昕玥。所以他瞬间懂了。 如果说火炼过去偶然展现出来的敏锐让白昕玥惊诧不已,那么这一次他的敏锐,则是让他有些害怕了。 费了不少功夫才制造了这么一个谈话的场面,但是此刻白昕玥忍不住怀疑自己此举着实多余。明明有那么多需要解释的东西,可是火炼别的都不问,单单问了他最无法回答的一个。 在这一刹那,白昕玥严重怀疑火炼已经看穿了他的全盘计划。 很多人都说理解万岁,但白昕玥却真心希望火炼什么都不知道。他料想他会如同魅曦一般咄咄逼人,而他也准备了足够的理由来说服火炼。 尽管白昕玥没有给出口头上的回答,但是他不合时宜的沉默以及眉心蹙起的沟壑,本来已是答案的一种。火炼的眸子有些发沉,还是那双金瞳,只是不再神采奕奕,如同凝固的冰晶,清明透彻。“我明白了。所以你也不要指望我会按照你的计划做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2 “不要任性。”白昕玥取下鼻梁上的方框眼镜,在额角按了按。 别人不了解白昕玥的习惯,但火炼却与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自然是了解的。除了睡觉的时候,白昕玥极少取下眼镜,这东西就像是他必不可少的一层防备措施。要说例外,大致也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极度安心,譬如说单独与火炼在一起的时候;而另一种则是极度焦虑,譬如现在。 回应他的是火炼的冷哼。他倒是也希望自己的态度温和一点,可是没办法,这个眼镜男的自作主张实在太遭人恨了。 制定计划的时候,白昕玥当然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演变成了可能性最低,同时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是因为他的计划漏洞太多吗?应该不会。这并不是白昕玥过度自信,怒不可遏的魅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亲眼见过他的所作所为之后,类似于魅曦的反应才是合情合理的。 尽管时间已经不允许了,但白昕玥还是尝试与火炼沟通,“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如今的妖兽世界并非是我期待的那个样子?” 火炼表情不变,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嘲弄。他这么一个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家伙,这一回竟然能够长时间的维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可见是真的气得狠了。“是你所期待的妖兽世界?还是‘某个人’所期待的妖兽世界?”他刻意咬重了“某个人”的读音,带着一种意味深长。 白昕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头疼欲裂,他终于肯定火炼是百分之百的故意,光选那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这个如果让这个局面持续下去,火炼肯定还会变本加厉。 如果可以,白昕玥还是希望维持耐心,不过悄然改变的空气告诉他已经没有这份余地了,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逼近。“当前局面的确很糟,但同时也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了,我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平静度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这么放弃了长久以来的夙愿,火炼,你当真甘心吗?” 虽然火炼撇开了脑袋,但是他已经起了波澜的面容证明了所有话他都听进去了,并且为之动容。 白昕玥还想再说点儿别的,可惜真的没有时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巧的东西,塞进了火炼手中。 至于站在一边的魅曦,在那两个人的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弃去理解,她没有那份默契,是无法介入他们两人空间的局外人,有些事情即使她想破了脑袋也照样云山雾罩。 不过也得益于局外人的身份,让魅曦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我们点的咖啡呢?怎么还没有送上来?” 她猛的一下扯开了流苏的隔帘,才往外张望一眼,已是骇然变色,“人呢?” 看报纸的客人,柜台后的老板都已经不知去向。通过窗户,能够看见巷子里的情况,两侧的铺子竟然已是关门闭户,一个行人都看不见了。 第95章 第95章—置换魔术 刹那之间清空一条有着商业街功能的巷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有的店主与行人就像是水汽一般蒸发,这种事除了在魔术中存在以外,现实中真的可能发生吗? 事实上,的确发生了。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大概十多分钟之后,这条巷子又再一次涌出了许多人,数量远超之前,简直人满为患。 这就像是一个大型的置换魔术,顷刻间将一群A彻头彻尾的置换成一群B,被置换的对象不是死物,都是活生生的人。 当蔚云非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不,应该说是保护下走进咖啡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对于他们这一群人弄出来的天大的动静,白昕玥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侧着头,让目光从一堆杂乱的家具中穿透,遥望着外面的情景。 无法很难判断白昕玥这算是坐以待毙,还是有恃无恐。但是不管哪一种,蔚云非都很不喜欢对方这种八风不动的安然状态。 不过看白昕玥如此专注的盯着一个地方,无论谁都会对此感到好奇。略微考虑了一下,蔚云非也凑了上去,只是他没有坐下,而是弯下腰,将视线放到与白昕玥同样齐平的位置上,期待能看到同样的东西。 只是瞥了一眼,蔚云非已是满面失望。他发现了,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根本看不见有意义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块地面而已,对了,因为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地面上还有些许积水。白昕玥当然不可能突然之间对这个小水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此刻的他仅仅只是在发呆而已。 对于白昕玥的反应,蔚云非先是不了解,随即便是怒不可遏。 这是他一手安排的局面,为了彻底困死这位高高在上的白主席,他几乎调用了手上所有的高手。至于这些人的能力如何?看之前他们清空这条巷子的手段就可以窥见一斑了。然而白昕玥对此竟然无动于衷,他难道不知道,蔚云非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将他格杀当场吗?并且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精心布置的一切被别人所忽视,没人还能够维持心平气和,蔚云非当然也不能免俗。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你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你问的是火炼?”白昕玥的声线有些懒散。倒也不是他故意要用这种态度来激怒对方,他只是单纯的有些无聊罢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火炼打发走了,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屋中,才不过等了一小会儿,竟然已是万般无聊。 火炼,这一次真怕是许久都见不到了。 “我还能问谁?”蔚云非心中杀气翻涌,他必须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男人的生命就捏在自己手中,随时都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此反复念叨才能克制住没有当场杀了白昕玥。 白昕玥沉默,他甚至连一句“我不知道”都懒得说。 “砰”的一声,蔚云非双拳重重锤在桌子上。这间咖啡屋的陈设本来都是些廉价货,哪里经得起如此暴力对待?发出“咯吱”声响,像是随时都可能散架变成一堆烂木头。 然而蔚云非的吼声却比这一拳的动静还要响几分,“白昕玥!你不要装傻!你故意将火炼带到大会议室,让妖委会大半的高层都看见他,注意他,然后你再故意上演一幕凭空消失,让所有人错愕之余只能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再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你不要认为这么简单就能将火炼藏起来,即使我找不到他的踪迹,抓住你也是一样的!” 白昕玥终于抬起眼皮子扫了对方一眼——不愧是“释先生”的得力属下,这么快觉察到这一点,这个外表纨绔的年轻人确实有着相当敏锐的眼光。 原本白昕玥并没有计划演这一出,但是当时他受到狩猎季通知的地方实在很糟糕,尽管只是一通电话,可那时的他本人却身处楼澈组织的总部,他不得不怀疑那里已经暴露了。白昕玥承认自己很自私,他最想考虑的不是楼澈等人会不会遭到残酷的清洗,他只担心这种清洗会不会牵连到火炼。 事实上白昕玥也曾考虑过让火炼留在楼澈的组织中,一系列的事情证明,他们所谓“用生命保护火炼”的说法并非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可是在如今的条件下,火炼只会受到他们牵连。 所以白昕玥必须编造一个错误的现象,让火炼离开楼澈,以此证明他与那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这个过程当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好,而这些见证者必须有着足够高的地位,才能形成足够的影响,从而让错误的现象深入人心。 至于故弄玄虚,那不过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白昕玥料想,到了此时此刻魅曦应该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了一遭。之前那番有关“信任”的对话,白昕玥只是为了怂恿魅曦将火炼带来此地。因为参加大会议的众人,实在是最好不过的见证者。白昕玥完全是把魅曦当成保镖在使唤。 蔚云非能够看穿的当然不会是全部计划,白昕玥故意将一些不重要的部分显露在外,他用这些能够推测出的“目的”来掩饰真正的杀招。 不过毕竟蔚云非是最先发出质疑的人,而他追来此地的速度,也比白昕玥预料的快了一点儿,在这个方面,这个年轻人已经远远胜过了他身为经济部部长的父亲。 只是白昕玥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在他看来,蔚云非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一颗弃子了。 从很早之前白昕玥已经开始怀疑蔚云非的身份,只是这个年轻人做事风格实在与他的外表不符,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这让白昕玥很难抓住实质性的证据。不过这一次蔚云非竟然如此胆大,他不是不怕暴露,只怕是情势紧急,不得已为之。 “你居然亲自找来此地,谁命令你过来的,那位神秘的释先生?”白昕玥慢条斯理的问着,可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好奇,可见他对此并不好奇,他问这个完全是出自别的目的。 蔚云非心思敏锐,可惜太过敏锐的心思不见得是件好事,至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自欺欺人的权利。当白昕玥话音刚刚落下的一刻,蔚云非就已经听明白了——对方在暗示自己已经被释先生所舍弃。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蔚云非也没能抑制住身子的颤抖。这让他意识到与白昕玥正面交锋是绝对讨不到好处的,这个男人太会见缝插针,随随便便一个反击,就能将对手击败。 蔚云非不能放弃,正面抗衡的手段不能用,他还可以旁敲侧击。而且这个需要从侧面了解的内容也是非常重要的,至少对于蔚云非本人而言,这是必须解决的疑惑。“你是如何把血穗草的委托书交到我父亲手上的?” 尽管白昕玥料到蔚云非一定会找机会问清这个,但他使用的问话方式依然是出乎意料的有趣——他只问方法,似乎已经笃定这件事是谁做的一般。 白昕玥直接忽视了对方的问题,无法迫切想要弄清来龙去脉,然而白昕玥却没有替他解惑的义务。他也用不着肯定对方的推论,有些事情已是你知我知。至于赞扬蔚云非的推理能力?白昕玥带着几分嘲弄的想,对方大概并不需要这个。 “袭击事件的真相,你父亲利用的很好,经济部可是获利不小啊。”白昕玥既像是承认了自己动过手脚,但半点儿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说明。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3 这就是一场博弈,不仅答案重要,问题本身也是极端重要的。在场的两个人都是人精,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哪一个字不是经过精雕细琢才出的口?他们这种人所说不见得都是真话,即使是真的,也多半有所保留。 所以观察细节就会变得极其重要,语速、口吻、声调,甚至于眉梢眼角细微的抽动,手指尖不经意做出的小动作,这些都可能成为关键。言语可能骗人,然而不经意间显露在外的部分则是可信的。 蔚云非眯了一下眼睛,“他那是被眼前的利益迷惑罢了。什么经济部部长,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老头子!” 白昕玥轻轻叹气,仿佛是在为蔚霖而叹息,如果蔚部长知道自己在儿子心目中不过是这么一个形象,真不知要多么伤心。“蔚霖可不是目光短浅,他只是过于信任消息来源罢了。”此时的白昕玥仿佛在扮演一个十分善良的角色,因为不忍心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误会他的父亲,所以才设法说几句好话。 “你什么意思?”蔚云非可无法相信白昕玥的好心,更不要说接受了,他总觉得对方这是话外有话。 “释先生这些年来一直用尽手段渗透妖委会,近段时间更是变本加厉,这些事情用不着我再多说了吧?”白昕玥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谴责,单纯的就事论事。“对于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势力,妖委会难道只是听之任之,什么都不做吗?” 白昕玥停顿片刻,扫了对方一眼。 蔚云非欲言又止,不过他差一点出口的反驳倒是并不难猜——释先生并没有受到来自于妖委会的任何打击,白昕玥这是在危言耸听。 是否危言耸听,这一点还真的用不着白昕玥加以证实,他已经在蔚云非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接下来的是他自己会主动去调查。外人眼中那个只是玩乐的蔚少爷,仿佛和谁都能够自来熟,实际上的疑心却极重。他这样的人,通常情况下只会相信自己亲自查证的事实。 白昕玥继续说道,“妖委会中不少人都在暗中调查释先生的一切,蔚霖当然也不例外。该说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还是说经济部的眼线确实厉害,总之,蔚霖的调查比大多数人都更深入一层。” “白昕玥,你要说什么,大可以直接说了!东拉西扯有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展现出焦虑的情绪只会落下风,无法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着实忍耐不下去了。 白昕玥也不再卖关子,或者说他的伏笔已经打的差不多了。“我想,蔚霖已经调查出蔚先生的真实身份了,或者说,他自认为已经调查出来了。” “我父亲认为我就是释先生。”蔚云非说的很缓慢,很低沉,每一个字眼都透出一股寒气。 “其实也不能怪蔚霖误解,在很多时候,你本来就充当了释先生代言人的角色。”白昕玥面露微笑,面上看来是一片好心,时机上却带了十足十的恶意。 他道,“特别是在扶持那一干新贵的时候,你想必是听出了你主子的命令,故意让他们误解了你就是释先生。这种做法无可厚非,如果换做是我,为了保持神秘感和安全性,我也会塑造一个代言人,不仅是为了办事方便,也是为了——” 对方的话听在了一个相当特别的地方,顺着白昕玥的思路想下去,蔚云非立刻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他被释先生当成了替罪的羔羊。 不错,在现阶段释先生的确对他信任有加,他手中所掌握的权利如果都摆到台面上来,蔚家算得了什么?他分分钟就可以将整个家族彻底摧毁。可是,以后呢?以后若是释先生遭遇了什么危机,他会如何使用他这个代言人? 观察着对方变了颜色的表情,经过思量,白昕玥决定交一个底——他曾经做过什么,以及将来打算做什么,从来都不会主动向他人解释。但是,如果选择性的挑出其中的一个部分来讲述,有时候却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卓敏那个案子的处理上,你们似乎做的不够干净。” 卓敏?蔚云非费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论起对于人命的冷漠,这位蔚少爷确实可以称得上佼佼者。即便是自己属下,一旦死了,不,应该说一旦没用了,蔚云非便会将其彻底抛诸脑后。怜悯是什么?他不需要那种没用的情感。 即使想起了,蔚云非依然认为卓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昕玥好端端提起那个死人的用意。 第96章 第96章—巷子尽头 蔚云非今日的心情真是越来越糟糕,白昕玥这家伙太会抓住他人的软肋,一针见血。此时此刻,蔚云非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在妖精标本里做了什么?” “不过是留下了一点资料而已。那些东西也并非我胡乱杜撰,都是卓敏亲自记录的,我只是保证它们不会被提前毁灭罢了。”白昕玥说的十足无辜,仿佛他的所作所为当真只是举手之劳。“能够暗示蔚霖的机会并不多,卓敏的案子可是杜野亲自办理的。” 蔚云非当然清楚,杜野是父亲的心腹,对于这个属下,父亲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任。白昕玥这个男人居然选择了如此良机,他的心思与手腕,让蔚云非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寒意。“所以那时候火炼才会大闹妖精标本。” “那是经济部的案子,我本无权插手,要介入其中就必须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带回自己的妖兽,只是私事而已,白昕玥自己就能够做主。“不过还是要说明一点,火炼去妖精标本救人,那是他的本意,他的善良让他无法见死不救。” “而你利用了火炼的善良?!” 白昕玥只是耸了下肩膀,要多坦然有多坦然,“为什么不呢?” 蔚云非气急败坏,胸膛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他当然不是为火炼被利用一事打抱不平,他只是愤恨于白昕玥的算计——该死的白昕玥,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并实施一切的?从卓敏那时候开始吗?当然不止如此!他交底的部分肯定只是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你让我父亲误解我的身份,究竟想要干什么?”蔚云非不傻,很快了解到当时白昕玥设法留下并且让杜野找到的资料是什么。所以下给卓敏的指令上都有他亲笔签下的“释”字作为辨认真假的标识,卓敏素来有些小聪明,他肯定是留下了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当做保证自身地位的筹码。 白昕玥突然变的有问必答起来,态度堪称良好,“你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蔚霖认定了消息来源可靠,这才坚定了他与筹备部争斗的决心。倘若只是我单方面的告诉他袭击者的的真实身份,蔚霖肯定不会采用破釜沉舟的打算。” 蔚云非相信这的确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应该关于另一个秘密——火炼的真实身份。 的确,父亲专属休息室中的资料是他通过某种手段发进去的。但是他的目的只是希望父亲在会议上拆穿火炼的什么。这很重要,是接下来许多步骤得以顺利推动的前提。 可是他的精心安排就这么被白昕玥搅合了。这如何不让蔚云非又怒又恨? 蔚云非十分清楚,再想从白昕玥嘴里套出什么已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之前的对话,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更多的还是他被白昕玥狠狠挑衅,已然气的七窍生烟。那么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蔚云非开始认真考虑要用怎样残酷的方法杀了对方。 “主人,我们在后门有发现。”疾步前来报告调查结果的四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 “那就去看看吧。”蔚云非满面阴沉。想了想,又对白昕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白主席难道不好奇发现了什么吗?”尽管这家咖啡屋,乃至于整条巷子都已经被他的人所占据,但蔚云非还是不放心白昕玥离开自己的视线。 ———— 刚刚达到的时候,魅曦便问过这家小小的咖啡屋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特别的并不是咖啡屋本身,而是其所处的地理位置。 盯着墙壁上那个可供人穿过的破洞,蔚云非面色铁青。也不直接质问白昕玥——因为问了也是白问。他只是冷冰冰的对着四小姐说了两个字,“地图。” 四小姐早已料到蔚云非会需要这个,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双手将摊平并且已经用红笔标注出范围的地图递了上去。稍微犹豫一下,四小姐还是开口领罚,“是我们考虑不周,请主人惩罚。” 蔚云非又不是傻子,当他看到那个破洞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火炼消失之谜。提出要看看地图,也不过只是加以证实而已。扫了一眼红圈圈出的地方,蔚云非顿时明白白昕玥为何别的地方都不选,独独选了这里。 这条巷子是一条死路,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尽头的另一端是什么呢?地图上标识出的是一块空地,料想或许是一块代售地,或者是已经出售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地块,而空地竟然还与一条高速公路相互平行。 看了这些,已经不难推测出白昕玥使用了怎样的手段。 当火炼凭空消失的那一幕刚刚发生的时候,无疑是迷雾重重,让人既惊且骇,然而当谜底解开之后,也不过就是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 白昕玥看似实在慌张之下选了这个地方,唯一能够达成的可怜目的就是与追踪者打一个时间差而已。但是,就连这种走投无路的状态都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用来掩饰真实手段的措施而已。 这个从各个方面来看都不起眼的小镇,白昕玥一定事先将这里的环境研究的无比透彻。这是一条有进无出的死巷子,可这一点却被白昕玥所利用,给对手制造出一个心里盲区——认为只要将人堵在这里面,那便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然而,白昕玥却将主意打到了尽头墙壁的另一侧。 空地上的确堆满了乱石等杂物,荒草丛生,地面也是坑坑洼洼,这些的确都是难题,可是只需要一辆性能卓越的越野车以及一个技术良好的司机便能够解决一切。闯过空地,毗邻的便是高速公路。有没有入口都不重要,以白昕玥的本事,很容易预先弄出一个可以上高速的口子。因为只是一次性使用,这个口子甚至可以很简陋,费不了太多功夫。 如今看着地图,蔚云非恨的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齿。他以为将白昕玥逼上了绝境,然而只不过是将人送到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而已。 四小姐那一句“考虑不周”,看起来的确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头上。然而蔚云非怎么听怎么都觉得那不过是对他的讽刺。毕竟蔚云非亲自担任了这个行动的指挥,追击过程中的每一个命令都是他亲口下达的,选择这条小巷作为致命一击的地点,也是他的决定。可是他费尽辛苦替换掉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原本是大手笔的行动,到头来却更像是一个笑话。 蔚云非一把攥紧了地图,纸张成了皱巴巴的腌菜,而他的一只手更是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蔚云非盯着四小姐,目光凶狠异常。这是迁怒,蔚云非当然明白,可如今的他实在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否者的话,他担心自己一怒之下会直接杀了旁边的白昕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4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他只要动动念头,自然可以让这位白主席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如今,他却必须忍耐着留下对方的性命。嘴巴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蔚云非自认有的是手段可以与其慢慢熬。 至于迁怒属下,蔚云非更是做惯了类似的事,丝毫也不会觉得内疚。不过他与四小姐之间有着血字标识的契约存在,为了避免反噬,他似乎也不能做的太过。但是这并非妨碍蔚云非出一口恶气,在反噬力量允许的范围之内。 一看蔚云非表情,众人就知道要糟糕。而每逢蔚云非发怒,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四小姐。 四小姐的一名同伴小七,多少有些不忍,试探着向蔚云非建议,“我们要不要赶紧派人去追?毕竟时间过去的不久,应该还有追上的可能。” “追?怎么追?!” 蔚云非语调中带了几分凄厉,可想他此刻心情。他将手中的地图纸团砸到对方脸上,小七不敢躲闪,硬生生的受了这一下,尽管不至于疼痛,但这却无疑是一种屈辱。 蔚云非犹不解气,不,应该是越说越恨,“一旦火炼上了这条高速,前方不足二十公里就有一个出口,一旦离开高速,路线就像蜘蛛网一般复杂。即使火炼错过这个出口,再继续往前一段,便有另一条高速与之交叉,火炼也可以改变线路。”这一番话不仅仅只是给自己的说下分析,蔚云非更希望白昕玥能够听见。可是就算对方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即使他的分析丝丝入扣,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小七还是不死心,更确切的说,如果他不设法争取,蔚云非的怒气还是会朝着四小姐而去。“如果不能使用正常的追踪手段,我们还可以用妖兽的力量。如此一来,便可以不受道路限制。” 尽管对方也在竭力想方设法改变当前局面,但听在蔚云非耳中无疑是火上浇油。“妖兽的力量?狩猎季马上就要开始了,妖兽动静太大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手下的妖兽死伤几只,蔚云非当然不会心疼,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的力量都显得弥足珍贵,倘若因为误伤而折损人手,这实在是蔚云非不愿意看到的。 根据过去狩猎季的经验,最缺乏秩序最混乱的就是狩猎季正式开始之前的这个阶段,若是真正开始,一切反而步入正轨。所以在刚开始的阶段,妖兽世界的所有权贵家族都会约束自己手下的妖兽们,尽量不会让他们执行任务,即使非要外出做什么,也绝对不会展现妖兽的那一面,避免招来杀身之祸。 想必,当前这个阶段的禁忌之处也是白昕玥计划中的一环。虽然这么做会限制火炼的力量,但论起影响大小,肯定还是对手受到的掣肘更多。 怒火一浪高过一浪,但是当愤怒到极点之后,蔚云非反而诡异的冷静下来。他挥了挥手,让一众属下先退开。蔚云非人前纨绔,人后冷酷,也着实算的上喜怒无常的典型,然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见过他如今这个样子,之前蔚云非的状态就像是马上要喷发的火山,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在劫难逃,可是他就这么放过了他们?转变太快,以至于众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轻易的捡回一条命。 四小姐到底在他的身边跟的最久,对蔚云非的时而天晴时而阴云的性格也算得上习惯了,尽管她不了解这位主人又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忤逆他的意思。正如方才小七出言帮她是一样的,四小姐对这些同伴还是有几分情谊在,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主人怒火下的炮灰。 向众人递了一个颜色,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倒是四小姐自己留了下来,也不为别的,契约在身,保护这位主人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你也退下。”蔚云非的声调无波无澜,但是别有一股阴森的味道。 四小姐还是不放心,如果连她都走了,留下的岂非只有主人和白昕玥?这位七人团首席的身手究竟如何,就连四小姐都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 蔚云非明白四小姐是什么意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放心吧,白主席对我的性命不感兴趣,他如果想杀我,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来到这里之后,白昕玥便一言不发的当起了背景墙。不管是蔚云非的怒气冲冲,还是他的缜密推理,白昕玥都只是将其当成一场不怎么入流的滑稽剧来看。此时苗头明明白白的指向了他,白昕玥也只是摊了摊手,一派不置可否。 主人的命令已经十分明确,四小姐无奈,只能远远退开。 之前还在兴师动众,如今蔚云非却刻意制造出单独谈话的局面,这个人的善变简直已经超出常理。他甚至不怕白昕玥突然发难,反而凑前两步,压低了嗓音,“那东西,你已经交给火炼了吧?” 那东西?白昕玥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挑起一边眉毛,镜片后的眸子里全是意味深长。 蔚云非完全按照自己的期望来解毒对方的眼神,过了一小会儿,他的神态已经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狂乱,整个人疯的不成样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知道火炼是谁!白昕玥,我也知道你是谁!尽管这一次失败了,但是没关系,机会多的是!我一定会好好利用你们两个人的秘密!白昕玥,你就拭目以待吧!” 第97章 第97章—前路茫然 按照蔚云非的推论,当火炼上了那条逃亡路线之后,一切将会变得极其复杂,唯一可以追寻的仅仅只是空地到高速公路的这一段,而之后随着各种接驳的可能性,路线将会复杂的无以计数。究竟火炼会选择其中的哪一条,只怕白昕玥都并不清楚。 既然他已经扮演了吸引敌人目光的诱饵,危险将是一定的,秘密放在他的身上并不安全——白昕玥深知这一点。 当然了,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则是白昕玥不能也不愿干涉火炼太多,随着有些秘密逐渐明朗化,他也将失去对火炼的控制。 想到这里,白昕玥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的。或许他应该一早与火炼签订契约的,尤其是上次在妖委会中闹的沸沸扬扬,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在当时的场面下,就连掌管档案部的魅曦也无法阻止他与火炼产生进一步的连系。 如果真的有了契约,火炼便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如今的他也用不着如此患得患失了吧? 可是,白昕玥到底还是还是放过了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四小姐认为那不过是出于一种保护,但只有白昕玥自己明白,他只是单纯的舍不得。 如今好了,连白昕玥都彻底失去了火炼的行踪。 那么,上演了一幕大白天里凭空消失戏码的火炼,此时究竟在哪里呢? 他乘坐的这辆车,既没有下高速,也没有转移到与之交叉的另一条路线上,目标不小的越野车就这么大喇喇的停在路边的一个加油站之中。 魅曦,不,看她将双腿蜷缩在副驾桌椅上的姿态,这分明是只有小女孩才会有的动作,此刻的她无疑又展现出自己未希的那一面。 长久以来,她的双重人格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魅曦与未希井水不犯河水,或许连她自己都详细自己体内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可是近来,两者之间的转换变的越来越频繁,界线也是越来越模糊。漫长的时间一直是如此度过的,而她竟然开始无法维持,可见她的状态真的是不怎么良好。 未希仿佛丝毫也没有发现自己状态异常,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由于实在过于焦急,鞋子已经不知去向,只穿着白色袜子的一双脚互相踩来踩去。而她目光变换的频率更是快速,不断在驾驶席与后座之间来回逡巡。 “我们停在这里实在不是办法,随便找个方向,边走边考虑目的地行吗?”这是未希短时间内第四次向司机提出要求。并非她沉不住气,而是她实在坐立不安。 之所以他们此时还能安然无恙的呆着,想必是追击的蔚云非认为他们已经远走高飞,所以才放弃做无用功。但如果蔚云非脑子抽了呢?决定来一个死马当活马医,随便派几个人出来追踪,那绝对是一找一个准。 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白了,这种做法只是一种变相的赌注罢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用还可以,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吧?尽管白昕玥那个人无比讨厌,但是他的安排还是异常周全的,只要按照他的计划去实施,的确可以让火炼顺利逃出妖委会的势力范围。 所以未希就真的不明白了,好不容易最困难的开头部分已经过去了,他们为什么不继续进行计划,非要停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一车子的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面对未希的提议,冷口冷面的司机第四次给出了同样的答复,“白先生有过命令,接下来怎么做,都由火炼先生决定。” 在众多的手下之中,白昕玥独独派出这么一位来接应火炼,白昕玥的做法也真是绝了,这家伙的一根筋程度,简直与庄锦手下那个叫做达夫的家伙有的一拼。比起达夫,这家伙甚至更加让人无语,起码达夫礼貌周全,可是这一位直到现在为止,甚至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他自认只是一个司机,压根用不着名字。 未希怄的差一点就要吐出血来,假如火炼能够决定行程,还用得着她在这里操心吗? 她又悄悄的往后看了一眼,与之前好几回偷看的结果一眼,未希的目光刚刚触到火炼的面庞便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光是看到他抿直的嘴唇已经发自本能的害怕,更不要说直接去看对方的眼睛了。 霜天俯在车底,脑袋枕在前爪假寐,一动不动。无论之前在大会议室,还是后来在小咖啡屋中,霜天都与火炼无比亲昵,可如今就连它都不敢造次,应该是觉察到主人心情已经跌入谷底。 火炼坐在车窗边,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一台加油机。火炼当然对这种设施不感兴趣,但他还是看着身穿橙红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给排队的汽车进行加油,而这一看就看了整整半个多小时。 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身上的麻痹还没有完全消退。白昕玥的手段的确够狠,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离开咖啡屋,二话不说直接用了咒法,他被彻底封锁了所有的行动,如同一块石头一般被扛上了车。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火炼也仅仅只恢复了微不足道的些许力量,只能动一动手指头的程度。 倒是可以说话,一开始白昕玥就没有限制他开口,听了那司机刚才所言之后火炼便明白了,这是为了能够让他顺利下达命令——该死的眼镜男,竟然把每个细节都考虑的十分周到。 不过,再怎么周到也只是白昕玥自己的事,他之前也已经声明过来,绝不会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火炼试着调动自己妖兽的力量,随即就发现比起发麻无力的四肢,妖兽的力量才是被禁锢的最严重的一种,无论是爪子还是翅膀,他都无法控制,费了不少力气,他甚至都能感到自己背心浸出了汗珠,可是连翅膀尖儿都没能顺利长出来。 在这片沉默中,时间又流逝了不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5 未希终于忍耐不住了,在座位上转过身子,就着座椅间的空隙瞅着火炼。但是她明显不敢造次,只是将脑袋稍稍探出去一丁点儿。“火炼,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傻待着了吧?” 火炼并不回答对方,而是反问了一个未希打死也想不到的问题,“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白昕玥的帮凶了?我以为他所有的计划,你都会持有反对态度,竟然也开始帮他说话了?” 未希一怔。不仅这个问题本身让她有些尴尬,而且,火炼问话的立场不对,时机不对,甚至连口气都不对,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具体细节未希也说不上来,但她就是觉得火炼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违和感。她甚至忍不住在想,他这么被迫离开白昕玥,不会被刺激的太严重,当场疯了吧? 她期期艾艾的解释着,“我不是帮他说话,只是……这么做对你是最好的。” 对于他人的自作主张,火炼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评价什么。他只是进一步的追问,“按照白昕玥的计划,接下来要怎么做?白昕玥是不是准备了一间‘安全屋’,我最好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里面,直到狩猎季结束?” 未希不敢吭声,只是深深的低下头去。她已经后悔转身,今日的火炼明摆着浑身上下都透着反常,她当真不应该触对方霉头。可是这对话已经展开了,即使她想要老老实实的坐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的沉默就是最准确的解答。火炼冷哼一声。“你肯定私下接触过白昕玥,并且与他有了什么协议,对他的计划,看来你已是相当清楚。” 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明白,白昕玥之前所说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指的是什么了。尽管不至于将他彻底软禁起来,但以那个眼镜男曾经将他关进笼子里的劣迹来看,真实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并不清楚。”未希觉得自己的辩白十分苍白单薄,但这都是实情,“白昕玥只是告诉过我,要怎么做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对你最好。” 从未希的立场来看,永远不可能对白昕玥有什么好感,近来她对那人的憎恶真是越来越严重。白昕玥深知这一点,当然不可能将全盘计划都告诉这个女人,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受到多少阻挠。 但是白昕玥也相当懂得利用人心,他清楚提出怎样的要求会让未希无法拒绝。即使未希已经发现自己被利用,不管她多么不甘心,有些事她还是会做。 未希以为火炼会继续追问她一些细节,然而对方只是一径的沉默,又陷入了若有所思之中。 火炼在想,既然白昕玥的本意是希望他龟缩在安全场所直至失态平息,那么如今所谓让他拿主意决定去向的做法又是为了什么?白昕玥心软了?火炼怒火中烧,别以为他会这么简简单单就领情! “当真是我说去哪里,你就会去哪里?”火炼敲了敲司机的椅背,如此问着。他当然不会为难这么一个下人,语调中嵌着的讥讽明显是针对某个并不在现场的男人。火炼也懒得在意白昕玥究竟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了,反正如今他的情绪就是如此糟糕,哪里还顾得上温言细语? 司机点了点头,“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 “很好。”火炼表示满意,“那我们——” “等等,火炼,你都决定好了?”未希本来不该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断。火炼裹足不前的时候,她无比焦虑,而此刻他终于做出决定,她却又为之胆战心惊了。 火炼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方掠过的沿途风景,火炼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向未希解释了一句,“我必须去见楼澈一面。” 见楼澈?未希不解到了极点。然而她发现火炼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阴沉,也只好将满腔迷惑都压抑住,怎么也不敢多问。 ———— 楼澈难得一身其它颜色的服饰,他习惯着黑,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一种习惯,他自认不过只是卑微的墨狐,因而总是一身黑色长袍示人。今日的楼澈却是一身浅蓝长袍,样式古典,更是衬的他面容清媚入骨,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更像是生出了一把夺魄的钩子。 手上是一把紫砂壶,壶身不大却有个线条优美的圆肚,整体造型十分优美别致,与紫砂壶成套的杯子已经预先烫过了,楼澈手腕翻转,透绿的茶汤以次注入。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显得无比专注,眼眸半垂,也挡住了眸子里氤氲的红尘三千。 “火炼大人,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说实话,我们都已经做好了被你抛弃的准备。” 上一次火炼离开之前,那般明确的表明了他并不适合统领妖兽,似乎所有同族的性命摆在火炼的面前,也远远不如回到白昕玥身边重要。火炼的心中有他独有的一架天平,而不管放上多少族人当做筹码,楼澈也明白自己这一方彻彻底底的输给了白昕玥。 可是狩猎季在即,甚至没有留给楼澈伤感的时间,以往他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迎回妖兽真正的王者,可既然他们已经被抛弃了,那么只能自己想方设法生存下去,如同曾经漫长难熬的岁月。 当火炼再一次出现在楼澈眼前的时候,他实在万分惊讶,而比惊讶更浓烈的情绪,则是不解。 尽管楼澈低着头,但火炼还是听出谴责的意味,对方大概是不愿意将不满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才会低眉顺目,甚至都不敢与自己对视。 “我还没有决定是否加入你们。”火炼坦言告之。尽管他已经决定不会遵照白昕玥的计划,可是对于接下来应该选择怎样的立场,他依然没有定论。论起茫然的程度,他不见得比楼澈好多少。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且十分丢人,但是火炼认为还是应该坦诚。 楼澈心念一动,他忽然觉得火炼身上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虽然依旧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上一次火炼分明还只是逃避,这一次他却极其用心的考虑与思量。 察言观色从来是狐狸精的天赋,楼澈顿时明白对方一定是有事要找他。将所有的责怪都全盘抛开,楼澈抬眼,神色郑重,“火炼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吗?” 第98章 第98章—讲故事 火炼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倒也并非是为了品出什么味道,单纯的口渴而已。不过既然曾经在吃食上中了招,对于楼澈经手的东西,他本来应该更加慎重一些,可此刻的他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丝防备都没有的样子。 倘若白昕玥在跟前,肯定要设法阻止这只火鸟丝毫不讲究的行为。他也警告过他,别什么东西都往嘴巴里塞。想到此处,火炼心中嘲讽的意味更浓。他既然已经决定要与白昕玥“对着干”,那部不管对方曾经的警告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准备抛诸脑后。 如此做法着实欠缺理智,火炼当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如今的他似乎相当需要这种“自我放逐”,甚至需要“自暴自弃”。 不管外人眼中的他是怎样的,他却骗不了自己,内心中的迷茫并没有好转。即使从高速公路的加油站一路跋涉到了这里,但他的一颗心依旧还是裹足不前。当之前白昕玥处在伤重昏迷之中,火炼不得已陷入了一片勾心斗角。后来好不容易将那个家伙救醒,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一劳永逸,结果还是只能劳心费神。 不,应该说,这一次火炼的感觉更加糟糕。他忽然有些体谅楼澈的苦衷,原来“被抛弃”的滋味竟如此不好受。对于楼澈的同情,也算是他如今坐在这里的理由之一。 对方毫不遮掩心不在焉的状态,楼澈当然看得出来,才说了两句话喝了一口茶,火炼便再一次走神。 楼澈也不确定是不是带了几分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火炼与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有了极大的不同——先是毫不担心茶水中被动了什么手脚,此刻更是放弃了所有防备,旁若无人的神游太虚,这样的人若不是傻的都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那么就是极致的从容,任何危险都不曾放在眼中。 楼澈不敢继续追问对方来意,只说,“火炼大人,茶凉了,我重新给你倒一杯吧。” 被打断了思绪,但是火炼丝毫都不生气。能够不去想,哪怕间隔的时间很短,也未尝不是好事。火炼发现如今的自己都已经无法控制思绪的走向,即使忍不住在心头狠狠咒骂,但依然还是想起他了不是吗? 重新添上茶水的紫砂杯透着一股暖意,火炼捧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楼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哪怕是思维敏捷的狐狸精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偏长的眼睛顿时瞪的如同猫儿眼,竟然有些像是路狄亚。 “讲故事?”楼澈必须再三确定,他着实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就像前几次你做的事一样,你们这一族花言巧语,讲个故事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如果你觉得讲起来麻烦,用惑术让我自己去看也不是不可以。”火炼提出要求,半点儿都不挑剔。 花言巧语这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的意思,不过楼澈并不在意这个,他情绪不稳是因为别的原因,“你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状态吗?竟然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听故事?”真要形容起来,楼澈的音调并不高,有些缓慢,有些幽柔,但不管熟不熟悉他的人都能够听出来,他眼下心情很不好,比起提到被火炼抛弃的刚才,怒意似乎还要更加明显一些。 火炼不为所动,既然要求是他提出来的,他当然已经做好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后果。火炼并不像白昕玥一样有着尽知天下事的消息渠道,但如今的局面已是烈火沸腾,任谁都是知道的。 比起楼澈,火炼的语气甚至还要轻缓几分,“妖委会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敌人攻击的第一目标是哪里,火炼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这无疑是明知故问了。楼澈的组织早已成为妖委会的心腹大患,而狩猎季最终得以举办,楼澈便是点燃这个局面的导火索。狩猎季一旦开始,在妖委会力量最为强大整齐的时候,自然要集中力量攻击楼澈组织的总部。 山雨欲来,岌岌可危。 可是,火炼竟然挑在这个火烧眉毛生死存亡的时候听故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6 楼澈试图说服自己——即使对方选的时机不对,但他肯定有他的用意。这个时候如果恶声恶气的对待,岂非只会将火炼远远推开?真正奉火炼为主,这也许是唯一能够成功的机会。 尽管楼澈竭力维持心平气和,但还是有些微的情绪一丝一丝的泄露出来,“火炼大人可明白,这个组织,这个总部,这些聚集起来的族人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楼澈这是在变相的告诉火炼——当这些存在受到灭亡危险的时候,他每一刻都是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心情去讲什么故事。 火炼早已决定今日会保证坦诚的态度,无论最终选择留下假如对方,还是再一次的拂袖离开,他都会给出明确的答案,绝不拖泥带水。“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清楚。”略微一顿,火炼又补了一句,“族人意味着什么?我以前认为我是知道的,但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过去的火炼认为自己对族人责无旁贷,所以当初他才会闯入妖精标本救人,可是事实证明,无论是他的想法还是做法,都太过天真。 下意识的,火炼想起白昕玥在他出手相救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下一步又要如何?你要怎么安置她们? 当时火炼只觉得那个眼镜男过于杞人忧天,如今他似乎开始明白了,拯救并非结果,只是过程而已。 怎么又想起白昕玥那家伙了?火炼对此万分无语。 听了火炼这话,楼澈莫名的有些心酸。片刻之前他分明已经到了怒火中烧拼命压制的地步,但是这怒火突然之间被全盘浇灭了,火炼说的轻轻巧巧,可似乎每一个字眼里都欠了冰渣子,“刷拉”一下子浇下来,任凭再大的火气也被彻底扑灭,只剩下不会复燃的死灰。 花言巧语?之前火炼用这个词来形容楼澈,尽管并不动听,但也算得上实情,狐之一族确实能言善辩。然而此时的楼澈就像是陡然忘了与生俱来的本事,哑口无言。 火炼摆了下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抱歉,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认为我在寻找我的责任,并且准备将这副担子背在身上。如果换做你心心念念期盼的那位妖兽之王,想必他一定会这么做。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他……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成为他……”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措辞很乱,火炼略带尴尬的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不过乱一点也没有什么,他相信楼澈能够听懂。 这应该便是坦诚的代价,如果让楼澈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将他火炼看做一族的救世主,那么他很快就能得到自己要的故事了。面对自己认定的主人,楼澈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毕竟火炼还没有决定要扮演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王者角色,那又何必欺骗楼澈的忠诚呢? 楼澈陡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对方应该十分不喜欢“大人”这个称呼,他索性掠过称谓,直接问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而想听故事?” 无论大小,做事都需要理由,提出要求的人本是火炼,照理来说他应该有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然而事实却是他被楼澈难住了。 在一开始,应该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可是当火炼决定要来将楼澈之后,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问一些久远之前的往事。这个过程是事实,可是却不能当做正当的理由。 费力思量了许久,火炼才说,“我大概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动机吧,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必须努力的目的。楼澈,我很抱歉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你是如此担心,不仅担心那些族人,你更担心的是正在正面迎敌的雷哲鸣。” 楼澈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火炼会知悉雷哲鸣的去处。尽管火炼一直以来都在声明他并没有承担责任,但事实上,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关心自己的族人。毕竟没有人主动告诉火炼组织为了迎击敌人而做出的安排,如果不主动调查,是很难弄清这些的。 是否身为王者或许并不重要,有些维系是来自骨血,谁也无法轻易将其抹灭。 “你想听什么?”楼澈鬼使神差的问道。 火炼没料到对方这么容易就松了口,他顾不得高兴,已经说道,“就从当日那扇屏风上的女人说起吧。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乐园岛巨型宫殿顶端的那四座塑像,雕刻的也正是她的模样。” 很多过去的细节,其实经不起推敲,因为随着不断的回忆当事人就难免会发现自己曾经犯下了无数错误,有些错误可以忽略,有些错误可以弥补,而有些错误却不能。所以人们才会学会遗忘,尤其是那些真正的聪明人,他们只会记得那些开心的往事,而将不愉快的部分统统埋葬于记忆深处。 可惜的是,此时的火炼却当不成聪明人,他正处在某个万分艰险的“坎”上,要跨过去继续前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正视自己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 除开那些可以忽略可以弥补的,火炼曾经最大的错误是什么?错失了妖兽乐园中的那封密信? 当然不是。 他最大的错误是错过了解读《妖兽文书》的机会,假如那个时候让一切真相大白,今日面临的或许将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局面。 火炼忽然明白当时白昕玥为何要隐瞒自己的伤势了,他清楚《妖兽文书》对他十分重要,宁可冒着伤重不治的危险,也不能让他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妖兽乐园一行最后的结果,火炼也不知该用哪个词来形容,巧合?注定?总之,错误已是无可更改。 楼澈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他的语速也和缓下来,当真进入了讲故事的状态。“你没有看错,屏风和雕塑上的确是同一个女人。” 就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载体,而且那扇屏风更多的是为了表现狂风大作海浪翻滚的受刑场面,那个女人面容的细节画的十分模糊。但是那个女人却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让人见之不忘。 “她名叫灏湮,是水之一族的末代族长。同时,也是我们全族侍奉的最后一位大祭司。” ———— 雪山之上,妖委会左部的军服自带了天生的保护色,他们都不用特意换成雪地迷彩便已经顺利潜入预先制定的作战位置。 之前在妖委会大会议室前与魅曦有过对话,天生劳碌命的戚良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喃喃自语,“下雪了。” “副队长,有什么问题吗?”旁边一名队员凑了上去,在雪山之中,这难道不是最为寻常的天气? 戚良回头扫视自己的队员,他们清一色的戴着特制的护目镜,这不仅是避免雪盲症的必须装备,另外,经过特殊处理的镜片,能够最大程度的防水防潮,即使在大雨滂沱的环境中使用,也能够最大限度的保证视力清晰。 从外表看来,左部与右部,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妖委会警备部队,两者的制式装备除了颜色迥异以外,其实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如果深究细节,就会发现两者的天差地别。戚良曾经不止一次感慨过他家那位队长的本事,这需要怎样的手腕才能将大部分的军费挪到自己这边?光是装备一项便能够大大超前于友军。 装备都是顶尖的,戚良也相信自己同伴的能力,如今唯一需要他担心的,便是对手了。放在妖委会那些高层眼中,狩猎季完全就是一场攫取庞大利益的盛宴,但戚良却将其看成是一场战争。最后决定战局胜负的因素,不仅在自己这边,还要看敌人的手段。 戚良对那名队员吩咐一句,“让兄弟们都小心一点。此次任务不同以往,对手太过强悍。” 他们这支部队的培养方式极为特殊,简言之,就是专门针对妖兽而训练的。在个体力量上,人类永远无法与妖兽抗衡,但是白衣部队在训练时却设法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他们这些通过了铁血训练和残酷淘汰留下来的队员,每个人都可以与妖兽进行单兵抗衡。 戚良当然对队员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然而信心是一回事,小心又是另一回事。 那名队员虽然觉得副队长有些杞人忧天了,但还是习惯于令行禁止,转过身朝着后方打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将戚良的意思传达下去。 埋伏在雪地中的左部队员,按照手势调整了阵型,同时也利用这个时间最后一次检查随身携带的兵器。他们一系列动作都极其迅速,简直叫人目不暇接,可是却丝毫都不显得凌乱,富有节奏感。 大战前的紧张往往会引起压抑的气氛,在沉重的压力下,人们往往很容易犯错。所以在这个时候,最容易评测出一支部队的素质。而左部,不愧是妖委会武装力量中的王牌。 “不错。人类中也有强者。”伴随着这个无比突兀的声音,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雪地里。左部那边包括戚良在内,竟然都没有看清他出现的过程,仿佛他就是随着飘落的大雪悄然落在这块土地上。 再看第二眼,戚良这一边已经发现此人装扮无比突兀,零下十多度的气温,他竟然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如此特立独行的装扮,不是雷哲鸣又是谁?他歪着头打量对方,嘴里说着,“早就听闻妖委会白色部队实力强悍,能够轻易击杀妖兽,也不知实情是不是当真如此?” 第99章 第99章—冲突爆发 只是一个照面,敌人的强弱立判,戚良暗中感慨自己怎么接了这么一个苦差事,决定来个先礼后兵,他笑眯眯的打招呼,“这位一定是亚洲分部部长,雷先生。” 对方能够准确认出他的身份,这多少还是有些让雷哲鸣吃惊的。连同他在内的五位支部长,虽然算不得顶级机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探知的消息。据雷哲鸣所知,至少在妖委会的正式档案中,绝对没有他们五个人的资料。然而对方却一认一个准,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白衣部队的情报来源远远超前于妖委会。他们难道不是妖委会下属的一个机构吗?为何竟会出现如此反常的情况?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7 不过雷哲鸣很快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这般惊讶,当日冈萨雷斯的惨死,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他们组织相关情报的外泄。若是放在平常,雷哲鸣一定会建议楼澈对此详加调查;可是在狩猎季这个无比特殊的时期,消息是否走漏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问题,毕竟他们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要说还有什么是雷哲鸣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情报泄露之后造成的影响。从种种现象来分析,白衣部队似乎独占了许多极其重要的消息,并不曾按照常理将其上报妖委会,他们的做法可以说极端不符合常理—— 这白衣部队,究竟想做什么? 疑问翻涌,但雷哲鸣决定还是不要费那个脑筋了,这原本也不是他擅长的方面。分析敌人情况的工作,还是全盘交给楼澈吧,他有他自己的任务。 对方既然已经认出他的身份,雷哲鸣当然也不能示弱,所谓的礼尚往来嘛,“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不如原地返回?这样的话,你们可以减少伤亡,我也可以避免麻烦。” 戚良摊开双手,脸上写着的都是无奈,“任务在身,要走要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不过既然雷先生也怕麻烦,我倒是有个提议,不如让我们就此通过,也算是节省彼此时间。” 事实上双方都很清楚,这番对话只是说说而已,半个字都当不得真,一方势必要攻打,一方势必要守卫,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冲突在所难免。 雷哲鸣耸了耸肩膀,顺带着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仿佛为彼此难以达成共识而感到万分遗憾。他抬起一边胳膊,将右手亮出,随着他活动五根手指,暴涨的指甲如同锋利的刀片般反射着周遭雪光。 戚良忍不住皱了下眉。“雷先生,你这算是在吓唬我们吗?”普通人类看到此景,大概会心惊胆战,但是这一招用在左部的身上,怎么看也没有任何效果。戚良顿时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这让他万分不舒服。他也抬起右手,不过只是动了动食指,做出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 雷哲鸣并未应声。吓唬?他当然不会用如此浅薄的伎俩。 按照戚良的思考方式,他以为一旦自己这边展开了攻击态势,雷哲鸣也应该做出相应的准备才是,可是对方只是专心致志的活动手指的关节,再也没有旁的动作。此处难道不是他们的总部吗?这群妖兽不会胆大包天到只派出一个人迎击吧? “雷先生,如果你安排了伏兵,最好赶紧出动吧,再拖下去我怕你会后悔。”戚良的提醒当然并非出自好意,他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安。刀剑在未出鞘时最可怕,同样的道理,伏兵在未出动的时候也最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座雪山对楼澈的组织而言太过重要,而且根据情报,楼澈本人此刻也在山中镇守,甚至连那个火炼都在。光是为了保护这两个人的性命,妖兽便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怎么也不该只留下雷哲鸣一人守卫。当然了,雷哲鸣既然能当上支部长,其力量必定远远超过寻常妖兽,可白衣部队也不是吃素的,哪怕有十个雷哲鸣守在此地,也挡不住戚良的部队。 所以戚良料定了这山中布下了数不尽的埋伏,再弄清对方部署之前,他无论采取怎样的行动,都只是无的放矢。不能掌控全局,这一点着实让戚良心慌。 对于敌人的挑衅,雷哲鸣给出这样的答复,“到了需要伏兵出动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动。不劳阁下操心。” 这句话相当有技巧性,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伏兵的存在。雷哲鸣当然看出对方面对未知战况时的不安,可那又怎么样,以自身的立场来看当然是巴不得对方的不安再浓烈一些。雷哲鸣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当然毫不客气的火上浇油。 先不说雷哲鸣的实战能力如何,但其嘴皮子功夫则是远超戚良的想象。可不要认为嘴上功夫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特别是在当前这种一触即发的战局面前,能够利落的唇枪舌战,背后需要的可是超强的心理素质,绝非人人都能够做到的。 既然嘴巴上讨不到便宜,戚良也就放弃了这招,他的面容伴着声线齐齐一沉,“我提醒过的,雷先生不听劝只怕真要后悔。今天可是下雪天,请留神了!” “下雪天又怎么了?”多多少少还算是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吧,是以雷哲鸣随口一问。 戚良阴恻恻的一笑,这个表情完全迥异于他平常的吊儿郎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对方话音刚落,整个人影已经从原地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潜伏在雪地中的白衣部队成员。如果说雷哲鸣的出场方式万分诡异,那么戚良以及其手下消失的方式,则更是诡异百倍。 雷哲鸣心头一凛,陡然明白对方为何会选了纯白作为军服的颜色。 ———— 室内,茶香弥漫。 或许一开始楼澈摆出这套茶具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可如今既然开始了无比漫长的故事,在讲述的同时,倒是有了无数空暇的时间来做这种附庸风雅的闲事。 只不过,故事才刚刚开了一个头,楼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没有由来的重重一跳,仿佛预示了什么正在发生。手中还提着茶壶,然而斟茶的动作却停滞在半空,楼澈本能的转过头,目光穿透窗户,远远的递了出去。 从某个角度来看,今天真的不是谈话的好时节,无论是火炼,还是楼澈,轮番着走神,他们两个简直就像是在比赛谁更加心不在焉似的。 清媚的面孔上写满了忧心,即使火炼再不懂察言观色,也能够看出楼澈的一颗心根本不在眼前。 雪地的战斗开始了吧?作为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雷哲鸣当真能够顺利完成他的任务吗?火炼自诩目前还只是一个局外人,连他都忍不住担心那边的状况,更何况是楼澈? 可是火炼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只是提醒对方,“我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是灏湮,然后呢?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是整个妖兽一族的罪人。” 当重要之人深陷生死未卜的战斗,除了草木山石,谁能做到无动于衷。火炼此刻的做法无疑又几分残酷,他甚至剥夺了楼澈为雷哲鸣担心的权利。然而,对于自己的行为,火炼仿佛丝毫也不在乎。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火炼不得不意识到自己与白昕玥“对着干”的结果将是什么。如果老老实实去了白昕玥安排的避难场所,待到一切风平浪静,白昕玥肯定会去寻找他,只要那个眼镜男还留了一条命在,料想他也不敢将他弃之不顾。可惜的是,火炼自己拒绝了这种顺理成章的未来。 他的理由甚至都是欠抽的,说穿了只有两个字,不爽。那个该死的眼镜男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他火炼偏偏不耐烦当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再一次前来寻找楼澈,火炼为自己选了最残酷的一条路。他对自己都可以如此决绝了,更不要说是对别人。 由于火炼的提醒,楼澈仿佛这才想起屋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他将脸转了回来,不知是否刚才眺望窗外的姿态过于望眼欲穿,他的脖颈居然有几分僵硬,带了几许不肯配合的凝滞。但是以楼澈的性格,既然他已经答允要给对方“讲故事”,那么一定会让火炼满意。 “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关于契约的事吧?” “现今人类用来束缚妖兽的契约共有九种,其中五种是灏湮传授给人类的。”火炼都没想到自己既然记得如此清楚,包括契约的数量在内,都记得分毫不差。不过,关于这件事却存在着一个疑点,“关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详细的记载?难道只是一个传说?” 在一开始楼澈便知道火炼真正想听的不光只是“故事”而已,他曾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如今只好用这些旁敲侧击的手段来探寻妖兽的历史。“灏湮传授契约的事,并没有笔墨记载。不过确实族人代代传下的历史,想必还是可信的。” 火炼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火炼意识到应该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询问一下楼澈的年龄,在这一点上,妖兽的实在不像人类一般只用看外表就能够分辨出来。妖兽的寿命普遍极为漫长,而且一旦长大成人,妖兽的外表状态就会停留在最为巅峰的状态,所以外表实在不能当成有效的参考。如果说有什么判断妖兽是年轻还是年老的标准,应该唯有力量一项了。只是楼澈从来没有真正在火炼面前动过手,他用过的只是火炼不甚了解的惑术而已,这让他着实难以辨别。 当然了,妖兽的鼎盛时期早已是数千年前的远古往事,即便妖兽生命力顽强,但要跨过如此漫长的光阴,似乎也太过违背常理,寿命再长也不至于长到这种程度。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楼澈就是一个异类的可能性,这个有着一张惑人面孔的狐狸精,说不定真是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妖怪。 “除了教会人类契约,灏湮还做过什么?难道仅仅因为这一个理由,她便成了一族的罪人?”火炼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在屏风上见到的画面,承担罪名的灏湮被铁链捆绑于海中的巨石上,狂风巨浪加身,伤上加伤,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用如斯酷刑对待一个壮汉都已是叫人发指的恶性,况且还是对待那么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 即使与灏湮素不相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更何况不知为什么,火炼对那个女子,竟然有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在乐园岛秘境中看到她的幻影,她向他递过了那个盒子,她张口说着“给你”两个字,尽管无声,但火炼的脑子里却清晰的浮现出对方低柔幽婉的声线。 “对了,你曾经说过的,还有诅咒。”经过好一番费神思量,火炼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比起契约来,将诅咒当成灭族的理由似乎更加说不过去,也难怪他没能记得太清楚。 不管火炼想起这个细节的过程是不是堪称艰难,但他的确将曾经的对话都清晰的刻在脑子里了。楼澈越来越坚定的认为自己并没有选错主人——不管火炼说过什么,他到底还是真真正正的将族人放在心中。那一次不过是他们两个人初次见面,加了“绑架”的因素在内,甚至都谈不上愉快,可火炼依然认真的听了他说的每一句话,若非因为同族之谊,还能因为什么? 之前未能讲明的部分,楼澈认为这一次已经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诅咒的说法只是一种遮掩,而这也正是灏湮犯下的最严重的一桩罪孽——她在覆亡之战中,背叛了我们全族,投靠了敌方统帅。 火炼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覆亡之战?敌方统帅又是谁?” “既然那一战是在妖兽与人类之间展开的,敌方不管是统帅还是士兵,都是‘白子’。”楼澈并没有回避问题,回答的很迅速。 但火炼还是本能发现对方的回答有不尽不实之处,“白子”不过是妖兽对于人类的统称,带有几分轻蔑鄙夷在内。所以,楼澈看似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实际上根本没有说到点子上。也有可能,楼澈自身了解的部分也仅限于此。 那么,这些真相又该找谁问清楚呢?火炼思绪电转,想起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所忽略的人选—— 未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8 第100章 第100章—贬低的尊严 尽管配套的紫砂杯并不大,但是耐不住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那圆肚茶壶里的货很快就见了底。 楼澈起身,将茶壶续满之后才再一次落座。 他们的对话虽然是以“讲故事”作为开头,但实际上却更加类似于一种对话。没办法,毕竟火炼已经并非爱听故事的三岁孩童了,他真正想知道的也不是那些难辨真假的传说。通过你来我往的对话,倒是利于他将一些明显虚假的部分剔除掉,剩下的部分再辨析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 趁着楼澈去倒水的空隙,火炼将自己的思绪稍作整理,当即发现了一个破绽。不过,他却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直接询问对方。 在火炼看来,论起对族人的感情和责任心,楼澈远远强过他这个所谓的“妖兽真正的王者”,有些事情他虽然能够用十分冷静的态度来加以思考,但放在楼澈身上,无疑有些伤人。 火炼略微做了一下思想斗争,但也很快做出了抉择,他选在这个要命的时间节点坐在楼澈的对面,其实已经给对方造成了无形的伤害。有句话不是“债多了不愁”吗,尽管形容如今的状态不是那么贴切,但火炼对于伤口上撒盐这种恶毒的行为,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 所以,火炼以一种平静冰冷的,完全旁观的态度问道,“仅仅只是一场战争就让鼎盛一时的妖兽全族覆灭,倘若真是如此,这一族着实也算不得什么。力量不够强大,灭亡了也是活该。” 楼澈正在斟茶,闻言手当即抖了起来,冒着热气的茶水统统浇在桌面上,很快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但他对自己的失态浑然不觉。他抬眼盯着对方,似乎想要评估方才火炼所说是否只是一个玩笑?可就算他真的说者无意,这个玩笑也十足的恶劣,着实叫人喜欢不起来。 然而火炼不为所动,坐姿不变,神色也不变。在得到他期望的“动机”之前,火炼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贬低自己与全族的尊严。 “喀拉”、“喀拉”,一连串轻微却细密的声响,有器皿碎裂了。楼澈并没有失手打碎茶壶,而是他陡然之间没能控制好力度,圆肚紫砂壶在被他的手劲硬生生的捏成碎片。滚烫的茶水浇的他满手都是,事实证明,即使强悍如妖兽者也依然只是血肉之躯,楼澈的皮肉顿时被烫伤了一大片。 楼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以为意。但是疼痛却有着一个莫大的好处,这种不怎么舒服的滋味能够强迫人清醒。楼澈从方才的痛心之间找回理智,开始思索火炼方才那段评论背后的深意。 讲故事若换做旁人,怕是在火炼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已经暴跳如雷,省却中间所有步骤直接扑上去掐死他了。 但楼澈不会这么做,狐族天性作祟,凡事他们都一定会问一个为什么?无论好与坏,落在狐族中人眼里,都会留最后一线。 举一个极端一点的例子,楼澈对待雷哲鸣的方式就极其符合狐族特性。他明明满怀不舍,明明知道这么做是将雷哲鸣放在了一个九死一生的险境之上,可他出于对全盘的考虑,哪怕再让他选择一次,依然还是会将这个任务交给雷哲鸣来担负。 楼澈眯起眼睛,表情的变化对他面孔有着十分大的影响力,清媚陡然消散,越发像是真正的狐狸。与其用聪明来形容,还不容说更加接近于狡诈。“你故意激怒我,想要套出更多的东西。”楼澈一直以为火炼性格简单,即使不能用“单纯”来一言蔽之,事实上也差不了太多。可是如今为了久远前的故事,他这样的人竟然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真相,对火炼来说竟是如此重要。 楼澈的心顿时软了一软,毕竟火炼不同于别人,即使从理智出发,楼澈也很难拒绝他的要求。“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不,更准确的说,我曾经试图向你讲述这些,最终是被你拒绝了。” “……”火炼意识到对方说的都对,他完全无法为自己辩驳。 “你当真决定要听吗?”楼澈郑重其事的问了一遍。 不过楼澈很快发现这个问题完全是多余的,火炼的眼神就是最好的回答。还是那样艳丽的一双金瞳,只是再也不见曾经的跳脱。凝固的金色成了一块结晶,干净透彻,乍一看会以为什么都看透了,但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火炼眼中存放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更多更深邃的感情,只怕已经被他自己埋葬在了内心深处。 仅仅才数日不见,楼澈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能在短时间内将火炼这样的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 楼澈发现自己手中还无意识的捏着一块紫砂碎片,随意的抬手一扔,将碎片扔进了那一堆狼藉之中,“叮”的脆响就像是敲击在心尖上。 “我来告诉你妖兽灭族的真正理由——你说的很对,只是一场战争,的确不足以消灭庞大鼎盛的族群,妖兽的灭亡,在覆灭之战开始之前便已经注定了。” ———— 不久之前还被白衣部队包围,几乎人满为患的雪山山坡,此时此刻空旷的就像是只剩下雷哲鸣一个人一样。 雪还在下,风还在刮,独特的地理环境之下,这样糟糕的天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雷哲鸣并不在意,他只是低着头审视自身的状况。 从白衣部队动手开始,连带算上双方废话的时间,还不到半个钟头,然而雷哲鸣的身上已经添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小的那些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红线,而大的口子却已是皮肉翻卷,要多狰狞有多狰狞。不过处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还是有几分好处的,温度降低了血液流动的速度,即使是最吓人的那些口子,出血量也是极少。 雷哲鸣判断出浑身的伤暂时要不了自己的性命,于是暂且不去管它,如今让他糟心的是这一身装扮。 楼澈曾经不止一次明说暗示的指出他穿衣实在欠缺品位,如今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本来材质还不差的一件T恤完全变成了波西米亚风格的镂空装,想想看,那只狐狸永远是华服加身高贵冷艳的要命,这下子当真不知要被他嫌弃成什么样。 唉——雷哲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他规避危险的本能也在警告自己——来了。 当生物运动的速度到达极致,便会很轻易的在空气中带起一股气流,放在当下,气流影响了雪花飘落的轨迹,即使改变并不明显,但还是逃不过雷哲鸣的一双锐眼。他偏过头,堪堪避过了破空而来的军刺。 鬓边一缕头发被削断,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地上。同时,还有血珠子浸出来,伤口的位置岌岌可危,正好是在耳后,无论是深一点,还是偏一点,雷哲鸣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来为自己的T恤伤怀了。 军刺寒光一闪而过,但手持军刺的攻击者却并没有现身。原来这就是对方提醒他小心的真正理由——能够将一身白色军装传出隐形衣的效果,这支明面上看来隶属妖委会,实际上游离于体系之外的特殊部队,比雷哲鸣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通过刚才那一击,雷哲鸣难免有几分晃神,这并不奇怪,他的颈动脉差一点就成了利刃下的牺牲品,此刻的他完全是在捡回一条命的状态下,脑子发木实属人之常情。 白衣部队等的就是这个空当。 新一波的攻击接踵而来,与之前的突刺形成了标准的无缝衔接。 新的攻击是复数的,分别来自雷哲鸣左右两侧,一道攻击自下而上瞄准了他的心脏,而另一道则是自上而下盯上了他的腹部,不仅攻击的部位都是要害,而且这不分先后的两道锐芒还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十字线,彻底封死了雷哲鸣的全部退路。 啧啧,光是配合的默契程度已经叫人叹为观止。 怎么办呢? 雷哲鸣并非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这办法实施起来有些惨烈罢了。不过再怎么惨烈,也比身上的要害处被人开两个血洞来的要好。雷哲鸣连一秒钟的考虑都没有,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他先是右侧半步,敌人刺向他腹部的那一刀落了空。然而危机并没有接触,他的心脏还暴露在利刃之下。敌人从左右同时展开封锁攻击,原本就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闪避的空间,而且地面积雪无比湿滑,客观条件也不允许雷哲鸣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动作。 所以说嘛,雷哲鸣方才想出的办法是惨烈的。 利刃刺入了血肉,不是心脏,而是胳膊。雷哲鸣手中没有盾牌,他唯一能够调动的就是自己的四肢。再低的气温也无法控制此等血流量,伴着“噗呲”一声,血花四溅,简直像是乍然绽放的红色花朵一般。 雷哲鸣疼的龇牙咧嘴。 要说寸也真是很寸,敌人那一刀竟然卡住了,根据位置来判断,刀刃应该是陷入桡骨与尺骨之间的空隙,而且雷哲鸣本身肌肉密度惊人,两相作用之下,对方竟然无法顺利将刀子抽出来。 雷哲鸣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平端着受伤的胳膊,而另一只手出手如电,就要去抓袭击他的敌人。对方隐匿身形这一招的确很麻烦,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中,也是时候抓住一个藏头藏尾的家伙,好好的将其海扁一顿。 但是雷哲鸣却抓了一个空,军刺还插在他的胳膊上并没有脱落,可是对方竟然当机立断舍弃了兵器。 事实上,大多数士兵都会被灌输这样一个理念——“到死都不能松开自己的武器”,是以雷哲鸣当真没想到对方还有这种手段来金蝉脱壳。不舍弃武器这种观念是对是错姑且不论,但是在雷哲鸣看来,为了武器而赔上性命却是大大的不值,他反而认为敌人当前的做法更加可取一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19 不过,敌人聪明了,傻逼的角色就只有他来担当。 “真要命。”雷哲鸣先是低低感慨一声,随即他扬起声调,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戚良,我们打多久了?” 隐身于风雪之中的戚良结结实实的一呆,就算此刻雷哲鸣破口大骂,他都能够接受。可是,如今这算是什么问题?又不是拳击比赛,难道还要计算时间和回合吗?戚良弄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肯定就只能答非所问,“雷先生,你赢不了的,还是让开路吧。” 雷哲鸣反唇相讥,“说起这个,你们不也同样没赢吗?” 戚良心头一凛,忽然发现自己明白了什么。从刚才起,戚良就发现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很不协调。如今这种违和感终于有了解释—— 对方没有致命伤。 尽管雷哲鸣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伤口如同围棋棋盘一般纵横交错,但是在那密密麻麻的伤口之中,竟然没有一处是致命的! 自己的人的确对这位支部长造成了接二连三的伤害,可是伤害也仅此为止。但凡是那些最凌厉的,足以致命的攻击,都被这个男人巧妙的躲了过去。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五次六次呢,七次八次…… 戚良无比惊悚,他脚下往前踏出几步,不再是虚无缥缈刻意压抑的脚步,他把步子放的很重,如此一来等于是显形了。既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为都是无用功,以这位的当机立断,当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雷先生,你在拖延时间?” 雷哲鸣并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他挑起的眉梢却是最准确的答案。“这是楼澈的吩咐,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发现了,防守这一类的任务实在不适合我,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换成什么?戚良死死盯着对方。突然,极度的惊吓让这位左部副队长瞳孔都明显的收缩了一下—— 糟了!到目前为止,雷哲鸣还没有妖兽化! 第101章 第101章—生死抉择 冰雪有味道吗? 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到某一本文艺小说中,笔墨娟秀的作者一定会回答——有的,冰雪有一种冷香,带着行至末路的悲凉。 但事实上冰雪不过是改变了形态的水而已,除了冰冷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此时此刻弥漫在山间的焦糊的臭味显得是那么突兀与不协调。 当初楼澈既然选择此地作为组织的总部,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里人烟罕至。可是,就在这辽阔空寂的雪山山坡上,竟然弥漫着一股肉类被烤糊的味道,简直像是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无照的烧烤摊贩,而且这些摊主的技术还差到极点,将手中的食材都烤成了一堆焦炭。 当然了,无照烧烤摊是不存在的,烧焦的东西也实在不怎么好形容,黑乎乎的一团又一团的灰烬,从外轮廓依稀可以看出人类的模样。 不久之前还热火朝天进行着的对战,此时竟然已经销声匿迹。若是有人看了白雪衬托出来的人形黑灰,只怕一边忍不住呕吐,一边开始怀疑,难道这些灰烬的前身就是实力超群不可一世的妖委会白衣部队? 黑灰排布的方式有些凌乱,大致可以看出“它们”排成了一个密实的圆环。如果这些真的是左部成员,那么他们之前肯定布下了十分完备的包围圈。 那么,包围圈的正中呢? 巨大的凹坑。 若是经过丈量,一定会发现这个巨坑的深度已超过五米,直径更是在二十米之上。但是坑底并没有显现出山体本身的状态,可想而知此地积雪厚到什么程度。难怪举世闻名的J城滑雪场就建在附近。 如此大的一个巨坑,之前肯定是不存在的。不管是什么力量造成这个巨大的变化,都极端骇人。计算一下,如此大体积的积雪将有着怎样的质量?哪怕使用大型机械来开工,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更何况沿着坑壁还有某种很难形容的纹理。见过沙漠的人都知道,堆积的沙丘之上会不满波浪一般的纹路,那是风力经年累月作用的结果。 但是,眼前积雪之上的显然不是。 首先,这种奇怪的纹理并不像沙漠波纹一般遍布的那般均匀,它呈现出发射状的线条,爬上了坑壁,并且威力不减的继续往外延伸。其次与沙漠不同的便是纹理本身的形状,并不具备柔和的曲线美,它充满了尖锐的折线,对了,简直像是闪电一般。 倘若真是电力,倒是可以解释那些白衣部队的队员为何会变成人形的灰烬。 可是,将“电力”平放在雪地上,不仅改变了地貌,而且还成为了杀人的终极武器。如此玄幻的事,可能吗? 巨坑的正中心四仰八叉的平躺着一个人,赫然正是雷哲鸣。 他的那件T恤终于飞灰湮灭,半点儿渣都没能剩下,就连他的裤子都缺失了大半的裤腿,剩下的部分比泳裤也多不了什么料子。然而,比起服装的残破,最可怕的还是他身体本身的状态。 全身皮肤龟裂,不仅手足胸膛,脸孔都没能幸免于难。大部分肌肤呈现灰白色,龟裂的纹理则现出有些耀目的红,血液偏暗,绝不会是这个颜色,他浑身遍布的红纹简直与火焰一模一样。如果说上面那些白衣部队队员的遗骸如同碳灰,那么雷哲鸣就是一颗烧的正红的煤炭。 雷哲鸣没法移动,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他只能干巴巴的仰望着天穹,大雪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陡然放晴的天空湛蓝一片,看起来格外虚假。 天气的变化惹的他几乎要破口大骂——他还指望下点雪来给自己降降温呢,这老天爷怎么如此见死不救?背部接触到雪地,凉的透骨,对比之下越发衬的他胸膛火烧火燎,要命的是他竟然无法翻身。 有一句话用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简直再贴切不过——一面生,一面煎糊了的烙饼。 “咯吱”、“咯吱”,一连串逐渐接近这里的脚步声。 在雪地里行走的确很难不发出声音,像白衣部队那种利用环境到了极致,竟能在风雪中隐身的手段实在称得上高大上。雷哲鸣凭着感觉判断,来人应该并非白衣部队中一员,尽管他们也是了不起的敌人,但为了发动方才的攻击,他都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敌人的伤亡肯定是无比惨烈的,即使还有生还者,想必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雷哲鸣另外还有一个判断依据,倘若来的真是左部队员,肯定会蹑手蹑脚,直接用偷袭结果他的小命。可是这个人反而故意放重了脚步,如同在昭告自己的到来一般。 这位与环境格格不入,与场合格格不入,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客人一步一步的接近巨坑,脚印在他身后形成一条直线,由此证明他的目标是如此明确。 他身着一套灰蓝色的滑雪衫,看起来就像是前面滑雪场迷路的客人。然而他却将帽子严严实实的罩下来,拉链也拉到了最上端,如此一来,整张面孔留在外面的就只有一个算得上十分挺拔的鼻梁,当真是怪异无比的装扮。 来客走到巨坑边上,稍微探头往下眺望一眼,认为这个坑无论是现在下去还是待会儿上来都很麻烦,索性省却了这个并不重要的步骤。他矮下身子,在坑边坐了下来。 阳光角度的缘故,来客坐下之后,他身上投射出的阴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雷哲鸣的脸上。尽管他已经无法行动,却努力转动眼珠子,朝阴影的源头看过去。 本来这家伙就是粽子一般的打扮,在背光的条件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然而,雷哲鸣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深深皱眉,而面部肌肉这么一动作,当即牵动那些龟裂的口子,滋味无限销魂。 “你呀,怎么敢用这一招?”来客忽然开口,带着那么一股半真半假的惋惜。“知道吗?你快死了。” 雷哲鸣翻了翻眼皮子,并不吭声。哪怕是再懵懂的人,对于自己的死亡还是有几分感知的。他的确命不久矣,但却不是因为对方好似诅咒一般的判断。 来客仿佛不能理解,于是便问道,“楼澈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就因为他命令你死守,你竟然不惜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原本不想说话,可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这不是他的命令,是我的擅作主张。”皱个眉都显得十分困难,更何况要开口说话?雷哲鸣没说出一个字便会带出“嗬嗬”的气流声响,他清楚的很,那是因为声带被灼伤的缘故。 “楼澈明知你会遭遇怎样难缠的对手,可他依然命令你不得放一个人‘越界’,这不是严令让你死守又是什么?”来客的语调中充满了讥讽,尖酸刻薄。他甚至都不做停顿,直接又补了更加让人难过的一句,“况且,你我都十分清楚,在你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0 雷哲鸣再一次不言不语,也不知是被对方说服了,还是懒得再与之计较。信任这种东西其实用不着对别人陈述,只要自己能够坚守如一,已是足够。 坐在坑边的客人,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赫然带了恨铁不成钢的潜台词在内。“早知道你这孩子这么不听话,我说什么也不会交给你这招的。” 雷哲鸣抓住了一个话头,兴许是他无法容忍对方一直明里暗里攻击楼澈,所以也作势要反唇相讥一回,“我的确不听话。那么谁又听话呢?那只——” “嘘——”来客将一根指头竖在唇边,打断了雷哲鸣。“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的晚辈,他不仅听话,而且是真正的招人心疼。” 雷哲鸣先是一怔,随即便感到自己没有一块好肉的皮肤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是不知道对方的“喜好”,但是他丝毫没有兴趣按照这个标准去发展。 来客这一次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最重要的目的上头,“来这个鬼地方对我而言十分麻烦,况且还是在这个多事之秋。但是我必须走这一趟,因为我要问问你——还想不想活下去?” 刚才还只是发怔的程度,这一刻雷哲鸣则像是被彻彻底底从内而外的冻结了一般。还想不想活下去?并非是这个抉择本身很困难,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机会进行一番抉择。 来客的语气中嵌入一□□哄,“你可要想清楚哦,我绝对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我并不清楚活着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点对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 雷哲鸣仿佛魔障一般,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条件?” 来客就像是钓上了一条等待许久的大鱼,呵呵的笑了两声,“让你做我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雷哲鸣,既然你的力量是我给的,那么就还给我这个人情,助我一臂之力。” 雷哲鸣没有说话,也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懒得开口。不过不管哪种原因,来客都并不在乎,他只当对方已经默认了,懒洋洋的伸出两根手指头,微不可觉的动了动。 顿时,雷哲鸣发现自己身下有了某些动静,即使他的整张背都已是血丝烂糊的状态,感觉也迟钝了不少,但他人都已经浮了起来,怎么样都不该错过这个变化。原本身下只是积雪,托起他身子的当然不会是这种东西。而事实上,那股将他托起的力量比积雪还要更加玄妙几分,是一股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气流。 妖兽中最顶尖的四族,分别掌控天、水、地与虚空,但是这个家伙,竟然每一种力量都会那么一点,即使远远比不过四族的族长,但也已经具备了寻常妖兽不能企及的力量。 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四族的血脉,甚至都并非妖兽。 气流托着雷哲鸣上来了,不过还悬在半空中,这个高度,他只要转转眼珠就能与来客视线平齐。甫一接触对方的眼睛,雷哲鸣便是忍不住皱眉。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雷哲鸣并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同样,从对方的眼中他也找不出一丝悲悯,对于这家伙来说,他刚才救下的并非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他只不过是从雪地里捡了一把锋利好用的刀子罢了。 “你现在得跟我回去,瞧你这一身焦皮烂肉,在这个地方我没有办法给你疗伤。”他并非是为了征询雷哲鸣的意见,只是直接告知接下来的行踪。对于他而言,这已经是礼貌的表现了。 雷哲鸣还是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了解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此刻的他颇有几分任人摆布的凄凉。 “你放心。”对方作势要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手掌停留在半道上,连装腔作势的安慰都虚的不能再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过去我也放任你自己去努力。结果呢?你不是一无所获吗?回到我身边,这样你就会知道,你要的东西普天之下只有我才能给你。” “那你呢?你又想要什么?”话音落下之后,雷哲鸣自己都觉得这完全是出自鬼使神差。 “我嘛,只是想当最后的胜利者。上一次,因为小小的疏忽,竟然与胜利失之交臂,最后得了一个不输不赢的结果。不过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了。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真正的赢家。” 正在缠着楼澈“讲故事”的火炼一定想不到,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竟然有人正在做着与他差不多的事。 只不过,他是在追寻,而那人则是在追忆罢了。 一字之异,千差万别。 第102章 第102章—回望千年 时光追溯,回望便是几千年。 由于没有到外面纵观全貌,所以并不知高楼是如何巍峨,广厦又是如何雄浑。但是,从一些室内的细节还是很容易推测这是如何壮阔绝伦的宫殿。 地板所用的材质极其难以判断,比石料更为温润透亮,比木料更为密室坚硬,打磨的光可鉴人,找不出一丝拼缝。四根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圆柱撑起了上方的穹顶,也不知用了怎样的技术,穹顶高的不能再高,硬生生的在室内开辟出了一块海阔天空的广袤。 殿宇采用如此奇特的建造方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里的主人就爱好这个呢。事实上,如果一切都全盘依照他的性子来做,只怕连这穹顶也给掀了才好。毕竟不管穹顶挑高到了怎样的程度,也还是存在的。倒不如彻底舍弃这个步骤,只要他有了兴致,随时都能够一飞冲天。 殿内的装饰其实十分简洁一目了然,值得一道的就是四根圆柱,上面刷着朱砂色的红漆,红的炽烈,也红的纯粹。圆柱上盘踞着四只形态不同的异兽,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的俯视着下方站着的几个人。 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有人排众而出。他一声长袍虽然华美,但并没有太大的特色,要说什么东西特别,便是那一根“围脖”,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被他很随意的搭在左肩之上。“皇上,我还是反对你将兵权交给一个下贱的白子。” 曦冉听了这话,眼皮子都懒得抬一抬,只是轻轻“啧”了一声,表达出充分的不耐烦。 满屋子的人都站着的情况下,唯独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待遇不同,一张宽大豪奢的高背扶手椅端端正正的摆在高台之上,若是端端正正的坐下,这椅子上面并排坐三个成年男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可是如今竟然被他一个人占据的满满当当。 他不是坐着的,而是懒洋洋的半躺在上面,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可他越是懒散的没型没款,地下的人就越是胆战心惊。 高贵的妖兽不同于卑贱的白子,那些低劣的人类由于太过渺小,只能抱成团才能战战兢兢的求得一线生存之地,但是妖兽生来不同,任何一块土地都任凭他们驰骋,任何一片天空都任凭他们翱翔,妖兽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主人,他们理所当然的崇拜强者。 而统领妖兽百族的皇帝曦冉,正是不愧于傲视天地苍生万物的强者。 先不说曦冉动怒是什么模样,即使他漫不经心的半躺在那里,地下的众人也没有一个敢造次的,妖兽的等级严苛而残酷,一切皆有力量来顶多。既然这位被奉为全族之主,有一件事便是注定的,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方才说话之人听见皇帝那“啧”的一声,说不紧张害怕绝对是骗人的。但毕竟此事非同一般,他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拼着惹怒皇帝的风险,该说的话他还是要一句不落的统统说出来,否则堵在喉咙间非要把他噎死不可。“皇上,你要宠信一个白子,这原本没什么,权当是养了一只宠物在身边。可是对于宠物,给点好吃好喝的都很正常,可若是赋予宠物权利,怎么看都有些过了头。” 什么叫做豁出去的态度,眼前就是典型。他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当即引得同僚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楼天遥族长,果然是妖兽中排名第一的大胆儿。 同时盯着楼天遥的,还有来自上方的一双兽瞳。并非妖兽的眼睛,而是真正的兽瞳。一匹巨狼原本只是在王座下方打盹,应该是听到什么自己并不喜欢的话,从假寐中醒了过来。巨狼踱步走到高台边缘,苍蓝色的眼瞳中凝聚着不满的情绪,居高临下的瞪着对方。 倘若此时巨狼口吐人言,说的肯定是——我便是被曦冉宠着的,那又怎么样? 事实上豢养动物的妖兽并不在少数,这应该也是血脉带来的一种天赋,妖兽很容易便能够与动物沟通,并且按照自己的愿望来进行训练。 不过通常情况下,妖兽豢养动物的目的只是为了增强自身的力量,将动物当成他们延伸出的爪与牙。为了保证动物的战斗力,虽然不至于让它们每一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条件通常都会很恶劣,因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更好的激发动物的潜力。 所以像皇帝这种将巨狼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行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然而这不过是皇帝的爱好罢了,虽然古怪,但也只在“好吃好喝”的范畴之内,楼天遥也犯不着与一匹狼计较。 让他看不过眼冒死进言的,另有其人,而且对方的身份,远比动物还要低贱。 “回来。”上朝上到现在,高高在上的皇帝终于第一次开了金口,更让人吐血的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还不是对着一众臣子。 巨狼通灵,光是善解人意这一点好处便不枉费主人的满腔宠爱。最后瞥了楼天遥一眼,巨狼回到王座边,老老实实的趴了下去,将脑袋枕在前爪上。 它的主人还是一派懒散,连手都懒得伸一伸,只是垂下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瘙着巨狼的毛皮。 曦冉身着艳丽的红袍,脚下却是一双玄黑的素靴,随着他的动作,巨狼灰色的毛发被掀动,晃荡出毛尖的那一点银芒。尽管还算不上多么强烈的色泽对比,但是银与黑终究还是不同的,硬是在严肃的朝堂上勾起了一副富贵懒散的气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1 皇帝垂着眼皮子不看众臣,臣子们却只敢在这个时候偷觑皇帝。 妖兽普遍都生了一副好样貌,但是生成皇帝曦冉这般程度的还真是极度罕见,红之一族标识性的红发金瞳,永远将容颜衬托的艳丽夺目。不过在曦冉的眉梢眼底,除了艳色之外,似乎还嵌着一股子的冰冷。 也不知是艳色萃取出来的冰冷,还是由冰冷糅合成的艳丽。总之,旁人越是被曦冉的容貌所吸引,越是在他浑身散发出的冰寒面前止步不前。 当皇帝曦冉的一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没人敢与之对视,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也幸好皇帝甚少会与人目光交汇,多数时候他展现在人前的就是这样一幅“谁也别来理我,我也懒得理别人”的懒散模样。 说起对视这个话题,千万人之中总有一个例外,他不仅不怕皇帝曦冉扫过去的目光,相反还会恶狠狠的瞪回去,带着几分野性难驯的桀骜。更要命的是,这个万里挑一的例外竟然还不是从妖兽中选出来的,竟然只是一个下贱的白子。 可是,区区一个白子,竟然比高贵的妖兽还要勇气可嘉?众臣对此难以解释。但是更重要的,他们只是不屑于细细思量罢了,将心思浪费在白子身上,实在不值当。那个白子在皇帝勉强肆无忌惮,归根结底只是不知者不畏吧。 放在当下,曦冉也照样不与楼天遥正面对视,轻飘飘的一眼扫了过去,便算了事。“我说,你一个狐狸精每天这么严肃正经算怎么回事?狐族的颜面都快被你丢光了。” “……”楼天遥无法接受皇帝奇葩的逻辑,难道他成日里嬉皮笑脸,就是给狐族长脸了吗? 还没有说到正题上,一句奚落已经让臣子无语当场,对于这一点,曦冉还是颇为自得的。他也不管自己手段是否龌龊,总之结果才是最重要。 众臣反对什么,曦冉当然心知肚明,不过,观念是一回事,却不见得人人都有能耐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直眉楞眼的楼天遥无疑早已成了大家的代言人。如今这位狐族族长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曦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打算向众臣宣告自己的决定。 不错,正是单方面的宣告,在这件事上,曦冉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臣子打商量。 “本次平叛的将领,我已经决定让小白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勾起唇角,笑的别提有多坏了。“不,更准确的说,小白三天前就已经出发。算算脚程,也差不多要与叛军接触了。” 原来皇帝今日在朝堂上宣告的事,早已木已成舟。 “皇上!”惊呼声连缀成片,很显然受到严重惊吓的不仅仅只有楼天遥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众臣都明白过来,与皇帝唇枪舌战的任务再不能只让楼天遥一个人来承担,刚才皇帝金口只不过说了只言片语,狐族族长就已经败下阵来——性格耿直,不善言辞,从这些方面来看皇帝的判断还当真分毫不差,楼天遥实在不像狐族中人。 众臣对视,彼此交换眼神。 一名玄色衣袍的老者排众而出。他究竟有多老呢?雪白的须发散在衣领子上面,步履迟缓,颇有几分老态龙钟的味道。妖兽寿命绵长,而且,身体一旦到了巅峰状态便会停止生长,倘若显露老态,那么就是快要寿终正寝的征兆了。 老头,魅疏,即使日日站在朝堂上也是几乎不开口的,可但凡他说些什么,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不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皇上,叛乱发生地正是风钩山的石矿,那里的采矿人可是以白子为主啊。你如今竟然让一个白子去镇压他们,这种做法岂非,岂非……”魅疏开口与他走路都是一样,慢条斯理,好似要把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咀嚼过三遍再说出来似的。老头子漫长的一生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还真没见过皇帝这样缺乏理智的作为,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进行描述。 曦冉一阵头疼,是真的头疼。下面一干臣子中,真正令他心虚的没几个,所以他之前才敢那般洗刷楼天遥。不过这个魅老头可不一样,论起年岁,这位可是这大殿中最年长的一位,光是冲着这一点,任谁都不能当面驳了这老头的面子。 摇了摇头,曦冉收起了方才昭告天下的那一种强势蛮横,换成有商有量的明君派头,“按照魅长老的意思,应该派谁去更好呢?” 魅疏并非黑之一族的族长,他曾经虽然在族长的位置上度过了漫长的光阴,但这个位置已经由他儿子魅宣接替了,魅疏退居幕后成了一族长老。不过对于整个妖兽种族而言,却采取了皇权集中的制度,一个大祭司更多的也只是负责礼仪祭奠,从来不曾设立长老席位。 所以曦冉的称呼,可以说已经给足了这老头面子。 倚老卖老差不多已经成了所有长寿者的通病,而且他们还往往十分注重传统,魅疏显然把这两个毛病都占全了。“当然是遵照过去的处理办法,直接派一支妖兽过去。从帝都调派人手难免浪费时间,从地方驻军抽出一支百人战力,便足够摆平了。”语调慢归慢,可这其中暗藏的气势却丝毫也不输当年。 相比较起来,反而是曦冉的神色更加沧桑几分,他叹息着反问,“然后呢?妖兽对人类,那不是镇压,而是单方面的屠杀吧?” 他们这个古怪的皇帝,偏宠于人类简直都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这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他从来不会用“白子”来称呼那个低贱的族群。 光是为了这个,魅疏已经吹胡子瞪眼的不知指正了多少回,但皇帝只是当做耳旁风,屡教不改。事到如今,魅疏也没有精力再去纠结皇帝的措辞,只能装作没听见。 魅老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重音,一切都说的那么理所当然,“杀干净了不是正好吗?这一批不听话,换一批听话的就是了。” 曦冉的眉心拧了一下,过程很快,没人看到他眉宇中出现的小沟壑。“魅长老,你认为新换的采矿人,能够听话多久?” 皇帝这话问的古怪,魅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然也无法马上给出像样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竟然有亲们给我灌营养液,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另外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到灌营养液的亲亲ID,好吧,本作者的智商就是如此让人捉急。不过,很感谢大家啊!用更新来回报大家的支持! 第103章 第103章—大祭司 风钩山,山如其名,因为独特的地貌环境,风在这里会形成一把把尖锐的钩子,轻则划破衣衫,重则让人皮开肉绽。整座风钩山,除了背风处有一块巴掌大的小平原,整座山上可谓寸草不生,生存条件极端恶劣。 以妖兽的皮糙肉厚当然不会惧怕钩状的山风,然而这鬼地方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享受的好处,所以即使风钩山出产一种非常好的石料,妖兽也不愿亲自前去开采。 妖兽不肯去,这也无妨,不是还有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类吗?反正白子们数量庞大,将他们一具一具的填进去就是了,哪怕一条人命换一车石料,对于妖兽而言也是无比划算的买卖。 唯一让妖兽烦不胜烦的就是风钩山的管理问题,别处都是天下天平的模样,唯独这座矿山,叛乱是一出接着一出。 究其缘由,无非两条——条件过于艰苦,没有妖兽甘愿常年在风钩山驻守,以至于管理力量极其不足;而第二个缘由同样也是因为条件艰苦,对于采矿人来说,老老实实的凿石头到头来是个死,轰轰烈烈的反抗到头来同样也是死,结局没有什么不同,选择第二项起码还能图个痛快。 所以,风钩山的叛乱并不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只怕……也不是最后一回。 但是曦冉对此是真的感到厌烦了,他真切的希望此事能有一个头,即使皆大欢喜的结局苛求了些,但起码能对所有人都有一个满意的交代。既然镇压的妖兽军队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也没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一次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类身上。 众臣认为他这个皇帝的做法独辟蹊径,甚至于倒行逆施。但曦冉却在想,既然固守成规无力改变现状,为何不换一种方式进行尝试呢? “皇上,你难道不担心那个白子得到兵权之后会与风钩山的刁民沆瀣一气吗?”回归正常状态的楼天遥,开口问道。 改变或者固守,类似这种需要漫长时间与庞大精力琢磨的问题姑且暂时不论,狐族族长提出来的才是摆在当前最迫切的问题。 显然想到这一点的不仅只有楼天遥,众臣齐齐望着上方的皇帝,表情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忧国忧民。 倘若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倒也罢了,偏偏曦冉的骨子里还沾了那么一点点明君的气质。略作思量,还是决定向众臣交一个底,不为别的,就当求一个耳根清净吧。 “我已经命令地方驻军随时待命,倘若风钩山真的出现什么变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谁说皇帝就能够随心所欲?随心所欲的那个应该叫做昏君才对。但凡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责任心,就难免想得深,想得远,顾全大局,面面俱到,生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而正是这种缜密的思考方式,让皇帝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众臣没想到皇帝竟然准备了后招,面面相觑之余,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了,今日朝会,最圆满的结果便是皇帝收回敷衍那个低贱白子的兵权,若是能将那惑乱魅主的家伙给一刀杀了,则最好不过。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怕他们今天全部把口水说干净了,也照样达不到那个效果。 即便皇帝曦冉并没有耳聋目昏,对于臣子们的进言,即使常常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事实上还是能听进去一两句的。然而,皇帝毕竟还有自己的定夺,倘若事事都被臣子牵着鼻子走,那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下去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2 什么叫做君臣有别,这便是了。身处下位的一方,虽然能够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在处理一些事务的时候可以带上小小的心机与手段。但是,臣子永远不能左右皇帝,只有皇帝说出口的,才能称之为金科玉律。 一方面坚持将兵权赋予那人,一方面为了避免其临阵倒戈,也做好了相应的防范措施。这无疑是一个君臣都能够接受的处理结果,算是在两者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朝会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就此散场。 ———— 按照曦冉的性子,在大殿中坐了半天,抬头只能看见一方穹顶,半丝天空都没有,如此憋屈的环境简直要了他的命了。好不容易打发了缠人的众臣,他说什么也不会马上把自己关进屋里去处理政务。 是皇帝又怎么了?难道皇帝就只能过劳死,连透一口气的权利都没有吗? 曦冉给自己的懒散寻找正当借口,可是他这么一透气,竟然就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这也得益于妖兽天赋,况且这位还是长了翅膀的,哪怕只是随意的振一下双翼,沧海桑田也不过只是过眼的风景。 迟迟不肯落脚的曦冉,低头的时候望见了下方镶嵌在山间的一面镜湖,湖水平静的没有一丝縠纹,碧中透蓝,莹润可爱到了极点,也勉强入了这位皇帝的眼。 曦冉双翅微微一折,就这么落了下去。 但凡高山险峻之所在,通常容易招来狂风大作。但奇迹般的,湖边竟然没有风,一丝微风都没有。如果不是时间赶得太巧,那么只能说明,此地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自然环境得天独厚。 然而曦冉也没有精神去揣摩这个,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湖岸边,原来,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却并非空无一人。 这个女人给人一种十分单薄的影响,即使她身上重重叠叠着了水蓝色的纱裙,但那料子实在太过薄与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保暖御寒的状态。披在背上的发也是蓝色的,只是要比纱裙的色泽深一些,没有任何佩戴任何饰品,柔顺的发丝顺着秀丽的脊背线条一路蜿蜒而下。 发尾与裙摆,竟然有一大截已经浸在了湖水之中。顺着看过去,会发现水里有一道幽色的影子,尽管万般不可思议,但还是能够看出,那是一条鱼尾的模样。 鱼尾飘洒,潋滟如花。 女人是侧立的,而且她仿佛习惯于略低螓首,从曦冉的角度很难看清她的容貌。不过这一份婷婷袅袅的风姿,倒是让他立时联想到一个词语——顾影自怜。 “喵——”打破这份沉寂的竟然是一声突兀的猫叫,听那声线奶声奶气的,可以判断出这猫咪还十分幼小。 曦冉就见那女人一阵手忙脚乱,也不知是不习惯抱着这么一个东西,还是这小奶猫天生了一副大力士的体魄,竟然从她怀中挣脱出来。 猫咪的身量还没有长成,四条小腿也短的有几分可笑,但这并不妨碍它的速度,“蹭蹭”两下窜到了不速之客的面前,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瞪圆了冰蓝色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曦冉。 如果不看它那正在发抖的身躯,的确也可以称得上威武雄壮。 曦冉毫无王者尊严的打了一个口哨,“哟呵,还挺护主的嘛。”他半蹲下身子,似乎想要摸一摸小奶猫的脖子,可对方在十足害怕的前提下依然不给面子,哧溜一下躲开了。 曦冉也不强求,站起身,耸耸肩,随即便自嘲一句,“幸亏我今天没有把我那匹狼带过来,不然这小家伙岂非更加讨厌我了。” “它不是讨厌,只是害怕。”女人离开湖边,她也不管浸湿的裙摆贴在小腿上是何等不舒服,一步一步走过来,款款生姿。 严格说起来,女人的容貌远远比不上曦冉那般艳丽,她的模样含蓄而端庄,她的眉宇上似乎染了一层薄愁,让人只是看上一眼,也会隐约为她感到心疼。 在半妖兽化的状态下,人身鱼尾,还有那种悲悯的哀伤,这一位毫无疑问正是大祭司,灏湮。 曦冉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便随口问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小东西?你那岛上不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毛绒绒的畜生吗?” “别人送的。”灏湮的解释十分简洁,说了等于没说。白色的小猫咪却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跳到她的怀中,依偎之间露出十分舒服的神态。 灏湮似乎想要开口对来人说点什么,然而她只是满面复杂的轻蹙娥眉,大概是不习惯求人,竟然站在原地僵了许久。 终于,灏湮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唤的竟是对方的名讳,“曦冉,我能把它托付给你吗?到我必须赴死的那一天,请你好歹抽空看顾它一二?” 曦冉皱了皱眉,不答反问,“一只猫而已,从来不见你对其它生灵如此特别。它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还是说,不同寻常的是那位赠送者?” 大祭司的天性本是如此,对于天下万物都怀揣悲悯,可是这种悲悯却是高高在上的,绝对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偏颇。说的简单一点,这是无私的博爱。但是一个人,满腔的情感放在一起也就只有那么多,平分下去之后,自己身上只怕也剩不了多少。曦冉说的没错,灏湮便是对她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也从来都是淡淡的。 灏湮显然没想到这位思维古怪的皇帝竟然会扯到赠送者的身上,不由大为吃惊,随即便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它无辜罢了,原本也不是我族中人,只不过是一只懵懂的动物罢了,实在不该让它来承担妖兽的罪业。” 曦冉只是挑了下眉,也不管他心中真实想法如何,但至少表面上看来像是接受了灏湮的说辞。 “它不是妖兽,即使得了我的看顾,能活到哪一天也说不准。除非遇到什么千载难逢的契机,或许可以让它的生命延续下去,但我不认为那是好事。”他这既不是答允,也不是拒绝,只是陈述事实。 灏湮轻轻一怔,常年担任妖兽全族的大祭司,让她拥有看透世事的慧眼与玲珑心,于是很快释然,“是我提了无礼的要求,请不要放在心上。” 在场的两个人之中,其中一位尚算口才不错,可是他却架不住遇上这么一位谈话对象,也只好学会了沉默是金。 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曦冉大概是打死也不愿承认的,他内心深处忌惮着这位大祭司。与面对魅疏时尊敬老人的态度不同,这应该算得上是真正的忌惮。灏湮此人,明明洞悉了别人永远无法知悉的前因后果,然而她竟然还能维持如今的冷静,看似柔弱的身躯,从来没有弯折过。这一份韧性,曦冉自认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最后,打破沉默的竟然还是不善言辞的灏湮,“你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曦冉并不马上回答,而是四下瞅瞅,发现地上的草丛虽然已经过了时节干枯发黄,但竟然分外厚实,像是天然形成的草甸。他拣了一处看起来最舒服的,一点形象都没有的仰面躺了上去,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睛也随之半眯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睡过去一样。 摆谱摆的不能再够了,曦冉这才开口,优哉游哉的,“我哪是为了找你,只是随便出来散散步而已。此处又不是你的乐园岛,我们会在这里遇上,只是巧遇罢了。” 旁人或许会被皇帝糊弄过去,但是大祭司却不会,而且这女人从来对那些最微末的人情世故缺少几分认知,因而也不知道惧怕为何物——别的臣子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面拆穿皇帝的谎言,但是灏湮不同,不管她发现了什么,都是直言不讳。 “以你的能力,要感知某个人的所在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倘若是你不想见的人,永远都不可能与之巧遇。” 皇帝就这么被呛了一下。任何人若是谎言被这么当面拆穿,都会免不了有几分尴尬。曦冉也实属例外,他并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只有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随口撒的谎敷衍不过去,真真切切的正事他又着实不想提,难免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 想了想,曦冉很快找出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来,“今□□会处理的事有些麻烦,我想找人说说话,古板如楼天遥者肯定不是聊天的好对象,所以就来找你了。” 灏湮大概是已经习惯于其交谈,即使多数时候看不懂曦冉拒绝的神色,但是却能从他浩如烟海的废话中找出那么一两句真实的。不错,女祭司的判断堪称精准,“你当真把军权给了那个人?你难道不怕自己这一步错的离谱?” 第104章 第104章—皇帝的野心 “就算错的离谱,今时今日也是看不到的。”曦冉的眼皮子已经完全闭上了,嘴唇开阖的程度也不大,与其说他是在说什么,还不如说是伴着叹息而来的突发感慨。 灏湮本就不善言辞,这么一来更是无言以对。倘若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屡教不改的顽劣之徒,她或许还能够摆出大祭司的架势训斥一二,然而对方不仅是妖兽的皇帝,而且他即使犯错也并非为了自身。归根结底都是三个字—— 不得已。 曦冉维持着这种没长骨头的姿态,懒散的简直人神共愤,似乎连说话都不肯多费一分力气,倘若不是四周空气凝结般的安静,倘若不是灏湮耳力不差,只怕还真的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3 “错误这种东西,不到结果真正来临的那一天,谁也无法断言。所以眼下,权当我的做法都是对的吧。” 这些话若是被魅疏那个顽固的老头听了去,只怕又要被当做话柄,既然对错都不分,还要一意孤行做出前无古人的决断将兵权交给一个白子,他这个皇帝只怕已是疯魔的彻底。 但是灏湮绝不会用对错来教训这个有几分迷茫的皇帝,她只会静静的听着。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女祭司实在算得上很不错的谈话对象。 风景秀丽的镜湖边上,妖兽皇帝完全把他一族身份特殊的大祭司当成“树洞”那么使用,话匣子打开之后,中间连停顿歇息的功夫都省却了,就这么一股脑的说了下去。“的确,犯错的风险难以避免。但就因为这个,我便装聋作哑不去尝试吗?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静静等待最后终结的到来?” 对话进行到这个份儿上,灏湮不得不说点什么了,这也是老生常谈,她曾经也这般劝说过对方,“如今的妖兽依旧十分强大,比人类强大了很多。你即使什么都不做,在你有生之年怕是也很难见到终结的来临。但是,如果你失败了,你会成为妖兽千古的罪人。” 曦冉将垫在脑后的手抽了一只出来,在空气中摆了摆,“别说‘失败’这种不吉利的话,想想你的身份,小心一语成谶。你还是履行大祭司的职责,祈祷我一切顺利吧。” 斟酌一下,曦冉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个模样实在没个请求的诚意,于是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光彩熠熠的眼眸不闪不避的望着对方。 无论是天生的美貌,还是强大的力量,都赋予皇帝一股独特的魅力,特别是当他有心要说服谁的时候,更是能够深入血脉的蛊惑。“灏湮,你试想一下,只要我能成功,我们再也不用受到‘天道’的威胁,今后不管妖兽一族是强大还是软弱,都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繁衍下去,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吗?” 灏湮听出一层言外之意,或者说听出的是皇帝背后藏着的一线野心——明明是几百年,甚至于千年之后才会发生的悲剧,但是这一位竟然打算冲破时空的阻碍,将未来的隐患一并一锅端了,求一个一劳永逸。 这莫非缘自于鸟类的天性?不屑于脚踏实地,自然不晓得何为“地厚”;而振翅之间已是万丈云霄,更是不知道何为“天高”。 长风万里,皆在掌握之中,无论是触手可及的当下,还是光阴流转的将来。 身为祭司,一早便练就了一颗不动不摇的心,并非是冷若冰霜的严酷,而是稳如磐石的坚毅。这也是成为祭司最基本的条件,倘若连他们的意志都摇摆不定,又要如何成为全体族人精神上的支柱? 必须顶天立地不动如山的支柱,在这一刻竟然也长刀了久违的心旌摇曳的滋味。除了悲悯与忧愁之外,一年到头在灏湮的脸上都见不到第三种表情,可是她此刻却皱了皱眉,眸光闪烁,震动、遗憾、不解……各式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混合成了明明白白的焦躁。 灏湮忽然很想问一问,皇帝选择了如此孤注一掷的疯狂赌注,他背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冠冕堂皇的为了妖兽的延续,还是为了……那一个人? 问题在灏湮的唇舌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她默默的咽了下去。 不管是什么动机,其实都并不重要。方才曦冉说的每一个字,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灏湮相信,只要为了这一族,皇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在这背后,就不允许他曦冉安放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私心么? 陈杂斑驳的缘由,本不适合由祭司来推测,想的她已是气血翻涌。 费了一番心力才压抑下去,灏湮恢复镇静之后,问出更加严峻也是与她息息相关的一件事,“曦冉,你如今做的这些,最开始都源于我告诉你的推测,你难道不怕我骗你吗?” 一个计划,甚至于一个无比庞大的计划,倘若建立它的基础就是虚假之物,那么不管上面垒砌出了如何雄伟的广厦高楼,最终也难逃倾覆的危机。 曦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只是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反问,“你会骗我吗?” “我不会骗你。但是,这不表示我就不会说错。”有那么一瞬,灏湮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与对方四目相对,心虚的滋味,大抵如此。“一开始我便声明过,‘那些’并非‘祭司’做出的预言,只是我自己的推测,不,或许应该称之为臆测更加合适一些。” “别给我扯什么预言,你晓得我最烦那个。”皇帝正经的时间极为短暂,刚才还满面诚恳的请大祭司为他祈祷诸事顺利,这话音还没有落干净呢,他已经在表明自己厌烦的态度。 灏湮一滞,回想皇帝每一次对待族中几丝的态度,便能够推辞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看待那些东西的。最让灏湮难以评价的还是皇帝上一次在乐园岛上的所作所为—— 当日,祭祀的各项议程本来进行的极为顺利,可眼看已经接近尾声了,皇帝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抽了一下,竟然从刀口下救了那些被选作祭品的少年们。 妖兽祭祀有着严格的规矩,在整个议程之中,除了大祭司与皇帝之外,旁人不管什么身份地位都不得贸然开口发出声音,便是呼吸都要尽可能的进行压制,说是屏气凝神也不为过。然而要怪只能怪皇帝的行为太出格,众妖兽们难以抑制满心惊骇,竟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眼看局面就要完全失控——假如祭祀不能圆满成功,对于妖兽全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实在不用多说,为了平息事态,皇帝紧接着又干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他竟然用那柄取祭品心脏的利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九滴鲜血滴入祭坛之中,用来代替九颗活生生的心脏。 皇帝完全是用疯狂的行为来挽回疯狂的错误,或许是因为短时间内众人连连受到不小的惊吓,后来竟然再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就这么完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祭祀。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那一日魅疏长老没有亲赴祭祀现场,毕竟这个老头已经卸下了族长之责,再去这种场合多有不合适。否则的话,再加上这么一位不懂变通的老顽固,那一天的场面还不知要到怎样烈火烹油的激烈程度。 可即使没有亲身经历,后来听了族长儿子讲述当时的经过,魅长老还是气的暴跳如雷。当下也不管什么君臣之别了,怒气冲冲的到了皇宫兴师问罪,老家伙是拼着自己一条老命不要,也非得让皇帝坦诚错误亲自手刃那些祭品。 面对这个杀不得骂不得的老头,皇帝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愣是在寝宫里藏了三天没敢踏出门槛半步。 灏湮惊觉自己的思绪飘的有些远了,定了定神。 每逢想起当日发生的事,女祭司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曦冉对那些玄之又玄的传统满是厌恶,而她正巧身在其位,但矛盾之处恰恰在这里,他们两人私下的交情居然很不错,超脱君臣之别,也超脱男女之防,莫名的带出几分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他们两个对于彼此是心照不宣的,有一种老朋友才会有的默契,因而灏湮忽然想到了什么,即使在这件事上曦冉半个字都没有提——灏湮手中没有任何推测的依据,完全出自于直觉。 她盯着席地而坐的妖兽皇帝,目光之中几乎嵌入了一丝尖锐,“你对于妖兽将来的结局深信不疑,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出口的那一瞬间还只停留在揣摩的程度,可是将之诉诸于口之后,灏湮忽然变的笃定起来。女祭司抿紧唇瓣,审视的目光在曦冉的身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简直像是要把皇帝陛下拆皮剥骨分析个透透彻彻。 曦冉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半个字都答不出来。刚才忘了说,他敬畏这位女祭司的理由之中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条——灏湮虽然在人情世故上面显得懵懂,但是在某些地方,她却具备一种无根无据而又一针见血的洞察力。 曦冉先是僵在原地,随即想到关于他自身的情况,即便是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们都没有一个看出端倪的,灏湮眼光再独到也不至于独到成匪夷所思的地步。对于自己的遮掩功夫,曦冉有着极端的自信,所以只是摊摊双手,将无辜的角色刻画的入木三分。 可是还不等曦冉表演完自己的得意,灏湮下面一句话已经砸了下来,“你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嘴巴不由张到极大,堂堂的妖兽皇帝摆出今生最蠢的一个表情。 比起亲口承认,这其实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换了别人大概会见好就收,而女祭司会的只是刨根问底,“你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对方的纤手指了过来,曦冉很想改变自己的形象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一个姿势维持的太久,两条长腿竟然隐隐发麻,如此简单的动作居然未能成功。 曦冉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缕尴尬,但这位是什么人呐?在朝会上与众臣你来我往勾心斗角,时而要耳聪目明,时而又要装傻充愣,一张脸皮早已打磨的比城墙倒拐还要厚上几分。既然爬不起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作势又要再一次躺下去,嘴里说到,“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没型没款,我奉行的就是——能坐着的时候绝不站着,能躺着的时候绝不……” “不,不对。”皇帝不愿谈这个话题的意思昭然若揭,可惜女祭司一分一毫都没能领悟,“你这不是懒散,而是不得不抓紧一切机会休息。” 曦冉被一句论断说得心头发苦,真想来一个仰天长啸。他发现自己这一次错的离谱,这位谈话的对象简直与他预期大相径庭,女祭司不再是用来大吐苦水的树洞,而是能够将人扎的遍体鳞伤的刺猬。 祭司大人与寻常人之间的不同,再一次展现出来,她没有半分要安慰对方的意思,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偷袭的绝佳机会。女祭司并非狂战士,十年百年也不见得有任何事件需要灏湮亲自出手,然而血统摆在那里,她的身手当然不会很差。加之这一次更是有心算无心,妖兽中的第一高手皇帝陛下只怕也注定难逃一劫。 那位被盯上的皇帝正在想什么?不错,正是“不欢而散”四个字。当前的谈话眼看越来越让他难受,还不如当机立断就此打住。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告辞的借口。 曦冉正在编造合适的措辞,一场他死也没有预料到的攻击就这么毫不客气的兜头而来。 旁边有湖,可是灏湮并没有调动水之力,她甚至没有一丝妖兽化的迹象,她只是握紧一只拳头对准曦冉的右肩砸了过去。 对任何女性而言,拳头只怕都是最不擅长的攻击方式,灏湮天生骨架云亭,攥出的拳头甚至可以用纤巧可爱来形容,即使是处心积虑的一拳,落在皮糙肉厚的皇帝身上,也该是不痛不痒。 岂料,吃了这一击的曦冉竟然没能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大早出去,这会儿才回来坐到电脑前,更新稍微迟了点,等文的亲们,抱歉了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4 第105章 第105章—重压 灏湮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竟然威力无穷,彻底僵在原地,拳头还举在半空中,不仅忘了收回,甚至连出于紧张而陷入手心的指尖,她都丝毫没能觉察。 既然出手之前打定了试探的主意,她也不可能半点儿力气都没用,可是估算起来,说到底也不过只是那种程度了,比起花拳绣腿也强横不了多少。如此软绵绵的一拳,竟然能够伤到皇帝曦冉? 哇靠!脸都丢光了! 这句话在皇帝的脑子里不断盘桓,嗡嗡作响甚至带着回音。这一回当真是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曦冉只好色厉内荏的摆出一副坚如磐石的面无表情。可是不管他脸上再怎么装的像一回事,也无法挽回片刻之前被一位女祭司揍趴在地的悲催事实。 曦冉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望了望平静无波的湖面,最后还望了望蔓草从生的地面,所有浪费时间的招数都被他用光了,这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可是不管他的动作再怎么小心翼翼,脚下步子竟然还是出现了一个裂缝般的踉跄。 倘若不是预先猜到了什么,灏湮几乎要认为自己一夕之间功力大涨,随随便便的一招就能将皇帝打成内伤。 深知瞒无可瞒的皇帝曦冉决定和盘托出,兴许是为了替自己略微扳回一点儿面子吧,他出口的每一个字背后都衬出高深莫测,“灏湮,你身为全族大祭司,可曾感受过‘天道’的力量?” 这个问题,普天之下问谁最合适?无疑正是灏湮?祭司原本就是沟通凡俗与神灵的存在。 但奇怪的是灏湮竟然没有正面回答,愁绪凝结成的雾气变的更浓,笼罩在女祭司的眉宇间,挥之不去。“你刚才还说最厌烦那些神秘的东西,最后转眼就变得如此矛盾?莫非,你真的感受到了什么?” “是啊。无时无刻,力量无比巨大,连我都快撑不下去了,说不准今天就是你我最后一次会面了,我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这该死的无形力量压成一滩肉泥。”曦冉忽然变的知无不言,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长串,可他越是喋喋不休,越是让人难以分辨这话中含了多少水分。 言辞中的真假难辨,可是曦冉的身体状态却摆在那里做不得假。 灏湮只觉得自己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叫这位只知大爱不懂人情的女祭司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难过。灏湮张开拳头,用细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抚了一把,似乎想要去感受一下那股“无形的力量”。但转瞬之后灏湮已经醒悟过来自己的行动不仅可笑,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曦冉都说了力量是无形的,换言之便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对此无知无觉,不能触碰,更勿论与之对抗。 灏湮很难想象那力量究竟如何强大,居然让皇帝这般强大的存在都陷入疲惫的境地。她之前猜测的不错,曦冉那种随时随地没长骨头的姿态,真的不只是出自懒散的性格,他是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偏偏这力量只能由曦冉独自背负,留给旁人的只剩下一个……爱莫能助。 女祭司的眼中泛起水雾,皇帝被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吓的不轻。同时,他也认为这样着实不妥。 祭司可以为天下苍生而落泪,却绝对不该将这泪水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比起皇帝,祭司更需要保持大爱无疆的初衷。从这一点来计较,真的很难算清他们两个谁背负的东西更重一些。 “你别担心了。”曦冉自认为潇洒倜傥的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也不管千钧重量加诸于身,照样停止了脊背,脑后披散下来的红色头发像是在他身上点燃了一簇蓬勃飞扬的火焰。“我方才说的那些是故意吓你来着,力量是真的存在,不过应该还没有到要我命的地步。” 灏湮先入为主,所以不管怎么听这话都像是对方临时编造出来安慰或者欺骗她的。 曦冉叫苦不迭,发现自己挖的坑就快要把自己给埋了,只能硬着头皮进一步解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想想看,倘若那力量一刻不停的压下来,我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你面前吗?力量时断时续,还是给了我喘息的功夫。” 只可惜,喘息的时间每每过于短暂,就连曦冉想利用这个机会来进行调息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而且曦冉最头疼的便是喘息之后力量再一次加诸于身的瞬间——试想一下,将将觉着身子松泛一点,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过度,十万大山“哐当”一下砸在脊背上,这是怎样让人崩溃的感受? 到目前为止他竟然还没有当众呕血,将一切隐瞒的近乎于天衣无缝,曦冉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能耐。 女祭司虽然直觉敏锐,久未相逢才一照面便拆穿了皇帝隐瞒众臣多日的事实,可是那些眼皮子底下的细枝末节却又不是她所擅长了,盯着曦冉的脸看了半晌,依然不懂得如何去拆分其面容之间的细节。“神灵,究竟是什么用意?” 曦冉口中的天道,灏湮所说的神灵,说穿了都是同样的东西。立场不同,措辞有别而已。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我不懂敬畏,所以给我一点警告罢了。”就连在说这个的时候,这位皇帝依然维持着满不在乎的嘴脸。倘若苍天当真有灵,看了他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也会忍不住降下天谴对其惩罚一二。 这个解释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是还是不足以说明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灏湮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偏了,她一开始追问以及最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曦冉对旁人的影响力太深,他甚至都不用摆出皇帝的架子,潜移默化之中就能够轻轻松松的左右旁人的思绪。 不过,灏湮对此却是锲而不舍,她也不管是否突兀,索性将问题表述的更加直白,“仅仅因为神灵对你发出警告,你便决定对人类另眼相看?这两者之间仿佛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吧。” 由于没能按照计划顺利将对方绕到一边去,曦冉为之唉声叹气。心道,莫非他的嘴皮子功夫大大退步了? “倘若天道能够明确的告知它的意思,我也用不着如此淘神费力了。”皇帝曦冉对于妖兽神灵的大逆不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习惯,这么一抱怨竟然还有些上瘾的意思。 “不过若是什么都明白示下,也昭显不出天道的高高在上了。在天道面前,我们妖兽与人类也没有天大区别,都有生老病死,都是一群对未来茫然的蝼蚁。我们不明白天道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天道偏袒于谁,在不断的揣摩猜忌中,自然就生出了无尽的敬畏之心。” 灏湮清楚的很,这些正是皇帝素来便有的观念,只是他顾及自己的身份,过去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过而已。灏湮顾不上生气,因为她听出一丝异样。 “不知道天道怕偏袒于谁……”她先是将这句话喃喃念叨了一遍,悚然一惊,“难道神灵真的要灭亡我们吗?” 曦冉翻了翻眼皮子,桀骜不驯的简直有些找抽。“这会儿你惊讶个什么劲?妖兽气数将尽,这一点不是你最先推测出来的吗?天道也真是个烦人的玩意儿,只肯给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线索让我们猜猜猜,不过,既然我们两个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怕是不差了。” “那该怎么办?”灏湮止不住声音发抖。她是祭司,是全族的大祭司,从登上这个位置一直到她死亡,永远都没有迷惘的权利。 “该怎么办”这种问题,本来该是她一辈子的禁词。 然而,曦冉并不怪她。他甚至还冲不知所措的祭司大人笑了笑,将自己的两只手伸了出来。 曦冉的手略起了几分变化,不过他却在力量上做了几分限制,变的只是右手,左手维持原样。一只鹰爪上面缀着五片尖锐的指甲,好似五柄寒光凛冽的弯刀。如此一来,更加衬托出人类的那一只手皙白修长,有一种稍加外力就会折断的脆弱。曦冉开口,“说起方法,还是你交给我的。” 灏湮一怔,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经教过他这个。 “妖兽,为什么要变成人类的样子?”曦冉继续翻看自己那一双形态截然不同的手,反反复复。他活动着手指,任指甲上的寒芒闪烁。“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妖兽的形态更为强大,也更为方便。” 多数妖兽都普遍以为,变成人形是为了行动方便。可是,真的方便吗?人类的双腿无法日行千里,人类的双掌也不能开山劈地。但从现实来看,大多数时候妖兽们都是以人类的外表行动。 灏湮想起来了,这是她曾经问过对方的问题,没想到他竟然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 能够成为全族大祭司,灏湮自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冰雪心,她顿时醒悟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妖兽的形态变化正是一种提示?” 曦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面色深沉,似乎那种无形的力量对他的影响正在逐步加深,此刻还自是出现裂纹的地步,大概要不了多久,裂纹就会扩张至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让他自以为傲的冷静统统分崩离析。 “我说过了,天道无情,不会给我们任何提示。我只是认为,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暗藏道理,我们能够随性所欲的变作人类,总不会没有任何意义。” 至此,灏湮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决定要与人类和平相处。” 方才还极为浓烈的深沉转瞬不见,曦冉充分发挥了皇帝普遍都擅长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已经完成了表情的转换,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当场回归,“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我现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吧。” 女祭司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位皇帝的不着调,可是被迷茫包围的她也同样难以给出有实际价值的建议,只好沉默下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5 曦冉又待了一小会儿,发现之前说的那番话虽然只有头没有尾,中间的细节也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含混过关,但他确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与灏湮两人的会面向来如此,有事说事,若是无话可说,便差不多谁也不理谁,中途谁要离开,径直掉头就可以了,连打招呼告辞的步骤都可以省却。说起来,他们见面的那一刻不也没有任何寒暄吗? 肩胛骨的部分动了动,双翼展开,曦冉明摆着是打算遵循传统,来一个不辞而别。 “等等,你去哪里?” 不难从女祭司的语调中听出那一丝关怀的味道,但曦冉却被这问题本身吓了一跳。刚刚扇动的翅膀忽然凝滞,也幸好他的双脚还没来得及离地,不然的话今天闹的笑话又要多出一跳——堂堂妖兽的皇帝陛下,不仅被女祭司的花拳绣腿揍趴下,而且还被其和风细雨的关心吓得从半空跌下来。 不光是针对灏湮,曦冉从来不习惯向他人交代自己的行踪,自由散漫惯了的家伙,若是被人问及接下来要干什么,不论对方是否出自真切的关心,首先被激起的便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然而曦冉却意识到自己还是需要交代一二的,皱着眉将那股束缚感压抑下去,与其说是言简意赅,倒不如说是口吻生硬,“回宫。小白快回来了,我若不提前回去等着,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对方预计前行的方向大大出乎灏湮预料,“我以为你会去风钩山一趟。这应该是那个人类第一次领兵吧?剿灭的对手又是他的族人。你不去亲自盯着,难道不怕出什么乱子?” 事实上,此时此刻曦冉站在这个湖边便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错误了,在处理某些问题的时候,皇帝可以高枕无忧当一回甩手掌柜,但有的时候却必然要亲力亲为,容不得半丝携带。灏湮忍不住在想,朝中那些大臣们怒气冲冲也并非毫无道理,实在是这位皇帝的做法让人看不过眼,不得不慷慨陈词。 曦冉的回答云淡风轻,根本不像是在为自己澄清什么,“倘若不信任小白,我也不会把评判的任务交给他了。” 话虽如此,曦冉还是留下后招,提前给当地驻军下达了命令。这是皇帝的权谋,也是皇帝的无奈,如果说他手中的是一盘棋,每一次看似轻巧的落子背后,都会潜藏着上百的杀招。 只不过方才所言的信任,曦冉也不认为是在自欺欺人。他是真的相信小白,哪怕毫无道理,他一腔莫名其妙的感情还是支撑着这股难以形容的信任。 信任与防备,如此矛盾的在他体内共存,甚至比头顶上那种无形的力量还要让人心力交瘁。曦冉不止一次在想,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底疯魔。 第106章 第106章—残阳如血 曦冉找到那位得胜归来的平叛将领之时,已是夕阳西下,地方更是寒碜的要命。 这位妖兽皇帝的皇宫没有冷宫的概念,不过却有被废弃的殿宇,众人也是为了称呼方便,给其安了一个不伦不类却精明扼要的名字——废宫。而他们两人数日不见之后的重逢之所,竟然就在这么一座最为偏僻,残败最厉害的“废宫”之前。 曦冉并非那种冷口冷面寡言少语的帝王,只不过从他嘴里冒出来的那些,往往都废话的不能再废话。指望这位皇帝辞藻华丽舌灿莲花似乎太过苛求,因为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听到过一句半言脍炙人口的名句,甚至连优美一些的措辞都没有。 但是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曦冉忽然明白“残阳如血”这么一句话,为何会流传的那么广阔久远。 太阳随时都会被地面所吞没,遗留下来的当真是最后一抹余辉。废宫的轮廓被淡金色的光线勾勒出来,竟然被渲染出一层十分突兀的辉煌来。倘若不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腐朽味道浓烈的让人喘不上气,恍惚之间当真会觉得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然而,同样的残阳余辉,落在建筑与落在人的身上,竟然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墙根之下那位初次得胜归来的年轻将军,眉宇间竟然找不出一丝志得意满的昂扬,阴鸷的叫人看一眼已是彻骨生寒。雪白的长衫,以及同样雪白的外袍,被夕阳染出一片血色。若是盯着他的身姿看久了,会恍惚认为他脚下站立的那一小片阴影赫然竟是汇集的血洼。 毕竟是要进宫面圣,总不能披着那一身历经战场杀伐的甲胄,所以衣衫好歹是更换过的,洁净的一尘不染。没有淋漓,然而肃杀之气依旧扑面而来,像是从此人骨子里透出来的。 曦冉略微拧了下眉,不过打从内心里不愿在此人面前板着面孔,于是换上一层调笑的形容,“既然回来了,干嘛不去前面的大殿,跑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如果不是我神机妙算耳聪目明,只怕还真找不到你。” 放眼天下,能够与皇帝曦冉四目相接的人少之又少,一只手的指头都能够计算清楚。前面有一位大祭司灏湮,接下来的这一位,便是眼前年轻的人类将军。开天辟地以来,从卑贱的白子群中爬出来的第一位将军。 这个人类是否对皇帝心存畏惧,关于此事旁人只怕都说不清楚,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不过从事实的角度来看,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笼罩在全身的血气似乎都聚焦在瞳孔之中,成了针尖大的一点。 而且,比起灏湮,年轻的人类将军还多了一重天赋——比起不食人间烟火的祭司大人,他还十分擅长圆融的人□□故。 所以,年轻将军直接剔除了皇帝自吹自擂的部分,只追问最关键的部分,“我为什么要去前殿?去接受那些人表面的赞扬和内里的鄙夷?那些心口不一的嘴脸有什么好看的?” 曦冉噎了一下,若是换一个对象,他大不了直接下道命令,如果再油盐不进,还可以动用武力将人绑去前殿。可是这些手段对眼前这位都不适用,不,也不能说不适用,而是不忍心太过强势。 “你什么时候也在意起别人的看法来了?”怒火压去了大半,剩下的却还有些许不快,曦冉忍不住出言刺了一下。尽管他可以不摆皇帝的架子,但是属于情绪方面的东西,到底不是那般容易控制的。 “我不是在意,我只是不想理会,至少现在没有那份心情。”这便是年轻将军的回答,近看之下更觉得他那一双眼睛阴鸷可怖,简直比曦冉养在身边的那头狼还要更带几分兽性。 曦冉不免在心中暗道,真是可惜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简直是暴殄天物。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时候,不见得事事都能遵照自己的想法发展。”曦冉仗着自己比对方年长许多,竟然开始说教起来。实在是因为妖兽与人类的寿数天差地别,不过是昔日救下的小小少年,在妖兽漫长的时间观念里,也不曾觉得星辰如何斗转,过去还没有他腿高的孩子,眨眼功夫都不到竟然已经与他齐平了。 曦冉摇摇头,自认还是位年轻妖兽,赶忙将“身为长辈”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继续劝说,“按照惯例,得胜归来的将领要在众臣见证下接受皇帝的嘉奖。小白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没有旁人见证其实无所谓,但是嘉奖却是十分重要的。” 身在帝王之位,公私总难彻底分明,如果日后要罗列他的罪状,这份私心也应该算得上其中一条。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但凡是能够替对方设想的部分,曦冉都一点不落的统统想到了,正是因为顾念到对方的心情,他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古怪钟点。 所谓在“在众臣见证下”几乎也只是走个过场,朝会已经散去半天了,臣子不便长时间在宫中滞留,早已散去大半。个别留下来的也是一些不怕死的,一边在宫里来回逡巡,一边大概还在思量要怎样进言才能让皇帝收回兵权。 可是这些顽固的臣子们,只怕一个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会和他们玩弄小花招,平叛的军队其实大半个月之前便秘密出发了,当朝臣们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简直连黄花菜都凉透了。 当然了,也不能评价皇帝说谎,顶多称其为故意的误导。 早上的朝会还因为此事闹的不可开交,也真可怜那些臣子了,都不知道自己的慷慨进言全都是无用功。 朝会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首次掌握兵权的白子已经班师回朝。 正如曦冉评价的那般,小白是一个聪明人,对方在暗地里为他做的那些,他并非一无所觉,以他卑微的出身竟然能够不受阻挠的掌权,出征,甚至于得胜,这一切都来自对方的保驾护航。 小白并非不识好歹,理智也告诉他应该心存感激,哪怕只能干巴巴的说上一声“谢谢”也是好的。明明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可他怎么也无法成功,越是努力,面上的神色就越是僵硬。 尽管夕阳流光溢彩,却也短暂的无法捉摸,才是几句话的功夫,夕阳已经悉数褪却。 不,更加确切的说应该说所有的余辉都卷入了年轻将军的眼中,当周遭所有都黯淡下去,只有他的眼中还残留着光芒,如同嵌入墨玉中一滴朱砂血。 曦冉看的心惊胆战,他后知后觉的忽然想起见面之后小白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了什么来这?他说他没有心情! 原本以为是这个年轻人闹脾气,意气风发的英武将军不愿与老态龙钟的顽固朝臣过多纠缠,这原本实属人之常情,是以曦冉过耳便忘,并不曾放在心上。可是现下回想起来,却陡然惊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空气中一直循梭不去的无形力量不失时机利用此刻狠狠加码,对曦冉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但是他说什么也绝不能在小白面前露怯,硬生生的抗了一下,耳畔几乎能够听到肩胛骨被压碎的声响。 也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心焦,曦冉的声音里竟然泛出前所未有的嘶哑,“你在平叛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乍然被问及,小白还以为露了行藏,右手不自觉的向袖子里探去。尽管他已经卸了战甲,可是却在袖中藏了一柄吹毛断发的匕首——说起来,这东西还是皇帝所赐,也是皇帝默许他带在身上的。 一个在妖兽群中艰难长大的人类少年,甚至比入了狼口的小羊羔还要脆弱几分。这么一件利器傍身,尽管无法让他利于不败之地,但是却能够在很多时候保下他的小命。 小白的指尖才触到袖口边沿,已经下意识的瑟缩回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6 理智警告他绝非妖兽皇帝的对手,而情感也在劝慰他不能恩将仇报,不管哪一种理由,最后竟然达成了殊途同归的效果。初生的杀意,还没有长到豆苗大小,已经被其主人好不容情的掐灭了。 曦冉装作没有看见对方杀机隐现的小动作,一则当然是出自艺高人胆大的自信,不认为区区小毛头当真能把他怎么样。二则还是因为那一颗焦躁不定的心,他直觉小白在平叛的过程中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故,所以顾不上他临时起的“叛逆心”,一门心思都在等他的讲述。 小白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仅过激,而且有迁怒之嫌,于是强自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亲眼看了,我才知道风钩山的境况是如何凄惨,那里面的人根本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你身为皇帝,难道没有想过,为何这个矿区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发生叛乱吗?” “……”曦冉无言以对,竟然尝到了汗颜的滋味。 不,等等,这小子在故意转移话题。曦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还没有从内疚的境地中挣脱出来,已经捉住了蛛丝马迹。尽管小白并没有当面说谎,但却避重就轻,关于平叛中的所见所闻,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半点儿核心都没能触及。 而被他遮盖过去的部分应该极为重要。 也算是跟在这个人身边长大的,不管他外表是怎样的吊儿郎当,但小白却清楚曦冉绝对不容易糊弄。他没有别的办法,索性来了一招激将法,“平叛的战争从来都是那样,更何况实力悬殊,胜负没有悬念,也不会节外生枝。你如果不相信,非要认为我藏了什么猫腻,完全可以派人调查。” 言外之意,别想再从他的嘴里挖出半个字。 如果可以另辟渠道调查真相,曦冉也不用如此纠结了。然而他有他的原则,一开始决定不做的事,便永远都不会去做。之前与灏湮告别时,他已经表明立场,不会私自干涉风钩山的战事。 无可奈何的曦冉只能摆摆手,将这一页彻底掀了过去。 很久以后当曦冉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败笔。只不过,比起后悔,在他心头占据更多的还是又酸又痛的苦涩。 同样也是在很久之后,妖兽皇帝透彻心扉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信任的存在,永远不可能是对等的。 曦冉叹了一口气,他那般洒脱的性格,近日却常常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状态,都快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灏湮说的不错,一刻不停的处在压力之下,哪怕是铁浇铜铸的也终有被压块的一天,况且他还是真真切切的血肉之躯。当前疲累的还只是躯体,说不定哪一日就会浸透到骨子里,压断了他的脊梁。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曦冉身为王者的尊严不允许! 倘若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他或许宁可选择死亡。 曦冉按了按眉心,“当日我一口气救了你们九个,也是为了分散众人的注意力,不至于所有眼睛都盯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你好歹也让我省点儿心吧,今次的事本来安排的就十分出格,绝对不可再雪上加霜了。” 小白终于垂下眼睛,他自认并非心虚,只是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在他的印象中,这还是曦冉第一次提及救他当天的情景。 皇帝在这个时候泛出陈年旧账,似乎并非为了讨要这份恩情。说来也是,救命之恩要怎么偿?难道要小白把一条命还回去吗? 所以,听起来这仅仅只是曦冉在突发感慨,没有别的意思。 然而小白还是悟出了什么一般,“我知道了,明□□会之上,我会正式领赏。” 对于曦冉而言,这算是得到比预期还要更好几分的结果,此时如果再多说什么只怕又要节外生枝,于是他点点头。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对了,你那八个兄弟此次也参与了平叛吧,明天让他们一起上殿,该有的功劳一个都不能少。” 闻及此言,小白的面色蓦然变的无比古怪,他像是在死命控制自己不要展露出过多的情绪,以至于面部肌肉都崩出了硬邦邦死沉沉的线条,唯一还留有生气的只是那双眼眸,化入其中的残阳似血,像是随时都可能化作泪水滴落出来。 小白的语气中无波无澜,每一个字都匀速的往外迸,“我只剩七个兄弟了,小晨,死了。” 第107章 第107章—暮色四合 曦冉放出一道旁人觉察不了的神识,悄然缀在小白的身后,一直将人送出了宫,确定他暂时不会回来了,才将压在心中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 同时,曦冉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旋转半圈,做了一个十分特殊的手势。 他的手还没有放下,东南西北四角已经各自落下一道人影,单膝跪下将他簇拥在中间。 曦冉环顾四人,在朝堂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皇帝陛下,竟然在一片残垣断壁的背景之下端出了江山万里一肩挑的凝重来。 四道人影虽然跪在地上,却是脊背笔直的站姿,他们不动如钟,静待命令。这四个人的打扮十分不起眼,身着最易于行动的劲装,灰扑扑的颜色可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的融入任何环境之中。 倘若一定要找出什么特别之处,便是蒙在他们脸上的布巾。遮挡的不仅仅只是面颊的部分,而是从头顶垂落到了下颌,将整张脸都严严实实的封在了里面。对了,布巾虽然也呈灰色,但正中的位置却用猩红的色彩画了一个符号,像是某种诡谲的咒文。 一般而言,蒙面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容貌,而看了他们脸上的这个,似乎还有一重作用,用来阻隔本人的视觉。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削弱力量?想必不是。 四人笔挺的身姿已经从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这是一只经过严苛训练的劲旅,那么如此做的理由应该只剩下一个——剥夺视力的同时,无时无刻最大程度的训练他们别的感官,譬如说听力。 有着特殊能力的队伍定然具备特殊的用途,剥夺视力的同时却最大限度的训练听力,这种做法让人不由的怀疑他们主要负责的是“暗中”的活计。 不过,曦冉手中有这么一支独特的部队,其实并没有多奇怪,他也不是如此做的千古第一人。 略微沉吟了一小会儿,曦冉开始下达命令—— “到明日朝会之前,跟着小白,无论他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 曦冉希望自己是多心了,但是那个念头才一生起,当场就在他心头生根发芽,准瞬已是茁壮成长。尽管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小白被逼的无法了,最终碍于情分才不得不答应明日上朝会领赏。可是不知为何,曦冉竟然觉得自己苦口婆心的劝慰最终竟像是正中对方下怀一般。 原本是体谅他,才会尽最大可能省却了所有繁文缛节,不过那小子竟然宁可跑到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摆明了是不打算领他的人情。 曦冉之前说的直白而又十分现实,皇帝赐予的嘉奖的确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不过回头再想,似乎可以发现小白的野心还不仅于此,对他而言,众臣的见证也同样重要。所以他才故意无视曦冉的“好心”,非要将自己置于一个更加隆重同样也是更加危机四伏的境地之中。 为何在意朝臣的看法?曦冉还没能想通这一点。 倘若妖兽一族的重臣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到一介白子最终得到他应得的厚重封赏,只怕脸色都不会很好看,从小白的立场来看的确相当解气。可是不管怎么说,充其量这些也只能算是意气之争,或许算得上小白的目的之一,但他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儿鸡毛蒜皮而处心积虑。 不过不管小白打算做什么,今夜都会至关重要。 为了不在朝会上成为众矢之的,错失本该到手的那些赏赐,小白势必要提前进行部署。然而他毕竟才刚刚平叛归来,只怕还来不及去动那些手脚,一切的行动都只能安排在今晚。 这其中倒也还有一处疑惑,既然有所部署,小白为何不在出征之间将一切安排妥当?理由十分简单,那个时候他不过是猪狗不如的区区白子,根本没有那个分量。而平叛得来的功绩,将成为他手中的第一块筹码。 曦冉再作一番思量之后,又补了一道命令,“再去查一查小晨的死因,尽量详细一点。” 会让小白露出那样的表情,肯定不会是战场上出了什么问题。刀剑无眼,任何人上了战场都是九死一生,既然是自己选择了这一条披荆斩棘的道路,对于生死必将置之度外。而如果小晨真是死在平叛的战斗中,小白哀伤之余,更多的则应该为他兄弟感到自豪才对,若是悲恸过了头,反而是对死去袍泽的侮辱。 皇帝连发两道命令,灰衣人也不晓得还有没有第三道。而他们接受的训练中有十分重要的一条——不得揣摩主人的心意,所以他们放空思绪什么也不想,在没有进一步的指令之前,只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如同插在地板上的标枪。 终于,曦冉挥了挥手。出口的话竟然让自己都十分惊愕,可到底还是这么说出来了,“算了,你们先退下。两件事都不用做。” 说到底,曦冉的那一条底线依旧存在。之前不曾亲自前往风钩山查看战况,如今似乎也是同样的原因,明明已有了不详的预感,可还是强自按捺下去,并不打算暗中调查小白私底下的作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7 当命令降下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意义,灰衣人都会拼死完成。可如果命令就这么凭空取消了,也不管有没有道理,他们也只当从来没有听见过。 灰衣人来的无声无息,去的更是无踪无际。 天更是黑的透彻,没人会在废宫浪费烛火,又加之遇上了一个无星无月的天候,尽管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事实上也差不了太多,周围垮塌一半留存一半的宫墙楼宇在白天看起来只是荒芜,可落到昏昏暗暗之中则只剩下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蛰伏在夜色中,随时等着择人而噬。 在奇异的环境下,皇帝陛下也不受控制的有了几分奇异的想法——倘若暮色中真的藏了一群凶悍的野兽将他当成晚间美味的宵夜,其实也还不错,他保证不会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可惜的是这终究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莫说这是皇宫大内,即便走出这个范围,随便他到了世上的哪一个角落,天底下也没有不长眼的蠢货敢对妖兽皇帝出手的。 也不管看不看的见,曦冉还是转过脸面朝某一个方向。 小白还小的时候,是在宫里长大的,权当是皇帝身边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厮,再如何嘴碎的言官也不敢对此废话连篇。 可是眼看这小白长大,留这么一个人类在宫里到底是不方便,而且他自己似乎也不愿再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边,曦冉才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一个宅子,让他可以跟当日一并从祭坛上救下来的难兄难弟一起生活。 此刻曦冉望向的正是小白在宫外的宅子方向。如果那家伙将他之前所说都听了进去,此刻老老实实回家将是皆大欢喜,但曦冉依然认为自己只怕不能如此乐观。 不论皇帝选择怎样自欺欺人的态度,但是该发生的事,依然一件都少不了。 ———— 说起桑牧安此人,在妖兽权贵中属于标准的不上不下的中流。既无法与四大家族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但比起那些寒族末支来,又不知强了多少。通常情况下,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官员们都有一个通病,兼具极端的自负与极端的自卑,桑牧安也不能免俗。 桑牧安一方面认为以自己的身份绝不能与低微的族群同流合污,一方面有疑神疑鬼的认为自己受到高门排挤,长久以来,桑牧安在朝中的位置变得越来越孤立与边缘,而他仿佛也自暴自弃了,朝会对他而言就像是走一个过场,全副心思都放在回家之后摆弄他的那一点“小兴趣”。 门房的仆役前来禀报,“老爷,有客人。” “什么客人?”桑牧安有些奇怪,倘若是与他有着类似兴趣的同道中人,都算是熟客,来往的久了,他也吩咐过门房不用阻拦,直接将人请进来就是了。如今既然需要通报,那么来客一定不是常来常往的那些。可哪有陌生人半夜上门叨扰的呢,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门房也闹不明白,只能一个字不差的照搬了访客的原话,“说是白将军派出的信使,前来给老爷送礼物的。” “白将军?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在妖兽的观念中,白色最为低贱,更加不可能有人以“白”为姓。不管来的是哪条道上的骗子,显然都愚蠢至极,捏造身份都是破绽百出。“将人赶走。” 门房领命,转身就走。 直到仆人的背影都已经快被门框遮住了,桑牧安忽然惊觉了什么,连忙喊道,“等等!我想起来了,似乎还真有一个白将军。算了,免得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先请进来看看再说。”即使当真是骗子,也要等确定了身份之后才便于动手。 客人很快被领了进来,竟然还不止一个。走在最前方的男子满面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而跟在他后面的四人则是用兜帽严严实实遮住了样貌,而袍子也极为宽松,也很难看清身形。 桑牧安满面倨傲,端坐在椅子上,眼皮子都懒得抬上一抬,更不要说依礼请人坐下了。将人让进屋来是一回事,但对于低贱的白子,哪怕是多说一句话,都是自甘堕落。桑牧安也不过是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想看看平叛得胜的白将军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桑大人好。”笑面虎似的男子拱手作揖,既然对方看不起他,他也就顺势摆出卑微讨好的模样。知道桑牧安绝对不会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直接开门见山,“我家将军素来仰慕大人,很久之前就已经备下了一件礼物,今日找机会送上门来,希望合大人心意。” 除却可以溜须拍马的部分,那一句“很久之前”倒是十分值得玩味。 笑面虎十分会看人脸色,即使桑牧安只是面部抽了一下,他已经明白过来,直接笑言,“送礼也需要讲究门路不是吗?”言外之意,倘若不是顶着“得胜归来”的名头,哪怕他今日扛着金山银山也是进不了大门半步的。 前面的这一句多多少少含了一缕嘲弄的意思,笑面虎费了周折才得以上门,当然不会只为了半夜三更消遣桑牧安。他话锋一转,又是明明白白的讨好,“最主要的原因的确是因为这礼物需要费点儿功夫,倘若不能尽善尽美,又怎么敢拿到桑大人的面前现眼呢?” 笑面虎对着身后的随从挥了下手,四人动作整齐的掀开了遮住头面的兜帽。 桑牧安终于在好奇心前败下阵来,抬眼看了一眼——唔,两男两女,模样都不甚艳丽,不过看起来都是楚楚可怜,像是在墙角藤蔓上攀折下来的小白花。是了,年龄都不大。而且这份脆弱的气质,一看就知道都是人类。 敢情白将军半夜差了信使上门,竟然是送美人来的。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投其所好,只不过他桑牧安是什么,可不是所有美人都能入得了眼的。 面对桑牧安的冷笑,笑面虎半分都不急,他只是对着站在右手边的那个小姑娘伸出了手。小姑娘显然是经过了好生训练,半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双手奉上了一条鞭子。 笑面虎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而其手腕上的劲道也十分巧妙,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鞭子如蛇般舞起,尖稍的部分不偏不倚正好抽在小姑娘的脖颈之间。 一道红痕乍现,如同工笔朱砂描绘出的花枝。本来小姑娘那雪白甚至有几分透明感的面色,也随之泛出薄薄的红晕,说不出的娇艳欲滴。 笑面虎眼角余光瞥见,桑牧安似乎在椅子上挪了挪,显然是快要坐不住了。 不过还不到时候,他的饵还没有完全发下去呢。既然要钓大鱼,势必要保证万无一失。“桑大人,稍微等等,最有趣的部分还没有出现呢。” 第108章 第108章—得胜归来 时间约莫差不多了,笑面虎抬一抬手,也不做别的,而是掀开了那挨了那小姑娘的衣领子。先前的鞭伤若隐若现,这么一来岂非要全部展现在外? 然而,没有。不要说伤口肿胀见血了,甚至连一线红痕都看不见了。 “这个……”桑牧安终于按捺不住出了声,他明知这么一开口便等于中了对方下怀,可到底还是难以抑制那份兴趣盎然。到目前为止,上门给他送礼的人不少,可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新奇的。 笑面虎再次一揖到地,随即仔仔细细的解释,“我们人类生来脆弱,没有福分能够长伴大人左右。不过这四个孩子有些不同,他们从三年起便开始服食特殊的药物,并且日日浸泡药浴,所以对于伤口的愈合能力远超常人。当然了,与妖兽大人们还是无法相较的。” 桑牧安的那点儿小兴趣在权贵之中不算是什么秘密,他喜欢把人类当成玩具,花样很多,手段也不怎么上的了台面。在这个世上,把人类当成可口食物的妖兽都不再少数,桑牧安的所作所为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唯一让桑牧安头疼的就是玩具的使用寿命太短。他喜欢人类的脆弱,指甲一划便能够见血,那景致美的让他浑身发抖。可烦人的是,若是力道稍微没掌握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再不就是弄的缺胳膊少腿,着实扫兴。 这四个少年男女的体质,虽然还算不得桑牧安梦寐以求的,但事实上也差不了太多。 然而,毕竟还是在妖兽权力核心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一员,桑牧安好歹还留了一份理智。“无功不受禄,况且还是精心准备了三年的礼物,我可不敢这么贸然收下。” 笑面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出言引导,“桑大人尽管放心收下他们四个。只要明天的朝会上——” 果不其然,好东西的价格都不会太低。桑牧安冷笑一声,“你要让我在皇帝面前进言,为你家主子争夺军功?” 笑面虎丝毫不受对方森然语气的影响,面上的笑容从头到尾一分一毫都没有减少,“桑大人误会了,我家白将军的军功是实打实的,不用争也不用夺。我今日上门的请求十分简单,只是希望明日朝会之上,桑大人保持沉默而已。” “只是如此?”桑牧安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此等好事,站在朝会上充当背景,不管正在争论什么议题都是两不相帮明哲保身,这难道不是他向来的做法吗? 笑面虎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可以就此功成身退了。“那么,人我留下来,时候不在,也不打扰大人休息。” 桑牧安收下了心仪的礼物,也决定明天当一个锯口葫芦。 但是他并不知道,当他接待客人的同一时间内,“白将军”派出的信使统共造访了十七家朝臣府邸,而且都是不高不低的中等门庭,平素里行事作风也与桑牧安有几分相似之处。 信使们投其所好,向这些朝臣奉上了让他们根本舍不得拒绝的精美礼物,而提出的要求竟然都是一样的——在明日的朝会上保持缄默。 ————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8 翌日,十里艳阳天。 与前一日的朝会不同,今日在皇宫举行的乃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会。不仅那些跻身核心之位的重臣们会出席,但凡是有品级的官员,除去重伤重病者,都不可错过今日。也好在妖兽生来便有呼风唤雨的神通,日行千里也不是不可能的,即使那些在外地供职的官员们要在今日赶回皇都,也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再宽阔的殿宇也容不下着许多朝臣。留在殿内的还是往常那些日日相见看腻了的面孔,而那些品级不够的,则在外面的广场上依序排开。 顺带一提,像桑牧安那种中流的官员,虽然还没有沦落到在外面吹冷风的地步,不过也只能偏安一隅,站在大殿上的最末端,因为距离着实够远,几乎都很难看清王座上皇帝的面孔。不过话说回来,看不见倒也是件好事,反正今日他们的任务就是充当摆设,最好还是那种不起眼的摆设。 在妖兽的观念里,白色乃是最卑贱的,所以没有谁会将白色穿在自己身上。殿内的情况倒还好,以四大家族的红、蓝、黄、黑为主要色调,可是外间的广场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五颜六色的如同打翻了大染缸。说起来曦冉每月之中也最为头疼这一日的大朝会,倒并非因为人多,而是这花花绿绿看久了难免会眼晕。 然而,就在这一片五彩斑斓之中,却有着一支小小的雪白队伍,从头数到尾刚刚八个人而已,从头到脚都是白衣素裹,势单力孤的站在一个角落之中,如此晦气的队伍。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加朝会,而更像是来送葬的。 若放在平常,自诩高贵的妖兽见到这些白子只怕都是绕道而行,而如果是那种性格略带蛮横的,为了避免晦气上身,索性直接将这些白子杀了,反正他们的命一点儿都不值钱。 可是今日的情景万分不同,既没有当场发生血溅五步的惨案,众妖兽也没有选择敬而远之,相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八个人的身上,几乎能将他们刺成漏水透风的竹篾篮子。而官员们的窃窃私语与越演愈烈,范围与声音都在不断扩大,很快就波及到了殿内。 差不多一夜未能成眠的曦冉着实无法忍受耳朵边的嘈杂,差一点儿就要施一个禁言咒,让这些家伙齐齐闭嘴。可大朝会是什么场合,不就是用来给众臣各抒己见的吗?即便他这个皇帝当的再任性,似乎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曦冉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还是轻易的盖过了所有人的议论纷纷,清晰的传入了当事人的耳中,“小白……白将军,上殿来。” 按照常理来说,小白等人平叛结束之后原本用不着马不停蹄的赶回,其实自从战斗结束的那一刻起他的功劳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有多少妖兽权贵对此眼热对此愤懑,都是无法改变这个结果的。 然而小白还是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恰恰今日正是一月一度的大朝会。这只是巧合吗?曦冉明白,这一次他便是有心骗自己一回,也是骗不过去了。 小白带着自己的七位袍泽排成一列,鱼贯穿过广场。两侧都是妖兽,最近的与他们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尽管距离不长,但这无疑是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旅程。 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里绝大多数的妖兽都不会情愿看到几个白子就这么破天荒的领了军功,然而这项议题却已经搬到了朝会之上,光是甩嘴皮子显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将他们几个格杀当场,而这一段不短不长的路无疑已是最后能够动手的机会。 力量的悬殊对比摆在那里,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只要有妖兽向他们几个发难,谁都救不了。若他们动手的时候再加上几分技巧,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事后都无法追究凶手,让这一场朝会上的惨剧成为一个永远破解不了的悬案。 在这种强敌环伺的境况下,还有人能够安安稳稳的前行吗? 至少,后面的那七人实在没有这份定力,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们的双腿都在打着哆嗦,每一步跨出都是千辛万难。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当场口吐白沫晕厥过去,小白的这七位没有血缘的兄弟也着实没有给他丢脸。对于死亡的恐惧来自于本能,实在不能多加苛责。 倒是小白本人,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八风不动,而他的一张脸孔简直不像是血肉长的,而是石头雕的,每一根线条都绷的恰到好处,且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也不知是不是惊讶于他的这份镇静,直到最后,蠢蠢欲动的妖兽们竟然没有一个真正动了手。 终于有惊无险的上了大殿,小白居中,一共八人站成两排,对了,他们每人手中还端着一只漆木托盘,只不过上面盛放的东西被一块红绸遮着,看不分明。 曦冉扫了那些托盘一眼,认定对方不过是在玩弄欲盖弥彰的小手段,不仅仅是那东西的大致形状,还有从红绸下面不断飘散出来的味道,都足以让人不猜即知。妖兽天生嗅觉敏锐,除非那东西已经经过十多年的腐烂枯朽,否则味道其实一块绸子能够遮挡的? 人头。 想必正是叛乱者中重要人物的项上人头。 曦冉没有心情去看那些倒胃口的东西,便移开目光,最终落在小白的身上。 他们两人昨日傍晚才在废宫见过,只可惜不欢而散,曦冉说了该说的,可惜似乎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他却没有做该做的,如今只怕已经错失一切机会。此刻曦冉回想起来,只觉得残阳如血之下再会的一幕说不定只是自己的臆想出来的幻觉。 小白不惧不畏的抬头望着皇帝,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在了一起。然而,他是真的不怕吗?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从第一次见到曦冉开始,他就是这般高高在上,即使他与自己平视,甚至在他还年幼时为了照顾他的身高半蹲下来说话,曦冉也是这般遥不可及。面对这种穷尽一生似乎也无法弥补的天堑鸿沟,若不是永远消沉,则是会被激起不服输的勇气。 而小白,显然天生就属于后者。 所以他不是不怕,只是不允许自己害怕。哪怕只是细微的怯懦,他都将永远失去追上对方的机会,这种怯懦会将他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上,请容我禀报平叛的战况。”小白并非那些家学渊源的妖兽贵族,但当他开口的一瞬,无论风度还是气韵都远远超出妖兽权贵。至少他做了一件旁人都不敢做的事,死死盯着皇帝那双看似鎏金异彩实则冷漠疏离的眼睛,甚至还带了若隐若现的咄咄逼人。 曦冉摆了摆手,“详情我已经知晓。做的很好。” 既然不让说,小白倒也趁机省了那番口舌,他作势就要掀开托盘上覆着的红绸。 曦冉心说,这是要故意恶心他不成?不甚愉悦的开口,“这东西不用验了,来人,端下去。” 一人排众而出,却是昨□□会没有到场的黑之一族现任族长魅宣。而那个须发皆白的魅老头就站在他旁边,父子两人这么一并排,还真有几分威势。 魅宣当庭谏言,“皇上,还是验一验比较稳妥。”世上那么多词汇他不用,偏偏挑了一个“稳妥”,怎么听怎么刺耳,摆明了实在暗示皇帝,这位白将军说不定李代桃僵弄虚作假。 小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冷笑。他一开始就已经明白的不得了,不管自己是否从妖兽手中得到了兵权,但是信任这种东西,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妖兽本没有查验首级的习惯,那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族人的能力,也相信族人的忠诚,不过很显然,这些妖兽权贵并没有打算将同等的信任赋予他们这些卑贱的白子。 小白对着左右点头示意,八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刷”的一下扯下了托盘上的遮掩。 八颗头颅,端端正正的摆在瞄了金花了彩的漆木盘正中,好似一份上供的大礼。 小白还是与先前别无二致的语调口吻,平平静静的向众人介绍,“我手中端着的这位就是负责管理风钩山所有矿工的李大,旁边是他的妻子,接着是他的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已经成亲,一个生了小孙女。一家八口,都在这里。” 换言之,这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别的不说,但是最后那一个女童的头颅,即便妖兽天性嗜血,看了也是相当不舒服。按照这位白将军讲述,应该就是李大的独孙女了。那个孩子实在太小,圆滚滚的面庞上五官都还没有长开,即使往大里估算,只怕也还不满两岁。 第109章 第109章 大朝会 满殿的妖兽权贵面面相觑,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丝惊疑不定,至于究竟是惊愕多一点,还是疑虑多一点,则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总之,得胜归来的人类将军只是端出了八颗叛乱者的人头,这乍看起来上不得台面且十分恶心污浊的手段,刹那之间已经震慑了全场。 不是说白子都是懦弱无能的软骨头吗?怎么变作了不折手段的强硬派?两者之间的区别岂止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转变的太过迅捷,也难怪在场的众臣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一堆朝臣中,如果说谁还能十分坦然的面对那血淋淋的人头,也就只有一个桑牧安了。既然对方可以用三年的时间炮制出那样的一份大礼,今日将首级端到大殿上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在三年的时间内不断的给自己的同胞灌食药物,以及为了平步青云砍下同胞的头颅,还真的很难说清究竟哪种行为更加残酷一些。 按照传统,楼氏一族掌管的乃是广阔的大地,虽然不至于屈尊纡贵亲自前往风钩山那种地方巡视,但矿山的管理者他们还是认识的。楼天遥上前细细看了看,向上座的皇帝禀告,“这人的确是李大。” 这完全是在意料之内。曦冉之所以打算省却验看的步骤,便是一开始已经笃定小白不会在这上面弄虚作假,他又不蠢,当然不会耍什么李代桃僵的手段。既然他敢将这些人头带上殿来,当然不怕任何人检验。不,或许说如今的局面正是他所期待的,众臣的反应都在小白的预料之中,完全是正中其下怀。 好吧,既然看了,那索性看的更加仔细一点。 曦冉招了招手,“都端上来,让我看看。” 对于皇帝顷刻间改变主意的行为,众臣已是见怪不怪。皇帝的脸就是一本随时都在翻动的书,谁也无法捉摸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29 遵照命令,小白等人上了台阶,不过依然不敢真正走到王座面前。只是站在台阶的中层,既能够让皇帝看的一清二楚,也不会因为行为僭越落人口实。 皇帝并非说笑,他说要看,当真是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只不过与查验死人身份的朝臣不同,曦冉看的并非头颅的容貌,而是脖颈之上的断口。 李大的那颗头颅,脖子部分的断面一侧显得十分平滑,显然动手之人十分干脆利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滑的伤口到了一半的地方突然变得扣扣索索,犬牙交错的伤口看起来分外狰狞。完全不同的两种刀法,倘若不是两个人所为,那么动手的家伙肯定是在半途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无法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 相比较起来,李大那小孙女的头颅却被打理的十分整洁。将整洁这个词用在首级上面的确相当不合适,但除此之外,却没有更加恰当准确的形容了。兴许是因为幼童脖颈详细且骨头还十分柔软,断口的部分当真是一点毛刺都没有,齐整的不能再齐整。不仅如此,看得出来小女孩的容颜还经过精心的修饰,面颊上的血迹被仔细擦干净了,柔软的头发也在两侧绑成了小小的圆髻。 倘若不是脖子以下空无一物,她的模样甚至是可爱而讨喜的。 李大与其孙女的头颅状态呈现两个极端,而其余的六颗,刀口留下的痕迹各有不同,显然动手的并非一个人。 曦冉看过一遍,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从这些遗留下来的痕迹上面,他似乎隐约推断出了一个故事。 挥手让侍从将头颅端下去,而曦冉的目光则停驻在小白的面上。对方只是恪尽身份的低垂着头,仿佛不敢随意瞻仰天颜似的。曦冉在心中狠狠的冷笑了一声,这家伙昨天在废宫里不还是无惧无畏的模样吗?怎么今天就披上了一张小羊羔的皮?不过他还真的从来没听说过小羊羔敢端着人头招摇过市的。 “风钩山平叛的差事办的不错,自己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以往的皇帝是什么样子姑且不论,但曦冉却甚少如此询问自己的臣民,仿佛不管对方要什么,他都会赏赐下去一般。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讨赏。”出口的回答与恭谨的举止如出一辙,都是经过认真训练与仔细琢磨的。表现出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卑微,仿佛正在为自己一介白子身份站在大殿上而感到汗颜与无所适从。 曦冉几乎要被气笑了。不敢讨赏?对方私底下那些步步紧逼的小动作,看起来是不敢讨赏的样子吗?现今一切都按照小白的预期进行,至少他的这份军功已经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实,在场的朝臣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抹杀他们的这份功劳。而有了功劳,论功行赏则是必须的。 “曦……皇上。”飘出来一个幽幽的女声,即使并不见得如何高昂,还是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大祭司灏湮,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在朝会上开口。与四大家族的其他三位族长不同,平常的朝会灏湮也不会露面,只是这每月一度的大朝会有规矩摆在那里,她才不得不来走一个过场,往往来的时候没人注意,也常常是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悄然离开了。 大祭司不争权,不夺利,她与这个熙熙攘攘的世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膜,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众臣已经想不起来大祭司上一次开始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也难怪一个个呆若木鸡,只能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方向。 灏湮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上竟然也有了一丝被世间疾风苦雨逼迫出来的忧愁,她也不管自己成了多少人目光的焦点,只是看着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曦冉,而另一个却是小白。“皇上,在你赏赐白……将军之前,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还不等皇帝应声,小白却已经抢先一步,“祭司大人有什么疑惑吗?我一定据实相告。” 种种原因之下,小白并不希望曦冉过早牵扯进来,皇帝的金口玉言应该用来作出最后的决定,而不是用来东拉西扯的。姑且曦冉是否会真心实意的帮他们这些白子说话,但在现阶段皇帝最好不要表现的过于偏袒。 当庭质问这种伙计,怎么看都不适合独立于尘宵之外的祭司大人。她根本不善言辞,更不要说在让言语变成锋利的刀剑伤人于无形,以灏湮的性格,只是想到什么便径直问了,“你何苦非要杀了李大一家子,还将他们的头带来大朝会?” 一听祭司的问话,老谋深算的魅疏老头最先反应过来,知道要坏事。灏湮问的事情没有错,她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切而觉得不忍,希望皇帝三思的想法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的言辞太容易落人口实了。 “祭司大人的问题,我不太明白。”小白还是站在台阶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妖兽的大祭司。另外,他还抽空扫了白发白须的魅疏一眼。 他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毕恭毕敬,是因为清楚自己与皇帝之间的鸿沟之距,也明白皇帝才是他如今最大的依凭。可是面对别人,他似乎再也用不着这般低声下气。没有人能够讨好世上所有的人,那么小白便选择了最应该讨好的那一位。 “皇朝对于平叛历来有着‘斩草除根’的传统,这些不知好歹的叛乱者,原本也是死不足惜,我不过是遵循传统行事,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小白的言外之意十分清楚——妖兽在平叛的时候可以赶尽杀绝,他不过只是效仿罢了,如果这种行为是错误的,那么错的也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灏湮正要说一句“可是你杀害的都是你自己的同胞啊”,魅疏,将一只手背在自己身后,悄然的冲着她摆了摆。魅老头年事已高威信也不小,灏湮也十分听劝,当即闭口不言了。 没能逼大祭司说出那句话,小白多少认为有些遗憾。他压根不怕背上“残杀同族”的恶名,他对于自己的族人越是残酷,不是越加证明他对妖兽的忠诚了吗? 尽管没有看见魅疏在暗中做的小动作,但小白几乎能够断定是这个老头从中作梗。他当场睚眦必报,“至于祭司大人说的将头颅带上大殿的举动,我承认做法多有不妥,只是我也无可奈何,不然的话,当魅宣大人提出要验看叛乱者身份的时候,我又该怎么证明呢?”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一手祸水东引实在玩的漂亮。而且,这个低贱的白子似乎并不怕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曦冉已经觉察到朝会的情形十分不对劲。虽然小白的言行举止还恪守了一条底线,但也算得上十足无礼,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呵斥一声“大胆”,便会掀起一场群起攻之。可是,场面却是反常的风平浪静。 论起在朝堂上发出暴喝的角色,却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的,四大家族自持身份肯定不会做这种不要脸面张口骂人的事,而殿外广场上站着的那些却没有在大朝会上随便发言的资格。掐头去尾,只剩下桑牧安那一群尸位素餐的中流朝臣了。 曦冉抬起眼皮子,往大殿臣子的尾巴上扫去一眼,就见桑牧安等人如同预先商量好的一般整整齐齐的低着头,比柱子还要更像柱子。平常这些人在朝会上也不怎么开口,这并不奇怪,避免得罪显赫权贵明哲保身嘛。可是今日的场合,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缄默的理由。 曦冉哪里知道,这十七名中流的朝臣,不过是拿人嘴软罢了。 话说回来,桑牧安等人也不见得当真信守诺言。即使妖兽素来重诺,但也要看许诺的对象是谁,面对同族当然是一诺千金。可是对于白子,则不见得事事都要遵守诺言了。 然而,礼物却是已经收入囊中,在那个节骨眼上,桑牧安等人也难免会举棋不定。也用不了太久,只要短暂的犹豫就足够了,过了最恰当的时间点,哪怕之后桑牧安等人还想发表意见,也会永远失去机会。 当了一次哑巴,再当第二次似乎就更加容易了。结果直到大朝会散场,这十七名朝臣竟然连屁都没有放一个,彻底沦为一片背景。 大祭司灏湮的当庭质问以失败收场,于是接下来再也没有人敢拿人头来说事了。 叛乱者的首级得到证实,与此同时,小白等人的军功也就尘埃落定。 曦冉不得不再次考虑赏赐的问题,真是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他简直一个头都大了两圈。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赏一些寻常的金银财帛显然是说不过去了。难道真要给小白加官进爵?曦冉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若是他封官的命令一下,只怕全场都要沸反盈天,这座大殿的房顶怕是都要保不住。小白从一介白子成了正经的将军,这原本已是逆势而为,倘若再继续添砖加瓦,那势必要引起公愤。即使曦冉有心扶持一部分人类的势力,也必须循序渐进。 在世人的眼里,皇帝都喜欢玩弄权术,然而谁能体谅皇帝为了维系各方平衡所付出的心血?时时刻刻都在殚精竭虑! 其实曦冉倒也准备了一件“赏赐”,既不会过于刺激妖兽权贵的神经,也恰恰是小白等人类最为需要的。曦冉本意是大朝会一开始就将这“东西”赐下去,可是亲眼见到小白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的一幕接一幕精彩绝伦的戏码,他却有些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了。 “小白——”到底还是不习惯用“将军”二字来称呼他,虽然努力尝试过,可还是这个叫的顺口。曦冉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你亲自去了一趟风钩山,也亲眼见过那里的情况。今次的叛乱算是了结了,但是矿山却不能就此荒废,对于如何管理,你有什么想法吗?” 年轻将军那一张好似石头雕出来的脸,终于炸开裂纹,露出其下辛苦遮掩的血肉之情来。 只要不是聋子都可以听出皇帝这寻常问话背后的深意——不仅风钩山,只要是产量上了一定程度的矿区,历来都在妖兽的掌控之中,这背后牵扯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过去风钩山叛乱不断,可是每一次动用铁血手段平息之后,随后的管理和整饬问题还是由妖兽的权贵们拿主意。 破天荒的,这是妖兽历任皇帝第一次就矿区的管理问题来征询一介白子的意见。 第110章 第110章—勾心斗角 小白怔愣的时间并不长,事实上他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比在场的妖兽权贵都反应及时,当即调动所有的思绪开始整理腹稿。 政局这种东西看来波云诡谲,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就是取决于皇帝的一念之间。放在眼下,皇帝这“心血来潮”的一念着实大大出乎众人的想象。 即使皇帝没有明明白白的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但暗示的却相当分明,不难揣测,皇帝要借着这一次的风钩山之乱彻底改变矿区的管理制度。毕竟是传承多年的制度,这会让所有人都产生一个错觉,认为这种制度会无休无止的延续下去。面对这种突变,只怕谁都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改革方案。 小白也没有成熟的想法。 但是,这不代表他从来没有想过。即使他将自己的野心勃勃藏的严丝合缝,让谁都不曾发现,但是在私底下,他到底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天马行空,不管是理所应当应该考虑的问题,还是大逆不道不该插足的事务,他全部都思考过。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0 因而即使想法并没有完全成型,但却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小白意识到这么好的机会此生怕是再难遇到第二次了。他一边让自己的脑子急速的运转,一边字斟句酌,将话慢慢的说了出来,“不知皇上有没有去过风钩山,但经过我这次亲眼所见,发现那里的环境实在艰苦,不要说吃饱穿暖,旷工们几乎无法保证最起码的生存条件。” 尽管小白说的都是实情,但正是这种实情化成了无形的巴掌,上至皇帝,下到臣子,在他们的脸上“噼噼啪啪”的扇出了一连串的耳光。 在一片僵硬的气氛中,小白仿佛陡然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楼梯的最低端,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挺挺的双膝跪下,接着就是极重的叩首,额头正好撞击在一层台阶的折角上,光是听那动静便知道不是一般的疼。 小白这一跪,他们几个兄弟也无法置身事外,齐刷刷的也跟着跪了下去,演绎着诚惶诚恐的戏码。 曦冉垂下眼皮子瞟了一下,明知对方这是在故意使用苦肉计。 可是计谋这种东西,看不看得穿与最终会不会中招之间,似乎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曦冉清楚的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着急而说错话,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然而,那“咚”的一声巨响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心头一跳。 小白的苦肉计针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唯一会为他而感到心疼的这一位。 小白以额触地,说话时的声音难免低沉的发闷,“我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想指责谁,风钩山条件艰苦与任何管理者都没有关系,一切是因为自然条件太差,气候恶劣,且土地贫瘠几乎寸草不生,因此常年留守在此的旷工才会生活困苦,因此才不能更好的为众位妖兽大人服务。” “没有别的意思”,这句话实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另一种表达形式。但偏偏这个该死的白子随后又来了好一番补救,听起来都头头是道,众臣压抑着满腔的不快,面有菜色的瞪着跪在台阶下的人影。 曦冉感到无比头痛,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他此刻的不适,无形中压在肩头的力量?亦或者是某人的不知好歹? 到了这个地步,曦冉当然明白小白绝非那种容易操控的对象,期待他能够言听计从,还不如去期待悬在妖兽一族头顶上的利剑突然之间消失。 然而,曦冉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时间紧迫当然是一个方面,另外,要在人类中找出第二个具备反叛精神的人也实在不容易。也怪不得大多数妖兽都对白子充满鄙夷,他们就是一群已经被驯服的绵羊,不管他们的主人是剃掉羊毛,还是干脆宰了吃肉,绵羊们都只会逆来顺受,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够用自己的蹄子踩死曾经的主人。就连所谓的风钩山叛乱,也不过是消极怠工的程度,再激烈一点,则是将负责管理的妖兽暂时关押起来,至今叛乱者都没有见过血。 也不知是几百年的积累,终于造就出了一个小白,即使他距离达到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曦冉也只能凑合着使用。 在这两个理由之外,倘若还要找出什么,那便是私心作祟了。 “你用不着诚惶诚恐的解释,我只是问你对管理矿区有什么看法,你照实说就可以了。”曦冉从上方望下去,只能看见小白的头顶,以及下巴上不服软的硬直线条。恭恭敬敬的匍匐跪地只是他审时度势做的样子,这股不服软的气性,才是真实写照吧。 小白终于抬起头,刚才那重重的叩首也并非光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对自己也真是下得去狠手,竟然硬是弄出了条寸长的口子,细细的血线蜿蜒在他的面孔上,愣是将好端端的容貌弄的四分五裂。 已经不是心不心疼的程度了,曦冉简直都不知要怎么说他才好。明知小白这是故意把自己当成筹码步步紧逼,但他依然还是只有再退一步,“不管你待会儿说了什么,我都恕你无罪。” 就这么得到免死金牌的小白终于能够确定皇帝的意图——他已经决定成全自己长久以来的渴望。小白压抑着自己脱缰野马一般的兴奋,口齿清晰的说出下面的话,别有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请皇上允许,由我们人类自己来管理矿区!” 全场哗然。 无论是着意挑高的穹顶,还是威仪显赫的盘兽红柱,都在群情激奋中抖了三抖,似乎这座宏伟的殿宇随时都可能垮塌下来,将下面的妖兽和人类齐齐砸成肉饼。 不止一位朝臣亮出了爪子,整个大殿都反射着雪亮的冷光,好似利刃般的指甲来回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他是在挑衅!这个该死的白子简直不折不扣的挑衅!由白子来管理矿区,这不光是侵占了妖兽的利益,根本就是踩到了妖兽的头上,作威作福! 亏得曦冉有先见之明,提前扔下一句“恕你无罪”,有了皇帝的圣裁在前,当臣子的总不能率先发难,不然的话,大殿上怕是再也没有什么白将军,只会是一些被扯碎的血肉。 皇帝摆了摆手,一股气流从他的宽袖中卷了出来,在每位朝臣身侧扫过。如同迎来一股和煦的春风,众人的发梢衣带轻轻舞动起伏。不过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股扑面不寒的微风随时都可能变成收割他们性命的杀招,所有变化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小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四周逼迫而来的杀意,他的意志哪怕在软弱一点儿,今日怕是就要不得善终,口吐白沫晕过去都是小事,同一时间面对这么多妖兽释放的压力,他当场变成一个痴呆都不是不可能的。 突然,压力消失了。一丝细细的风托起他搭在肩头的发尾,有种难以言喻的安抚的力量。 这一次用不着任何人提示或者催促,小白已经顺利的说下去,不再是方才那种引发全场不快的掷地有声,他依然保持吐字的清晰,不过也恰如其分的带上了一点恳请的味道,“包括风钩山在内,几乎所有的矿区条件都十分恶劣,妖兽大人们都是千金之躯,实在不适合呆在那样的地方。反倒是我们人类,数量繁多,贱如蝼蚁,不如就将矿区交给我们自己来管理。而开采出来的矿石我们也绝不会私藏,必将悉数奉上。” 听到这里曦冉便明白了,刚才这家伙为何宁可担着说错话的风险也要将话题引到风钩山的自然环境上面,敢情他是在为此刻设下伏笔,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一个“恶劣、惨淡、不值得一去”的印象。 曦冉问道,“按照你的意思,希望由人类来管理所有的矿区了?” 当真好大的野心! 小白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连忙否认,“不,皇上。这只是我不成熟的看法,究竟能不能行得通,还要试过之后才有定论。我去过风钩山,此地环境特殊,只要守住山口便可以掌控里面的一切,妖兽大人们实在没有必要随时进山巡视,不如就从风钩山试一试。倘若我们人类连小小的矿区都管不好,当真没有活下去的加之,要杀要剐,任凭皇上处置。” 事实上风钩山的管理方式与小白所言也差不了太多,山口处便设有妖兽的岗哨,而通常情况下自诩高贵的妖兽也不愿去山沟里吹冷风。他们若是进山,都是出自心血来潮,而每一次都要给矿区的住民们带去数不清的恶梦。 小白知道自己眼下还争取不了太多的东西,但至少能够求来一丁点安宁,哪怕这份安宁只能偏安一隅,但只要妖兽彻底遗忘这个角落,对于人类而言,吃糠咽菜也是快乐的。 至于今后的发展,还要等待时机。 或许是因为这个白子的要求还不算过分,即使“矿区自治”这个观念听起来是耸人听闻的,但是从细节上来推敲,似乎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关于开采出的矿石,相信这些白子会老老实实的悉数上交,因为这个种群不仅卑微,而且愚蠢,即使将大把大把的矿石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依旧不晓得该怎么使用。 不管怎么说,这个“白将军”身上背着实打实的军功,依照惯例皇帝必须要赏赐点什么,弄不好又是加官进爵,或者再给他再添上一部分兵力。没有一位妖兽权贵愿意看到发生这些,尤其是某些家族中还有年少的成员,没有继承家族,也没有得过皇帝的册封,到时候这些年轻的妖兽们岂不是要对一介白子屈膝,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大人”? 相比较起来,矿区自治也只是名头上好听,所得的全部利益依然还是归妖兽所有。简直再好没有了。 妖兽中以四大家族为首的真正的权贵,平素经手的无一不是地动天摇的大事,包括楼家在内,虽然也会过问矿区的事务,但从来不曾真正上心。在一块事务上面,四大家族甚至还没有桑牧安等人熟悉。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桑牧安心头正在不断敲鼓。可是仔细想想,短时间内又想不出破绽在哪里。放在平常桑牧安为了江山社稷或许会说那么一两句,可今日习惯于当个哑巴,在彻底分析透彻之前,他还真的不打算多这个嘴。 随后桑牧安便自己安慰自己——反正也只选了风钩山一个地方当成试点,矿区自治的模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成为颠覆妖兽的基石。他不如趁着这个时间仔细思量,倘若真的能发现那白将军的不怀好意,上奏皇帝说不定还能成为拯救危局的英雄。到时候那白将军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军功作为依凭,弄死他不跟碾死一只臭虫差不多吗? 曦冉扫视全场。他一开始就十分清楚,关于这份“赏赐”仅仅只会在第一时间引起众人反弹,只要小白能够抗住最初的压力,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尽管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整个事件的幕后推动者,但曦冉依然时时刻刻都被游移不定所折磨。然而他是皇帝,一旦选了道路,哪怕前路都是荆棘横生,他一步一个血脚印都必须一直走到底。 “小白,既然这是你提出的主意,那么风钩山就交给你来管理吧。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风钩山的石矿用途很多,在你管理的期间,我不希望石矿减产。” “是。”这个时候承诺过多都是空谈,小白只是重重的回答了一个字。 众臣的面色当然还是谈不上如何愉悦,介于迷惑与不满之间,不过到底没有再掀起什么反对的声浪。这件事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白顺理成章的再次恳求,“皇上,风钩山能够种植的作物不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市面上选一些耐旱的种子拿回去试种。倘若在口粮上能够保证在自给自足,也可以为皇朝省去调拨粮食的麻烦。” 听起来这已经是细枝末节的要求了,况且皇帝已经允诺由这位白将军管理风钩山的一切,这些小事原本不需要亲自向皇帝报备的。没想到这么一个初次为官的白子,考虑事情竟然也能够面面俱到。皇朝的粮食以后不用浪费在那些白子的身上,对于这个未来,朝臣们多数还是乐见其成的。 然而,曦冉却从对方的周到考量背后,发现了那么一丁点儿处心积虑。比起应允“矿山自治”,不过是采购一些种子罢了,皇帝却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来进行思考。甚至到了最后,他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曦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长长的衣摆拖曳出流霞璀璨的光辉。而这一抹流霞却在小白的身边顿了一下,曦冉的声音不高不低,准确的钻入小白的耳中,“你,单独跟我来一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1 第111章 第111章—接风洗尘 朝会未散,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得到便被留下的众臣,以及不明就里被皇帝点名,只好硬着头皮亦步亦趋跟上的小白,这两者之间,很难说清究竟谁的心情更加忐忑纠结。 朝会那边倒不用担心,今日最重要的议题便是封赏,尽管结果不是那么皆大欢喜,但好歹算是已经结束了,待会儿自然会有人去传达皇帝让大家散场的命令。 反而是小白,心中充斥着对未知的茫然,他甚至怀疑皇帝已经后悔自己的赏赐,既然收回去有伤颜面,倒不如直接把他这个大麻烦杀了干脆。可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依然还是一个死胡同,他是什么身份,即使皇帝看他碍眼了,也用不着亲自出手取他的性命。 前行的方向并非出宫的路径,反而越走越深,一路上分花拂柳,抬眼随便望哪处一望,皆是能够入画的美景。只可惜小白无心欣赏,他怀揣着满腔的不安,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无比机械与僵硬。 在前面带路的曦冉,既不停步也不回头,然而还是将奚落的意思表达的十足十,“之前不是一直很厉害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怕了?” 小白很想声明一句,他不是害怕,而是慌张。可是转念一想,难道慌张就不丢人吗?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算了,已经到了。” 顺着曦冉手指的方向,有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八角亭。亭子结构小巧,看起来无比精致。只是那斜斜扬起来的檐角又带来几分展翅欲飞的洒脱。至于垂落而下,随时在微风中浮动的青色影纱,则又添上几分温柔旖旎的气息。 小白自从被曦冉从祭坛上强行救下之后,便算是一直在宫中长大,只可惜贫贱的出身摆在那里,这让他一辈子都学不会那些奢靡的享受。可是看了眼前这座八角亭,还是不得不承认其设计精妙。 这些是曦冉准备的吗?如果是他,堂堂一个皇帝准备这些来做什么呢? 曦冉的嗓音听起来相当不自然,甚至隐约含了一缕埋怨,“你初战告捷,算是给你接风洗尘。本来想着在正式的赏赐之前,先私下为你庆祝一下,谁知你这家伙一回来就钻进废宫那种鬼地方。” 我去那里,是提醒你,也是警告你。曦冉,你必须认清楚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小白了。你放我出宫,可我却并非妖兽贵族,海阔天空不会让我心境宽阔,相反只会让我的心胸更加狭隘逼仄。我以为昨晚相见之后,你不会容许我继续活下去。可不知为何你竟然没有动手,那么曦冉,我便当做你是默许我一切的所作所为了。 ——这番话在小白的心里不断盘旋打转,好几次便要因为赌气冲口而出,但到底还是被硬生生的忍住了。 小白不赌气,却不代表另一位不会。显然新晋的白将军在大朝会上耍弄的那些手段还是将皇帝惹怒了,之前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如今没有外人却懒得再压抑自己。 曦冉也不再打招呼,率先一步往八角亭而去。 亭子虽然没有建在高耸入云的地方,可也并不算低,偏偏还没有小径或者石梯能够通上去。 这对于曦冉而言当然并非难事,他甚至都不需要幻出翅膀,略微调动一缕微风,整个人已如同仙人一般冉冉而上。不过他却没有考虑人类的小白要怎么办,不,或许他考虑到了,只是故意不出手相助,非要看他出丑不可,以示惩戒。 亭中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精致菜肴,还有醇香四溢的美酒,光是看到这些东西便看得出曦冉是什么用意。 此刻,要为小白接风庆祝的想法是真,但是心头的愤懑不快也是真。于是上了八角亭之后,曦冉便自顾自的坐下,顺手还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就这么摆出了自斟自饮的架势,至于小白要如何上来,他仿佛半点儿都不关心,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然而,是否亲眼看一看都并不重要,只需一缕神识,方圆之内一片花叶掉落都无法超出他的感知。 小白并没有抱怨不公平,他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是闷声不吭的往上攀爬。在许多险峻陡峭的地方,他不得不手脚并用,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是随着体力消耗,到了后面,他很难再继续维持呼吸的节奏,尽管他也努力抑制了,但间或还是有那么一两声粗喘。偶尔因为用力过猛,踩踏引起石块脆裂,“咔哒咔哒”一路滚了下去。 所有的动静,不管是大是小,曦冉都听见了,但他依然选择充耳不闻。 终于小白上了八角亭,他仿佛生怕被嫌弃一般,并不马上走到桌边,而是站在一个角落,低头仔仔细细的拍着身上沾染的尘土。 一杯酒递到了眼前。 小白微微错愕,抬眼迎上了一双好似晶石琢磨出的金瞳。对方端着酒杯的手正递到他的面前,澄澈的酒液中也映出他的影子,无比艳丽的一张面孔。小白心如擂鼓,一双眼睛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最后只能将抬起一半的头颅又深深的垂了下去,下颌已经死死的贴着衣领。 视线陡然变的狭窄,只能看见脚下的一小片土地,隔绝了那张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面孔,小白反而自在了不少。这才伸手要去接那酒杯,可不知对方究竟哪根筋抽了,明明是给他倒的酒,曦冉竟然在最后一刻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玩苦肉计还玩上瘾了?从中尝到了甜头是吧?所以认为这一招很好使?” 曦冉的诘问冷不丁的钻入耳中,引的小白禁不住战栗了一下。作势要去端酒杯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前进不是,后退更不是。 曦冉看了一眼对方因为攀爬而弄劈的指甲,声线更冷,“这么一座小山,一抬腿就能爬上来,你居然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不相信你如今的功力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 小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这一位的心情欠佳看起来是如此明显,他总不能上赶着撞刀口上吧?能磨蹭一刻算得了一刻。再弄上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对方心中一软,说不定又会像大朝会上一样让步,那么他这一关便可以顺顺当当的应付过去了。 然而,之前还管用的苦肉计,怎么转眼之间便失效了呢? 越是看小白指尖的血线,曦冉的气就越是不打一处来,谴责起来竟然没完没了了,“脏兮兮的一双爪子,也不用吃饭了。什么时候去洗干净,什么时候再回来。” 多少还是能听出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但这一回不管怎么看都是小白自己理亏,既然是他自己做过了头,当然也只能他自己来弥补。也不多话,只是应了一声,“是。”他记得山下有一条小溪,干脆就去那里洗手好了。 手臂在栏杆上撑了一下借力,小白正要往下跳。 “等等!滚回来!” 指使别人找地方洗手的人是曦冉,半途加以阻挠的人也是曦冉,其善变的速度简直叫人应接不暇。小白愣了一愣,好歹没有傻的无可救药,当即将洗手的那一茬抛到九霄云外,一步蹭着一步向石桌的方向挪了过去。在半道的时候,小白还不忘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别的可用之物,他便用衣衫的后摆擦了擦手上的泥土。 见对方到了跟前,曦冉懒得开尊口,只是用下巴颏点了点对面的石凳。 明白将这位皇帝明里暗里都得罪的不轻,小白不敢再有半分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坐下,双手叠放在膝头,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被曦冉从祭坛上救下来的场面。正襟危坐的小白,仿佛还是曾经那个捡回一条小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小小少年。 只可惜,回不去的东西就是回不去了。哪怕举止动作可以伪装,但是嵌在眼中那一蓬被野望所点燃的火却不是轻易可以扑灭的。 在大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小白明明还可以将野心勃勃的火焰压抑到最低限度,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可为何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火焰中就像是被浇上了一盆不知名的油,旺的不能再旺。 既然不能控制,那么他只能低头掩饰。 “我确实在故意隐瞒身手。”坐了一小会儿依然听不到曦冉说话,小白只能艰难的寻找一个话题。 他的耳中充斥着曦冉不断自斟自饮发出的细微声响,从壶嘴里流淌出的酒液,掠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注入酒杯。尽管小白低头看不见这一幕,但美酒在杯中泠泠作响,每一下轻微的响声都要狠狠的在他心尖撩拨一下。 持杯的手指,如玉石雕琢出的指节,应该比瓷杯还要白上三分,细腻三分; 沾了酒液的唇,色泽应该比平素看起来更加温润; 还有…… 曦冉还是不接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小白硬着头皮继续,“但我隐瞒身手却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想太引人注意罢了。其实就算我用上全部实力,依旧无法与妖兽抗衡,而如果将这些掩饰下来,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够救自己一命。”按照本意只是打算好好解释清楚,只要能够安抚对方的不快,哪怕说上几句软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话题才到了一半居然已经演变成了自嘲。 攥紧的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带来的锐痛好歹让小白清醒了些,用来解释的那一篇腹稿已经不翼而飞,他只好苦笑着说道,“曦冉,我会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即使我有心隐瞒,又能骗你什么呢?” 关于他直呼他的名字这件事,光是君臣有别这四个字压下来已经足以让小白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只是曦冉本来并不十分看重那些繁文缛节,而且小白也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时候才会直呼他的名字,每逢此刻,总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郑重的意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2 对方方才的解释究竟是真是假,曦冉也懒得在条分缕析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辨别了,总归七、八分的真实还是有的吧。再次斟了一杯酒推到小白的面前,也没有半途收回。“我教给你那些东西,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让你保命那么简单。” 曦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早就该问了。 “曦冉,我一直都不敢问你,当年为何要救我?” 迟早会面对这个,曦冉倒是也并不惊讶。明明是给对方接风洗尘,但他却将自娱自乐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鲜芦笋放进嘴巴里,这副闲散的架势着实与当前的话题格格不入。“你问我这个,还不如问问你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我求救?” 小白一愣。求救?被放在祭坛上祭品,预先都是灌了麻药与哑药的,他当时唯一能动的应该只剩下一双眼睛了吧?被鲜血染红,恨不得诅咒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所有生灵都为他陪葬的怨毒眼神。 小白怎么也无法想象,曦冉究竟是如何从那么可怖的一双眼睛里看出“求救”的意思? 曦冉尝过芦笋之后,十分满意,于是自然而然的也夹了一筷子放在对方的碗碟中。小白依然还是不肯抬头,只留了一个发旋儿给他欣赏。曦冉也是无奈,心说——这家伙出去了一趟,别的本事不见得涨了多少,倒是这份叛逆简直不知翻了多少倍。 “虽然你当时不能说话,不过分明是不甘心赴死的眼神,这理由难道还不够让我把你的小命拉回来?” 对方分明已用上了戏谑的措辞,大概是希望赶紧将这篇陈年往事翻过去。然而这对妖兽皇帝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够在记忆之中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已是难能可贵;可是这对于小白本人却是生死界线,他实在没办法达到同样的洒脱。 曦冉再一次端起酒杯,斜瞄着对面黑漆漆的头顶,一边难免发愁,一边暗骂“真是麻烦”。他方才说错了——小白这家伙出了一趟门带了一回兵,不仅变得更加叛逆,而且明显不容易糊弄了。即使他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可那崩的几乎平直的肩线,还是将坚持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先是叹气,接着曦冉一仰脖将手中满满一杯酒灌了进去。 第112章 第112章—荆棘王座 严格说起来,曦冉的酒量并不差,但他从来都是细品慢酌,并且极其鄙夷喝酒如喝白水一般的牛饮,特别是千金难买的佳酿,咕嘟咕嘟的只管往嘴巴里倒,最后连个滋味儿都没有品出来,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如今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一回,猛然灌进去整整一杯,曦冉只觉得喉头被辛辣的酒精刺激的快要烧起来一般。 曦冉的目光几乎变的严厉起来,即使端坐朝堂之上,也很难见到类似的眼神。“如果我说,我从你的身上看了某种‘希望’,你相信吗?” 希望?这已经不是相信与否的问题了。小白全然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猛的一下抬起头来,脸上写满迷茫,不过如此一来,眼神也不复野心勃勃的锐利。 曦冉也打算过,到了适当的时机要对小白交一个底。原本考虑着再等上一等,然而种种巧合拼凑出来的当前场面,说不定已经是最恰当的时机了。 要完成自己那个颠覆妖兽传统的计划,某些步骤他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而有些则不行,势必需要他人真心的协助才可以。 当然了,曦冉生来便是妖兽当之无愧的王者,如同他这般高高在上的存在原本并不习惯将自己的底线泄露给其他人。是以到了目前为止,包括四大家族的妖兽重臣在内,也唯有大祭司灏湮一人隐约了解皇帝必想要做什么。 不错,只是隐约了解,曦冉从来不曾透露半分计划的细节。他与灏湮算是同一阵线上的朋友,大祭司预感到了灾难即将到来,而皇帝则是无时不刻处在无形力量的重压之下,因为他们两人有了同样的忧患,所有才成为有着相同目标的同舟者。 但是身为人类的小白呢?只怕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倘若告诉他妖兽面临的命运,他会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用上位者的方式来思考,曦冉应该继续采取利用与控制的手段——如今他也不能否认,当初心血来潮救下连同小白在内的几个人类,多少也抱有几分利用的心思,至多算是捡了几只特别的小猫小狗。对于皇帝而言,将世间万物都牢牢掌控在手中,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妖兽气数将尽。” 短短的六个字,引发的却是石破天惊的力量,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妖兽皇帝居然还是不为所动的淡然,他甚至还可以继续拿着筷子在满桌的珍馐之中挑挑拣拣,选那些喜欢的菜色来吃,而举筷的手也稳的不能再稳。 说起来曦冉自己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知是否因为那股力量在他肩头压制的太久,不仅成了习惯,而且从内心里也逐渐接受了事实,所以到了说出口的这一刻,才会如此顺理成章。 曦冉忍不住微微自嘲,说起来他这个皇帝当的也着实有几分自虐的倾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来自于“天道”的警告早就应该传遍整个妖兽世界,之所以他人还一无所知,完全是因为他独自一人将一切扛下来的缘故。可若是不扛下来又该怎么办?引起全族的恐慌吗? 算了,在想出妥善的解决之道前,能扛一刻算一刻吧。 已经交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张底牌,曦冉便等着对方的反应,想必小白会忍不住额手相庆吧,倘若他的性格再恶劣一点,甚至还会加上几分幸灾乐祸。 然而,什么都没有。曦冉预料中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出现在小白的脸上。 他的脸上挂着曦冉看不懂的深思,像是用了刀斧将这份凝重一点一点的刻上去的一般,皱拢的眉头,微眯的眼睛,抿紧的唇线。曦冉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当真不再是昔日的少年。 人类的成长是如此快速,眨眼之间,叫人猝不及防。 同样的,当他们迎来寿终正寝的时刻,也依然只在眨眼之间,尤其对妖兽而言,怕是连伤怀的空暇都不够吧。 “我不明白,气数将尽是什么意思?”小白并非装模作样,或许之前他使用苦肉计的时候还有几分装傻示弱的意思,但是到了此刻却已然顾不得这些了。曦冉轻飘飘扔出来的一句话远远超出他所有的设想,实在无法轻易接受。而正是因为太过迷惑,他才会忍不住深思。 对方不仅没有高兴的忘乎所以,反而还能够冷静的刨根问底,曦冉不能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嗓子里辛辣的滋味还没有消退干净,曦冉下意识的举杯又给自己灌了一轮。也幸亏这是小白第一次与之对饮,并不知道皇帝平素饮酒的习惯,不然他一定能看出对方的情绪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气数尽了,就是马上要完蛋的意思。”曦冉嗤笑,喉咙发烧,他的这一声笑听起来也格外嘶哑。他嘲笑的并非对方的明知故问,而是自己的不动如山。明知一族即将行至末路,没有一个称职的王者还能如此坦然的与外人探讨结局吧? 曦冉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下意识里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呢?莫非他竟然认为妖兽灭亡也并非一件坏事?所以才会将“天道”的警告严丝合缝的隐瞒下来,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一无所知的走向毁灭的那一天。 “难道你刚才说的‘希望’指的就是这个?让我挽救妖兽?”小白又问,确切的说,这才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希望二字似乎惊醒了曦冉,他本能的阖了下眼睛,将有些脱轨的思绪扯了回来。既然他还在殚精竭虑的追逐那一线微茫的希望,证明他究竟还是无法对族人的未来袖手旁观。 一日为王,终身为王。 只有坐在上面,才能真正明白何为刀剑荆棘打造的王座。 “如果我说‘是’,你愿意挽救妖兽吗?挽救我们?”从昨晚到现在,不,或者应该说从认识以来,曦冉从来没有用类似的语气对小白说过话。先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非要逼问出答案的强势,可是到了后来,他的语尾竟然勾起了一抹恳切,如此善变,如此复杂,简直超出了笔墨能够形容的程度。 小白认为,他好像是在问自己——如果我要死了,你会救我吗? 心尖的位置被狠狠的揪了一把。若果说过去那些隐约模糊的酸疼还可以忍受,这一刻的剧痛则几乎要让小白疼的弯下腰去。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肯服输,背脊直直的挺了起来,力气用的过了头,片刻便已经开始发麻。小白的喉头滚了两滚,终于回答,“我只是白子,救不了妖兽。”这句话甚至都算不上拒绝,只是陈述一个浅显而注定的事实。 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位皇帝陛下怕是疯的不轻,可他没有必要陪着他一道发疯。 确切的说,他是没有这个资格。被踩在泥沼中的白子拯救这个世界的主人,何德何能?! “是啊,你救不了!谁也救不了!”曦冉像是突然接受了一般,勾起唇角笑了三声。伸出手的又要去拿酒壶,居然已经空了。 制备这一桌酒菜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策划一场借酒浇愁。选的虽是难得的佳酿,但量却不多,刚好一壶而已。酒这种东西,有了可以助兴,但如果多了只怕对坐的两人都不能好好说话,需得掌握一个度,点到为止。可是此刻曦冉却有些后悔,当时怎么不从酒窖里抱几个坛子上来呢? 骨瓷的酒壶本就薄脆,哪里经得起外力施压,“喀拉”一声,就这么在曦冉的掌中成了一堆惨不忍睹的碎片。 瓷片锋利,但还不至于伤了妖兽,小白倒并没有因此而担心。在他心中蔓延的刺痛仅仅只是因为曦冉方才的那句话——一边将希望的重担加在他的肩上,一边却又在坦言,“你的力量太弱小了,担不起这一份重责”。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3 在曦冉的心中,究竟将他当成什么? 点燃野心的火种各式各样,与之相应的,让野心之火越烧越烈的燃料也有无数,极致的伤、极致的痛、极致的割舍、极致的追求,还有,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渴望。 小白的一只手抓在石桌边缘,只可惜他没有妖兽那么一副踏石留印的铁爪,桌子还是完好无损,没有被他印下半分痕迹,倒是之前登山时裂开的指甲,硬生生的被被剥下了一片。那一边的曦冉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竟然丝毫没有留意。 这一回小白并非为了施展什么博取同情的伎俩,也不会装作有意无意的将伤口拿到对方眼前去晃荡,他悄然将手缩回了袖中。疼痛并非都是坏事,至少可以让人清醒。他终于想起方才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妖兽一族如日中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走到尽头的样子。你是不是……弄错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面指出皇帝的错误,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证明这家伙胆大包天。 倘若不是曦冉自身一人扛着无形中的压力,任凭那股力量扩散出去,如今妖兽一族中只怕已经出现了伤亡,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力量最差的老弱病残。 如日中天?小白说的没有错,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这份虚假的欣欣向荣天下太平,全然就建立在曦冉一人的脊梁之上。 然而这件事却是连灏湮都一无所知的秘密,尽管曦冉已经决定要向对方交底,可还没有到全盘托出的程度。只要他的脊梁还没有被彻底压垮,曦冉是预备着将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中的。 “我大概真的只是想多了。”曦冉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手中还无疑是的握着一块碎瓷片,曦冉顺手扔到一边。“我近来一直在想妖兽要如何与人类相处,想着想着,难免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到这里,曦冉还附上苦笑,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小白原本便聪明伶俐,一点即透,况且此刻曦冉所说的话题正好也迎合了他长久以来的追求,是以立时醒悟过来,“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让我来管理风钩山。” 曦冉点了点头。这件事势必要向小白交代清楚,而且这个原本才是今日的正题。方才谈论的那些,到底还是他操之过急了。 对于矿区自治那件事,虽然是经过多番曲折才在大朝会上讨来的赏赐,可直到此时小白依然没有什么实感。他此时的心情,曦冉一定不能理解吧?不过是一块贫瘠荒凉的山区,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赏赐便赏赐了,他这样的妖兽一定无法想象这块土地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小白就像是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孩子,过于珍视,反而难以置信。 曦冉正色下来,他并非不相信小白的能力,只是临到头了总是忍不住要多叮嘱两句,“说起来以往并没有类似的传统,要怎么做才能堵住众人的嘴巴让所有人皆大欢喜,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倘若一切顺利,这份功劳自然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可若是风钩山再出什么乱子,你同样难辞其咎。” 他毕竟还是一国之君,设法保全小白的功绩已经算得上偏袒了,如果再掩饰其罪责,曦冉怕是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直直的盯着小白的眼睛,曦冉看起来无比严肃,“你如果想推了这份差事,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 “不,我不会。”小白答的斩钉截铁。 顿了一下,小白又道,“风钩山只是开始,我希望将来,能够让我们人类安居乐业的土地越来越宽阔。土地用不着如何肥沃,也无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只要安全,在自治的土地上,我们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成为妖兽残杀的目标,我们只需要有一片可以安安生生活下去的净土。” 在说这些的时候,小白十分明白,他眼中的野心之火想必已经炽烈到无法遮掩的地步。但是他还是竭力加以控制,只是将其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展现在妖兽皇帝的面前。 饶是如此,曦冉还是被吓到了吧?要不然他为何沉默不语? 小白开始不安,呼吸的节奏都变了。皇帝的意志左右这全天下的将来,况且还是微末的人类。耗尽心血才得到的风钩山,只怕就要与他失之交臂。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在大姨妈的压迫下,随时性命堪忧。。。 第113章 第113章—追问 “我们两人,竟然不谋而合。” 曦冉的回应钻入小白的耳中,即使字字清晰,可他短时间内依旧没能听明白。直到抬眼遇上了曦冉带着张扬却不失温暖的笑容,小白才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 “从远古起,妖兽一直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不仅飞禽走兽,就连空气流水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曦冉十分随性的抬了抬手指,气流随之涌动,八角亭四周垂下的纱幔猛得向外侧翻卷,从上方俯视,如同绽开了一朵青色的花。 曦冉微微仰起头,声音悠缓的近乎缥缈,“后来这世上有了人类,虽然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人类究竟是怎么出现的,但是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每一块土地都有了人类活动的影子。说到底人类终究与其它动物不同,如果我们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今日的局面将会全然不同。” 可惜的是,即使到了今日,在绝大多数妖兽看来,人类——白子也仅仅只是动物的一个分支,可以肆意驱使、杀戮与践踏。 小白没敢马上应声,尽管曦冉就在自己的对面,伸出手便能碰到他的衣襟,可小白依然觉得,曦冉并非是在对他说话。 曦冉当然期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但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人类,才应该是这片土地未来真正的主人。 倘若妖兽一定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上,这个世界想必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妖兽在如何接近无所不能,也仅仅只是接近而已,头顶三尺还有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或者称之为天道。 来自天道的警告如同万千山峦压在身上,曦冉无处逃离,也被迫领悟了天道的意思。 妖兽与人类如同只能存续其中之一,那么,他们已经被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所舍弃了。 过于强大的妖兽为了让族人还留存最后一份敬畏之心,杜撰出虚幻的神灵,为之设立祭坛,并由出身显赫的祭司年年供奉。 可是到头来,妖兽竟然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虚幻神灵所舍弃,这算不算是天大的讽刺? 曦冉并不知道,天道是否当真存在于冥冥之中,妖兽先祖们创造虚幻神灵的做法只是无疑中窥见了世界运行的轨迹? 但不管这种无形的规则究竟从何而来,但在今天,妖兽已经逐渐被规则摒弃之外了。 即便曦冉只说出了他内心想法的一部分,即便他这些话更类似于某种突发的感慨,但小白还是深受启发,他一直被困于瓶颈中的思维像是突然迈过了一道坎,窥见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关于人类,关于妖兽,关于这个世界的将来……许多东西。 过去并非是小白不愿意去设想,而是没有这个立场,这个身份,这个资格。即使他多多少少受到妖兽皇帝的青睐,但这依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出身,他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卑贱的白子的血液。 为了求得生存的一席之地都已经让他殚精竭虑,如今的他凭什么去考虑更多的东西?杞人忧天似的狂妄自大吧? 然而,曦冉却在十分意外的时机用相当突兀的形式开了一个头,这让小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维。他近乎战战兢兢的问了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要让妖兽与人类平和的相处?彼此没有倾轧,也不再有高贵卑贱之分?” 三言两语之间描绘出的愿景太过美好,美好的近乎脆弱,比起水中月镜中花,妖兽与人类彼此相安无事的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后者似乎更加虚幻与难以捉摸。 小白也认为自己突然生起的想法天真可笑,于是低头不吭声了。 “你认为这一切不可能?”曦冉忽然对小白的看法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以手支颐,竟然摆出洗耳凝听的态度来。“人类不愿与妖兽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繁衍?” 恶人先告状这句话用在当前或许并不怎么合适,但小白偏偏认为曦冉就是那个先一步告状的恶人。再好的自控力也无法遏制此时的怒意,小白露出满是讥讽意味的冷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竟然有这种选择权了?就连风钩山这么一块被妖兽弃若敝履的贫瘠土地,你可知道我们用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得到它吗?” 没能忍住的质问,出口之后才惊觉失言,可却已是覆水难收。以曦冉的敏锐,一定会觉察到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他问道—— “在平叛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之前也问过你,但你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肯说。现在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小白不认为那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不,不仅仅听起来会让人十分不舒服,甚至他会因此而犯下欺君之罪。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4 然而曦冉却不打算再一次放过探知真相的机会了,错过昨日,已经是非常大的错误。同样的蠢事,他不会做第二遍。“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如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就先说说你带到大殿上的几颗头颅吧。” 大朝会之上,皇帝别的不看,偏偏对那些首级的切口处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在那个瞬间小白便知道要糟糕。然而他却没有猜到曦冉竟然并没有当众拆穿首级背后的秘密,即使赏赐受到群臣反对,可他最后还是力排众议遂了小白的心愿。 直到两人独处,皇帝曦冉才郑重其事的问及此事,倘若小白还继续敷衍蒙混,那未免也太过不识好歹了。 “李大的头,是我亲手砍下来的。”毕竟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小白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嘶哑至此,仿佛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害怕蔓延上来。本来双手早已恢复了干燥清爽,可是伴着语言,那股粘腻浓稠的鲜血似乎又一次蔓延上来。 曦冉的回应似乎已超出了平淡的范畴,甚至染上了几分冷漠,“我看出来了。你刚出手的时候倒是十分干脆利落,可到了半途却犹豫了,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老人的死不瞑目。他分明彻底切断了李大颈侧的动脉,老人的呼吸也确实断绝,再也没有一分生气。可为什么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带了实质有着重量的目光! 小白在那一刻差一点握不住刀子。 如今老人那双已然昏黄浑浊的眼珠子依旧死盯着他,似乎在监视他之后要怎么做一般。 怎么做?如果按照一开始商量好的约定,有些秘密,他就该让那些东西烂在肚子里。然而,小白却不想再隐瞒了。 第一次,在废宫之中他除了威胁曦冉之外什么都没有说;而第二次,大朝会上他不得不恪守君臣之别,况且那些秘密原本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露出来。 如今,已是第三次…… 小白猛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直挺挺的就要双膝跪下。看他这幅用了不少力气的架势,这一下如果真的让他跪实了,一双膝盖只怕都要受伤。曦冉无奈,动了动手指,一股柔和却又不容拒绝的气流将他托住了。 “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负荆请罪,不嫌晚了点?”采取了怎样的行动是一回事,可曦冉的措辞依旧不见客气的意思,可以想见这位皇帝陛下当真心情不好。 “风钩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若不答也没关系,不过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不会再问?这代表了什么?小白不知道,而以他如今混乱的状态,也无法思考的十分仔细,他只是莫名的觉得心脏一空,像是有什么极端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的挖走了一般,空落落的感受让他难以自处。 相比较起来,与李大的约定,甚至于人类将来要如何生存,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有朝一日他当真可以富有四海,也无法填平内心的空洞吧。 “当我们带领平叛部队赶到风钩山的时候,活着的旷工已经所剩无几了。所谓的平叛,我只不过是冒领了这份功劳。”这个秘密如果在大朝会上被揭露了,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他被五马分尸都是轻松的结局了。 然而曦冉的神色看起来却没有小白想象中的惊诧,“你认为我再三追问是为了和你清算这笔账?” 如此听起来,小白仿佛难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然而,这一切当真只是他胡思乱想错怪了曦冉吗?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将所有的疑惑统统问个清楚透彻,“除了让我领兵之外,你还派了风钩山附近的驻军参与本次的平叛吧?” 调遣驻军的做法原本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曦冉才不得已为之,但这件事若是被小白知道了想必不会太高兴,是以曦冉也就没有刻意提及。 现下突然被问到了,曦冉也自认问心无愧坦荡无比,没有必要隐瞒什么,“驻军与你们出发的日期错开了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驻军到达的时候,风钩山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在让你领兵之前我已经承诺过,要如何处置叛乱的旷工,你可以全权做主。” 曦冉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白的全权做主竟然会捧回来八颗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晚了点,也略少了点。大姨妈真是不堪重负,蠢作者差点一命呜呼。抱歉,见谅。 第114章 第114章—偏心 小白虽然没有再摆出负荆请罪的架势,但也没有再一次落座,而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知是否愤怒的过了头,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反而是一种平铺直叙的淡然。“调遣驻军的命令兴许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错吧,结果就是他们比我们到的还要早两天,真要计算起来,平叛的功劳也该是属于他们的。” 曦冉没有出声,静待下文。倘若只是时间上的阴差阳错,肯定不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小白在经历一次风钩山之行后性格已然大变,即使他擅长掩饰,可是内里许多东西已然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所以,风钩山矿区定然发生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故。 “按照传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镇压叛乱,铁血手段必不可少,将叛乱者全数剿灭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类似的话小白在大朝会上也说过,然而此时听来,总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 曦冉忍不住皱眉。 小白以为,着实不能怪对方露出这种神情,正如当时大祭司当着众人的面指摘他行事残忍是一样的,小白自己都认为自己毫无人性,居然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论要怎样平叛才能做的完善彻底,才能彻底斩草除根。 小白笑了笑,是否笑的勉强他也懒得去管,反正手边没有镜子,他也看不见自己面部扭曲狰狞的线条。“如果只是杀了,我大概不会说二话,甚至也不会费尽心思争抢这份功劳。因为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自己也盘算过,倘若情况演变到最糟糕的局面,即使我全权处理,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可是,驻军的做法却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不求他们能够纡尊降贵安葬死在他们手上的旷工,但是,就连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吗?只因旷工们都是白子,原本也不配他们平等相待。” 小白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可不管他的手指如何用力,之前捧着首级的感觉犹在,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你当时看的那么仔细,应该还记得李大那个小孙女吧?那个孩子,要年底才满三岁。可是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却只剩下半个身子。李大抱着自己孙女的残躯缩在一块石头下边,我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几乎无法判断这个老头是不是还活着。” 曦冉十分后悔先前赌气似的将准备的美酒喝了个底朝天,如今想找点东西压一压都不行。美食肯定是不管用的,不管怎样的珍馐美味,进了肚子后都难免反胃。 也不知小白是说上了瘾,还是觉得既然已经开了头,哪怕就这么和盘托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等人追问,持续着诡异的平和继续道,“据说五岁之前的孩童肉质最是细嫩,而长成后的男女,吃起来滋味各有不同。不过白子一旦老了,则不会再有人问津,因为吃起来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曦冉只觉得自己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之前还觉得那芦笋味道不错,此刻却也已经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究竟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如此恐怖的“吃人经”,曦冉身为妖兽都难免毛骨悚然,真难为人类的小白是如何忍受的。 小白竟是满不在乎,或者说,他早已经熬过了应该在乎的时候。“年少时,还被关在乐园岛的地牢中,类似的事听的不少,看见的也不少。身边的同伴隔三差五被狱卒带走,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即使哪一天轮到自己头上,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个时候的小白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当真能等到成为祭品的一天,更加没有想到,在被剜心之前,居然会被皇帝亲手救下。 不是不庆幸,也不是不感激。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般沉浸于回忆实在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于是小白耸了下肩膀,将话题硬生生的又扯了回来。“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但亲眼见到风钩山的惨状,我终究还是失控了。怎么说呢?这么多年的历练全部都白搭了。”末了还附上自嘲的一笑。 曦冉暂时无暇去安抚对方的怪脾气,他敏锐的发现中间潜藏了一个十分大的问题。“驻军呢?你最后怎么处理那些驻军的?” 小白知道,一旦开始探询风钩山的真相,迟早会挖掘到这一点。然而不同于前半部分的凄风苦雨,接下来的部分则是真正的耸人听闻,至少对于参与过此事的人类而言,绝对是致命的把柄。 即使他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伎俩,但小白还是忍不住最后挣扎一番,“处理?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即使前往风钩山的驻军人数不足百名,可那却是一只完全由妖兽组成的队伍。” 对比小白这一边,则是人类占了三分之二,妖兽仅为三分之一的弱旅,标准的杂牌军。 说起来,当初在组建这支队伍的时候,允许人类参军也是引起朝臣诟病的一大因由。但曦冉着实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最后甚至用了强势的手段才压制住了朝中反对的声浪。甚至于参与到这支队伍中的极少部分的妖兽,事实上血统也不纯,且实力极弱。曦冉不是没想过尽可能的提升这支新建军队的实力,然而倘若手下的实力过于强势,那无疑是给小白这个主帅埋下隐患,况且妖兽本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人类。曦冉本意是打算先建立一支纯粹由人类组成的军队,慢慢用着看看实际情况再加以调整,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巴,才塞了几只妖兽进去做个样子。 当然了,在军队的配制与武器方面,曦冉还是给了小白极大的方便,算是皇帝公私不分的又一重罪状。如此打造出来的军队,要应付一个矿区的叛乱乃是绰绰有余。半途杀出的妖兽驻军,实属意料之外的麻烦。 皇帝曦冉在朝臣面前多数都是一副懒散随性的模样,但这位骨子里依然贵不可言,拍桌子砸东西这种粗鲁的举动在他身上几乎从来不曾出现。也不知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曦冉一个没控制住,竟然一掌击在了石桌边缘。可怜的桌子哪里受得起妖兽天生强横的力道,当场被磕下一个角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5 金色的眼瞳眯起,原来美丽的冰晶也可以打磨出锋利的棱角,让人吃不消。“这不是朝会辩论,别给我扯什么实力对比。按照惯例,三日后各地驻军就要呈上本月的军报,到时独独缺了风钩山驻军的那一份,再如何天衣无缝的掩饰也不过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烂抹布,如今你成了白将军,难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吗?” “……”白将军这个称谓,近来小白听不少人唤过。 妖兽权贵使用这个称谓时,不用说都是满腔的鄙夷不屑。而那些在最底层挣扎求存的人类,则多多少少会带上几分讨好的意思,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千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出头的人类,同族理所当然的希望他能拉他们一把,让他们从此脱离苦海。 因为听的实在太多了,小白也难免对“白将军”三字感到麻木。他还没有来得及领略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情怀,就已经被迫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但曦冉唤他“白将军”的时候,小白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究竟不同在何处,他也不甚分明。这位皇帝讥诮的意思是如此明显,可他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是因为觉察出背后难以名状的关切吗? 曦冉高高在上的态度背后,或许满腔的担忧才是真实的吧? “风钩山驻军,我已经一个不剩的……处理了。” 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曦冉半点儿都不觉得意外,现下他只关心,“用的什么方法?” 两支实力对比悬殊的军队,弱旅要全歼强敌,通常来说无外乎两种手段——偷袭或者毒杀,倘若是后者,曦冉认为自己大概会看不起小白吧。毒药虽然能够起到一击必杀的效果,但使用这种东西的,不是女人,就是懦夫。 “偷袭。”小白冷冰冰的答了两个字。已然尘埃落定的战局,可是随着他的讲述,似乎又在字里行间掀起了一股血腥肃杀的味道。 “风钩山经过长年的开采之后,已经形成了非常复杂的暗道体系,除非是长年累月生活在此的旷工们,外人擅自进入都会迷路甚至被活生生的困死在里面。” 尽管小白没有进一步细说,但却不难想象,这些暗道的布局一定成了矿工们誓死守护的秘密,这种东西在关键时刻是可以用来救命的。而风钩山劫难之后,应该有一部分人类如同潜入地下的老鼠一般存活下来,应该就藏在这些复杂的洞穴之中。不过这都是小节,曦冉也无意追究。 “我得到了李大的帮助,利用了这个暗道体系,因而才能顺利发动偷袭。”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至于行动的细节用不着多加赘述。 不过,事到如今依然让小白心有余悸的却是那位老人对于复仇的执念,一辈子只会与石头打交道的旷工,要陷入怎样绝望的境地才会放下矿锄,转而拿起屠刀?李大一辈子都勤勤恳恳,再如何繁重的劳动,只要最后能换一口馊饭也就心满意足,可这样的一个人,行至暮年却给自己选择了最为惨烈的结局。 曦冉按了按额角,什么“身为上位者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之类的原则,他一概顾不得了。“处理干净了吧?” 什么处理干净了?当然是妖兽驻军的尸体。小白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愣了半晌才答了一个“是”字。 曦冉面色阴沉的点头,实在很难推敲这位皇帝此时正在盘算些什么。 小白的胆大妄为虽然出乎曦冉预料,但好在这家伙还懂得如何善后。处理干净当然远比遗留下尾巴要好。 三日后的军报可以让人捏造一份假的呈递上来敷衍了事。先把当前这一关过了,之后再下一纸调令让风钩山驻军换防到鸟不拉屎的边境上去。只要有了调令,至于驻军本身去了哪里反而并不重要。会被派往风钩山这种穷山僻壤驻守,这些妖兽本身也没有什么地位,即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问及。经过这一番手脚,这件事大可以完完全全的遮掩过去。 曦冉料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脑子里盘桓的竟然是如此恶毒的权谋。 过了许久,才听曦冉冷嘲热讽,“你还真是出息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军功,还真是不折手段。” 小白当即明白他指的是将头颅带上大殿的举动,尽管他并不想否认自己的残忍,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两句,“歼灭所有驻军之后,李大亲手割下了自己孙女的头,他还为小姑娘整理了遗容。李大说的没错,人类不同于妖兽,军功两个字不是口头上说说就够的,必须有证据才行。” 其实从那八颗头颅的切口中已经足够说明许多细节,小白与他的那七位袍泽兄弟,每个人手上都沾染了同族的鲜血。 他们,是同样罪孽深重的一群。 “小晨的死呢?”这是唯一剩下的疑问了,曦冉索性刨根问底。 “偷袭的过程出了一点小岔子,我低估了妖兽天生的听力,险些被发现。小晨为了掩护我们,当了诱饵。”在偷袭行动中,诱饵总是必不可少的棋子。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小白终于能够淡然的讲述过程。至少,他表面上是淡然的。 曦冉却不知该如何评价小晨的牺牲,思量半晌最后也只能这般道,“偷袭驻军的事只能是一个秘密,小晨的死更加不可能为他记上一功。总之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风钩山自治落到实处,小晨的阵亡抚恤你这个当兄弟的就帮他记在心中吧,日后再找别的机会补上。” 很容易听出皇帝的偏心,不过再如何偏心也依然保持在适当的范畴之内。但小白依然感到自己的胸口被什么击中了,又闷又痛。 昨夜在废宫中,他说出“小晨死了”那几个字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埋怨和悔恨的,即便明知都是迁怒,但他依然需要一个发泄懊恼的渠道。 如今将一切都交代清楚,小晨无疑已是罪人之身。所有参与风钩山平叛的人,都身负同等的罪孽。罪人死不足惜,可是曦冉却认真的考虑着阵亡抚恤的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堂堂妖兽皇帝如此偏心? “是,我会记得。”除了这句话之外,小白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终于翻完了难堪的旧账,曦冉便觉得小白那么高大的一只站在面前着实碍眼,便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这一回小白倒也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坐下了。 好端端的接风洗尘完全变了味道,可事到如今也难以回归宾主尽欢的气氛,索性也不再勉强。过去的部分虽然解决了,但还有将来需要操心的部分。什么叫做劳碌命,这便是典型。“你三天后就要正式前往风钩山上任,除了之前说的作物种子,还需要什么?” 小白讶然,“我以为你是反对的。”当他在大朝会上提出要选购作物种子的时候,曦冉很明显并不高兴。 “我不是反对。”曦冉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考虑的不够周到。矿区的自给自足意味着什么,你当真明白吗?” 往轻里说,如果矿区不再需要皇朝供给必需品,将会慢慢脱离其掌控;而如果往重里说,最后形成国中之国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白提出选购种子的要求,乍听起来无伤大雅,但若是往深里去想,影响实在太深远。是以,不能怪曦冉当时第一反应便是准备拒绝。 “明白。”小白的回答言简意赅,可他究竟明白了些什么,则似乎铁了心不准备细说了。 奇怪的是曦冉居然一反之前强硬逼问的态度,没有继续勉强,“算了。事到如今,许多局面已是顺理成章。” 曦冉承认自己扮演了背后推手的角色,可如果不是水到渠成,即便他是皇帝,在大势面前也依旧有心无力。换句话说,这些事即使他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凡事亲力亲为总还有几分好处,多少能掌握局面发展的节奏,不至于将来处处抓瞎。 “曦冉。你认为真的可能吗?有朝一日妖兽能够接受我们人类的存在?不再将我们看做是卑微低贱的种族,与我们平和的相处?” “妖兽必须学会接受。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妖兽怕是只能走向灭亡之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章节少了,今天补上。 第115章 第115章—计划开端 太久时间没顾得上尝一尝,茶水什么时候冷透的,火炼都不知道。此刻终于低头抿了一口,随着温度一道散去的还有茶水原本的香味,剩余的部分自有苦涩。他原本就不是好茶之人,当前茶水欠佳的味道,着实苦的他都忍不住伸舌头了。 “后来呢?”火炼追问了三个字,很难判断如今的他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心情,但若只是看字面上的意思,他仿佛真的将妖兽久远的历史当成一个故事来听。 楼澈还在继续啜饮凉透了的茶,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苦涩似乎却是他当前最需要的东西,嘴巴里苦一点没什么,或许这样便能够稍微掩盖心里的苦。 “后来,据说那位白将军便利用矿区自治的权利不断扩充势力,最先从风钩山开始,后来自治区域不断扩展到大大小小的十多个矿区。在皇帝的默许之下,妖兽权贵不便干涉各大矿区运营的事务,这位白将军就在妖兽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故事开始的云山雾罩,然而到了结局的部分却难免突兀粗糙之嫌。火炼仔细推敲,发现这故事有太多的漏洞。也不知是楼澈存心敷衍,还是说他也并不了解更多的细节?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6 火炼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关键,“妖兽最终又是如何灭亡的呢?即使自治的方式已经扩展开来,退一万步说,即使世上所有的矿藏都落入人类的掌控之中,但我不认为白……将军就有了彻底击败妖兽的力量。楼澈你曾经说过,很早以前妖兽的力量是如今的我们无法想象的强大,反观那时的人类是那般弱小,两者实力对比悬殊,不是几座矿山便能够弥补的。” 当人类全权掌握矿区经营之后会得到什么好处?倘若一定要深究这个问题,火炼认为,应该是一块交易的筹码吧?人类以辛苦开采出来的各种矿石作为交换,从妖兽掌权者那里获得生存的空间,只要这种利益关系能够达到平衡,双方之间也算得上和平相处了。 这才是当年那位妖兽皇帝设立矿区自治权的初衷吧。 楼澈回答,“所以我很早之前便告诉过你,大祭司是我们这一族的罪人。因为她出卖了妖兽签订契约的方式,而无耻的人类则将契约当成了手中最大的武器,一点一点控制着我们的族人,最终扭转了局面。而直到今时今日,我们妖兽依然被契约所控制,不得不屈服于人类。” 契约对妖兽的束缚,火炼不能否认,他毕竟亲眼见过四小姐身上的血字标识,因为那个的关系,四小姐也不过是蔚云非手中的一具牵线木偶。然而火炼并不打算以偏带全,他依然认为楼澈的讲述中有着诸多漏洞。 “我不认为大祭司……灏湮会将契约的秘密出卖给人类,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措辞中虽然有着短暂的停顿,但火炼还是顺理成章的说出了大祭司的名字,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何得知的,但知道便是知道了,甚至忍不住为灏湮辩驳。 “火炼大人,你当真认为有什么误会经过数千年依然无法澄清吗?” 火炼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抬了抬眉。 “你一定还记得曾经见过的那扇屏风吧?”楼澈不认为火炼会那么容易忘记,为了让其留意到屏风,他也着实算得上处心积虑了,甚至不惜在上面加诸一定的惑术。“屏风上是大祭司受刑的场面,那并非我杜撰的,在不少遗存下来的典籍或者遗迹上都有相似的画面。甚至还有一座雕塑,目前正存放于妖委会的地下档案室中。” 火炼依旧没能被说动,他希望为灏湮辩驳的心意实在太过坚定。“说到底这也只是一则传说吧?或许传说本身就是错误的,经过漫长的光阴,只会错的越来越离谱?” “或许吧。”楼澈随口敷衍了一句。“关于大祭司还有一件事,尽管并没有正式记录下来,但我认为这则传说可信度十分高。据说,她是自愿受刑的。想来也对,以大祭司的实力若非自愿,只怕极少有人能真正制服她吧?倘若她不曾背叛族人,也用不着愧疚至此吧?忍受日复一日酷刑加身,难道不是出自愧疚吗?” “说不定她只是袒护某个人罢了。”这个结论几乎没有怎么经过火炼的大脑,就这般脱口而出。 “袒护谁?谁值得全族唯一一位大祭司做到如此程度?” 其实,楼澈与他争辩的内容都是久远而不可考证的过往,因为立场不同而有着不同的看法,这原本都无可厚非。可莫名其妙的,火炼还是忍不住与之较起真来。 “大祭司袒护的,也许便是那位皇帝吧?你的故事里也说的十分明白了,最先挑动与纵容人类野心的,不正是那位皇帝吗?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如果要问,妖兽的各族之中哪一支心思最为复杂多疑?无论从哪边数算,排在前面的都有狐族的一席之地。 楼澈既然了解那些故事,他难道从来没有盘算过皇帝的罪责吗?不,当然不会。只是楼澈也有楼澈的坚持,他既然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主人,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开始,便摒弃了所有大逆不道的设想。 此时火炼十分反常的坚持却提醒了楼澈,他忍不住十分小心的试探,“火炼大人,你是否想起什么了?” 照理来说这不算如何困难的问题,想起或者没有想起,二选一的答案。但是,火炼却回答不出。从刚才开始,便有一股来历不明的闷痛侵袭着他,将他的思维搅的一片混乱。 倘若真的想起来了,他不应该依旧如此茫然,楼澈的故事只是在他脑海中翻涌出了无数杂乱无章的碎片,他看不清也抓不住。而如果说他依旧懵懂无知,却无法解释胸口中剧痛的来源。 “火炼大人,你没事吧?”楼澈一边问着,还一边微微向前探过身子,可见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这倒反而将火炼弄了个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除了刚才便一直隐隐作祟的闷痛之外,火炼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可那闷痛的来源着实难以追寻,且勉强还可以忍受,所以火炼也就决定暂且不去管他。好吧,就算他的涵养功夫比不过身边那些老奸巨猾之辈,但只是忍耐疼痛而已,不至于这么快就露了端倪。 “你没有发觉吗?”楼澈大为惊诧,稍作犹豫之后还是伸出手来,在对方的眼皮和手背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了一下。“你的兽瞳和爪子都显出来了。” 不能怪楼澈忧心忡忡,妖兽在无意识中出现兽化的迹象,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譬如他本人上一次因为惑术使用过度,就曾经无意识的显露出一双血红的狐狸眼。通常情况下,无意中的妖兽化可以说是身体本能的调节,若不是因为超出迹象使用力量,那么则是情绪波动太大,因而才会出现更接近本源的一面。 被提醒的火炼赶紧低头去看,十片指甲寒光凛冽,看起来格外吓人。他眨了眨眼,有些慌乱的将爪子缩了回去。 火炼当然知道楼澈这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可又着实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硬生生的跳过这一茬。“关于传授契约那件事,我知道要追溯起来肯定十分不容易,但怕是还要想方设法调查清楚,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蹊跷。” 妖委会搞出来的狩猎季已经正式开始,当前的状况可谓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炽热难熬,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火炼却提出调查传说真伪的要求。放在过去,楼澈定然想也不想就会拒绝。如何让族人生存下去才是这只狐狸精首先考虑的问题,为此他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和舍弃的。 可是这一回,楼澈丝毫没有拒绝的打算。火炼方才露出兽瞳,虽然他此时着意加以收敛,可眼形看起来依旧比平常要狭长几分,眼尾处略微挑起一个小小的钩子,因此也显得他的目光比平素锐利许多。即使火炼并没有刻意命令什么,可一旦听了他的吩咐,任何人都不会兴起拒绝的念头。 “是。”楼澈简明扼要的只回答了一个字。 火炼点头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于是提议,“如今想要再一次拿到《妖兽文书》大概不可能了,但有个地方或许存有相关资料——妖委会的秘密档案室。” 并非是楼澈愚蠢的想不到这上头,而是当前情况下,只怕没有一直妖兽愿意主动与妖委会有任何联系。对于妖委会的一切事物,总是敬而远之。 楼澈沉吟了一下,“的确如此。倘若是其他人掌管档案部,里面存放了什么资料还真不好说。可是长久以来,档案部一直都控制在未希小姐手中,她极有可能暗中存下了许多妖兽的典籍。只是如今局势紧张,我们怕是很难进入妖委会查阅资料,这件事需要好好计划一番才行。” 火炼倒也不会强求立刻看到秘密档案室里资料,说到底,错过《妖兽文书》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如今的所有手段都不过只是在设法弥补而已。 “对了,未希还没有回来吗?”火炼顺口一问。 “未希小姐去接路狄亚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不知不觉中,楼澈已经扮演起了下属的角色。对此他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他长久以来的期望。 记得火炼曾经说过,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动机,一个足以让自己不顾一切努力的目的。楼澈不确定他是否已经顺利找到了这些,但是从结果来看,火炼确实已经顺理成章的承担起了他的责任。 有一处疑惑一直困扰着楼澈,他思量片刻,还是决定问个清楚,“火炼大人,我们真的能够信任庄锦和路狄亚吗?” 火炼挑眉反问,“你认为他们不值得信任?庄锦姑且不论,他毕竟是妖委会的轮值主席。但路狄亚与你我同样都是妖兽,难道连自己的同胞都不值得信任了吗?”楼澈行事谨慎这当然并非什么坏事,可是在某些时候他却时常展现出多疑的一面,看来这也是狐族的天性。 尽管有些话肯定不怎么中听,但楼澈依然认为这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必须尽到提醒的义务。楼澈斟酌了措辞,尽可能不去激怒对方。“路狄亚与庄锦签订了契约,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路狄亚都只会选择站在庄锦那一边。我不否认路狄亚是我们的同胞,但妖兽永远无法违抗契约的力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火炼摆了摆手。“只可惜如今的情况不是信任谁的问题,我们只是别无选择。司水一族不曾留下半点儿血脉,唯一与之有些许联系的唯独路狄亚一个。是否能成功,姑且也只能试试看了。” 向火炼透露路狄亚身份的不是别人,真是庄锦会长。火炼无法推测那个男人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但这份情报却具有非常的价值,即便对庄锦本人心存戒备,火炼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 “对了,计划能够成功,雷哲鸣那边也是十分关键的。他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仓促制定出来的计划,而且还要面面俱到,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十分勉强。果不其然,在实施的时候的确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还只是开头呢,为了弥补各种漏洞,火炼已然心力交瘁。 同样的事,如果换成白昕玥来做,一定会很完善吧? 火炼原本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可总是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念头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雷哲鸣那边有双胞胎之一跟着,如果有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来。”楼澈依然尽职尽责的回答着所有问题,一定要找出什么异常,便是他不知何时开始藏入袖中的手,此时竟然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当真丝毫也不担心么?怎么可能。 大概是因为并不擅长统筹全局吧,火炼也是想起什么便问什么,可只是这么随便一开口,竟然同时让他与楼澈同时情绪低落,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也实在不是常人能及。 连自己的情绪都没能整理好,指望火炼去安慰别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幸好,救场的人没多久便从天而降。 好似洋娃娃一般的女孩“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先不管局面到底如何,至少从她身上是找不出半点儿紧张气氛的。自从上一次见过楼澈发红的眼睛之后,双胞胎便自发的为其安上了一个贴切的绰号。上官佩瑶开口便是,“喂,狐狸眼,我带雷哲鸣的消息来了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7 第116章 第116章—地下室 “部长,白衣部队的人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我们是不是也跟着上去看看情况。”筹备部的工作人员凑到聂瑞博的身边,低声询问。 聂瑞博手中端着望远镜,可是不管他往哪个方向看,映入镜筒的都是茫茫雪山以及散乱的杉林。妖兽组织的总部当然不会设置在如此靠近公路和滑雪场景区的地方,但老头子还是按捺不住心焦,差不多每隔十分钟便要用望远镜四下逡巡一番。 按照惯例,狩猎季从来都是筹备部一家独大。这一次倒好,竟然让蔚霖那家伙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虽然之前筹划袭击妖委会总部的事是他们父子两个操之过急了,但那也不过只是适当的手段罢了。聂瑞博怎么也没有想到,谋划袭击事件的证据居然会落到蔚霖的手中,而且还是有着自己儿子亲笔签名的委托书。 也幸好本届轮值会长性格圆滑,在处理的时候并没有全然落井下石,让两部同时经营狩猎季事务。还能够保有一席之地,至于处处受到掣肘,这也是没办法的。 狩猎季开始的第一次正式攻击目标被确立为妖兽组织的总部,只可惜筹备部被安排在了第二梯队。 为此聂瑞博十分正式的向庄锦提出过抗议,然而,处事圆滑周到的会长却以“敌人实力强大,不能让筹备部只身涉险”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而从结果来看,第一梯队的人并非经济部的成员,因而聂瑞博最后也只能勉强表示接受。 事到如今聂瑞博才有一种入了套的感觉,庄锦确实厉害,其手腕总是不动声色。以至于许多人明明中了招,事后都依旧无知无觉。 如今筹备部与经济部算是陷入了水火不容的境地,而经过之前的第一轮交锋,明显还是筹备部落了下风。至少在现阶段,聂瑞博一定不愿正面与经济部杠上。而庄锦明显利用了这一点,才将筹备部与编制独特的白衣部队安排在一起行动。不说别的,光是白衣部队不俗的战力,应该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帮手吧? 将上司只是长时间的面色凝重皱眉不语,工作人员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部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帐篷休息,这里的事交给我们来处理。”四周都是冰天雪地,不管怎么说也太为难老人家的身体了。 寻常情况下聂瑞博当然没有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只是如今他的儿子聂庆州正处于停职期间,狩猎季的事若不亲自盯着怎么都不能放心,老头子才会不顾风霜严寒到了现场。 “部长,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白衣部队进入两个小时之后才轮到我们展开行动,如今还有四十来分钟。我们要继续等下去吗?”原本并不多话的工作人员在这次的行动中也难掩焦躁,可见对于经济部横插一杠的做法,筹备部上下都怨声载道。 聂瑞博略作沉吟,“不等了。里面安静的有些反常,我们马上跟进。如果事后有人问起,便说是为了接应第一梯队。吩咐下去,行动小心一点,不要太冒进了。先以侦查为主,如果有什么异常,要保证我们的人能够立刻撤出来。” 事实上,当筹备部的人员进去之后才发现情况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异常的多。 死一般安静之下,几乎可以清晰的听到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响。 人呢?本该藏身于此的妖兽,以及一个多小时对此展开突袭的白衣部队,人数加在一起不会太少吧?可是这些人呢?怎么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聂瑞博的确称得上老练持重,在所有人都慌神的境况之下他居然还可以冷静的下令,“所有人员编成侦查小队,辐射状开始搜查!哪怕是把这山上的积雪都全部清空,也要给我查出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些鬼鬼祟祟的妖兽,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统统给我找出来,一个不留!” ———— 四面都密不透风的房间,唯一的出口也紧紧关闭起来,门框的位置严丝合缝,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密闭性如此好的房间,不仅隐蔽和隔音效果奇佳,而且想必也十分结实,除非孔武有力的妖兽在这里发飙,普通人类若想从内部突破,无疑是天方夜谭。 只是略微环顾了一圈白昕玥已经做出准确的判断,也懒得费工夫去做无用功。 摘下来的遮光眼罩被他顺手扔在一边的沙发上,此刻白昕玥本人正坐在餐桌边上。 桌子上摆了一份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餐点,看到这个白昕玥才想起自己已经长达十多个小时粒米未进了,既然对方有这份好意,他不如坦然享受。 下毒?不会。无论怎么看,蔚云非与他背后那位“释先生”都不会采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吃饱喝足的白昕玥放下餐具,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开了口,“请转告厨师,今日的主菜味道不错,但是配菜略微咸了一点。” 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白昕玥穷极无聊的自言自语。 然而他只是从容不迫的笑着,缓步走回沙发上坐下,将头后仰枕在软绵绵的靠背上,在这个角度下刚好能看到藏在天花板角落中的通风口。 这种没有开窗的房间,通风口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设施,这并不奇怪。可白昕玥竟然像是对这种理所应当的寻常之物有了莫大的兴趣。 他望了几眼,随即便笑了起来。之前被人戴上眼罩,他的方框眼镜也被顺道没收,如今没有任何遮挡的一双眼睛变的一目了然。之前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好,可是在一派和煦的微笑之下,反而衬的目光冰冷。 蔚云非隔着监控屏幕,但还是免不了被那目光刺的浑身一震。 犹豫了一会儿,蔚云非才勉强打开旁边的话筒。他的声音顺着通风口传入密室之中,可是听在白昕玥的耳中,总觉得这年轻人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白主席是不是过于洒脱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被我带来什么地方了吗?” “我难道问了,你就会给我答案?不见得吧。”如果是那么容易便能告知的事,之前蔚云非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给他蒙上眼罩呢?而且他所乘坐的车子在路上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这些都是用来迷惑方向感的通用伎俩。 “白主席,你在我手中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即使我一个不开心把你秘密处决了,妖委会也不会调查到我的头上。你当初为了让火炼顺利从妖委会的监视中消失,可是用了不少手段。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手段反而会被我利用呢?” “看样子我是自作自受了。”很多做法原本就是一柄双刃剑,对于如今的结果,白昕玥倒也并非不能接受。 “白主席如此有自知之明,倒是可以省了我不少口舌。既然对自己的处境如此了解,那么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蔚云非已经顺利度过了一开始的气急败坏,声音再一次恢复平静。想来也是,不管怎么看如今都是他占了上风,没有道理去害怕成为阶下囚的白昕玥。 如今的场面不得不说实在相当有趣,一个是身不由己的囚徒,而另一个却是不敢露面躲在通风道后面的胆小鬼,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好谈的?白昕玥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还发出讥讽的笑声。 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焦躁马上又抬起头来。蔚云非真是受够了与此人打交道。“让你交代火炼的去处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打算如此勉强白主席。不过接下来倒是有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对白主席来说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你还要如此废话吗?时间应该来不及了吧?”白昕玥忽然插话。他像是十分欣赏通风道里传出来的焦虑,摆出看好戏的态度,半分也没有失去自由性命随时不保的自觉。 “你什么意思?” 白昕玥抬起一条胳膊放在沙发靠背上,尽力给自己找出最舒服的坐姿。 之前还会抬着眼皮看一眼——通风道里不仅藏了麦克风,而且还藏了话筒,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但是到了此刻,白昕玥甚至懒得抬头去看一眼,不紧不慢的道,“狩猎季的第一轮攻击差不要要宣告结束了吧,报告很快要传回妖委会了,不是吗?” 蔚云非无比庆幸此刻与白昕玥隔了好几堵严严实实的墙壁,不然光是他拳头上绽出的青筋就足以泄露很多东西。蔚云非强迫自己冷静的思考——白昕玥究竟是如何知道第一轮攻击的事?一定是按照常理推测的,一定是这样。既然狩猎季的事成为定局,要推测出大致的过程也并非不可能。 白昕玥枕着沙发,阖了眼睛,看起来竟像是随时都会睡着一般。 然而,他出口的话却像是经过反复推敲似的让人难以招架。“参与第一轮攻击的成员有谁?筹备部之前的确吃了一个大亏,但是聂瑞博不像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人,庄锦也不能太驳他的面子,少不得要他参与。不过少了聂庆州的筹备部战力不够,怕是还需要别的武力支持。警备部队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袭击事件中两者也算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不可能这么快摒弃前嫌通力合作。如此推测,与筹备部一道行动的只能是白衣部队了。” 自从在咖啡屋抓住白昕玥之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蔚云非十分确信这一点,也断定他没有任何获取情报的渠道。那么,他此刻说的这一切当真是凭空推理出来的? 为何竟然一分都不差?! 白昕玥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惊骇,或者说,他明明猜到了,却依然在火上浇油,“你认为此战结果如何?按照妖委会的预期,初战告捷将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最理想的结果最好能一举歼灭妖兽组织,最好能够生擒楼澈本人。”楼澈在妖兽中素有威望,对于妖委会而言乃是至关重要的对手。 “怎么,听白主席的意思竟然认为妖委会的首战会输?” “输赢姑且不论,但想必不会有什么战果。”白昕玥在沙发上调整了坐姿,不仅闲适,甚至看起来都有了几分惹人不快的傲慢。“蔚少爷,我猜你肯定早于妖委会得到了相关战报,此刻还和我讨论已成注定的结果,还有意义吗?” “……”麦克风后面是难堪的沉默,但很快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白昕玥毕竟还是看不见墙后的情景,只能猜测那位蔚少爷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懊恼之余砸了话筒? 连续好几声“咯吱——”的锐声,想必是在重新调整音响。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8 而蔚云非似乎也接着这个机会整理好了情绪,他已经意识到继续东拉西扯下去只会被白昕玥牵着鼻子走,双方之间的强弱对比并没有发生变化,他依然还掌握着主动权。此刻最直接稳妥的办法就是对这位不可一世的七人团首席下令,料想他也不敢不遵守。 “的确,谈论既定事实确实没有任何意义。不过狩猎季才刚刚开始,从下一阶段开始,我不会再给火……楼澈留下任何机会。以我的身份不能直接参与妖委会事务,白主席,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代理人,与我的父亲一道努力,彻底解决妖兽这个大麻烦。” 白昕玥并没有正面给出答复,而是说了一句十分没头没尾的话,“把我的眼镜准备好。” “什么?”不是蔚云非装傻,却是没听明白。 白昕玥的语调还是与先前一致的满不在乎,然而却嵌入些许命令的意味,“我从这里上去之后要先回一趟我的办公室,你找人把我的眼镜放在桌子上吧。”白昕玥需要眼镜并非是视力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某些时候他的眼神太过让人吃不消了,适当的掩饰还是必须的。 蔚云非反应再如何迟钝,也醒悟了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将你带来什么地方了是不是?”枉费之前种种掩饰目的地的手段,原来根本没能威胁到这个男人。 “妖委会的地下室。”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白昕玥也懒得继续装傻。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上因为久坐而出现的褶皱。 眼看要走到门口了,白昕玥偏偏止步,回头望着角落里的通风口,全然是在讥讽对方的多此一举。“就时间来看,你若是将我带往别处,一定赶不上筹备部传回来的报告。为了不耽误正事,你只能暂时将我藏在妖委会的地下室中。而且,对于这里的一切,我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辨认出来。” 第117章 第117章—战报 白昕玥到场的时候,战况的汇报已经开始了。由于不是正式会议,场面显得杂乱不堪。众人三三两两随便找地方坐着,正在看一边大屏幕上播放的照片。 负责汇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雪山回来的聂瑞博,老头子一张皱纹横生的脸孔,在屏幕的光线下更显得格外丑陋。 “呀!白主席!”抱了一堆资料的综合部部长罗晨珍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白昕玥,惊愕之余东西落了一地。 但不愧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很快便堆起适当的微笑,将之前的失态全数遮掩过去。“聂部长回来的太急,简直杀了我们综合部一个措手不及,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妥当,乱七八糟的,白主席可不要怪罪呀。” 言外之意——若有疏漏,都是因为时间紧急的缘故。就算没有通知白昕玥来听取战况汇报,也并非综合部故意,都是忙中出错,没有顾得上而已。 白昕玥当然不可能和对方计较。 类似于罗晨珍这种人,从来不会明确的归属于某个阵营,说白了便是墙头野草见风使舵罢了。与这种人相处,交好与交恶都只是暂时性的,今天虽然多有不快,但日后少不得还有合作的时候,没必要闹的太僵让人下不来台。 不过罗晨珍的态度却隐约证明了一件事——白昕玥“失踪”的事已经被有心人,譬如说蔚云非刻意散播开来。说不定就连他失踪的理由都被添油加醋修饰了一番。毕竟当时有不少人亲眼见到白昕玥偕同火炼一道离开妖委会,基本用不着太费功夫便很容易误导人们的观念,众人难免会猜测七人团首席已经背叛了妖委会,在狩猎季这个特殊时期投靠了妖兽一方。 如果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已经传遍妖委会上下,那么便可以解释为何所有人都“忘记”通知白昕玥了。 蔚云非的初衷怕是希望就此将白昕玥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他之所以半途改变主意,想必是因为狩猎季的第一战成果不佳吧。 如今既然罗晨珍先一步道歉,于是白昕玥也彬彬有礼的回以微笑,同时不咸不淡的道上一声,“辛苦了。” 与罗晨珍擦肩而过的白昕玥也没有采取过于高调的行动,而是找了角落中的一张椅子坐下。为了屏幕播放的效果,室内的灯光本就调的黯淡,他这般悄无声息的坐下,除了距离较近的几个人之外,谁也不曾发现。 白昕玥不去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也并不关心他们对于自己的突然到来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他的视线径直落在大屏幕上,居然看的十二分专心。 正在播放的照片拍摄的都是雪山中木屋的景象,尽管拍摄技术欠佳,也没有什么拍摄主题,但胜在清晰,白昕玥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地方,之前以为疗伤的关系,他还曾经在那里短暂的住过几日。 妖兽组织的总部。 确切的说,是空无一人的妖兽组织的总部。 “如此说来,筹备部这一次算是彻底扑了一个空。”新任副部长没多久的苏西首先开口。严格算起来这也的确是事实,可不知是不是她本人总是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以至于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刺耳。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经济部与筹备部算是彻底的两看两生厌,过往诸多隐忍不发的矛盾如今一股脑的爆发出来,大概真到了谁都不愿放过谁的地步。 正在播放资料的聂瑞博抬起眼皮,充满怨毒的瞪了苏西一眼。若聂庆州在场,自然不需要这个老头子自堕身份与一个女人唇枪舌战,只可惜如今他的儿子还背着处分,聂老自然显得人单势孤。 不过,聂瑞博一辈子在妖委会中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也不是白给的,加之这原本就不是一个肯轻易服输的老头。聂瑞博冷哼一声,当即反唇相讥,“就在经济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们已经从雪山上取得了十分重要的情报。” 无所事事几个字更是刺的苏西面容紧绷,声线也不自觉的挑高了几度,“敢问是什么情报?” “妖兽已经进行了大规模的迁徙。”聂瑞博回答的异常平静。 “呵,这算什么情报?”苏西抬手指着屏幕上那些空空如也的木屋,“这不是一目了然明摆着的事吗?不是迁徙,难道还是人间蒸发了?” 聂瑞博不理会她的讽刺,有些谜底要一层一层慢慢揭露才有意思。“请大家注意,我说的事迁徙,而并非逃亡。” 两者有什么不同吗?苏西刚想问,但是瞬间明白过来,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两者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还不小。 在妖委会的历史上,并非第一次举办狩猎季,一旦人类方面组织庞大的力量对妖兽发起进攻,处于弱势的妖兽当然难免四处逃亡。或许这也算得上“狩猎季”名称的由来,多少有几分围猎捕杀的意思在内。 相对而言,迁徙则与逃亡截然不同,如果是预先决定进行的迁徙,应该更有组织,对于路线、方向以及最后的目的地,肯定都有所计划。 聂瑞博见不少人的兴趣都被调起来了,终于不再卖关子,“这一次妖兽的迁徙不仅计划明确,而且他们还准备陷阱伏击我们。” “伏击?聂部长,当真没有弄错吗?”这一次说话的却是档案部的副部长韩志宇,自从他的顶头上司魅曦失踪之后,他算是如愿以偿已经成了部里的决断人物,如今差的也只是称谓罢了。料想经过这么多事件,魅曦也不可能再回来,因为即使回来,妖委会中只怕也没有她这个混血的一席之地了。 即使所有资料都记在脑子里,但为了表示郑重其事,韩志宇还是装模作样的翻了翻手边的资料,“自从人类成为这世界的主人开始,妖兽对人类的反击,在历史上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我当然不是空口白话,所说的一切都有证据。”聂瑞博一边说一边在机器上操作,屏幕上的雪山木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尸体的照片。 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顷刻间换做如此让人倒胃口的东西,而且照片还被放大了许多倍,死人独有的苍白面孔充斥着整个大屏幕,视觉效果堪称一流恐怖。 “白衣部队!”发出惊呼的不止一个人。甚至还有人太过惊骇和意外,忍不住猛的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接二连三刺耳的声响。 “韩副部长,你还认为妖兽反击是不可能的吗?”聂瑞博的表情十分奇怪,一方面死了那么多同僚,或多或少还是有几分物伤其类,然而更多还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要知道这个老头子当初为了促成狩猎季,甚至不惜挑动猎人对妖委会出手,老练狠辣至此的角色也确实不多见。如今面对白衣部队惨重的伤亡,聂瑞博思考更多的还是如何善加利用。 聂瑞博站在大屏幕前方,光线明灭之下的一张脸格外狰狞。“白衣部队的战力如何,相信用不着我再赘述。能够让这支分队全军覆没,妖兽为此定然处心积虑!” “妖兽究竟用了怎样的伏击手段?如今妖兽的力量是不是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与白衣部队交手的妖兽一共有多少人?妖兽方面的伤亡呢?在这场战斗中,妖兽是否全身而退?”到底是轮值会长,庄锦这么一开口,问出的所有问题无一不是关键。 的确,既然伤亡已成注定。敌人的实力才应该是当前最应该关注的问题。 如果今次事件只是偶然,让妖兽取得一个小小的阶段性胜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值得担心的便是妖兽的普遍实力已经得到提升,假设每一只妖兽都是这种让白衣部队束手无策的高手,那么人类还有什么胜算? 莫非契约对妖兽单方面的束缚与压制已经无效了吗? 庄锦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顿时全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聂瑞博的脸上。 老头子似乎很习惯这种注视,没有半点儿怯场的意思。他面不改色,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再给自己的对手补上一刀,“庄会长,很抱歉,你的问题我一个也无法回答。由于经济部的建议,我和属下都被编入行动的第二梯队之中,按照作战计划,当我们前去接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我所能做的只是履行职责,留存影像资料,并且带回来给大家分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39 该死的老头,居然在这个时候推卸责任。蔚霖面色铁青,却也明白此时经济部暂且不能随便开口了,于是对苏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入座,静观其变。 庄锦也是一阵头疼。他的立场从来都是十分微妙,虽然尽量维持应有的公平,但有些时候反而会陷入两边不讨好的尴尬境地。 略作沉吟,庄锦继续问道,“聂老,除了以上这些是否还有别的资料?”他断定这个老头子还有所隐瞒。 对于这位年轻会长的敏锐,聂瑞博多少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况且他本来也没有打算一直捏着那些东西,之前不过是在等待何时的机会罢了。所谓奇货可居,非要到出手的那一刻才能体现其价值。“我还发现了一件相当反常的事——” 屏幕上展示的依然还是尸体的照片,只不过从许多具减少为一具而已。其面孔竟然也是众人都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左部的副队长戚良。 在看到这张死人脸之前,不少人还心存侥幸,大家都在想着,听闻戚良也参与了第一轮的进攻,以他的身手即使无法取胜,但自保总不成问题。戚良或许只是被什么理由绊住了脚步,一旦等他回归妖委会,当日在雪山上发生了什么,都可以真相大白。 然而,如今唯一有可能带回真相的人,与他的队友一样都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照片继续切换,却是戚良的衣领被扯开后的样子。低温之下的尸体要比正常条件下看起来还要更加青白一些,皮肤甚至会呈现出相当怪异的灰蓝色,如今就在戚良灰蓝色的皮肤上,赫然有一个血洞,正好在咽喉要害处。 聂瑞博进一步说明,“我们仔细检查了所有尸体,只有在戚良副队长的身上发现了明显的外伤。而且造成这种伤口的,似乎是类似于□□的武器。” “□□?为什么妖兽要用人类的武器?他们的爪和牙不是更加方便吗?” “只有戚良一人有明显的外伤?为什么会这样?” “那其他人呢?白衣部队其他人的死因又是什么?” …… 聂瑞博抛出来的问题着实值得深思,在场的众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各自讨论起来。他们的声音不算小,聂瑞博一一听在耳中,对于当前这个局面十分满意。先不说他在其中扮演了怎样误导的角色,但事实就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相比较起来,庄锦就不那么高兴了,讨论真相不是坏事,可众人被误导却尤不自知,这一点却让他有些看不下去。当即摆了摆手,毕竟轮值会长的威仪摆在那里,众人倒是也肯卖他面子,暂时停止各自的对话。 “聂老,在你看来,这种反常想象说明了什么?” “庄会长,你今日似乎都只问我一些回答不了的问题。”聂瑞博故作为难,随即又道,“关于战况方面怕是很难再追究了,不过戚良的死因,我想有一个人肯定能给我们满意的解答。” 庄锦蹙眉,“谁?” 聂瑞博抬起一条胳膊,直直的指向众人身后的那个角落,“解答疑惑,非白主席莫属。” 有人针锋相对,自然也有人落井下石。 从韩志宇的立场来看,白昕玥也算得上是一个敌人。他也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这位七人团首席与自己的顶头上司魅曦部长私底下有所交情,好坏姑且不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昕玥是支持魅曦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长久以来韩志宇便心心念念要取魅曦而代之,当然必须要拔除其背后的支柱。 只是白昕玥这样的人物又哪里是他一个副部长可以撼动的?所以,找准时机暗中使绊子才是明智之举。 筹备部与白主席之间的矛盾已深,以聂瑞博的睚眦必报想必会抓紧一切机会扳倒白昕玥,而韩志宇只需要瞅准机会给那个老头子递上刀子就足以得偿心愿。 “我想,白主席需要为我们解答的应该不止这一件吧?之前白主席竟然带着未曾签订正式契约的妖兽前往乐园岛,为何而去?去了之后又在岛上做了什么?这些问题想必大家同样想知道。” 第118章 第118章—唇枪舌战 白昕玥看也不看韩志宇一眼。这位副部长对他心存敌意,白昕玥当然知道。韩志宇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白昕玥同样也知道。但他将这一切都归于档案部内部的家务事,这些自然都有魅曦来亲自处理。 他与那位之间的关系只能算得上互相利用,连最起码的合作都算不上,所以还是不要插手她的事物,火上浇油为好。 这种小人物可以不理,可聂瑞博却是妖委会的大人物,白昕玥当然要给出答复。“聂老是不是有些地方记错了?我虽然闲来无事也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从来没有涉猎过医学,更不要提医学执照了。戚良副队长的死因为何?让我来解答这个疑惑,聂老强人所难了。” 白昕玥的确够狠,尽管没有一个字明言,但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暗示“聂瑞博已经是个老糊涂”。什么样的人会脑子不好使记错事情,不就是上了年纪的糊涂虫吗? 聂瑞博冷笑,对于白昕玥口头上的挑衅他并不放在心上。更加准确的说,在聂瑞博看来,白昕玥今天已经是在劫难逃。他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将祸水引到其身上,自然准备了万全之策,让对方哪怕有着七人团首席的身份也照样翻不了身。 “医学方面的问题当然不劳烦白主席费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尸检报告。”手上动作,屏幕上面终于不再是尸体了,换成一份相当权威的文件。“需要白主席解惑的是其他更重要的事。” 白昕玥也不应声,只是摊摊手,将无辜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 聂瑞博并不担心白昕玥嘴硬,不管他此刻耍什么花枪,在铁证如山面前,最后都由不得他不承认。聂瑞博甚至都没有立刻再对白昕玥说什么,而是面对众人,“请大家仔细看一看这份尸检报告。” 这应该并非报告的原文,更准确的说,这是经过摘录的报告,摒弃了复杂生涩的医学词汇以及尸检的具体过程,只留下最关键的结果。 通篇的内容并不算很长,众人扫过几眼已经看的七七、八八。 为了避免全场再一次陷入各自为阵的议论中,庄锦没有再给众人自由发挥的时间,他先一步问道,“戚良喉部的贯穿伤是致命伤,聂老,这说明了什么?” 这一次聂瑞博的回答极为快速,显然这个答案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桓了许久,只等着有人主动问及,他便会马上揭露。“这说明戚良并非死于妖兽之手,杀害这位副队长的应该是人类。” 庄锦皱起的眉头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打开过,此时眉心中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三分,很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结论。 妖委会的左部成员丧命于妖兽之手,这可以说是战争中必不可少的牺牲;可如果杀了戚良的人居然是个人类,那这又算是哪门子笑话?内讧吗? “仅凭伤口就做出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与其说庄锦是在质疑聂瑞博的判断,倒不如说他是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不要先入为主做出错误的判断。 聂瑞博阴恻恻的笑了笑,他已经将所有资料都播放完毕,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屏幕前面,而是不疾不徐的走到场地中央,坦然的接受着各方的注视。 不得不说老头子这一手的确很厉害,他已经充满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向全场宣告他并不担心会被人质问,因为他对做出的结论抱有十二分的自信。 “伤口可以证明很多问题。戚良是被□□杀死,会用这种武器的,怎么想也不会是天生长了爪子的妖兽。只有人类,没办法赤手空拳杀害别人,才会借助于武器的力量。”关于这一点,之前不少人已经怀疑过来,聂瑞博只是顺理成章的将之说出来,因而更有说服力。 不过这还不算,聂瑞博又曝出一条之前没有提及的线索——“而且我们发现戚良尸体的地方与他的同伴之间还有一定距离,且戚良所在地相对比较隐蔽。为了找到他,我的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庄会长,你可能从中推测出什么吗?” 庄锦禁不住轻轻“啧”了一声,原来这老头子还准备这么一着“后招”。已经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聂瑞博借着汇报战况的机会怀揣着狠毒的目的,他引导和掌握着局面演变的方向,并不求一击必杀,而是循序渐进,将结果引入他所期待的方向。 如今的庄锦怎么都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只觉得有备而来的聂老头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物。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与白昕玥的私交不算很差,但明着暗着相助也应该有一个限度,现在面对的的确不是什么好局面。 既然不能不开这个口,那么说说也无妨,他也只是就事论事,不算全然照着聂瑞博的剧本在演戏。“戚良原本可以逃过一劫,但后来依然还是被敌人发现,所以才丢了性命。” 从现场遗留的种种迹象来分析,这个推理与实际情况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想必是吻合的。 聂瑞博对庄锦的表现相当满意——这要这位庄会长还继续保持他公正的处事风格,那么势必就会被他所利用。“戚良的死发生在白衣部队与妖兽战斗之后。大家难道不认为这一点很不符合情理吗?既然妖兽一方已经胜了这一局,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不肯放过一个活口,杀害戚良的凶手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0 周围的人们都在下意识的点头,显然被洗脑洗的厉害。 白昕玥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时机,反唇相讥,“妖委会以赶尽杀绝作为最终目标,这就是正常的。如今情况才稍微反了一反,变成妖兽对人类赶尽杀绝,顿时就不符合情理了。聂老的逻辑,果然独特。” 这番话不仅针对了聂瑞博一个人,同时还冲着全场所有人甩去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所有人都面色铁青。倘若不是一时间被说的哑口无言,只怕当场便要群起而攻之,用唾沫星子将白昕玥活活淹死。 被众人瞪了许久,白昕玥似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众怒,又将先前那一张无辜的面具挂在脸上。也幸好方框眼镜起了极好的遮挡作用,没有人能看见镜片后鄙夷的目光。 “我只是在分析情况而已,大家用不着如此紧张吧?”说着,白昕玥还抬手示意屏幕上的那份报告。聂瑞博将这东西摆出来,至少明面上是欢迎所有人都参与讨论的。如果仅仅因为有人与其意见相左而大发雷霆,那未免也过于小肚鸡肠。 不久前才在入口处与白昕玥打过照面的罗晨珍,比其他人都最先一步知道这位白主席的到来,而她也一直在观察这个男人,越看她就越是肯定白昕玥藏有什么杀手锏。表面看起来情势全然倒向了筹备部,但最终鹿死谁手还真的说不准呢。 这种时候只需要微微帮一个腔,就算是卖了白昕玥天大的人情。“白主席还是认为戚良队长是死在妖兽手中吗?竟然一个人都不放过,妖兽的行径当真残忍至极呢。” 妖兽行径残忍的说法显然迎合了大多数人的心理,众人面色也随之缓和了不少。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可见罗晨珍这女人是如何厉害。 白昕玥倒是很轻易的接受了罗晨珍的示好,她毕竟代表着整个综合部,接受了也没有什么坏处。“从来没有规定,妖兽就不能使用□□。补上这一刀的人,是那些与白衣部队战斗的妖兽也未可知。” 聂瑞博不仅费了大量精力搜集证据,而且更是将今日的每一个步骤都预先演练了无数遍,岂料三言两语之间就被白昕玥打乱了整个计划的步骤。聂老头当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正在踌躇下一步应该怎样进行的时候,却听白昕玥忽然转了话锋—— “杀害戚良的凶手可能是妖兽,同样也可能是手持利刃的人类。既然是推理嘛,我们还是不要忽略任何一种可能为好。” 包括聂瑞博在内,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白昕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实上,他不仅搬起了石头,而且搬起的还是一块大石头。白昕玥就这么望着场中的老头子,除却眼睛挡着的部分看不真切之外,他面部线条堪称柔和,态度真是要多亲切有多亲切。“聂老,你是不是打算告诉大家,就是我用那柄□□刺穿了戚良的喉咙?” 同样的结论,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得到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放在当前的情况下,如果“白昕玥是凶手”的观点是聂瑞博一手操纵植入众人脑海中,那么白昕玥大概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警备部队给带下去关押起来了。可现实却是,这个结论却是白昕玥自己揭示的,他当然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自首,字里行间镶嵌的讽刺,让这个结论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全场继续傻眼的状态。 要说区别,上一次众人兴许是认为白昕玥已经疯了;而这一次,则隐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聂瑞博那老头给忽悠了? 鸦雀无声的环境下,正好利于白昕玥随心所欲的发挥,他像是直到这一刻才想起那位被忽视的韩副部长。 韩志宇落井下石之后并没有当即取得什么可喜的战果,他也没有马上乘胜追击,而是选择了静观其变。事实证明,光靠聂瑞博一个人似乎还不足以对付白昕玥。而他没有进一步惹火烧身,实在是最明智的举动。 可是,还不等韩志宇高兴太久,就见到白昕玥的目光扫了过来。倒也并不如何冰冷,更加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种漠然,白昕玥看着他的眼神与看见路边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都是不曾放在眼中的漠然。 “之前韩副部长似乎还让我解释什么来着?”白昕玥先是偏了偏头,仿佛正在费力回想。旋即便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是关于乐园岛的事。” 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韩志宇再怎么沉得住气,到底还是被白昕玥的漠视激怒了。不管不顾的接过话头,“白主席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乐园岛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妖兽心目中的圣地!白主席竟然陪着其他妖兽前往这种地方!在加上今次戚良队长的死,白主席身上也有洗不掉的嫌疑!桩桩件件,白主席近期的作为可不是一句出格就能够搪塞的。这些都证明了什么?莫不是白主席已经背叛妖委会,倒戈敌人了吧?!” 韩志宇嗓门不小,到了这个地步,他遮遮掩掩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相反,慷慨激昂的演说在许多时候往往能起到极佳的效果,譬如,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 尽管先前将凶手的嫌疑推掉了大半,但白昕玥毕竟依然还在嫌疑人的范畴之内,此刻新一轮的脏水又被泼了上来。但是白昕玥仿佛丝毫也不知自己处境艰难,还是一派的好整以暇。“一码归一码,将两件事情搅合在一起,韩副部长不怕事情越来越复杂吗?” 韩志宇以冷哼代替回答,显得更加正气凛然。在他看来,白昕玥这话简直与垂死挣扎差不多了,他似乎已经找不出对自己有利的言辞,才会用上这种拖延时间的法子。 白昕玥只觉好笑——到了这种节骨眼上,韩志宇还要设法给自己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常年来他明明觊觎部长宝座,但却一直扮演勤勉诚恳的辅佐角色,似乎也是这个样子。不过嘛,此刻还不开口,就不要怪他白昕玥再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戚良之死,我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嫌疑。当然了,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看来,我也有杀人动机。”说到此处,白昕玥扫了眼聂瑞博皱纹横生的脸,别有用心之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在现阶段,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推理阶段,在取得更多实质性证据之前,我认为不宜再继续讨论,这样做不仅没有意义,而且极有可能会产生误导。而我本人,在此期间不会离开妖委会总部,随时愿意接受调查。清者自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自然可以洗清所有嫌疑。” 众人止不住的连连点头。比起韩志宇的歇斯底里,这番话显然更有说服力。虽然韩志宇的手段也不差,很轻易激发众人热血沸腾,但再如何滚烫的血液总也有冷却的一刻。白昕玥的分析句句在理,经得起反复推敲。 最重要的一点,白昕玥的态度良好,堂堂七人团首席都已经表明可以随时接受调查,其他人总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吧? 解决了一件,还剩下一件更麻烦的。 “诚如韩副部长所说,我日前确实去了乐园岛,因为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说起来庄锦也是当日乐园岛之行的一员,但不知为何竟然从来没有人将他扯进这摊浑水中。不过此时庄锦也不得不以公平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理由,还请白主席告知。” “我去找一份极其重要的资料,为了印证一件事。”听起来白昕玥像是在故弄玄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蒙混过关的时候,却听白昕玥忽然点了某人的名字。“蔚部长,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 经济部在今日的角色处于十分微妙和尴尬的位置上,毕竟是从筹备部那里抢来的身份,等于将别人盘子里的美食硬生生的分了一半。所以按照蔚霖的打算,今日还是低调一些为好,是以之前都是让苏西在说话,他无论被聂瑞博如何挑衅,最终也没有站出来说半个字。 白昕玥的点名道姓,着实让他意外至极。 “蔚部长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在大会议室中,你可是同时收到了两个秘密。袭击事件那一桩,如今已经了结了,可还剩了更加重要的一件呢。” 蔚霖悚然变色。 还有一件,指的莫不是火炼的真实身份?当日在休息室中看到的短短的几行字,蔚霖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是怎样心惊肉跳的感觉。火炼那般惊世骇俗的身份,他的存在,无疑是动摇现今整个妖兽世界的劫难! 自从蔚霖掌握这个秘密至今,还没有将其泄露的打算。有了这个筹码在手,完全可以威胁白昕玥为他做更多的事。 但如今这算怎么一回事?蔚霖守口如瓶,反而是白昕玥自己将之抖了出来?!这位白主席,莫非真的疯了?! 第119章 第119章—任务与私心 “哇,好可怕的狐狸眼。”上官佩瑶瑟缩成一团,躲在火炼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的瞄着面色阴沉的楼澈。 楼澈也实属无奈,他不是不想控制,而是在这个多事之秋,每一件经手的事都让他心力交瘁,长时间的急速消耗对他的精神有了不小的影响,自控力的确比平常差了很多。不过他此刻的眼睛肯定也不至于完全已经妖兽化,只是眸子里的那一点血红肯定是遮掩不住的,也不知之前给双胞胎造成了怎样的印象,时隔这么久还没忘记“狐狸眼”三个字。 着实没有别的办法,楼澈只好闭上眼睛,并且竭尽全力扯出一抹微笑,“佩瑶,雷哲鸣那边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并无任何回音。 楼澈闭着眼睛是看不见的,此刻的上官佩瑶死死揪住了火炼的衣摆,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是躲避大人责罚的小孩子。 对此火炼就真的彻底无语了,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攀在他身上?未希是这样,双胞胎也是这样?难道他浑身上下总是在不自觉的散发奶爸气质?好吧,就算他和蔼可亲好了,可这这位没有一个还是孩子吧?妖兽的年龄绝对不能从外表来判断,纵然身后这个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岁了。 见楼澈无计可施,火炼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他竭力维持着心平气和的态度,“别卖关子了,楼澈担心雷哲鸣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卖关子了!我刚刚明明已经说清楚了,是他自己不相信!”上官佩瑶嘟起嘴巴,因为高度差的关系不得不抬头仰视,小小的面孔上嵌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的火炼嘴角一阵抽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1 “小璇一直都跟在雷哲鸣的身边,她能看到的场面,我也能够看见。”上官佩瑶的这个说法绝非夸大其词,妖兽的双生子极为罕见,但双生之间的相互感应却可以称得上传递消息的利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楼澈在安排人手的时候,才会将这对双胞胎分开,借此发挥她们最大的力量。 “所以我之前已经说过啦,雷哲鸣不听安排,非要正面和妖委会的白衣部队动手,赢是赢了,可是也被对手修理的惨兮兮,差不多快要死了。” “死了?”饶是短时间内第二次听见,但楼澈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上官佩瑶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所以才不想回答那只狐狸精的问题嘛,什么话都只听一半,简直让人受不了。“‘快’死啦!不过他被人带走了。就是这样,汇报完毕。” 第二遍的叙述与第一遍一模一样,除了上官佩瑶的态度更加不耐烦之外,措辞都没有什么明显变化。指望这丫头描述的更加详细一些,显然是没可能的。 火炼认为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倒是有一个关键点不能不追问清楚,“雷哲鸣被谁带走了?去了哪里?” “不知道。”上官佩瑶撇了撇嘴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姐妹有所失职。“小璇不敢跟上去。火炼,你不晓得那个人有多可怕。” 火炼感到自己的衣摆被揪的更紧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真要被这只有着可爱外表的女妖兽给硬生生的扯下一块布料。就当是为了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衣服吧,火炼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那样子呢?看清楚了吗?” 被这么一问,上官佩瑶却更加纠结了。一开始躲在火炼身后多少有几分装装样子的意思,但此时她是真的害怕了,楼澈赏罚分明,绝对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上司。 虽然火炼的衣服没有被扯坏,但上官佩瑶整个人却贴在了他的背上,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没看清楚。也……不敢看。” 楼澈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温和的态度,猛的睁开眼睛,才短短时刻楼澈眼中的血红竟然已经扩散了数倍。而这一次他本人似乎也不是全无感觉,不知是否眼睛刺痛,他下意识的抬手在眼皮上轻轻按了按。 火炼以为当前不是清算责任的好时机,于是抬起一条手臂拦了拦,任由畏畏缩缩的上官佩瑶就躲在自己的阴影后面。“楼澈,我现在有任务交给你,不管你手中还要什么未完之事,都交给别人来处理。” 任务?楼澈一时间没能明白。茫然的情绪将他眼中的戾气洗淡了些许,看起来没有那般怵目惊心了。 “尽管我们已经将不少族人平安带到了乐园岛,但还有不少妖兽流落在外,你立刻出发前去打探他们的消息,并指引他们来此。” 不错,如今他们所处之地正是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块属于妖兽的净土——乐园岛。 不能怪妖委会的第一轮进攻在雪山扑了一个空,因为妖兽早已事先进行全面迁移。为了拖住妖委会先头部队的脚步,让他们错误的以为雪山依然是妖兽的群聚地,楼澈甚至不惜留下雷哲鸣这么一个可怖的战力。妖委会怕是很难想到,雷哲鸣誓死守护的,仅仅只是人去楼空的几座木屋罢了。 楼澈思维敏捷,念头一转便已经明白火炼这道命令背后的深意。找寻散落的族人只是一方面,火炼希望他能利用这个机会去查访雷哲鸣的消息,哪怕只是顺便为之,也肯定要比困在乐园岛上坐立不安强的多。 然而楼澈自认不能接受对方这份好意。 “在这个时代妖兽虽然已经四处散落,但依然有几个较为集中的聚集点,通过五个支部的情报网,已经通知族人尽快乐园岛避难。另外我也在各支部留下了足够的战力,也可以护送族人顺利迁移。这些事情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实在无需我再跑一趟。” 楼澈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称得上处心积虑。许多事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全盘安排妥当,不仅将乐园岛选为最后的避难场所,而且就连如何联络散落各地的族人,如何将他们聚集起来,以什么样的路线进行迁移……所有的细节都经过仔细推敲与反复演练。 倘若不是楼澈的未雨绸缪,本次狩猎季一旦正式开始,妖兽们毕竟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至于如何让乐园岛成为安全的避难所,很大程度上则需要火炼的力量。这应该也是楼澈当初迫不及待的找寻火炼,甚至不惜用处绑架这种低级手段的重要原由。 火炼并不听楼澈的说明,他只坚持将对方早早打发出去。“你的组织经过多年苦心经营之后,规模的确不小。可是毕竟关于妖兽的一切都在妖委会的监视之下,要避开他们的耳目,你能保证五个支部在扩散的时候没有任何遗漏?你能保证避难的通知已经被每一个族人所知悉?你能保证他们最后都能够平安到达岛上?” “我不能。”以上三点,楼澈无法保证任何一件。 “所以依旧还是需要你亲自走这一趟。”火炼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其事。“你可以借着离岛的机会寻找雷哲鸣的下落,但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成全你的私心。” 话已至此,楼澈显然再也无法推拒。只是他依旧不放心,“火炼大人,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乐园岛的实际情况并非像它的名字一般美好,各种势力盘踞,复杂至极。” 过去,楼澈不是没有想过清理乐园岛的某些势力,但他一直没能腾出这个手,而且也没能等到合适的契机。 “这一点你放心,真到了摆不平的时候,我知道应该去找谁。” 妖里妖气的凌章肯定不是好选择,不过若是请凌纹出手相助,对方应该不会推脱。说来也真是讽刺,如果将妖兽当前的危难情况形容成千钧一发,而那一根头发丝竟然系在形销骨立的将死之人身上。 思量许久,有一句话楼澈到底还是说了,“火炼大人,在当前这个局面下,我实在不应该再加重你的负担。”总是以狡黠著称,出口的每个字都能绕出无数层含义的狐狸精,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楼澈是真的歉然,并没有半分怀疑火炼能力的意思。 是以火炼也接受的极为坦然。尽管还不至于马上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但有些话告诉对方,倒也无妨了——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给自己找一个值得努力的理由?” 楼澈当然记得,就为了这件事,他不得不在火烧眉毛的境地下给对方讲了一个冗长无比的故事。至于火炼究竟有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楼澈自认还没有过问的资格。 “到了此时此刻,我依然还留在乐园岛上,并且以后也不打算离开,的确是因为找到了一件东西。”火炼的声音压的极为低沉,他或许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远比想象中还要更加艰难,哪怕只是嘴上随口提一提,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 “但是很可惜,我找到的并不是什么努力的理由,我只是发现了我的罪孽而已。楼澈,并非是你加重了我的负担,那些原本就是我推卸不了的责任。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一直都由你来承担我的责任,我才真是不应该。” 过去楼澈一直以为,只要火炼甘愿承担一切,无论出自什么理由其实都不重要。直到此时此刻,他听出火炼几分赎罪的意思,却不由的慌张起来。 火炼只是冲着他敷衍的撇嘴笑了一下,再不肯多言。挥了下手,“你赶紧去安排一下,赶在今日内离岛吧。” 楼澈僵了一下,到底还是明白无可更改。只好又多嘴提了一句,“两天后缇娜夫人就到了,她对于组织的事务相当熟悉,许多事务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去办。” 总算打发走了多疑多思的狐狸精,火炼转过身,扯着上官佩瑶的后衣领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好了,楼澈走了,你之前对我说什么来着?” 这丫头趁着刚才贴上来的契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告知了一件事,恰好对当前的火炼极为重要——未希已经到了岛上。 上官佩瑶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她还不断冲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生怕楼澈去而复返,开始清算她的失职。 火炼则是等不下去了,追问,“快说,未希此刻在什么地方?我找她有急事。” 明明之前还是她的庇护者,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就开始逼问她了,而且比起那个楼澈,火炼的态度也不见得好在什么地方。上官佩瑶为之不满,连带这面颊都鼓起来了。“未希让你去找她,她说过了,如果你找不到的话,那她也没什么好对你说的。 “呐,先声明哈,我只是带话而已,你有什么不满都不要找我,与我没关系的。” 火炼忽然意识到自己态度并不好。其实楼澈也好,他也好,在激烈的情绪影响下,都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在自控力上面,妖兽天生便很难与人类相较,人类可以根据环境选择最恰当的一副嘴脸,妖兽无法理解人类是如何戴着面具过日子的。说起来,妖兽还是情绪化的。 记得白昕玥曾经也形容过,他怎么说的来着?——妖兽的心灵是脆弱的。 或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我这就去找未希。”火炼如此说法,显然立时猜到了未希此时就在什么地方。 上官佩瑶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转身就走。可还是被火炼叫住,“你去干什么?” 上官佩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声,“我去找那只猫咪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2 火炼当即一阵头疼,楼澈离开还不到半小时呢,他已经有些后悔将那只狐狸精打发走了,真不知楼澈平常是如何驾驭这些随心所欲的下属的。“路狄亚来岛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别去给他添麻烦。” “我知道啦。”上官佩瑶已经跑远,“我这就去给他帮忙。” 第120章 第120章—魂火 幽莲池,虹桥。 质如玉、色如墨的莲花开满了整整一座池塘,如同一小捧一小捧飘荡在水面上的魂火。飞练似的虹桥架设其上,一个小小的姑娘坐在桥边,双足悬空来回晃悠着。雪白的发丝顺着她的脊背散落,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团随时都可能散开的雾气。 火炼微微皱了下眉,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才几天不见,未希的存在感似乎更弱了。 只是心中起了要过去所谓念头,火炼甚至都没有用什么力气,整个人已经漂浮起来,随后便是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虹桥上面。肯定不是翅膀的力量,倘若动用了双翼,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方才从山脚一路上来的过程也是一样,火炼并没有耗费什么力气便一路扶摇而上,与上一次走同样的路相比,时间竟然缩短到了三分之一。 火炼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只是隐约觉得周围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只要他愿意,便可以乘着风去往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无法判断这种变化究竟从何而来,是他无师自通忽然掌握了某种技巧?还是沉睡在他体内的力量突然苏醒了?力量变的强大应该不是坏事,可火炼还是无法忽视的感受到了几许不安。 算了,值得操心的隐患应该不止这么一件吧?火炼忽然想到这一茬,顿时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统统驱除干净,颇有几分“债多了不愁”的洒脱。 而他的确有要紧事找未希,于是决定暂且只顾眼前,将预先准备的东西取了出来,带着三分讨好的放在未希的眼前。“我记得你很喜欢这花。” 火炼出现在身边,未希不聋也不瞎,当然早早便发现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现下也是一样,未希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焰尾花。 自从离开枝头的那一刻,花朵的生命已宣告终结。然而火炼手中的这一朵却仿佛有所不同,艳红的花丝团成一簇火焰,燃烧的无比炽烈,看上一眼几乎怀疑它有着烫人的温度。 未希没有接受这份礼物,而是问道,“你这算是在讨好我?” 这当然是火炼的目的之一,或者应该说是他为了达成最终目的的手段,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是了,这么大喇喇的揭穿出来,火炼着实尴尬不已,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用来讨好女人的手段也就那么寥寥无几的几招,用完了便再也想不出新鲜招数。 论起心思深沉,未希小姐的心思又岂止是海底针?火炼记得未希出发去找路狄亚之前还是好好的,好吧,也不能说他们那会儿关系融洽,因为白昕玥的关系尴尬总是难免,但未希总还不至于到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状态吧?火炼怎们看怎么都觉得这个丫头今天就像是一个炸药桶,他真怕一个不留神就点炸了。 开门见山直接道明目的显然绝非什么明智之举,火炼开始没话找话,“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之前未希甚至不惜耍了一番手段,就是为了避开同行者的耳目,悄悄将他带来此地。 只能说这只火鸟着实欠缺与女人说话的经验,哪怕是为了缓和气氛而随便找到的话题,从结果来看依然还是捅了蚂蜂窝。 未希猛的抬起眼睛,多数时候她那一双银灰色的大眼中都是空无一物,但这一次就连迟钝如火炼者都看出了里面的恨意。 “不,我讨厌这个地方。”而未希本人似乎也并不打算隐藏,反而将负面情绪悉数挂在脸上,她的容貌即使放在妖兽中也称得上独一无二的殊异,被激烈的情绪影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阴气森森。“我可是差点死在这个池塘,为什么还要喜欢这里?” “……”火炼答不上来。他是真的不明白,既然如此厌恶,为何又要几次三番来到此地?乐园岛的面积也不算小了,除去那些被各种势力盘踞并不安全的地方之外,可以用来闲逛的场所还应该有不少吧? 未希别处不选,独独选了这里,难道是为了回味濒死的滋味? 事实上或许还真是如此也说不定,记忆这种东西在许多时候并不受主人的控制。记得什么,遗忘什么,记忆往往有着它自己的选择标准。明明是刻意想要遗忘的东西,冷不丁的回首,却发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有些过往,上一次来到此地未希没能讲述,但这一次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让我差一点死在这里吗?” 总不会是不慎失足落水吧?火炼忍住没有吭声。倘若真是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想必也不至于在经历漫长时光洗礼之后依然让未希记忆犹新。 “我差点被人杀了。不是被别人,而是被我的亲爷爷。那时我才刚满五岁,跟着我爷爷参加妖兽祭祀,他把我带来此地,将我的整个头按在荷花池中。他的力气是那么大,铁了心要将我淹死在这里。如果我真的死了,后续应该十分简单,我可以想象的到,我爷爷甚至都不用费神毁尸灭迹,将尸体扔进池塘里就够了。只是不知道,幼童的尸体上又可以开出多少朵幽莲呢?” 火炼很想问究竟要怎样的理由才会让一个小女孩非死不可?还有,尸体上开出幽莲又是什么意思?未希讲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而在这个故事背后,还藏有更多毛骨悚然的秘密。 倘若是不久之前的火炼,不管有什么疑问,他大概都会不加掩饰的径直问个清楚。但事到如今他总算学会了一个道理,刨根问底绝非什么明智之举。有些话匣子一旦打开了,放出来的将是数不清的妖魔鬼怪。 尽管对方守口如瓶,但未希却能发挥出超常的洞察力,“你想知道这幽莲池下面是怎么回事?当真想象不到吗?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的推理吧。上面不远处就是妖兽的祭坛,每一次祭祀用的只是心脏而已,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剩余的部分去了哪里?” 火炼皱起了眉,他甚至感到了恶心的滋味。莲花池下层层累积的淤泥,充斥其中的竟是…… 难怪,开出的花朵像极了徘徊的灵魂。 然而未希仿佛还嫌他不够难受似的,一边递过来一件东西,一边道,“至于我必须死的理由,你先看看这个。” 火炼摊开自己的掌心,之前未希硬生生塞进他手中的是一块鳞片,质地坚硬,半个手掌大小。正面可以看到十分柔和的莹润光芒,可是翻到背面,一缕鲜红看起来分外不详,若是没看错的话,竟然是鲜血。 过去的一幕浮现在火炼脑海中,正是在这座乐园岛上,他在命悬一线之际曾经被一条白蟒所救。加上手上的这件东西,一个可怖的推理便就此形成——未希硬生生的从自己身上取下了一块鳞片,明明已是鲜血如注,然而她竟然丝毫也不在意一般。 “我的那副样子,你是亲眼见过的。对此你可有什么感想?”未希装作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声。 火炼回答不出,毕竟当初短时间内一下子发生了太多变故,相较于白昕玥的伤势,未希化为白蟒所带来的震撼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后来,更加没有时间让火炼纠结未希的混血身份。 对于他的哑口无言,未希竟然分毫也不在意一般。明明是她主动提及的问题,但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期待过答案。“没关系,你可以不回答,我已经习惯妖兽对混血的漠视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火炼手中抽回了鳞片,顺势扔进了幽莲池中。忍受着痛苦将之取下来,她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让对方看一看而已。 “掌管虚空一族崇尚黑色,我父亲若是彻底妖兽化,也是身披黑鳞的姿态。放眼全族,只有我是这个模样。”所以她才极少在外人面前展现妖兽的模样,不单是因为混血力量不足,更多的只怕还是……源自内心的厌恶。 “不过只是白蛇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吧。”火炼没有多余的精力一一斟酌出口的每一个字,随便应了一句,话才出口便后悔了。 “放在今天或许当真没什么关系,我所得到也仅仅只是被族人漠视而已。这样也好,我一个人呆在妖委会那种地方,也不会心存任何牵挂。” 无论是妖兽这一边,还是人类那一边,她都很难真正融入其中,但未希认为这并非都是坏事,正是得益于心无旁骛,她才能在妖委会中爬上今天的位置。不过,就连这些,她今后也不得不全盘舍弃了。 未希轻轻摇了摇头,被微风送到鼻端的莲花香味提醒了她过去差一点丧命于此的事实。“火炼你当真忘记了吗,很早以前混血是罪孽的象征。幸运的是,混血的数量极为稀少,在我之前,妖兽漫长的历史中也仅仅只有两次记载,他们都没能活到成年。而在我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混血出生。” 火炼的心脏紧了一下,未希的叙述让他慌张,但他明白并非因为妖兽混血的历史,未希无意中提到的那一句“你当真忘记了吗”着实令火炼不安至极,他难道真的忘了吗?忘了那些原本不该忘记的东西? 未希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池塘,鳞片落入水中激起的涟漪早已经消退干净,可她还是眼睛不眨的盯着那一处水面,她不曾发现火炼脸上的不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的出生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意外,而且还是一个充满了讽刺味道的意外。我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正妻之外还有不少情人,其中有妖兽也有人类。大概连我父亲自己都想不到,他的正妻与那些有着妖兽血统的情人竟然一个也没能为他诞下孩子,而我,是从一个并不受宠的人类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不管我父亲如何位高权重,但所有人只记得我的母亲是如何卑微,聚集在我身上的鄙夷与恶意,我虽然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得到,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更不要说加以提防。经过整整五年,我那位异常顽固的爷爷大概也不得不接受我成了本族唯一的继承人,即使上不得台面,但他还是不得不将我带来乐园岛。可就在祭祀典礼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厌恶还是占了上风,我爷爷决定彻底泯灭我这个存在。他选的地方也好的不能再好,用来埋葬祭品的幽莲池,我与那些葬身此地的白骨并无不同,谁也不必谁高贵,理所应当有着同样的结局。” 或许,真实的故事还要复杂的多。但经过漫长的光阴,遗留在未希记忆中的,也仅仅只是这些刻骨铭心的部分,凌乱而松散。 她甚至不指望火炼听懂这个故事,她只是想说而已,于是便说了,更类似于自言自语。 耸了耸肩膀,未希抬头,正好迎上火炼无比幽深的目光,一半大概是因为背光的缘故,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他正在沉思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3 未希忽然意识到今天绝非是追溯过往的好时机,然而那些东西早已在她心中沸反盈天,倘若还不能倾诉,她不知自己应该怎样熬下去。她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即使明知是个错误,但她也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火炼,你相信否极泰来吗?我是相信的。就在我差一点死去的那一天,却遇到了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火炼这一回明智的不再应声了,在他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彻底理清之前,实在不适宜再牵扯进别人的故事之中。 然而,有些事却早已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发生了。对于过去,任何人都只能追忆,不能改变。 未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句话她原本应该在妖委会总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告诉他的,她都没有料到居然一直能够忍耐到今时今日,不过这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火炼,那一天是你救了我。” 火炼的目光依旧深沉无比,甚至还多了几分抗拒的意思。“你能肯定当真是‘我’救了你吗?而不是‘别人’?” 未希微微一笑,这表情简直像是雕刻在磐石上一般,隽永而坚定,世界上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摧毁。“我能肯定。那一天你还给我取了名字——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在五岁之前是没有名字的。但不管是‘未希’,还是‘魅曦’,都是你亲口赐下的。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想起来这两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第121章 第121章—混沌记忆 皇帝曦冉的手上捧着一簇明亮的火焰,其中散发出来的温暖对于浑身湿透的孩子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无比贪恋,但似乎又自惭形秽,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接近,只能战战兢兢的停留在外围,慢慢的烘烤着自己已经湿透的长发与衣衫。 曦冉也试图让那孩子接近一点,可每当他伸出手去,对方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窜的更远。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曦冉便让那团火炼离开自己手掌的位置,想着那孩子飘过去,悬浮在半空中。 看她终于能够安心呆在火焰旁边,身子恢复了些微温度,也不再瑟瑟发抖,曦冉终于不再关注她,而是转过脸面对须发皆白的老者。“魅长老,你这又是何苦呢?即使不念在她身上流着你这一族的血脉,也该顾惜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祭祀典礼即将举行,这个时候杀害同族,也实属不祥。” 魅疏面色阴沉,却并非因为“残杀孙女”的罪行而感到愧疚,而是因为此等丑事居然被皇帝撞见了,面子上挂不住而已。“实在是因为她没有资格,不然的话,我倒真希望将她献祭算了,也不至于成为我这一族的污点。” 曦冉回头看了一把头埋进胸口了。被池水浸湿一缕一缕贴在身上的雪白长发,还有微微泛青的苍白皮肤,还未成年她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如此明显的白化现象,可见血统不纯。 这样的孩子,多半是不会长寿的。 “污点的说法,有些过分了。”也不知皇帝是因为觉得这孩子可怜而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说他此刻正在考虑更深远的东西,总之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了孩子的身份。 既然不再是妖兽的污点,她起码应该也有活下去的资格。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既然已经降生在这个世上,就不应该被悄悄的抹杀于这样一个角落。倘若苍天不肯怜见而夭折,那是她自己命数不好。但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该死在至亲的手中。 然而皇帝心血来潮的介入对于虚空一族而言却绝非好事,只是在魅疏看来,这意味着全族上下以后都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对这个卑贱的丫头出手了,她如果因为血统的问题早早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她只要活着一天,他们全族就会沦为被所有妖兽鄙视的笑柄。 “皇上,请听我一言——” 这些老顽固会说出什么话来,曦冉即使不听也能够猜出八、九分,他没有这个耐心,于是挥手打断了。“魅长老你放心,我也没打算让你为难。这样好了,我给这孩子赐一个名字,让她以后不至于被外人所诟病。” 名字?对于皇上的提议,魅疏的神色变的更加凝重,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也不能再拒绝,拒绝皇帝的赏赐,那不光是不识好歹,简直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曦冉微微一笑,也不看那张老脸,而是温和的望着远处的小姑娘。对方又惊又喜,眼睛瞪的溜圆,这一回总算不再对他躲躲闪闪了。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考虑,皇帝曦冉张口就道,“要堵住各方的闲言碎语,这个名字必须足够响亮才行。这样好了,把我的姓送给你,从今天起,你就叫‘魅曦’吧。不过这两个字既不好写,念起来也不顺口,再给你按谐音取个小名好了,‘未希’怎么样?” 旁边的魅疏已是目瞪口呆,老头子一生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可在此时竟然被皇帝的轻描淡写吓的膝盖发软。“曦”可是皇室之姓,从今天起却成了一个一个混血小丫头的名字?的确,得了这么一件庇护,足够这丫头无风无浪的长大成人,但是她何德何能,虚空一族又何德何能来承受皇帝如此隆恩? 可惜新得了名字的孩子并不懂这些,她只是单纯的高兴而已,面对皇帝最后的一丝惊恐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红晕染上双颊,终于能找到些许与她年龄相符的天真。“我喜欢‘未希’这个名字。” 曦冉点头,似乎深有同感,“说实话我也比较喜欢这个。那么未希,你就努力长大成人吧。不管你将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妖兽,还是力量强大的人类,我都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能够为我解答一个困扰我很多年的疑惑。” 未希以孩子的天真询问,“你有什么解答不了的问题吗?能不能告诉我,说不定我知道答案呢。” 曦冉不语,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掌心带着适宜的温度,她还湿乎乎的发丝瞬时被烘干了,如云似雾。 ——妖兽要如何与人类相安无事的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当这个混血的孩子长大的那一天,便是苍天给出的提示吧。 ———— “给你赐名的应该是皇帝曦冉。”火炼顺理成章的做出了判断,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从何得知,但就是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未希竟然也表示赞同,“不错,救我的人和给我取名字的人,的确就是曦冉。不过,你不就是……” 还没能对方将话说话,火炼已经截口道,“我不是他。倘若我真是妖兽皇帝,有着他那般强大的力量,今日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而不是这般困在一座小岛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 “你当真不是曦冉?”未希如是问道,她偏着头,脸上写满了迷惑。 火炼本以为她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可此刻未希的表现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迷惑,真的分辨不清楚。 未希越想越深入,她的思绪跌入了重重漩涡之中,每每她试图从纷杂的记忆中挖掘出某个准确的细节,当即便被更多的碎片吞没,等在她前方的仿佛只有灭顶之灾。 而这种挣扎也渐渐反映在她的外表之上,她的面孔开始扭曲,唇角明明还带着笑意,可眉心已是刀斧刻出来的沟壑。好端端的一张脸像是被硬生生的分裂成了好几块,有笑有泪,有喜有怒。 忽然未希开始喃喃自语,“是的,我记得曦冉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入殓下葬,而且,而且我还成了他的守墓人。既然死了,肯定就不存在了,就算把这个世界翻一个底朝天,也依旧不可能再找到他了。” 火炼当即觉得很不对劲,尽管他从来没有看透仿若幽灵的未希。 白昕玥曾经说过,未希有着截然不同的双面灵魂,但火炼一直觉得她身上的谜团远不止于此。 然而即使将过去有关她的所有谜团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刻混乱的状态。过去毕竟已经太过遥远,努力记住的部分与刻意遗忘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噬人的漩涡,未希的精神状态已然岌岌可危。 “小心一点。”火炼终于忍不住出手,打断了未希混沌的思绪。 手腕落入他人的掌控,而且对方用的力气还不小,疼痛永远是最好的清醒剂,未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大半身子都已经悬在虹桥之外,倘若不是火炼出手及时,她此刻怕是已经掉进幽莲池中了。 算是第二次被他救了吧?还是在同样的地方。 曦冉与火炼,记忆无法将他们两人重叠在一起,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一厢情愿的幻想。 重新在桥上站定,未希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下来。怕不怕死是一回事,可劫后余生的紧张感还是让她的心脏跳个不停。 虽然火炼及时松了手,但方才的接触还是发现了她极为不正常的脉搏,这不免让火炼生了几分退意。本来还指望从她的身上获取部分真相,如今倒好,他还没有开口询问呢,她已经被自己的回忆折磨的差一点丧命。 未希的混乱状态超出火炼预期,从她这里怕是很难得出正确的东西吧。 未希反而先一步恢复正常——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此刻的她看起来竟然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的平静。即使方才的混乱状态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但回过神来,她已然将一切忘的干干净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4 “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就为了‘它’吧?”未希指了指下方,莲花池上浮着一朵焰尾花,舒展的丝状花瓣在墨色的莲花衬托下格外醒目。 火炼略微尴尬的笑了一下。好吧,他承认自己送花的举动当真是蠢到家了。只不过他要问的事百分之百会惹恼对方,一朵焰尾花而已,算是提前讨好对方。到头来也没能顺利让未希手收下礼物,然而火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了。“我想知道,白昕玥有没有向你交代过什么事?” 果不其然,白昕玥这个名字就是火药的代名词,未希的面色迅速的阴沉下去。“他是七人团首席,而我在妖委会供职,他交代我的事多了去了,不知你具体问的事哪一件。” 一听未希满是讥讽的措辞,火炼当即头大如斗,冷汗都跟着下来了。正是为了避免这个局面,他才准备了相应的措施,只可惜他那点哄女孩子开心的伎俩实在过于微末,半点儿实际效用都没能发挥出来。要如何才能让这位未希小姐恢复理智?对此火炼当真半点儿主意都没有。 拐弯抹角显然是拐不过去了,尽管横冲直撞并不明智,但火炼只会这么一种方式。“关于这次的狩猎季,难道白昕玥之前不曾做过任何安排吗?” 火炼没有记错的话,白昕玥曾经与未希有过一次私下的长谈,假如他当真留下了什么线索或消息,只能在那个时候。 严格说起来,之前的混乱并非对未希毫无影响,她即使可以立时将之忘的一干二净,但她此刻的情绪则完全与理智沾不上边。换一个场合,未希或许还是如实回答,可惜此时她绝对没有这份平和的心境。“哪怕到了今天,你还是不相信白昕玥会成为你的敌人吧?真闹不明白,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火炼难以回答。在一片质疑的声音之中,唯有他一个人抱有盲目的轻信。 这种时候哪怕火炼胡乱解释两句,未希的感受都会舒服一些,偏偏他只是一径沉默。未希难免变的烦躁起来,“行啦行啦!白昕玥的确交代过一件事,他让我找到合适的机会带你去妖委会的秘密档案室中看一看。” “去看什么?”虽然火炼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问的详细一些。 或许有一份极为独特的档案,白昕玥只能通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渠道交给他。 未希对此却表现的极端不耐烦,“这我哪里知道。总之不管是什么,现在我们都不可能踏入妖委会半步。尽管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打开那座档案室的门,但是无法接近,一切都是白搭。里面的东西多数都见不得光,就这么被埋在地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事实上曾经有一次让他们进入档案室的机会,当时几乎所有妖委会的高层都聚集在大会议室中商讨狩猎季的事宜,未希本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带火炼潜入档案部。而那一次,只怕也是最后的机会。 火炼皱眉,尽管他并非存心谴责对方,可是语气中还是不知不觉的添上了些许不悦,“如此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未希也被挑起了火气,回了一声冷哼,“因为我忘记了。” 另外,未希还曾经从地下室取了一份绝密档案交给白昕玥。她本来并不打算对火炼隐瞒这件事,但此刻心头火起,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火炼深深叹了口气,也借着这个机会压了压脾气。既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再追究责任已然于事无补。况且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对未希的脾气也多少有了几分了解,对这位小姐越是态度强硬,越是容易引起她的反弹。“潜入档案室的方法,我会考虑,你不用管了。” 对于他的坚持,未希既没有表示支持,不过终究也没有表示反对。 “火炼,不管档案室里藏了什么,对于改善我们如今的处境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明天——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明天至关重要。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居然需要别人来提醒他明天是个什么日子,火炼反省,自己当真极端不称职。“你待会儿再去见一见路狄亚,交代他一些细节。至于凌纹那边,我会亲自去。” 听了他的安排,未希总算安了一半心。既然火炼对明日的计划已经有所安排,证明他还是重视的。其实,只要他愿意,世上又有什么事会难倒妖兽的王者呢? 白昕玥曾经承诺过她与楼澈,至少明日,他会确保妖委会的锋芒不会指向乐园岛。楼澈对此抱有怎样的看法未希并不清楚,但她对那个男人却没有一分一毫的信任,只是在目前的局面上,她也不得不祈祷白昕玥能够履行承诺。 第122章 第122章—酒醉 八角亭外,由于遇上了难得的月晦,月亮不像月亮,只剩下细极锋利的一道弯钩,像是在黑色的天幕上划出的一道伤口,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着血。 每逢小白凯旋,曦冉总是会在这里设下私宴为其接风洗尘。到了如今,就连庆祝的本意都已经淡薄的不能再淡薄,剩下的只是一种习惯。看了石桌上摆放的菜肴便能够肯定这一点,都是曾经的菜色,并没有出现什么新鲜的东西。 所以,与其说是为了庆祝什么,还不如说多日不见之后的一轮重逢。是以他们二人在私宴上几乎什么都会说,唯独不会提及小白在外面创下的累累功绩。 然而这一次曦冉却认为自己大概多此一举了,他按照习惯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但却不认为能够等来对饮之人。 天公不作美,光线很差。 对于妖兽的视力而言影响或许不大,可若是换成人类,在一片昏沉之中怕是很难辨别目标,若是站在山脚下往上方眺望,这座亭子也不过只是一块稍微大一点的影子罢了,与凸出的岩石没有什么区别。原本就没有专门修筑上山的路径,在这一片昏黑之中,要安全上来只怕更加不容易。 曦冉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不仅预先想到了,而且还在八个亭角上各挂上了一盏宫灯,只不过没有点燃而已。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月晦或者月明,点灯或者不点灯,对妖兽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倘若今夜注定只有他一人自斟自饮,那些多余的事一件都用不着去做。 “怎么不点灯?”飘进曦冉耳中的声音是如此突兀,在来人说话之前,曦冉甚至都没有听见对方接近的脚步。 要么便是方才一不小心喝多了,以至于影响了听力;要么便是…… 来人准确的从曦冉手中抽走了酒杯,随即放在一边,整个过程中,里面的液体一滴都没有溅落出来。 某些猜测几乎已经得到了确认,但曦冉着实不愿意深究,他只是任由酒意涌上头脑,昏昏沉沉的状态也没有什么不好,就当他喝醉了。 曦冉轻轻弹了一下手指,火苗点燃宫灯,八角亭内的黑暗当即被驱散的一干二净。宫灯上蒙着一层红纱,也将火光镀上了一层融融暖意。 曦冉也懒得去追问对方的力量已经提升到怎样的程度,他依然只是将其当成寻常的人类看待。既然今夜唯一的客人已然前来赴约,他当然要尽到地主之谊。 还没有等到曦冉示意,小白已经率先一步在对面落座了。比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八角亭上的接风宴,再也无法从小白身上找出那种腼腆与不知所措了。 曦冉用手肘撑着下颌——醉意这种东西,一旦自己认定了,似乎真的能在顷刻之间洗净所有的理智,不过曦冉依旧认为迷迷糊糊的状态与当前情景最为相配。 在自我放纵之下,比平时还要更加坐没坐相,抬着眼皮子往对方的脸上扫了过去,居然带着一种绝不该有的轻佻。 小白依然身着白色长袍,这种在妖兽的观念中最为低贱的颜色他如今似乎也十分习惯了。很早之前还能偶尔听见他抱怨个一两句,如今他对此也当真半分都不在意了。 说来也是,赤、橙、黄、绿、蓝、紫、青、白,不过都是这个世界自然生成的色泽,本来就不该有所区分。正如同妖兽与人类,谁也不比谁高贵几分。谁能够在争斗中活下去,谁就是赢家。 如今的小白,即使一身素色白袍站在大朝会上,也没有人胆敢对他轻视半分了。 “哟,还专门回府换过衣服才来呢。”一看料子洁净的一尘不染,便能够断定是新换的。不过这又怎么样?衣服再如何崭新也挡不住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有些气息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沐浴焚香也于事无补。 曦冉不满的撇了撇嘴角,“下次有换衣服的闲工夫,还不如早一点进宫。你真当我耐心那么好,不管你多晚来,我都会等着你?” 小白没有回答后面那句话,只是淡淡解释道,“战甲脏了,你不会喜欢。” 曦冉却抓住对方“迟到”的罪过,怎么也不肯轻易放过。还是与先前一样的动作,半阖半睁的眼眸中,目光复杂难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小白倒也没有隐瞒,“战局未定,我身为主帅的确走不开,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曦冉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将不满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既然走不开,怎么又来了呢?你就不怕自己走了之后,局面变得一团混乱?” 小白一边选了些口味清淡的菜肴夹到对方的碗碟中,一边慢条斯理的回答,“走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况且我明天一早就准备折返,时间不长出不了太大的乱子,你不用担心。” 曦冉嫌弃的瞄了一眼碗中陡然冒出来的食物小山,半点儿都没有领情的意思,伸出两根手指往旁边推了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5 他的酒杯之前被没收了,也不准备去抢回来,而是盯上了对方的杯子。小白一时不察,发现的时候,自己的酒杯已经被无形的气流送到了对面——说起来这的确无所防备,曦冉乃是掌天一族的王者,哪怕只是掠过衣袂的一缕微风,都受到他的控制。 夺了酒杯还不算,曦冉偏偏还要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稍稍扬起下颌,笑的无比狡黠。对此小白只能选择认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越是表现的在意,对方就越是得意洋洋。 新的一杯酒灌下喉咙,更是引得酒意蒸腾,曦冉享受着这份意识朦胧,因为他说话可以更加肆无忌惮,“我担心什么?如果你的军队真的出了大乱子,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你知道了!” 小白的反应实在可以称得上无比迅速,曦冉的尾音都还没能完全散去,他的结论已经异常突兀的插了进去。他并非是在疑问或者质询,而是无比的笃定,斩钉截铁的几乎有了切冰断玉的力度。 不管今日的小白已经如何位高权重,他毕竟只是一介白子,身为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空间的一员,揣摩妖兽主人的心思早已成了白子的本能,无时无刻不是活在战战兢兢的境地之中,这让他不得不时刻防备着身边一切哪怕最微末的变化。 而皇帝曦冉,原本就是他防备的对象。 不,比起其他妖兽,他对曦冉的防备、猜忌、抵抗,甚至还要多出无数倍。 “我应该知道什么?”曦冉嗤笑一声,同时向着对面递出酒杯。 被洞悉了全部秘密的小白,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响,全然手足无措。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将面前的空杯斟满,做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再让这个醉鬼沾一点酒的。可是还不等他弥补错误,曦冉已经一仰脖,以无比豪迈的姿势干了杯,将空空如也的杯底亮给他看。 这一回曦冉终于没有在直视对方,而是抬头望着某个亭角上挂着的宫灯,明明没有一丝风,可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盏灯摇来晃去的,这下子怕是真的醉的不轻。 “我应该知道什么?”曦冉又问了一遍,连字眼都没有更改。随即便开始自问自答—— “你利用矿区自治权,私下克扣金属矿藏,暗中打造兵器;你不仅对人类现今的数量进行精确统计,而且还按照能力将其一一划分整编,尤其对于青壮年族群进行军事化管理,所有的训练都参照妖兽军队进行;你利用‘白将军’的身份,在执行各种任务的时候,想方设法排除异己;你不折手段拉拢妖兽权贵,暗中培植你的势力……” 明明是醉的不轻的人,连一双金色的眼睛都迷蒙的浮起了一层水雾,可是他出口的每一句话依旧条理分明,字字如刀。 小白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能死死盯着对面的妖兽皇帝。他藏在桌面下的双手早已攥成硬梆梆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若非如此,他一定忍不住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剑。 仿佛先前的话只是为了自言自语,如今既然说完了,曦冉的视线一点一点的往下移,落在小白的眼睛上。小白惊了一下,被曦冉毫无征兆浮现出来的笑意惊的心慌意乱。 “不,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曦冉自欺欺人。 然而,在如今这个境况下,他既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小白尝试着松开了拳头,只是指尖的颤抖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经过任何考虑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此时的曦冉意识已经越来越迷糊,经过提醒,歪着头努力回想了一下。“谁说我没有杀你?我杀过的,你忘了?” 小白没有忘记。他怎么可能忘记?曦冉的爪子锋利尖锐,穿透胸膛,掏出了心脏——只不过那不是他的心脏罢了。 “当天若不是阿岭,我的确已经死在你的手上。但你之后为什么不再动手了?就算我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扑出来当了挡箭牌,又能阻挡你几回?你要杀我,实在太容易了。其实就是现在,你要取我的性命,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妖兽的爪子,一缕风……已然足够。” 仿佛是为了证实小白所言一般,空气中的确生成了一缕风,无色无味无形无状,莫说人类了,便是妖兽也无法看见此等隐秘的凶器。 但尽管如此,小白还是感受到了。闯过无数生死危机才磨砺出来的敏锐感知,即使视觉和听觉都起不了半分作用,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薄如锋刀的一缕风与自己不过仅剩下咫尺距离。 小白忍住了没有动。 他同时也庆幸于方才经历的极致紧张,当曦冉将他苦心隐瞒的秘密一一揭穿的时候,他不仅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连带着全身都陷入了战栗的麻痹之中。而此刻这种感觉还没能全然消退,因此他的反应速度也降低了不少。这才让他能够凭借意志力来对抗妖兽皇帝的神秘力量,才能够维持不动如山。 他不应该躲避这一击——小白并不清楚这算不算是自暴自弃,但他真切的认为自己确实不应该躲避。既然是他挑衅曦冉出手的,不管前方有怎样的结果等着他,都只能选择欣然接受。 裂帛的声响绝非笔墨能够形容,丝绸粉身碎骨,带来某种惊心动魄的凄艳结局。其实,当躯体的血肉与骨骼被撕裂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响声。从这个角度来看,杀一个人,与撕毁一块上好的丝绸并无太大的区别。 过程很快,小白几乎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只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胸膛被夜风吹的有些凉。 特意更换的白色长袍,自衣领到腹部被硬生生的扯成了两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疤痕。有些看起来十分浅淡,似乎只要在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彻底痊愈消散;而有些则绝非如此轻巧,翻卷的皮肉即使再一次长在一块,也再也无法恢复成平滑的状态。 这些致命的伤能够痊愈,或许小白本身的体质算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只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够好,命不该绝罢了。 而最严重的一处看起来竟然像是洞穿伤,位置恰恰就在左胸。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此刻便按在这道伤疤上,酒精似乎已经传递到了曦冉的指尖,让这只手在皙白之间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同时还有难以言喻的热度。小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差一点从石凳上弹起来。 不知曦冉什么时候绕过石桌到了面前,他此刻深深的低着头,红色的长发遮住了面孔,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这让小白看不见半点儿他的表情,只能凭空揣测——但这实在太困难了,任凭小白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如今的曦冉是怎样的一张面容。 曦冉的指甲在伤疤上轻缓的刮了一下,他没有用什么力气,所以对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痒。“当时若非阿岭的阻挡让我的手偏了半寸,我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刺穿你的心脏。但是这样的事,这一辈子我只能说服自己做这么一回。” 掌心下方传来小白稳健的心跳,他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吧?从心脏跳动的节奏中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出来。 曦冉明白,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完全掌握了对方的性命。 然而,掌握与摧毁之间相隔的又岂是天堑鸿沟? “小白,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要杀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错了,这并不容易。杀人对我而言易如反掌,但是杀你,却真的很难。” 第123章 第123章—今夕何夕 “够了!”小白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曦冉的那只手。 事实上曦冉也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只是按住了那一道贯穿的伤疤,几乎不曾用上半分力气。只是他的掌心太烫了,小白觉得如果再持续片刻,他的胸口上变会被烙下一块永不磨灭的痕迹,甚至比致命的伤痕还要深刻。 被制止了行动,曦冉依然不打算如何,对方要攥着他的手,他也没有抽回的意思。如此一来,难题却转移到了小白的这一边,继续下去不是,可若就此放开,却又……舍不得。 小白找不到话题,至少找不到一个温软柔和的话题,过多的争斗与血腥充斥在他的胸口,他早已冷硬如铁。是了,让对方难过的话题,小白倒是能找出不少来。“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八角亭里喝酒,你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还记得。” 多少有些意外,曦冉忍不住抬头看着对方,然而只是一眼,曦冉就已经转不开眼睛——小白眼中的那一点红芒,便是让妖兽见了也依然觉得无比震撼。宫灯中散发出来的光芒是如此温暖,可依旧无法融化这个人的眼睛,而与之相应,他身上的血腥味仿佛也更加浓烈了。 小白装作看不懂对方的震惊,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告诉过我,妖兽气数已尽。如此严峻的秘密你不曾告诉妖兽权贵,却独独让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希望我能够拯救妖兽的命运,是不是?” 小白能够猜出来其实并不奇怪,尽管没有彻底言明,但曦冉曾经的的托付之意还是表达的足够清楚。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却从来没有答复过你。”他们两人如今的距离已经够近了,曦冉的一只手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越是接近小白就越是不能满足,他的行动甚至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曦冉的下颌,让他们两人的视线更加紧密的胶着在一起。 无形的网同时禁锢了两个人,谁也逃过不得。 “现在我就给你答复。曦冉,你想听吗?不,应该这样问才对——你敢听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6 接下来的两个字是随着叹息一道呼出来的,倘若不是小白足够专注,肯定会错过。曦冉轻轻的说,“我听。” “我不会拯救妖兽!你们一族的死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还是人类,妖兽的灭绝只会是我心心念念期盼的结果。我不仅不会出手相助,而且我会竭尽全力促成那一天早日到来!”小白说的很快,没有经过任何思量,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中途他甚至不敢稍作停顿,他怕自己一旦慢下来,有些话或许就说不出口了。 曦冉却是平静,眉目、鼻梁、嘴唇……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不像是活生生的血肉,而不过是一块永远不会被外界所打动的玉石。恰恰正是这种凝固,让他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妖兽天生容貌非凡,而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是直到这一刻,曦冉与生俱来的美貌才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小白的眼前。 小白心慌了。他惊诧于对方的姿容,也惊诧于对方的平静,太多值得他惊诧的理由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差一点就要落荒而逃。 小白甚至忍不住怨天尤人,他痛恨为何自己生来不是妖兽?假如他的身上流淌着与曦冉同样的血液,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辅佐他,也……亲近他。 妖兽气数将尽的秘密,曦冉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如果他也是妖兽中的一员,能得到皇帝如此信赖倚重,将是何等的光辉荣耀。 只可惜,他只是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白子。 “你以为我听了你的答复后,会惊诧会后悔会难过吗?”曦冉回望对方,目光澄澈如同一面镜子。小白从他的眼中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五官形态纤毫毕现,甚至就连他此刻的惊慌也一点不落的倒映在对方的眼中。 此刻的曦冉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王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但同时又不乏独特的包容与悲悯。“你一出生便决定了你的立场,我从来没有指望你放弃人类的身份。” “那你还将这一切托付给我?”小白是真的迷惑了,或许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会明白,但此刻则远远没有达到理解的境界。 “我问你一个问题——当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会将所有的妖兽赶尽杀绝吗?” 当小白听清了问题的那一刻,一个“会”字只差毫厘便要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噎的他呼吸困难。 将所有的妖兽的赶尽杀绝?也包括眼前的曦冉吗? “你犹豫了。”曦冉的洞察力一针见血。 他旋即又道,“同样的问题若是换一个立场询问妖兽,我完全可以肯定会得到怎样的答案——若是杀光人类便可以让妖兽长久的生存下去,我的族人,没有任何人会心存片刻犹豫。” 天道最不能容忍的,只怕就是这种目下无尘的傲慢与残酷。 妖兽在这世界上生存繁衍的太久,力量强大的甚至足以干预和控制自然界。在妖兽不断膨胀的自大面前,即便是所谓的“敬畏”也不过只是虚幻的存在。祭祀照常举行,但又有几只妖兽真正将虚幻的神灵放在心上?衡量世间万物的天道,妖兽只怕也是不相信的吧? 所以不能怪天道舍弃了妖兽,倘若妖兽与人类之中只能让其中之一繁衍生存下去,无论怎么看,弱小的人类都是更好的选择。 天道怒火的降临突如其来,同时却又无以转圜,除了独自承担压力的皇帝之外,旁人依旧一无所知。 就连小白在内,虽然早已知晓浩劫将至,却并不晓得浩劫的征兆早已悄然降临。而正是眼前这个醉眼朦胧的男人,独自抗下了所有来自天道的怒意。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究竟那一刻这一道脊梁便会彻底折断。 对于真相了解不深的小白,只因为表象而恼怒,“就算我不忍心又能怎样?那只是一时的。”说他嘴硬也无所谓,他总觉得此时若不说些什么,便会落了下风一般。“你将全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曦冉并不打算反驳,只是静静的注视对方,还是那一张仿若玉雕的面孔。只是在某一时刻仿佛掠过了一丝悲恸,然而这一瞬间过去的太快,即使近在咫尺的小白都不能确定自己当真看见了。 也不知曦冉究竟从对面这个年轻的人类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他只是别有深意的勾唇笑了一下。“你说的也不尽然,与其说草率,还不如说我是在赌博。此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两条路,其中之一必死无疑。而另外一条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准,或许便是九死一生吧,唯一的一线生机恰恰就建立在你的‘不忍’之上。这份希望很脆弱吗?当然。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曦冉就这么在他面前说了长长的一番话,然而无论是将其串联在一起,还是将每个字单独掰碎了解析,小白依旧什么都没能听明白。一直以来他便痛恨这位皇帝陛下的故弄玄虚,而这一刻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 “火炼大人,火炼大人——” 连续不断的呼唤传入耳中,但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遥远,如此缥缈,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 他们呼唤的火炼大人是谁?是我吗?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两名守卫喊了半天也没能叫醒陷入沉睡中的火炼,然而时间不等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两人相互对视,彼此用眼神交换了意见。 两人齐齐道了一声“得罪”,同时伸出手去,在火炼的两侧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举动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冒险,甚至都算得上是找死了。 寒光乍现,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光芒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而这无比炫目的影子也就此烙在了两名守卫的视网膜上。如果要等到看清之后才采取躲避的动作,那么他们两人方才伸出的胳膊只怕已经被这寒光绞了下来。 到底是守护妖兽乐园重地之一的守卫,常年的训练让他们具备了相当敏锐的感知能力,而且方才他们两人也只是为了推醒火炼,手掌只是在他身上一触即收。总之,种种侥幸的条件汇集在一起,好歹让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手臂。 密密实实的山洞里竟然毫无道理的起了一阵旋风,规模不大,却以火炼为中心波及到了周围。 两名守卫衣衫被撕扯的稀烂,这还不算,其中头发略长的那一位,鬓边的一缕长发竟然被齐齐的切断的一截——若是再偏上分毫,被切断的就是他的脖子。 两名守卫惊魂难定,可也不敢再采取任何动作,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战战兢兢的僵在原地,生怕再招来什么新的危机,此时此刻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块岩石。 火炼总算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像是抬头看了看岩壁上昏暗的火把,尽管同为照明工具,但其简陋程度实在无法与梦中的红纱宫灯相提并论。 他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与此同时,在洞里肆虐的旋风悄无声息的停了。 两名守卫决定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力终于消散,试探着开口,“火炼大人,你醒了吗?”不过问虽然问了,但还有着相当明显的犹豫与不确定,方才确实被吓得不轻。 “这里……”毕竟是靠着山壁睡着的,姿态憋屈,地上又不断泛着湿冷的气息,这么被硬生生的吵醒,火炼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疼的。想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连动一动脖子都极为困难。 悬崖上的八角亭,山腹中的秘密洞穴;熟悉亲密的对饮之人,面目陌生的山洞守卫;截然不同的场面在火炼眼前轮番上演,他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火炼大人,你是来见凌纹大人的,他已经醒了,正在房间等你。”也并非这两名护卫擅于察言观色——成日里守着这么一座人烟罕至的洞窟,实在不可能有什么机会让他们锻炼体察人心的本事。之所以一眼就看出火炼所需,他们不过是私心作祟,只想着赶紧将这位火炼大人打发走了,免得不知道怎么枉送性命。 说起来这并非火炼大人头一回来此,上一次在未希小姐的引荐下前来借乐园令,当初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咋咋呼呼的话唠,何曾如此可怖? 经过对方的提醒,火炼终于想起来了,他与未希兵分两路各自为明天的到来做准备。他来面见凌纹,是希望得到此人帮助。只是时间不凑巧,凌纹还陷在昏睡之中。 关于这一点,火炼认为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只怕极端不容易。凌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数日之前每天还有两个小时让他处理各种事务,如今竟然连这个都不能保证了,而且清醒的时间段也不再有任何规律可循,只能是什么时候赶上了什么时候谈论正事,一切全凭运气。 当凌纹昏睡之中,绝无将其唤醒的可能。 所以之前火炼才别无选择只能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待,至于是何时睡着的,他着实没有半点儿印象——莫非这山洞遭到了睡神的诅咒?再不然他就是被凌纹传染了,以后也要一天睡上二十多个小时? 火炼一路往凌纹的房间走去,走过那一排沿着山壁挖掘出来的囚室时,他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曾经被他忽略的一个细节陡然浮现眼前—— 上一次他们一行人从这里通过的时候,白昕玥忽然变的极度紧张,甚至连身体都陷入异常的紧绷的状态。 在数千年前,妖兽还极为鼎盛的时代中,这些囚室正是用来暂时关押被选作祭品的白子。若是从这一点来考虑,白昕玥当时莫名其妙的紧张倒也不是不能解释。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7 第124章 第124章—生死之间 近来让人迷惑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似乎就连那些寻常的小事之中都潜藏了古早之前遗留的影响。 倘若真的是些深不见底的谜题倒也罢了,对于那些无迹可寻的无解之谜,最轻松的解决办法就是视而不见,反正也没有任何线索,何苦白费那份力气。 但偏偏围绕在火炼周围的谜题并非这一种,他深切的觉得这些谜题都有答案,而事实上他也已经逐渐接近真相。最后剩下的距离,似乎只有一层薄纱,火炼明知自己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可偏偏瞧的不真切。 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火炼也不能半途而废。然而他越是拼命,结果就越是事与愿违。 放不下又得不到,久而久之,火炼总是难免焦躁起来。 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告知凌纹,火炼将自己的行为断定为“病急乱投医”,但他的确想要知道这个男人的看法。至于他来此的本意,都被他暂时押后了。所以,他的错误还要再加上一条——本末倒置。 凌纹还是病恹恹的靠在床头,背后全靠叠放的三个枕头支撑,他本人的力量似乎已经不足以让他坐起来了。露出外面的面庞也好,手掌也好,血肉的部分已经被抽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层灰白的皮肤覆在骨骼上面。腰部以下的位置盖在被子下面,若是以一个成年人的正常体型来推测,被子凸出来的部分应该相当明显才是,可是看起来却是平平坦坦的,让人怀疑那下面盖着的只是一副纤细的腿骨罢了。 枯瘦的面孔之上眼窝的形状却是十分明显,只可惜没什么神采,眼皮子重重的耷拉下来,遮住了绝无仅有的一线残光。 火炼焦虑的等待着答复,然而却不敢随便打扰对方的沉思——凌纹不会已经死了吧?他简直比那些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还要更像是一具死尸。 “听了火炼大人的讲诉,我倒是有一个解释,只是不能确定是否正确……”凌纹忽然开了口,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并不比他的呼吸声沉多少。 火炼忽然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凌纹时,他那种沉重的好似破风箱一般的呼吸。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深受病痛折磨吧?所以每一口呼出或者吸进的空气都在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但火炼此刻想起来,却认为疼痛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至少与现在比起来,那时的凌纹还多了几分生气。如今的他,大概连痛楚都已经快要感受不到了。 按捺住等待答复的焦急,火炼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是多多保重吧。” 无论是探病还是看伤,似乎都少不了这么一声问候,不痛不痒,也对病患的状况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凌纹的身子却明显的震了一下,也不知这简单的一句话勾起了他的什么会议,眼睛似乎都跟着亮了几分。 但不过这份变化也只在眨眼功夫。他的身体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欣喜都无法多停留片刻,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一丝生气了。 仿佛这段插曲从来不曾发生一般,凌纹又开始继续之前的答复,“简言之,未希小姐的情况就像是记忆混乱一般。” 是了,火炼在方才的讲述中,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竟然只把未希当成例子。而对于他自己的一切,居然只字不提,包括不久之前才做的那个梦。 “她记忆有问题,这一点我也发现了。”这并非是什么新鲜的结论,对此火炼难掩失望。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凌纹艰难的摇了摇头,如今的他本该竭力避免不必要的举动,摇头的动作对他而言着实极为艰难,由此可见他是真的焦急。“火炼大人,你可曾思考过,未希小姐记忆混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这什么?意味着什么?! 火炼不是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只是从来没有得出解答而已。 不,应该说他他害怕得出答案。 凌纹没有继续等下去,他忽然添上一句,“记忆混乱的人,其实还有火炼大人你吧。” 火炼一慌,任何人被当面揭穿秘密都会禁不住慌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隐瞒都是多此一举。这样的手段,哪怕是面对楼澈那只狐狸精,只要他足够镇静,应该都会发挥效用。然而凌纹却有着将死之人独特的明察秋毫。 凌纹叹了口气,多愁善感也是这个时段才会生出的毛病。他的声音放的更轻,“记忆出现问题,一种情况当然是因为自身出了毛病。” “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忘了?”反正已经被揭穿了,火炼承认的倒也坦然。说到底也是他主动前来寻求解答,之前的支支吾吾是他不对,接下来应该不会了。“未希是什么状态我并不清楚,但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能够想起一起。” 为此他也采取了不少手段,从各方寻求而来的碎片已经大致串联出了一个概况,可他依旧缺失不少细节。 火炼认为,缺失的部分才是最关键的。 凌纹继续讲解自己的观点,“倘若不是自身因素,那么便是外在的干扰了。” 火炼皱起了眉,这一点恰恰是他百思而不愿做出的解答,如今被凌纹不加掩饰的道明,他似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如果我回忆起了所有东西,对于那个所谓的‘外在’,应该极为不利吧。” 对此,凌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有些结论,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做出才行,旁人哪怕有前种理由万种证据,也不足以取信于他。所以凌纹明明可以三言两语指明这一切,但他方才只是在引导罢了。而且,他的引导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火炼大人,以你和未希小姐的天赋血统,别人要篡改你们的记忆将会万分不易。要么就是此人的力量远超于你——”说到此处,凌纹附上了一抹苦笑,“然而,这几乎绝无可能。” 火炼没有应声。 凌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而另一种可能,则是长久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此人无需具备无比强悍的力量,他只要常年滞留在火炼大人的身边,便可以不断对你的记忆产生影响。并且在你不曾觉察的前提下,进行改动。当然了,火炼大人依旧能够记住大部分的往事,可是如果此人手法足够巧妙,只要改动最为关键的细节,火炼大人只怕便再也与真相无缘了。” 火炼又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听不懂对方在暗示什么。不,应该说这已经算得上明示了,隔在中间也只剩下最后一层脆弱的窗户纸。 火炼也认为自己十分可笑,他明知抗拒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和意义,但是他偏偏就是不想遂了对方的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出结论。 他咬紧牙关,铁了心要沉默到底。 凌纹也真是无可奈何。也幸好他命不久矣,对于得罪对方倒是也没有太大的压力,于是再进一步说道,“其实火炼大人心中有数,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选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火炼的记忆总是模糊多过清晰,细碎盖过完整,然而有一段记忆却是经过反复验证的,对了,这里面还不乏楼澈惑术的功劳—— 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开始于一片莽荒的混沌,开始于一座苍凉的坟墓,是白昕玥将他从那里带出来的。然而他毕竟不是玻璃缸里展示的观赏鱼,何以会一直老老实实的等在原地,等着白昕玥的到来? 原来,历经验证的记忆终究还是最大的漏洞。 凌纹终于不再担任引导的职责,他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先是打开墙壁上的暗格,捧出了那个让火炼十分眼熟的漆木盒子。上一次觉得盒盖上的金银错镶嵌工艺极端奢华,然而这一次兴许是受到心绪不宁的影响,火炼看了一眼那纹理便觉得眼花缭乱。 “这不是乐园令吗?上方的宫殿通路已经打开,这东西应该没什么用了吧。” 数日之前火炼已经强迫凌纹做了一件违背守卫职责的事——彻底打开了通往宫殿的琉璃巨门,永远不再封闭。乐园令乃是打开门扉机关的“钥匙”,如今的确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然而凌纹却道,“不,乐园令的用途不仅于此,它对于你们明日要进行的事至关重要。不过具体的使用方法,我却并不知晓。火炼大人,应该找谁询问,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火炼不傻,经过提点他确实马上醒悟过来。“是……” 还不等他说出口,凌纹已经竖起一根枯枝似的指头,轻轻的“嘘”了一声,“请不要在我面前说出他的名字。” 火炼料想,这其中想必有什么难以诉诸言语的隐情吧。于是也不勉强,双手从凌纹那里再一次接过了乐园令。 “火炼大人,就当是为了弥补我方才的失言,我再为你提供一条参考的线索吧。”所谓的失言,无疑指的正是逼迫火炼承认究竟是何人篡改了他的记忆那一回事。 纵然这妖兽乐园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但凌纹毕竟还是常年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正是因为得益于他的力量,这里才能在妖委会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残存下来,成为名副其实的属于妖兽的最后一块乐土。所以不管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是如何的病入膏肓,但他骨子里必定有着过人之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8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火炼才会在思维陷入困境的时候,头一个便想到求助于凌纹。 想必对方此刻提供的参考线索也将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以火炼捧着装有乐园令的盒子,屏气凝神的站在床边等待,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无比凝重。 “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线索,算起来这不过是被火炼大人疏忽的一点。”其实真要算起来,疏忽此事的不仅火炼一人,而凌纹之所以能够注意到,完全是取决于他与众人的不同——别人都还生存的十分鲜活,唯独他,随时都面临着死亡。 “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久的长存下去。即使妖兽天生寿命绵长,也绝对不可能活上数千年。” 火炼一震,的确如此。妖兽中的长寿者,也不过千余年的寿命。生死之前,没有任何生物可以例外。但是如此简单直白的事实,却被他长久的忽略了。 不,事实上也不能怪他忽略,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活生生的例子,一直以来都在误导他。“可是——” 凌纹摆了摆手,短时间内第二次打断了火炼。“生与死,其实并不像表面看来如此简单,如此分明。这些事情我不能告知火炼大人,因为说了你也不会信。我只是提供一条线索而已,如果火炼大人真的没有可以探查的途径了,或许考虑从这一方面入手。” 眼见对方说完之后就要闭上眼睛。凌纹是真的累了,如今的他没说一个字,都是在耗散所剩无尽的生命力。或许应该让他休息才对。但是火炼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好不容易才抓进手中的线索,狠了狠心,决定再残酷一回。 “你呢?你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在这个世间也活了还几千年了吧?” 火炼不选别人,独独拿他来开刀,此举无疑准确的刺穿了凌纹的心防。“我?我不过是将自己的生命拆分成了无数细碎的小块,苟延残喘罢了。火炼大人,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每一次‘沉睡’过去的时候,事实上都等于‘死’了一回。” 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被延长,相反,为了这种独特的存在方式,生命的总量已经被他不断的削减着。 “那未希呢?”这是火炼举出来的第二个例子,他依旧下意识的避开了白昕玥。 凌纹选择避而不答,“未希小姐的情况十分特殊——她自己都应该忘记了这份特殊。但这是属于她的秘密,我没有权利告知于大人。还是那句话,要知道真相,只能火炼大人亲自去查。” 按照凌纹的本意,是打算用这些线索来缓和对方的情绪,可是从结果来看却只是事与愿违,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火炼的怒气。 最后的一句话,凌纹仿佛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低沉的犹如耳语,但偏偏每一个字都重重的砸在火炼的心口,“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活了数千年的人,应该只是大人你了。我们的王,只有你的身上才流淌最为特殊与尊贵的血液。” 第125章 第125章—平衡 时间略微往前转回些许,妖委会的战报会议上。 但是自从白昕玥挑出了蔚霖的那两个秘密开始,今日担任汇报主角的聂瑞博似乎就只能退居二线,渐渐被在场众人所遗忘了。 素来稳重自持的经济部部长此刻却是一副好似被雷劈了的表情,光是看他这幅模样,心思活络的众人已经猜到那所谓的第二个秘密肯定相当重大。上一回妖委会袭击案真相竟然牵涉进了筹备部的副部长,那么这一回的秘密又会将谁卷入其中?想必定然是更加剧烈的一枚□□。 白昕玥卖关子的手段实在巧妙,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已经将众人的胃口吊到了半空中。与会者的目光不停的在他与蔚霖身上扫来扫去,简直像是见了猎物的野兽,丝毫不掩饰其贪婪。 众人的欲望无比直白,一望便知,在他们看来,上一次的秘密让经济部攫取了莫大的好处,那么这一次呢?是不是也该轮到自己分一杯羹了? 知道情绪调动的差不多了,再等下去,难保经济部那边不会横加阻挠。白昕玥淡然的扫视全场,相较于众人的狂热,他清凌的目光近乎于冷漠。 “大家应该还记得火炼吧?”白昕玥好整以暇的询问着。 这一问无疑是废话中的废话,这位妖兽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居然上了这一次狩猎季的黑名单。所有的攻击单位都已经受到命令,见到此人,不用再另行请示,直接格杀勿论!这么一颗钉子,除非在场的众人齐齐患上了失忆症,否则谁改轻易忘记? 白昕玥提及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找出一个开口,接下来的重头戏随即已被他举重若轻的抛了出来,“火炼身份特殊,他身上有着妖兽皇帝,掌天一族的血统。” 白昕玥的声线无比轻巧,似乎只要某个人翻动资料的动静再大一点,或者某个人的心跳再剧烈一点,便能够将他的声音完全盖过去。可偏偏这轻巧似无的声音还是精准的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好似一条条灵巧的毒蛇。 欣赏着众人的目瞪口呆,除了戏谑之外,从白昕玥的脸上真还找不出第二种神色。也不知是他掩饰的过于完美,还是当真没有缺乏多余的感情。他似乎尤嫌不足,火上浇油似的又添了一句,“这件事可并非是我胡诌的,蔚部长得到的资料中有详细的记载,而且还附上了不少证据。” 顷刻之间,所有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聚焦在蔚霖的身上。其实在连续的惊雷之下,众人的反应都是机械而木然的,他们实在无法在深思熟虑之下采取最合适的举动,一切的行为都是出自本能。 打着“释先生”名头的神秘人在蔚霖的专属休息室中留下了秘密档案,由于当时白昕玥的造访过于突然,蔚霖虽然尽量掩饰了,但还是被其看到了些许苗头。另一个秘密与火炼的身份有关——白昕玥知道这一点其实并不奇怪。可怪就怪在他竟然对资料里的内容了如指掌。 在这一刻,蔚霖甚至怀疑,那份资料莫不是白昕玥自己偷偷放在桌上的? 不管是还是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随便接白昕玥的话头无疑都是引火烧身。蔚霖行事谨慎,虽然在很多时候,谨慎过头会给人一种畏畏缩缩裹足不前的印象,但到了关键时刻,三思而后行却绝非坏事,至少可以准确的避过灾祸。 众人没能从蔚部长这里得到更加准确的信息,无奈之下只好绞尽脑汁自发的开始思量来龙去脉。可是,听清白昕玥所言是一回事,真正听明白却又是天遥地远的另一回事。 即使众人想破了脑袋,也依旧没能明白“火炼身上有着妖兽皇帝血统”究竟指的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聂瑞博在汇报战况的时候,还是一片人声鼎沸的争论。此刻不仅这位今日的主角被彻底晾到了一边,就连妖委会首战失利,白衣部队折损严重的消息也被众人遗忘了。 比起白昕玥抖出来的惊天□□,狩猎季的种种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即使眼下众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火炼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大家都本能的意识到——这件事真的整大发了! “暂时休会。”眼看会场的气氛已经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在所有人情绪彻底崩溃之前,轮值会长庄锦当机立断下达了这道命令。 休会之后局面能否有所改善,庄锦并不能确定,但他必须给众人一个放松精神清醒大脑的空当。 看着所有人以机械的姿态鱼贯走出会场,庄锦不是不担心他们的状态。但他暂时顾不上这些,视线锁死在白昕玥的脸上,而后者也十分识趣的遵照庄锦眼神的示意,留了下来。 会议室空荡荡的,但同时又黑黢黢阴沉沉的。 之前是为了在大屏幕上播放资料的清晰度,所以才关闭了大半的照明灯。可是后来的惊雷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片刻停止,众人应接不暇,以至于连开灯这种最寻常的事情都给忘的一干二净。 庄锦还是继续坐在他那地位独特的首席上面,白昕玥倒没有滞留于角落中,而是往前进了几步,不过还是在半途停了下来,中间隔着几排不怎么整齐的桌椅,白昕玥抱臂斜倚在一张桌子边上,与庄锦面面相觑。 从物理距离来看,这两人不远却也不近,倒像是这两人近年的交情一般,疏淡至极,却又一直保持着私下的联系,彼此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与利益分配,也顶多是在对方有所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助的程度。 “你是怎么回事?”庄锦率先开口发难。他的指责并非是建立在轮值会长的身份之上——话说回来,如果但是从妖委会的法典上来看,轮值会长与七人团首席的地位相当,区别只在于是否实权在握罢了。从来轮值议会与七人团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此刻庄锦的指责却是真实的,他仿佛在无形中越过了那道线,站在了朋友的立场之上。 白昕玥大概是觉得对方的态度十分有趣,于是微微挑起眉梢。“也没有什么,只是眼看有些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不如先下手为强,选一个对我比较有利的时机将其揭露出来罢了。” 庄锦却有全然不同的看法,“你怎么知道秘密藏不住?蔚霖有他的私心,揭露火炼的身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实际好处,还不如将其紧紧捏在手中,用来威胁你更加实际一些。” “倘若我不愿再受威胁呢?”白昕玥轻描淡写的来了这么一句反问,当即将庄锦震的哑口无言。 然而事实证明,庄锦的震惊还来的太早了些。真正值得他哑口无言的问话,接下来才会上演—— “你在第一次见到那只笨鸟的时候,就应该看出他的身份了吧?你当时说过什么来着,让我想想——”白昕玥装模作样的摆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对了,你当时给了那只笨鸟一个忠告——‘被亡灵缠身并不要紧,可小心千万不要被吞噬了’。”白昕玥记忆力惊人,竟然准确的将那日庄锦的话复述出来,一字不差。 庄锦尽量不动声色,尽管他已经意识到将白昕玥单独留下谈话是一个错误,但他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庄会长,你要知道,我的火鸟终究与妖兽皇帝有所不同,你那些拐弯抹角的措辞,他怕是一个字都没能听懂。”白昕玥扫了对方一眼,目光轻忽而快速,十足的漫不经心。“所以我难免会这般猜测,当时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忠告,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49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都在威胁你?”并非庄锦得了被害妄想症,将前面的所有对话综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会得出这个结论。 白昕玥不置可否。 庄锦只觉得头疼欲裂,下意识的按了按额头。 虽然此人一直操纵着妖委会的运行,但他的行动多数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些所谓的权贵高官,往往被庄锦利用了而尤不自知。可是在这些人当中,偏偏有一个十分难搞的例外,白昕玥。 庄锦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个男人,他只是认为以他们的交情,或者说默契,至少在一些大事面前能够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如今看来,这种想法居然也只是他单方面的苛求。 有些坦诚,虽然迟的够呛,但总比一直不说要强一些。庄锦在这方面算是很有天赋,他身上原本就带着十分浓烈的古典气质,如此娓娓道来,的确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真诚。“得益于这双眼睛,在第一次见到火炼的时候,我的确看出了他的身份。” 白昕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暗自里他却已经不自禁的想起了当时火炼初见庄锦时的小小冲突。他应该是看出了庄锦的一半视力来自于路狄亚,为了给那只波斯猫鸣不平,那家伙从来就没有给过庄锦什么好脸色。 想及此处,白昕玥竟然忍不住会心一笑。 自己这大概也算得上思念成狂了。也不管有没有关系,关系大还是小,只要稍微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的思绪便会不受控制的联系上远方那个人。 火炼此时,在做什么呢? 庄锦看出对方在走神,况且他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似乎再严峻的事态在他心目中都毫不重要,走神走的理直气壮。庄锦无奈的摇头,不管对方能否听进去,又能否接受,他还是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当时挑明火炼身份,与其说是威胁,还不如说是告诫。既然你认定了他,便应该想方设法保守这个秘密。” “如此说来,是我辜负庄会长的一番用心良苦了。原谅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庄会长如此在意那只笨鸟的死活。” 听出了对方的讥讽,但庄锦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缓缓摇了摇头,“不,火炼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关系。我担心的是真相在妖兽世界中掀起的动荡。你刚才也看见众人的表情了,虽然看起来都是无比木讷的脸,其下掩饰的却是杀气腾腾。今次的狩猎季,怕是很难平和度过了。” 平和度过?白昕玥不知庄锦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如果单方面的屠杀也能称之为“平和”的话,庄锦的观点倒是半分都不错。 不过此刻庄锦所言多半应该是真心话。实话实说就是这么一个惹人讨厌的东西,因为不曾刻意粉饰太平,自然极其不动听。当然了,白昕玥留下来也不是为了听那些好听的话。 庄锦深深吸了一口气,“白主席,对于如今这种人类与妖兽共存的局面,你究竟是怎样的看法?”庄锦的问题来的十分突兀,但他的态度却郑重到了极点,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希望问个清楚。 类似的问题,白昕玥依稀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人这么问过自己。当时做出的答案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这般回答的——共存?妖兽与白子吗?一个肆意欺凌,一个仇恨深重,这两者要如何共存? 兴许是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即使还能够记得答案,却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境了。 白昕玥也不会简单的判定当年自己的答案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错误,但事到如今却也无法信誓旦旦的断言自己是绝对的正确。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他如今的状态只是……迷茫。 现在这个妖兽世界的构成并不正确,至少并非是他期待中的模样。但什么又是正确,或许还没能探索出来吧。 自己没有准确的答案,白昕玥便不负责任的将问题扔了回去,“你的看法呢?” 庄锦却没有任何犹豫便开了口,他像是不需要思索一般,答案完全是现成的。“这个世界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总之,它还没有宽广到能够容纳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 白昕玥一怔,没想到庄锦竟然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与他多年之前的回答虽然措辞不同,但含义却是一模一样!似乎不管经历了如何漫长的光阴,依然重复着这种让人心寒似铁的巧合。 “你是希望利用这一次的狩猎季将所有的妖兽赶尽杀绝?”白昕玥的声音低沉的超出他自己的预期,仿佛那些字眼不是经由嘴里说出来,而是从喉咙深处一个一个迸出来的一般。 庄锦再一次装傻充愣,仿佛全然没看出对方的情绪。他只是平平淡淡的道,“不,没有必要做到那个程度。只是我一直都在思考,倘若妖兽势力不断扩张,直到能够与人类平起平坐的地步,那么这两者想必再也无法相安无事的共存。所谓的平衡,必须是建立在一方势强一方势弱的前提下,如果势力均等,带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争端。我想,这才是每过百年便要举行一次狩猎季的真意。 “白主席,你其实心知肚明,火炼的身份将成为打破这种平衡最大的隐患。” “你将我留下单独谈话,便是希望我能够设法挽回这件事吧。” 庄锦态度极为诚恳,“如果白主席肯帮这个忙,我真是感激不尽。” 第126章 第126章—一石千浪 蔚霖整整用冷水洗了三遍脸,还是没能洗净那场惊心动魄。 白昕玥不按牌理出牌的手段简直大大出乎蔚霖的意料,以至于他反反复复思索良久也没能真正理清其目的。从结果上来看,不错,可以用来威胁的手段的确失去了效力。可是白昕玥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这不过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罢了。 如果说白昕玥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两家的确都陷入了死地之中。但白昕玥接下来又该如何“后生”? 蔚霖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头痛头痛,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僵了许久。 当蔚霖无意识抬头的时候,却看见镜子里倒映出一张阴恻恻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蔚云非。 面孔是无比熟悉的——不管平日里表现的待不待见,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会认不出自己儿子的脸。但是,当蔚霖的目光与镜子里的蔚云非相撞的时候,还是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擦手的纸巾就在一边的盒子里,但蔚霖竟然忘了抽一张出来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檫一擦,任由那些水滴汇集在一处,哒啦哒啦的滴落在台子上。 蔚霖也算是见多识广,单说妖兽,他们蔚家豢养的就不在少数,而且在每年的拍卖会等等场合,更是见过不少,可即使在妖兽身上,他也不曾见过这样吓人的眼睛。非要找到类似的,也只有爬行动物的眼睛是这种感觉,无机质,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嵌在他儿子的脸上,也不知是惊恐,还是心疼,总之蔚霖愣住了。 蔚云非像是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父亲那种好似见鬼了的表情,他越过称谓的部分,开门见山,“我有事情交给你做。” 如此强势的命令,莫说是儿子对待父亲了,哪怕是反过来也会显得极为怪异。无论怎么听他们都不像是有着最亲近血缘的一家人,反而像是地位分明而对立的上下级。 毫无疑问,蔚霖有些接受不能。他一直痛恨这个独子的不学无术,而如今当蔚云非以一种出息大发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蔚霖却不由自主的怀念起他曾经的样子来,那个唇红齿白见了谁都能自来熟的纨绔子弟,至少是无害的,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一股狰狞的气息。 “时间不多,我也不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吧,正是我命人将那份资料放进你专属休息室的。”大会议中的每一间专属休息室都设置了重重密码,外人决计进不去,但是千防万防,防备的对象中却不包括自己的家人,蔚云非要弄到自己父亲的全部密码,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蔚霖接受了这显而易见的“前因”,却怎么也无法接受随之而来的“后果”,在妖委会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男人,这一次却彻底词穷了。 不过对蔚云非而言,对方不说话也是好事,过了这么多年,他是真的不耐烦听那些所谓的教训。“现在我就给你把事情彻底交代清楚,当日我放进去的资料只有关于火炼的那一份,至于袭击案的证据,想必是有人趁机混进去的。至于那人是谁,你不用管,我会亲自去查。” 蔚霖皱了皱眉。能够有今日的成就,他当然绝非饭桶。尽管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还没能回过味来,但是经济部部长的脑子已经迅速转开了—— 他是亲眼见过那两份资料的,回想每一个细节就会发现,无论是资料的用语习惯还是排版形式,甚至于所用的纸张等细节,两份资料都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今日知晓内情,蔚霖依然会坚定的认为那两份资料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管那件事是何人所为,但其为了浑水摸鱼,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另外蔚霖还想到了一点,除非是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了解——而且了解的还必须是他所藏起来的真实面目,否则绝无可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的地步。 能达到这诸多苛刻条件的会是什么人呢?蔚霖自认应该好好提醒一番。 只是还不等当爹的那位开口,做儿子的已经表明了自己绝对不会领情。蔚云非冷漠的笑了笑,“你不用管我的事,现在你只需考虑应该怎样挽回自己的错误。”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0 “错误?”蔚霖承认自己的确错估了白昕玥破釜沉舟的决心,因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蔚云非微微扬了扬下颌,竟然带出些许宣告他人罪孽的凛然来。虽然被他忘记了长幼之别,不过也总算比之前那种爬行动物似的冷血多了几分人气。他说,“火炼是整个妖兽世界最大的隐患,你却为了眼前的微末利益,错失了在大会议上将其一举击杀的最佳时机。” 敏锐的发现到儿子神色的变化,蔚霖忽然意识到将自己孩子逼到如今这种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孩子的目标不再是超越父亲,而演变成彻底击垮父亲的时候,所有的亲情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们之间只会剩下争斗不休。 但蔚霖还是试图与其讲讲道理,“现在也还来得及。倘若火炼真的有如此不祥的血统,任何时候妖委会都会将其视为必须铲除的敌人。” 蔚云非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父亲的目光与看一个白痴没有任何不同,即使隔着镜面的倒影,依旧能够清晰的发觉其中的鄙夷。“怎么能一样呢?大会议的那一次,火炼人就在妖委会的地盘上,本该插翅难逃。可如今呢,他又在哪里?不要忘了,妖委会刚刚才在雪山扑了个空。” 蔚霖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为儿子的态度感到难过,他此刻想起的却是当日白昕玥主动的示好,原来,在那个男人表面友善的结盟意图之下,掩盖的真实目的却是转移经济部的注意力,一旦经济部与筹备部对掐起来,在当时的情况下的确没人留意到一只妖兽的去留。 蔚云非摆了摆手,显然是不耐烦再继续这场对话,依然是那副命令的口吻,“如何杀死火炼,接下来只能交给妖委会来操心。而你,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有一件事必须拼尽全力做到——不管接下来白昕玥有什么举动,你都必须不惜代价阻止,哪怕将经济部和整个蔚家赔进去,也绝对不能让那个男人得逞。”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更加不像是爬行动物,眸子里像是被点起了一簇火光,而其中焚烧的燃料赫然是浓烈的恨意。 被他所恨上的白昕玥大概自己都想不到,只是先前在地下室中的几句挑衅而已,居然取得了如此上佳的效果,将蔚云非那一张经年累月戴在脸上的假面具扯了个粉碎。 ———— 既然是休会,而不是终会,肯定会有一个时间限制。不过就在这短短不足一个钟头的时间里,私下密谈的就不止白昕玥与庄锦、蔚霖父子这么两对。庄会长宣告休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给众人一个缓和精神的休息时间,但是从结果来看,反而掀起了一场无比热闹的群魔乱舞。 趁着休息的时间,庄锦命人将会场重新布置了一番。撤下了已经没有任何用途的大屏幕,摆上了一张巨大的长条形会议桌,众人的桌位被分别安放与两侧,如此一来不管谁坐在什么位置上都能看清所有人的面孔。 庄锦此举无疑是希望众人少一点猜忌,能够兴平气和的相互探讨。 然而,他的苦心又能被多少人所接受,还真是个未知数。 按照这两个人在妖委会中的地位,谁坐在谁的下首都不合适,没有更好的安排了,长长的会议桌两端,白昕玥与庄锦各自占了一头。 庄锦忧心忡忡的朝对面递过去一眼,想要提醒对方不要忘了之前双方的约定。可惜白昕玥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视而不见的头顶发旋。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注视吗?考虑到白昕玥那无比敏锐的感知力,庄锦断然否认了这个猜测。白昕玥只是懒得理会他,就是这么简单。 众人依次落座,休会之前还是惊吓过度近乎麻木的脸,如今已经被怒气和杀意所掩盖。变脸变的如此快速,让人不禁以为这些妖委会的权贵们齐齐找来凶神般若的面具戴在脸上。 “白主席,考虑到妖兽火炼的危险性,我以经济部部长的身份郑重请求你,大义灭亲。”率先发难的人正是蔚霖,而他的态度正如他的措辞一样,严肃坚决的没有一丝回转余地。名为请求,但事实上与要求也差不了太多。 蔚霖思量过洗手间里与自己儿子的一番对话,蔚云非那种目无尊长的命令着实让他寒心不已。 但寒心归寒心,哪怕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上,任何一个父亲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与孩子之间的裂痕。这当然绝非易事,至少在现阶段只是遥遥无期的奢望,然而蔚霖却可以设法让自己儿子开心一点。 假如能够完成他的心愿,蔚云非应该会开心吧?从谈话中的字里行间进行推测,蔚云非有着十分明确的两个目的——一则,要火炼的性命;二则,绝不容许白昕玥好过。 蔚霖的提议当即引得全场所有人一派的赞同,众人齐刷刷的点头,动作整齐的就像是事先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严格意义上来说,火炼是否当真继承了掌天一族血统的事情还没有得到真正盖棺定论。可是,妖委会的所有权贵们已经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屠刀。 是真是假或许并不重要,火炼的存在带来了莫大的隐患,光是冲着这一点,那只妖兽就罪该万死! 蔚霖面带阴沉,接下来补的一句话听起来或许平淡无奇,但是却包含了善于权谋者的阴毒,“鉴于火炼还未曾与白主席签订正式契约,杀他一个,或许还算不上真正的大义灭亲。韩副部长,我说的可有错?” 韩志宇落井下石的那一套在妖委会早已并非什么新鲜事,他的做法不可谓不聪明,然而却还是存在一个缺点——一旦他人厌烦了他的伎俩,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便会将他拉出来当枪使。 不过不管是韩志宇本身对白昕玥的忌惮,还是不久前被其当众羞辱的怨恨,这都让韩志宇有些热血上头,甘愿被利用,也不愿放过这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按照档案部记载,的确没有这份契约的记录。” 想及上一次因为契约而闹出的风波,当日的白昕玥不是强势至极嘛,甚至还搬出了一票裁决权,可是那又怎么样?从今天的局面来看,白昕玥不过是作茧自缚,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有正式契约存在,按照妖委会法典,签订了契约的妖兽算是其主人的私有物品,旁人不得随意干涉主人对所属妖兽的处置。 那样的话,白昕玥或许还可以利用这条法律来保一保火炼的小命——不过众怒难犯,只怕实施起来也会相当不容易,但好在还有一个切入的机会。但白昕玥却因为自己过剩的强势,亲手葬送了最后一线生机。 会议室原本就不平静,不管有没有蔚霖的这一块石头,都早已是暗潮汹涌,他以及他撺掇的韩志宇将重话扔出来之后,不过是将水面下的汹涌砸到了面上,三尺巨浪,一旦白昕玥稍有松弛,便是被拍成肉泥的下场。 庄锦再三思量之后还是默认了这个局面。不是他不念及与白昕玥的交情,说到底这麻烦原本就是对方自找的。庄锦给过他机会,让他设法将这麻烦扑灭于无形之中。可是白昕玥自己不肯采取行动,那么庄锦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借助妖委会的巨手,彻底毁灭隐患。 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笑了——无论在谁看来,他都已经是被逼到了绝境,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已是必死的结局。在场的人每一个都有着十分灵光的脑子,可是再如何灵光也不管用了,没有一个人想象的出来,白昕玥何以还能够坦然自若的微笑。 “你们,准备派何人去杀死火炼?如果他当真是‘妖兽皇帝’,世界上的每一丝气流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你们有什么力量能够杀死他?” 第127章 第127章—档案盒 白昕玥的问题传遍了全场,也准确的钻进每个人的耳中,但换来的只是众人的迷惑,似乎谁也没能真正听明白。 这并不奇怪,控制气流这种能力毕竟太过神乎其神,在场的这些人虽然将妖兽视为独占的财富,也对妖兽接触的很深,但他们日常见过的也只是妖兽本身具备的力量,至于能够干涉甚至于控制自然的神力,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且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没有任何根据的荒谬传说。 白昕玥也不打算在这里向众人宣讲《妖兽文书》中记载的辉煌,他知道这些人笃信于所谓的证据,那么他便从现实的角度给他们绝望的一击好了,“我们暂时回到雪山一战上面,戚良副队长的死因悬而未决,暂时不去管它,但是白衣部队其他成员的死,应该已经证实是妖兽所为。这一支左部战力如何,想必用不着我多加赘述,如今简单便折损这许多人手,究竟意味着什么,诸位难道没有想过吗?” 意味着什么?众人不是没有想过,而是还来不及深想。经过白昕玥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思绪又转了回去。 想着想着,还少不得要与身边的同僚探讨一二。 在略显嘈杂的环境下,唯一能保持冷静思维的大概只剩下庄锦一个。他没有受到白昕玥的影响,而是专心致志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然而,越是想的深刻,庄锦就越是不明白——白昕玥究竟要做什么?从他今日现身开始,所有的行动都充满了诡谲莫名的味道。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少不了一个动机,区别只在于动机的大与小,或者善与恶罢了。然而不管庄锦如何慧眼如炬,也看不穿白昕玥这一连串行动背后的目的。他说的话,做的事,似乎都只是随心所欲,充满了凌乱之感。 但是这种杂乱无章却带给庄锦说不清的恶劣预感。 “白主席,妖兽的力量当真那般强悍?那些难道不是传说吗?”罗晨珍率先一步问出了众人都关心的问题。她的语速还是与平常一样十分缓慢,然而那张略显富态的脸孔上,眼角和面颊都止不住在轻轻抽动,将她的满腔恐惧泄露无遗。 白昕玥扫了她一眼,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这原本就是事实,根本用不着他的慷慨陈词,也由不得众人不相信。“妖兽的力量只会比传说中更加可怕。而包括皇帝一脉在内的四大家族,力量更是强大到神鬼莫测的地步。” “可是,可是——”终究有人还是不信这个邪,或许也并非是真的不相信,只是难以接受罢了。讷讷了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白昕玥接过话头,明显带了几分嘲弄,“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亲眼见过甚至于拥有的那些妖兽,其实并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 要发表异议却没能开得了口的几个人连连点头,白昕玥正是道出了他们心中所想。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1 “经年累月,妖兽的血脉已经变的无比稀薄,当然不能再重现当年的强横。而且,尤其是那些已经与主人签订了正式契约的妖兽,更是如同上了镣铐的野兽,各种能力都已经大打折扣。”白昕玥三言两语已经将当前妖兽的势力状况概括了出来,他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任何可以被人反驳的余地。 只听白昕玥话锋一转,又道,“血脉演变这种事大致说来有迹可循,但是否会出现突变,谁又能说的准?用不了很多,只要那么几只妖兽的力量能回归其先祖的水平,就足够让妖委会吃足苦头。最近的例子,不是就在各位的手中吗?” 白昕玥扬了扬手中的那叠纸张—— 筹备部为了今日的战况报告,不仅准备了在大屏幕上播放的资料,而且还挑出了最为关键的部分,印发给每一个参会者。 聂瑞博原本的意思大概是为了让众人对戚良的致死原因有一个更为直观的印象,从而能够顺利的将残杀同僚的脏水泼到白昕玥身上,可打死那个老头只怕都没有想到他辛辛苦苦准备的“证据”,到头来反而会被白昕玥所利用。 “尽管白衣部队全军覆没,而筹备部也没能带回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不过从目前掌握的情况还是可以推测出来,在首战之中妖兽一方的迎击者数量只怕寥寥无几,定然在个位数的范畴之内,说不定只有那么一两只妖兽罢了。” 众人难以接受白昕玥的这番推论,一两只妖兽就可以灭了白衣部队?那如果这一两只妖兽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是不是只要眨眨眼睛,或者呼出一口气,就能够秒杀全场?如此可怖的推测,光是想一想已然吓得众人汗流浃背,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 “白主席,你是不是太夸张了?”问话的人试图云淡风轻的笑一笑,表明自己坚定的意志力,然而事实上他整张脸都在往外渗着苦水。 “我的理由有三:一则,从照片上积雪留下来的脚印来看,虽然十分凌乱,但是脚印的形状几乎都是一样的,属于白衣部队的制式军靴,说明当时在雪山上活动的人以白衣部队为主;二则,妖兽明显已经舍去了雪山据点,即使留下人手多半也只是为了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如果留下的人太多,岂非没有任何意义?三则,如果妖兽一方的战力充足,当日的首战动静只怕不会太小,第二梯队的筹备部总不至于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吧?” 分析情况的同时,白昕玥还不忘给聂瑞博捅了一记软刀子。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好几个座位,暴跳如雷的老头子只怕要冲上来掐死这位七人团首席。 再怎么不愿接受,到头来还是要接受才行,除非全场所有人都成来舍弃理智的疯子,否则在这条分缕析的证据面前,最终还是要选择妥协。 先前的热血高涨在会场掀起了浓烈的战意,如今简直像是好几辆消防车过境的结果,所有火势被统统扑灭,只剩下死气沉沉的一堆白灰。 说是死气沉沉或许还不尽然,更准确的用词应该是——绝望。 “担任诱饵的妖兽已经如此可怖,那么火炼又该藏了怎样的实力?”众人面面相觑,不仅交换着彼此的眼神,也有人抑制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绝望。“这场狩猎季,我们要如何取胜才好?” 白昕玥虽然没有回答,却带着几分恶意的暗中琢磨——狩猎季原本是妖委会单方面挑起的,可是半途的发展却与预期有着大大的出入,从自以为的单方面屠杀,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双方战争。 也难怪众人都开始操心“如何取胜”的问题,攫取巨大的利益显然已经没什么可能了,得到胜利才是当务之急。而在所谓取胜的背后,在场众人考虑更多的只怕还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所谓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更何况在场的都不是傻瓜,熬过了最初的怔愣,慢慢的还是有人的思虑触及了关键的突破点。 “对了,我们不还有契约吗?总共九种契约,经过漫长的时间证实,虽然束缚力大小不等,但是的确能够对妖兽起到作用。”说话的是一位档案部的官员,算起来并非韩志宇的党羽,属于那种十分难得的能够做实事的家伙,名为李凡。 在这种十面埋伏的境地下,似乎只有这种平常埋首于实务的家伙才是最镇静的。契约的内容原本又涉及档案部日常工作,也难怪他万分熟悉。 李凡眼巴巴的瞅着白昕玥,期待对方能够指点迷津,“白主席,在你看来,如果我们动用这九种契约,是否能够战胜血脉突变的妖兽呢?” 事实上满怀期待的不止李凡一个人,从众人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中就能够看出来,所有人都等着白昕玥给出“肯定”的答复。 然而白昕玥是什么人,如果那么容易被他人情绪左右,他方才早已向庄锦妥协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而且若是说的极端一点,白昕玥原本也不希望看到这些权贵们好过,从云端跌入地狱的落差,似乎与他们极为相配。 无论是方才陈述三条理由,还是现在直接扑灭众人的希望,白昕玥的语气都是不紧不慢的,“双方交战,你们准备如何与妖兽签订契约?尽管契约在经过不断的改良之后,几乎已经可以由人类单方面发起,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妖兽本人的心甘情愿在其中也至关重要。你们打算一边与对方火拼,一边说服对方以德服人吗?” 众人的面色阵红阵白,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七人团首席所言字字都是事实,他也不曾有半分添油加醋,然而众人也不知是太过敏感多思还是怎么的,还是觉得被抽抽扒皮狠狠鞭了一顿尸。 接着开口的还是李凡,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官员,今天真可谓超常发挥了。“在数千年前,我们不也战胜了妖兽吗?虽然那时的妖兽处于鼎盛时代,可最终获胜的不也是我们人类吗?按照记载,取胜的关键正是‘契约’,既然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现在也应该具有同等效力才对呀。” 白昕玥扫了李凡一眼,无论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的眼神,“数千年前的事,你如何知晓?” “呃?”李凡一愣,这难道不是妖兽世界人尽皆知的历史吗?尽管白昕玥的咄咄逼问来的莫名其妙,但李凡却不能不答。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妖委会的档案中应该有所记载。”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李凡的回答算是已经彻底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包括档案部成员在内也没人对老掉牙的古早历史感兴趣。白昕玥的态度就像是抓住了鸡毛蒜皮不放手似的,大家都觉得今天的白主席有点疯,而且疯的莫名其妙。 但事实上,白昕玥还打算继续莫名其妙下去,他向李凡伸出一只手,尽管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却是任何人都看得懂的——他在等着对方拿出所谓的记载。 李凡终于有了一种惹火烧身的感觉,在场的都是大人物,他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贸然开哪门子的口啊?如今好了,被白昕玥牢牢盯上,竟然脱不开身了。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些资料秘密级别太高,我没有权限翻阅。”说到此处,李凡还下意识的瞥了韩志宇一眼。他也不傻,明白接下来所言肯定会将这位副部长从头到尾得罪个干净,可是在这种场合下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据我所知,能够看到那些资料的人,只有……只有魅曦部长一人。” 白昕玥点了点头,但是谁也不明白他点头的意思。 正在李凡怔忡之际,一个扁平的盒子却被白昕玥扔到他的面前。他问了一句,“会开吗?” 李凡下意识的点点头。谁让他兢兢业业热爱这份工作呢?哪怕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已经认出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妖委会最早使用的档案盒。 如今这种东西已经几乎见不到了,原因很简单,档案盒早已被新兴的存储方式所取代,另外这种盒子的造价十分高昂。天下木材种类繁多,然而能够经得起岁月侵蚀防潮防虫的却十分稀少,檀木算得上一种,也是过去妖委会最常使用的。另外,这扁盒子的开口处还嵌了一个铜制的密码锁,在如今看来,五位的密码的确简单了些,但是放在千年之前却是了不得的精湛工艺。 但凡档案室,储存资料的根本目的之一都是为了日后查阅,这一点即使在妖委会中也不例外。所以尽管很多资料被密码锁保护着,但那只是为了限定查阅的人员范围,总不可能真正的将所有资料锁死——那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妖委会的档案部有一套独特的编排密码的方式,可以将其理解为“密码本”。当然了,因为时间的关系,密码本也是有所演变的,不过其中依旧存在某些规律。 这个规律究竟是什么,像韩志宇这种专心权谋忘了本职的家伙大概是不知道。然而却难不到李凡。他默默在心头计算推测一番,很快的已经拨动铜制密码盘,显出了一个五位数的秘密来。 盒子,随时都可能被打开。 “等等!”突然出声的赫然是庄锦。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因为谁也不曾见过如此失态的轮值会长。处在目光焦点中的庄锦,眉头深锁。在极度的不安之下,他甚至都顾不上整理自己的神态。该怎么说呢,在这一刻,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一句话—— 图穷匕首见。 第128章 第128章—图穷匕首见 图穷匕首见。 现出来的却是一柄意义无比隐晦的匕首。全场除了庄锦皱眉之外,别人都没能闹明白白昕玥拿出这么一件东西是为了做什么? 不管这位七人团首席之前是夸大其词颠倒传说也好,还是故意渲染恐怖的气氛也罢,总之他已经顺利在与会者的心目中树立起一个“妖兽力量恐怖至极”的印象。他随之又拿出了档案部存放多年的秘密资料,按照常理来推断,这无疑应该是一件证据才对,用来证明他之前所言非虚。 然而,所有人都料错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2 那不过是一份官员名单罢了。 不管保存的多么恰当妥善,但到底是有年头的丝绢了。 李凡深知此物的脆弱,打开盒子取出东西之后,他甚至不敢将之捧在手中,生怕手劲一个没掌握好,便将这份珍之贵之的古早资料撕成碎片。在桌面上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李凡无比小心的将丝绢平摊在上面。 除了岁月之外,世界上的任何颜料也渲染不出这般枯黄的颜色,沧桑而斑驳。从散乱的色块中可以隐约分辨出,这张丝绢原本应该是素白而不带一丝杂色。上面整齐的罗列着一些人名,应该是由黑墨写就。 白纸黑字,遥想这份名单初成的时刻,乃是何等的庄重与肃穆。每一个留下姓名的人,如同暗自许下了一段矢志不渝的誓言。 只是如今,白绢染了枯黄,黑墨也调了暗灰,留给今日在场见证者的,只剩下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光阴不再。 名字的排列虽然整齐,然而字迹却已经氤氲模糊,要一一辨认着实费眼睛的不行。况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揣摩白昕玥的用意上头,谁又愿意浪费精神来看这个?不管这上面的名字属于谁,即便他们便是妖委会的奠基者,但今时今日也不过早已作古,连骸骨渣滓都剩不下来了。 唯一留意名单内容的,依然还是只有庄锦一个。尽管距离十分遥远,但他得益于从路狄亚那里取来的一半视力,这点儿距离也不在话下,眯着眼睛扫了一遍。 顿时,迷雾尽散。 庄锦终于明白白昕玥这一连串行为背后的目的为何!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无迹可寻,不论表面看起来是如何杂乱无章,但这份古早的名单却将其串联在一起,直指核心。 妖委会后期的资料数量越来越庞大,种类也越来越繁杂,光是负责整理收藏的人手就不少。但早期却并非如此,早期的资料完全是经由魅曦一人独自处理的。而魅曦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在妖委会的地下建立了一座只有她才能进入的秘密档案库。 所以这个档案盒来源于何人,简直不言而喻。 对于魅曦与白昕玥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庄锦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利用自己轮值会长的身份干涉过。在庄锦看来,无论这两个人如何互相提供方便与助力,但是他们之间依然缺乏最根本的信任,只要一个还是人类,一个还是混血,永远都是这种状态,谁也不会相信谁。 不管魅曦的外表如何弱小,实则她却有着坚定的原则。只要不信任感还存在着,魅曦对于白昕玥的帮助就只会停留在细枝末节的程度,绝对不会跨越那条“界线”。 然而,不知是什么契机和原因,竟然让魅曦这么做——将一份本该深埋在地下的秘密档案交给了白昕玥。 这还不算,另一个让庄锦疑虑的人,恰恰正是那位平素丝毫不起眼的档案部中层官员——李凡。 李凡发言的时候还不觉得奇怪,他的措辞听起来十分符合他的身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普通官员,而且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也着实没有偏颇任何人的意思,怎么听都是站在档案部的立场上恰如其分的发言。 可是,他开口的时机实在太巧合了,巧的让庄锦毛骨悚然。 论起记忆力,庄锦并不比白昕玥差多少,他能够将之前的谈话准确无误的复述出来。而他越想就越是心惊。 白昕玥从出现开始,便开始鼓吹妖兽实力强悍的恐怖论调,尽管将在场众人吓的够呛,但是从动机来考虑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要怎么将话题引到白昕玥真正希望众人关注的地方去呢?李凡在这个时候冒头了。 不管这个中层官员的措辞如何符合他的身份,依然可以从中揪出相当重要的关键词——档案部、资料、魅曦部长…… 这一连串不动声色的引导为白昕玥接下来的行动铺平了道路。照理来说,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只古早的档案盒,这实在是极其突兀的行为,但因为有了李凡恰到好处的铺垫,没有人会觉得白昕玥行为古怪。 无论是开口的时机,还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事先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然后才能达成如此天衣无缝的效果。这个说话的角色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白昕玥今日一切行为的成败。 所以不管怎么想,白昕玥也不可能将这一切都寄托在不靠谱的“巧合”上面。 庄锦忽然想起早些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来,那一年的执行部发生了一件渎职案,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简单,那一任的执行部长在抓捕妖委会罪犯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最后网开一面,将原本擒拿到手的违法猎人给放走了。 这件事后来被有心人捅到了轮值议会那里,执行部长自然丢官去职,另外还将其一名手下卷入这场风波,正是负责抓捕罪犯的警卫部队成员。不过就算这名队员是直接参与者,但是到手的人犯是抓还是放,也轮不着他来做主,一切都还要奉命行事。被这么卷了进来,实属无辜。 那个时候的庄锦还没有担任会长一职,办起事来当然不会像如今一般劳神费力。由于记的不是特别清楚,此刻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来,那名受到牵连的警卫部队队员名字正是叫做……李奇。 李奇、李凡,无论怎么听这两人都有着十分亲密的联系。 后来那个李奇是被怎么处理了来着?对了,当时白昕玥正好在妖委会中办事,也不知他是看不惯这种“连坐”的审判形式,还是他别有居心,总之三言两语的好话一说,到底还是让无辜者免了牢狱之灾。 如今当事人李奇已经不再继续留在妖委会供职,可是还留下一个李凡。 这么说,这算是“知恩图报”的感人戏码了。庄锦禁不住勾出一抹冷笑。 “白主席,这东西是……”也怪不得罗晨珍着急,她之前毕竟出言帮了落于下风的白昕玥,尽管做的还算不着痕迹,但多多少少还是得罪了聂老头,这个时候白昕玥的成败与她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妖委会最早一批官员的名单。”白昕玥据实相告,只是他说出的事情难免带来一阵地动天摇石破天惊。 与会者们的神经一直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下,虽然这让他们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好在同时也保证了极其敏锐的洞察力,顿时明白了这份名单的意义。 “是这些人建立了妖委会!” “不不不!是他们打败了妖兽,而且打败的是鼎盛时期的妖兽!” “他们是人类的救星!” 极端亢奋之下,矜持严谨早已被抛诸脑后,很多人都禁不住发出了惊呼之声,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邪的异端分子。 白昕玥平静、淡然却郑重的代替所有人做了总结,“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与其继续思量妖兽的力量如何,还不如提升自己。既然数千年前的大战中,最终取胜的还是人类,大家就不想看一看这张名单上都写着谁吗?” 想看,岂有不想看之理? 这张丝绢放在平常只是尘封的历史,无人问津。然而在这个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一张斑驳破烂的布料似乎承载着无穷无尽的希望。 不管白昕玥用了怎样平淡的语调,但是他的措辞太有蛊惑性了,激的众人热血沸腾,耳畔甚至能够听到“嗡嗡”的鸣响之声。 白昕玥对着李凡摆了下手,“给大家说明一下这份名单。” 平常只知埋首实干的家伙陡然之间走进了一场阴谋之中,不管外表装的如何镇定自若,内心里不可能一丝都不紧张。事实上,李凡着实紧张的要命,他背后的衣料差不多都可以拧出水来了。他咳了两声,试图清一清嗓子,“名单很长,不过最上面的这七个名字应该是最重要的。” 当即有人自作聪明插言进来,“这莫非正是最早的‘七人团’?”卖弄归于卖弄,不过这番推论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李凡以档案部工作人员的身份点了点头,给出了官方的肯定回答。 由于字迹实在太过模糊了,李凡整个人都趴在了上面。虽然他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份资料,但他认为这七个人的名字应该没有太大意义,在人类还被称为“白子”的年代中,他们是没有姓氏的,只是一个类似于“阿猫阿狗”的简单称谓。而且刚才白昕玥是让他来解释名单的内容,老实如李凡者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照做。 “在妖委会建立之初,日常事务,或者说权力被分为六个部分——军队、银钱、田地、人口、矿产以及妖兽,由六个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各自分管。”李凡一边费力的辨认着名单上的内容,一边用言简意赅的语言概括出来。 将权势进行这样六部分划分,用今天的眼光看起来当然是笼统,甚至于幼稚的,但若是考虑到多年以前的情景,人类刚刚战胜了实力强大的妖兽,整个世界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在那样的前提下,这六部分可以说已经涵盖了方方面面,而且也已经可以看出今日五部的雏形。 众人稍微消化了一下相关内容之后,便有好奇者询问,“名单上可有关于轮值议会的记载?”轮值议会与俗称七人团的名誉主席团向来分庭抗礼,提及其中一个,自然而然也会想到另外一个。 这一次李凡却没有多看名单一眼,这原本也算得上他的专业知识,解答起来毫不费力,“最初的妖委会是没有轮值议会的,所有的权利都由七人主席团全权统领。” 至于后来经过演变,主席团的名字之前冠上了“名誉”二字,一切便是大大不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3 这一回李凡所言倒并非出自白昕玥预先授意,一切都是妖兽世界的历史罢了。但是他这么三言两语说出来之后,众人却品出几分微妙的味道来。尤其是当中思维敏锐的那些,目光已经忍不住在白昕玥与庄锦的脸上来回逡巡,隐约感到即将有大事发生。 说来也真是巧合,代表了妖委会两大势力的巅峰人物,今日不仅同时列席,而且居然还坐于长桌的两端。 天下的事情最怕联想,哪怕再正常,在怀疑论的影响之下,最后也会演变出不一样的滋味。譬如眼下,明明只是坐席安排而已,但是看在有心人眼中,愣是品出了一股子泾渭分明的味道。 “名单的内容你还没有解释完呢,七人团,你才说了六个。”白昕玥也不管众人注视,他只是“好心”的提醒李凡。 也不怪李凡差点忘了这一茬,实在是那一行墨迹被时光侵蚀的太过厉害。为了看清楚,这下子他的鼻尖都已经杵到丝绢上了。“这上面说了,在这六人之上,还有一位统领全局之人,名为……名为……” 一直都在侃侃而谈的档案部官员,在这一刻忽然词穷一般傻在当场。他的脖子就像是突然生了锈,费了半天力气才勉强抬起头,又费了半天力气,才将脸孔转向白昕玥,然后彻底僵直不动了。 “名为什么?”若说之前白昕玥蛊惑众人关注这份名单时的口吻还是一派云淡风轻,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中却平添了一把钩子,势必非要将那个答案勾出来不可。 嘴巴明明还长在自己的脸上,可是李凡却觉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发声,那三个字完全超脱了他的意志,一点一点的念了出来,“白、昕、玥。” 作者有话要说: 本该是睡到自然醒的愉快周末,一大早被挖起来加班,晚上九点过才回家,赶紧码了一章出来。 听闻明天还要加班,真是不想活了!!! 第129章 第129章—逃避 上一次见面时,凌章还是泡在水中的状态,深蓝色的衣襟在水中绽放,如同开了一朵深蓝色的淬毒的花。 如今他虽然上了岸,手边的小桌上也没有放什么美酒果盘之类的奢侈之物,只有一杯茗茶,可是茶水氤氲蒸腾出的清苦气息依旧无法洗清那股轻佻的气息,一身孔雀蓝还带着暗纹的华服,真不知在万千颜色中这一位何以独独挑了如此醒目的来穿。 面对眼前这一位色泽绚烂搭配奇诡的华服,看久了着实让火炼眼睛疼。一杯茶被他端起放下反复了好几遍,最后终究一口都没有饮下,只闻到热气中夹杂的苦味,他已经觉得胃部在不断抽搐。 “那件事就拜托了,时间不多,我先走了。”火炼出言告辞的同时,脚下的步子已经朝一边迈了出去,可见是一分钟都不愿多呆。 “火炼大人无需反复交代,既然那个人已经亲自来信托付过,对我而言,即便面对的刀山火海,也不会推脱。”凌章随口而来的一套措辞,实在找不出半点儿可信度,什么“刀山火海”之类如同舞台剧一般的台词更是只能听听就算,傻子才会当真。 不过,凌章下意识的动作却值得细细推敲——一封已经拆阅过的信件被他放进了胸前的口袋中,而他的手却下意识的在口袋上来回摩挲,逡巡不去。 火炼微微皱了下眉。回想起他即将告别凌纹前的一幕—— 当时火炼刚刚将乐园令收起,却见久卧病榻的凌纹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应该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状况,室内的家具摆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靠在洞壁的一张床,普通的储藏柜与重要的暗格都利用了岩石挖掘而成,便于凌纹一伸手就能够得到。而那张充当书桌的桌子,距离床沿也仅仅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步子大一点的,轻轻松松可以跨越过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小段,几乎要了凌纹一条小命。 长久的病痛折磨让凌纹骨瘦如柴,薄薄的单衣披在他身上,然而他那副身子骨竟然连这点重量都吃不住一般。然而比起上半身的嶙峋,凌纹的双腿更是细瘦的吓人,打眼一看,火炼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两条空荡荡的裤管。 “你要做什么?疯了吗?”火炼被这番动静吓得不轻,赶忙伸手去扶。也幸亏他出手及时,否则凌纹只怕就要栽倒在地了。别人摔上一跤或许只是吃点苦头,可这一位真要摔下去,全身的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凌纹在火炼的胳膊上借了一把力气,终于挪到了书桌前坐定。铺开纸,拿起笔,这才解释一句,“凌章那孩子看起来吊儿郎当,脾气却是比谁都倔。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能磨平他的棱角,要他出手帮忙,火炼大人光是几句话大概起不了什么作用。” 火炼在心头腹诽一句——帮忙?他上一次还差点动手杀了我呢。 不过,“凌章那孩子”这称呼算是怎么回事?火炼自认耳朵还十分正常,可他竟然从那几个字中听出了无可奈何,还有淡淡的宠溺。 “我写一封信,劳烦火炼大人带给凌章,他多少还是会卖给我这个面子。” 凌纹在信中写了什么,火炼出于对他人隐私的尊重,当然是没有看的。即使信封的口子只是象征性的折叠了一下,并没有真正封死,但火炼还是没有打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凌纹还是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信任感,光是冲着这一点,火炼就必须保持礼貌。 当然了,不在现场的凌章肯定未曾看到凌纹写信时的状态,他也不可能知道这封信耗费了后者多少精力。 但是从结果来看,凌章在对待这么一张薄薄的信纸时,还是表现除了珍而重之的态度。看完之后,不仅按照原先的折痕将信纸重新折好归位,而且还妥帖的放在了上衣口袋之中。 发现火炼拧起的眉头中嵌了一丝若有所思,凌章偏了偏头,“怎么,火炼大人不相信我的承诺?” 如果照实回答的话,火炼的确不信。凌章有着黑暗的前科,换了谁也无法对他产生信任感。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这可完全是托了火炼大人的福。单是冲着这一点,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凌章轻声漫语的解释了两句,可此人天生就是这般轻浮的样子,三言两语要取信于人实在不太可能。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么说,火炼大人肯定不信。” 火炼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那么,还是按照我之前说的,我们双方将这件事当成一个交易如何?双方各取所需。就当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好了,我也会尽心竭力。” 之前凌章提出相同要求的时候,火炼已经表示了拒绝,这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呢,火炼当然不可能这么快改口,他依然坚持己见。“凌纹将来何去何从,都必须由他自己决定,我不可能代替他做这个主。况且——” 况且凌纹的生命怕是已经所剩无几。这句话说来太伤人,火炼摇了摇头,及时收住了。 凌章并非不懂对方的未尽之言,但是他依旧毫不在乎的样子——或许类似的事情已经关注的太久,也在乎的太久,在千锤百炼之后怎么也锻造出了一个不动如山的外壳。 “我并没有强求火炼大人一定要将他带出山洞,我只是希望此事完结之后,能由火炼大人亲自解了他身上的‘禁制’。”凌章还是偏着头的姿势,比起被迫卧床的凌纹,他的骨头当然硬朗的很,只可惜就是不愿多花一些支撑的力气。“怎么,眼看他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你们还要逼着他为妖兽全族鞠躬尽瘁吗?” 火炼从中似乎听出什么别样的意思,像是什么小动物毛茸茸的尾巴在他心头不轻不重的撩了一下,麻嗖嗖的,可是随即又不留任何痕迹,让他想要深究都无从下手。 之前火炼所料并不错,这个凌章的确知道很多隐秘的□□。只可惜此人的性子过于恶劣,他从来不曾真心实意的提醒什么,哪怕是装装样子点到为止都不肯。就如同上一次提及神道与妖兽神灵是一样的,凌章完全不是为了给人解惑,他一门心思只会不断添堵。 鉴于和此人打交道得出的经验,火炼十分清楚,就算他愿意不耻下问,凌章照样不会给出什么像样的解释,反而还会又给了他一个胁迫的筹码,如此还不如不问。 唯一可以提一提的便是与凌纹切身相关的那一部分,从凌章态度中可以推测,他在这上面会变的格外认真与坦诚。“禁制?难道凌纹常年留在山洞中都是被迫的?” 火炼的胸口被不轻不重的揪了一下,即使凌纹与他只有数面之缘,连交情都谈不上,但他还是被撩动了恻隐之心。 他先是想到了山洞中那一排低矮逼仄的囚室,随后又想到了凌纹所在的尚且宽敞却依然充满压抑感的房间,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究竟何者更加悲惨一些。 倘若是刑期,总还有一个年限,拼命的熬着,一旦到了头,终究还可以重见天日。可是凌纹却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心中没有半点儿期盼,除了昏睡的时间不断延长之外,他的将来与过去几乎没有任何分别。而妖兽漫长的寿命,说起来也只是让痛苦不断加深罢了。 火炼细细思量,随即郑重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等这一阵子忙完了,我会去劝凌纹不用再守着他的任务。不过最终他是否愿意离开山洞,只能由他自己抉择。” 与凌章的这一番谈话算得上宾主尽欢,在此之前,火炼自己都没有料到竟然会如此顺利。说到底,还是凌纹的那一封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结果对火炼而言当然是好事,他可以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展开下一步计划。 自从狩猎季的苗头显露的那一刻开始,火炼就没有一日过的舒心顺意,今日终于隐约见到了一线曙光。然而,他的高兴压根没有持续上多久,步上神道的那一刻,便已经遇上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大麻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4 高大威武的妖兽战士塑像沿着神道一字排开,即使火炼并非头一次见到此情此景,依然还是免不了被深深震撼了一把。然而也不知心境变了还是什么原因,火炼莫名的感到了一阵荒凉。 一座塑像前面有一道清浅单薄的影子,她实在太小了,即使没有刻意躲避,但依然被塑像的影子吞噬了大半个身体。 火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勉强认出来,“罗莹?” 其实真要说起来,罗莹还是很怕面对火炼的。她身为上一次“绑架案”的直接执行者,生怕火炼问及事件的来龙去脉。而且罗莹之所以能够顺利接近火炼,从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其同情心,已经那种尚未成熟的责任感。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罗莹不可能不心虚。 她在此地站了许久,等的自然是火炼露面,然而当对方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才陡然将自己先前打的腹稿统统推翻,讷讷不能成语。 还是火炼先一步打破沉默,“我听了楼澈的安排,他将你紧急召回乐园岛,便是为了暂时取代他的位置。时间快到了,你不去准备,杵在这里做什么?” 不提楼澈也罢,这么一提罗莹反而更加不敢开口。尽管火炼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做贼心虚”的罗莹总觉得对方是在暗暗的谴责她曾经在楼澈的授意下做出的种种行为。 火炼终于不耐烦了,“如果有事,就赶紧说。没什么事的话,该做什么赶紧去做。” 若是细细形容,火炼的语调依然还保持着平和,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近来他总是忙于各种安排布置,习惯于发号施令,因此字里行间总是会不自觉带上些微命令的意思。 过去罗莹一直不曾相信火炼真于妖兽的王者有什么关联,可这份不信任感,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了。 在命令之下,罗莹再也没有半分隐瞒的打算,开门见山,“火炼大人,前来乐园岛之前,我一直潜伏在妖委会的外围探知消息,而我们埋在其中的钉子也适时送来了十分重要的情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关于……白先生的。” 火炼的脑子转了一个圈,这才将“白先生”与“白昕玥”联系到了一起。 也不怪火炼反应慢,除了偶尔一不小心心弦波动之外,他已经在想方设法克制自己不要想起那个男人,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想都是无意。就连白昕玥这个名字本身都已经被他刻意的驱赶到了识海的角落之中,更何况白先生这么一个至远至疏的礼貌称谓? 倘若让火炼自己来选,他还是宁可称其为……可恶的眼镜男。 “你先不用汇报。什么事等今日的事情完结之后再说。”事实上罗莹还没有真正开口,她不过只是略微挑起了一个话头,但已经被火炼断然掐灭。如果论及缘由,火炼自己大概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着不好的预感,于是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避而不听。 逃避不是办法,但有时候若不能退上一步,怕是所有的前路都会彻底封死,再也无法前进。 火炼将罗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快去更衣吧。凌纹为我们四个准备了妖兽祭祀最正式的礼服,据说还是从数千年前设法精心保存下来的,想必华丽至极。” 罗莹是真不明白这位大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到了什么节骨眼上了?他居然还在筹划一次正统的妖兽祭祀,并且还将其当成将来胜利以及妖兽立足于世间的关键。 虽然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劝慰,但她已经忍不住先一步张开嘴,“火炼大人——” 被呼唤的那一个不是什么都不懂,偏偏要故意曲解罗莹的意思。先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才用一种满是遗憾的口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如今岛上的条件来举行祭祀的确十分仓促草率,但现况就是这个样子,事急从权吧。这一次的祭祀大概是妖兽历史上最为穷酸的,可是却事关我们全族生死存亡。”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蠢作者沦为加班狗,每日早出晚归,归来后才能够码字更新,泪奔。。。 第130章 第130章—衮冕 红袍金冠。 冠上垂下十二旒,彩色丝绦上依次缀着赤、黄、苍、玄四色彩玉,后面那一张艳丽张扬的面孔在半遮半掩之下被模糊了许多细节,只隐约显出几笔精工细琢的轮廓线条。 比起冠冕,那身曳地的衮服明显还要更加夸张几分。先不说层层叠叠穿着在身的繁复,光是最外面那一件红色长袍的样式已然足以让人咋舌。衣摆分出九叉,在身后肆意张扬,无论是形态还是纹理都是不折不扣的凤尾形态。将赤金捻成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丝线,一丝一丝秀出了尾羽的大致形态,分明已经做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但裁制这身衮服的匠人似乎还不满意,还在丝线之上缀上打磨成半透明薄片的彩色宝石,极尽奢华。 当这一身衮冕加诸在火炼身上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喘不上气的错觉。一部分重量自然是来自于服饰本身,但是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冥冥中的压力,他说不清道不明,却依然有一种将什么东西背负到肩头的感觉,清晰的让他背上泛起了一片毛毛的冷汗。 扛着身后的粘腻,但不知为什么火炼的脑子却是一派清明,甚至可以说,自从他与白昕玥分道扬镳开始,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清明的滋味。 他可以闭着眼睛拾阶而上,明明是记忆中从来没有走过的一条路,但每一层台阶有多高多宽,间隔多少,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弯道,他全部都预先知晓。 本不该存在的记忆,熟悉的,或许只是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穿越神道登上台阶的总共有四位妖兽。 火炼之外,剩下的则是罗莹、未希以及路狄亚。神道有四条,登上宫殿最顶端的台阶也符合这个数量。上一次他们前来只是选了其中最容易通行的那一条,如今按照规矩,四个人却不得不分开,各自踽踽独行。 四个人遵循传统,脚下走过的路径也与昔年的四大家族重叠在一起。但或许包括火炼在内,都无法代替昔年最为鼎盛的妖兽权贵,可是能够将人数凑齐都已经是万分勉强。 不是没人对此提出异议,不过火炼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关系,人数够了就行。况且选出来的都或多或少与四大家族有几分关联,这已经比我预期好太多了。” 无论让谁听了这句话,都难免会揣测火炼暗地里肯定盘算了什么。但是他不肯明说,旁人也无从追问。 提供祭祀议程的人正是凌纹,他活了这么长时间,不,应该说他半死不活的熬过了数千年,似乎只是为了守护这些积满灰尘的旧物,乐园令,祭祀礼服,还有已经丧失了意义的传统。 火炼思绪纷繁到混乱的地步,然而脚下的步子却十分稳健,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缓缓而上,不疾不徐,几乎带了几分闲庭信步的味道。 前面有一截将路轧断了烂墙——这个想法忽然闯进了火炼的思绪之中。 这并非他今日第一次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然而无疑却是最为清晰的一次。 而且先前的预兆更多的事接近于一种本能,举个例子,前面某一个石阶缺了一个角,火炼便会自发的抬腿迈过去,而不曾细想自己为何会预先了解这种情况。可是这一回的感知明显有异,因为同时涌上来的还有一段掐头去尾却依旧清晰无比的记忆。 ———— “你当真要这么做?”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转出一名蓝衫女子,仿佛是空气中化出来的一般。端丽的面孔上却罩上了一层愁绪,好似一片淡淡的云彩,不仅没有让她的容色减淡,反而多出了几许让人心折的轻愁。 皇帝曦冉的右手端在半空中,乍看起来掌心空无一物,但只要眼睛够尖,视线通过其掌心穿越而过,便会发现无论是后方的阳光也好,景物也罢,都会在这附近出现一道不甚明显的折痕。 别人或许会不明就里,但蓝衫女子——灏湮明白的很,此刻正有一股气流在曦冉的掌心不断被汇集,不断被压缩。不管能不能看见实物,这都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质疑我的决定。”曦冉也不看对方,视线只是停驻在前方那座以红、金两种色调为主的华丽殿宇。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哪怕眼前是一派繁华盛景,依旧还是未能在他的眸子里印出倒影。“灏湮,前前后后所有事,别人或许了解的并不深,你却是什么都知道的。” 灏湮抿了抿唇。分明有着千言万语,但无论她将那一句翻出来,似乎都带来时过境迁的陈旧味道。诚如对方所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此时无论是谴责谩骂,亦或者宽慰劝说,都已经晚了太久,无能为力。 曦冉还在等到气流进一步凝聚,或多或少有些无聊吧,他难得主动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个解释,“虽然我马上就要毁灭这里的一切,但也会留下一把‘钥匙’。” 这还是灏湮第一次听说,难免期待起来,“钥匙?是要留给未希吗?”在她看来,这是唯一能够托付的人选。 曦冉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评价一句,“她的确值得。不过,她承担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再将钥匙留给她,实在有些过火了。”不算说明的说明在这个地方便戛然而止了,隐约可以推断出,曦冉的心目中似乎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他并不准备将之告诉别人。 灏湮凝眉沉思,加之她一直绷紧的唇部线条,整个人真是愁的如同寒风秋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5 她并非不信任火炼——但凡是妖兽,对于他们的皇帝都怀有无条件的信任,这是由力量与血脉一笔一划刻在骨子里的,接近于本能。 然而尽管如此,灏湮还是有了一个预感,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她隐约猜到了皇帝会将至关重要的钥匙留给什么人,可她依然无法当面质问。 ———— 神思恍惚之间,火炼又兀自往前行了一段。当他再一次凝聚目力看清眼前情景时,已经被一片废墟挡住了唯一一条前行的道路。 毁坏的还真是彻底呢——这是火炼的第一个想法,算得上十分中肯与客观的评价。 下此等黑手的人当真是我吗——这是火炼的第二个念头,相对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实感。 究竟是被历史所掩埋的过去也好,亦或者他亲自经历的曾经也罢,留下的画面虽然清晰无比,但火炼还是总觉得与之隔了什么。就像是正在上映的一幕没头没尾的烂片,中间隔着一块屏幕,即使观看起来无比清晰,可到底还是没有半点儿身临其境。 不过火炼的心绪还是被挑的毛躁起来,原来哪怕是无风无浪的境况之下,心湖还是可以被搅起惊涛骇浪。就连因为什么而烦躁都还没能弄清楚,脑子里已经嗡嗡作响,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往前迈了一步,半个脚掌踩在了废墟之上,厚重的尘土凝结出了半个不轻不重的脚印子。 若是在此刻伤春悲秋的回顾一把,便能够想象到,此地已经沉睡了几千年,漫长的光阴中没有一只活物来打扰过。那位未希小姐,每每站在隔壁宫宇的幽莲池上翘首以盼,只为了求而不得的一朵焰尾花。饶是未希望眼欲穿,也终究无法穿过隔绝的宫墙来到这一边。 可是今日的这位不速之客,打扰了此地的宁静还不算数,也不知他的哪根筋搭错了,硬是勾出了满腔的暴戾因子,几乎是在脚印印上去的同时,罡风已经卷起—— 废墟之所以为废墟,不仅原本好端端的楼阁殿堂已经彻底毁灭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而且还要加上一个“乱”字。 在那一堆小丘之中,有着描金彩绘的半截画梁,有着镂刻通明的半面户牖,还有凝重坚固的半块地砖,不过不管哪一种,无论是轻还是重,在这一刻都被罡风刮到了半空之中,硬生生的来了个遮天蔽日。 当真正刮起来之后,罡风又马上退却了硬朗的外皮,变得轻缓起来,颇有几分吹面不寒的意思。只是半空中的杂物还是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像是陡然多出了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将它们托举起来似的。 杂乱的废墟腾空而起,下方被清理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火炼披挂着那一身能活活将人压死的华服,缓缓走过,像是穿越了一幕违背重力学的奇景异象。 各式各样的杂物悬浮在半空中制造出来奇异通道竟然还不短——其实这倒也十分符合情理,毕竟此地曾经有过一座恢弘华丽的宫殿。 火炼脚步却依然不乱。内心里越是混乱纠结,表面上就越是不动声色。火炼自己都弄不明白究竟是如何练出这份本事的,而且还是他一点儿都不稀罕的本事。 终于穿过了这条通道,陡然映入眼帘的情景,着实让他一惊。 湛蓝的天幕之下,乱红飞舞,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蓝与红两种颜色,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这幅画甚至都不需要任何主题,那样只会显得矫揉造作。在这种时候,天空只需要没心没肺的呈现出最干净的色彩,而顷刻之间怒放无数的焰尾花,只需要随心所欲的上下翻飞,所见所感已是美不胜收。 未希为何曾经那么眼巴巴的期盼再看一眼焰尾花?她的心情,火炼忽然懂了。 对了,未希似乎还说过,焰尾花是帝王之花,只有在妖兽皇帝经过的地方才能绽放姿容。 穿过宫殿遗址,再上去一小段路便是至高无上的祭台了。 今日参加祭祀的四位主角,依据传统分别从四条通道上来,但他们的速度就像是预先商量过似的,不分前后同时到达。 到目前为止,仪程还没有出现什么纰漏,不过正如火炼之前说过的,在现今的条件下一切都只能从简,当然不能指望再现《妖兽文书》中那般人山人海的盛况。 巨大的祭坛上一共就站着他们四位,实在是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火炼往其他三人所在的方向扫了一圈,发现最正常的竟然还是临时被抓包来顶替楼澈位置的罗莹,不愧是走南闯北深陷敌阵的情报妖精,光是这份心理素质已经值得佩服了。 另外,未希的状况也还好,不过玄色礼服与她的白发白肤对比过于强烈。她个子又小,竖起的黑色硬领之下,巴掌大的面孔已经愈发透明,随时都可能融化似的。 感受到火炼的目光,未希也朝他望过来一眼。她的目光着实复杂,火炼自认没有全部看懂,然而还是感受到了对方浓烈的忧虑。 比起两位女士,某只雄性动物则实在有些掉链子。 路狄亚肯定恨透了裹在自己身上的一重又一重的繁复服饰,他觉得自己无论是抬抬胳膊,还是动动腿都变的无比困难。这倒也并非不能理解,就拿那些家养的宠物猫狗来说,主人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审美观可劲儿的为自己宠物宝贝打扮,可动物本身往往很难马上接受自己身上多了毛皮之外的服装,一开始总少不得挣扎撕扯,非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而这位化作少年形态的路狄亚,说穿了骨子里依然还是一只波斯猫。 火炼有些无语。他本来还想着在祭祀开始之前单独见一见路狄亚,有些事情多交代两句总比什么都不说要让人安心一些。可惜他的时间统统都浪费在凌纹与凌章身上了,着实没能抽出这个空当。 仔细观察着路狄亚的状态,料想这位不仅不习惯穿如此麻烦的衣服,以其猫性,应该是不习惯穿所有的衣服。 就目前来看这应该算是好事,至少路狄亚被困在了层层布料之中难以挣脱,短时间内想必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火炼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正事当前,容不得他耽搁。于是抬起右手,无形无状的气流拂过,朝着正中的祭坛而去。 上一次前来此地时已经见过,坛上摆放着苍璧、赤璋、黄琮与玄璜四件祭器,如今这些东西在气流的裹挟之下从祭坛上升腾而起,按照相应次序飘向四方。 事实上火炼方才只是动了动念头,他自己都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的掌控气流。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狗,无语凝噎。。。 第131章 第131章—锁孔 尽管方式和过程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息,然而当祭器被送到眼前的时候,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先接住再说。 罗莹的茫然,路狄亚的别扭,再加上未希的若有所思,这三位的表情就这么凑齐了一整套的愁眉苦脸。 火炼端着他的淡然与平静,双手捧着赤璋,脚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先其他人一步朝着中心祭台而去。 经过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三位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起来。凌纹已经预先向他们讲解过整套仪程,只要记忆力没什么大问题,短时间内照做一遍其实也不算难事。 照旧还是没有可供剜心的祭品,不过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火炼按部就班的拿起了那柄不知囤积了多少层血垢的利刃,这东西从当初铸造开始便已是神兵利器,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锋利程度居然分毫不减,火炼的手指头才将将挨了上去,血珠子就已经冒了出来。 按照程序,下一个献血的轮到罗莹了。她也不曾多想,当即伸出手讨要那把短刀。 火炼却没有交出,看了她一眼,在这个绝不能开口的节骨眼上开了口,“你们用不着动手,代替曾经的四大家族站在此地帮我压阵就已经足够了。其余的事情我自己会做。” 另外两名同伴还没能彻底明白过来,可是未希不同,她了解的陈旧往事原本就比其他人多得多。她立时抬起一双银灰色的大眼,满是惊骇的瞪着火炼。如果不是祭台对她而言着实太高了,她只怕已经扑上来抢了火炼手中那满是煞气与不祥的物件。 火炼扫过未希的欲言又止,居然选在这个时候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他不仅笑的真心实意,而且还颇有些灿烂的味道。“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说,虽然祭祀中的确有着‘不可言语’的规定,但这些繁文缛节大多都是仪式性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不管之前凌纹交代了什么,你们现在大可以忘记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6 虽然火炼说的笼统而模糊,但是未希结合了自己曾经掌握的信息,依旧还是得出不少结论—— 仪式性的程序没有什么意义,这一点未希也十分赞同,只可惜她生来便是低贱的混血,倘若不是妖兽全族盛极转衰最后甚至沦为一滩烂泥,哪怕只是凑数的,又怎么会轮到她来参加祭祀?所有未希只是知道大概,却从来不曾掌握过多的细节,她并不清楚哪些程序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的。 不过未希也并不如何关心那些,此刻她只想弄清楚火炼要做些什么。从方才来推断,他似乎准备再一次充当祭品? “上一次还有白昕玥,你这回却打算独自一人承担?”既然不用继续禁言,未希也不再维持沉默是金,她不仅开了口,而且音调还拔了极高,听起来格外尖刻。 即便她不提醒,火炼也不可能忘了当初那一幕。滴入祭坛中的一滴鲜血,几乎在事后要了白昕玥的一条命。而当日的全部所作所为,都是在未希的怂恿之下完成的。 火炼的目光越过祭坛落在未希的脸上,他的笑容还在,目光也算得上平静柔和,要怪只能怪未希自己做贼心虚,总感觉对方是在谴责自己。僵了片刻,自认问心无愧的未希板起小小的面孔,硬是撑出了一副淡定自若的外壳来。 其实火炼真没有半分要怪罪她的意思。尽管当白昕玥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的那段时日内,火炼对这个小丫头也满是埋怨,然而埋怨与怪罪,究竟还是不一样的。 况且火炼还认为秋后算账实在不是什么坦荡的行为,既然当初都没有指摘过一言半语,此时此刻更加不会——白昕玥都不在身边了,他也没了相应的立场。 心绪是否难平姑且不管,火炼的确在口头上跳过了白昕玥的那一茬,而且接下来的话还是对另外三人一并讲的,“这祭坛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设置的,这一点怕是很难考证了,不过有一点却清楚的很——这祭坛的‘胃口’不小。你们如果把血滴了进去,后果肯定不会太妙。” 到时候,因为原因不明的渗血症状而陷入昏迷中的病患,可就不是一个人那么简单了。之前火炼能够救回白昕玥,他自己都认为纯属侥幸。可是让他追溯过往一口气将三个人捞回来,他实在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 刚才的话题还是以白昕玥为主,未希当然还可以为自己戴上遮掩的面具,可如今她彻底洞悉了火炼的打算,再牢固的面具也只能碎做齑粉。“难道你要一个人代替我们四个吗?”未希震惊不已,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你疯了吧?! 对于明摆着的事实,火炼实在懒得回答。短刀在指尖转了一圈,还没等银色的刀花黯淡下去,新的血珠子已经冒了出来,他居然会不动声色的自残,转眼之间又给自己割了一刀。 “我没事。”火炼忙中偷闲,抬起头这般说了一句。 按照他的本意,应该是为了宽慰旁人的担忧才对。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语气没把握好,还是因为开口的时机不对,这句话不仅没能顺利发挥作用,而且还将他人的情绪点炸了。这一次不仅未希一个,反应慢半拍的罗莹与路狄亚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都伸出手试图阻止这只火鸟接下来的疯狂举动。 假如真的被他们拦截成功,下一次再要凑齐祭祀的必备条件只怕更加困难。而且要达成真正的目的,必须选择一个极为特殊的时间,一旦错过,火炼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下一回。他当即不再有半分犹豫,灵活的手指动了动,新的刀花被卷了起来,而夹在其中的又是两颗红珊瑚般的血珠。 总共四滴鲜血,缓缓的浸入祭坛的凹糟之中。 尽管近几千年这座祭坛都是处在荒废的境地下,但在妖兽最为鼎盛繁荣的时代中,祭坛却不知吸收了几多鲜血,以至于沉积下来的红灰经年不散,在凹槽之中留下了厚厚的一层。可是,过去留下来的血液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每一滴都来自于最为高贵的妖兽。 除开火炼,在场的其他三人当即都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寻常,本能的屏气凝神,静静等着某个异象的降临。 他们神思凝重,倒是给了火炼一个空当——无论谁只要在此时看他一眼,立刻便会发现其面孔上像是突然被人刷了一层白漆似的,苍白的不正常。 妖兽向来都将血液当成是力量与生命的承载,从这一点来考虑,火炼还真是作死作的万分彻底,一口气便贡献出了四人份的精血。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脸色难看一点当真并不稀奇。 事实上,不仅脸色变了,火炼已然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在其他人暂时“遗忘”的空当中,赶紧把这件事了结了。 火炼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块玉佩。 说是玉佩,也并非那种以装饰为主要作用的,因为这块玉看起来并不如何通透,而且也并非古玉所特有的那种血沁或者土沁,应该天生就是这副不起眼的模样。不够好在这块玉佩的质地极为坚硬,否则的话与无法镂刻出那般许多的纹理,最细的花纹几乎像是工笔描画出来的一般。 玉石品相极差,但雕刻手艺却堪称鬼斧神工。 当这块用途不明的玉佩现世的那一刻,饱经风霜岿然不动的祭坛像是有了某种感应,忽然起了变化。而且还并非上一次那种往旁边平移,显出下方密道的粗暴变化。 四方的祭坛被“剥”掉了外皮,简直像是一枚花骨朵突然挣脱了包裹在外层的萼片,柔嫩的花瓣接二连三缓缓展开,这完全是一种润物无声无比细致的美丽。当然了,祭坛的主体结构还是以石材为主,不过在精巧的机关作用下,石质花瓣的绽放依旧平滑而舒展。 亲眼见识到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千言万语似乎都不足以做出恰当形容,罗莹捂住了嘴巴,而路狄亚则是睁大了一双猫儿眼。 唯独未希神色不懂,只是眉尖折出了一个弯钩,也不知是喜是忧。 石坛花朵彻底绽放开来,露出了中间被层层包裹,或者说层层保护着的“花蕊”部分,一根纤细的石柱立在正中位置,约莫成年男子手臂粗细。而在石柱的顶端,有着预先留出来的凹槽,摆明了是暗示他人需要在此处放置什么东西。 其他人都在为精巧的机关而赞叹不已,火炼却顾不上这个,严格说起来,他甚至都没能看清整个过程。近来,许多画面越来越不受他本人控制,方才突然在他眼前闪现的过往,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你当真打算把机关设置在这里?”尽管没有明说,但反对的意思还是表达的十分清楚,以大祭司灏湮的行事风格,她甚少会如此明确的表达自己个人的意思。 乐园岛好歹算是水族的地盘,要在这里做什么手脚,即便贵为皇帝,出自礼貌也需要向灏湮打个招呼。不过,也仅仅只是打招呼而已。近年来皇帝曦冉的哪一件举动不是一意孤行?只要他做出了决定,不管面对多大的阻力,也势必要坚持到底。 曦冉的手指拂过祭坛,在每一个心脏形状的凹槽上都做了些许停留。该说此刻的他是漫不经心,还是该说含沙射影,总之如今能看懂皇帝的情绪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但他的语气的确是平静,甚至于寡淡的,“常年来妖兽都在此地祭祀,风雨不辍,所求的东西也不多,无非是种族繁衍罢了。我将‘锁孔’留在此地,也算是应情应景。” 灏湮皱了下眉,尽管她没有任何根据,但依旧认为皇帝这句话不过是随口找来的理由,只是敷衍而已。 曦冉笑了笑,满是兴味的打量着对方。大祭司性情淡泊,与多数妖兽权贵不同,其实最不擅长权谋那一套,如今竟然也开始怀疑起他了。曦冉认真反省一番,就此得出结论,大概是自己老是欺瞒这位可怜的祭司大人,这才慢慢培养了她的戒心。 像是彻底叹服了一般,曦冉摆了摆手,“好吧,我实话实说,之所以选在这里,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的情况下要留下点什么东西已是万分不容易,绝对不能被‘那个人’知悉。” 从灏湮的角度依旧无法断定对方说的都是真话,但比起前面的一条借口,这一回的可信度的确高了不少,她甚至还听出他措辞中戒备的意思。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那个人?莫非是你一直袒护和扶持的那个白子?” 只是微微提及,双方已是心照不宣,曦冉不禁叹了口气,“怎么所有的风吹草动,你们都会安在他的头上?不觉得有失公允了吗?”这是两个完全对立种族之间的偏见,曦冉曾经也尝试过许多方法,希望多少能扭转一二,然而他除了背负上一个“袒护”的罪名之外,收效甚微。 换一个人的话,大概会在皇帝的谴责下噤声,这也多亏了灏湮在人情世故上的淡漠,并不以为意。她甚至还能进一步追问,“我承认我们的观点过于偏颇。可是,你呢?你能够斩钉截铁的断言,那个白子当真无辜吗?” 大概是没有料到会在此刻遭遇猝不及防的质问,曦冉结结实实的震了一下。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只能以叹气告终。 灏湮说的不错,他不能。不管表面上如何言之凿凿,但是在内心的深处,他也并不认为小白是真真正正的无辜。 第132章 第132章—轻重 由于最近这种莫名其妙的幻景越来越多,被侵扰的烦不胜烦的火炼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慢慢学着适应。不过一旦冷静下来,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分析这一切,倒是更加容易扒拉出那些蛛丝马迹。 庄锦曾经告诫过他——被亡灵缠身并不要紧,可小心千万不要被吞噬了。在如今看来,这位轮值主席的警告多少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经过仔细辨别,火炼大概将自己经历过的幻景分为两类:一种类似于之前废墟中的所见,每一个细节都真实而完整;还有一种便是刚才这种,没头没尾,画面不仅模糊而且还显得十分片面,让他想要抽丝剥茧都无从下手。 不过不管哪一种幻景,都不可能对此时的火炼产生太大的影响,原因无他,实在是自顾不暇。火炼十分郁闷的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而且重叠的晃荡的影子还不止一道,在他的视网膜上晃来晃去,将他原本已经不怎么清明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惨兮兮的烂泥。 逼不得已,火炼狠下心在自己的舌尖上咬了一口,尖锐的痛楚让他短暂的定住了神,也终于在一片虚虚实实中分辨出了到底哪一根影子代表着真正祭坛中心的“花蕊”。 火炼当真是片刻都不敢再犹豫了,对准其上的凹痕,将手中的玉佩端端的扣了上去。其力道之狠,真让人怀疑他是早看这玉佩不顺眼,准备将其当场摔碎。 尽管实在看不懂他这是在做什么,但是这一连串动作还是将正在发蒙的三个人惊醒过来。三个方向,六只眼睛齐刷刷的聚集过来。 这一回的火炼已经没有力气分神出言宽慰他们了,他将自己仅剩的精力全部都集中在耳朵上,屏气凝神听着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7 一丝脉动,是那样的轻微,轻微到了模糊的地步。必须兼具了绝佳的耳力,以及刻意的凝听这两项条件,才能勉强捕捉到。 因为这一丝脉动不仅遥远,而且深埋,仿佛只是一只沉睡在地底的巨兽在半梦半醒间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然而不管如何幽微,火炼还是听到了,另外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土地颤抖了一下,转瞬即逝。 火炼感到无限的满足,任凭排山倒海的眩晕感侵袭而上,他如释重负的晕了过去。他对自己放纵的无比彻底,甚至都没有听到耳边一连串的惊呼与尖叫。 ———— “未希小姐,你这样坐立不安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你把脚下这块地踩穿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说话的是半道赶回的楼澈。 他奉命离开乐园岛前往各处召集失散的族人,同时利用这个机会假公济私探访雷哲鸣的下落,不过从他一路上的行动来看,这家伙作风老实的着实对不起他那“狐狸精”的名声,他历经千辛万苦将失散的族人一个一个的聚集起来,并且安排得力人手沿途护送他们前往相对安全的乐园岛。至于事关雷哲鸣的消息,他却没有抽出空暇留意。 原本想着等安顿族人的任务告一段落,他便推迟归岛的时间,只身一人再设法找找。反正他独自一人死不足惜,实在不行还可以试着深入妖委会,说不定能有收获。 可是还不等楼澈实施到这一步,他却收到了“火炼大人昏迷不醒”的消息,楼澈只觉得一块巨石就这么“哐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再也顾不上别的,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 未希盯着眼前这尊门神,满脸都是不快。泄愤似的又跺了几下脚,地板穿没穿姑且不论,但是门口的这块地毯在不断的摧残下明显秃了不少。“你让我进去,只要我能守着他,就老实了。” 楼澈没有吭声,只是回了一个“我不信”的眼神。 在楼澈回来之前,的确是由未希亲自照顾火炼的。但不知是不是这位小姐关心则乱,她照顾的方式实在过于可怕,平均半个小时一次,扑上去揪住火炼的领子就是一通地动山摇,仿佛她只要用上十二分力气就能够将人唤醒一般。 楼澈是真的担心,在火炼醒过来之前他那一身骨头已经被这位小姐拆了,所以才将人彻底隔绝在房间之外。为了不落人口实,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守在门外。 未希眯了眯眼睛,她那双圆圆的大眼要做出这个表情实属不易,可依然还是带出一股子凌厉的味道。从年岁来看,未希的确远超于楼澈,后者也不由的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叹了口气,楼澈只好将解释了无数次的话再一次搬出来,“无论是你们的讲述,还是族内医生的诊断,火炼大人只是一下子透支了太多的力量。为今之计只能让他好好休息,恢复过来之后自然会醒过来。在此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围上去也帮不了他。” 事实上同时还有一位力量也透支了,路狄亚。 不过那只可怜的波斯猫只能孤伶伶的躺在隔壁,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心。楼澈抽空去看了几回,路狄亚的情况似乎比火炼的还要麻烦一些。 毕竟火炼除了昏迷不醒之外,各方面体征都还十分稳定,也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并没有一会儿冒出爪子一会儿长出翅膀。反而路狄亚,同样也深陷昏迷之中,可他已经在少年与白猫之间的形态中往复变化了好几回。 路狄亚变成猫的时候还好,比较要命的就是毫无征兆的突然变作人形,光溜溜的不着寸缕。楼澈光是帮他盖被子已经盖的手软,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选择回避,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也并非真的不心烦,楼澈清楚的记得医生诊断之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楼澈大人,你确定这只‘猫’当真是妖兽吗?不错,他可以变化形态,这一点的确与火炼大人的那匹狼不同。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其它妖兽的特征。而且你们都说他与祭司一脉有关,可是他兽类的形态却与司水之族大相径庭。他的状况看起来与火炼大人很像,应该也与过度使用力量有关,但我还是觉得不单单只是这么简单。” 当时楼澈便追问过医生有没有更加翔实准确的诊断,然而得到的只是对方一个劲的摇头,以及后来连续三声警告,“楼澈大人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呐!” 只是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回来之后竟然同时倒下了两个,一个是万万不可出事的祖宗,而另一个从身份来衡量或许没有那般重要,可是却又牵扯出一道讳莫如深的隐患。 楼澈真是万分后悔,自己说什么也不该在祭祀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的,现在开工没了回头箭,只剩下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来料理善后。 对了,还有那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那才是最棘手的难题。 楼澈思绪纷乱,顷刻之间已经想出了五六套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都只是空谈,不要说付诸实践了,光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已经是漏洞百出,解决不了任何麻烦。反而是这一连串的思量极其耗费精力,楼澈已然心力交瘁。 或许是老天爷难得发了一回善心,见不得烟行媚视的狐狸精变成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就在楼澈愁困的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 “……来人……”微弱的气息中夹杂着这么一下呼唤,低沉轻微,一个不注意就要错过了,不过其咬字却十分明确,显示开口的这一位思维还是非常清醒的。 “火炼!”未希尖叫了一声,又惊又喜,别看她个子不高腿也不长,但整个人已经如同旋风一般朝着房间内冲了进去。此时莫说是一只狐狸,哪怕找来一窝狐狸并排站在门口,也别想阻挡她的脚步。 楼澈略微一犹豫,也跟在未希的后面进了房门。别看他行动稳健,但论起内心潜藏的焦躁,绝不见得比未希少半分。未希只是为了自己满腔的一厢情愿,然而楼澈手头却有着堆积如山的重大事件等着火炼亲自定夺。 可是,当楼澈的视线落在火炼的脸上时,再多的问题他也暂时开不了口了。石灰一般惨白的面色,还有眼底明显的一抹乌青,这一切都在昭显这个男人的状态有多么糟糕。 未希趴在床边,双手合拢,不依不饶的抓住火炼的一只手,满是忧色的抬眼凝望着她。 不管这两人出自怎样不同的缘由,但此刻无疑将他当成了最为关注的中心,不过火炼谁也没理,只是淡淡吩咐,“把罗莹叫来。”这道命令没有任何的针对性,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只要照办就行。 不仅未希呆住了,楼澈也是不明就里,“找她做什么?”虽然罗莹办事得力,也算得上他十分重要的一名属下,但楼澈还不认为其存在会突然变得如此重要,昏迷了将近六天的火炼大人,清醒过来第一个要见的人竟然是她? 火炼精神不济,压根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解释,“在祭祀之前罗莹找过我,说是带回了关于白昕玥的消息,我当时没有听,害怕会……会影响我的决心。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我可以听听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楼澈的呼吸都被堵了一下。试图压抑了好几次,可是到头来竟然还是没有忍住,楼澈那绝佳的自控力在这一次竟然也宣告失败。他知道自己口气很冲,全然是一副质问的味道,“火炼大人,你如今最关心的不是祭祀的成败,而是白昕玥的消息?!在你的心目中,便是如此划分轻重的?!” “……”仰头的姿势对如今的火炼而言还是有些困难,他的脖子稍微动一动便会有一种缺氧的感觉,可他到底还是竭力抬起眼睛,与对方四目交接。如此静默了好几分钟,火炼无比坦荡的吐出一个字,“是。” 楼澈僵立原地。因为他意识到此刻即使冲对方大发雷霆也是毫无意义的,可若是不发火,楼澈又着实不知还能摆出怎样的表情。 火炼蓦地笑了笑,满是自嘲。“我早就说过,你选错了‘领导者’。” 如果说末代的妖兽皇帝曦冉是一个误解了命运的失败者,那么如今的火炼大人,则应该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数千年前妖兽几乎覆灭,只遗留下少数的血脉苟延残喘,而这寥落的人口,说不定最后也将在火炼的手中葬送干净。 楼澈还是无言以对。半晌之后,失去了平素敏锐伶俐的狐狸精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这就去召唤罗莹。希望火炼大人在听完她的汇报之后,也能抽空尽快定夺那些‘当务之急’。” 罗莹来的很快,而在她前来之前,火炼已经用了几句话将未希打发走了。 房间内并不空阔,合理的布局与陈设让这间卧室充满了舒适的感觉,然而罗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无法放松下来。 这位情报妖精,有着情报人员必备的敏锐眼光以及女性天生的纤细直觉,她本来只是将带回来的情报看做一条重要的消息而已,但是在经历了一连串的起伏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条消息不仅会影响到妖兽与妖委会对阵的大局,而且将对火炼本人产生极其严重的影响,甚至还是恶劣的负面影响。 她先前也抽空向楼澈请示过应该怎么处理,可是素来睿智的上司这一次只回了她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苦笑,这无疑让罗莹更加不知所措。 数次打算夺路而逃,可最终还是被火炼的眼神钉在了原地。罗莹不断的绞着手指,她的状态看起来简直与当日在妖精标本中被解救时没什么两样,满满的惶惑不安。不过谁都知道那一日的表现都是罗莹的表演,只是为了让自己设置的诱饵更加逼真罢了,不过这一回,她所有的紧张都是发自内心。 “没关系,说吧。你到底从妖委会带回了什么消息?” 罗莹不敢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鞋尖。与其说她是在讲述什么,还不如说是平铺直叙的背书,“白昕玥不知从哪里得到妖委会创建之初的一份原始档案,他利用妖委会高层会议的机会将其展示在众人眼前。该档案记载的是妖委会最早一批核心官员的名单,官员之首的名字正是……白昕玥。”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两周加班没有周末,蠢作者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的苦逼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8 第133章 第133章—洗牌 一份古早的泛黄而枯萎的档案,给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妖委会带来的效果不啻于六万吨□□爆炸。当时的风波止于当时,但是后续的影响才刚刚开始,而但凡头脑还能保持些许清明的高层人员们都已经意识到了,后面的麻烦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别的不说,这份名单的现世,似乎预示着妖委会的权力核心将遭受一次彻底的洗牌。 而点燃这一堆烈性□□的罪魁祸首白昕玥,此刻正呆在他顶楼的办公室中。 妖委会中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十分清楚,这位七人团首席一年到头甚少光顾他的工作地点,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曾经一位有心人专门计算过,三百六十五天中,白昕玥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足十个小时。 然而这一次,他已经在里面滞留了将近一个星期了,似乎是打算将这一辈子的“工作量”一次性处理完。 白昕玥的办公室施舍齐备,除了现代化的办公场所与会客场所之外,还有私人的卧室套间,别说是一个星期,哪怕他呆上一个月,也不会对其形象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白昕玥依旧衣冠楚楚,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桌上的报纸。不错,的确是报纸,而并非什么文件材料。这一位哪怕长时间的守着办公室,可是从其行为上来判断,依旧还是摸鱼的。 这几份报纸是综合部的工作人员刚刚送过来,早前的那些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了。 随着报纸的更新换代,其内容的惊悚程度也在不断的升级之中,其内容与标题的猎奇性早已超过了危言耸听的程度,光是看这些已经足以博得眼球了,完全用不着再去看网络上那些更加疯狂的言论。 《再现,失落的世界!》 《地壳剧烈变动!地球末日到了?》 《远古文明突现端倪!》 《地球隐藏了几千年的秘密!》 《凭空出现的土地,将归属于哪个国家?》 《已有七个国家出动军队!》 …… 不同的报纸,隶属于不同的传媒集团,甚至来自于不同的国家,也幸亏白昕玥闲来无事也曾经涉猎过不少语言,否则还真看不懂这些五花八门的文字。不过不管报纸来源是什么,所有的报道执笔者似乎就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一般,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但是最终的目的就是恐吓大众。 白昕玥没有被吓着,一丝一毫都没有,他也不去阅读具体的内容,只是扫视着加黑加粗的标题,勾起了一侧唇角,如果要给他这个表情安上一个名称的话,一定是“幸灾乐祸”。 三下清脆的敲门声总算唤起了白昕玥的注意,在得到他的许可之后,抱着一叠资料的罗晨珍走了进来。 “资料随便让谁送都可以,罗部长没有必要亲自跑这一趟。”白昕玥嘴上说着客套话,但他的表现却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继续端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方框眼镜虽然过滤了他目光中大半的凌厉,但是穿透的部分依然满满都是审视。 罗晨珍随手将资料放在桌上,老实承认,“送资料只是顺便,我是借了这个机会专门来见白主席的。”罗晨珍自认在白昕玥极端需要的时候,她曾经伸出了援手,换句话说,她在一开始便选对了阵营,那么在眼下这个逐渐明朗的局势中,她前来为自己讨一个说法,简直理所应当。 对于她的暗示,白昕玥既没有表示出心照不宣,也没有故意装傻,他只是不置可否罢了。既然罗晨珍来了,那么便履行她的职责好了,白昕玥顺势问道,“下面是什么情况?” “炸锅了。”罗晨珍回答的十分简练,而她选的措辞也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相反精准而简练。 不管是刚才阅读新闻,还是此刻听取报告,白昕玥挂在脸上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炸锅了不算什么?这种程度的新闻,理应将妖委会折腾的沸反盈天,但白昕玥还是尤嫌不足,或许妖委会就此关门大吉,他反而会高兴一点。 “说详细一点。”白昕玥如是要求。 他不是没有别的消息来源,该知道的早已知道。其实在当前情况下,哪怕只是凭空臆测,照旧能将场面猜测的七七八八。不过白昕玥还是准备听他罗晨珍的说法,尤其是近来,这个女人不时展现出极为特别的眼光,她的看法很有参考价值。 罗晨珍一点就透,明白对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在脑子里将目前掌握的情况整理了一下,回道,“一夜之间,地球上突然出现了四座山四个岛,如此大的变化早已引起上至政府官方下到平民百姓的各方关注。目前外界还不明白这些变化的来源是什么,但我们却十分清楚,这些东西都与妖兽有关。韩副部长已经连夜带着档案部的工作人员查阅资料,证实这些山峦与岛屿的位置与历史上妖兽群居地极为符合。 “但是韩副部长怎么也查不出来,这几块土地究竟是如何从这世上被抹去的。凭空消失,如今又是凭空出现,简直就像是妖兽玩弄的魔法。” 到了今天,罗晨珍才终于明白那位魅曦部长在妖委会供职期间究竟隐匿了多少重要的资料,那个混血的小姑娘,平日里就像是幽灵一般的存在感,手段竟然如此阴险,还真是小瞧了她。 说到这个地步,罗晨珍的详细汇报当然还没有结束,可是她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白主席,你是不是早已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变化,倘若你——” 你真的是名单上那位妖委会成立之初的重要人物,白昕玥。 料到?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妖兽皇帝留下来的一线生机——那把“钥匙”将会打开怎样的世界?真正掌握了这个庞大而不可思议秘密的人,除了曦冉本人,也唯有一个白昕玥了。 不过白昕玥并不打算想罗晨珍说明,因为没有任何必要。 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罗晨珍也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莫说她此时还没能真正与白主席达成同盟,即使他们真的成了同一阵营里的战友,也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置喙的。 罗晨珍恰到好处的微笑了一下,当做之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她继续报告,“因为当前这个剧烈的变化,所有核心官员一致认为,妖兽的秘密被普通民众知晓,只是时间问题。” 誓死守护所有关于妖兽的秘密,这是钢铁一般严密的规定。因为只有独占了秘密,才能独占妖兽带来的巨大财富与权势。 虽然不知道妖兽是如何让这些山峦与岛屿再现世间,更加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为何,但是这釜底抽薪的一招却带来最直接的后果——整个妖委会为了弥补秘密外泄的漏洞,已经焦头烂额! “白主席,”罗晨珍轻轻唤着对方,用上了她力所能及的最诚恳的态度,“现在不少高层已经认定了你身份特殊,他们认为如今只有你才有办法力挽狂澜,扭转这个不利的局面。”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个男人一手策划出这场风浪。而且在风浪真正降临之前,还不忘提前埋下一条线索,线索的震撼程度足以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烙印下深刻的印象。如果说溺水的人总会在本能的趋势下抓住那一块浮板,那么此刻的白昕玥在妖委会众官员的心目中,几乎已经上升到了救世主一般的地位。 世上的谋略千万种,最困难的无疑是算计人心。将无数人的心理算计的这般明白,引导他们的想法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不管是谁取得这样的成绩都应该沾沾自喜,可是白昕玥只是轻微的挑了下眉,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 不管旁人如何惊叹如何惊骇,对于白昕玥本人而言,这个计划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中,在一开始已经料定的结果终于实现了,他不认为有什么值得欣喜若狂的地方。 “不管妖委会曾经是什么结构,但如今的‘七人团’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富贵闲人,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白昕玥陈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句话不光是说过对方听的,也算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自己一句,目前的趋势大好,可毕竟还没有盖棺定论,还大意不得。 罗晨珍无比乖觉,立刻做出回应,“已经有官员提出,将妖委会的最高决策权赋予主席团,至于轮值议会,则只是单纯的执行主席团命令,负责各项运作事宜。” 类似的提议若是放在一帆风顺的平日,肯定会被当成天大的笑话,而做出相关提议的官员也会被当成企图颠覆妖委会的异端。 可如今时移世易,曾经荒诞绝伦的提议放在当前却成了行之有效的策论,值得一试。 长久以来,妖委会有着“主席团”与“轮值议会”两个权利核心,虽然在日常运作中,其中之一更多担任的是礼仪方面的职权,然而两个组织同时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白昕玥身为主席团的领导者,甚少过问妖委会的事务,正是因为他的做法,才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两个组织之间日益明显的裂痕。 可是当白昕玥拿出那份古早档案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表明了不愿意在继续屈居幕后的态度,一份名单,让妖委会脆弱的平衡当即分崩离析。 “让我猜一下,做出这份提议的人,应该是执行部的祝亿鑫。不管领导者是谁,执行部从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到处执行任务,哪怕妖委会的当家人换了,执行部的处境也不会变的更加糟糕。况且前不久白衣部队才折损了一大批人手,这也给祝亿鑫敲了个警钟,敌人实力不俗,倘若还不能调整战略,战火一旦烧到了执行部的头上,极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59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昕玥没有说——在现在的局面下,执行部选择他来当这个主子,生存的几率明显要大得多。 “白主席的分析丝丝入扣,一点都不错。”罗晨珍这既是在说明事实,也是在表达适当的赞叹。拍马屁也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学问,时机、措辞、事件,任何一件都要拿捏的相当准确才行。 然而白昕玥并不吃她这一套,突然问道,“那么综合部呢?罗部长对眼前的局面又是什么看法?” 这等于是在追问她究竟站在哪一边了,没有再给她任何左摇右摆来回选择的时间,白昕玥逼迫她必须马上选定立场。 罗晨珍略微发胖的面颊上不断涌出汗珠,她以邀功讨赏的姿态来此,然而此刻却感到了意料之外的压力。狠狠咬了咬牙,罗晨珍意识到自从自己的一双脚踏进门口的那一刻,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综合部附议的提案已经准备好了,我上楼之前已经交代了下面的工作人员,这个时间想必已经提交上去了。” 不管那份提议是先前准备好的,还是罗晨珍待会儿下去紧赶慢赶的做出来,这对白昕玥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得到了两部的明确支持。 “其他人的态度呢?你明白我问的是谁,照实说就行了。” “聂老因为他儿子被处罚的事,心头的火气这会儿还没有消,只怕……有些困难。档案部缺少主事之人,不管韩副部长如何勤劳肯干,但他毕竟名不正。至于经济部嘛……”罗晨珍忽然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能勉勉强强吐出一个词,“态度暧昧。” 白昕玥略作思量,吩咐道,“其它两部你先不管,帮我盯紧蔚霖,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最后会改变主意的。” 罗晨珍不由大大吃了一惊,尽管她如今已经认定了主子,也没了回头路,但她依旧猜不到白昕玥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之前的会议虽然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但明眼人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白昕玥用了极为巧妙的手段利用了经济部—— 正是因为有了蔚霖掌握的“秘密”作为铺垫,他拿出那份档案才能变的顺理成章。众人先入为主相信了火炼与妖兽皇帝曦冉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紧密关系,所以当妖委会最初一批官员中出现了白昕玥的名字,众人才接受的那么快。 不,应该说,如今妖委会中大多数人是真心希望“彼白昕玥”正是“此白昕玥”,反正荒谬的事情已经有了火炼那一桩,再多一桩也不是那么突兀了,如何为当前的妖委会寻找一个力挽狂澜的领导者,才是当务之急。 被如此从头到脚的利用了一把,蔚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之所有没有像聂瑞博一般当场翻脸,也只是因为这位经济部长的行事风格素来谨慎罢了。 可是,要蔚霖改变主意转而站到白昕玥这一边?这要从何谈起? 第134章 第134章—迷航 满头雾水的罗晨珍在离开办公室之前,被此间的主人叫住了,“你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的反应,你忘了报告?” 忘记或者遗漏,这对于罗晨珍而言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这么一个女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一部之长,说穿了正是因为这份细致,超出许多人想象的细致。妖委会的事务千千万万,而每一件事都会牵扯出各方面的关联,除了这个女人之外再没有人能够玩转整个综合部,但是罗晨珍的脑子里就像是装了一个账簿似的,再复杂的事情到了她这里都会变的条分缕析。 被喊住站在原地的罗晨珍费力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白主席问的是庄会长?” 白昕玥觉得好笑,“难道我不该关心他的反应吗?” 罗晨珍静默了片刻,她十分清楚自己是怎样的考量,与其说是她忘了,还不如说她是故意不去想起这一位。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庄锦与白昕玥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复杂的一言难尽,之所以目前这两位还能保持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平和态势,可以说都是因为这两位的涵养极佳,不想让场面变得过于难看。 但平衡这种东西往往受不起外力的侵扰,一根稻草都可以压死一匹骆驼,罗晨珍实在不愿去当这根引发事端的导火索。 有些话罗晨珍是真的不想说,只不过她几分钟前才刚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面对自己的新主人,她总不能避而不答。不得不开口,但也要找出最为恰当的措辞,罗晨珍打了一番腹稿,这才缓缓开口—— “在如今的局面下,无论庄会长表明怎样的态度,都会不合时宜。他如果反对执行部的计划,等于是宣告要与白主席你为敌;相反如果他表示支持,旁人只怕会认为他惺惺作态。”罗晨珍的分析合情合理,透彻的眼光,也算得上她的本事。 略微思量了一会儿,罗晨珍又补充道,“其实,庄会长只要维持沉默就够了。轮值议会的任期不比主席团,并非终身制,哪怕消极一点,我们只需要等待下去,任期一满不管庄会长本身是什么想法,最后都不得不卸任。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维持沉默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局面。” 白昕玥淡淡点了下头。这种动作所表达的意义原本十分简单明确,可是不知为何,罗晨珍依旧感受不到半分“赞扬”的意思,她隐约觉得对方并非赞成了她的观点,他只是单纯的点头而已,别无含义。 罗晨珍有些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词汇,舔了下嘴唇,找补似的又加了一句,“对我们而言,这也是最稳妥的局面。” 以庄锦为首的轮值议会正面开战绝非好事,将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在罗晨珍看来,还不如再忍耐一段时间。不管白昕玥之前是怎样的想法,他一直都游离在妖委会权力核心的边缘,反正那么漫长的时光都已经熬过去了,怎么也不该在乎这最后一丁点儿等待才对。 再考虑庄锦的状况,他的任期有限,也犯不着为了最后的一段权势与白昕玥闹的不可开交。就算庄锦最后能够誓死捍卫住轮值议会的权势,对他本人也没有任何好处。惨重的代价,渺小的收获,庄锦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够算清这笔账。 所以不管当前的平衡如何脆弱,但却应该是双方都梦寐以求的。相安无事的度过这个多事之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何苦在当前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哐!哐!哐!!!”新的敲门声,比起之前罗晨珍的礼貌态度,如今前来的这一位倘若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便是事态紧急实在顾不上这一茬。 罗晨珍在白昕玥的眼神授意之下回手开了门,随着门扉朝着一侧滑开,一道人影差点顺势扑到了罗晨珍的身上。她本能的侧身让开一步,还是被这场从天而降的意外吓了一跳,在胸脯上连连拍了好几下,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 “哟,这不是警备部队的小历吗?跑这么快干嘛,后面不会有妖兽在追杀你吧?”罗晨珍微微开了个玩笑,不会招人反感,用来缓和气氛倒是刚刚好。 罗晨珍到了妖委会之外,说不定一个人都分不清楚,但只要是妖委会中的成员,她甚至记的比档案部的官员还要清楚,每个人的姓名、爱好、生日等基本信息,她可以说是张口就来,这也是她能够玩转妖委会庞杂琐事的必备条件。 “罗部长,你这玩笑开的,我可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为了配合这句话,小历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孔活像一根苦瓜。 想必是被刺激的不小,方才还是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如今却像是中邪一般的傻了,小历僵了许久才重新想起自己肩负的任务,同时也想起这房间里还有一位更加重要的人物。 双手向白昕玥呈上了一份文件,小历同时解释道,“白主席,这是新的战报,上面所述情况十分异常,在妖委会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随后,小历又想起之前部长所交代的一件事,赶紧补充,“同样的战报,还有一份已经提交会议了。” 后面这一句乍听起来没头没脑,可是却交代了当前的局面,尤其对于处境微妙的白昕玥,有着相当重要的参考价值。 不过光是从表情上来看,实在判断不出白昕玥有没有将这句说明听进去,他只是低头翻看着那一叠文件,当真是一页一页“刷刷”的翻了过去,比浏览还要快上不少,这样的速度,他当真能看清上面的文字吗? “执行部派了一支海上分队前往乐园岛方向?”白昕玥问了第一个问题。 如今警备队隶属的执行部已经在上交了提案,比罗晨珍还要更早一步选定新主人,祝亿鑫也交代过小历,不管白主席询问什么都要照实回答。年轻人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或许了解的并不如何清楚,但他胜在勤奋努力,对于执行部的事务也十分熟悉。 “天地异变发生之后,部长判断,这一切的根源必然在妖兽乐园,无论如何也要派人前去探查究竟。而眼下左部受了重创,白衣部队推诿人手不足,不能承担此项任务。部长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从我们警备队中抽调人手。”兴许还是年轻的缘故吧,一番话下来之后,虽然将事情说的很清楚,但字里行间多少还是嵌入了几丝抱怨。 警备部队与白衣部队既然同为妖委会的武装力量,平日里的关系不用想也能猜出几分,不然的话,大家也不会将两者俗称为“右部”与“左部”,如此的泾渭分明。 白昕玥既全然没有宽慰两句的意思,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但是,海上分队却全军覆没了?可曾调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被问及此处,年轻人忽然涨红了一张脸,不甘的情绪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若是再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小历连眼眶都是红的。“说来惭愧,我们的人根本没能上岛。不,应该说根本没有接近妖兽乐园附近的海域。我们派出的船只在海洋上迷失了方向,最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全部沉没。” “迷航了?”不管白昕玥内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挑眉的神态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乐园岛的坐标又不是什么新鲜的秘密,在先进导航的指引下竟然还会迷路?” 从实际情况来思量,这份战报也算得上十分反常。虽然乐园岛并不为人类世界所知,只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偏离航道,而且还被有心人刻意消除了相关信息。但如果有确切的坐标,要到达乐园岛并非难事。上一次白昕玥带人前往妖兽乐园,一路上风平浪静,花费的时间也不足一日。 旁边的罗晨珍虽然一言不发,可她满面的疑惑显示,她对于这一点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小历的面颊已经变成了接近于紫红的颜色,他也顾不上尊不尊敬了,忍不住开口为自己的队友辩驳,“不是这样的,白主席!我们确实到了坐标所在的地点,可是那里空无一物,茫茫海面上根本……根本就没有什么乐园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0 “或许是导航出了故障?”罗晨珍给出了一个尚算合理的解释。小历的讲述其实并不精彩,他的语言反而贫乏又粗糙,可是,事件本身的诡谲程度已经用不着更多的语言来夸大与修辞,罗晨珍听的毛骨悚然。这个解释,与其说她是在说服别人,还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小历的那一张脸孔此时此刻已经能够滴出苦水了,他古怪的笑了一下,却让面容看起来更加扭曲。“罗部长,整整七艘游艇,你也经手过这些装备的调配,清楚用了怎样先进的仪器,一艘船的导航出问题概率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七艘同时故障的可能性,你认为真的存在吗?” 白昕玥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继续商讨下去。倘若就此放任,这两位说不定会当场变出一个恐怖的鬼故事。 “按照规定,执行部在出任务的时候,会定期与妖委会联络。在这七艘船沉没之前,可曾发现什么异样状况?”白昕玥不过问妖委会的各项事务虽然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这却不表示他不清楚五部的运作方式。此刻他提出来的恰恰是一个关键,一个并没有写入战报的关键。 小历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件事,祝亿鑫才会选派他来承担向白昕玥汇报的任务,因为海上分队的最后一次联络电话,正是由他来接听的。 “最后一通电话中,除了例行报告之外,我还听到了……听到了……还听到了……”小历连续努力了好几次,喉头滚动,不断的吞咽着口水,可终究还是没能表述出完整的内容。 “说。”白昕玥的命令简洁有力,而这恰恰是慌神之人最需要的一剂强心针,这种时候无论怎么安慰对方都不见得能稳定其精神,还不如一道强硬的命令来的管用。 小历打了一个激灵,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已然将哽在喉咙里的这根刺吐了出来,“我还听到了歌声。很轻微,飘飘忽忽的,听不清唱歌的是男是女,也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总之,我只是觉得很好听。” 罗晨珍面色古怪,她感觉自己刚刚从一个凶险黑暗的鬼故事中挣脱出来,还来不及将那一个口气喘均匀,转眼之间又掉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她看向白昕玥,神态与语气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白主席,这听起来像是什么?” “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白昕玥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直接给出准确的答案。优美的歌声,迷航的船只,以及最后葬身鱼腹的人员,每一个细节都契合了传说的关键点。 罗晨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怎么听起来白昕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结论。 白昕玥的脊背微微后依,靠在椅背上。连续应付了两个工作人员,累不累姑且不论,但多少还是有些厌烦,他并不打算太委屈自己,于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你们认为这些传说不值得相信?” 相似的问题若是拿到外面去,八成会被当成一个笑话,既然是传说,怪力乱神、夸大其词、蒙昧混沌,这些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传说的本质,可是传说,永远不可能与“真实”沾边。 可是此地却是妖委会,在场的每个人都与妖兽接触至深,倘若轻易的否认传说的存在,从某种角度上也等于否认了妖兽世界。 不过罗晨珍依然心存犹疑,“白主席,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不管这次海上分队遭遇的究竟是不是海妖,这个现象本身已然十分不寻常。如果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失事,对于将来也不会产生什么严峻的影响——” 说到此处,罗晨珍自己都觉得太过乐观,只好尴尬的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把话说完,“可如果传说中的生物真的出现了,那我们即将面对的局面,甚至会颠覆人类的一切。” “那你们就做好被颠覆的心理准备吧。”白昕玥轻飘飘的扔出这句话,他仿佛已经不再是人类中的一员,并且对于即将覆灭的种族,没有心存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年轻的小历还没能完全理解白昕玥那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有一种被人丢尽冰窟中的感觉,从皮肤一直冷到了骨髓。正在发懵,白昕玥的一双眼睛忽然向他忘了过来。 白昕玥如是命令道,“你去把之前所说的那些细节转告给五部的高层们,另外转告他们,就说是我的判断——这只是一个开端,假如还想象不到我们将会面对什么,建议回去翻翻故事书。” 第135章 第135章—昏睡 “说吧,你之前究竟向火炼大人报告了怎样的消息?”楼澈本来并不想凶神恶煞,或许是因为太疲劳的关系,素来清越的嗓音中添上了几许沙哑,失了柔和。 罗莹是真的慌了神,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是直到此时还没能真正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说到底,她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垂下长长的眼睫,罗莹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泫然欲泣的脆弱。如果遇上怜香惜玉的某人,她这副神态大概会引起对方极大的不忍,但楼澈显然不在此列。不过此时的罗莹倒也并非故作姿态,她是真的后悔。在向火炼本人报告之前,她实在应该预先询问楼澈的意见,只可惜当时他并不在岛上,这也是极为无奈的巧合。 亡羊补牢,晚不晚真的不好说,只是罗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将之前对火炼说过的那些消息又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 楼澈心思敏锐,才听到一半,已经领悟了什么。“你的意思是,白昕玥正在设法重新掌握妖委会大权,而且他还利用了我族反击的这个局面?” “先是火炼大人的身份被曝光,白昕玥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及时向妖委会提交了成立之初首批官员的名单,证实最早的时候妖委会并没有设置轮值议会,他试图借助此举将妖委会的所有权力收归于主席团手中。” 楼澈略作思量,回道,“白昕玥的计划不可能会如此顺利,先不说轮值议会的庄锦并非那么容易摆布的对手,权力收归一家之后,妖委会现有五部的权势范围也会被迫收缩,白昕玥为了让自己的权势到达顶峰,但却牺牲了大半个妖委会的同僚,他必将遭受极大的阻力。”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只要将消息报告给火炼大人,让他心中有个数就足够了。只是当时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火炼大人想必是无暇理会我吧,所以才没来得及说明一切。” 其实这也是令罗莹极其后悔的地方,哪怕是同样的消息,在不一样的环境下也会引发不一样的效果。如果在祭祀开始之前,她能够设法再将火炼大人留住几分钟,把事情交代清楚,后果兴许不会如此严重吧? 罗莹下意识的将当时的场面回顾了一遍,当时或许不觉得如何,事后再次回想却难免觉得奇怪—— 她的报告虽然时间不巧,正好赶到了祭祀开始之前,火炼也以此为借口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可是,当真紧急到这种程度吗?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回过头再仔细推敲,倒像是火炼故意的一般,他非要让事件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难道火炼在此之前便已经知悉白昕玥的打算,可是他不仅没有阻挠的意思,反而还在旁敲侧击的帮助那个人类,让其计划更加顺利? 这一想法冒出来之后,罗莹还来不及说出口与楼澈互相参详一下,自己首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在很长时间内白昕玥一直与自己组织维持着尚算良好的关系,也曾经合作做了一些大事。但到了如今不仅这种短暂的合作关系宣告破裂,而且白昕玥已经很明确的回归了妖委会,站到了妖兽的对立面上。在罗莹所掌握的众多消息中,还有一条未能得到证实的——同意举行狩猎季的妖委会高层中,白昕玥就在其中。 罗莹咬着唇,犹豫许久才开始讲述之后的情况,“因为祭祀的关系,世界出现的那些变化已经引起各方面关注,妖委会高层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在如今的局面下,白昕玥似乎已经成了唯一能够带领妖委会走出困境的领导者。 “楼澈大人,我从来不曾怀疑火炼大人与那白昕玥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葛。但是从事实来看,火炼大人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最终都被白昕玥所利用了。我不愿看到火炼大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才将得到的消息全部告知于他。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刺激。” 楼澈没有应声。尽管罗莹才是名副其实的“情报妖精”,但对于有些细节,反而是他了解的更多一些,譬如说祭祀中那把“钥匙”的来历—— 白昕玥在私下同火炼说过什么,终究难以考证,不过将钥匙赋予火炼这行为本身已然十分值得推敲,火炼接受了钥匙,并且打开了妖兽最为隐秘同时也是最为宏大的一道机关,让早已消失数千年的土地再一次出现在世间,可是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却并非都是出自火炼本人的意志,他不过是……受到了白昕玥的暗示与怂恿。 妖兽皇帝曦冉处心积虑留下的一线生机,能否拯救全族尚未可知;可是却出乎意料的便宜了敌人,成就了白昕玥的滔天权势。 楼澈仔细思量,认为这些细节并不宜被罗莹等人知晓。 如今的火炼已经逐步登上了原本就该属于他的至尊宝座,说的直白一点,他就像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偶像。火炼要坐稳他的位置,聚集起来的众妖兽要死心塌地的跟随与他,这一切的背后都容不下人类的影子,更何况那个人类还是妖委会至关重要的人物。 沉思让楼澈的面色看起来格外凝重,罗莹并不清楚他正在想些什么,只好陪着噤若寒蝉。 如此僵持了许久,罗莹的唇瓣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咬破了皮,雪白的牙齿下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她极其不安的问道,“楼澈大人,我的判断出问题了吗?”她身为组织资深的情报人员,不光是因为在探查情报上相当有一手,更加重要的便是这份敏锐的眼光,迄今为止,但凡是她做出的判断,几乎还没有出过任何错误。 能言善辩的狐狸精在这种时候也难免词穷,楼澈的目光微微下移,正好落在罗莹的衣领上,浅黄的布料上被溅上了几点鲜红,竟然像是绽放的梅花。 罗莹自然也看见了,这几滴血渍并非来自于她本人。而她也正是因为目睹了当时的过程,才会更加坐立难安。 暂时无法判断罗莹做法的对错,楼澈决定还是先问问更加要紧的部分,“火炼大人吐血严重吗?” 罗莹很想反问一句——都已经吐血了,还有严重与否之分吗? 可是在楼澈面前,她终究还是不敢这般放肆。回想了一下,“只是一口血而已。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叫不醒。”罗莹实在无法判断如今的火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以死谢罪都无法偿还。 其实楼澈之前已经亲自去看过火炼的情况,若非看到那位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他也不会兴师问罪前来质问罗莹。如今听过来龙去脉,便知责任并非都在罗莹一人的身上,她只是不小心当了那根导火索而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1 楼澈并不喜欢迁怒,略微缓和下神色,“火炼大人会吐血,或许也并非全是因为你的那些情报。多半还是参与祭祀的缘故。这道机关到底非同小可,按照皇帝曦冉当年的设计,本来应该由四大家族继承人的精血共同开启,可惜如今妖兽全族凋零式微,这一点即便是皇帝曦冉也不可能预料的到。没有更好的办法,火炼大人不得不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代替了四大家族的血脉传承,受伤也是无可避免的。” 罗莹惴惴的心好歹算是落下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不知火炼大人要什么时候才能醒的过来?” 这却是楼澈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毕竟他不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员,对于妖兽曾经有过的辉煌也只能凭空臆测,实在难以断定全盛时期的妖兽究竟具备如何惊天地动的力量。隐匿四山四岛的机关设置于数千年前,楼澈站在今天的角度,着实无法想象为了开启它需要耗费怎样的力量。 他想了想才缓缓说道,“火炼大人透支了太多的力量,这个时候昏睡不见得都是坏事,这应该是他在自我恢复。” 在楼澈看来,不久之前火炼的那一次清醒都是十分勉强的事,想来他必定是咬牙硬撑才保持了短时间的清明,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火炼醒过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追问白昕玥那些已成定局的消息。为了这个,他的身体只会遭受更加严重的损伤。 何苦来着? ———— 近日来火炼总是被各式各样的梦境所侵扰,不管他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是累极了忽然打一会儿盹,总会有五彩斑斓的画面闪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塞进他脑子中。火炼甚至怀疑过,这不会是楼澈惑术的后遗症吧?总之,日日都要被迫看着这些本不愿看的情节,终究是一场麻烦。 只是麻烦这种东西,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久而久之却难免会习惯,甚至于会麻木。 但是这一次所见的幻景却是不同,相当不同。 如果要制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场面,大的布局固然重要,但更多的则是需要在细节上下功夫,一花一草一沙一石,只有让这些最为微小的东西充满了真实感,整个世界才会栩栩如生。 而此时此刻火炼便是这样的感觉。他过去看见的幻景与现实之间难免总有一层隔膜,即使看不见,但他知道隔膜是真正存在的,因为他可是十分笃定的确认,在眼前上演的每一个画面都是虚假的,他如同在看着别人的戏码,实在难以将自己也融入其中。 可是这一回则明显不同,面对着这个忽然掉入的夜宴,他莫名的有一种自己确实应该身在此地的感受,他并非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应该就是这场景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头顶上方的宫灯漫射出的融融暖光,撩动耳朵的丝竹之声,滑入喉头烈酒的辛辣滋味,舞女摇曳而过衣袖扬起的香风,甚至于从旁边射过来的属于某个人炽烈而过火的目光……哪怕是如此微末的细节,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视觉、听觉、味觉、嗅觉、感觉……火炼被调动了所有的感官,这些东西让他不断沉迷,随之而来的,还有记忆。他并不清楚这些记忆本来应该属于何人,当庞杂而纷繁的画面还是一帧一帧的灌进了脑子里面。 他坐在极为热闹与奢华的夜宴之上,然而在思绪中流淌的却不止眼前的所见所闻,他甚至无法去分辨这些记忆中究竟哪些有用,哪些毫无价值,只能被迫的接受。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按了按额角,随着手臂抬起的动作,广袖飞扬,鲜红的锦缎上用极细的银丝绣出了羽毛舒展的形态,极艳的底色配上了极雅的绣纹,好似天鸟展翅。 他虽然只是小幅度的动了一下,可本就处在万众瞩目之下,所有人都在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他只是轻巧的在额头按了一下,夜宴却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皇上,怎么了?”此间的主人小白,代替众人问出了疑惑与担忧。 火炼?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火炼了,他仿佛被这句问话拉回了飘荡在九天之外的神智,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还端着半杯残酒,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酿造而成,飘散出的酒香已足以让人微醺。“方才喝的太急,有点醉了。” 不错,的确是醉了。而并非无数记忆潮水般涌进脑子里带来的如同撕裂一般的头疼。 皇帝曦冉有几分纳罕,不知之前怎么会莫名的头疼欲裂?酒虽然喝了不少,可也只是晕晕乎乎的程度,真要让他因为宿醉而不适,今天夜宴中所有的佳酿加在一起似乎还差一点。 既然皇帝如此解释了,也不管在场众人都是怎样的想法,也没有哪个不长脑子的再去多嘴追问。纷纷附和,“是呀是呀,良辰美景,乐事颇多,也不要光顾着喝酒嘛!” “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上解酒汤。”小白如是吩咐一旁待命的侍从,十分得体的扮演着夜宴主人的角色。 第136章 第136章—良夜 曦冉感觉自己是被一阵茶香唤醒的,淡淡的气味飘过鼻端,并不如何明显,然而温热而略带潮湿的气息嗅起来却格外舒服。茶香在清冽之余,多少还带着一丁点儿苦涩的味道,但这对于如今的曦冉来说,似乎却是最需要的东西,恰到好处的刺激,让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撑了一把,曦冉缓缓起身,随着他的动作,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到腰间,一股凉意袭来,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之中竟然被人宽下了外袍,只剩了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贴身小衣。 不过这也没什么,曦冉并不会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更加不可能因其恼怒。不管怎么说,如今的他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莫说还剩了一件衣服,即使当真不着寸缕的躺在这里,也没有哪个人当真胆大包天到不怕死的地步,敢对他造次。 比起自己目前的着装,曦冉明显对当前所处的环境更感兴趣。他倚在床头,四下张望。 这是一间宽敞却空阔的房间,陈设简单至极,棕褐色的木质地板被打理的光可鉴人,四根同样材质的圆柱撑起了屋顶,有一盏灯垂落而下,不过并没有被点燃,已值深夜,照亮室内的光线来自于外间天穹上缀满的无数星子。 是了,四方的窗户都是打开的,闪烁的星光连同晚风不断的进入房间,卷起悬挂在窗前的白色纱幔,这东西应该是此处唯一称得上装饰的物品了,简单至极,但是在此刻看来确实极端优美的,像是数名不肯展露真容的仙子,只是舞动着白色水袖,轻微的挑拨着夜色。 曦冉的视线穿透纱幔的空隙,落在与这房间相邻的一处平台上,有人正坐在那里煮茶。 因为角度的关系,曦冉看不见对方容颜,只能观赏其手上一系列的动作。煮茶实在是个细致活,流程与火候半点儿都不能出错,每一个步骤都极为考验耐心,但是这一位的姿态悠闲,不疾不徐。 视线停驻了一会儿,曦冉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也随之沉淀下来,已经到了唇边的那些话,也被他咽了回去,反正还要在此住上几天,煞风景的事情实在没必要非得此刻来谈。 其实当曦冉醒来坐起的一刻,煮茶的小白便已然知晓了,不管对方的动作多么轻巧,可是衣料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是一点儿不落的钻进了他的耳中,像是有某种小动物用它那毛茸茸的爪子不轻不重的挠了一把,痒的要命。 可是小白依旧没有任何举动,硬生生的将满腔的烦躁都压了下去,只是专心致志的完成着手上的活计。至少,他让自己的外表保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不管内心如何煎熬,还是给了旁观者一个游刃有余的印象。 揭开壶盖看了一眼,小白断定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将茶壶从火上端了下来。他也不回头,只是微微扬起了声调,“既然醒了,就过来喝一点热茶。灌了一肚子冰凉的酒水,你这会儿不难受吗?” 曦冉很想反驳一句——灌酒的不正是你那些属下吗?这笔账似乎应该算在你的头上。 可是转念一想,认为这点儿口舌之快实在有失风度,便忍住了没有说。 正要从床上下来的曦冉这才发现,不仅外杉锦袍之类的不见了,床边连鞋子都没有找到一只。 替他更衣的人是谁,已是不言而喻,可这家伙将这些藏起来又是在打哪门子的鬼主意?曦冉思索片刻还是无果,索性懒得再想。严寒酷暑对于妖兽的影响力十分有限,冷一点儿热一点儿都没有什么不同。 薄衫,赤足,散发,曦冉无比坦然的下了床,穿过空荡荡的屋子,向着平台而去。如果只看举手投足之间的平静,他与煮茶的小白相较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神情、态度均可以伪装,但是否真正的表里如一,还是说不动如山的外壳下藏了一片惊涛骇浪,这终究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 小白抬眼的一刹,正好对上了那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他不禁呆了一呆。 素白的衣料上,红色的长发披泻而下,不像是水,反而更像燃烧的火焰,印入眼帘,几乎将他的瞳孔都烧的发痛。对方的表情是模糊的,于是让那双烟金色的眼睛变得更加醒目,小白从中品出了一点审视,一点饶有趣味。 他不敢再多看,别开了视线。掩饰性的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请对方坐下。 曦冉从善如流,依言落座。而这一位明显是享受惯了的,或者说懒散惯了的,即使是坐在蒲团上,也不愿摆出盘着双膝正襟危坐的模样,他曲起一条腿,很随意的将胳膊搭在膝盖上,而另一条长腿则懒洋洋的伸直,给自己选了一个在现有条件下最为舒服随意的姿势。 小白立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让对方坐下,还不如就让他站着呢。在这样平视的角度下,他的眼神更加无处安放。 曦冉如果肯端端正正的坐下倒也算了,可他这副仿佛没长骨头的姿势顿时上贴身的薄衣变得若有似乎,一侧还好,可是另一侧……衣襟的部分已经从肩头滑了下来,岌岌可危的挂在胳膊上,敞开的布料下露出了大片的胸膛,附在骨骼上的肌肉呈现出优美的线条,即使他此刻维持着放松的姿态,然而肌肉本身的力量感还是足以让人目眩神迷。胸膛往下,便是往内收紧的腰线,柔韧的好似一条皮鞭。再继续往下,所有的一切都没入了阴影之中…… 事实上,就算能够看见,小白怕是也不敢再多看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2 他倒出一杯茶,放到对方的面前。杯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过在整个过程中,满满的一杯茶水竟然没有洒出一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好似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的心脏,血管里流淌的的鲜血随之沸腾而加速,此刻的小白简直如同一座随时都要突破临界点而喷发的火山。可是不管他的内心激荡成怎样的程度,从结果来看,他竟然将这一切都压抑住了,严丝合缝的包裹在一张人皮之下。 自控力太好吗?小白并不如此认为。非要找出一个理由,他这勉强算是习惯了。经年累月的求而不得,愿望慢慢的演变成奢望,经过了漫长的磨砺,至少在表面上学会了不动声色。 即使小白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曦冉还是感觉到了,一方面是因为妖兽天生强于人类的感知力,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几眼之中蕴藏的侵略性着实非同一般。 回顾一下他们二人过去的相处便能发现,小白的态度历来是嚣张的,在面对皇帝时,他从来没有展现出旁人都有的毕恭毕敬,是了,他还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对于这些,曦冉其实并不如何在意。与所有人自以为是猜测的不同,事实上在皇帝的心目中并不怎么看重这些外在的形式。 而且,他在对待小白的时候,原本就多了几分特别。常年身处最底层的人类之中要凑齐多少的机缘巧合才能生出一个小白?他的叛逆简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曦冉不想用那些毫无价值的礼仪来磨平他的傲气。 但是这一回,对方的目光已经不单单只是傲气的程度了,被那种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扫过,曦冉真怀疑自己的皮肤上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若无其事的端起了茶杯。 一口气喝下了大半杯,随后曦冉才点评道,“茶叶还是泡来喝比较好,炉子上这么一煮,茶香都散尽了。”什么都不做享受白食的男人,竟然还挑剔的不行,当然了,这也算得上皇帝的特权之一。 “煮的茶养胃。之前的夜宴上你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而且还醉倒了,这个时候不宜喝清茶。”煮茶是有讲究的,一点姜片、两颗红枣、些许细盐,虽然牺牲了清冽的滋味,但都是利于肠胃的东西。 曦冉很想反驳一句自己是“千杯不醉”,可他的确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事实面前,他反驳多了反而掉价。 至于先前昏睡的理由,虽然并非酒精作怪,但曦冉自己也没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若是提及他身上无时不刻背负的压力,反而多生枝节,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喝完了剩下的半杯茶,曦冉将杯子放回小白的手边,示意对方续杯。他像是突然尝到了喜欢的滋味,仿佛之前语出挑剔的那个人不是他本人一般。 小白一边往杯子里续茶,一边没头没脑的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亲自前来。嘉奖臣下这一类事务,你过去都是随便派个人代表的。”尽管没有任何铺垫,但这个话题却并不突兀,至少对小白本人而言不是。在看到曦冉出现的那一刻起,小白就一直想要问个清楚,只可惜夜宴之上没有合适的机会。 在这个星子璀璨,风朗气清的夜晚实在并不适合谈论这种大煞风景的正事,不过话说回来,该谈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谈。而小白这种绝不逃避勇于直面的处事风格也确实值得赞赏。 茶杯再一次被曦冉端到唇边,不同于方才的牛饮,他细细的啜了一口,慢慢的品着滋味。有一缕红枣的甜味,不知是不是煮久了的缘故,略微显得有些寡淡。“按照朝中惯例,若是驻外官员政绩突出需要朝廷出面嘉奖,一般都是四大家族中选派权贵出面。但这一次的情形略有不同……” 小白不傻,相反,处在他的地位对于许多东西远比旁人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四大家族不愿派人是不是?表彰一个白子,不管哪一家做了此等卑微的事,都会成为整个妖族的笑柄。” 曦冉没有反驳。明摆着的事实,他反驳也是无用。至于安慰,对于小白而言,似乎更加没有必要。 “你不是已经派出了桑牧安等人吗?”应该是为了遮掩此时的表情吧,小白端起了自己的茶杯,也不见他真正喝下去,只是放在唇边而已。 受到出身限制,小白真正与之打过交道的官员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他去了解,甚至于研究朝中的权贵们,不管对方是否认识他,他却对其了如指掌。 在今日之前,小白也曾收到过前来的官员名单,知道桑牧安是其中官职最高的一位。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临到头了皇帝居然会亲自驾到,他受到的惊吓着实不轻。 桑牧安已经被对方所收买——尽管曦冉并不了解整个过程的细节,但是他却能肯定这个结果。是否当面拆穿都已经不重要了,况且从曦冉的私心出发,他也着实不愿意看到这个好好的良辰美夜变得更加糟糕。 “虽然桑牧安并不排斥这趟差事,但仅仅只是他一个人,分量还不够。”曦冉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自己出现在此的意义,分量不够,那么便由他亲自来加码。 岂料,小白就像是与这个问题杠上了一般,不依不饶。他冷冷一笑,“因为我只是区区一介白子,要让朝中权贵认可我的功绩,一个桑牧安的分量着实太轻了。”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事实,只不过事实往往都是戳心的,曦冉不明白对方究竟哪根筋不对,非要不断的贬低自己,难道这很痛快不成? 跳过了这个部分,曦冉搬出另一条理由,“先不说别的,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也确实值得我走这一趟。说老实话,在将矿区交给你自治的时候,我当真没有想到你能做的如此出色。” 在最为贫瘠的土地上,力量孱弱的人类竟然可以安居乐业。当曦冉带领桑牧安等一众妖兽官员走进自治区的那一刻,每一个人都难掩惊讶。 让富裕的土地变得更加富裕,这其实并不难;然而若是让蛮荒改头换面,这绝非所有人都能够做到的,光是努力,还远远不够。 但是做到这一切的那个男人,他自己却不认为这是如何值得炫耀的功绩,异常冷淡的回道,“我……不,应该说我们,只是为了生存而已。你们妖兽永远都不会懂,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不是听不出对方话语里潜藏的讽刺,曦冉只是装作听不懂而已。他只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评判功过是非,“不管怎么说,你的出色还是有目共睹的。即使眼下很多权贵不愿意承认,但久而久之,面对不容忽视的事实,他们最后也只能松口。” 久而久之?这个词似乎暗含了某种意义,小白的野心仿佛再一次被轻轻的撩拨了一下,只是他还不能确定,所以也只能继续不动声色。 今日的皇帝似乎带着十二分的纵容,他甚至都不打算卖关子,直接了当,“今夜虽然举办了庆功宴,但真正的赏赐我还没有给。眼下倒非常合适,我先问问你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一年到头,能够得到皇帝赏赐的朝臣并不在少数,理由五花八门,而获得的奖赏也有大小之分。但总的来说,赏赐些什么,全凭皇帝自己的心意。像今日这般开了尊口询问臣下的意思,对于皇帝而言也是少之又少的经历,足见他对小白的偏宠。 小白是个聪明人,当然看得出这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只要他拿捏恰当,提出的要求在合理范畴之内,想必皇帝没有不应允的。 恰恰,如今的他的确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要求,不仅与他的功绩相得益彰,而且在此时提出来还十分顺理成章。 可是,小白没提。 他灵活的脑子就像是突然卡壳了一样,暂时告别了所有的聪明才智。鬼使神差之下,他说了一句完全没有经过斟酌考量的话,“在赏赐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要与虚空一族定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连番遭遇加班、大姨妈、感冒的三重折磨,蠢作者身心俱疲!近来更新不太好,蠢作者三鞠躬致歉! 好歹黑色的8月就要过去了,慢慢恢复正常更新,并且尽量每天多更一点,将前面欠缺的部分补起来! 请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137章 第137章—忧怖 小白当然有其独特的消息来源——了解盟友,了解敌人,了解整个世界,所有消息都是为了成就野心而必不可少的支撑。 尽管他的消息网还没能真正深入朝廷最核心的部分,但是关于皇帝要定亲的消息却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皇帝的婚姻乃是天大的事,无论是迎娶最高贵的皇后,还是纳一个最末等的妃子,都难免会受到天下的瞩目。另外还有一点,皇帝曦冉至今未娶,哪一家的闺秀能被他第一个收入后宫,这件事无疑更值得被关注。 问题出口之后,小白便屏气凝神静待对方的答案,他是如此专注,仿佛生怕遗漏了只言片语。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东西。 这念头并非今天才有,早在皇帝意欲定亲的消息初初飞出宫墙的那一刻,小白便已经对其投注了十二分的关注。费尽心机制造了这个独处的机会,什么烹茶夜谈,说穿了,不过是为了向他当面问个清楚。 在场的双方,一个明摆着是处心积虑,而另一个则难免意外,对自己的喜怒有着绝佳掌控力的皇帝曦冉,此时此刻也难免露出诧异的颜色。 话题跳跃的太剧烈,简直是从南山到了北海,饶是曦冉思维敏捷,居然也有些跟不上趟。他在提出赏赐的那一刻,甚至做好了被小白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可是这家伙的反常已经越来越出圈了,不仅没有趁机敲诈他一笔,反而牵扯出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话题。 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茶其实已经冷透了,毕竟是夜晚,哪怕是刚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茶水也照样经不得寒意的侵袭,若是不能抓紧时间,很快便难以入口了。曦冉原本不打算喝这杯失了味道的凉茶,但如今却改变了注意,冷冰冰的液体恰是他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3 小白没有阻止,他暂时顾不上这个。 只可惜,辛辛苦苦暖了一晚上的胃,就此功亏一篑。 顺着喉头滑入的冰凉让曦冉冷静下来,他也借此摆脱了那一份心虚——尽管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虽然没有彻底决定,但的确有这个想法。”曦冉并非在解释什么,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小白已经陷入完全紧绷的状态,不单单是他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僵硬,同时被拉扯到极致的还有他的神经。纤细的神经成了一条直得不能再直的线条,只需微微施加外力,则是分崩离析的结局,况且曦冉给出的答案简直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 被剪断的是绷紧的神经,是残余的理智,也是压抑愤慨的力量。 “我不允许!”短短的四个字,是小白从喉咙中逼出来的,被压抑的变了调破了音,听起来如同另类的咆哮。此时的他一点儿都不像是软弱的人类,倒更像是变化途中失控暴走的妖兽。 如果只是这一声嘶吼倒也算了,曦冉还可以装聋作哑,可是随着吼声,他的动作也在失控,摆在两人中间用来煮茶的矮桌被毫不留情的掀翻,上面摆放的零零碎碎飞溅而出。 曦冉腾的一下起身,向后飘了五步。素白的袖子轻轻一甩,被卷起的风形成一面无形的盾牌,所有飞溅起的杂物都被挡在外面,一滴茶水都没能落在他的身上。 遭殃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褐色的茶汤尽数泼洒在小白的身上,在他的白袍上印出一朵丑陋的花。 脾气再好,对眼前的人再纵容,曦冉骨子里也是天下至尊,总有一片逆鳞容不得别人触犯。他皱起眉,直接将最冰冷最伤人的话朝对方身上砸了过去,“我是否定亲,与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方才的失控,小白自己也难免有几分后悔。他已经习惯于克制,因为在举步维艰的境地下,唯有克制才能让他不断接近自己的目标。而这种一时间的痛快却极有可能让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到头来功亏一篑。 然而被曦冉如此反问了一句,小白忽然之间连后悔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说还剩下什么,便是突然汹涌而上的满是酸涩的……委屈。“她是谁?你要与谁定亲?” 如果说提及定亲,那只是小白不小心踩了雷;那么此刻追问她是谁,这无疑已经越过了雷池,的确过分的不行。 曦冉本来甩袖一走了之的,可是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对方眼尾忽然泛出的那一缕殷红。曦冉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死命的眨了眨,再次定睛看去,那满是委屈意味的红色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是彻底镂刻在小白面孔上似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曦冉是真的傻了,以至于都忘了方才的凶神恶煞。 “我,我,我……”小白口唇掀动,只可惜努力了好多次还是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到底是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即便说成是袒护也不为过了,对待小白,曦冉终究还是不同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将这奇奇怪怪的一幕就此揭过去。“不用再说了。定亲那事只是初步想法,如果真的成了定局,朝廷自然会向各方发布公告,你也没必要非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 小白不说,只是因为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千般语言万种措辞堆砌在一起,竟然也不能将他的心绪描述出万分之一。 可是他不说,却被曦冉最后这一句逼到了绝境,语言没有作用,但是他还可以付诸行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长?仅仅只是眼前所见的这短短几步吗?小白心知肚明,并非如此。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豁出去了!如果横亘在眼前的乃是天堑鸿沟,他跨不过去,大不了摔的粉身碎骨。 赤足踩上了满地的碎瓷片,小白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还是一步接着一步往前。碎片扎进皮肉的滋味清晰而尖锐,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每一步都走的实实在在,走的壮烈而悲惨。 小白竟然也没有穿鞋子。直到此刻,曦冉才发现这一点。他或许不该留意这些,可是既然留意到了,他便再难移开目光,地上成串的血脚印,一枚挨着一枚,简直像是定身的符咒,对堂堂皇帝有着无以伦比的绝佳效果。 曦冉动弹不得,小白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停在他的对面,微微倾身,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对方的唇上。 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就这么熨帖了片刻,小白直起身子,两人就此分开。 既然无法诉诸于口,那么便让他看见,让他感知,让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曦冉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惊,或许有些东西早已显露端倪。但凡是真心,只怕很难掩藏的严丝合缝,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悄悄探出头来,顷刻间有太多零碎的画面涌上脑海——小白每每望过来的眼神,小白忽然之间的欲言又止,小白没有征兆的怒意,小白……放在过去几乎都是无解的谜题,但是这个浅的不能再浅的亲吻,却给出了最佳的诠释。 若非控制不住,又何来的情不自禁? 虽然并不见得如何意外,但曦冉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乱七八糟的想了许久,还是发现任何应对都有点不对劲,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生生的板出了一张面无表情。 两人就这么相互对视,各怀心事。气氛说不出的沉重,就连晚风,都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迎风作舞的白色纱幔死气沉沉的垂了下来。 站在曦冉的立场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率先移开目光的,那不仅显得懦弱,而且还十分……做贼心虚。 他一边在心头暗骂——这算哪门子破事,一边木着一张脸,竭尽全力的表现出对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毫不在意的坦然。可是,双方对视的时间一长,曦冉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而这个发现让他几乎都要绷不住自己的脸了。 小白眼尾的那一缕殷红,太不自然了。 乍然看到的时候,曦冉还以为那是对方压抑的委屈。别说只是红了眼眶,哪怕当真掉下眼泪来,曦冉也不是不能接受,若只是看他们两人的年龄,哪怕曦冉唤对方一声“小孩子”,也都在情理之中。 大人嘛,看到哭哭啼啼的小孩,总是满含包容的。 可此时细细瞧来之后,曦冉蓦地发现并非他想象的那么一回事。委屈,大概也是其中一部分,然而却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则是一种怒意,甚至可以称之为……杀机。 忧怖成魔——曦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四个字。 “小白,你……”曦冉本想提点对方几句,可还没能把话说出口,他反而选择了闭口。提醒或者警告,最后带来的结果可大可小,况且面对的还是小白这么一个有些执拗的家伙,倘若措辞不当,反而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为难的场面,至少对曦冉来说肯定是这样,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眼尾的红痕颜色变深,非要说点什么不可,只是这话重不得轻不得,让他费尽筹谋。 曦冉憋了半晌也没能憋出一句合适的语句,可对方显然不是这样。 “你要定亲的人,是不是魅曦?”场景已经彻底变过,跨越了人妖殊途,也跨越了卑贱尊贵,然而小白心目中的话题竟然还停留在原地,不依不饶,执着到死。 曦冉先是一愣,旋即苦笑。他算是明白了,今日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个见鬼的话题。对于不想回答的东西,皇帝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保持沉默,可是小白面上出现的异色简直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警告,曦冉不受控制的心软,事实上,在某人面前,他的心已经软的不成样子。 他泛起一抹苦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措辞本是赞扬的意思,但镶嵌在内的语气则满是讥讽。曦冉虽然做出了妥协,但这显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身为天下至尊,他竟然还要被迫向人解释自己的婚事,而且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婚事。 可即使如此,小白依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短时间内将所有来自身份的顾虑都抛诸脑后,目光充满的侵略性,他在等待他更加详细的说明,而并非这种不关痛痒的敷衍。 曦冉默默感慨,今天绝对不是自己的黄道吉日,先是夜宴上莫名其妙的“醉倒”,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居然还要面临一场刑讯逼供。 这已经不是底不底线的问题了,理智在告诫曦冉,绝不能做出与之相关的妥协。因为这不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解释,一旦他开了口,随之付出的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其中,有些能够给别人,而有些则是他付不起的。 曦冉紧紧皱起了眉,因为浓烈的烦躁,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危险,与生俱来的威压缓缓释放而出,不管是谁面对这样的妖兽皇帝,都应该识时务的退避三舍。司掌天空的妖兽之王,不管他打算取谁的性命,甚至都用不着亲自动手,一个念头就足够了。 然而小白没有逃避的打算,除了眼尾的红色在加深在扩散之外,他的面容甚至都没有任何改变。 曦冉叹了气,却是因为无可奈何。绵长的气息被他吐了出来,像是纾解了积压在胸口的那一团浑浊。曦冉的感受到来的有几分滞后,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嘴唇上遗留的那一抹潮湿。亲吻的过程短的不能再短,然后残存下来的触感则已是历久弥新。 “关于亲事,我与魅宣谈过——真不知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个的,当时明明只有我和他两人在场——当然了,也仅仅只是谈过而已,没有得出任何定论。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娶妃的打算,魅曦也还只是一个孩子。不过等她长大成人,却不失为一个皇妃的上佳人选。” 按照小白的希望,曦冉将所谓“定亲”背后的细节一一告知,没有遗漏,也没有隐瞒。没有任何宽慰的意思,这一番话,无论是拆成零散的碎片,还是堆叠到一起,都是同样的伤人。 但是,这一切都是某个人刨根问底自找的。 小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随着夜色深沉变的更加冰冷,重重的一口吸进去之后,比之尖刀的滋味也差不了多少,从喉头一直划到了心肺。这样的刺激不能带来平和,相反会掀起更多的血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4 小白咬牙切齿,“在你看来,魅曦很特别?!” “是。”曦冉的回答平静的就像是旁边静静垂落的白色纱幔,不起半丝波澜。 第138章 第138章—出格 曦冉已经飘身坐在了木质的阑干上,而小白还站在原地,赤足上流血不止。 片刻之前,曦冉以最快的速度退开,避开了今夜的第二个吻。倘若只是单纯的亲昵,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如果明知这一回的接触会变得暴虐而失控,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暂时退避。 小白的这座居所建在高山峭壁之上,阑干之外便是万丈深渊,旁人唯恐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但这样的所在对于皇帝曦冉而言恰恰是最能放松的。从山脚倒灌上来的狂风,裹挟着能将人掀个筋斗的力度,但曦冉还是稳稳的坐在那里,即使阑干只有手臂粗细,而他的双足也是悬空的状态。 望着对方猎猎飞舞的白衣,猎猎飞舞的红发,小白陷入了诡异的呆滞中。他虽然暂时没有任何动作,但胸膛里浓烈的不甘心却在翻涌。小白几乎在怨恨对方的平静,为何红发下的那张脸,依然还能够维持着精雕细琢的样子?相比起来,此刻的他自己,脸孔怕是已经扭曲的吓人了吧? 倒灌上来的冷风让曦冉冷静了不少,他明白如今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最是让人难堪,既然话题已经挑起了开头,如若不能彻底说过透彻明白,当真会成为扎在小白与他自己心上的一根尖刺。 要解开两人的对峙,总需要其中一方率先妥协,小白先一步抢走了疯魔的角色,那么只能换他来安抚。 皇帝的身份原本容不下这么多妥协,不过仔细回想一番就会知道,他在小白面前,又几时端起过皇帝的架子?该纵容的,不该纵容的,次数加在一起着实不少,也不差这一回。 “魅曦特殊,因为她是混血。尽管她并非第一人,但继承了两族血统却还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的,她却还是第一个。”如果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只能算作敷衍,那么此刻曦冉则是真的耐下性子认认真真的解释起来。 小白一时间没能彻底领悟,迷惑之色泛上面孔,倒是将他眼角不详的殷红洗去了几分。 曦冉似乎叹了一口气,不过风太大了,很快将这一缕气息卷了进去,小白不能确定。不过他的声线很明显又软了几分,“皇帝的每一个决定,包括婚姻在内,都牵涉重大。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小白是个聪明人,实在没有必要将每句话都说的浅白透彻,只需点到为止,曦冉相信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懂。 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根直线,小白一声不吭。曦冉都已经放下了皇帝的身段,作为回报,他着实不应该如此,他不吭声,却是因为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尽管曦冉已经尽可能的委婉,可是现实依旧伤人。妖兽皇帝择妃,势必要毓秀名门、端庄高贵,如此才能为司空一族延续血脉,小白自身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条件能够符合要求。 好不容易才淡下去的红色顷刻间已是死灰复燃,不,应该说远胜于前,无比艳丽的红色,简直像是工笔沾了鲜血勾画出来的一样。 一见他这副模样,曦冉便知道小白彻底想歪了。方才还在躲避,但此时曦冉却主动伸出手捧着对方的面颊,指腹轻轻的抹过对方异样的眼尾。 “瞎想什么呢?我说魅曦特殊,是因为她身上有一半人类的血统。要彻底改变你们这一族的地位,联姻乃是最为简单和立竿见影的法子。如果我不是担心朝廷上会闹翻天,真打算直接娶一个人类的女子算了。就怕这么做了,明天就会有一堆众臣在我面前自刎。魅曦的混血身份正好,她又出生于四大家族,被选为皇妃也能向众人交代的过去。” 整整一番话,小白听的迷迷糊糊,最清楚的一句便是——真打算直接娶一个人类的女子——这几个字如同尖锐的梭子一般刺穿了小白的耳膜。 所谓的无能为力,应该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即使曦冉真的能够与下贱的白子成亲,那又如何?到底还是轮不到他小白的头上。 语言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就是难免会变得苍白无力,曦冉也努力过了,但是他字斟句酌讲述出来的事实,从结果来看,还是不断加深了对方的负面情绪。这当然不能怪罪曦冉,只是这个话题本身与愉快无缘。 费了半天唇舌却只得到这么一个背道而驰的结果,曦冉也难免烦躁,索性闭了口。 迎着他那样一双满是复杂情绪的金色瞳眸,小白觉得自己已经被其中散碎的金芒搅的目眩神迷。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心中暴虐的情绪当然不可能这么快消散,可却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短时间内,他只能一眨不眨的与曦冉四目相对。双方持续这样的姿势,没有动作,竟然就这么演绎出一幕深情的戏码。 正如曦冉所熟知的那样,小白是个聪明人,其聪明程度甚至超出了以狡猾著称的楼氏一族。聪明的人不是没有感情,但他们往往比别人更懂得如何将感情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畴之内,即使偶尔也会濒临失控,可一旦给了他们冷静的机会,他们的理智变化占据上风,仔细的思前想后,追踪那些蛛丝马迹。 此刻的小白显然已经冷静下来,或者说,他将恶劣的情绪控制在了一定范围之内,让自己剩下的那部分思绪能够正常运转,来考虑某些极为重要的问题。 若是将方才曦冉所说的那番话认真剖析一遍,其实不难发现,他除了试图解释之外,还隐隐约约的告知了某个十分重要的真相。之所以他的措辞如此隐晦,大概是因为他本人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是否要将这些东西告知别人。 自从曦冉的手捧着他的面孔开始,一直都没有收回,多半还是出于担心,只要小白眼尾的那缕红痕不退,曦冉只怕很难从这份忐忑中摆脱出来。掌心中传来的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实在令人恋恋不舍,小白忍不住又轻轻的蹭了蹭,这才强迫自己离开。 小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太重视人类了。为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早就应该问个清楚,而不是等到今天。 对方会在此时追问这个,其实并不算太意外,麻烦之处在于曦冉并没有准备好现成的答案。“这难道不对吗?”避重就轻,实在算不得回答。 曦冉不经意的逃避更加证实了小白的猜测,或者应该说,是某种隐忧。小白深深皱眉,一层阴影打在眼瞳上,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无比沉郁。“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实在是不合情理。曦冉,你是妖兽的皇帝,就算你生来同情心泛滥,但是也没有必要为人类做到这个地步。” 曦冉没有应声。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小白。从妖兽皇帝的立场出发,他的许多做法的确十分出格,但朝中的重臣们只是认为这个皇帝过于偏宠人类,谁也不能深究曦冉这些行为背后的深意。 反而是小白,看出了背后的不同寻常。 小白继续道,“如果只是出于同情,你当年救下我一命,这勉强还可以解释。可是你刚才所说希望迎娶人类女子为妃,这怎么都说不过去了。你处心积虑提高人类的地位,甚至将人类捧到与妖兽平起平坐的地位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问你,你认为我们两族可以相安无事的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曦冉不答反问。 小白不明白曦冉何以又泛出这个曾经讨论过的问题,在如今的背景之下,其意义或许有所不同,但他的答案却一层不变。小白嗤之以鼻,“这个世界只有这么大,还容不下两个种族。” 曦冉苦笑。“在妖兽的世界中设立人类的自治区,将其交付到你的手中,你将它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且不断扩展范围。我以为在经历过这些之后,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他还是坐在细细的阑干上,也不管夜风吹起的头发会不会迷了眼睛,依旧朝下方眺望,一片昏黑之中看不见太多的东西,但是远处几点零星的灯火还是隐约昭示了生机勃勃的气息。这里原本是最为贫瘠的矿区,就连生存都是奢望,可如今,蓬勃的生命力却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 沉默的人换成了小白,他的一言不发暗藏着冷漠而尖锐的力量,显示了他的心冷硬如铁。在见识过自治矿区的欣欣向荣之后,不仅曦冉,甚至连随行的桑牧安都有了几分动容,然而成就这一切的男人,本人对此居然是无动于衷。 曦冉将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我们两族只有一方能够延续下去,你认为是妖兽,还是人类?” 不管小白心中的想法如何,也不管他本人这些年究竟是如何努力的,陡然面对这样的选择,他给出的依然还是最为稳妥的答案,“这有什么悬念吗?人类在妖兽面前,和弱小的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你错了。”短短的几个字,被彻彻底底的卷入了夜风之中。曦冉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或许只是压抑太久,一时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但是他的语调比叹息还要轻浅,轻易就被环境吞噬,即使在场那位唯一的听众耳力奇佳,却也依然没能捕捉到一个字。 是否真的听清,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曦冉紧绷的身体线条,加之面孔上浮现出来的凄怆,每一样都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小白认为自己懂了他的意思,他只是不理解而已。事实上无论换了谁只怕都理解不了,因为妖兽皇帝做出了一个荒谬绝伦的论断。 小白原想冷冷的讥笑两声,也不知是不是被曦冉的神色所感染,几经努力也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面部的肌肉僵硬的好似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感慨勾动了冥冥中的某个存在,无形无色但却强势疯狂的压力蓦地向着曦冉的肩头砸了下来。他所坐的地方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闷哼,他整个人已经向后方栽倒。 背后是险绝的断崖。 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根本容不下任何思索,幸好小白的反应比思维还要快上几分。脚心被瓷片弄出的伤口并不能影响速度,小白扑上前去,间不容发之际一把将飘出去的那个人影给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力量过大,速度太快,做这一切的小白不得不牺牲了平衡感,抱紧怀中之人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双双跌落在地板上。 到处散碎的瓷片简直就是无孔不入的陷阱,小白眼角余光瞥见了,死命的将身子一折,让两人的位置微微错开,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手臂,伤上加伤。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5 尖锐的疼痛被忽略,也按捺住未定的惊魂,可是小白却顾不上起身,他就着当前这种古怪的姿势,低头去看曦冉的状态。方才还十分正常的面色已是苍白如雪,连带着瞳孔里的碎金都黯淡了不少。 曦冉是被方才的变故吓着了吗?小白可不这么认为。在曦冉的天性面前,这一点儿高度还不会放在他的眼中,就算真的从这里摔下去,也无法伤到他的皮毛。让他忽然变成眼前这副模样的理由,肯定不是单纯的惊吓。 “该死的,你究竟怎么回事?!”小白的声音不高,然而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愤慨中滚了三滚,染上了明显的怒意,就像是天边的惊雷,尽管距离尚远,可依然充满了威慑力。 曦冉没有立时回答。他倒也并非故意用沉默来火上浇油,他只是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之前砸在他身上的压力,尽管持续时间不长,可力度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饶是他实力强悍,在当时的冲击下,五脏六腑也齐齐移位,如今他陷在耳鸣眼花的境地中,倘若不是意志力惊人,只怕已经晕厥过去。 小白忽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小事,面色转寒——只不过他却并非对旁人发火,所有的愤恨都只针对他自己。“还有之前在夜宴上,你昏昏沉沉的状态根本不是因为喝醉了,是不是?!” 第139章 第139章—假设的承诺 曦冉非常后悔走了这一趟,是真的非常后悔。不过只是对臣下的嘉奖罢了,按照惯例委派别人出马就足够了,他非要脑子一抽亲自前来。如今可好,嘉奖那一码子正事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反而是他这个当皇帝的,面对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拷问,可谓身心俱疲。 靠在小白的肩头,这个状态。对曦冉来说是无比舒适的,这是一个无比宽厚而坚实的肩膀,而且小白还刻意调整出了最适合依靠的姿势。 从一个纤弱的少年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这个变化放在人类的身上需要花费小半辈子,只不过妖兽对时间的感受极为不同,小白的变化放在曦冉眼中,不过只在眨眼之间。只是眼下曦冉暂时没有闲暇来感慨光阴荏苒,他只是抓紧时间闭目养神。不管怎么说,还有一连串十分棘手的问题在等着他做出合理的解答。 压在肩头的力量雷霆般袭来,此刻又潮水般褪去,尽管并没有完全消散干净,但是剩余的部分不再汹涌澎湃,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曦冉昼夜不停受到这股压力的侵扰,好歹也该习惯了。 曦冉轻轻的吁出一口气,用来代替内脏受到激烈震荡之后的呻吟。他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可是身体表面微微的颤抖还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小白那里,被一分不差的感知。 六神无主的滋味,今朝小白算是彻底体会了一把,他简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敢退开一分,也不敢收紧怀抱,悬在半空的手臂进退两难,片刻功夫已经酸麻的要命。 小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反省了自己先前的嘶吼质问,强自装出了一抹和风细雨的态度,“曦冉,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受了内伤?可是,天底下谁能伤的了你?” 方才曦冉的“眩晕”简直是突如其来,看起来玄之又玄。然而沉迷于那些诡异的表象却绝对不利于探查真相,将古怪的部分一一剔除,从余下的状况来看,曦冉的状态的确与内伤发作别无二致。 曦冉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半猜半蒙也能一语中的,泛起苦笑。他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况且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小白知道为好,因为只会适得其反。 “旧伤。”没头没尾的,曦冉就这么顺口敷衍了一句。 小白竟像是接受了一般,竟然也不再追问。然而,以这位的洞察力,即便是天衣无缝的谎言也会面临被拆穿的危险,况且曦冉的这一句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半点儿也经不起推敲。 尽管蒙混过关的过程简单的有些不真实,可是能够将这一页揭过去,对曦冉而言总是好事。他身上的难受劲也退散的差不多了,稍稍直起身,还是在对方怀抱的范围内,不过曦冉总算能够转过脸去面对小白。这一次的笑容没有那么勉强,已经有了几分他惯常的艳丽。 此时不觉得,但是很久之后回忆,曦冉才知道自己一时的自欺欺人犯下了极为严峻的错误,并且为此后悔一生。 静默了一会儿,曦冉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小白眼尾的红痕终于完全褪去,这让他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曦冉所不知道的是,小白并非彻底摆脱了心中魔障,只是一时间担忧占了上风而已。 这两个人的故作镇静,竟然就这么将对方瞒了过去。 他们的相互姿势依然还保持着暧昧的状态,然而曦冉的表情已经沉寂了下来,他正色的开口,“小白,这些事我原本并不打算今天和你谈,既然话题还是被打开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天意如此,应该就是最恰当的时机吧。” 除了弄清楚他那所谓的“旧伤”从何处而来,小白根本不想谈之外的第二个话题。 但是他对曦冉太过了解,甚至超过了妖兽四大家族的重臣——皇帝高高在上,与臣子之间有一条看不见但是却真实存在的界线,没有当权者会容许臣下肆无忌惮的来揣摩其内心。而人类小白,是皇帝曦冉唯一默许的例外。 是以小白十分清楚,既然曦冉已经明确的摆出了敷衍的态度,那么他绝对不会告知旁人那旧伤是怎么一回事。 小白不得不顺着对方的意思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也是同样郑重。 曦冉的声线低沉而和缓,洞悉了这个混沌世界的真相,他甚至有一种旁观者的冷然。或许,超脱了时代的先知就应该是这样的状态,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冷透彻。 “妖兽与人类若只能择一而存,你之前说,那一定是妖兽。可惜小白,你错了。如今所有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都错了。”不算是刻意的冷笑,但是曦冉的唇边还是勾起了一丝弧度,完全是下意识的。 之前突然降临的压力虽然已经消失无踪,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曦冉的面色甚少如此雪白,于是将他的唇色衬托的格外殷红。 小白被他的这一抹假笑惊了一跳,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 曦冉微微垂下眼,不再与小白对视,接下来的这些话语也不单单只是针对小白一个人。“你认为决定种族存续的条件是什么?天赋的血统?强悍的力量?漫长的寿命?不错,这些东西妖兽都有,每一只妖兽生来便拥有这一切。可是,这就够了吗?” 难道不是吗? 不管谁参与了这场讨论,只怕都会给出这样的回应。而这句反问也在小白的嘴里转了一圈,不知出于怎样的理由,他最后竟然将之咽了下去。 “还应该有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与他的观念不合,与他的理智不合,也与他的聪明不合,总之,这是一个与小白本性大相径庭的问题。但他还是问出了口,鬼使神差的。 “要生存下去,还必须顺应天道。”笑话一般的语句,被曦冉用沉甸甸的语气说了出来,让人不得不感受到他的认真。 小白差点发出笑声,可是当然扯动嘴角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接受了对方的想法,并且顺其自然的接着道,“天道是否存在,姑且不论。就算你说的不错,妖兽与生俱来的这些天赋,难道他们不是天道的宠儿吗?弱小如人类者,则是从来没有受到天道眷顾的弃儿。” 曦冉没有与之争论这些,天道的存在与否,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有发言权,无时不刻的处在天道的压力之下,由不得他不相信。“不管妖兽再如何强大,也照样受到生老病死的桎梏,或许我们一族的祖辈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供奉独特的虚幻的神明,即使这种供奉大多流于形式,从来不曾真心实意。但是,晦涩不明的事实也是事实,‘它’就在我们身边,只可惜傲慢已久的妖兽,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失去了一份顺应天道的智慧与谦卑。” 他的语速并不快,和缓从容的说出了这长长的一段话,可是中间没有任何犹豫,用不着任何思考,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存续了许久。 严格说起来,这是曦冉近来才来领悟的道理,各种各样的外在因素促使之下,他终于忍不住将之诉诸于口。一旦说了出来,便有着压力减轻些许的错觉。 然而,曦冉并不指望小白能够理解,在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懂他的这番话。悲天悯人的大祭司灏湮在听闻天道的时候,不也茫然无措吗,这便是最好的例子。 小白的确没有听懂,不过直觉告诉他——曦冉突如其来的有感而发异常重要,他屏气凝神,依仗着过耳不忘的本事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烙刻在记忆之中。 另外,即便不明白话语中原本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小白旁敲侧击得出别的结论。“你所说的天道,是不是与你今晚的异常有关系?曦冉,你不要瞒我,我又不是瞎子,你都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我难道还会一无所觉吗?” 绕不开的问题无论怎样就是绕不开,曦冉这下子算是彻底感知这一点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神情看起来几乎是在发愁。 曦冉就闹不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类的少年,不,青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有着为全族抗争的心胸,可是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刻,眼界却会变的如此狭小,似乎……只盯着他曦冉一个人。 “我只是感受到一些来自天道的力量而已。”曦冉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向对方示意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其实也不全都是坏事,正是得益于这种警告,我才能想明白很多道理。” 小白将对方的回应拆开掰碎了细细品味了一遍,确信他说的都是实话,至少,是一部分的实话。 不过,“感受”这个词汇,曦冉却用的太过轻巧了些,倘若只是这种程度,怎么也无法解释他方才近乎昏厥的打击。 小白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刨根问底。曦冉的嘴巴就像是世界上最严实的蚌壳,好不容易才撬开一条缝,让他吐露出些许真相,在这个时候步步紧逼,最后只会引来反弹。 来日方长,小白自认终究有手段能够查清楚一切。 他在这边考虑着将来的计划,可是其沉默却引发了另一个人的不安,说穿了这也只是曦冉自己的做贼心虚。他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在长久的外力折磨之下究竟坏到了怎样的程度,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肯定糟糕透顶。如今手边也没有一面镜子,他也没法确认自己的面色是不是到了比金纸还要难看的地步。倘若真的是面如死灰,岂非要被小白看出许多端倪?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6 人总是禁不住自己吓唬自己,越是焦躁,思维的轨迹就越是往恶劣的方向运转,快要被自己彻底吓疯之前,曦冉也顾不上勉不勉强了,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小白,如果有一天证明我是对的,我能不能从你这获得一个承诺——即便人类成了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人,也请给妖兽留下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小白重复着四个字,既没有拒绝,同样也没有答允。 他不是听不出对方言辞的恳切,堂堂帝王已经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只要并非天生的铁石心肠,似乎都可以答应他所有的请求。小白之所以没有吭声,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不,更确切的应该说他从类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曦冉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十分不合情理,他甚至都没有给出应有的解释,然而更多的细节他终究还是不想说,也着实说不清楚。微微苦笑了一下,“你就当是个假设吧。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你能给我这个承诺吗?” 没有任何根据,小白依靠更多的还是直觉,但一句话还是不经思量的冲口而出,“我是否承诺当真很重要吗?你就不怕我到时候会食言?” 曦冉很想反问一句——你会食言吗?可话还没来及出口,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毫无意义的。或许小白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执,但这种特性却真实存在,并且受到环境的影响,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曦冉无法想象将来的小白会成长为怎样一副模样,但是曦冉知道,不管此刻小白做出怎样的承诺,对于未来都没有任何价值。 心中的苦涩让笑容变的更加难看,曦冉明知这一点,可惜他已经无法摆出更好的表情,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了,“你就随便说说吧,权当是让我安心好了。哪怕安心的时间不长,起码不会让我今天睡不着觉。” 一句承诺的功效或许无法持续到天长地久,不过正如曦冉所言,至少可以换来一夜相安无事的安眠。然而也不知小白怎么搞得,明明只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举手之劳,他就是不肯开这个尊口。 小白只说,“你要我的承诺,可以。但是我要你看着我,不,监视我。只有在你的注视下,我才会完成承诺的内容,不打一丝折扣。曦冉,你能做到吗?” 第140章 第140章—小家子气 从很多角度来估算,这其实都算不上很困难的问题。监视区区一个白子的行为,对妖兽而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妖兽的寿命极为漫长,人类的一辈子放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匆忙而又短暂的。要看清人类这一生的所作所为,真的极其容易。 可是,曦冉到头来竟然真的被最简单的问题为难住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当场变成一个哑巴。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口不能言似乎也并非一件坏事,至少没有人会逼着一个哑巴去说那些不愿说的事情。 曦冉愁苦的盯着对方,才看了两眼,便发现小白的眼尾又微微泛起了异样的颜色——这家伙一定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某种独特的新技能吧?只要他的身上出现入魔的征兆,就可以达成任何目的,至少在曦冉面前,这种新技能可以无往而不利。 “我尽量吧。”这是幽然的叹息,一定不是小白所期待的答案,然而,这却是曦冉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当然了,谎言除外。 回顾一下,曦冉从来不曾对小白说出半句谎言,或许是因为身为帝王的尊严让他不屑于此,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更加难以描述的理由。总之,曦冉不会撒谎。在遇到无法说明的情况时,他宁可沉默以对,也从来不曾扭曲事实。 所以,既然曦冉说了自己会尽量,他便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这不单单只是为了对方,就连曦冉自己,也难免有着自己的不甘心与不放心。 两个人的相处,换言之也可以说成是双方的妥协与退让。曦冉已经率先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无论怎么说都应该轮到小白自己了。他或多或少应该还是接受了曦冉给出的答案,面部的线条也慢慢的缓和下来,只是眉心中的一点折痕依旧存在,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任何改变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见他面色好看了不少,曦冉总算安心不少。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他被满地的碎瓷片划伤的赤足,便蹲下身子,准备替他疗伤。 头顶上方传来小白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即使不去看他的表情,已经能够感知他的认真。“如你所愿,我可以给出承诺。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会尽我所能让妖兽生存下去。” 曦冉握住小白的脚踝,将其受伤的那一只脚提了起来。对方改变主意做出的承诺传入他的耳中,曦冉面露欣慰,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不过嘛——” 小白忽然来了这么一手,着实出乎曦冉意料。他的那一口气还在半道上呢,遭遇了此等刺激,差点被自己活活呛死。无奈的仰头看着对方,呛的暂时说不出话来,但是面上的神色中却十分清晰的嵌了一行字——有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如此转折,简直太可恨了。 小白低下头,顷刻间完全像是换了一副嘴脸,几乎带上了一点儿无赖,“倘若我真的能够完成承诺,曦冉,你准备给我什么奖励?” 将呛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咳了出来,但泛起的怒火却没有那么简单被浇灭。曦冉当然并非情绪化的人,只是如今的他需要用一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无论大小。为着某些鸡毛蒜皮而发火,似乎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用两根手指夹出了一片依然嵌在小白皮肉中的碎片,虽然没有刻意加重手劲,但曦冉也没有专门放轻力道,如愿以偿他听见了上方传来的倒抽冷气的“嘶——”的一声。 一边检查还有没有遗留在伤口中的碎片,曦冉一边没好气的问道,“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提到赏赐的时候,是你自己推三阻四。如今转了一大圈,怎么又开始死皮赖脸的讨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此一举的行为,曦冉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你以皇帝的身份颁下来的赏赐,无非是封地官职一类,我并不稀罕。”小白不否认自己的过去与未来还是不得不追逐这些身外之物,但那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当朝廷相关的旨意下来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然而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小白怎么也不愿意去讨论那些煞风景的事物。 曦冉并不否认这就是他原本的打算,也并非专门针对小白一个,封地官职一类的赏赐乃是惯例与常理。 “那你想要什么?”曦冉本是随口一问,可是当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原因无他,曦冉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小白贴上来的那个浅浅的亲吻,他的耳根顿时烫了起来。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正低着头,不然的话,在场面的面颊上泛起的红晕,岂非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马上就要从十分可悲的角度来证明,某只妖兽彻底想歪了。 “名字。”小白轻轻的念出了这两个字。大概是对此期盼的太久,渴望的太久,以至于在最好的机遇面前甚至都不敢开口将之付诸语言。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小白已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紧张的冷汗直流。 可惜小白的声音实在太轻了,以至于轻飘飘的在曦冉耳朵边扫了一下,他十分错愕,“呃?什么?” “名字。”小白又说了一遍。“据说魅曦的名字是你亲自赐的,她得到你的另眼相看,是她的幸运。我希望我也有足够的运气,让你亲自给我取一个名字。” 什么就叫做另眼相看了?曦冉被这古怪的逻辑弄的目瞪口呆。他此刻还不知道,这其实并非小白独自一人在找茬,皇帝曦冉对虚空一族的混血丫头亲眼有加,这已经是许多人公认的事实。 要说起来,这可真是冤枉了曦冉。给那丫头一个名字,不过只是为了保住其一条小命罢了。 无法容忍魅曦存活于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爷爷。上一次虽然无意中被曦冉撞见救了下来,但不能保证她每一遭都有如何好的运气。一个皇帝金口玉言赐下的名字,而其中还嵌入了皇帝的姓氏,这两个字可以成为那丫头一辈子的护身符,能否大富大贵姑且不说,但至少可以确保她安全无虞。 拯救魅曦,可以说是皇帝的恻隐之心,也可以说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可是曦冉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一时兴起的举动居然给自己埋下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隐患。 在这个世界,白子的地位实在过于低下,既然每个人都有名字,但是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仅仅只是一个为了便于称呼的符号罢了,与阿猫阿狗之类并没有太大不同。即使如今的小白已经爬上不可想象的高位,但是他受到出身低下的影响,确实没有正经八百的名字。 这些虽然都是事实,但曦冉并不真的如何看重。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尊严并不该被这些外在的因素所影响。 名字?原来他的耳朵没有任何毛病,方才他不是没能听清,只是没能理解。 “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给你取名。再说了,你也不是几岁大的孩子,如果觉得‘小白’两个字过于简单,完全可以自己取一个喜欢的。以你今时今日的成就与地位,不管旁人是不是高兴,最终也只能尊重你的意见。” 曦冉所言倒并非夸大其词。在此之前,因为小白没有正式的名字,在正式的公文上,甚至朝中大臣们对其称呼之中,都用上了“白将军”三个字,虽然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却证明了小白已经今非昔比。所以,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自己的意见肯定会受到各方的尊重。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加微小的,私人的原因,打死曦冉也不好意思大喇喇的说出口——取名什么的,绝非他擅长的事。从魅曦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两个字分明是生搬硬套凑出来的。可是用同样东拼西凑的方式帮小白取个名字,曦冉总觉得如此草率会有些对不起他。 “我不想自己取名。”小白拒绝的十分干脆。他的坚持看起来多少有些可笑,只是他本人浑然不觉——不,即使觉察到了,他大概依然会持续这种我行我素的状态。“名字这种东西,里面应该包含了很多意义。如果是我自己取的,就算天下人都能够承认,但是对我而言却没有半分价值。”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假如再推三阻四,连曦冉自己都觉得万分不通人情。他咬牙切齿,嘀咕了一句,“我不擅长这个。” 要承认自己的弱点,简直是一件非常自虐的事。曦冉一边压着火气,一边试着与对方商量,“这样如何,你自己想一个好听顺耳的,然后,就当那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在曦冉看来两全其美的法子,说穿了就是拐一个大弯的多此一举。小白无比郁闷的盯着曦冉,简直难以理解他是如何想出这种“办法”的。“我认为你很擅长这个,魅曦或者未希,你一下子给那个丫头取了两个名字,都还不错。” 不错吗?曦冉对此表示深切的怀疑。好吧,就算真的不错好了,但那也只是因为一时灵感爆发而已。灵感之所以称之为灵感,真是因为不常出现。况且当时还是情急之下的压力使然,如果当时曦冉没能急中生智,一条好端端的性命就要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7 但是,小白的情况却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既然可以给她取名,自然也可以给我取名。”小白将这两者放在一起衡量比较,变的不依不饶。 不久之前,就在小白咄咄逼人发出一连串质问的时候,曦冉只觉得在对方的身上已经找不出一丝幼年时代的影子。可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呀?眼前的小白已经与多年前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不,或许应该说,变的更加幼稚才对。 事实证明,小家子气这种东西,与种族、性别、年龄统统无关。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件东西,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希望独占的,容不得他人染指分毫,哪怕只是在远处觊觎,都不可以。 曦冉有些头痛,但是这与方才被追问“天道为何”时的焦虑不同,其中甚至微微泛起一缕缕愉悦的滋味。 最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硬生生的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取名的事算不得如何紧急,可以拖一拖慢慢思考。但是朝廷正式的赏赐却是必须尽快赋予的东西,时间若是拖得太久,会让许多无事生非者产生恶劣的联想,会认为人类新贵白将军已经被皇帝所厌弃。 如果那些联想只是停留在流言蜚语的程度,也便罢了。担心的就是别有用心者会借机兴风作浪。 没有人比曦冉更加了解小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如何的不容易,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正是为了杜绝这些,他才会以帝王之尊亲自踏上自治矿区的土地。 第二日一早,朝廷赏赐的正式旨意终于颁布了下去。代替宣旨的人是随行而来的桑牧安,不过其中的内容却是由皇帝曦冉亲自拟定的,并且每一个条款都经过十分慎重的考量与斟酌。 朝廷的赏赐包括大量的金银、提升官职等许多部分。正如小白之前说过的,他对这些东西并不如何稀罕。 真正叫他动容的却是以下三条—— 一则,自治矿区的领地向外部扩充十里。方圆十里计算下来,面积已经算不得太小,更加重要的是,其中一个方向延伸开来的土地包括了一块肥沃的良田,民以食为天,充足的粮食,恰恰是如今小白最需要的资源,远胜那些金光闪闪的财宝。 二则,矿区开采出的矿石,除了上缴部分之外,剩余部分旷工可以自行处理。譬如说铁矿石,可以用来打造耕地所必须的工具等,但是所有矿石的用途都必须详细登记造册,定期向朝廷汇报。 三则,小白可以组建一支自卫队。人数控制在千人之内,配制最低等的兵器,用来维护自治矿区的治安。曾经小白在平定风钩山叛乱时所组建的队伍已经依律解散,这一回有了正式条文,他所组建的队伍却受到了朝廷的认可,可以长久的保存下去。 表面看起来无比平淡的条款,放在妖兽权贵们的眼中,着实算不上什么,譬如最后那所谓千人的自卫队,在妖兽看来,随便出动几只妖兽便可以将其化为齑粉。 正是因为妖兽权贵们的观念,这些条款很快在朝会上被通过,并没有受到太多刁难。 小白十分清楚,妖兽们看不上的条款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他接下来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利用。只要他措施得当,这三条条款所发挥的效力将远远不止表面文字所记载的那些程度。 只是小白并不清楚,皇帝曦冉对于这些条款的看法却完全有别于朝臣们。正是因为了解将这些东西赏赐给人类之后有可能引起怎样的后果,曦冉曾一度万分犹豫。而最后虽然条款的主要内容没有变化,但是曦冉却亲自定下了无数细则,希望借此达到最为稳妥的平衡。 第141章 第141章—表里 正午时分,海岛上剧烈的阳光被头顶上方浓郁的热带植物的枝条所切割,形成了一个个几何美感的光斑,就这么落了红发男人一身。他靠坐在一棵大树根部,微微弯曲的双腿摆放除了十分放松的姿态。即使他的面容上还有着相当明显的倦意,然而当前的举止只会给人一种无比舒适的感觉。 从漫长到仿佛没有止境的沉睡中清醒过来,此时的火炼想要睡觉肯定是睡不着的,但他还是找了个避人耳目的僻静场所,放空脑海中的一切,什么也不去想,就这般白白的消磨着光阴。 “你还在这里躲懒?外面都已经乱套了!”还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一个略带尖利的童音已经传了过来。声音听起来还是那种没变声的小丫头,然而语气中的指责却有着成年女性的高傲,截然不同的两种特质糅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其微妙的平衡。天底下有这副奇特的嗓音的,除去未希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未希正朝这边走来,但是半路上一棵横在地上的断树却成了她的难题。受到身高限制,她没法像个大人一样轻松越过去,倘若手脚并用的攀爬,那未免也太难看了。瞪着眼前拦路的障碍,未希雪白的面孔上硬是出现了一抹恼怒的红晕。 在树下休憩的火炼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只是微微提高声音,“未希,你来得正好,我还打算过一会儿去找你。” 严格说起来,火炼的这句话还算不上召唤,可对未希而言已经具备了充足的吸引力。哪里还顾得上动作难不难看,未希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树下。当她站定之后,没能平复的喘息证明了之前的过程对她而言多少还是有几分辛苦的。 “火炼,外面的事你听说了……”未希也并非闲人一个,到处找寻火炼的踪迹,当然是为了正事。 妖兽不幸摊上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带领者,以至于大多数的日常事务还是只能按照过去的惯例,依然交给楼澈来打理。 而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楼澈一个人面对千头万绪的事物也难免焦头烂额。这巨大的麻烦面前,楼澈就像是抓壮丁一般,将主意打到了未希的头上。人不可貌相,不管未希外表如何,毕竟她常年执掌档案部,若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两个人之前虽然有几分两看两生厌的意思,但如今有了共同目标,也只能暂且放下私人恩怨,进行合作。 今次未希之所以跑遍了整个乐园岛,到处寻找火炼的影子,便是因为有了必须让火炼亲自定夺的事件出现。 在这一点上,楼澈素来恪守本分,尽管火炼对其表现除了足够的信任,但是在处理重大事务的时候,楼澈绝对不会越界。甚至于日常的琐事,楼澈也会在仔细整理之后,将比较要紧的部分报予火炼知晓。 楼澈曾经说过,火炼才是妖兽当之无愧的唯一的王。而这句话他不仅仅只是说说便罢,他一直恪守本分。回顾他在雪山的住处就能了解,那座远离同族的简陋木屋,他简直过着类似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未希带着任务而来,可是还没等她真正开口,抬眼便看到了火炼并不正常的脸色,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火炼,你……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问出口之后,未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才总算清醒过来的人,身体能舒服那才叫奇怪。 “我?”被如此问及,火炼当即怔了怔,不明就里的回道,“我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时候,如果火炼的神色看起来分外难受,或许未希还不会如此担心,可是对方的坦然,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不安,他的精神状态简直就像是强撑出来的一般。 短暂的沉默之后,未希无比小心的开口,“火炼,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吗?” 火炼抬手在自己的额头按了一把,倒是没有否认自己状态不佳,只说,“近来事情太多,大概只是累了。” 这个理由不具备任何说服力,原本就是多事之秋,论起劳累的程度每个人都差不多,不说别人,单说楼澈,他身上所承担的杂务无论怎么看都是最为繁重的,而事实上那只狐狸精近来的状态也谈不上良好,不过,楼澈那个样子才是真正因为的劳累过度,而火炼如今的状态无论怎么看都要更加严重的多。 未希因为彼此之间的隔阂而无尽懊恼——尽管她并不十分明白这层隔阂究竟因何而来,但是为了能够继续留在火炼的身边,她不得不更加谨言慎行,“不会是因为之前的祭祀吧?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这么久了都还没能恢复过来?” “与祭祀有关,但也没有太大关系。”火炼随口应了一句,从他毫无诚意的敷衍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他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未希也并非真正含义上的倔脾气,然而事关这个人,她怎么也不能把自己高高挂起袖手旁观。明明有太多疑问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可经过方才连番的旁敲侧击,她多少还是有些沮丧的。 一时间未希甚至顾不得肩负的重要任务,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或许这就应该称之为灵感乍现吧,没有任何根据的,未希忽然想到了什么,“火炼,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之前昏睡不醒,其实是在做梦吧?我还应该叫你‘火炼’吗?你是……曦冉?” 火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为何这样想?” “你……瘦了好多……”未希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沙哑,听上去会以为她控制不住竟然哭了。“你难道没有留意到吗?这才短短几天,你已经瘦的快要脱形了。” 火炼将自己的手端到面前,翻过去看了看手背,异常明显的青筋表明了未希所言非虚。上岛之前,尽管他心情恶劣至极,但身体方面却没有出现异常状态,可如今,皮肤下面的血肉就像是被什么给吞噬了一般,只剩下嶙峋的骨头与突兀的经络。 火炼想起先前楼澈看向他的眼神,尽管没有未希这般明显,但也的确满是忧虑。 彼此之间相待有几分真心实意姑且放到一边,但他如今已然是所有妖兽的领导者,他的身体状态难免会受到各方关注。说起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确有些大意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8 多少还是有几分反省的意思吧,再开口时,火炼的态度终于不再完全都是敷衍,尽管也没有将所有的实情和盘托出,但说出来的部分却是事实,“一下子接受了太多力量,这具身体有些吃不消而已,让我适应几天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火炼还是十分苦恼的。跟着白昕玥在白楼中好吃好喝的荒废度日,他似乎一直都疏于锻炼,风平浪静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到了这种风口浪尖上,着实还是因为自己的懒惰而吃足了苦头。 尽管大多数妖兽天生体魄强健,可也要和谁来进行比较,放在平常或许值得沾沾自喜,可若是为了接受最为强横的力量,对于肌肉、骨骼、经络等每一项身体素质,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看在别人眼中,火炼只不过是急速消瘦,可真实的情况只有他自己更加明白,除了巨大的消耗之外,他还尝到了难以形容的剧痛,这种痛楚蔓延到全身,从头到脚从外而内,没有一个细胞能够幸免。 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下,火炼就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十分勉强,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清楚这种后遗症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然而,未希关注的地方似乎还不仅于此。由于火炼还是靠着树干坐着,以未希的身高刚好与他对视,她盯着他,虽然固执的不肯转移视线,然而似乎又不确定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雪白的面容上承载的满是复杂。 半晌之后,未希发现了对方眉宇间显露的不耐,她才明白自己如今这个状态不仅可笑,而且还是十分讨人厌的。 勉强的笑了笑,未希朝着对方伸出一只手去,按照她的本意大概是想碰一碰火炼的面颊,可是不知被什么原因所阻挠,她的这个动作最后却停滞在半道上,不上不下不前不后。 “火炼,你不要瞒我,你是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不,不仅是想起这么简单,你甚至还恢复了‘曦冉’的力量?”这应该是未希无比希冀的情况,可不知是否因为期盼的太久,在这个时候,她除了忐忑不安之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短时间内被第二次问及同样的问题,火炼明白,倘若自己再不回答,只怕还有第三遍等着。 有些问题或许可以敷衍了之,然而有些……却不行。 在这个世上,总有某些人这一生只是为了唯一的目的活着,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够获得他们真正的关心。这样的人无疑是坚强执着的,但同时这种固执也会让他们变的十分脆弱。因为一旦失去了唯一的目的,他们或许连活下去的欲望都不复存在。 火炼叹了一口气,尽管方才已是万分不耐,可是此刻他的眼神却变了,深深的凝望着未希。后者结结实实的一怔,短时间之内几乎连心脏都不会跳动了。 眼前的火炼,与记忆中的曦冉,就此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的没有半点儿区别。 火炼望着她,坚定的视线表明了他的认真,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可是吐字格外清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楔入听者的耳膜之中,断绝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可能性。火炼说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非曦冉。” 并非曦冉?并非曦冉?!他说他并非曦冉!!! 未希听清了这句话,也理解其中的意义,可是她依然无法接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单是外貌,甚至于神态,相似的如同镜面的表里,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火炼没有在继续解释,因为再多的理由都只会于事无补,他既然已经澄清了事实,对方能否接受已经不是他的职责。 而且火炼之前也说过他找未希有十分要紧的事,眼下当然并非什么良好的时机,不过,好时机这种东西,怕是永远也不会再有了。“我虽然不是曦冉,但我知道,他曾经将某件东西留给了你,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给我。” 未希的抵触情绪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她甚至退开了三步,在彼此之间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东西,正是藏在乐园岛秘境中的那封密信。上一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我便试图将它交给你,可惜却被人捷足先登。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变故,也怪不得我了。” “密信,的确如此。”火炼也想起了那一茬,说起来那件事也十分重要,只可惜他一直没能抽出空去调查密信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中。另外还有信件的内容,哪怕能够知悉一星半点儿,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火炼话锋一转,“但我指的是另外一件东西。” 未希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不错,曦冉留下来的东西当然不止一件,但是另外那一件你已经到手了——那块玉佩,你用它打开了四山四岛的巨型机关。而这件东西还是白昕玥交给你的,你不用否认,就在你们分手的小咖啡馆中,白昕玥亲手把东西交到了你手中,我都看见了。” “在此刻提到白昕玥,你是故意误导话题吗?”火炼面有不愉。方才他言明事实,只是不希望未希无休无止的误解下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过激,简直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未希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事实上或许她不仅仅只是为了误导对方,这些埋怨原本也在她心头压抑了许久,在这个情绪爆发的节骨眼上,终于不受控制的宣泄而出。 曦冉竟然将开启机关的玉佩托付给白昕玥,关于这件事未希从来不知情,她甚至无法想象曦冉在托付的时候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感情。信任吗?绝无可能!在经历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之后,哪怕最为牢固的信任也只会土崩瓦解,不论曦冉在私心里将白昕玥放在怎样的地位上,但皇帝的职责肯定不会允许他将妖兽渺茫的未来托付给这样一个卑劣的白子。 对于曦冉的考量,未希无法理解,然而她却对这个结果无比嫉妒。尽管片刻之前火炼才生命过他与曦冉并非同一个人,可是这也不妨碍未希的迁怒。 第142章 第142章—凝聚 火炼决定把话题直接跳过关于玉佩的部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坦然的谈及白昕玥,尤其面前的人还是未希,他只怕连缀起码的心平气和都做不到。 “据我所知,曦冉对你十分信任,密信固然十分重要,但应该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东西。当年曦冉已是穷途末路,他能够托付的人并不多,而你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不得不说此刻火炼的态度极为古怪,他在谈及曦冉的时候,客观而陌生的口吻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可是对于这些本来应该只有未希与曦冉才了解的秘密,他却了如指掌。 未希自然是万分糊涂,眉头也越皱越深。倘若此刻的她还能够维持档案部部长的水准,或许还能够抓住些许蛛丝马迹,可惜她已经被突然上涌的怒火冲昏了头脑,着实难以条分缕析的去考量事情的真相。 或许今天本来就不适宜他们两人见面谈话,无论火炼说了什么,到头来每一个字的结果都只是在火上浇油。 “信任”这个词汇,听起来的确是非常美好,而且也并非是昧心的言论,要说错误在哪里,只是火炼选错了时机。 自从未希知道了玉佩的存在,就一直忍不住怀疑曦冉对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信任,这段时间未曾将不满表现出来,也只是因为事情太多,让她无暇他顾罢了。 可是此刻的情形明显不同,火炼的“坦诚”不仅出乎未希的意料,而且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火炼那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并非曦冉”简直给了未希精神致命的一击,即使她还能站在原地与他说话,但皮囊之下的精神已然岌岌可危。 另外未希还不可避免的想起来白昕玥也说过类似的话,在雪山的时候那个人类这般说过——他托付你,是因为他信任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信任,不然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当时听到这番话时未希还难免沾沾自喜,她甚至产生了几分错觉,以为在曦冉的心目中,她远比那个白子更加重要。 只可惜,错觉终究只能是错觉。 四山四岛,即使在妖兽一族最为鼎盛的时代,这几块土地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是妖兽心目中的圣地也不为过。在经历濒临灭族的浩劫之后,曦冉迫不得已将圣地进行了封印,只留下了重新开启四山四岛的“钥匙”。 从某种意义上来来看,这把钥匙远比藏在乐园岛上的密信还要重要一百倍。两件物品,曦冉同时托付给了两个人,究竟他们两人孰轻孰重,完全已经用不着再进行比较。 如今再回想起白昕玥说出的“信任”二字,简直就像是莫大的讽刺。 未希冷着一张脸,她的白发白肤原本已是相当突兀,配上当前的不断流露出的冷意,整个人与冰雕殊无二致。海岛正午的阳光烈烈如火,可是半点也无法融化她身上的冰寒。 关于火炼所说更加重要的东西,未希并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用上了更加阴森的说辞,“怎么,你想去曦冉的墓地?” 墓地?火炼先是惊愕,随后便恍然大悟。的确如此,倘若那件东西已经重要到此等程度,让妖兽皇帝死不瞑目甚至于到了身后都无法彻底放下,不管放在任何地方或者交付到任何人的手中,都不会比由他亲自带入坟墓更加安全。 “你会带我去吗?”未希正是曦冉留下的镇墓兽,只有经过她的允准,别人才能够顺利进去坟墓,并且从中拿出那件独特的重要物品。 “火炼,我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未希的面色急速的沉了下去,平素里的她如同幽灵一般,大多时候就连存在感都是微弱的,至少在火炼的印象中,她的形态还没有如此鲜明过,简直像是燃烧起来的火焰,白色的火焰。 所谓的去曦冉墓中探查,甚至还要从中取得某件东西,此等行径说白与盗墓也没有任何区别。未希好歹肩负着守墓人的指责,也难怪三言两语就能彻底激怒她。当然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地方,数分钟之前火炼才斩钉截铁的声明过——他并非曦冉。倘若是本人,拿回自己的东西自然是无可厚非,可若是外人,这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不过,方才火炼的提议究竟是否仅仅限于玩笑,不仅他清楚,未希也是同样清楚的,所以她此刻完全就是在警告对方。 火炼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这件事还不到时机。等那一天真正来了,不管你我情不情愿,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69 “……”未希狠狠将面孔扭到一边,将抗拒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说起来,她常年在妖委会档案部供职,几乎每一天看到的都是人类与妖兽之间的纷争,说的更确切一点,应该是人类单方面的倾轧。这份工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跟“情愿”二字无缘,她之所以会一直留在那个无比讨厌的地方,也只是希望尽量帮一帮处在困境中的妖兽,契约这种东西由她来亲手掌握,总比交给某个视妖兽为草芥的人类要好太多。 对于未希的坚守,甚至可以说是执着,就连楼澈都是满怀感佩的。因为这种痛苦不是撑一撑、熬一熬便能度过,而是漫长的无休止的细碎折磨。在这个世上,怕是很少有人比未希更加懂得“不情愿”的痛苦了。 可是,事关曦冉的墓地,是他的安身之所,这个地方对于未希而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如果将妖委会中的职务形容成强加在她身上的负担,那么守墓人一职,则是未希心甘情愿选择的,这绝非负担,而是她的荣耀,甚至于她的思念。 火炼缓缓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再继续坚持。倒不是说他已经就此彻底放弃,而是真的没有必要在继续火上浇油,显而易见,未希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若是再受到些许刺激,那么被点燃的就是炸药桶了。 况且还没有到时机,这个时候彻底闹翻着实没有必要。 “你来找我原本是为了什么?应该是楼澈有所交代吧?” 虽然火炼顺利转移了话题,可是未希还有几分适应不过来。她偏着头盯着对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 在一开始,妖委会总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未希已然先入为主的将他当成了曦冉看待,而这种“错误”的认识一直左右着她的观念与想法。 刚才,就在刚才,火炼突如其来的坦诚之于未希不啻于天降雷霆,她赖以生存的幻境被无情的打破。在这一刻,未希的所有感情都被烙上了仇恨的印记。 可是还不等未希在理智与仇恨之间找出一个正确的平衡点,对方竟然已经率先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冲突对他没有半点儿影响。这种转变着实让未希吃惊不已,无论是记忆中的皇帝曦冉,还是现实中的妖兽火炼,似乎都不该是这种善变的样子。 未希以混血的身份常年呆在妖委会中,无时不刻都在被同僚排挤,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她竟然从来没有犯下过什么大错误,所以未希一直以为自己对于情绪有着绝佳的控制能力,可是与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比较起来,她依然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楼澈将避难的妖兽们进行了整编,如今结果差不多已经出来了,他让我来找你,大概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未希虽然将来意说的一清二楚,可是她声线中依旧残留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这件事火炼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楼澈的动作会如此快速。 将前来乐园岛避难的妖兽进行整编,几乎等于利用现存的全部妖兽人力资源进行细分与编队,让他们成为一个能够顺利运转并且发挥强大作用的组织。 这件事光是说说已是万分不易,而真正实施起来,只怕还要难上百倍。 如果只是停留在统计避难人员的程度上,只要付出足够的劳动与细心也就够了,当然了,因为人数庞大,实施起来工作量也不会太小。 可若是在统计的基础上进行整编,则需要对所有人员有一个更为详细的了解,除了名字、年龄、性别这种最为浅层的信息之外,还要明确其能力为何、擅长什么,同时还要考虑同组成员彼此之间的协调与配合程度,甚至于组与组之间的各种关系都在考虑范畴之内。 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其中的复杂程度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理清楚。 楼澈最先提出要对妖兽进行全面整编的想法,还是在上一次火炼短暂清醒之时,算起来也才过去了十来天的功夫,居然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楼澈的行动力实在有些吓人了。 由此看来,楼澈手上的组织在过去的确做了不少事情——建立一个能够与妖委会对抗的组织,这并非楼澈所有的初衷。 在这层表象之下,他做的更多的应该还是与散落与世界各地的妖兽进行联络,当本届狩猎季刚刚露出端倪的那一刻,那么多的妖兽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相关消息,并且采取最为有效的规避措施,无疑正是得益于这一点。 楼澈将一盘散沙的族人凝聚到了一起,已经成为一股十分可观的力量。 火炼答复未希,“谢谢你的转告,我这就去楼澈那里看看。” “等等!”对方还没有卖出脚步,未希已经出声阻止,并且还抬起一条手臂挡在他的面前,“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么做究竟是要干什么?难道是准备与妖委会全面开战?” 到了此刻,未希的理智终于回归了一部分,同时回归的还有她身为五部部长之一的敏锐眼光。未希或许没有正面明说,可是她的口吻还是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与妖委会全面开战?未希彻底反对这种做法! 未希不是不了解如今妖兽全族的处境,千年之中历经无数次的血腥清洗,妖兽的力量早已是一代不如一代。而如果妖委会本届狩猎季举办成功,那么妖兽残存下去的血脉将会变得更加稀薄与脆弱。所谓的绝境,指的正是当前的情况。 所谓到了绝境,便只能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唯一能够突破局面的做法。这个道理未希当然也十分明白。她之所以会踯躅,甚至于畏缩,仅仅因为她比楼澈等人了解更多的实情,关于妖委会的实情。 手中掌握着所有妖委会的资料,而这些东西不仅仅只是写在纸上的文字或者数据,其中每一笔每一划都代表着妖委会的真实实力。 经过自己的衡量与计算,理智告诉未希,倘若与妖委会全面展开战争,妖兽一方将毫无胜算! 火炼听出了未希阻挠的意思,但他也不准备对她说谎,“有此想法。不过是否全面开战并不仅仅只是我们一边说了算,还要看妖委会的意思。” “妖委会?妖委会的意思早就已经表达的十分明确了吧?从他们决定开始举办狩猎季开始,就已经决定要将所有的妖兽赶尽杀绝。” 未希真想撬开火炼的脑子看一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难道他居然会天真的以为妖委会在这个时候会选择退缩?凭借什么?难道就靠之前消灭其执行部海上分队那一点小小的功绩? 不错,七艘装备精良的船只顷刻之间迷航并导致全军覆没,这个结果着实耸人听闻。 然而这种类似于奇袭的手段并不能经常使用,频繁的次数只会让其失去了神秘性与恐怖性。况且,当时担任奇袭的妖兽也是楼澈七拼八凑好不容易才折腾出的一支小队伍,司水一族的全面凋零,根本就无法支撑大规模的类似战术。 以未希对妖委会的了解,十分清楚里面聪明人不少,只怕此时此刻已经有人醒悟到了海上奇袭只是妖兽一方的虚张声势。 希望借此来消除妖委会的战意,火炼着实天真的要命! “单方面的屠杀,与双方面的战争完全是两回事,未希,你最好能明白这一点。” 火炼的解释并不算如何深入,也实在不够清晰,可是未希灵光之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白昕玥?他难道可以改变全盘改变妖委会的想法?火炼,我告诉过你的,姓白的都不可信,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进去呢?” 数千年前,因为皇帝曦冉的所托非人,几乎让妖兽全族血脉断绝;难道今时今日,火炼还要再一次重蹈覆辙吗? 第143章 第143章—父子 在经济部部长的要职上已经呆了半辈子的蔚霖,若说没有足够的能力,肯定是无法坐稳这个位置的。论起脚不沾尘的忙碌时刻,也不是从来没有过,而且还不少,可是蔚霖从来没有像今次一般焦头烂额。 或许,真正让他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的还不是经济部的各项事务,而是他与自己儿子之间的关系。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但蔚霖自认也并非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怎么到头来就交出这么一个孩子来? 在蔚云非这个年纪,叛逆或许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对于那些家庭条件优良的,长成一个纨绔也实属正常。可是蔚云非显然不在此列,他将纨绔当成面具来使用,而掩藏在其下的真面目,天知道应该如何描述。 但是事已至此,或者说大错已经铸成,按照蔚霖的性子也着实不喜欢继续自怨自艾,此时他考虑更多的还是如何弥补错误,亡羊补牢,晚不晚姑且不论,但该弥补的地方总还是需要弥补不是吗? 妖委会总部设有好几个休息场所,兼具了就餐休憩等多种功能,如今就在最冷清的那家店铺里,蔚霖终于等到了已经十来天未曾照面的儿子。 让蔚霖无语的是,对方才一看见他,掉头边走,若非厌恶之情到了极点,反应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激烈。 “你给我站住!兔……”在最后关头,蔚霖终于还是强忍着把“崽子”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今时今日,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不可能再任凭他呼来喝去了,即便他是他的儿子。 蔚云非还是朱唇粉面的长相,简直完美的诠释了纨绔子弟的含义,然而此刻这张面孔上却笼上了一层寒霜。他并不转身,只是微微将头偏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0 蔚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了四天,原因无他,只是听说自己的儿子偶尔会来这里吃午饭。即使父亲的形象已然岌岌可危,但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起,在此之外,蔚霖也不知其它与亲人相处的方式,“我有话要和你说。” “很抱歉,我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一星半点儿的犹豫都没有,“需要你和经济部做的事,我已经让小四传话了,你只需照做就是。” 尽管大多数都已经照做了,但蔚霖并不真的关心那些任务本身,他更想知道的是隐匿在表层之下的真相。 毕竟他已经不是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完成某件苦难的任务而沾沾自喜。蔚霖十分清楚,越是复杂困难的任务,背后隐藏的东西就越是庞大,如同一团模糊的阴影,远远超过任务本身。 通过妖兽小四之口传达而来的任务,平心而论真的算不上强人所难,至少在现阶段看起来,这些任务所要达成的目的与经济部的根本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蔚霖在推行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阻力。 可是,一切当真如此简单吗? 蔚霖手中没有更多的线索,这让他很难继续挖掘更深层的隐秘。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出自于他的直觉吧,蔚霖总认为将那些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任务串联到一起,最终会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那些任务的真正来源,应该就是那位释先生吧?” 其实蔚云非也十分清楚,以他目前的行踪不定,自己父亲能够在这里遇上他肯定绝非巧合,不过蔚云非没有料到对方好一番大费周章之后竟然只是为了明知故问。他面无表情,当然更加不可能以废话来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蔚霖却也不恼,回忆起来他对孩子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该发的脾气也早就发过了,如今父子之间需要的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坦诚相待。“你想办法安排一下,我要面见这位释先生。” “面见?”至此,蔚云非终于转过身来,对于一个戴惯了面具的人,脸上竟然有一丝刀刻般的惊骇,可见他内心的震动程度。他忽然觉察到,自己一直瞧不起并怨恨着的父亲,并非一个顽固而过时的中年人,他能够常年执掌经济部,并非完全因为家族的庇荫,并非因为他姓“蔚”! 蔚霖轻飘飘抛出来的要求,无疑径直指向了问题的核心! 蔚云非不由的戒备,无论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音调,顷刻之间都铸上了一层抗拒的藩篱。“你见了释先生之后,打算怎么做?” 沉默的风向吹到了父亲这一边。蔚霖认为,这些事还是没有必要让儿子知道的太过清楚。简言概括,在见到所谓的释先生之后,蔚霖要做的事十分简单,弄清对方究竟是如何对蔚云非洗脑的,然后…… 多数人心目中的纨绔子弟蔚云非,实际上却有着一副常人难及的深沉心思,虽然他的父亲打住了话题,但他还是马上了解到对方想要对释先生做些什么。 发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一点蔚云非十分清楚,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男人绝非那种会被些许怒气吓退的懦夫。 蔚云非控制自己神色的本事趋近于完美,这是他无时不刻都在练习的本事,施展的时候简直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对于父亲浓烈的杀意,蔚云非装作一无所知。他只是用一种略带好奇的语气问道,“对于释先生交给你的那些任务,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蔚霖回答的很诚实,因为这件事也容不得他来歪曲。“不过,太让人满意的事反而会引起不安。” 身为经济部的领导者,蔚霖这大半辈子都在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他承认自己欲壑难平,不过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钻营与争夺之后,蔚霖也学会了一个道理,简言之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单方面的利益是绝对不存在的。 的确,从现阶段来看,来自释先生的命令都很符合经济部以及蔚家的根本利益,而且,将这些任务一一完成之后所获得的利益几乎都已经成为了蔚霖的囊中之物。 换一个人的话,大概很愿意就这样被释先生驱使下去,反正也没有任何坏处。可是,打死蔚霖也无法相信那个释先生当真能做到无欲无求。此时虽然没有发现他的目的,但这绝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只会为旁人考虑的慈善家。蔚霖料想,倘若到了释先生的真正目的被揭露的那一刻,必然是一个吓死人的天大阴谋! 在这个时候,蔚云非竟然点了点头。他应该是已经了解到自己父亲的顾虑,并且对此表示出了赞同,至少,是一部分的赞同。“我可以告诉你,释先生也有释先生的目的,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我这么说,可能让你安心一些?” “我还是需要见一见他。”蔚霖坚持这一点,口头上的说辞实在不足以让人安心,况且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孩子已经中毒至深,已经成了那个释先生的代言人。 蔚云非挑了挑眉,扫过自己父亲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释先生不会见你的。即便是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 这一直都是蔚云非心中的隐痛,倘若不是自己在组织中地位举足轻重,而且承担着许多至关重要的工作,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诶释先生看做了一颗弃子。 经济部部长是何等敏锐的人物,尽管蔚云非只是下意识的抱怨了一句,但蔚霖还是从中抓住了某种现实,他更加不理解自己儿子对释先生的死心塌地,担忧之情布满了眉宇。 笼罩在父亲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下,这对蔚云非而言实在是相当新鲜的感受。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也时常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不过那更多都是“恨其不争”的忧虑,此时此刻单纯的担心是从未有过的,这也让蔚云非禁不住为之动容。 犹豫了一会儿,蔚云非终究忍不住开口说道,“释先生的目的已经逐步达成了,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广闹的太大,反倒被你忽略了而已。” “妖委会的权势之争?”蔚霖要想到这件事实在不费吹灰之力,论起牵涉广大,最近没有什么能超过这一件了。 “如今妖委会的权力核心变成了两个,你如何看待这件事?”蔚云非如是问道,他那高高在上的口吻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长辈,倒更像是质问自己掌控的手下。 自己儿子是这样一幅态度,也难怪蔚霖会万般不快,但他究竟还是将怒火压了再压,并没有当场发作出来。自从知道蔚云非与释先生有所牵扯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入的讨论这个话题。解答疑惑远比纠正孩子的态度更加紧要,蔚霖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不过,一旦开始谈论实务,蔚霖顿时变的无比严肃,分析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妖委会的机构设置一直都存有隐患,轮值议会与名誉主席团的并立,终究有一天会演变成不可弥补的矛盾与争斗,也幸好庄锦与白昕玥两人都足够理智,而且听闻他们两人私下关系还算不错,如今他们虽然成了两个集团的代表,但总算还是彼此合作,让妖委会避免了成为一团散沙的命运。” 蔚云非并不如何关心那两位的关系是好是坏,他只是问道,“机构设置方面存在的隐患,你不会是第一个发现的,可是妖委会传承几千年了,为何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竟然一直让不合理存在下去?这种明眼人一看就是错误的机构,最先开始究竟是按照谁的意思制定的?” 自从妖委会折腾出两个权力核心之后,心力交瘁的成员就成几何倍数攀升,众人忙着察言观色,忙着理清关系,甚至于忙着站准队伍,总之都是忙碌的不可开交。身为五部部长之一的蔚霖,无论如何也难以免俗。 不提还好,如今话题转到了这上面,蔚霖顿时觉得头疼心也累。 既然心思变的纷乱起来,蔚霖也没有余力去仔细思量蔚云非的问题,随口给出了最为寻常的答案,“这些都是历史了,需要去翻翻档案部的资料才能弄清楚。况且机构从最初的设置到最后的成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若说受到什么人想法的影响,其实可能性并不大。” “当真如此吗?”蔚云非的眼神忽然变了,眸子里不断闪现的精光汇聚成某种骇人的狂喜,甚至连他的语调都变的抑扬顿挫,简直像是在念诵一支经过无数修辞的赞美诗,“你提到了历史——呵,你难道还没有留意到吗?如今我们的身边,存在着一位穿越了漫长历史的人物?” 蓦然之间从对方的“暗示”中听出了什么,蔚霖面色大变,倘若他的直觉没有出现问题,似乎已经推断出了那位“释先生”的身份。“你是说——” “嘘——”蔚云非竖起一根手指,“有些秘密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蔚霖苦笑,他几乎感觉自己的脸上已经长出了好几条清晰可见的皱纹。蔚霖忽然有些后悔处心积虑造就了这一场谈话,不管是不是说出口,他显然已经触及了那个秘密,但知道了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如不知道! 很显然的,蔚云非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十分了解在怎样的条件下对人心理施压更容易取得绝佳的效果,而他也并不吝啬于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至亲头上。“如今的局面说好,但是也算不得最好,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想方设法让‘释先生’坐稳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蔚霖没有说话,再怎么擅于言辞的人在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儿子时也难免词穷。 蔚霖惊觉自己竟然从来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孩子,一丝一毫都不了解。 私底下蔚云非与释先生关系密切,这还仅仅只是一部分。蔚霖之前一直认为少不更事的儿子只是被利用或者被洗脑了,但是如今看来,他竟然有这般深沉的心思,如此巧妙的手段,要完全利用这么一个孩子应该相当不容易,蔚云非只怕是心甘情愿跟随那个释先生的。 如果只是单纯被洗脑,蔚霖或许还有办法处理这个麻烦;可如果蔚云非是铁了心死心塌地的跟随释先生,蔚霖纵使有着千种手段也照样施展不出来。 蔚云非才不管父亲如今有着怎样复杂难言的心思,他只要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了,便是足够。“本届狩猎季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这种不利的环境下倘若妖委会还能取得预期目标,就能够成为释先生立足的资本。” 话题越是深入,蔚霖就越是深信当前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哪怕是最微末的小事都代表着天大的麻烦。“达到预期目标?只怕很难。比起人类,妖兽的寿命很长,既然……那个人都可以存活几千年,我们更应该相信,如今的火炼就是妖兽最后一位皇帝。司掌天空的一族,人类要如何才能打败他?” 蔚云非满不在乎的一笑,仿佛这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题。“这个时候就需要动用我们的内线了,当年释先生好不容易才将此人收为己用,如今正是发挥其作用的关键时刻。” 第144章 第144章—整编 尽管之前已经暗自佩服过一遍了,可是当亲眼见到楼澈整理出来的妖兽整编资料之后,火炼又一次没能按捺住滔滔不绝的佩服之情。同时他也忍不住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认为自己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实际上压根没有资格当人家的带领者,就连所谓的血脉传承,其实也不像众人以为的那般靠谱。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1 为了便于阅读,楼澈并没有使用长篇累牍的文字,他将所有妖兽的信息制成了表格,堪称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职务关系,未希是习惯于看这些东西的,她也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早了火炼一步捧起表格看了起来。 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正是如今火炼心情的真实和准确写照。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一个个摆出兢兢业业的姿态到底所为哪般?难道就是为了衬托他的懒惰吗? 尤其是当未希捧起资料之后,她小小的身影几乎都被遮挡的看不见,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此情此景简直将反差对比表达的淋漓尽致。 别无选择的火炼,也只好郁闷的拿起另一份资料,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他是不知道曾经的皇帝曦冉是如何应付这种案牍劳形的,总之他只有一个感觉,但凡是写在纸上的东西,文字也好,数据也罢,都是一只只群聚的蚂蚁,而且这些小东西明显对他充满了恶意。 狐狸精自有狐狸精的敏锐,楼澈只是轻飘飘的扫过一眼,立马已经分辨出那两个人之中究竟谁比较专心,即使从外表来看,火炼与未希的动作几乎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问题应该问谁已是不言而喻,这个时候若是选错了对象,不仅无法得到应有的结果,反而会徒增尴尬。“未希小姐,目前的整编只是进行了大致的划分,形式和手法都十分粗糙,如果你有什么意见请直说,我们好进一步改进。” 粗糙——未希也承认这一点,毕竟时间很短,不管换成谁都不可能将事情办得尽善尽美,总有许多微末的细节是兼顾不到的。但是在她看来,需要改进的地方却着实不多。 事实上一件事情做的是好是坏,在开端的时候便已经能够预见结果,楼澈经手的整编,欠缺的只是细节方面的完善,而整编计划本身确实值得赞叹与敬佩。 在阅读和整理资料的工作上,未希有着十分难得的天赋,即使她用的时间不长,但是很快已经总结出来楼澈的整编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由力量最为强悍的族人组成的战斗支队,而他们的带领者毋庸置疑正是火炼。 或许未希已经听说了某些真相,但是在楼澈的心目中,这一位正是妖兽的最后一位皇帝,实力出众,以一敌百。 接下来的一支便是具有某些特殊能力的,这支支队人员的成分极其庞杂,他们的近身战斗力也十分寻常,然而论起特殊力量却往往能够出乎意料,至少是寻常人类想象不到的。 当日迷惑了妖委会海上侦查船队的众“海妖”们就编在这一组,另外还有罗莹等负责信息工作的谍报人员。 大概是考虑到这支队伍承担的任务极为复杂,他们的临时带领者分了正副双职。 担任副职的乃是上官佩璇与佩瑶这一对双生姐妹花,她们对于彼此独特的心灵感应,在日后想必能够发挥十分大的作用。而正职人选居然是那个成天到晚不肯变作人形,随时以猫咪的形态四处骚扰的路狄亚。 由雷哲鸣领导的一支奇袭部队,人数应该是所有支队中最少的。不错,该队“队长”的位置上赫然写着雷哲鸣的名字,那个自从担任了诱敌任务便从此下落不明的雷哲鸣。 看到这一部分的时候,未希竟然忍不住皱了皱眉。资料上有好些个名字她是曾经是耳闻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用句不够恰当准确的形容,这些家伙就是妖兽之中的刺头。 从当今世界的大环境来看,妖兽早已式微,而人类才是主宰,在这种前提下,即便是楼澈这样的妖兽都不得不选择低调行事,而至于那些时常被猎人搜捕的弱小种族,每一天更是东躲西藏过的胆战心惊。 然而据未希所知,这些刺头们的日常可绝非如此和平与庸碌,他们到处找茬,最爱干的就是与妖委会过不去,抓住一切机会与之发生冲突并杀害其中的成员,“好战分子”四个字简直就是为这些家伙量身打造的。 未希看的出来,这么一支组成奇特的队伍其实能够发挥极大的作用,诸如破坏妖委会运转、进行暗杀、正式战斗中的敢死队等等,都不算是如何好听的名头,然而这些往往巨大的作用。 除了以上三支以战斗为主要目的的整编支队外,剩下的其中之一便是所谓的后勤支援,由缇娜夫人带领,负责的都是那些庞杂繁琐的后勤事务,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剩下全部老弱病残,无疑就是被保护的对象。 不过未希还是注意到了,这些人也并非完全只是躲在安全的场所等待着这一场惊涛骇浪平安度过,他们的名字有一部分被做出了标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年轻,都还不到三十岁,用妖兽的寿命来进行衡量,这些都是未成年的孩子。 未希扫过几眼之后已经明白了楼澈如此划分的含义,他将这些尚未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当成了后备部队,一旦妖兽的主力都死的差不多了,则需要这些孩子们来顶替战场的空缺。 没有一个种族会愿意将自己的后代推向战场,没了年轻人,这个种族也就没了未来,所有孩子们在任何危机面前都会首先被列入保护名单之中。 然而这一次楼澈竟然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他不是已经疯狂的无可救药,那么则是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局面上。 为了生存,或者说只是为了让些微血脉苟延残喘下去,妖兽全族必须拿出现存的所有力量与敌人拼杀到底,直至流干净最后一滴血。 负责率领后备队的,正是楼澈本人。 楼澈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别人对于整编的任何评价,终于忍不住催促,“未希小姐,你还没说自己的意见。”楼澈肯定未希肯定有一定的想法,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满面凝重。 “对于整编,我没有任何意见。”如果当真有点什么,也是对楼澈办事能力的佩服,毕竟不是每个人在短时间内都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我有意见的,是其中的某位‘队长’。” 楼澈先是愣了一下,第一时间几乎以为引起未希不满的人就是他本人,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想了。未希若真是对他不满,应该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当面指出。 “你指的是雷哲鸣?的确,他现在行踪不明,不过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找回来。而且这支奇袭部队的成员,大多习惯独来独往,短时间内即使没有队长,他们也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未希倒也没有完全否认,只说,“的确,雷哲鸣的职务是有一点问题,他虽然是一个标准的好战分子,也和这一帮野蛮的亡命之徒有着共同语言,但他本人已经失踪许久了。楼澈,我不知道你将雷哲鸣放在这个位置上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私心,不过我相信以你的原则,即使私心,也会存在一条底线。” 生了一对狐狸耳朵的楼澈都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这一番中有几成是贬损,又有几成是赞扬。 算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未希小姐审视的目光。当然了,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这两人在过去冲突的次数不算太少,可楼澈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他的虚心大概是其中一部分缘由,而更加重要的则是未希似乎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 一则是因为时机不对,二则是楼澈缺少关心的立场,不然的话他真相好好问一问对方,是不是近来发生了什么?怎么短短时间内她身上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完了并不关键的部分,未希话锋一转,重点来了,“我真正有疑虑的是路狄亚。” 这却是楼澈所没有想到的。从平常相处的状态来开,未希与路狄亚不是关系不错吗?至少比起互为天敌的火炼与路狄亚要好上许多倍。尤其是当路狄亚化作波斯猫的时候,未希一有机会就会将其抱在怀中,不亦乐乎。 未希的眉头皱的有些过了头,她的一双大眼也随之眯了起来,简直像是两柄开了锋的弯刀,“你们难道不觉得路狄亚加入我们的时机过于巧合了吗?” 路狄亚上岛的时候楼澈正好不在,具体的细节说起来他也不甚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楼澈却是知道的,“当时为了祭祀,必须有身份特殊的四个人进行压阵,不管路狄亚的到来是否巧合的不正常,可的确是我们最为需要的人手。” “我私下里与路狄亚谈过,他能够前来妖兽乐园,是得到了庄锦的默许。”未希透露了一条信息。 楼澈不由顺着她的暗示揣摩下去,“你的意思是说,庄锦有问题?不错,他竟然是本届的轮值会长,肯定不会与妖兽站在同一阵营之中。不过根据我们过去对庄锦的调查,此人行事风格倒还值得称颂,他对于妖兽的手段也堪称柔和,不然的话,我们如今的处境只怕会更加恶劣。” 毕竟管理这个组织已经很多年了,楼澈早已习惯了用证据来说话,但凡他认为有所必要,便会派人去调查某个对象的生平,恨不得能挖出与此人相关的所有细节。像罗莹这种情报高手,便是楼澈一手训练与培植起来的。 根据手中掌握的信息,楼澈认为庄锦虽然无法与妖兽成为生死与共的挚友,但也不会演变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重新思量庄锦上任后经手的大事,便能够看出此人的观念是希望与妖兽和平共处的,至少让目前的局面不断的延续下去。妖委会的全称——人类与妖兽共筑同盟联合委员会,现今只怕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想起这个无比拗口的名字,不过庄锦倒是将“共筑”与“同盟”贯彻的十分良好。 单说这一次的狩猎季,根据罗莹传回来的情报,在一开始庄锦其实并不十分赞同。反而是白昕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终于让这局面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此时未希的字里行间无论怎么听似乎都充满了揭露的味道,楼澈的狐狸天性作祟,当场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反而是那位检举者,忽然之间不说话了,未希摇了摇头,这动作因为来的十分突然,不免显得相当生硬。可是她也不管自己的行为自不自然,总之就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 楼澈明白有些事情逼迫不得,如今未希是自己己方的同伴,即使妖兽中有不少能够迫使旁人开口的手段,他本人所擅长的惑术自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些方法都有失光明正大,无论如何也不该用在自己人身上。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2 他略作思量,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说道,“谢谢未希小姐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好在这支部队成分复杂,另外还设置了副队长的职务,我会提醒上官姐妹多加注意的。” 换言之,对于路狄亚既定的职务,楼澈一意孤行的并不打算做出更改了。 未希的面色阴了阴,抬眼看向楼澈的目光简直像是在关爱脑残,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务实的能人,可他竟然连当面的警告都听不进去,这不是傻子行径又是什么? 少女外壳之下的女声竟然带出了成年女人的味道,冷冰冰的尖刻,“出了问题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你或许应该着人调查一下路狄亚身上签订了怎样的契约。” 第145章 第145章—双刃剑 契约?并非楼澈忽略了这个问题,而是近来手上事务太多,他暂时没能顾得上。 经过未希这么一提醒,楼澈便回给她一个“请教”的目光,希望她能够说的更详细一点。妖兽与主人签订的所有契约都必须在档案部存档,没有人比未希更加了解这些细节。 未希没有说话,或许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或许是因为她压根不准备回答,总之,就在这短暂的空当之中,话题竟然被一直充当背景的火炼抢了过去—— “路狄亚的眼睛有问题。” 楼澈与未希同时一愣,他们都有些跟不上这忽然急转的话题节奏。 然而,这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十分突兀,但却是火炼牵挂许久的一件事,自从发现路狄亚的眼睛有问题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彻底忘记过这一茬。 是不是天敌姑且不论,但火炼对于别的妖兽总有着难以描述的责任心。就算他与路狄亚两看两生厌,见面的时候也是争吵多过交谈,可是关于对方的眼睛,路狄亚那缺失了一半的视力,火炼一直都认认真真的放在心上。即使他从来没有做出过只言片语的承诺,然而他已经认定了这是自己的责无旁贷。 对了,在面对罗莹时火炼也是类似的心情。严格说起来,自从罗莹参与了“绑架”计划,不,应该说更早的时候,当她怀揣着特殊的目的蓄意接近他的时候,便已经对火炼构成了背叛。 没有人会喜欢背叛者,可即使火炼时候明白了一切,他也从来没有对罗莹表现出一分一毫的厌恶。 这只火鸟,时时刻刻总表现出一种不愿参与妖兽与人类争端的不耐烦,好似他随时都有可能撂挑子走人一般。但不管火炼表现的如何,给旁人的印象又是如何,他终究还是没有离开。从雪上到乐园岛,他一路跟着妖兽同族一起走了过来。 在大多数同伴看来,这个领导者可能有些游手好闲,然而近身的这几位,包括未希和楼澈,他们都十分明白火炼迄今为止付出了什么。 火炼无需刻意的提及责任感这种东西,因为这些早已深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无论他本人十分承认,都是如此。 楼澈对于路狄亚身负的契约其实并不如何了解,这只波斯猫过去的行为异常低调,一年到头他都躲在哪家装修奇诡的小店中足不出户,而且那座欧式中古风格的小镇原本也是为了掩护妖委会的一号拍卖场而存在,以楼澈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入小镇之中。 路狄亚除了是庄锦的契约兽之一,别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他以往从来不曾出过什么任务,也难怪楼澈会忽略了对其的调查。尽管这只狐狸精十分注重情报的价值,但是他手中人力有限,着实难以面面俱到。 不过火炼如今的一句话倒是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问题,楼澈问道,“路狄亚可是缺失了一半视力,而缺失的部分正好就在庄锦的身上?” 火炼点头。 楼澈的神色当即变的无比凝重,他有些不满的瞥向未希—— 从双方的年龄和资历来看,当然轮不上楼澈这么一个晚辈对她多加置喙,而且楼澈也看得出来,在某些事情上未希有着超乎他人理解的偏执,对于这么一个同伴,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为好。 所以楼澈在对待这位大小姐的时候,态度多是恭敬的,甚至有几分敬而远之。 只是这一次,楼澈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不满。虽然未希也曾出言提醒,可是她那么一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话,险些误了大事。 “未希小姐,请你明确的告诉我,庄锦是不是利用‘契约’与路狄亚交换了‘血肉’?”毕竟是楼家现任家族,一旦楼澈不愿意在维持温良谦恭的形象,开口的时候便带上了命令的成分。 长久的对视与沉默之后,未希十分勉强的点了点头。 楼澈还曾经在愤怒的情绪中,这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反而是那位不明白何为“利用契约交换血肉”,于是只能充当旁观者的火炼,察言观色的本领忽然飙升了一把,多少看出了某些端倪—— 此刻未希的脸色很难看,忽然被人恶声恶气的对待,这肯定是一方面的缘由,但火炼认为不仅如此,他隐约从她雪白的面孔上看出了些许病态的脆弱。 不得不说这真是相当奇怪的想象,近日来未希一直都住在妖兽乐园中,既不曾受伤,也不曾生病,脸色怎么也不至于难看到这种程度。 楼澈的关注点已经转到了整编资料上面,他亲自动手“哗啦哗啦”的翻动页面,很快翻到了由着路狄亚名字的那一页,不像是在对别人解释,反而更类似于自言自语,“这下可麻烦了,如果真是借助血肉而成的契约,路狄亚或许真的不适合这个职务。” 他快速的扫视着这张表格上所有的名字,期待能找出一个替代者。纵然这支部队已经有了上官姐妹担任副职,可那已经是那对双胞胎能力的极限了。 替代的人选,当真万分棘手。 “借助血肉而成的契约究竟是什么意思?与之前在四小姐身上见到的血字标识有什么区别吗?”由于曾经的不学无术,火炼不得不在此刻不耻下问。他暂时无法去打扰正在聚精会神选人的楼澈,只好将问题扔给了未希。 后者难免惊诧,银白色的眼睛瞪的溜圆,就这么怔怔的盯着他。 火炼亲口承认自己并非曦冉皇帝。这个做法等于是掀开了他与未希平和相处的那张底牌,如今的两人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至少未希单方面认为是这样的,她甚至都有些不敢看火炼那张既熟悉且陌生的面容。 可是火炼的表情是如此认真,绷紧的面部线条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艳丽轮廓,眸子里的金色沉寂了下去,整双眼瞳像是潜入的冰晶,澄澈干净,找不出一丝杂质。 未希十分明白,自己拒绝不了这样一双眼睛。 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在某些时候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在未希看来,这一双眼睛已经与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似曾相识的场面,不错,正是曦冉向她交付身后事的时候,妖兽皇帝的脸上也只是单纯的认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即使曦冉明知自己会死,明知她会伤心欲绝,可他只是将其当做一场寻常的托付而已。 如果非要再找出别的什么,只能是白昕玥曾经说过的信任。 信任,多么便捷好用的词汇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画地为牢,为了不辜负这种信任,未希别无选择只能坚守,而这一守便是几千年。漫长而没有尽头的几千年。 未希承认曦冉是温柔的——那是何等满载残酷的……温柔。 未希从来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情感,但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她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笑啊,哪怕到了今天,只因为面对了一双相似的眼睛,她在满腔愤恨的前提下,照样学不会拒绝。 即使她从来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可还是忍不住耐着性子解释,“血字标识是利用妖兽的经脉对其进行控制,你既然见过四小姐,应该也见过她表皮之下的东西,就像是……” 火炼插言,“就像是牵线木偶。” 尽管他的形容带着那么几分残酷,不过倒是十分贴切,是以未希点头。 “因为掌握了妖兽的经脉,自然可以控制其一举一动。当然了,因为妖兽天生血脉的强悍,人类的主人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十分容易,长久下去,妖兽的经脉也会对其主人进行逐步蚕食,将他们主从串联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3 顿了一下,未希顺便补了一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建议你与白昕玥签订血字标识的原因。” 在此前提下,白昕玥便无法轻易夺取火炼的性命,甚至还不得不费尽心力的保护他,这会在无形中给了火炼一重生命的保障。 未希的本意也不是从火炼这里邀功,或者为了得到他的感激,是以提过便罢。还不等火炼本人回过味来,未希已经继续道,“但是以血肉作为媒介的契约则十分不同,这种契约对人类主人的束缚力并不大。” “为什么?”火炼十分不解,“既然都用上了鲜血,为何会产生这么明显的差异?” “统共九种契约,每一种都或多或少要用上血液。火炼你应该知道,妖兽的力量之源便是身体里流淌的精血。所以当年大祭司灏湮在研发契约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想到使用这个。对了,因为她时常主持妖兽全族祭祀的缘故,血液的各种使用方法原本就是她最熟悉的东西。 “不过,既然使用鲜血的方法不同,所达成的效果自然也有区别。说的简单一点,血字标识需要主从双方血脉交汇;而只是将血肉作为契约的媒介,则只需要妖兽单方面赋予鲜血,以及……” “身体的一部分。”火炼再一次插言,他今日的敏锐反应着实让人惊叹,尽管这些都是连蒙带猜的出来的结论,可是竟然精准无比。“路狄亚的视力,就是这么转移到了庄锦的身上。” 常年在档案部登记一对又一对妖兽与人类签订的契约,未希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可是如今被火炼一针见血的指出一些东西,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火炼应该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可未希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耻的帮凶。 火炼还是专注于路狄亚的事,他的认真中多少含了几分装模作样,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显然无暇顾忌未希的情绪,装傻大概是十分怯懦的逃避,然而也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 撑起严肃的态度,火炼道,“有个地方我还是没有弄明白,既然庄锦所用的契约如此方便,付出也小,其他人为何不有样学样?也采取这种单方面有利的法子?就说那个蔚云非吧,看起来也不像是傻子,他干嘛与自己过不去,将小命与妖兽捆绑在一起?” “契约就是一把双刃剑,主人希望对自己的妖兽控制到怎样的程度,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火炼,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未希的解释引发了火炼更大的不解,其他妖兽的情况他并不了解,可他实在无法认同路狄亚的做法,既然庄锦对他并没有强势的束缚,过去他应该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一走了之,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狄亚只能守着那么一家小铺子,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未希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可选择只能说的更详细深入一点,“要维系这种特殊的契约,说穿了,妖兽势必要死心塌地才行。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妖兽献出一定量的鲜血。” 不知为何,火炼竟然陡然回想起一幕场景——上一次他们在妖兽乐园中行动的时候,因为某种缘故,白昕玥曾借着亲吻的形式强行给他喂了一口鲜血,事实上那口血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火炼无法确定当时白昕玥的鲜血代表了什么含义?可惜他也无法细想,场合不对,而且时间也不允许。 关于种种契约的利弊,未希当然用不着对那只狐狸做出解释,不过方才的对话,料想楼澈也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也算是未希变相的提示。她忽然转过视线,带了几分嘲弄的扫了楼澈一眼,“这下子你应该清楚我的本意了。” 楼澈此时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路狄亚的情况如此复杂。如今的他已经成了妖委会一条眼线,不管他本人十分情愿,因为他能够看见的东西,庄锦也同样能够看见。” 第146章 第146章—眼睛 “喵——”伴随这一声猫叫,一团并不大的白色影子窜进了房间。 虽然火炼等三人正在讨论的也是十分重要的事务,不过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乐园岛上活动的都是自己族人,他们也就没有进行过多的防备。虽然关了门,但是却留下了透气的小窗。 窗子距离地面有着两米左右的高度,至于气窗的大小,更不是成年人能够穿越的。不过这些障碍对于一只猫而言,当然什么都算不上。 气窗下方靠墙安放了一座装饰大于实际用途的壁橱,路狄亚正好落在上面。也不知是否心情过于激荡,本该轻轻巧巧的动作,但是却被他顺势带翻了摆在上面的一只花瓶,断裂的花茎看起来残破不堪,而碎裂的瓷片更是溅落的到处都是。 尽管还不至于到了尴尬难堪的地步,但当前这个场面显然与愉快无缘。屋内原来的三人并不清楚路狄亚来了多久,不过从他此时的表现来推测,怕是该听见的部分已经一丝不漏的都听见了。 路狄亚并不拐弯抹角,张口就道,“你们的怀疑,的确很有道理,我半句也不能否认。”他维持着猫形,也不打算从壁橱上下来,抬高的下巴,扬起的眼角,任何一个细节都充分诠释了猫科动物独有的高冷。 剩下三人齐刷刷的露出一抹苦笑。不管事实为何,怀疑自己的同族总不是那么舒服的经历,况且被契约加身的路狄亚,严格说起来也不能将错误都算在他的头上。倘若路狄亚此行是来找茬的,他们三个似乎也只能认了。 路狄亚接下来马上就道明了来意,然而却与其他人的预期大相径庭。 冰蓝色的猫眼将众人挨个扫了一遍,路狄亚以十二分高傲的语气宣布,“我会留在妖兽一方,直至狩猎季结束。至于你们之前谈到的支队长,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当不当也无所谓。不过,我本人绝对不会离开。” 不赞同路狄亚的意见。那简直是必然的结果。 甚至包括方才还在明里暗里帮路狄亚说话的火炼,第一反应都认为此举甚是不妥。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但凡路狄亚能够看见的东西都会分毫不差的传递给庄锦,即便不给他安排任何职务,也不让他经手任何实事,可他本人在妖兽阵营中晃来晃去,已然等于是妖委会安装于此的监控摄像头。 双方交战在即,没有什么比情报的不断泄露更加危险的事了。 纵然楼澈对庄锦的评价还不错,可那位轮值会长大人对于妖兽的亲善也仅仅只能局限于和平时期。在这个双方对峙两军对垒的阶段,庄锦也有庄锦的立场,他一定会最大限度的利用“看”的所有情报。 猫咪本就是兼具了敏感与聪慧的动物,路狄亚也不等别人正面回答,光是看了他们为难的表情便已经了解了他们的意思。 “你们的顾虑我很理解,请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路狄亚如此冷冰冰的说道。 听闻此处,火炼心头当即涌上一股极其不良的预感,他也说不准究竟是因为什么根据,但是总感觉这只猫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偏激事件。 火炼刚想询问“你准备怎么处理”,哪一边的波斯猫竟然已经先一步动了手。火炼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碍于双方之间的距离和高度差,终究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只见路狄亚抬起了右边的爪子,其凶神恶煞的态势让人不禁以为这就是一只为了抢夺地盘而与同类打架的寻常猫咪。路狄亚的凶狠简直是一定的,但他针对的竟然不是其他任何人,赫然便是他自己—— 无比迅猛的一爪子从脸上挠过,鲜血溢出——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场面,以至于在场的其他三人顿时傻了,不要说马上做出反应,他们甚至都还没能接受近在咫尺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 谁能想到路狄亚会当着大家的面划破自己的眼睛?而且他的动作是如此快捷,手段是此等老道,即使旁观者有心阻止都没有那份余力。 由此可见,路狄亚绝非临时起意打算这么做的 。尽管方才他单方面质问之后,其他人的反应并会不让人如何愉快,可那至多只能算得上导火索。若非他早已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已经到了坚若磐石的地方,他方才的举动不会决绝如斯——那可是针对自己的眼睛啊,他怎么能够轻易下得去手? 说起来出血量并不大,就像是从眼眶里挤出了两行血泪一般。可不管什么动物,眼球都是神经密布的部位,突然遭此横祸,剧痛可想而知。 路狄亚自己做出了自残的行径,没有外界的压力,也没有旁人的授意,完完全全就是他自己的主意。既然做都做了,他原本大概也希望表现的硬气一点,一声不吭。可即使他能够用尽力气压抑住剧痛的惨呼,喉咙深处的一道呻吟还是滚了出来。 这动静不大,可是放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还是足够惊心动魄。 火炼被惊的差点从原地蹦起来,抬眼一看,正好看见壁橱上方那一团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哪里还要闲暇思量太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落下来的路狄亚报了一个满怀。 这对天敌难得如此和平共处一回,即使其中一方流出的鲜血当场弄脏了另一方的衣服,换作平常,早已是被狠狠丢出去的下场。 胆战心惊的火炼低头检查波斯猫的眼睛,一边理智的判断出这双眼睛大概是彻底报废了,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满怀希冀的叫嚷,“医生呢?快找医生来?抓紧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旁边的未希伸出手臂,“把路狄亚交给我。一来一回喊医生太浪费时间了,我直接带他过去!”即使眼睛本身已经难以治愈,但这伤口也需要马上进行消毒处理,这家伙就用自己的爪子抓了上去,天知道他之前碰过什么,又沾染了怎样的病菌? 火炼正要把猫交出去,忽然感觉袖子的布料一紧,路狄亚用方才自残的那只爪子攥住了对方的袖子,火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居然感到一股湿漉漉的血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4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路狄亚无比坚持,他这幅气若游丝的状态,真不知是如何将这句话说出斩钉截铁的味道的。“如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同样的,庄锦……也看不见了。我可以留下来了吧?” 尽管方才电光石火间已经领悟了路狄亚如此行径的缘由,但那猜测毕竟过于惊悚,这是理智难以接受的。如今听到他本人亲口证实,火炼忽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路狄亚看不见,可是却感觉到怀抱他的手臂骤然一紧,清晰分明的传递出那人的紧张。当即嗤笑一声,“火炼,你用不着心存任何负担,我留下又不是为了你,坦白的说,我私人还是很讨厌的你,但是我有我自己的使命,这大概便是我存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价值。” 火炼完全是有听没有懂,混乱的脑子也无法提供足够的智慧来认真思考。他喉咙发涩,好不容易才挤出两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单词,“但是,眼睛——” 在火炼看来,怎么都没有必要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既然路狄亚铁了心要留下来,虽然他与庄锦共享的视力是一大麻烦,但是也不代表彻底就没有办法可想。他们完全可以坐下来仔细商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又何必用出此等激烈的手段? “你竟然担心这个?”路狄亚自己用爪子在脸上糊了一把,他甚至都没有把指甲收到肉垫后面,寒光凛冽的掠过受伤的部位,看的人心惊胆战。 “这双眼睛已经毫无用途了,当初连你的来龙去脉都看不清,完全就是废物。我自己都不可惜,你在这担心个什么劲?” 火炼与路狄亚的初识正是为了请这只擅于占卜的猫咪来测算火炼的前尘过往,当时的确以失败告终。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还是相当遗憾的事,倘若那一天的占卜能够得出精确的结论,兴许今时今日的许多局面都会有所不同。 不,过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因为路狄亚丧失了一半视力的结果。 火炼并不打算将此事怪责到路狄亚的头上,可是没想到这只波斯猫自己反而耿耿于怀。 路狄亚不理会别人,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天生猫性,这一位当然算不上话唠那一类。只不过有些话若想交代清楚,只能够抓紧时间。路狄亚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逐步涣散,他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 “有一件事你们不要误会了,庄锦与我的契约并非他单方面强迫,我自己也应允了的。事实上庄锦在所有契约中独独选了这一种,我一开始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种以血肉为媒介的契约,对于人类一方也并非没有任何限制,他们也要付出某种代价——” 叙述到此戛然而止,当然不是路狄亚故意卖关子卡在关键地方,而是这只猫咪终于抵挡不住剧痛的侵袭,在未希的怀中彻底晕了过去。 未希向着另外两人看了一眼,也不多话,抱着猫转身就走,想必是去寻找医生了。 从这一点来看,未希的性格中也有雷厉风行的一面。 剩下的两人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刚才在兵荒马乱之中谁也没能顾上别的,火炼弄散了手中的整编资料,未希带倒了一张椅子,而楼澈也打翻了手边的水杯,总之一片狼藉。 火炼扫了一眼,自认没有心情来收拾这摊乱局,索性来了一个视而不见。他忽然对楼澈说道,“整编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想问的是,你准备用这些军……队伍来做什么?” 即使火炼半途改了措辞,不过还是很容易听出来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组建军队的目的,略有逻辑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用来打仗的。毕竟眼下并非和平时期,总不至于用军队来维护治安吧? “……”楼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不是说这只狐狸精在这个时候忽然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他也并不打算将火炼架空,自己来操纵这一支庞大的力量。 楼澈的这一条底线的确值得人佩服,他是真心实意的奉火炼为主,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领导者。 楼澈之所以哑然,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刻面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也就没有答案。 火炼略作等待之后平平淡淡的又添上一句,“你放心,在动用后备部队之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结束狩猎季。不,应该说结束这场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战争。” 之前楼澈的确误解了,当火炼与未希同时翻越那些整编资料的时候,火炼的漫不经心无论怎么看都不过只是在敷衍,尤其那两人动作神态的对比是如此强烈,更是将这一点衬托的格外明显。未希肯定看明白了资料所包含的种种含义,可是火炼……似乎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然而此时火炼张口之间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清楚直白的证明了,他不仅将资料看的十分清楚,而且理解的透彻程度也绝不输于未希。 楼澈被自己意料之外的发现所惊呆了,在满腔敬佩之余,不知为何他竟然难以掩饰从内心某个角落泛起来的……恐惧。有一点楼澈还是能够肯定的,火炼并非刻意隐藏自己的洞察力,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可正是因为过于自然了,反而让人不安。 一个人当真能够将自己的真性情掩藏的如何严密,半丝缝隙都找不出来吗? “既然谈论大事,让你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么我们先说另外一件小事吧。”不打算让楼澈过于为难只是一个方面,另外,这件“小事”对火炼本人而言也称得上十分重要,若是不能彻底解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大概都会极为牵挂,倒不如赶紧解决为好。 “之前路狄亚所说,在他所签订的契约中庄锦也同样会受到限制,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第147章 第147章—破釜沉舟 路狄亚的契约?的确,相较于人类与妖兽一触即发的战争,这的确只能算得上微不足道的小事。楼澈稍作犹豫之后,道,“这个问题其实应该让未希小姐来解释,她给出的答案会更加准确。” 火炼没有接话。 他向未希摊牌,表明自己并非曦冉的那件事,楼澈应该还不知情。从未希的激烈反应来推测,倘若火炼将同样的真相告知这位楼澈大人,得到的结果只怕也不会太好,说不定狐狸精的反应会更加与理性无缘。短时间内,火炼大概没有办法同时应付两位疯魔的属下,所以楼澈这一边还是只能先缓缓再说。 不过,对于未希的伤害已然成了既定事实,在她的情绪稍作平复之前,火炼还当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向这位大小姐大喇喇的询问各种疑难。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从总体来看,当前存在的九种契约都有着各自独特的平衡关系,大概正式应合了‘契约’这两个字的根本含义。”楼澈毕竟不是研究这个的专家,他只能说的很笼统。 “具体说到交换血肉的这一种,其实也不能完全打破这个原则。”楼澈说及此处,忽然反问,“火炼大人,倘若一种契约只需要妖兽单方面的付出,为何其他人都不曾选择如此简便的方法?据我所知,路狄亚与庄锦应该是如今现存的唯一一对。” 火炼当然想过这个问题,方才便已经想的很深入了,“其他人不是不选择,而是做不到吧?要让妖兽心甘情愿的奉献血肉,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楼澈继续问,“那么,为何路狄亚又甘愿做到这个地步呢?” 总不会是庄锦那家伙下了“毒”,让路狄亚那只笨猫中邪了吧?这句话在火炼的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忍住没有说出来。 再次开口时,楼澈的语调仿佛变的有几分低缓,他应该也并非出自故意,大概只是忽然抑制不住那一线感慨罢了。“之前我们在讨论的时候,忘了一个细节——要维持这种契约,人类一方虽然无需付出什么,但是却需要受到一个限制,在契约有效期内,只能拥有一只妖兽。” 火炼有点发愣,他不确定自己当真完全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唯一?” “在当今妖兽世界的大多数人类看来,妖兽不过只是其拥有的一种独特财富,与金钱宝石一类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一个人会嫌自己的钱太多了,所以‘只能拥有一只契约兽’的限制着实过于苛刻,所以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种契约。” 妖兽是特殊人类所拥有的财富,类似的观点并非火炼第一次听见,可是他的感觉并没有变的很好,这些字眼组合而成的句子依旧有着刀锋般的尖锐,刺的他耳膜生疼。 “庄锦没有其他妖兽了?”火炼总觉得这有些难以置信。 楼澈十分郑重的点头,“据我所知,的确如此。” 火炼忽然领悟之前路狄亚那一句没头没尾的“高兴”究竟指的是什么,真是一只蠢猫,用自己心甘情愿的奉献换取了他人一时之间的唯一,而这个唯一偏偏还是有“保鲜期”的,仅仅局限于契约有限期内。 路狄亚的高兴是如此明显,可惜火炼丝毫都不能理解,更勿论表示赞同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堵的要命! “那他现在……”火炼清楚自己是担心路狄亚的,然而一时之间担心的层面太多,从头到脚,从内到外,这让他反而不知道究竟该首先从哪一个细节问起。 “依照未希小姐提供的信息,路狄亚与庄锦之间的契约泰半都是维系在那一双眼睛上面的。路狄亚既然采取了如此狠绝的……处理手段,他身上的契约应该已经彻底被毁灭了。” “眼睛。”火炼苦笑着念出这个词,不得不说路狄亚先前那一手对他的刺激实在不小,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很难平静的直视这个问题。 楼澈认为自己身负提醒职责,略作思量之后说道,“火炼大人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路狄亚与司水一族有着一定关系。大祭司灏湮当年的所作所为不仅给所有妖兽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对于她自己这一族更是毁灭性的灾难。这一族没有留下半点儿真正的血脉,所以路狄亚这么一个稍有关系略懂蓝之一族力量皮毛的孩子,对如今的我们也是必不可少至关重要的一员。”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5 轻轻叹了一口气,楼澈说了这么许多,但并非是为了替自己解释开脱,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我才认为让路狄亚担任支队长是十分必要的。没有调查清楚他身上所负的契约,是我的疏忽。” 火炼轻轻摇了摇头,借此宽慰对方。楼澈凭借一己之力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再用“疏忽”来评判他的功劳,着实有失公允。“那么如今呢,你还准备让路狄亚承担这个支队长的职务?” “不。”楼澈的态度可谓斩钉截铁,半分犹豫都没有。“契约没了,这是好事,如果路狄亚愿意的话可以一直留下来。可是在职务的安排上面,情况已经有所不同。” 楼澈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疑心病的晚期,可这原本就是狐族天性,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就是这么管理组织的。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哪怕谨慎的过了头也远比大大咧咧放任来的要好,倘若不是得益于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的处事手段,根本用不着等待狩猎季的举行,现存的妖兽已经被灭亡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火炼大人,我就再多嘴提醒你一件事——我总觉得路狄亚还有别的意图。”在一个组织中,总要有人来唱黑脸的角色,明知不讨好,楼澈还是主动将之揽到了自己头上。“之前我还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今天路狄亚的举动确实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我看来,如果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目的,一般人着实很难做到这个地步。” 火炼沉吟不语。 此刻的他简直像是被感情与理智硬生生的划分为两半,感情自然还停留在亲眼见到路狄亚激烈举动的震撼之中,可是理智的部分则慢慢倾向于楼澈的观点。这只狐狸精性格是不是讨人喜欢姑且不论,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聪明人,提出的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楼澈是一个唱黑脸唱的无比投入的家伙,尤其此刻他将眉毛轻轻的蹙在一起,硬是在那双烟行媚视的狐狸眼之中迸发出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冷凝。“在彻底弄明白路狄亚的目的之前,我认为——” 火炼摆了摆手,说出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顺其自然吧,要路狄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怕是相当不易。不过在我看来,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一只看起来软绵绵的猫咪竟然采取了如此激烈的行动,两相对比之后形成的反差着实让人心有戚戚焉,怪不得他们只能束手无策。 “先让路狄亚留下来,反正他的眼伤治疗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至于他的职务安排,也不用急在一时。” 楼澈点头表示明白,这毕竟是火炼大人的命令,他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对方考虑的也算很周到,至少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虽然解决了路狄亚的问题,但远远还不到楼澈放心的时候,用火炼的话来说,那只是临时谈论的小事,属于中途插播一类,正片还没有上映呢。 楼澈思量一二,生怕这位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火炼大人再一次挑起一个让他哑口无言的话题,索性还是自己主动一点,“火炼大人,关于开战的事,我始终认为那都是最后的手段。毕竟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我们始终都是弱势的一方。战争的结果,或许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火炼的手指在一叠资料上点了点,好巧不巧,翻看的正是“后备部队”的那一页。 楼澈没有应声。对于自己性格中的矛盾,用不着旁人刻意指出,他比谁都更加了解。 火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叹息,反而更像是深切的感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十分欣赏几千年白子所做的一切。如果真的要计算实力对比,当年的人类难道不是更加弱势吗?弱势又怎么样,难道因为胜算太低,所有我们只能畏畏缩缩的等着他人来宰割?将我们生存的根本建立在敌人的‘仁慈’之上?然而人类太善变,不要说妖委会每过几年就要进行换届选举,即使在同一届任期之内,他们的观念、态度,乃至于手段都在不断的变化。” 对于能言善辩的狐狸精而言,无言以对的经历实在是无比稀奇与新鲜的。对方的言语如锋当即在楼澈的胸口从刺出了十七八个窟窿,而且他着实不敢相信火炼竟然还能清晰的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每一幕场景。 也不知究竟沉默了多久,楼澈道,“我或许只是害怕而已。身为狐族唯一的幸存者,我才能切身体会到亡族灭种的痛苦。我曾经大言不惭的向你表明身份,自称是楼家现任当家,事实上不过是因为我们这一族再也没有旁人罢了,不然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么一只卑贱的墨狐出头。不过,当家的位置有怎么样,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希望自己并非这个‘幸存者’。” “我倒是十分庆幸你存活下来。”就此道明自己的真实看法,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十分突兀,然而火炼的神态却无比坦然。 楼澈着实不知应该如何描述自己当前的感觉——先是压力如山“哐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还没等回过味来,紧接着又是清风和煦般的安慰轻轻的抚了过去,前后变化兔起鹘落如同在地狱与天堂之间转了一个来回。 原来,被信任的滋味当真是如此……难言。 楼澈还清楚的记得曾经又一次,他半是有意半是无意的与未希谈起了相关的话题,当时,那一位维持了数千年的少女面庞上竟然被满满的沧桑所覆盖,找不出一丝稚嫩,未希是这般回答的—— “被人信任,就如同中了剧毒,时时刻刻都在痛苦中煎熬,偏偏又忍不住对这种感觉上瘾,无法摆脱。” 未希像是贯彻了她素来神神叨叨的风格,给出的不像是是好端端的答案,反而像是在戏弄楼澈一般。至少,当初的楼澈完全没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直到今日,解释突然出现,福至心灵一般。 这只狐狸精正处于震撼与感动的双重情绪影响之下,这一点从他阴晴变化不断的表情中就可以判断出来。 火炼只是微微瞟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也不知是因为不擅长宽慰别人,还是出自某种体贴,像楼澈这样的人大概并不喜欢被旁人识破情绪,所以在特定的时候还是视而不见为好。 “把地图拿出来吧。我知道你这里肯定准备了这些。”火炼的语调介于恳求与命令之间,可是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房间里的书桌面积大的有点吓人,桌案的面积也从侧面证明了楼澈其人每一天的工作量究竟有多大。 不过,当那幅巨型地图被彻底铺开之后,愣是将宽广的地盘占据的差不多了。各种各样的资料被推到了一边,至于还是放不下的那些,只能采取更加粗暴的办法,直接堆到了地板上。 火炼低头在地图之上扫过,只需要看几眼便能够断定,这是一幅具有十足十“个人风格”的地图。 为了便于长久保存,地图应该采用了某种动物的皮,经过特殊的鞣制工艺,表面形成了十分柔和美丽的光泽,给人相当柔韧的印象。而整个地球的地形地貌都以十分准确的比例呈现在图上,大概是担心经年累月之后墨汁难免消退,那些线条使用的竟然是皮雕的形式,每一道刻痕看起来都是那般的细腻真实。 这些都还不是重点,至少不至于表现这副地图主人的个人风格。真正让火炼眼前一亮的,是地图上后期用手工所进行的各种标注。妖兽的聚集地,妖委会布置在全世界的所有据点,双方各自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 以当前的角度来看,最为显眼的便是那四山四岛——在火炼的力量下,重现于世间的四山四岛。 火炼的手指在皮雕的纹理上轻轻拂过,指下传递而来的触感在他的心头掀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触。 他也不抬头,目光胶着在地图上的一点,仿佛他的视力已经能够穿透这张兽皮,直达地球上那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说说看,你计划中的首要攻击目标是哪里?” 第148章 第148章—指挥中心 与此同时,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中同样展开了一幅无比巨大的地图,要说区别,这一幅并非那种洋溢着复古气息的牛皮地图,而是纯电子化的,然而地图上的标注却像是从另一幅地图上复制过来的,一夕之间凭空出现在地球上的四山四岛用了红色的激光点明,异常醒目。 而且更惊人的巧合在于,这一边正在讨论的问题与火炼楼澈有着惊人的一致——妖兽与人类的第一战场,将会在哪一块土地上爆发? 不错,此处正是妖委会总部那座神秘的地下会议室。 然而可惜的是,这地方已经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庄重感。 一路往下延伸的重重机关和禁制早已被认为破坏,为了方面忙碌的工作人员快速进出,那些复杂到常人根本记不住的密码完全成了障碍,没有用的东西不管当初设计制造的时候花费了怎样骇人的成本,到头来只会被弃置不用。 而会议室中原本那张豪华巨大的桌子也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工作台,无数电脑被摆放在桌上地上,无数的屏幕被架设在半空乃至于天花板上,相互之间连接的黑色线路再也顾不上布置的整洁美观,简直像是散开了一张丑陋的蜘蛛网。 曾经只有妖委会特定高层能够进入,并且只在商讨重特大问题的时候才会开启的大会议室,在短短时间内被硬生生的改造成了繁忙凌乱的指挥中心。 更精准的说,战时指挥中心。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有那么一个角落的陈设显得格外不协调。 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是从那家一杯水都要卖到三位数,非要一掷千金的土豪才能有资格光顾的夜总会——妖精标本中撬了一个角落出来,然后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安放在此处一样。 玻璃圆桌、纯皮沙发、毛织地毯,以及桌上摆放的香槟以及配套的冰桶,让这一切看起来都极为不可思议。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6 视线往旁边稍微挪一点,有三台电脑的主机因为实在没地方摆了,不仅只能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而且还一台压着一台,将“拥挤”两字的精髓演绎到了极致。可即便如此,似乎也没人敢将那电脑的位置挪一挪,哪怕是借一下地毯的光也好啊。 总之,铺了地毯的所在就像是在这指挥中心里撑出了一个旁人绝不能进入的异度空间,空间内唯一的领主大人完全将周围人的忙碌当成了情景喜剧片。 领主大人乃是何许人也? 白昕玥。 顺便说一下,如今白昕玥正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境地上。 他一方面借助那一份古早的绝密档案摇身一变成了历史中解救人类的英雄,自然而然的获得了以罗晨珍为首的不少要员的拥趸,势力大涨;而在另一方面,妖委会的组织结构权限又摆在那里,名誉主席团成员不得干预日常事务的条款毕竟是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他也不得不受到掣肘。至少在表面看来,掌控妖委会运行的人依然还是庄锦会长。 对了,忘记说白昕玥的身上还有一个难以洗脱的诟病——他与火炼的关系。这一点被反对他当权的人,尤其是聂姓父子死死咬住不放。 不管怎么说,这两方的观点都有几分道理,而且在这个多事之秋,每个人焦头烂额查不到都忙成了狗,谁也没有闲情逸致在这种十分来明辨出一个真真切切的对错。 况且,对错还不是顶要紧的东西。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表面一派和气的双方实际上势力均等,在他们彼此能分出高下之前,任何论断都还为之过早。 所以白昕玥此刻的状态完全是在双方经过无数博弈、妥协、甚至于摩擦而得出来的结果。在“保护七人团首席安全”的幌子下,对白昕玥的活动范围进行了限制,认为他不宜离开妖委会总部半步。 如此做法是否有些以下犯上姑且不论,但好歹算是保障了白昕玥的权势地位,同时又避免他与那只妖兽火鸟互通款曲。 将这种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换上一种更直接的说法,就是变相的软禁。 白昕玥又不是傻子,自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不过他并没有半分意义,当真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生活。 不过联想到这一位过去的手段,譬如说能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妖兽关进笼子里,便知道主席大人绝非心胸宽广之辈。所以,即使宅,也会被他宅出不一样的风格。 因而才有了以上斜靠沙发、手持香槟的懒散状态,而且还故意将所有道具摆放在指挥室中,压根是吃准了众人的敢怒不敢言。 白昕玥将酒杯端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平心而论,酒是好酒,想来罗晨珍也不敢在他面前摆放那些便宜货,然而他依然感觉略微欠了几分滋味。 只是稍作回忆,白昕玥便想起来近来自己尝过的最为美味的酒是哪一回,入口的当时虽然浅淡,可是回味悠长,以至于历久弥新他至今也不曾忘怀。不错,正是当时他与火炼二人前往J城滑雪场,在火车上喝过的那瓶红酒。 由此可见,酒水是否美味,其品质本身只是一个方面,一个很小的方面,更加重要的还要看坐在身边的是什么人,即使那个人酒量不佳,也不曾陪着对饮,甚至都懒得搭理你,但只是因为咫尺之间触手可及,再寡淡的酒在入喉的一瞬间也会变成千金佳酿。 白昕玥也不勉强自己去喝不顺口的东西,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任凭里面的冰块一点点融化。不过若是等冰化光了,被掺了白水的酒液只怕味道真要大打折扣。 也幸亏罗晨珍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此等暴殄天物的行径一定会惹来她好一阵子肉痛。 “你们这么忙来忙去,可忙出什么成果了?”白昕玥忽然问道。 指挥中心里这一群混不得脚下装上风火轮的工作人员,闻言都下意识的暂停了手中的活计,愣愣的向这个风格迥异的角落望了过来。 尽管白昕玥的语气堪称温和,完全找不出上位者的颐指气使,但他的地位就是一切,哪怕只是打个喷嚏,旁人也得认认真真的听着。 “庄会长可曾给你们确定了‘首战目标’?”白昕玥的语调没有变化,不过他的咄咄逼人都藏在了“庄会长”这三个字的下面,倘若听众中有思维敏捷感官敏锐的家伙,便能够品出那一股子嘲讽的味道——没有目标,你们在这里忙乱什么?简直就是一群没头苍蝇! 说来也巧,大半天都没有见过影子的庄锦正好就在这一刻大踏步的走进了指挥中心。他怀中抱着厚厚的一个档案夹,大概是真的忙的顾不上,略长的发丝也没有绑起,而是散落在衣领上,使他整个人扫了几分内敛的东方气质,反而多了几许忙乱之后的焦躁。 庄锦将自身的情绪压了压,控制在十分恰到好处的位置上。进门后便停下了脚步,也不走近,隔着远远的距离扬声就问,“在首战目标上,白主席有何高见?” 绝对没有玄幻小说中虚构的火花四溅,可是这一场堪称和平典范的对话却不知怎么带来了相悖的反效果,愣是让室内的气压低沉下去。 当即就有多心的人开始揣测,或许白主席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其实并非只是巧合。倘若这一位真的是秘密档案中所记载的妖委会创始人之一,那么身为一只资深的老妖怪,他能够听见方圆几十米内的各种动静也并不值得奇怪。白主席的问话应该不是针对他们这些拿不了主意的小喽啰,而是特意说给庄会长听的。 白昕玥再一次往沙发靠背上施加了几分力气,如此一来,他简直不像是靠在上面,更像是陷入其中了。他就这么一边摆出彻底的休憩姿势,一边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些亮光的电子屏幕。 屏幕的数量原本已经不少,而上面不断滚动变换的画面更是杂乱无章。平常人不要说看清楚了,大致的扫过一眼只怕都会难免头晕眼花。 规律正是如此神奇的一件东西,几乎存在于世间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之中。这条原则,即使放在眼前这些随便布置的电子屏幕上,也同样适用。只要具备足够毒辣的眼力,自然可以从这一派乱七八糟之中找出正确的规律。 “我没有什么高见,只是多嘴提醒一下,如今妖委会准备的方向有些偏差。”白昕玥这句话表现的是倨傲还是谦逊,当真有些不容易判断,不过倒是能听出其“仁至义尽好心提醒”的言外之意。 庄锦面色一沉,“方向有偏差?” 白昕玥也不多说,只是针对性的同时盯着六块屏幕,将视力分散到这种程度,又不是长了复眼的昆虫,当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似乎到了某个时机,白昕玥忽然命令,“二号、七号、十号、十三号、十五号和二十六号屏幕暂停滚动。” 负责操纵这些屏幕的工作人员虽然不明就里,可还是以命令为第一位,手脚麻利的按下了“暂停键”。 当这六块屏幕的画面定格之后,众人终于从中看出了某些端倪。 六块屏幕显示的正是当今世界所公认的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代表着全球化的极度繁华,也是最受世界瞩目的六处所在。要在这些地方安装监控设备,其难度可想而知,但甭管妖委会用了怎样的手段,到底还是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将实时画面传送回了此地的指挥中心。 白昕玥好歹将身子直了直,然而并没有要真正起来的意思。他抬手随意指向十号屏幕,“你们准备把战场放在时报广场,这难道还称不上战略偏差?” 面对突如其来盖在头顶的罪名,饶是庄锦,也当场呆了一呆。方才沉下去的面色还来不及阴转晴,此刻已是变本加厉的笼罩上了阴霾。 眼前并非妖委会高层之间的秘密会谈,而是工作人员人来人往的大庭广众。庄锦完全想象的到,此刻的谈话要不了一天就能够传遍妖委会上上下下。不,以如今信息传递速度的发达程度,就在此刻,只怕已经有不少消息经过现代手段出了门。 级别较低的人员虽然忙碌,可他们的工作大抵都是奉命行事,并不见得了解核心层的意图。可如今被白昕玥这么指点出来——真假先不论,惊吓度简直达到了历史极致,全场中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吓傻了。 妖委会将战场选在了最繁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这是彻底疯了吗?! 庄锦必须要说点什么,即使以他的地位本不用向底下的人解释,可眼前的情景已经不是顾及阶层分明的矜持时刻了。 必须要说,庄锦在为人处世这一套上面很有几把刷子,他将满腔的惊涛骇浪硬生生的压制在皮肉之下,开口之间则是全然的平和从容,说起古战场上的大将之风,大抵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并非是妖委会选择了这些战场,而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妖兽一方会对这六处人类的繁华之所发动攻击。” 庄锦视线扫了一圈众人,适时说明,“我们将监控布置在时报广场等地,同时也向这些地方派出分队,只是为了起到防御作用。大家不用担心,即使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妖委会最终还是会和人类站在同一立场之上。” 白昕玥继续坐在沙发上,不管对方已是义正言辞的态度,他似乎铁了心不打算起来。说来当真奇怪,即使他这幅懒洋洋的姿态,可竟然没有被庄锦压制下去,从气势上来比较,两人完全是势均力敌的。 白昕玥唇角勾起笑容,光是从他的表情上实在判断不出他将庄锦方才的解释听进了几分,又接受了几分。等到庄锦彻底不说话了,白昕玥忽然抓住其语句中某个词汇,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哦,有理由相信?那么你们的‘理由’就究竟是什么?” 第149章 第149章 所谓战果 庄锦显然没想到白昕玥还会继续追问,不由的呆了一下。 之前白昕玥故意让在场所有人注意到时报广场等全球知名的六个商业核心,而庄锦对此也给出了义正言辞,至少从表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解释。按照事情发展的正常流向,此事难道不应该就此打住吗?双方心照不宣的换一个更加容易谈论的话题,就此一笔带过?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7 倘若不是白昕玥位高权重,他的这一份咄咄逼人,简直与那些踢馆闹事的小喽啰没有什么区别,摆明了就是故意找茬。 当庄锦满含不善的目光瞪了过来,即使想要装傻逃避也是无济于事,况且白昕玥本意也不打算躲,他无比坦然的与其对视,眼神中的懒散成分将凶神恶煞统统消弭于无形。 白昕玥暂时没有用言语来继续补上一刀,但是他的神色却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说来也是,几天来白昕玥虽然按时出现在指挥室中,既不迟到也不早退,但是他充当的都是摆设一般的角色,当然了,是一个不怎么让人喜欢的摆设。今时今日,这件摆设终于开了口,而且还专门挑中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契入点,如果不能将背后的弯弯绕绕统统挖掘出来鞭尸一百遍,怎么对得起他的这番辛劳? 而庄锦既然已经撞在了这个枪口上,明知是圈套也罢,他照样只能一头栽进去。倘若不能给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那么就等着妖委会从下至上的动乱吧。与妖兽的这一战,还没有开打,他们只怕便已经输的彻彻底底。 既然之前满是警告的眼神并没有起一分一毫的作用,庄锦也不再白费力气,将之收敛下去,转而换上深沉的若有所思。他思忖着,莫非白昕玥这是准备要打破两者之间的平衡?这么做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暂时想不出答案的部分,庄锦决定暂时抛到一边,先解决燃眉之急。即使很多疑惑都没能解开,以庄锦的行事风格也不可能全盘都跟着别人的步调走。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心急如焚,表面上依然还是揣着四平八稳的态度。 对旁边招了下手,当即一名十分有眼力价的工作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搬来了一把椅子。庄锦坐下,维持着之前与白昕玥之间的距离,姿态端正的坐了下来。 “白主席,在你看来,妖兽与人类这一战,最后胜利的会是哪一方?” 这算是什么手段?以攻为守?庄锦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出如此巧妙的应对之策,不得不说还是相当厉害的。 然而白昕玥却也没打算那么简单做出退让,他并不接招,只是淡淡道,“古往今来,所有战争的胜负都充满了未知,受到各种各样因素的影响,在结局到来的那一刻,谁也无法断言胜败。况且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的这一场,还牵扯了人类以外的种族,很多东西更难以预料。” 白昕玥所说,拆开来听每一句话都有着十足的道理。可是将之串联到一起之后,等于什么实质内容都没有说,空泛的不能再空泛。 “怪我问题没有选好。”庄锦很坦然的承认,随即话锋一转,“那我这样问好了,白主席认为,妖兽的力量是否已经超过了我们人类?” “关于这一点,应该有详细的数据统计,似乎用不着来问我吧?”白昕玥率先扔出这么一句。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就此敷衍了事的时候,白昕玥忽然又道,“论起单兵的力量,除去那些中看不中用,常常被人豢养来取乐的妖兽之外,能够被冠以‘战士’称谓的妖兽,寻常人类肯定是打不过的,大概一对十吧。再厉害一些的妖兽,以一敌百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要论及双方全部力量的对比,最主要还是要看妖兽现今人数。如果这个数值已经超过临界,那么人类一方真的危险了也说不定。” 白昕玥做出的当然不是什么新鲜的推测,相关的工作妖委会中有专人负责,出具的报告内容也会更加详细具体。 可是这番老生常谈,被白昕玥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缓缓念叨出来,不知怎的就多了几分动摇人心的味道。正因为这位这些论调并非简单的危言耸听,所以才会格外让人脊背发寒。 再一次开口时,白昕玥的语调似乎又放轻了些,而且能够听得出明显的笑意——不过,他的笑是出于安慰众人,还是嘲笑众人的目的,那就真不好说了。“但我想这是不可能。如果妖兽的数量已经繁衍到超出我们控制的地步,那么历届的狩猎季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在本次狩猎季举行之前,五部曾联合制作了相关报告,妖兽方面的大体状况还在我们掌握之中。” 最终的结论已然呼之欲出——单就实力对比来衡量,妖兽一方万万抵不过人类。 可不知道为什么,白昕玥偏偏不肯将之完整的说出来,任凭结论在他的唇齿间滚了一圈,随后又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 不过甭管是为什么吧,也甭管之前白昕玥是不是绕了一个天大的弯子,总之对于庄锦而言,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差最后一句台词罢了。 其实不管白昕玥是否遮遮掩掩的不肯明说,但只要意思表达到位了也就足够,妖委会的工作人员大都有几分举一反三的本事,并不妨碍他们弄明白相关的含义。 “作为实力稍逊的一方,妖兽要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必须谨慎的选择首战目标。率先对以上六处进行出其不意的攻击,远比直接攻打妖委会总部或各地分部更容易取得战果。”庄锦一边抬手示意半空中那六块画面已经凝滞的显示屏,一边长长的叹了口气。 东方式古典的面容,方才平常也会平添一股略显忧郁的气势,当他幽然的叹息,更是让旁人轻易的觉察到他的扼腕。 “不知庄会长所言的战果,究竟指的是什么?摧毁繁华商业中心,难道妖兽们会因此而感到无比满足?”今日的白昕玥一扫过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咄咄逼人的几乎让人觉得讨厌。 至少,明里暗里站在庄锦那一边阵营的人,着实觉得今天的白主席简直讨厌至极!不顾大局、不顾身份的刨根问底,白昕玥这是彻底疯了吧? 庄锦既然已经戴上了悲伤的面具,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又取下来,而且他此时还可以点染上几分愁苦,更是相得益彰,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忧心战局的领导者,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 “一直以来,妖委会都遵循着向普通人保密的原则,但凡是与妖兽相关的信息,都绝不可外泄。个中理由为何,我相信大家都明白,也就不废话赘述了。大家从这个角度想一想,倘若妖兽在这些备受世人瞩目的商业核心掀起战乱,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首先第一条,妖兽存在于世的秘密铁定是保不住了! 整座指挥室中,一片哗然。 只要能够供职于妖委会中,哪怕是没有一官半职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差不多能冠上精英的名号,所以即使近日适逢多事之秋,众人也只是忙而不乱,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彻底乱了阵脚,变成一群被丢进热锅中的蚂蚁。 秘密被揭露,那只是导火索而已。随着这根引线被点燃,紧接着会带来一连串的深层影响。 妖委会独占“妖兽”这笔财富的秘密会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古有“怀璧其罪”的说法,况且妖委会还远远称不上身怀巨宝的“无罪匹夫”。将妖兽相关的秘密严丝合缝的揣在自己怀中,说穿了就是为了独占资源罢了。 秘密一旦告破,妖委会自私的嘴脸就会被摆上台面遭受全世界的鞭笞。而且,这还仅仅只是麻烦,或者叫做动乱的开端。 当鞭笞的声音成为世间的主旋律,随即就会冒出一些特立独行的声音,在这个随便什么人都标榜个性的年代中,总会有人希望表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观点来。 刚开始时或许还噪噪杂杂,难以引起世人的关注,不过这个时候所谓的专家们就要发挥其作用了,他们将这些不一样的观点经过梳理整合,再加上一些理论化的支撑,转眼就会变成多种新奇的论调。 然而对于妖委会来说,论调的分化依旧不会是什么好事。尽管这些论调各有不同,但归根结底是从同一出发点产生的不同分支,所有论调的根本依旧会将过错归于妖委会一方。倘若这中间妖兽善于经营,善加利用某些关键节点,甚至连掀起战乱的错误都可以转嫁于妖委会的头上。 这些当然也怪不得别人,当妖委会一开始决定独占妖兽秘密,等于已经走向了大多数普通人类的对立面。即使这种对立更多的事出自于利益考量,可是当今世界不就是“利”字当先吗? 照着这个可怕的趋势再往后发展,甚至妖兽本身具备的一些特征也会成为议论的中心,谁让妖兽生就了一副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表呢? 诸如人权呀、民主呀、平等呀,等等五花八门的谴责,终究会将妖委会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一旦妖兽存在于世的秘密被揭露,光是直接形成的影响已经让妖委会无法应对。至于再一步引发的连锁反应,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庄锦刻意留下的这一段不长不短的静默空间,刚好够在场的人思前想后,或者说自己吓唬自己一番。 经过默算,庄锦感觉已经差不多了,他当然也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能想的无比深远和全面,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众人已经产生了危机意识,那便足够了。 “利益冲突、人权意识、社会舆论,这些还只是民众中掀起的波澜。大家还应该想到,倘若我们任凭失态不断发展,官方组织,甚至于各地政府也会被卷入其中。而所有力量最终会汇集成一道洪流,变成妖委会不得不面对的敌人。”为了让自己的观点更加站得住脚,庄锦还刻意提点了几句。 在场的不乏破有小聪明之辈,当即接口,“也就是说,之前妖兽故意弄出了所谓的‘四山四岛’,其实也只是战略的一个步骤,为了让接下来的局面演变更加顺理成章,专门作出的铺垫?” 庄锦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略带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纵然庄锦的回馈模棱两可,但是却架不住对方天马行空的想象。顿时又有好几个人顺着这条思路“深思”下去—— 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地球上现存的陆地板块之外,赫然又出现了新的土地,当初这件事引发的轩然大波影响肯定还在。光是为了在明面上将那些议论纷纷压制下去,妖委会已经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不过取得的成效也依旧极为片面,只是让一切看起来不再那么沸反盈天罢了。 不过关于妖兽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几块神秘的土地,理智一些的人始终看不透个中关键?直到此时此刻,无解的问题仿佛有了答案,妖兽们在为自己的“全球亮相”进行大手笔的铺垫! 庄锦摆了摆手,暂时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这毕竟不是课堂讨论,他也没有时间让众人充分发挥想象力。从庄锦的立场来考虑,有些问题太过深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好处,还不如就此埋下疑虑的种子。只要让妖委会上下相信他们的敌人是那种不折手段的穷凶极恶之徒,今天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而且,一旁静默的白昕玥,其表现也着实令庄锦有些不安。这位白主席竟然会袖手旁观,只是冷眼看着他操纵众人的思考轨迹?庄锦怎么看也不认为白昕玥会选择这种坐以待毙的方式。 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庄锦稍微提高了些许音量,“单纯从力量的对比来看,妖兽无法与人类抗衡。他们为了取胜,唯一可用的办法就是挑起人类内部的争端。所以无论怎样,我们也不能让敌人得逞,在最有可能遭受首轮攻击的地方设置监控和卫队,这是相当有必要的。一旦发现妖兽行踪,我们必须在对方动手之前,率先一步将其消灭。”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8 倘若是妖委会单方面将以上六处商业核心选定为战场,等于是将普通人类卷入争端之中,要得到妖委会上下,特别是底层人员的支持,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经过一连串的推导与分析,妖委会无疑处在了被迫防守的局面上,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同仇敌忾,再也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当真没有反对的声音吗? 可不要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个白昕玥。 “妖兽一方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一旦普通人类与妖委会之间开战,后续的发展将超出所有人的控制,而这么一场经年累月的战争持续下去,这个世界就不仅仅只是满目疮痍了。” 事实上白昕玥后面说的什么,在场众人几乎都没有怎么听清。他最前面的那一句“妖兽一方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尽管轻飘飘的,但依旧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所有人都呆愣愣的望着沙发上坐没坐样的白主席,完全想象不出他的斩钉截铁究竟有什么依据。 白昕玥也不看众人,依旧轻描淡写,“只要妖兽一方的领导者还是火炼,就绝无可能与妖委会来一个两败俱伤!” 第150章 第150章—信任度 只要妖兽一方的领导者还是火炼,就绝不可能采取与妖委会两败俱伤的战略手段—— 白昕玥的笃定来的没头没尾,可以说连半分根据都没有,可偏偏他的语气又是如此斩钉截铁。众人一方面难以接受,另一方面又无法当面质疑。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白主席,要与下贱的妖兽维持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是你私人的事,但如果影响到整个妖委会的判断,就实属不应该了。”伴随着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一个与其说是精神矍铄,倒不如说是战意满满的老头快步冲进了指挥中心。 聂瑞博。 联想到前段时间一连串的争端,筹备部可以说是两方对峙展开以后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而这位老头将这一笔账算到了谁的头上,众人也心知肚明。 当聂瑞博满口火药味的发声时,众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满肚子不快。只是这火药爆炸波及的范围有些过于广泛了,似乎将在场不少人都牵涉了进来。“不清不楚”这四个字听起来当真格外刺耳,尤其那些真的与自家妖兽关系不同寻常的人员,当场被流弹击中,面子上都十分挂不住。 众人禁不住腹诽——这个老头子不是受不了指挥中心里的电磁辐射,几乎不会踏足的吗?怎么挑在这个关键时机过来了? 往老头子的身后瞥了一眼,却有两个面露尴尬的筹备部工作人员跟着。于是众人恍然大悟,敢情是老头子的手下认为这是一个浑水摸鱼,让筹备部翻身的机会,忙不迭的去通知了自家老大。 再仔细往后看,聂瑞博的“随从”中竟然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他与老头子之间的距离比其他人都还要更近一些,差不多是半搀扶着老头的架势。这一位也并非旁人,正是前段时间获罪革职的聂庆州。 恰逢多事之秋,素来精明的聂老头便利用这个机会借口筹备部事务忙碌,将自家儿子弄回了身边。但由于并没有提及聂庆州副部长的职务问题,旁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没有职务,聂庆州就如同是来打白工,半毛钱酬劳都没有,这么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也不好不要。 可是看今天这个架势,似乎聂瑞博已经不满足将儿子本人弄回来这么简单了,他明显是抓住机会,要将其官职也一并给找回来。 筹备部常年来一直都是聂家的地盘,只是没了儿子在身边的聂老头就如同被斩了爪子的老虎,到底还是孤掌难鸣。如果不能尽早恢复过去的势力布局,聂家说不定真的要退出妖委会的五部核心。 在今天这么突如其来的让聂庆州再一次亮相,聂老头的手段虽然急躁了一些,但也充分利用了时机。 而这个机会,竟然还是敌方妖兽所赋予的。 不管怎么说吧,虽然聂家父子的出场有些突兀,并且所言也弄的很多人心里不大痛快,但是聂瑞博既然已经倚老卖老了,众人少不得还是要维持好看的面子。不少人都冲着门口的方向欠身行礼,招呼着,“聂老!你怎么亲自下来了?” 当即有人再搬来一把椅子,大概本意是要放在与庄锦并列的位置上,可还没有真正走过去,聂瑞博已经很不客气的用手指在某处点了一下,那人没有法子,只好原地放下椅子。 如此一来,当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当老头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顿时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原本已经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工作人员,被这突然之间变得更复杂的局面弄的更加不知所措,最后一个个都只能噤若寒蝉。 “好了,白主席,下面请你给出一个解释吧。”聂瑞博眼皮子半抬,丝毫不像是在面对上位者,完完全全就是命令的口吻。 白昕玥几乎要被对方的态度给逗笑了。他先不作出任何回答,只是看了庄锦一眼。而不可思议的是,后者竟然没有利用聂瑞博到来的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其表情平和无比。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位先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他们突然友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似的。 “白主席,能否具体说说你的理由?如果只是出于你个人的信任,实在不足以让整个妖委会信服。”庄锦的问题从本意上与聂瑞博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只是个别措辞的改变,竟然就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如果当真如旁人看来的那样平和,倒也便罢,但是处在漩涡中心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事实可惜并非如此。 不过,聂瑞博这般横插一杠倒也并非毫无意义。因为白昕玥、庄锦两人都意识到此刻并非双方撕破脸皮的最好时机,只是之前冲突已起,他们两个又谁都不愿意率先做出让步,突然到来的第三方却给出了一个十分恰当的缓和机会。 明面上来看,聂瑞博是被筹备部的工作人员通知而来,但当真如此吗?白昕玥难免对此有所怀疑。但有一点他却是能够肯定的,他自己肯定会不多事找来聂瑞博。那么这位如同及时雨一般忽然到来的老头,究竟是得到了何人的示意呢? 总之,怀疑归于怀疑吧,白昕玥考虑更多的还是如此善加利用眼前的局面。理性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正好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让在场的所有人知道,并且希望通过他们的嘴巴将相关信息传递到整个妖委会。 而这些东西,只有当众人心平气和的时候,才更加容易接受。 打好了腹稿,白昕玥终于开口,然而首先抛出来的就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问题,“关于妖委会成立之初的成员名单,虽然是秘密文件,但想必相关内容早已经传递开了。我在这里问一声,有多少人将我当成了名单上的那个‘白昕玥’?” 那份档案的内容被传扬的人尽皆知,这简直是一定的,但凡某个消息被冠上了“秘密”之名,其内容总是会不胫而走,秘密的等级越高,传扬的速度往往就越快。 当妖委会上下得知此事之后,尽管没人胆大到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此事,然而私底下的议论早已进入白热化的程度。经过如此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每个人心目中都已经有了一个结论。 只是白昕玥问及此事的时机难免有些突兀,在场众人还没有从先前的勾心斗角中回过神来,思维着实无法承受此等大幅度的跨越,不仅没有人给出回答,全场反而比片刻之前更加静默了。 有没有口头上的答案其实并不如何重要,以白昕玥洞悉人心的本事,随便扫过一眼,已经统计出了相关数据—— 相信他与几千年前的那个白昕玥乃是同一人的,人数比例竟然接近四成。 这个数据倒真有些超出白昕玥预期,他微微吃了一惊。 当然了,相信的人越多,对白昕玥本人的好处也就越大。事实本身究竟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但如今的白昕玥的确需要众人的信奉,即便只是盲从也无所谓。 应该说公开那份档案的时机非常合适,战前的一片凝重紧张之下,无论是谁,都需要在精神上给自己找一个支撑。哪怕有些东西放在平常完全是玄之又玄的神话故事,连半分可信度都没有,可是到了特定时机下,却自然而然的演变成了救命的浮板。 “既然这么多人都相信这件事,那关于另一个传言,似乎更有可信度了。”对于自己揭露的究竟是怎样石破天惊的内容,白昕玥似乎没有一毛钱的自觉,他甚至端起了先前放在一旁的酒杯——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冰块几乎已经融化殆尽,酒味淡了不少,剩下来的只是刺骨的冰寒。 然而这恰恰是此刻的白昕玥最为需要的,他一仰脖,将大半杯酒液,或许应该说大半杯冰水灌进了喉咙,借此获得了外力带来的冷静。他语气淡若清风,无比悠缓的说道,“你们应该已经相信了,火炼就是妖兽最后一位皇帝。” “哐当”一声脆响,有人撞翻了桌子上的笔筒,里面的零零碎碎滚落出来,在一片寂静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众人下意识的循着声音去看,正好对上了苏西有些惊慌失措的面庞。 这位新任不久的经济部副部长,现下感受到的是如山的压力。部长蔚霖当前不在指挥中心,甚至也不在总部,以至于关于经济部的一切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饶是苏西本人从来不曾畏惧任何困难,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已不是她能够应对的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79 说的更加准确一点,自从当了好几天的“哑巴”白昕玥开口出声的那一刻起,今日局面的演变就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不仅仅只是苏西一个茫然的。除了白昕玥本人以外,没人能够准确猜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火炼与掌天一族的联系在之前的战报会议上已经被提了出来,从那个时候起,蔚霖企图用这件事来威胁白昕玥的企图便已经宣告覆灭。 秘密这种东西似乎也有不同的种类,大多数的秘密从被揭穿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应有的效力;可是事关火炼的这一件,从后续演变来看则是恰恰相反,当前妖委会上下的草木皆兵,从很大意义上来说都与火炼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 正是因为忌惮妖兽皇帝的力量,妖委会上下才会在实力明显占优的前提下,反而对这场战争的胜负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白昕玥再一次观察众人的表情,正如他所推测的一般,相信火炼就是妖兽皇帝的人数比例有了明显上升,超过了六成。 “既然大家都相信这个,那么就让我再问一件事,既然火炼的力量已经强横的天下无敌,他为何不干脆前来灭了我们?让妖委会总部变成一堆废墟,这场战争的胜负不就注定了吗?” 白昕玥给出的假设实在太可怕了,以至于足足过去了五分钟,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应声的。 倘若这假设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行性,情况或许还不至于这般糟糕,偏偏,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这是有可能。 如果火炼当真继承了最为强悍的妖兽血统,要在顷刻之间荡平妖委会总部,并非什么虚幻的故事。 在一片阴沉沉的静默之中,不管白昕玥的声线如何低缓,听起来的效果依旧与惊雷别无二致,他倒也没有再一次挑起什么地动山摇的话题,只是在先前的基础上进一步追问,“明明有更加简单的手段,火炼为什么不用?在我看来,这可比袭击什么商业核心地带管用多了。诚然,正如庄会长所言,那六处目标若是被袭击,的确可以带来一系列的影响,甚至能将全世界都卷入战乱之中。可如此一来,不管最后谁赢得战争,能够得到的都只有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两败俱伤,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段只适用于走投无路的弱者。火炼明明可以得到更好的战果,他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白昕玥就此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或者说,这是众人更加容易接受的解释。 至于信任的那一套,算了,不说也罢。白昕玥自认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感受强加在旁人的头上,有些东西,他自己明白,独自珍藏,已是足够。 数千年前,鼎盛至极的妖兽一族逐渐没落,此消彼长之下,卑微的白子逐渐兴盛,成了世界新的主人。 只有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变革的人,才会明白妖兽皇帝曦冉是怎样一个悲天悯人的家伙。别人,不会懂。 当众人接受了白昕玥的解释之后,观念当即起了巨大的转变,忽然觉得以上六处可能遭遇妖兽攻击的“目标”或许也并非那般重要。 当然了,在战争中,任何一个瞬间都是瞬息万变的,所有变化都有其可能性,只是发生概率的高地而已。可是,那又怎么样?相较于悬在妖兽总部头顶上的利剑,远在千里之外的商业核心是否能够存续,随它去好了。 说起来,人类到底还是自私的存在。哪怕人人都有同情心,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对他人施以援手,可是当情况转变,在自身也陷入危机的关键时刻,总是难免将自己与别人划分出一个孰重孰轻。 事不关己的时候当然可以高高挂起,可是踩到了生死一线,众人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开始认真衡量总部在一夕之间被摧毁的可能性。 “白主席,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一名工作人员弱弱的开口,字里行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退缩。放在平常,他肯定不会在七人团的面前说出如此不成熟的看法,可是眼前似乎也顾不上了。“火炼没有立刻来攻击总部,是不是因为他还欠缺某个‘条件’?” 白昕玥并不马上评价其对错,视线穿过半个屋子与他对视,旁人大概发现不了,然而这名工作人员却动白昕玥的眼睛中发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蛊惑的力量。“说详细一点。” 这名工作人员吞了一口唾沫,试图清了清嗓子,“之前火炼前来总部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看过一眼,的确,他很厉害,具有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与传说中的妖兽皇帝有着很大的差距。会不会因为时间过去太长,以至于……火炼的力量已经不完全了,所以他才不能随心所欲的展开行动?” 前面一次开口的时候,多半还是出自这名工作人员的本意,可是后面的这几句话,则几乎把他自己都弄糊涂了。关于火炼力量不足的揣测,他还没有,也来不及考虑的如此深入,可是这些话,依然还是这么一句接着一句由他亲口说了出来。 仿佛,就像是谁借用了他的一张嘴似的。 第151章 第151章—翎篁山 引导话题走向的过程,比白昕玥预期的还有更加顺利一些。这多少还是要归功于突然出现的聂瑞博老头,他忙不迭的要为筹备部找回场子,只可惜结果事与愿违,场子没能顺利找回来,相反只是将局面搅的更加复杂,给了白昕玥浑水摸鱼的机会。 当聂瑞博与庄锦发现事情演变的趋势已经悄然变化,再想挽回,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力量不完全,换成你们,会怎么做?”白昕玥做了最后一次提问。 不得不说,这一位白主席对于人心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深知,比起信任别人,人类永远更愿意相信自己。哪怕是一模一样的答案,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与自己动脑筋想出来的,达成的效果将是天渊之别。 至于,得出答案的过程以及其思考的轨迹是不是受了无形中的影响,反而并不那么重要。 “会想方设法找回力量!” “不错!肯定是这样!” “得到力量才是首要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达成后续的目标!” 众人七嘴八舌,一扫指挥中心之前的沉默阴云,倒像是将辩论会整个儿搬到了这里。 白昕玥瞥了庄锦一速而又无声无息的笑了一笑,仿佛是某种胜利的宣告。 炫耀胜利当然是十分幼稚的行动,怎么看都与心思深沉的白昕玥不搭调。不过话说回来,甭管幼稚与否,只要手段用对了地方,依然能够取得极其良好的效果。 庄锦到底也不是一块木头,不管表面上揣的事怎样的八风不动,胸口到底还是堵了一口难于纾解的郁闷之气。白昕玥满是挑衅意味的一笑无疑等同于炸药的引线,虽然不至于让庄锦的理智全盘崩溃,但怎么也炸出了一条裂缝。 如果说精神也会发生冲突,那么在高手的争斗之中,些许破绽也会成为锁定胜负的关键。 庄锦的思绪难免出现偏差,即使还远远没有到错误的地步,可是他已经不可避免的跟随了白昕玥设定好的步调—— 算了,将一部分兵力布置在六个商业核心地带,那只是全部战略的一个部分。被白昕玥一针见血的看出来,又三言两语的破坏,庄锦承认,自己没有预先做出防备的确是大意了。可惜总归是可惜的,但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庄锦当即决定壮士断腕,就此放弃已经注定失败的计划。 “既然这样,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火炼找回他的力量。一旦局面演变到那个地步,这场仗就没有打的必要了。”庄锦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接过话茬,等于正中白昕玥的下怀。但如果他再不说点什么,将会彻底失去主动权和掌控力。挽回一点算是一点吧,在任何一个组织中,发言权都是极为要紧的。 庄锦做了一个“请教”的手势,至少在态度方面,他的表现无懈可击。“白主席,关于如何阻止,相信你已经有方案了。” 白昕玥却并不接招,对方是不是真心打算虚心请教,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卖关子要用在什么时候,眼下不正合适吗?“庄会长执掌妖委会的各项事务,但凡是与妖兽沾边的,无论是过去,还是‘近来’,都了如指掌。难道想象不出来吗?” 白昕玥故意念重了“近来”两个字,别说是耳聪目明的庄锦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说起近来,太容易想到前不久凭空在地球上出现的四山四岛了。 由于白昕玥那无比明显的“暗示”,这也让庄锦失去了所有装疯卖傻的机会。他不得不顺势说道,“难道火炼取回力量的关键就在这四山四岛之中?” “多年以前,曦冉皇帝亲自将这八个地方隐匿起来,并且布置下了极为庞大复杂的机关。要加以开启,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不管这些山峦岛屿是不是妖兽曾经的圣地,但时过境迁,它们早已失去了本该有的神圣意义,只剩一片荒芜罢了。可是在这种前提下,火炼依旧选择让四山四岛重见天日,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此举背后有着更加深刻的意义。” 这些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大概只会被人当成蹩脚的神话故事来听。可因为讲诉的人成了白昕玥,故事一下子就具备了十足十的真实性。 连带着,白昕玥所谓妖委会创始人的诡谲身份,其可接受程度似乎也一下子涨了不少。 庄锦将白昕玥所透露的一番消息在心中进行了推敲整理,衡量着其中的真实度究竟有多少。 擅于说谎的人都十分清楚,高明的谎言并非每一个字眼都要进行杜撰,而是要做到半真半假。由此可见,白昕玥为了让众人接受他的观点,即使不可能全部说真话,但也肯定要注重虚实结合才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0 看透了这一点,庄锦判定已经足够了。只要有着五分,不,三分真实,就足够妖委会展开行动。 而且,妖委会不得不展开行动。 “把这八处的地图投影到大屏幕上。”庄锦向一旁的工作人员吩咐。 工作人员动作麻利,片刻功夫已经弄好了。并且为了让显示屏的内容更加突出,他们还关掉了其它所有会发光的东西。 由八乘以五的液晶屏形成的超级大屏,几乎已经称得上是一块幕墙了。此时,正中的部分是全球的地形图,其中有八个血红的光点正在不断闪烁。而在这张地形图的两侧,四座山峦四座岛屿的实景图像也分为两列展现出来。 实景图像的效果算不得很好,感觉距离尚远,而且画面还不断出现抖动。这让人不难想象,这些画面或许是使用了航拍的手段获得的。这也在常理之中,毕竟没有人了解这八个地方的真实情况,当然不可能冒然派遣探索部队。 之前妖委会派往妖兽乐园的海上支队全军覆没的事,可以说已经给出了血一般的教训。况且,对于妖兽乐园的情况,妖委会方面还算是有几分了解的。 庄锦终于不再端坐原地,他起身穿过了大半个指挥中心,一直到白昕玥面前五步开外才停下,亲自前来邀请。 对方既然已经率先摆出了“摒弃前嫌,公事公办”的态度,白昕玥若是再继续推三阻四,那未免就过于惺惺作态了。于是他也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与庄锦站到一块儿。 白昕玥抬头细细观察屏幕上的内容,看过几眼之后,已经感到十分无语。原因无他,问题就出在标注的名称上——四座山峦,分别从“一”标注到“四”,一号山开始以此类推;四座岛屿,则更加省事一些,A岛直到D岛。简直将妖委会的务实性与无趣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倘若知道曾经的圣地被安上了如此公式化的名字,皇帝曦冉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是怒不可遏,还是一笑置之? 对了,这些地方原本的名字是什么?白昕玥百忙之际还是拨冗冲出一点空暇认真回忆了一番。只可惜光阴对于记忆的消除总是这般无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些佶屈聱牙的本名。 ———— “火炼大人,你当真决定将‘翎篁山’作为首战战场吗?”倒也不是楼澈心生质疑,只是这个决定过于天马行空,无根无据,也是受到职责所限,他少不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确定。 他的谨慎其实也并非毫无道理,战争这种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打架也有共通之处,简言之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取决于交战的双方。就拿眼前决定战场这件事来说,不管火炼保持着怎样的想法,依旧也还停留在一厢情愿的程度上。敌人也不可能与他心有灵犀,总不至于做出同样的选择。 楼澈所不知道的是,这座人烟绝迹的山峦竟然同时被双方共同青睐。只不过,在另一个地方——银行的战时指挥中心,堂堂的翎篁山,其名称完全失去了高大上的气质,被简单粗暴的篡改为,二号山。 “别人会不会选中翎篁山,我并不知道。但是——”火炼的话语中出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停顿,倘若不是他近来将“妖兽领导者”这个角色扮演的挑不出任何毛病,楼澈几乎都要因为引起破音的原因是……一声哽咽。 楼澈心头发慌,生怕在这个草木皆兵的重要时刻,主帅忽然情绪不稳,承受不住如山的压力忽然疯癫了。他也顾不了上下之别,就要去细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应该是真的着急了,楼澈身子往前探出了不少,半个人都已经趴在了桌案上。 低头看着兽皮地图的火炼两侧各有一缕红发垂落,其位置实在太寸,将他的眼睛遮挡的严严实实,不露半点儿端倪。 楼澈正在考虑是不是干脆正面询问,可上位者的情绪问题似乎不是他有资格关心过问的。正在踌躇,火炼已经波澜不兴的继续说了下去—— “他……白昕玥十分了解翎篁山的存在价值,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妖委会,肯定不会放过如此重要的战略目标。” “除非,如今的白昕玥还没能掌握妖委会的实权。”火炼一边提出这种可能性,一边满是嘲讽的嗤笑。“可是他重回妖委会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楼澈在你看来,以白昕玥的行事风格,这么长的时间他当真什么事都不做,只会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吗?” 唯一的可能,究其根本,实在是半点儿可行性都没有。 楼澈作为天生的狐狸精,对于体察人心更是天赋异禀,他只能苦笑着摇头。 略微静默了一会儿,楼澈意识到,不管妖委会那边进行了怎样的权力更迭,对于远在妖兽乐园的他们而言都是鞭长莫及,根本插不上手。与其过多的计较那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白主席,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他们接下来应该采取的战术。 “既然此战避无可避,火炼大人,你认为应该派谁前往翎篁山比较好?”在关于战争方面的态度,楼澈一直都满怀矛盾,可是到了如今,单凭他的一己好恶已经无法左右时局了。 火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那一堆妖兽编队资料中抽选出自己需要的那一张。楼澈看了一眼,倒是也并不如何意外,既然是战争,肯定需要战斗力最为强悍的支队走在同族的最前方。仅有的问题便是—— “火炼大人,莫非你要亲自去?” “翎篁山与我之间的联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本就别无选择。出发的日子定在后天吧。楼澈,给你一天时间用来准备相应的物资。” 楼澈在处理各种繁杂事务上的能力有目共睹,况且该有的准备在很早之前已经开始着手了,他在心头默算一下,认为时间充裕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以楼澈的性格依然还是不愿独占这份功劳,便说,“负责后勤支队的缇娜夫人现今也在妖兽乐园,她极其擅长调配物资等工作,请火炼大人放心,一定不会耽误军队出征。” 火炼略点赞许的点点头。 不管这一位表面装出怎样的运筹帷幄,但火炼内心里还是十分明白,一旦将行动的规模扩展到战争的程度,就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单打独斗的事了。他的认为一个决定,包括那些最为微末的决定,也关系到许许多多生命的存续或者消亡。 在莫大的压力之下,火炼少不得又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别说,如此一来,他倒还真的想起要补充一处细节。“对了,你不是还特意整编了一支具有特殊力量的支队吗?” 楼澈点头,却不是十分明白对方的意思。那支部队原定的领导者路狄亚出了那样的问题,至少在现阶段,并不适合马上动用。 火炼看出他的顾虑,“我没有动用整个支队的意思,也没有必要,这些特殊的力量若是放在战场之外,更容易发挥效力。不过,有两个人对于翎篁山之战却是至关重要的。你现在就去帮我把上官姐妹叫过来,我有重要的任务当面交代她们。” 第152章 第152章—安营扎寨 当全军连续行进四天之后,白昕玥从众士兵满是疲倦堆积的脸庞上看出来,他们已经到达极限了。不管他再如何讲究兵贵神速,也不可能拖着这么一支疲惫之师去攻击神秘莫测的二号山。看了看手表,不过才是下午五点,距离天黑还有近三个小时,但白昕玥还是传令下去,就此安营扎寨。 这个钟点驻扎下来,也就是说今晚除了值夜的小队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拉通了美美睡上一个好觉。受到床铺与睡眠的双重诱惑,全军扎营的速度简直快捷的叹为观止。才用了半个小时,一座座迷彩帐篷已经在戈壁滩上拔地而起。 说是战争,但是,比起将所有人类都卷入的世界级别的大战来说,终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在眼前这个阶段还不用担心会引发遭遇战或者爆发小规模的冲突,因而也还用不上白昕玥的殚精竭虑。 从这一位在总部指挥中心为自己创造出的舒适条件就可以看出来,白昕玥是习惯于躲懒的家伙。既然常规事务有专人负责安排,他也不去耗费多余的精神,在营地四下环顾一圈,便找了一个地势略高些许的土坡,独自爬了上去。 看在众人眼中,主帅这种状态应该是在审视全营地,所以每个人都不敢怠慢,更加认真仔细的对待自己手上的工作。然而只有白昕玥自己才明白,他不过是在单纯的发呆而已。 戈壁地带肯定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即使白昕玥站得高看得远,依旧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白日里的光线一层不变,恰逢万里无云,就这么盯着白惨惨的天空,时间稍微一长,就会产生地球已经停止转动的错觉。 一派凝固之中,总是会有某些苦苦压抑的东西不失时机的探出头来、若是放在平常,白昕玥当然不会给它们半点儿肆虐的机会,一旦长出一棵小芽,便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断。可是这一回,放空的心灵忽然丧失了压制的力量,小芽茁壮成长,片刻功夫已经成了爬满心脏的荆棘。 或许,白昕玥只是单纯的放任而已。 但凡荆棘,肯定长满了尖刺,不断的扎入脆弱的嫩肉之中。 痛快!痛快!!!白昕玥便在这种极致的自虐之中,体会着这个词语奇妙的双重含义。 思念这种东西,如果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或许也算不上真正的思念了。 火炼—— 这个名字在白昕玥的唇齿间流转了整整十多遍,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喃喃呼唤出来的时候,有其他人上了土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1 将神情做了一番调整,白昕玥微微回头的那一刻,哪怕是眼睛再毒辣的家伙,也无法从他的这张面具上看出任何不妥之处。 白昕玥看着李凡提着一只保温瓶走过来,想来是负责伙食的人员已经烧好了开水,而这家伙也没有忘记在第一时间给自己的顶头上司送来一杯热水。 此举大概还算不上殷勤的程度,不过只是一点讨好罢了。白昕玥没有拒绝,在当前这种环境下原本就需要随时补充水分,他端过杯子,一口气喝下半杯。 大概也是因为出自无聊,白昕玥打算说几句废话,“李凡,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以书记员的身份把你带在身边,只是因为之前那件事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听说你在韩志宇手下做的十分不痛快,所以我才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把你弄出来。你就当这是我的……歉意好了。” 因为曾经顺道救了李凡那个被无辜卷入渎职案的哥哥李奇,之前白昕玥为了让自己公布身份的举动有一个恰当的时机,便利用了这份人情债。不过没有想到,李凡只是在众人面前读了读秘密档案而已,竟然得罪了那位韩副部长。 白昕玥带队出战,按照规矩身边需要一个记录全部过程的书记官,他便利用这个机会把人给要了出来。 对于自己被副部长视为麻烦一事,李凡自己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白主席,请问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我之前也看过地图,我们的路线等于是绕了一大圈。而且,即使我们配备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在戈壁中行军依然十分困难。” 很显然,这些问题是李凡事先整理过的,每一句都是实情,也没有过分咄咄逼人。 敢情,他过来不单单只是为了送水的,同时也是为了履行书记官的职责。统帅选择行军路径的理由,按照常理确实也需要记录在案。 一来嘛,白昕玥并不习惯那些故意为难下属的行径。至于二来,他原本也打算让这些材料看起来尽善尽美。面子工程这种东西,虚不虚假姑且不论,但在特定的时候却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也将发挥独特的作用。 李凡在档案部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凭借着他手中的那一支笔,势必可以将这张面子修饰的天衣无缝。 “既然你看过地图,当然也知道路途最近,也是最好走的路线是哪一条。”他们手边并没有地图实物,不过,这么一丁点儿信息肯定早已记在了脑子中,不仅白昕玥可以做到,李凡也没有问题。“只不过,那条路却是要借道A国的。我们不是十人百人的小队伍,而且还荷枪实弹带着不少违禁品,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允许这样一支队伍大摇大摆的穿越国境。” “难道我们不能预先提出申请吗?尽管妖委会并不具备国家应有的外交职能,但妖委会势力扩展至今,与不少国家的高层还是有一定来往的。过境申请被通过的可能性,应该很大才对。” “错了!可能性趋近于零!”白昕玥的口气略微带上一点严厉。 他看着对方,终于明白为何李凡明明很有能力,可依旧只能混到中层官员的地步。他与自己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哥哥一样,他们兄弟对于上面那些勾心斗角实在太不了解了,所以才会连续成为牺牲品。 不过,单纯一点的人也有其独特用处。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够使用,还要再看看再说。 白昕玥带着些许教导的意图继续道,“在今次行动之前,妖委会已经向A国进行了交涉。二号山就在其领土边上,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该国便已经开始觊觎这块肥肉。只是因为妖委会与之有过某种协议,A国才暂时没有展开行动。然而,妖委会的外交效力只怕也仅止于此。A国早已将二号山划归入他们的‘保护范围’,哪怕妖委会有天大的面子,也不可能在A国的眼皮子地下进入山区。更勿论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战斗将在此地展开。” 李凡听的目瞪口呆,这才领悟自己天真的想法是何等的欠缺考虑。“那么,我们绕道戈壁,A国就会坐视不理吗?” 白昕玥叹气,还是摇头。“虽说绕道,但依旧等于是从A国的家门口路过,只要他们还不瞎,我们这么多人的行动是绝无可能瞒过去的。不过,这片戈壁从来就属于三不管地带,A国的手在暗中虽然也深入此地,但明面上肯定不可能做的太过火。同理,二号山也是一样,而且应该说更加敏感。突然出现的四山四岛,世界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八个地方?只是在目前阶段,无论谁先出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各方博弈的结果出来之前,任何摆在台面上的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我们也只能暗中行动,绝不能落人口实。”李凡也不是真傻,经过提点之后,他自行得出结论。 “绕路的理由就是这样,你可以去进行记录了。你是档案部的老人,文字格式那一类,你按照相关规定记述就可以了。” 弄明白了原因,也得到了白昕玥下达的命令,照理来说李凡就应该回帐篷干活了。今天休息时间充足,他正好加以利用,将出发以来应该记录的事务做一个整理。再往后,战斗一旦打响,哪怕他顶着“文官”的职务,怕是也难得清闲了。 但奇怪的是,李凡竟然没有挪动步子的打算,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原地,脸上堆满了若有所思。 白昕玥蹙了蹙眉,“还有什么事吗?” 李凡尝试着斟酌了一下措辞,可是悲哀的发现拐弯抹角实在并非自己所长。没有办法,只好梗着脖子直愣愣的开口,“白主席,公事问完了。我可以问你一件私事吗?”话一出口,李凡便发觉自己的不礼貌,只好嗫嚅着又补了一句,“若你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不用问,白昕玥的眉蹙的又紧一分。没人喜欢被别人大喇喇的问及私事,而白昕玥更是其中翘楚。无论怎么看,他与这个李凡都不是这种程度上的熟人吧?压了压脾气,白昕玥只道,“你先说。” 李凡吞了口唾沫,勉勉强强控制住狂跳的心脏,好歹憋出了一句,“白主席,你如何看待当今妖委会存在的价值?” 不管他的态度是如何的不坚定,可是这问题本身却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白昕玥还只当自己看人的目光出现了偏差,这个叫李凡的家伙或许并不像他外表看来的那般单纯。他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问出这个,莫非是受了幕后某人的指使? 白昕玥表情没有变,然而目光却明显深沉了下去。 在此等威压之下,李丹当即觉得连呼吸都不再顺畅了,只是被白昕玥扫过一眼,他认为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差一点就要夺路而逃,不为别的,至少可以捡回自己的一条小命。 李凡下意识的往下方的营地瞄了一眼,里面一片繁忙,埋锅造饭、擦拭武器、整理装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谁也没有闲心来管土坡上发生了什么。他与白昕玥在此的谈话,应该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知悉的秘密。 而如何好的私谈机会,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次。 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李凡才把自己的一双腿钉在原地。有些话是他曾经想象过无数遍,说出来的时候,竟然比刚才提问时还顺畅了不少,“在我看来,妖委会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放在过去,白昕玥大概会回他一句——这个观点你不应该告诉我,而是应该说给庄锦会长听。 毫无疑问,这是极为稳妥的答案。只可惜如今白昕玥与庄锦的和平相处已经荡然无存,此刻若是再使用这种答复的方式,无疑会显得十分可笑。而这种明摆着的敷衍,极有可能会激怒对方,李凡将因此而做出什么事来,则是难以预料的。 尽管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李凡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但是对当前的白昕玥而言,都是没有必要的节外生枝,能不理会还是最好不要理会。 然而,白昕玥仿佛抓住了什么。 “因为你哥哥的缘故?”尽管白昕玥无疑去扮演心理医生的角色,然而这句话本身就足以触动对方隐匿的心思。 当年白昕玥虽然救下李奇一命,可是在经历那一场风波之后,他当然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妖委会中,至于李奇之后有过怎样的遭遇,则是谁都不了解的。 李凡半垂下头,“那算是原因之一吧。我哥离开之后,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为了家族,还是只能留下。白主席应该是知道的,但凡能够进入妖委会的,但凡都与家族有关,这原本就是一个游离于正常世界之外的边缘社会,普通人根本无法窥探这里的真相。不过,我们家族虽然历史也算得上悠久,到如今却已经没落到了极点,能够与妖委会沾边的,也就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了。” 对于他想法的对与错,白昕玥并不直接给出评价,只是就事论事,“既然如此,妖委会对你们来说更是意义非凡,你更应该努力维系其存续才对。” “不对。”李凡重重的摇了摇头。胆敢用这种口气对七人团首席说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凡也算得上大胆包天了。 “在一开始我也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这份工作。可是后来,经历了我哥的事,还有我自己受到的排挤——”说到此处,李凡颇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白主席,你大概认为我只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因此才会对妖委会心生怨恨。事实上就连我自己,很多时候都忍不住这般怀疑。可是……我也不知该怎么才能将之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但我就是知道,如今的妖委会就是一只被庞大利益所驱使的丑陋怪物!这样的组织,当真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白昕玥没有说话。尽管李凡思考问题的切入点十分怪异,甚至可以说的上极为自私,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个年纪尚轻的人类竟然意识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他或许还不知该怎么表达,也没有抓住很详细很具体的核心,但不管怎么说,光是有了这一层观念,已经比那些浑浑噩噩度日的妖委会官员强了不少。 李凡误解了白昕玥的沉默,以为他并不愿意在此与自己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咬了咬牙,终于扔出准备多时的杀手锏,“白主席,我知道的,其实你的想法与我一样,你也认为妖委会不应该存在下去。而你如今所有行动的真实目的,正是为了毁灭它!” 第153章 第153章—浓雾区域 也不嫌弃地上堆积的黄沙,白昕玥就此席地而坐,他抬起一侧眉梢,淡淡的看着李凡。 如此一来,明亮的阳光悉数洒在白昕玥的面庞上,清晰的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他的整张脸看起来俊美的近乎失真。 照理来说这原本称得上十分平和的场面,可李凡然而觉得不安,被白昕玥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顿时有种秘密无所遁形的感觉。 “我这一回大概真的看走了眼。你与我想象中实在大不相同。”白昕玥自嘲般的感慨了一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2 李凡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紧了一紧,毕竟,白昕玥此刻所言实在太像是动了杀意的预告。“白主席,你与庄会长之间的权力之争,虽然也是人之常情,执掌整个妖委会确实可以带来莫大的好处,没有人能够抵御这个诱惑。然而,你选择的出手时机实在算不上很好。你常年游离于权利核心之外,就连那些必须出席的重要场合,也不过只是走个过程,看起来你对妖委会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可是这样的你,为何偏要在这个糟糕透顶的时机介入呢?权力核心的分化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以及各种难以挽回的损失,如今这个情况,白主席难道预先没有考虑到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进一步的揭短,无论怎么看都火上加油的行为。如果说白昕玥先前已有了五分杀意,那么听了这一番话,只怕断断不会再容许李凡活在世上。 然而,李凡还是决定豁出去赌这一把。 李凡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测一定就是准确的,不过他已经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他曾经仔细思考过了,倘若白昕玥当真抱有如此恐怖的目的,他的整个计划,每一步都如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因而,白昕玥在选择手下的时候,一定会慎之又慎。 表面看起来,如今妖委会中站在白昕玥阵营中的已经有不少要员。但经过仔细分析,以罗晨珍为首的那些家伙,他们的追随怕也只是一厢情愿。白昕玥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知他们,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真心信任过这些所谓的下属。 李凡既然不怕死的千方百计找来这么一个避人耳目的谈话机会,毫无疑问,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例外。他希望自己能够接触、参与并执行毁灭妖委会的计划。 至于理由,他也不打算将自己标榜的如何高尚,之前也与白昕玥谈论过相关的问题。正如他所说,那虽然只是理由中的一部分,但每一个字都真实无比。 对于如今的李凡而言,既然已经硬着头皮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会搭上性命已经顾不上了,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而在李凡看来,白昕玥肯定不会收下没有用处的属下,所以他只能尽全力的表现自己。受到周围条件限制,他如今能够表现出来的,也仅仅只是自己在分析方面的特长。说起来,这也应该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本事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剩下的部分李凡已经无能为力,他只能满怀忐忑的杵在一边,颇有几分囚徒在等待宣判时的紧张。 白昕玥不再看这个年轻人,慢慢将视线转开。 营地中的几个锅灶已经相继冒起了白烟,而各种便携食品在经过第二次热加工之后也散发出了香味。快到晚饭时间了。他们两人若是继续再这个土坡上滞留,大概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白昕玥将自己的态度控制在一个模棱两可的范畴内——在现阶段,他一则并不想肯定或否定李凡的推测;二则更加不打算给出什么许诺。“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或许不久之后,我会交代给你一项任务。” ———— “报告!我们马上要进入雾气最浓重的区域了!”在队伍最前方的侦查小队派人过来向白昕玥汇报情况。 “知道了。”白昕玥点点头,神情丝毫也不为外界环境所干扰。“侦查小队注意警戒,再一次检查随身武器,确保遇到危险便能够马上反击。保持通讯畅通,考虑到此处特殊情况,现代通讯手段有可能会失效,从现在开始采用对讲机与人力传讯双渠道方式。例行联络间隔缩短为半个小时一次。” 侦查员仔细记下了这一连串的命令,同时也对白昕玥的镇定自若佩服不已。犹豫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口,“白主席,这个大雾也太奇怪了,我们不会是掉入陷阱了吧?” 并非只有他一人发现雾气的奇怪状态,尽管没有什么味道,那这颜色也未免过于浓烈了些,浓稠的好似被打翻的牛奶,其密度也远远超过平常认知的水雾。而前方最为浓烈的部分,已经是白惨惨的一片,已经超出了人类视力能够穿透的程度。 白昕玥抬起手指在雾气中划过,指尖微微捻在一起,仿佛他当真捉住了什么实际存在的东西,然而事实上,沾在指尖的也不过只是一点潮湿——比寻常的雾气湿润得多。 皮肤没有别的刺激感觉,应该不含毒素。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 倘若真是这样,那后果将糟的不能再糟。整支部队所有人都处在这雾气之中,饶是他们也佩戴着精良的防毒装备,但只怕依然挡不住毒素的逐渐侵蚀。 见血封喉的剧毒并不可怕,只有那些悄无声息的杀招才最为致命。 身为主帅,不管自己心中起了怎样的疑虑,都绝对不能将其展现在属下面前,一旦主帅的意志产生了动摇,那么接下来的仗也不用打了,直接认输还来的干脆一点。 “你们确实已经侦查清楚了,雾气最浓的区域是绕不开的?” 侦查员点头,尽可能详细的报告,“我们派出了两支各五人的小队,分别从两个方向进发,试图绕开那个怪异无比的地方。然而根据仪器显示,二号山就在重重雾气包围之中,雾的范围实在太广,我们绕不过去。” “既然避无可避,那么就前进吧。不用担心,这大概只是敌人采取的防御手段,你赶紧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 待侦查员离开之后,一直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的李凡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举动,便悄悄凑了过去,“白主席,这情况当真没问题吗?” 是否将这个年轻人收为己用,目前还难以定夺,但比起部队中的其他人,白昕玥至少在李凡身上多赋予了几分信任。他回答了四个字,“不容乐观。” 除了雾气本身状态诡异之外,还有一个多数人都忽略的问题——雾气出现的时间。时值正午,此刻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三分,这个时间段竟然还有化不开的浓雾,不得不说反常至极。 其实白昕玥是特意算过时间的,他计算过军队的行进速度,按照他的计划,当他们进入二号山区的时间正是正午,应该也是最为安全的时间段。 可是不管他如何费尽心机筹谋,躲不过的麻烦终究还是躲不过。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是一条放在任何地方都通用的准则。 “那我们应该选择撤退吗?”李凡自己也知道此言颇有动摇军心之嫌,生怕被第三个人听见,他将声音压的极低。 “为什么要撤退?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着要覆灭妖委会的吗?如果真的在此全军覆没,岂不正好达成了你的愿望?” 李凡没敢再多话,牢牢闭紧了嘴巴。白昕玥的态度十分明确,并不打算与他谈论关于“撤退”的事宜。 然而李凡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揣测——明知是陷阱,却故意带着军队一脚踩进去,白昕玥难道是在借刀杀人?可是这计划未免也过于粗糙了,哪怕白昕玥本人位高权重,可是对于如此严重的失职,他将来怕是也难以交代过去吧? 事实证明,李凡远比大多数同僚所以为的要精明的多。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总是思绪过重,很容易陷入想象的牛角尖里。 但因为有了昨天傍晚的一场对话,白昕玥已经了解了这一点。“有件事,姑且还是先让你知道。” 被打断了胡思乱想的李凡,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只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等着对方的交代。 “你要记得,二号山的这场仗,我们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最后不能取胜也无所谓。但是,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我们都不能撤退。”白昕玥指了指李凡背在身上的背包,那里面装有他用来记录战事的笔记本。“你履行书记官的职责所记录的一切,按照规矩,我无权干涉记录的内容。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不希望在里面看到有关‘撤退’的字眼。” “为什么?”李凡还没能从犯傻的境地中回过神来,疑问脱口而出。可是当这三个字冒出来之后,他才惊觉太容易引发歧义了。于是只好不尴不尬的又补了一句,“既然都可以打败仗,却不能撤退,这是什么道理?” 白昕玥略作犹豫,不过很快还是决定告知对方一部分真相。其实以李凡的敏锐多思,过不了多久单凭他自己也能看出这些问题来。“因为这一边的胜负,并不能左右整个战局。” 尽管白昕玥的措辞十分晦涩难懂,但李凡还是马上将之转化成更为浅显直白的句子,“难道我们这并非主战场?”话一出口,李凡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赶忙再一次朝着左右看过去,生怕有人不小心听见了。 因为逐渐接近雾气最浓稠的区域,每个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履薄冰般走的异常小心,感知未知的危险还来不及呢,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来关注这一边的低声谈话?相比较起来,在雾气中状似闲庭漫步,还能讨论这些有的没的,李凡与白昕玥与其他士兵简直不像是一路的。 没人发现当然是好事,可李凡并不能因此而安心,相反他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 诚然,过去的他并不懂高层之间的明争暗斗,可是在亲身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吃一堑长一智,怎么也学得聪明了一些,他自认为早已看透了所有藏污纳垢的角落。甚至就在昨天,他大摇大摆的前去找白昕玥私下谈话,说到底此举也是建立在满腹的自信之上。 可是,他似乎还是过于天真了。周围都是成了精的老妖怪,而他充其量只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孩童罢了。 “白主席,莫非我们并不是主力部队,反而被当成了诱饵?”这句话完全是从李凡的嗓子眼里被硬生生挤出来的,他抑制不住失控的心跳,喘出的粗气甚至比说话声音还要大一点。 他在害怕,这一点显而易见。然而似乎也不能怪责李凡胆小。自古以来,但凡是被选为诱饵的部队,实在难以找出几个得以善终的。 李凡当然能够想象的到,白昕玥不可能大公无私的自己请缨承担诱饵的重责。在如今的妖委会中,白昕玥已经不再是空有其表的七人团成员。能够让实权在握的白昕玥吃下这个哑巴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3 第154章 第154章—拖延战术 “战场虽然并非主战场,但我们依然还是主力。”并非是白昕玥故意要讲诉的如此复杂,事实原本如此。 究竟是不是主力部队,要判断这一点其实并不太难。最为简单粗暴的数据正是,人数比例。 在白昕玥的带领下前往二号山的,已经占了妖委会正式部队的一半以上,比例直逼三分之二。 这支部队是近期经过重新整编的,以妖委会的警备部队为主力,同时从各大家族征收了一部分实力不俗的新兵。另外,之前白衣部队在雪山遭受重创,连副队长戚良都没能平安归来,剩余的左部人马不足以再单独组队,也被收入了新部队之中。 这里要提一下,关于部队的整编过程,前两项都没有遭遇什么阻力,哪怕是让各大家族出力,但毕竟事关自身存亡,虽然肉痛,但支持率还是非常高的。反而是白衣部队残余的归属问题,庄锦对此提出了异议,最后坚持这么做的人则是白昕玥,算起来的话,那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在明面上发生争议。 有关参战部队的资料,书记官李凡手中肯定是有备份的。他结合这些信息仔细想了想,承认白昕玥的判断没有错,让手中的大半战力沦为有去无回的诱饵,那是傻子才会采取的手段。 白昕玥的那句话,李凡虽然弄懂了一半,可是剩余的一半则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请问白主席,哪里又是主战场呢?” 白昕玥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满是讥诮的笑了一下,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李凡脸上,应该不是针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关于这件事,白昕玥并不打算马山回答。“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现在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追问下去,不仅毫无结果,反而还会引起别人的厌烦。况且李凡也明白,自己已经知道的内容已经比别人多得多,见好就收是必须的。 而且,当务之急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即使白昕玥还没有正面答允将他收为己用,不过李凡还是在私心里想着,如果他在记录战事的时候,尽可能让内容对白昕玥有利一些,那样的话是不是能够取得对方的信任呢? “白主席,能否请你告诉我,若取胜不是关键,那我们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算是达成了战斗目标呢?” 这个问题大概十分符合白昕玥的心意,他看着李凡,竟然没有吝啬面容上的那一抹欣然。“拖住对手。敌人为了自己的目标,想必也派出了人数庞大的军队,我们要把他们拖在二号山区,避免他们回援,免得给‘主战场’带去麻烦。” 或许是白昕玥变得缓和的态度给了李凡不少鼓励,即使是他并不擅长的战术,他此刻竟然也敢开口请教,“可是看着雾气的状态,这或许也是敌人采取的拖延手段。难道我们双方的战略,竟然……竟然不谋而合了吗?” 居然能够想到这个地步。白昕玥细细的打量着李凡,这个年轻人的思维方式算得上缜密了,无论是大处还是细节,他似乎都能面面俱到。 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当真应该将之留在身边吗? 当然了,真正有度量的上位者并不该忌惮属下的才华,聪明的领导者考虑更多的应该是如何利用这些。白昕玥倒是也不怕一个小小的李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只不过,现阶段还没有到需要使用这位书记官的时刻。 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部队肯定还是在继续前进的。眼看着已轮到白昕玥二人走入浓雾最密集区域了。 “究竟是敌人拖住我们,还是我们拖住敌人,要真正交手之后才能知道。总之,各凭本事吧。”白昕玥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 ———— 相对于白昕玥所率领的那一支整肃的部队,此刻聚集在甲板上的这一群家伙,似乎只能称之为乌合之众了。 他们既没有统一的制服,也没有制式武器,五花八门的穿着,即使放在某个知名的全球音乐节上面,也堪称标新立异的奇装异服。而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更是种类繁多,足以让人看花眼睛,若是摆在一起,几乎能凑出一座人类古今中外的冷兵器博物馆。 如果一定要从这群家伙身上找出什么优点,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们的眼神,凶神恶煞的,似乎只要随随便便扫过来一眼,便是刺鼻的血的味道。 妖委会组建的部队,每个人的来历不同,尽管他们的实力绝不会太差,但却不见得每一个人见过血。可是这些家伙显然不是这样,他们的能力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脚下的这艘船吨位不小,明显经过了改装,舷窗的玻璃统统被取掉,换成了黝黑冰冷的大炮,黑洞洞的炮口一致对外,只要有别的船只或什么东西接近,似乎这些大炮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轰炸一轮再说。 甲板上的空间十分宽阔,也摆放了不少椅子。不过这些装扮古怪的家伙似乎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坐在上面,他们三五成群,栏杆上、地板上、甚至于一些货箱上面,都成了他们最舒服的坐席。 如此一来,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反而成了异类。 他一身的穿着干干净净,雪白的长袖衬衫搭配着纯黑色的西装裤,五官眉目也是同样干净的,长相算不得如何出众,但却属于绝不招人讨厌的那一类。 这么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误入妖魔巢穴的无辜白领。 忽然,有个手持军刀的家伙走近了这个小白脸。不过不要误会,来人并没有一刀刺进其心脏,相反他俯低身子,谦恭的有几分不正常。“团长,之前妖委会的海上支队就是在附近海域失联的。我们会不会也遇上那些所谓的‘海妖’?” 倘若火炼在这里,他应该马上就可以认出来,这个面容尖削,长相有几分刻薄的家伙正是曾经交战过的敌人,猎人组织血穗草的成员,姚向晨。看他如今状态,当时被火炼重创的伤口,似乎应该痊愈的差不多了。 姚向晨既然称呼这个小白脸为团长,那么他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小白脸闻言,蹙起了眉。明明只是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了。干净的气息被异样的气味席卷而空,那种仿佛铁锈般的腥味,好似他的脚下汇聚了一大片的血泊。 甲板上正三三两两各自玩闹的怪异家伙们当即被这边的变化惊动了,有些惊慌的朝这边投注来询问的目光。血穗草的老大温离,莫非是因为什么要发飙了? 幸而,温离的眉头只是略微蹙了一下,转眼便已经展开了。只不过,方才流露出来的阴郁却留了下来,像是给他的面庞染上一层不一样的色彩。这个小白脸,此刻看起来再也不能用平凡无奇来形容了。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他们知道温离接下来肯定要下达某个命令,而一旦错过了其指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了解。 “不用太紧张,加强警戒就可以了。海妖这种东西,从来不存在。我们应该离妖兽乐园不远了,大家要做好登陆作战的准备。” 温离目光深远,早已超脱此刻,看向了未来的战场。可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他一般高瞻远瞩,如何才能平安突破这片危险的海域,还是大多数人现下关心的问题。 人多了,总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即使不见得当真有那个胆子当面诘问血穗草的老大,但疑虑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温团长,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判断,只是那海妖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妖兽世界,当时的那群倒霉鬼再也没有回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海妖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呢?” 温离偏过头瞥了那人一眼,祸从口出的后者顿时惊惧不已,本能的往后连退了三步。可是还不等他想好致歉的语言,温离竟然冲着他笑了笑。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温离竟然不慌不忙不温不火的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这当然不是因为在猎人界素有恶名的血穗草团长忽然转了性,只是温离自己认为到了此刻,有些事也应该说清楚了。再者,这个插话的家伙并非血穗草团员,也不好用团里的规矩加以惩治。倒也不是害怕什么,只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还需要在场的所有人精诚合作,若是这么早就见了血,总归有些不好看。 总之,这家伙开口打岔虽然惹得温离极度不快,不过也给了他开口说明的机会。 “海妖也好,还是传说中那些无比厉害的妖怪也罢,倘若这些东西真的存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被妖兽全灭吧。”温离哼出一个鼻音,将自己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 “今天在场的都是我们这一行中的佼佼者,诸位都打了怎么久的猎,厉害的猎物大概都见过不少,可有谁真的见过海妖这种段数的?倘若这些东西真的存在,我们‘妖兽猎人’的名号,怕是要拱手相让了。” 温离深知与这些亡命之徒打交道的原则,这些在刀口上舔血,干着最为卑劣的生意的家伙们,世界上一切法则规矩都是狗屁。 由此可见,他们最听不进去所谓的道理,倘若温离在这里条分缕析的给他们分析“海妖不可能”存在,不仅没有一个人会听进去,相反还会引来众人的反感。倒不如推崇他们的力量,吹嘘他们的本事,这些人,原本就除了自己以外,别的谁也不相信。 不少人已经被说服。与其说他们是从理智上接受了“海妖并不存在”的说明,还不如说他们从感情上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既然他们已经踏上征途,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此打退堂鼓的。 当然了,即便是一群亡命之徒,其中也不乏一两个稍有理智的家伙。但毕竟还是不敢当面发表与温离背道而驰的理论,只好吭哧吭哧的小声嘀咕,“可是——” 温离笑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反对的声音会影响他对全局的掌控,连自己意见都不敢大声表达的懦弱家伙,即使再如何聪明,也是没有用的。 “没有可是。”温离一张口,便让对方彻底丧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可能。“不管当时妖委会的海上支队遭遇了什么,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海妖。妖兽们用出这种手段,明摆着就是以吓唬为主,所以他们只敢对那些人数不足的小队伍下手。我们已经进入这片海域这么长时间了,不仅没有看到半个海妖的影子,也没有听见传闻中的神秘歌声,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温离清楚的很,甲板上的大多数人,他们真正需要的并非说服的理由,而是具备了十足煽动性的语言。这东西并不难,既然他们喜欢,那就让他们听个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4 “不得不说,妖兽们故弄玄虚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妖委会因为前段时间受到的挫折,甚至都不敢对妖兽乐园下手,反而去攻打什么二号山。我们并非妖委会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我们不会被吓倒!乐园中藏了多少财富,早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妖委会的家伙们不敢去拿,我们则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长年以来,妖兽世界的种种规则都是由妖委会来制定的。他们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掌握了更多的资源吗?但是,此战之后,这个现状怕是就要彻底改写了!无尽的财富,妖兽世界未来的掌权者,这些都在等着我们!海妖算什么东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任凭我们宰割的猎物!” 温离的声音抑扬顿挫,光是看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孔,简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这般慷慨陈词的。 从众人变得狂热的表情中,温离看的出来,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他直接抛出了最后的问题,“告诉我,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我们是猎人!” “我们是猎人!” “我们是猎人!!!” 温离无比满意的笑了起来。除了他身边的姚向晨之外,没有人觉察到其笑容中的阴寒。 第155章 第155章—猎人组织 “团长,我们这样攻打乐园岛,当真不要紧吗?”趁着其他人都陷入某种狂热的境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空当,姚向晨压低身子,俯在温离的耳边,轻声问道。不难看出,这位出身妖兽的妖兽猎人,对于此战的状况,并不如何乐观。 “没什么可担心的。”温离挑了挑眉,朝人群中递过去一眼。 姚向晨当即明白了自家团长的意思,不过他依然不能放下自己的担忧。“即使这些家伙会被当做炮灰,但为了此战,血穗草同样也倾巢而出,一旦被卷入妖兽乐园的乱局之中,到时候即使我们不愿意,也将不得不应战,万一死伤惨重,血穗草日后又该如何立足?” 这些消极的话,外人当然是不能说的。然而既然来自于团员,温离倒是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他的优点之一。一意孤行凡事只相信自己判断的,那些都是莽夫,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必须能够容纳属下的意见。 “一旦开战,混乱肯定是免不了的。”温离方向感极佳,朝着茫茫海面上远眺了一眼,而那个方向所指无疑正是乐园岛的位置,他仿佛已经预料到随后就会降临的混乱。“但是,根据我预先获得的消息,火炼已经带队出征,如今岛上防守力量并不足,我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可是我听说,那个楼澈也留在了岛上。” 温离笑笑,不以为然。“妖兽乐园毕竟是他们的大本营,总要留人坐镇的。说句实话,倘若重要人物都走光了,那也从侧面正面这个岛已经没有丝毫价值,不值得我们动手了。” 姚向晨当然明白,不管自己原先打算说什么,到了这个地步都应该打住。团长再怎么深明大义,也总归有个限度,不是他们这些手下可以无节制质疑的。可是,该怎么说呢?预感不好?姚向晨始终觉得,倘若有些事情此刻不能说清楚,一定会给血穗草带来覆灭的危机。 他硬着头皮,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团长是从哪里得到乐园岛防守力量不足的消息?莫非,当真是那个……那个释先生?” 温离面上浮起一层不愉,但是在战前这个关键时刻,他也不希望闹一个主仆离心的事故出来。“我知道,你不相信释先生,事实上我也不相信。” 摆了摆手,温离阻止姚向晨再次开口,径自接着道,“让我做出当前判断的根据,消息来源只是一个方面,之前闹出的海妖事件也是极为重要的。” 姚向晨着实没怎么想明白,由此也暴露出他与团长在思考层次上的差距。当即不敢再乱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 “对于妖兽的现状,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的多。在你看来,楼澈的手中当真藏有海妖这种级别的战力吗?”温离抬眼扫过属下,还有闲情在这里解释,倒是证明他的心情还不算很差——当然了,也可能因为大战在即,温离这场闲聊当成了减压的途径。 对于这些,姚向晨当然是清楚的,他摇摇头。“海妖并不存在。我想,当日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司水一族血脉的残存旁支出来演的一场戏,为求逼真,大概还借用了楼澈惑术的力量。所以最后妖兽一方只得到这么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明明已经构造出如此神奇的局面,但对付的也不过只是一小队人马。如果说这也是战术,那也只能称为吓唬人的战术。” 此刻倒是让姚向晨回想起一件事情来,上一次他在乐园岛上与火炼交手,看得出来,那位大人对于一只妖兽成为了残害自己族人的猎人这件事充满了愤恨与不解。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妖兽的力量一天不如一天,只是跟着不断式微的种族,终有一天将走投无路。姚向晨只不过是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为自己找了一条更好的出路罢了。而且,有着相似选择的妖兽,也远不止他一个。 “关于楼澈此人的行事作风,我们以前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他一直都是谨慎的典范,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之间展现出强势的一面?小姚,我们都很清楚,当前的局面对于妖兽一方来说算不得很好,甚至还有几分糟糕。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展现虚幻的力量,楼澈莫非是突然之间变成了傻子?” 姚向晨被引导了思路,慢慢的接过话题,“楼澈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在自身力量不足的情况下,依然给了妖委会一个下马威,就是为了让其知难而退。能够让性格谨慎的楼澈做到这个地步,肯定是为了守护什么……这东西莫非就在乐园岛上?” “富贵险中求。而且此时此刻,火炼已经离开妖兽乐园。关于这位妖兽的新任领导者,我们了解的并不多,若是与他正面交锋,变数太多。火炼既然不在,对我们而言简直最好不过。如此好的机会,将来只怕都很难再有了。” 不安依然存在,但姚向晨知道,自己还是被说服了。这与他当年投靠血穗草的理由是一致的,舍弃族人,甚至站到妖兽的对立面上,说穿了,他所求的不正是一个“利”字吗? 温离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姚向晨。趁着最后一段清闲的时光,他就这么发起怔来。 姚向晨虽然已经离开,但他还有未尽之语,这一点不难看出来。之所以最后姚向晨还是选择了沉默,说穿了只是因为其足够识时务——像他那种出身的妖兽猎人,总是有着一份独特的精明。 算起来,这应该是血穗草近来第二次前往妖兽乐园。上一次惨败带来的影响还未曾消退,也难怪吃过一次大亏的姚向晨会耿耿于怀。 由于之前与释先生的那一次合作闹的极其不愉快,尤其是血穗草这一边,可谓是损失严重,普通成员的死伤或许还不至于让团长温离过于心疼,但是干部之一的姚向晨差一点被打成废人,最后用了不少人力物力,耗费了不小代价才将其救治回来。 为了这些,温离不止一次派人找释先生的代言人蔚云非抗议过,而他本人也曾经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去。 可是得到的答复,实在不能让人满意。释先生那边的态度简直是将这些猎人组织当成了自家豢养的打手来使唤,到了不好使的时候,便会采取壮士断腕的处理方法。 与释先生交涉,或者称之为讨价还价的过程,姚向晨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毕竟与自己息息相关,对于整个过程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对方那种用过就丢的态度着实让他恶心了许久,即使姚向晨本人也是一个为了利益六亲不认的家伙,但在释先生面前,似乎也只能甘拜下风。 温离非常清楚,尽管姚向晨出自某种理由没有明言,但是心结早已深种。之前姚向晨暗示的那些,说穿了就是一句话——不赞成血穗草继续保持与释先生的合作关系。 想及此处,温离禁不住露出一抹苦笑。合作?那也只是他苦心孤诣在一众属下面前营造的假象。 什么叫做合作?最起码应该遵循一个条件,参与的双方地位应该是平等的。 可是,这却不能适用在当前的关系上面。 曾经的妖兽世界算得上一片风平浪静,在各种规定的制约下,血穗草等一众猎人组织当然可以很轻松的保持自己存在的独立性,顶多在妖委会进行象征性的登记。 可是,如今谁都看得出来,战力吃紧的不仅是妖兽一方,妖委会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为了保证胜利,当然是要整合各方面的力量。至于这些力量的来源是黑是白,是明是暗,反而没有谁会真正在意。 不再维持表面上的客气,释先生将血穗草当成打手来使用——关于这一点,像姚向晨这种聪明的家伙已然觉察到了,也为此而万分不满。 然而,这种让人反感的变化,恰恰却是事实。只不过这件事一直被温离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从来不敢让属下知道罢了。 不管他之前给出的理由如何慷慨激昂,如何冠冕堂皇,但事实上,血穗草在这次的战争中就是一把被别人攥在手中的刀,指哪打哪,没有半点儿自由。 刀剑,当然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来选择敌人。 温离越想越觉得混乱,脑子中的状态比一团浆糊也好不了多少。也幸亏笼罩在面孔上的一层阴郁,看在旁人的眼中,只当他是在沉思,同时也没有人敢不怕死的擅自接近。 “温团长,能够看见岛屿了!”瞭望塔方面传来了报告。 温离定了定神,他提醒自己——这个时候想太多有的没的实在无任何意义,根据他过去的经验,来自于释先生的情报总是真假参半,虽然被利用了乃是不争的事实,但乐园岛上防守空虚也是肯定的,他既然是此次行动的领导者,如今更应该考虑的应该是如何取胜。 “做好登陆的准备。之前我们已经将所有猎人进行了分组,传我的命令,告诉所有人上岛之后必须按照分组行动,不得擅自离开队伍。另外,我们今次作战的目的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妖兽资源,告诉所有人不要被那些蝇头小利迷惑,一切行动都以达成最终目标为主。还有,虽然我们中的大多数猎人曾经都在乐园中狩过猎,但是如今的岛屿肯定已经有了新变化,让大家小心一点,不要被过去的经验所蒙蔽。” 温离当即下达了一连串的目的,但这却并非因为他啰嗦,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十足的意义。说起来这也是正规部队与这种临时队伍之间的差距,身为指挥者的温离,在思考的时候更需要面面俱到。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5 有了温离预防针一般的命令在前,尽管大多数猎人并非出于自愿,但还是在沙滩上排出了不甚整齐的队伍。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了岛,海妖吞噬船只的传闻不攻自破,过于轻松的航海旅程让这些不着四六的猎人很快忘记了恐惧,也放松了警惕,逐渐对此战的胜利充满了爆棚的自信感。不少家伙按捺不住就要重现乐园岛的核心地带,按照过去独来独往的方式展开狩猎。 队伍的状态原本已是相当散漫,如果再让这种不合时宜的狂热气氛扩展开来,随时都有可能迎来分崩离析的局面。 跟在温离身边的姚向晨禁不住开口,“团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队伍一旦崩散,将给予对手各个击破的机会。血穗草方面或许并不那么在乎同行的死活,但毕竟这是战争,一旦友军灭亡,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温离当然也看出人心浮动,这是他最不耐烦看到的局面,可是从客观条件上来说却难以避免。温离也提前想过对策,“没关系。他们只是受到利益驱使,希望尽快行动。按照之前划分好的队伍,你带领B队、C队向神道进发。A队留给我。” “团长,一定要分开行动吗?” “乐园岛曾经是妖兽最为神圣的祭祀场所,按照惯例,要前往最核心的宫殿,必须先去见一见守护者,事先取得乐园令。如今虽然宫殿附近的禁制已经被解开,凌纹也不是非见不可,但我还是打算去他常年居住的地方看一看,或许能够找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姚向晨承认此举很有必要,可还是难免觉得危险。就当凌纹居所中的物品十分重要好了,但也没有必要一开始就节外生枝吧?或许等此战了结,等他们占领了整个妖兽乐园之后,再慢慢清查战利品,那也不迟呀? 类似的建议姚向晨曾经提过,可惜还是被温离拒绝了。也不知团长大人是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先探查此地。 姚向晨也没有胆子深劝,只好换一种措辞,“听说那凌纹身体不好,见不得阳光。此刻他会不会还躲在山洞中?团长此去,若是与其狭路相逢,岂不很危险吗?” “如果凌纹真的在那里,我会设法将其虏获。这位大人可不是白白当了那么久守护者的,他一定掌握了许多不得了的秘密。”温离的眼中掠过了一抹血染的残酷。“在某些时候,得到‘一个人’,远比得到许多财宝更加有价值!” 第156章 第156章—炸山 几千年来,这座山的山门都没有真正全部打开过。 因为常年居住于此的守护者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病秧子,每每有大事发生,或者有贵客上门,都只是将山门拉开一条小口子,便已经算是迎客之道了。多半时间都被牢牢封闭起来的山腹密道,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只不过囚禁的不是旁人,而是此地的主人。 而今时今日,这个传统注定要被打破了。 两扇巨型的山门彻底敞开,露出了后方那条幽深的路径,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某只可怖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温离抬眼看了一眼,率先拔出藏在腰后的短刀。他身后的追随者也纷纷效仿,各色兵器端在手中,雪亮一片。 只有这些经验丰富的猎人才了解,在深入妖兽聚集地的时候,冷兵器比□□更加好使。特别是这种需要戒备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妖兽天生具有绝佳的速度,一旦发起偷袭,若是使用枪支等物品根本来不及完成上膛、发射等等一系列动作,慌乱之余反而容易误伤同伴。倒是手中持有的利刃,只要使用得到,反而刻意抵挡住妖兽的第一轮攻击。 这些猎人们对于自己的兵器总是了如指掌,说那些是自我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也不为过。从这一点来看,倒是与妖兽的爪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温离左右招呼,“我们进去。” 来自于血穗草的两名团员当即自发的跟在温离的身后,十分巧妙的护住了团长背后的空门。 一群人就这么神情戒备,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 动作虽然还称得上整齐划一,不过从队伍的结构上还是能看出几分不妥。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全部都是血穗草的成员,而其他的猎人则是远远缀在后头。 这些家伙心中满是不情不愿,这其实倒也不难理解。先前经过划分,B队和C队,三分之二的人马已经向着乐园岛的中心进发。谁不知道啊,最大的战利品肯定都在岛中心的巨型宫殿里藏着呢!可是他们却不得不跟着温离进入这个黑黢黢的山洞,这着实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兴趣的倒霉任务。 不过温离也是个聪明人,行动之前向A队的人暗示过——此山乃是守护者凌纹几千年的居所,里面不可能空无一物,只要能将之找出来,也是一笔无比可观的财富。 对于温离的猜测,众猎人也是半信半疑,不过好歹也多了几分动机,因此才勉勉强强跟了上来。 毕竟是深入敌人基地,是以每个人都是屏气凝神,绝不会贸然开口,因为说话声音会掩盖过敌人接近的脚步,会让整支队伍都陷入危险之中。 虽然来自不同的组织,但在场的都是猎人出身,“轻身”一项乃是必备技能,一旦决定要保持安静,那么便只能听见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极为微弱的沙沙声响。 温离走在最前方,小白脸的气质早已消退的干干净净。面部线条绷紧到了极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阴郁。 密道内气氛不对。尽管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究竟哪里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仿佛任何一个角落,甚至于任何一缕空气中都透露出笔墨形容不了的异常。 温离敏锐的发现走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属下,他们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粗重了许多,这也是危机当头的本能反应。由此可见,觉察到密道内的异常,这并非他一个人神经过敏的结果。 倘若足够慎重,这个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掉头离开。在这样的环境中,倘若妖兽真的设了什么陷阱,对于这一队猎人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可是,不甘心。 温离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倘若因为他的退却而错失了某件至关重要的物品,岂非要为此后悔一辈子? 与释先生之间那种不平等的合作关系,温离着实已经受够了。他在鼓动众人的时候说过“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或许此战之中,释先生将血穗草当成了刀枪,甚至于当成了炮灰,可若是心平气和的想一想,当前的局面对血穗草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最终是否能够顺利摆脱释先生的控制,其关键说不定就在这山腹密道之中! 经过连番挣扎,温离终于下定决心,“抓紧时间,我们深入洞中探查一番。不管有没有发现,我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离开,已是必须采取的措施,但前提则是将这个密道翻一个底朝天。 又往前行了一段,两侧出现了逼仄狭小的牢房,一间挨着一间,显得格外拥挤。 尽管这些牢房已然空置了几千年,可那种浓烈的阴冷气息还是残留了下来,其中甚至夹杂这一缕缕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这应该就是书本上所提及的怨念。也不知当年究竟有多少人冤死于此,以至于漫长的光阴都无法让这些气息彻底消散。 一方面是因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前路和去路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难免会放松警惕;而另一方面则是受到压抑气氛的影响,非要做点什么来缓解当前的压力。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听说妖委会的七人团首席白昕玥也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而他在幼年时也曾被妖兽抓获,差一点就成了祭品。你们说,白昕玥会不会也曾经被关在这里?” 几千年前的往事,已经是如同传说一般,几乎没有考证的可能性。但所谓空穴不来风,再荒诞不经的传说也总要有一个发源的起因,即便是捕风捉影,也要有“风”有“影”,不然的话捉个狗屁。 关于白昕玥此人的发迹起源,近来在整个妖兽世界中传闻确有不少,其中也不乏说的像模像样的故事,仿佛几千年前当真发生过这么一回事似的。 不过实在难以辨别,这些消息究竟是从何而来,或者说当真是某个“有心人”刻意放出来的消息? 有人起了话头,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值得讨论的八卦,自然马上就有人接话。“关在这里?这条件也太次了吧?古时候关押奴隶的牢房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莫非,那位伟大的白主席,竟然是奴隶出身?” “这么说的话,白昕玥连我们都不如?”当即有人不怀好意的讪笑起来。 “不知道妖兽会怎么对待那些奴隶?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随意折磨,还有玩弄一类?嘻嘻!” 妖兽世界中的人类也分成三六九等,家世渊源的那些自然成了各方权贵,而剩下的这些家伙,干脆摇身一变成了亡命之徒,过上了风里来雨里去,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猎人生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6 隶属于后者的这些家伙,不管他们表面表现的如何满不在乎,每个人大抵都有一块共同的心病——不齿提及自己的出身。 应该是某种补偿心理作怪吧,越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越是喜欢扒拉高层的秘密,狠狠揭开“贵族”们光鲜亮丽的表皮,让其丑恶低贱的内里暴露与阳光之下,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快感十足的美事。 即使对于改变自身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依旧会乐此不疲。多少有几分损人不利己的意思。 温离侧着耳朵听了听后面越来越不堪的议论,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予理会,也不做干涉。 让这些糙汉子口吐溢美之词,那完全是不能指望的。在当前的情况下,要恢复安静行军的状态,显然已是不可能的了,这些家伙将白主席的生平进行各式各样绘声绘色的编排,倒也不失为一种减压的方式。 况且,不管他们如何诋毁,伤害的也只是白昕玥的名声,温离没有义务去维护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 “根据情报,前面就是凌纹的房间了。”温离对自己身后的两名血穗草成员说道,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做好战斗准备。至于这种堪称秘密的情报究竟从何而来,他则提也不提。 尽管温离语焉不详,但无形中还是给两名血穗草团员增添了不少信心——一路上走过来,密道两侧房间不少,如此多的可能性,温离竟然能够准确的掌握凌纹常年居住的房间所在。若说温离没有独特的消息来源,谁也不相信。 在强大的情报支撑下,此次任务的成功性大大提升的。 一个顺着山壁凿出来的房间,论起大小,与其它房间也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其它房间都是门扉紧闭,唯独这一间,隙开了一条门缝,隐约有光透露出来。 光线摇摆不定,无比昏黄,应该不是什么现代化的照明设备,大概是点了一盏油灯之类。也不知这灯究竟点了多长时间,光点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温离捏起右拳,向后方摆了摆,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当即掀起了一阵无比紧张的气氛,充斥在整个山洞之中。之前还在交头接耳的猎人们,再也没有闲情逸致编排白主席久远之前的往事。 当然了,紧张只是一部分,在紧张之外还难免感到兴奋。若说这密道中当真藏有什么宝物,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凌纹常年来居住的房间。也就是说,就在这半遮半掩的门扉之后。 温离身后的两名血穗草成员相互对视了一眼,由于是多年合作的同伴,无需语言也可以进行交流。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依据,但他们就是在忽然之间觉得这门扉之后缓缓泄露出一股子恶意。 两人动作划一,抢先一步越过温离,作势就要去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扉。他们二人此刻都是同样的想法——如果门后面当真埋伏着什么危险,绝不能让自家团长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嘎吱——”门轴转动之间发出悠长的声响,一听便知道使用的年限绝对不短了。 紧绷的神经被这种嘶哑的声音一磨砺,浑身上下都是一麻,头发尖儿都要倒竖起来。 还没能缓过这股劲来,更大的危险接踵而至—— “轰隆!轰隆!!轰隆!!!” 乐园岛上矗立了数千年的高山,历经风雨严寒都安然无恙,但是在这一刻却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正在不断的坍塌。真真正正的山崩地裂,溅落的碎石扑起的尘埃如同沸腾一般,在短时间内甚至达到了遮天蔽日的效果。 唯有□□,而且必须是烈性□□,才能够达成这样的效果。 从当前的状况似乎可以推断,不管方才爆发的□□究竟是何人的手笔,肯定都经过一番巧妙的设置。埋藏□□的地点虽然只有三处,可以每一个都选在了山体最为从脆弱的“点”上,是以,不仅让巨大的山脉在顷刻间被彻底摧毁,而且还引发如此程度的连锁反应。 爆炸的余威还在向四方扩散,简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不止不休,仿佛再也不会断绝。 但凡是此刻留在岛上的生物,不,应该说连带着方面数十公里在内的海洋,只要还是活着的,都不可能感受不到这种好似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震荡。 ———— “当真被毁了。” 周边有好几个人,但却没有一个听清了这句来自于凌纹的呢喃。病入膏肓的男人,此刻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大概也与一缕微风没有什么不同,况且这只是他无意中的低叹,原本也没有打算让别人听见。 爆炸甚至还引起了小规模的地震,整座乐园岛都在颤动,几乎如同一只风暴中无所适从的小舟。这般动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地面的震动才总算慢慢消退下去。 当震动完全平复下去,深陷病榻的凌纹一点一点撑起自己的身子。缓缓的说了一句,“下面应该轮到我了。”恶劣至极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发出慷慨激昂的陈词,但就在这一片气若游丝之中,还是让在场的其他人感受到他下定某种决心的坚定意志。 赴死的决心。 数日来一直负责照顾凌纹身体的罗莹,当即大为不忍,就要上去搀扶。 然而却被凌纹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他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放在常人身上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却几乎要了他残存的半条命,靠在床头粗哑的喘息着。 “轮到你?轮到你做什么?”有人从外面开了门,还没有真正露面,充斥着嘲讽的语句已经见缝插针的钻了进来,听起来当真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就你这样,难道还打算亲自迎战?算了吧,别笑掉人的大牙。你这个模样,哪怕是给敌人送菜的,对方只怕都瞧不上。” 罗莹一惊,整个身体都僵了一下。脊背随之弓起,如同马上要发动进攻的动物。 既然已经进入战争的流程,被卷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难免神经紧绷,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同一阵营的同伴之外,别人都只能划归于“敌人”的范畴。而来人一开口就不怀好意,显然不可能是同伴。可是,这么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到了咫尺之内,她竟然毫无觉察?! 凌纹抬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没有多余的力气,这一下轻的好似在拂去灰尘。幸好罗莹这丫头十分听话,倒是将攻击的态势收了起来,只是保持着戒备。 没有多余的功夫向罗莹解释什么,凌纹艰难的转过视线,满是复杂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第157章 第157章—时光距离 先是从门外飘入一截孔雀蓝的衣袂,颜色艳丽就不说了,上面甚至还用金线绣了一圈云雷纹,奢华的有些过了头。不论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光是这一身出格的装扮,已经足以让人嘴角抽搐的了。 罗莹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因为潜伏任务被卖去了妖精标本,饶是那个喜好富丽堂皇的卓敏,似乎也未曾给她和同伴们穿过如此夸张的服饰。 随着那人进来,脚步带动之下,云雷纹更是翻滚如浪,好一番金光闪烁。一阵折腾之后,人才终于进来,也不往内深入,就这么靠在要关不关的门框上,挑起的眉梢上分明站了一派挑衅的意思。光是他这幅表情,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 “凌章!”罗莹惊呼出声。 身为情报探查人员,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白白混迹于这个行当的。即使生平从来没有谋过面,然而但凡是在妖兽世界有一定知名度或影响力的人物,她都曾经阅读过关于他们的资料。虽然资料的详尽程度因人而异,起码至少有一定的外貌描述。 这么一来,凌纹那一点落风飘絮一般的力度再也无法按捺住罗莹了,尽管并不擅长战斗,罗莹依旧还是挑了出来,拔出藏在短靴中的匕首,几乎就要来一个先发制人。 面对迫在眉睫的战意,凌章似乎并不担心,还是懒洋洋的靠在门扉上。他扫了罗莹一眼,尽管只是极快速的一眼,可依然将那股子轻佻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说起天生带了几分媚气的男人,在罗莹熟知的范围之内,应该还有一位楼澈大人。 只不过那只狐狸精空长了一副媚骨,外表却时常端出严谨的架子。可眼前这一位显然不同,眉梢、眼底、唇畔、面颊,无一不媚,几乎都有几分俗气了。这究竟是一只什么玩意儿,竟然在媚气上面远超了骚气的狐狸。 而当这位一开口,短短几句话便已叫罗莹招架不住,当场七窍生烟。“哟呵,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一点儿都不矜持?一照面就动刀动枪,如此凶悍,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哦?” 大概是意识到嘴皮子功夫肯定是落下风的,罗莹紧咬贝齿,一声不吭。不过既然已经被评价为“凶悍”,若是什么都不做,也着实对不起自己,既然这样,那便好好凶悍给这家伙看看! 罗莹催动全身所有的力量,将之汇集在手中的匕首上,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匕首的尖端。这是罗莹所会的招式中,最为快捷,也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一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7 这也和罗莹的职业有关,由于常常潜入敌境探查情报,谁也无法预料将会遭遇怎样的危险。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是每个情报人员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既然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中,大规模长时间的战斗肯定是不明智,为了增加成功率,情报人员所用的招数必须快、狠、准。 罗莹的杰出不用多说,她在自己的对敌手段上也曾经狠下过功夫。 罗莹身形本就十分小巧,身量轻灵的女孩子在使出突刺的时候,其速度可以说是极其惊人的。 哪怕是视力很好的人,在面对罗莹这一招的时候,也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唯有利刃之上的一点寒芒,不过在觉察到的时候,寒芒已经已经刺入身体,带来血腥与剧痛。 避无可避的快招。 “咔哒!”攻击结束,声响发出。 但是明显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利刃刺破血肉的效果。 罗莹一呆。怔怔的看着尖端已经没入门框的匕首,应该太过意外,她甚至忘了将之拔下来。 就在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间,凌章人还在这里——至少,落在罗莹的眼中是这般无疑。完全没有看见其躲避的状态,可是,直线刺出去的匕首怎么就落空了呢? “阿纹,先把这个小姑娘打发出去吧。我们两个单独说说话。” 罗莹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的不轻,猛的回头,却不知凌章是从什么时候避过她的耳目到了床边的。 今日受到连番刺激,不过她反而冷静下来。不管凌章怎么称呼于她,她毕竟不是真正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不可能持续一惊一乍的状态。比起去考虑凌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下面她应该怎么做。 目光不自觉的变的锐利起来,任何人被这样的罗莹盯着看,只怕都不会太愉快,况且凌章此人更是委屈不得自己的典型。接下来的话也并不直接对罗莹所言,然而出口的每一个字,哪怕是一道笔画都勾出“言外之意”。“阿纹,我们两要说的话,怎么都不适合让外人听见吧?况且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 凌纹面沉似水。这么短的一阵功夫,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不可能好转。藏在被子下的一双手还是发颤,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原本的疼痛,还是因为情绪不稳。 僵了片刻,凌纹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罗莹,没关系,你先出去。” 已经进入御敌状态的罗莹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退缩,猛的一下夺回了嵌在门框上的匕首,作势就要向床边冲过来。 凌纹自然看见了,“不想毁了楼澈的计划,就出去。”依旧气若游丝,也不知那说一不二的气势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经年累月的蛰伏也不能抹杀这一点。 罗莹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私下谈话与楼澈大人的计划有什么必然联系,可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算了,楼澈大人只交代她要照顾凌纹,在其有需要的时候,从旁协助。至于保护?不是她没有这个责任心,而是对方拒绝了她的好意。 尽管房间内只剩下凌姓的两人,然而房门还是大大敞开的状态。方才离开的罗莹,或许是下意识的不放心,并没有随手关门,没有让此处成为独立的封闭空间。 即使此刻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连带着罗莹在内,就算她并没有走远,但八成也已经找了一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过此刻没人,不代表过一会儿不会有其他人闯入。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打扰的情况下,实在并非畅所欲言的好环境。 只是,凌章并不在乎。 他轻轻探出一只手,触碰在凌纹的面颊上。被触碰的那人一动也不动,像极了一尊雕像。不,以凌纹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说他更像一具尸体才对。 凌章仿佛在压抑什么,哪怕他什么都没有说,哪怕他的表情就像是刻意扮演出的玩世不恭,但是掌心下的颤抖还是一点一滴的传递到了另一个人那里,谁让掌心与面颊熨帖,中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呢。 凌纹也没有出言催促。在他彻底弄明白对方的来意之前,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不智之举。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凌章的举止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依旧让人莫名其妙。他轻轻捏起了凌纹两侧的衣襟,仔仔细细的整理着因为长期卧床而留下的褶皱。 整理到一半,他像是忽然落入了失控的深渊,手指陡然发力,轻薄的衣料在指下被攥成了一团。 这下可真是太好了,还不如不整理呢,睡出来的褶皱稍微抚一抚便能够弄平,可是这攥出来的腌菜,显然是没救了。 凌章低着头,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对方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这是怎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啊,质地上乘的衣袍,轻若云雾,可他的躯体竟然连这么一件衣服都撑不住。 “送给你的东西你从来都不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凌章也不抬头,就此发出的声音低沉的近乎压抑。他的双手依旧死死抓住手中的衣料,对方才是随时可能丧命的病患,可是凌章没有别的办法,若不是这般依附着,他真怕自己会先一步晕厥过去。 原本并不打算搭话的,哪怕按照凌章意思制造了这个独处的环境,可是凌纹还是早已决定一个字都不说。 然而此刻,凌纹发现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出口的语句也不像是他惯用的措辞,只是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起来,“吃什么?你送来的切片人心?” 意料之外的应答换来无法描述的欣喜若狂,凌章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只可惜他的个性就是如此招人嫌,越是喜悦,越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平常的伶牙俐齿仿佛统统烟消云散了。“你可不要嫌弃,送给你的东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口感薄脆,回味还带有淡淡的清甜。对了,和人类习惯吃的某些刺身差不多。” 才听了几句,凌纹已是忍不住的恶心,开始后悔和对方说话了。 有所感应的凌章当即闭上了没有遮拦的嘴巴,抬起视线,正好看见一双紧紧拢在一起的眉毛。那般浅淡的颜色,就像是两滴墨水经过几百倍的稀释之后,浅浅画上去的一般,都快要看不清楚了。同样苍白的,还有对方的发丝。 可是凌章知道,这原本并非凌纹应有的模样。与魅氏一族天生的雪白雾发不同,此刻凌纹的身上,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枯朽的气息。 眼前所见与记忆中勾画的那道人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凌章明知一再的询问只会引来对方更加浓烈的厌烦,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很显然,这绝非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凌纹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被陡然触动心事,当即皱的更深了。 只是凌纹忽然发现,要继续保持静默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或许因为他方才已经开过口的缘故,话匣子一旦打开,再要合上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开启过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最初的严丝合缝。 “几千年吧。年纪大了,我已经记不清了。”在凌纹状似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千载光阴,倏忽而过。 凌章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些酸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可以笑出声,“是啊,我也记不清了。” 时光用它最残酷的方式定义了距离,巴掌大的岛屿上,拥有同样姓氏的两个人,几千年来竟然从来不曾见过彼此的面。 倘若不是其中一位发疯一般的打破这个藩篱,只怕当真会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对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走神,而他手中的力道也下意识的放松了不少。凌纹借着这个机会,从其掌心抽出了自己的衣襟。徒劳无功的掸着上面的褶皱,明知这衣服已经没救了,他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和心情罢了。“你今次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没料到凌纹竟然会主动选择话题,凌章甚至连喜悦都忘记了,当场陷入呆滞之中,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白痴。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感慨前尘过往,然而,原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忽然忘记了,简直像是被谁抽走了这一段记忆似的。 费了老大的力气,凌章终于憋出一句,“你莫非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没头没尾的问题,可是凌纹立刻明白其所指为何。这当然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凌纹本人也不希望它是。 大概是因为这场对话实在不合凌纹心意,接下来的反问中,居然带了一缕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冲”,“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意志不坚的人?” 凌章少不得苦笑了一下,“是我问了句废话。”耸肩、摊手,一连串都是自嘲的动作。凌章原本最不喜欢自我贬低,只不过今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间,他没有发疯,还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外放的种种情绪,随它去吧。 “你已经毁了看守几千年的‘山’,用的是什么,听刚才的动静想必是大剂量的炸药。连自己常年的居处都可以毁了,而且还如此不留余地。凌纹,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8 第158章 第158章—兄弟 凌纹靠坐在枕头上,并非他故意要摆出这么一副懒洋洋的状态,实在是因为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而且,眼看这场对话将不受控制的越变越长,凌纹必须为自己找一个保持体力的法子。 “那座山并非我的居处,我只是无处可去,才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虚度时光罢了。”凌纹轻轻的说着。他并非妄自菲薄,可正因为这些都是事实,才格外令人伤怀。 完全是抱着转移凌纹注意力的目的,凌章决定谈一谈正事——他好歹算是想起了这一茬。“山腹中的密道被修建成关押祭品的囚室,关于这件事,想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其中那几间特殊的密室,以及埋在密道之下的藏宝库,里面的东西就不为人知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下定决心连同这些一并毁灭。” “所以,我是罪人。”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凌纹直接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凌章没想到话题转移,得到的效果却是事与愿违,当即有些后悔。“其实在我看来,那些东西毁了也好,原本就是不能见天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向你提过,早一点将那些处理了,也好让自己轻松一点,可你就是不听劝。” 说到这里,凌章忽然想起,他与凌纹之间的关系素来差到极点,究其原因,如何处置山下的“宝藏”,两人意见的分歧应该算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条。 然而,但凡是不该留存于世的物品,总有一天会湮灭为飞灰,并非意志可以左右,也并非人类能够转圜。冥冥中的力量,并非无所不在,但总会在某个最为关键的节点横来一笔,左右事态发展的局面。 “不是不听劝。”凌纹摇摇头。随着谈话展开,他似乎逐渐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了。“只是,那些东西,乐园岛上的所有东西,是留下还是毁灭,终究不是我能够做主的。” “你不能做主?谁能?灏湮吗?”凌章一连串的反问,沾染了嘲讽的笑容好似血画的钩子,光是瞥过一眼便已经叫人毛骨悚然。“那个女人早已死了几千年了,而且还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的死法。” “……”凌纹沉默。即使他已经放任自己改变了心境,可是这才三言两语,却已经演绎出话不投机的戏码。 凌章当即烦躁的挥了挥手,说出口的话当然不可能再收回来,他也不过只是试图将这一页遮掩过去。“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明知你不爱听,却还是忍不住,你就当我嘴贱好了。” 他承认错误承认的如此干脆,甚至还带了些许讨好。凌纹并不认为自己为此而感到心软,他只是不愿意得理不饶人。何苦非要再一次弄的不欢而散呢,见面之前或许没有发现,可是经过仔细数算,才蓦然惊觉,双方竟然已是千年未见。 罢了,计较什么呢?凌章那副讨人嫌的脾气,又不是今天才有的新鲜事。况且,不管今天谈论的是公是私,能够平平静静的说上几句话,已经是此时莫大的奢侈了。 “不管有没有资格,到底还是我做的主,还专门用上了人类的炸药,也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听闻对方有意要不动声色的将方才那一页揭过去,凌章不敢错过这个机会,赶紧接着道,“人类在‘制造’方面原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如今外面的世界变化的如此剧烈,即使人类个体的力量远远不如我们,但他们已经凭借技术弥补了这个差距。我知道,很多妖兽都不屑于使用人类制造出来的物品,但我却觉得用用也没什么不好。用了炸药毁掉要毁的东西,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可比我们的人亲自动手要省不少功夫。” 诚然,做出决定的是凌纹本人,然而炸山的主意却来自于火炼。并非凌纹刻意保持矜持,不愿借助人类的手段,而是他根本想不到这上面去,所谓“过时的老东西”,所指代的应该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常年如同老鼠一般藏在幽暗的地底,他早已被这个世界所隔离,抛弃。 明明不应该的,可凌纹不受控制的陷入一阵心灰意冷。 “阿纹,你怎么了?”大概是因为之前的陡然失控超出了凌章的预期,这一次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去触碰凌纹的身体,哪怕是一个手指尖都不行。可真实的关切则怎么都掩饰不住,他只能放低了声线,轻轻的问着。 被打断了情绪的凌纹,摇了摇头。 方才的伤感来的无根无据,如今消散的一刻虽然仍然不能称之为雁过无痕,但凌纹忽然意识到并不重要。对他而言,无论是伤春悲秋,还是兴高采烈,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多余的。 时日无多的自己,原本就不该将生命浪费在感慨喟叹之上。 凌纹收拾情绪的速度简直叹为观止,旁人只怕很难做到他这种程度,哪怕是那种最擅长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也只是将内心的情绪抑制在表皮之下而已,但是他不一样,似乎濒死的不仅是他的躯体,还有与这具躯体息息相关的所有悲欢。 “你今天究竟为何而来?”相似的问题,凌纹又问了一遍,而从他的语气神态中均可以肯定,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不允许别再随意敷衍了。 凌章慌神,“非要谈这个不可吗?” 明明有那么多可以用来谈论的话题,哪怕只是漫长别离中的某一天,从日升到日落,即使是那些最为微末的细节,凌纹究竟是如何度过他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统统都想知道,可是,对方却偏偏选了最令他抗拒的那件事。论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凌纹当真是举世第一。 “即使不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我都是清楚的。”凌纹并非凭空猜测,在凌章还没有走进房间之前,他的话语分明已经指向了事件的核心——不得不说,凌章当真狡猾,正是因为他选对了“敲门砖”,此刻才被允许进入房间,而不是重蹈这数千年的覆辙,每每都被拒之于门外。 “你自己挑起的话题,现在又被你自己故意忘记。凌章,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来不是这种喜欢逃避的人。” “你的记忆?你记忆中的我究竟是怎样的?”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只要四目胶着,他便能从他的眼睛中挖掘出自己期冀的答案。“你可还记得,我们两个人,原本是一样的?” 凌纹抛却情绪并非只流于表面,他的回答客观而冷漠。“那是事实,用不着我刻意去记得,我们两人之间的血缘终究还是存在的。” 凌章忽然火冒三丈,并非因为对方的答案,而是因为对方的态度。他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扑上去撕咬病榻上的男人。“血缘?!既然同样的出身让我们肩负了同样的使命,那为什么你要将我摒弃在外?妖兽乐园所有的事务,你从来不曾让我参与!为什么,哥哥?!” 一声“哥哥”,几乎唤的凌纹神魂俱震,哪怕情绪已死,死灰中却终究剩下一点余烬,潜藏着随时复燃的势头。凌纹不知该对此称呼做出怎样的反应,或者说,无论他怎样反应,得到的结果都将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是以只能一言不发,端着不动如山的外壳,摆出一副无动于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疑惑在心头萦绕的太久,不管凌章本人每一天看似如何荒废度日,不曾得到解答的问题总会在某一时刻悄然抬头,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的肆虐一番。 这个疑惑折磨他折磨的太久,以至于自己也无法等闲视之,一旦可供宣泄的口子出现在眼前,不管那话该说还是不该说,总是一股脑的倾吐而出。 “哥哥,我知道,你是不会忘记的。哪怕你已经忘了世界上所有的事,甚至忘了我们咫尺天涯不复相见的日子,你也不可能忘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因为……因为将这副担子强加在你,不,在你我身上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水族之长,所有妖兽敬仰憧憬的大祭司,灏湮大人!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于每一个最微末的表情,你一定都记忆犹新吧?哥哥!” ——凌纹,这座岛,我就交给你和凌章了。 ——灏湮大人,我应该怎么做?我们兄弟只是你的随从,甚至都没能继承水族的血统,如此大的责任,我们根本无力承担! ——或许吧。但是凌纹,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原谅我吧,这本来不该是你们的责任,但我只能将它交付于你。 ——灏湮大人,你何苦说这样的话?即使如今局面对我们妖兽不利,但水族还余力尚存,你不应该灰心的。 ——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不是我们一方能够左右的了。况且……算了,有些事情你们也不必知道。总之,你们两人现在就去山腹密道下的暗室躲藏,等战争结束之后再出来。那里是整个岛上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可以保护你们的性命无虞。 ——灏湮大人!我们…… ——多说无益!至于你们今后应该怎么做,问我,我也没有答案。你们只需好好守着这座岛,到了某一天,当“那个人”来到的时候,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吧。 ——那个人是谁? ——到了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诚然,正如凌章所说,那一日发生的种种,事到如今依然记忆犹新。灏湮大人说过的每一个字,凌纹都能够准确无误的复述出来。可是,怎么能够忘记呢?那已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祭司。 当战争结束,一切争端尘埃落定,凌纹翻遍了妖兽乐园的每一寸土地,却连灏湮的尸首都未曾找见。 凌章说的没错,的确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的死法。 “我的确记得灏湮大人曾经的托付。那你呢,凌章?我不相信你竟然会忘记。”倘若真的忘记,自己这个弟弟今天也不会来此了吧。 对方与他一样,同样了解这座岛将来的命运,只是如今还无法判断,对于这种结果,他究竟是乐见其成,还是会想方设法加以制止? 确实,凌章什么都记得,尽管与自己的哥哥有着南辕北辙的初衷,但发生在数千年前的景象对他而言依旧历历在目。而那些东西,原本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轻易忘却的。 “凌章,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太明,因为你我心中都十分明白。这些话说出来太伤人,当真没有必要。可是既然你今天过来了,那还是把一切说开吧。这应该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今后,应该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89 凌章一惊,担忧的却不是所谓伤人的坦白,“什么叫最后一面?阿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这有什么好说的?事实面前,一切都一目了然,分别即将来临,而且还是注定的无可挽回,不管愿不愿意接不接受,他们马上就会迎来最后的结局。 至少,是凌纹一个人的结局。 略过了没有必要谈论的既定事实,凌纹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亲弟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与你携手合作,共同完成这个漫长而艰巨的任务。但是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的,灏湮大人的遗愿,你不会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去完成它,就连大人的决定,你素来也只是嗤之以鼻。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把你拖进来呢?” “我不甘愿,是因为灏湮那个女人从来不曾信任过我!他对我的托付,也仅仅只是因为我们两人的关系,顺带而已!”凌章忽然吼了起来!之前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低调,也不为别的,只是照顾自家哥哥的身体,知道最好减少外在的刺激。可是此刻凌章终于控制不住,可见是真的失控了。 凌章嘿嘿的冷笑两声,摆出的态度就与当日火炼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充满了愤世嫉俗的味道。“不过嘛,祭司大人不愧为祭司大人,洞悉世事明辨人心,她太了解我了,我和你凌纹不一样,你们心心念念考虑的都是如何延续妖兽全族,不惜为之付出一定代价。但我不是,我想要的根本与全族的命运没有半点儿关系。在灏湮那个伟大的计划中,我只是备用的棋子,但这也只是她不得已的选择。倘若我不是你弟弟,就连备选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打算将一些隐秘不宣的事情摆在台面上,将一切说清楚了,也免得自家弟弟不依不饶的继续纠缠。可是才一转眼的功夫,剖白的角色竟然当场被调换了。凌纹被对方不曾停歇的嘶吼震的耳膜发麻,下意识的问道,“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什么?”凌章将这几句话在唇齿间咀嚼了好几遍,随即换了一种方式将之恶狠狠的吐了出去,就像是吐出了哽在喉头的一根鱼刺。“我要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吗?哥哥……阿纹,装傻装了几千年,你就一直这么端着大公无私的外表,有意思吗?” 第159章 第159章—盲从 “你……别说了……”半晌之后,凌纹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不像样的回答。无论控制情绪的本事如何出神入化,只要他还是活生生的存在,有些东西还是会在不经意之前悄然萌芽,哪怕只是毛茸茸的小小叶片,也足以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说就不说,引用一句凌纹之前说过的话——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太明,因为你我心中都十分明白。凌章从善如流的闭了嘴。 凌纹转头,透过窗棂往外间看了一眼。 常年以来一直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地牢中的男人,对于光影的转移变化有着远远超出常人的敏锐,无需钟表一类的计时工具,从那些最为细微的变化之中,凌纹刻意无比精准的判断出当前的时间。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不管对方是否能够看出端倪,然而凌纹终究骗不了自己,此刻在自己胸口涌起的,分明是浓烈到化不开的不舍。尽管这并非一场愉快的兄弟畅谈,但他依然真心的希望这个时间再长一点。 心绪如何姑且不论,诉诸言语的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话说的差不多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要行动了。你——”顿了一下,凌纹硬生生的将“走吧”两字咽了回去,硬生生的转变成了,“你自便吧。” 终究舍不得就这样将弟弟打发走,倒不如将这个主动权交到他的手里,是走是留,一切都自便吧。 “你要自己亲自行动?你以为我会允许?”自从方才将音调拔高之后,便再也难以恢复和风细雨的状态。此刻更是变本加厉,高昂的尾音都有些变了调,好似粗糙的沙石,磨砺着听者的耳朵。“你以为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你当我死了吗?” 被一连串的质问逼迫,凌纹却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只好装聋作哑。 尽管多数时候沉默是金,但放在特定的时刻,一味的沉默只会火上浇油。极致的愤怒几乎让凌章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狰狞了。“的确,你已经炸了山,藏在山中的监牢也已经毁于一旦。但是这并不要紧,我还是可以专门为你打造一座牢笼,让你半步也离开不得!” 凌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退让竟然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当即也忍不住有些恼火。“你刚才也说了,灏湮大人真正想托付的人是我,单单因为这一点,我已是责无旁贷!” “别给我扯那些!我只问你,阿纹,你知道你一旦做了这件事,无论最后成功还是失败,你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我……本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说的更加确切一点,他不过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罢了。所谓的生命,在这具枯朽的身体之中,早已没有存在的意义。 “以前,我或许还有苟延残喘的必要。可自从见到火炼大人的那一刻开始,我给做的事已经了结了大半,如今也仅仅只剩下这么一件而已。” 当日在山腹密道之中,凌纹对火炼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后者大概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这仿若仪式一般的举动对于凌纹而言却深有必要,就像是将肩头的重担卸下了一半。如今,他只需要再进一步,一步而已,终将迎来彻底摆脱重负的时刻。 几句话,说的那个人平静的几如踏雪无痕,可钻入听者耳中,却如同进了一种凶神恶煞的猛兽,好一阵抓心挠肝。 当日凌章得到火炼上岛的消息,不是不想阻止其与凌纹见面,只可惜那天带路的竟是熟知妖兽乐园的未希,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连个小弯都没有绕,径直去见了凌纹,取了乐园令。 随后,不死心的凌章又命令属下严秀设法将火炼引诱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毫无疑问,他原本的计划是要来一出“杀人抛尸”的戏码。 只要火炼不再存活于人事,今后妖兽世界的种种发展都将与凌纹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以继续在密道中过着他足不出户的闭关生活。即使兄弟二人依然没有见面的机会,但至少双方还活在同一块土地之上。 可惜当日的计划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池,最后竟然被多事的白昕玥打断,让火炼逃出生天。 今时今日,凌章再想从火炼身上下手显然已经不现实了。毕竟,那只火鸟已经不复当日的懵懂与蒙昧。甚至于火炼的力量,如今应该也在凌章之上。 凌章的嗓音愈加嘶哑,“可是,你毕竟活下来了,不是吗?” “……”如果日复一日的昏睡也能算作活着的话,的确,他活了下来。 不过说起这件事,此时的凌纹强打精神,这无疑是在过度透支生命。当然了,这一点实在没有必要说给凌章知晓。 按照凌纹对自家弟弟的了解,料想着接下来他肯定还会有层出不穷的手段。 凌纹自认是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应付了,也当真找不出别的办法,便开始考虑是不是要使用一些过激的手段——比较武力,双方肯定差距悬殊,不过若是换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倒是可以暂时限制住凌章的行动。 凌纹所求也实在不多,只是设法从弟弟的眼皮子底下脱身而已。 凌纹甚至已经在心中默默念起了致人昏迷的法决—— “换我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掠过凌纹耳畔,快的无迹可寻,他着实没能听清。或者说,即便听清了,也终究不敢置信。 凌章就见到自己的哥哥忽然睁大了一双眼睛,满是无措的模样。大概这一句话给他带来的震撼过于浓重,哪怕是这位千年如一日恪守本分尽忠职守的凌纹大人,也只能陷入彻底的茫然之中,那双眼睛之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缕天真的无知。 一如幼年的他。 凌章不知道,现实的自己与哥哥记忆中的自己,两者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变化。可是这一刻,哥哥的模样却与他记忆中的那道影子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半点儿不同。 忽然之间,就释然了。 哪怕是那些日复一日萦绕在身的不甘心,在此刻蓦然回首,竟然发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这个任务一定要执行下去,与其你亲自去,还不如换我去吧。”凌章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成分,说的清楚明白,也说的平静淡然。 “可是……”无数的话语涌向凌纹唇边,就在将要出口的那一瞬间,忽然发现不管哪一句,或者哪一个词汇,似乎都不应该说出口,最后只能任凭它们烟消云散。 “你看,你就是这样,一直都将我摒弃在你的生活之外。哥哥——”自从第一声“哥哥”喊出口之后,凌章便像是疯魔了一般,不断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也不能说其中哪个字眼不对,但最终就是勾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凌纹装作没有对此无知无觉,只说,“并非是我故意要将你摒弃在外,而是你自己不曾心甘情愿,对于灏湮大人的遗愿,你从来都是满腔鄙夷。” “我难道不该鄙夷吗?灏湮的所作所为,皇帝曦冉的所作所为,甚至于今时今日所有妖兽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可笑的挣扎?比乐园岛宫殿地下的幻境还要虚无缥缈。你辛辛苦苦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对灏湮的盲从,但我不是,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明白这个世界早已定型,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再也无从更改。” 这些话不知道已在凌章心中埋藏了多久,又翻来覆去淬炼了多少次,以至于如今每一个字眼都带着锋刃的锐利,将妖兽全族几千年以来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割碎的体无完肤。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0 或者,凌章的这些话原本也不错,能够被一句话所摧毁的努力,堪称无比脆弱,确实也算得上十分可笑。 盲从?凌纹认为自己与这个词当真是相配极了。从早到晚都在昏睡中虚度,只有两个小时得以醒来的男人,指望他能够如何聪敏睿智? 然而,盲从早已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若是将这一部分剔除掉,凌纹甚至不知将来要如何继续。不,将来对于濒死之人已经不再重要,完全可以不用考虑。然而,没有了对灏湮大人的盲从,凌纹的过去也只能沦为泡影,他的千载时光都没有半点儿意义。 只不过,关于自身种种,凌纹并不准备多加回顾。倒不是说他不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一个准确的判读单,只是觉得……没有意义。哪怕这个时候将他本人扒皮抽骨从外到内彻底的审视一番,千载光阴早已是无以追回的过往云烟。 如今的凌纹只是惊诧于自家弟弟的决定,“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为什么会决定会决定参与进来?不错,灏湮那女人的所有决定与安排,在我看来依旧是十分可笑的,这一点从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这也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是为了她。” 凌纹忽然意识到话题的已经逐渐走向歧途,自己这个弟弟从来将礼法一物视作狗屎,若是让他口无遮拦的继续发挥,接下来说出口的只怕都将是惊世骇俗的词句。 凌纹摆了摆手,强行将脱轨的话题又生拉硬拽回正道上来,“其实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参与进来了,在当前的条件下,我一个人去也是足够的。” 眼见对方为了挽回失控的局面,竟然用出如此生硬甚至于幼稚的方法,凌章轻轻嗤笑了一声。若是换了旁人,还不知有多少恶毒的讽刺等着呢,势必要将对方刺一个体无完肤。然而,只因为坐在对面的乃是阿纹,满腔的恼恨再浓烈,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半个字,这么憋下去迟早会憋出内伤,可是也只能自己认了。 “你去?然后呢?你还能平安回来吗?” 凌章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容不得一丝逃避,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无论谁去,都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关于这一点,原本就是隐瞒不了的。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凌章,他们两人是有着共同血缘的兄弟,也是肩负了同样使命的同道中人。 在这个跨越几千年的任务中,每一个步骤要如何进行,而每一个步骤又将面临怎样的利弊与风险,他们两人都同样了解至深。 凌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兴许是病入膏肓的缘故,这一声叹息听起来简直幽深的不得了。“而我,之前已经擅作主张打开了乐园令的大门,以至于如今不管什么都可以不受阻挠的登上我族神圣的祭坛。从这罪名来看,我已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呵呵,这话说的倒真是好笑。若要论及罪名,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是一直将我当成罪人看待,明明我们是相依为命的血缘至亲,可是几千年来你都不屑于与我有所交集,不管我如何哀求都不愿见一面。我可是日啖人心,从中吸取可以生存的力量,一直都不曾断绝啊!” 凌章的所作所为的确一直是凌纹跨不去的心结—— 灏湮大人寂灭之前,曾经是那般努力的希望找出一条妖兽与人类和平相处的道路,不,甚至可以说,那位大爱无疆的祭司大人,在某些做法上面甚至是偏向于人类的。凌章日日剜取人心作为食物,为了抗拒岁月老去,人心对妖兽而言确实是延年益寿的上佳补品,可是他的作为毕竟还是违背了曾经的主人,大祭司灏湮的意志。 只不过,如今再纠结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凌章说他只是盲从,这个词当真半点儿都没有用错。当时或许还不觉得,但经过数千年的时光来不断的回想自省,回首之间凌纹发现自己当真从来没有真正领悟过灏湮大人的想法。 他之所以多年如一日的为其呕心沥血,也仅仅只是为了完成主人的遗愿罢了。 至于为何一定要让妖兽与人类保持平和的共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凌纹从来没有真正想明白过,然而,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寻答案。 “你犯下的那些,不过只是小罪。”凌纹如是说道。 尽管自家弟弟从来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但那也只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凌纹已经不忍心苛责。况且,在这个妖兽全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对于敌人一方的同情,不仅毫无必要,而且还显得格外虚伪。 “小罪……”凌章轻轻念着这个词,忽然之间说不出是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倘若他食用人心当真是微不足道的小罪,那么他为何要为此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几千年来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任由他千般设法,万般讨好,终究还是被拒之门外。 第160章 第160章—棋子 “好吧,纵然是小罪,但我也并非真正无辜。既然我们都是罪人,无论谁去不都是一样的吗?”乍听起来凌章算是妥协了认同了,然而他的坚持,甚至可以说执拗,却深深的藏在字里行间。 凌纹没想到自己拐弯抹角说了这么许多,最后竟然还是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不禁气急败坏起来。“凌章!” 被喊了名字的男人呆了一下,他真的已经记不起已经多久没有听见兄长用这样的语气呼唤自己——并非公事公办的冷漠,倒像是幼年时代,自己犯了诸如上房揭瓦那一类的错误时,哥哥的怒斥。 凌章笑了,笑容中似乎还带了一缕腼腆。这孩子打小似乎就是这样,在错误面前,勇于承认,坚决不改。“况且就如今的情况看来,我的身体可比你好多了,如果让我去,成功率也应该比你高得多。” “……”毫无疑问,对方的这句话依旧满是欠揍的成分,可配上他那抹稀奇古怪的笑容,竟然使得凌纹的心脏莫名的酸了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凌章察言观色,发现哥哥已经动摇,或者说,他在自己的死乞白赖之下终于无计可施,选择了让步。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凌章也顺势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正色下来,“阿纹,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计划不出纰漏,最后的结果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也许谁都不用死。” 凌纹继续沉默。面对凌章这种自欺欺人的宣告,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说的是真的。”凌章摆出一张无比严肃的面孔,单是看他的神色,的确像是这么一回事,也叫人忍不住细听他接下来会抛出怎样的论据。“如今在乐园岛上,还有一个人继承了灏湮的遗愿,而他还是个关键人物。他是谁,哥哥不会不知道吧?” 没想到凌章会提及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凌纹情知是隐瞒不下去了,而且事到如今似乎也已经没了这个必要,索性干脆的点点头。 “阿纹,这是我的猜测,尽管无法给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我还是认为这猜测的准确度应该非常高——当年灏湮在安排身后事的过程中,我们兄弟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但凡高明的棋手,总是会同时准备出无数的后招,绝不会将胜负全盘压在一枚棋子的上面。而刚才说到的另一个人,则是灏湮的另一路后招,这个人一定掌握着我们从来不曾了解的其它关键。” 凌纹当然不想一直沉默下去。只是从第一次闭口不言开始,他似乎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机会。过去他真是小瞧了自己的弟弟,无法想象凌章究竟是从何处探知这些隐瞒的,然而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足够……一针见血。 “我知道,阿纹你肯定不爱听‘棋子’这个词。但这么多年,我就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怀疑过灏湮的计划,你只是盲目的信任着她罢了。今天你总该认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了,她把自己未能完成的愿望交代给我们这些后来人,然而却谁都不相信,她做了这一盘棋局,将所有人摆在上面,彼此制约相互博弈。” ———— “咳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统统咳出来一般。而且,伴随每一次震动,胸口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温离不知道自己究竟断了几根肋骨,也无法判断内脏是不是已经出现了破裂的迹象。不过,在有内伤的情况下,不要说咳嗽了,就是大声说话,都是一阵惨烈的自虐。他试图克制自己咳嗽的频次,然而在漫天弥漫的灰尘之中,这似乎也不是他的意志能够左右的事。 身为一名合格的妖兽猎人,甚至于最著名猎人组织的团长,温离肯定有过人之处。其中之一,这位温团长考虑事情十分周密,甚至于习惯思考最坏的结果,因而能够做好万全的准备。 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已经在之前爆炸引起的落石中被砸的稀巴烂,不过幸好藏在怀中的火折子没有事,温离划擦了几次,添加了白磷的绒芯当即燃了起来。 一灯如豆,光点能够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并不能让温离看清整个空间的情况。 然而,这一点光亮给心灵上带来的抚慰却是十分巨大的,温离长长吁了一口气,顺势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与天生视力绝佳的妖兽不同,人类对于黑暗有着天生的恐惧。当人类还只是卑微低下的白子,不得不躲藏在地下求得一线生存的空间,他们依赖于这些暗无天日的洞穴,可是同时又对潜藏在黑暗中的未知危险怀有本能的惧怕,而这种负面的情绪早已根深蒂固的种植于基因之中。 时至今日,谁也无法摆脱。 温离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到底是惯于出生入死的顶尖妖兽猎人,温离调整情绪的过程非常快——这倒也是,倘若做不到这一点,过去他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1 再次睁开眼睛,温离借着火光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形。暂时还没有多余的力气让他站起来,是以温离竭力伸长胳膊,让火折子的光能够照亮更大的范围。 密道虽然还是之前的密道,然而周围的情况早已与之前所见大相径庭。 整个密道已经坍塌的大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落石,狭窄弯曲的缝隙嵌在碎石之间,实在不知延伸向何方,更加不知能否通往外面。 右侧,有半扇木板,温离依稀可以看出是之前被自己亲手推开的那扇门,只可惜如今也已经四分五裂了。 当时,爆炸忽现,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之下,人在那一瞬间留下的记忆往往是模糊的。所以温离仔细回想了一阵子,才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真是大意了。不,更确切的说是出乎意料,包括温离在内的所有猎人在内,谁也不曾想到妖兽一方竟然会使用炸药!在他们过去丰富的狩猎经验中,也从来没有遭遇相似的情况。 妖兽,那些自认为个体能力卓绝的妖兽,向来不是最看不起人类的技术手段吗?即便是在这个现代化高速发展的年代中,妖兽们已经认为人类制造的东西都是旁门左道,并且打从心眼里充满了鄙夷?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为了取胜,竟然也变得不折手段! 违反情理,也超出猎人一方推测的战术,无疑给妖兽带来了极大的战果,同时也让温离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不过,也只能说是棋差一着,毕竟乐园岛目前最大的隐患——温离还活着。 如果,爆炸的时机再恰当一点,或者没有两名血穗草成员多事的保护,温离怕是已经成了一堆碎肉,那么的话,这场乐园岛战争的结局在此时便能够被注定了。 对了,那两名手下呢?温离忽然想到这个。 记忆中,常年来作为他左右手的两名手下,在爆炸降临的那一瞬间,一左一右护将他死死护在中间,以活生生的血肉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盾牌! 盾牌内的血穗草团长历经生死劫难活了下来,那么,形成盾牌的血穗草团员呢? 温离放低了手臂,让火折子的光线在地上逡巡。他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仔细寻找着,碎石之间堆积了不少残臂断肢,这对常人而言实在是无比可怖的景象,不过见过更惨烈场面的温离自认为不该害怕,只是有些意外的,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血腥味也会如此刺鼻。 怎么会这样呢?太对不起“血穗草”这个名称了。 先是找到一根左臂,然后是一只左脚,一颗完全变形的头颅……别问温离是如何判断出这些肢体原本的主人的——他记得自己属下所穿戴的服饰,在经受过爆炸的洗礼之后,衣料无疑已经成了碎片,只剩下零星的一小块挂在这些肢体上面,成为了供温离辨识的记号。 一共找出六块身体的“零件”,至于别的,实在无法肯定。 温离想了想,决定算了,倘若在自家手下的遗骸中掺入别人的部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能找到多少,姑且算多少吧。 妖兽猎人这个行当,尸骨无存的概率从来不小,能留下这些零碎的部分,已经可以称得上某种恩赐了。 将“零件”堆积在一处,温离用火折子点了,慢慢看着血肉化为惨白的灰。 从身上撕下一块相对完整的布料,温离将那些白灰收拢包好,缓缓说道,“你们救我一命,我会用一辈子来报答你们。离岛之后,我会将这些东西交还给你们家人,而他们今后的生活,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会给他们这世界最好的物质条件。” 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好讲,生命换得报答,在血穗草这种利益至上的组织中,任何事情从可以用简单的等价交换来进行计算。 解决完了手下的后事,温离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他不紧不慢,先是根据经验对伤处进行一个自检,然后才开始按部就班的包扎。 当不小心被掩埋在密不透光的废墟中,大多数人往往都会不顾自身条件匆忙找寻出口,然而慌不择路之下往往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将自己活活困死在里面。温离当然不会这么蠢,预先考虑周全,将会大大提升行动的成功率。 紧急处理之后,尽管不可能与没事人一样,但寻常的活动几乎不受什么影响,甚至可以与敌人对战,前提是他能够忍受体内的剧痛。于是温离凭借着自身绝佳的方向感,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探索藏碎石中的缝隙,慢慢的朝外间走去。 …… 微弱的光线穿透罅隙射了进来,久违的天光让温离一阵欣喜。他熄了火折子,脚下的步子也下意识的加快不少。 洞口,应该叫出口才对,就在眼前。 温离心中大定。尽管初战不利,但自己这方实力尚存,只要能够与姚向晨带领的B、C两队会和,要占领并得到这座乐园岛,依然是指日可待。 人类原本就是七情六欲的动物,再怎么冷静睿智的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也会难免出现一瞬间的动摇,而此刻让温离放松精神的,则是终于走出黑暗困境的喜悦。 如今正处于只身一人深入敌境的局面中,走神实属不应该,哪怕这个时间很短暂。不能很好的感知周围的变化,便意味着会被敌人偷袭,而这种偷袭往往是致命的。 “看你如此高兴的样子,莫非你认为自己当真已经安全了?” 头顶上方传来这么一个声音,调子并不如何高亢刺耳,但还是激出温离一身冷汗,有那么一秒钟,他全身上下几乎动弹不得。温离惊觉自己刚才是走神了,而在这个当口,对方若换一种方式,用冷箭代替语言,那么此刻的他已经是一具扑在地上的尸体了。 定了定神,温离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做出随时都可以反击的准备,然后才一点一点的仰起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浓密的树荫,将海岛上灿烂的阳光分割成硬币大小的光斑,这原本是应该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可仅仅因为在树丛之中多了一道身影,这一幕景致落在温离眼中就变了味道。 然而,平心而论,这道人影原本也该是赏心悦目的。哪怕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楚其面孔的细节,可是垂落在树荫间的红色发丝,以及同色系的衣摆,与背景相映成辉,绿的越绿,红的越红,都是浓艳至极的色泽,充满了勃勃生机。 只可惜,这一位乃是温离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 同样,也是温离万万想不到会见到的人。 维持着仰视的姿势,这无疑会给脖颈带来不小的负担,但温离对酸疼毫无觉察,他死死盯着正上方,咬牙切齿的念出两个字,“火、炼!你不是应该在二号山吗?” 二号山,也就是翎篁山的战争如今还只是刚开始的阶段,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妖委会一方选定的统帅乃是白昕玥,就算白昕玥徇私,在无比复杂的战争环境下,他也不可能对敌人的首领网开一面,让火炼能够回到千里之外的乐园岛。 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白昕玥当真有着通天的本事,能够随心所欲的操控战争的每一个细节,放跑他想要放跑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温离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情报。敌军统帅擅离战场,这将给双方带来多大的震荡?怎么可能一丝消息都不泄露? 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逻辑,温离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它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眼前。 火炼并不回答对方,他自认没有答疑解惑的义务。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蔑视。“温离团长,久仰大名!不过很抱歉,今日,你将死在这里。” 第161章 第161章—罪行 甫一照面,就这般判人死刑,如此行为大概也只有火炼一人做的出来。更不要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见到传说中的血穗草团长。 将意外、疑惑、惊惧等等一系列情绪都压抑在表皮之下,过往的经验告诉温离,多余的情绪只会加大自身的危险,尤其是与强大的敌人对战之际。他继续抬头望着火炼,干净的脸皮之上凝聚着一层面具似的冷肃。“没记错的话,我以前从来不曾与你见过面,怎么就非死不可呢?” 火炼从树桠上一跃而下,他应该并不知道,这个对他本人而言无比简单的动作将给对手带去怎样的震撼—— 光斑与树荫交织成的恍惚背景之间,飞扬的衣袂仿若背生双翼,舞动的长发则像是蓬勃火焰。 这已不单单只是美艳的程度,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2 温离不知正常人在看到此等美景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只可惜他这种刀口舔血的妖兽猎人早已经不再正常人的范围之内,所以,他此刻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畏惧。杀意随之而起,这一瞬间温离深知暂时忘记了追逐利益的本性,他只知道,绝不能让眼前这一只超出常理的怪物安然的存活下去。 尽管只有一方宣告了杀意,而另一方则是习惯于使用阴暗的手段,但两人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都带着将对方置诸死地的绝然。 杀意与杀意之间原本并无区别,相互摩擦,彼此激发,甚至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变了味道。 对于气氛的改变,妖兽原本就要强过人类,饶是火炼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是一样——或许在经历了近来的连番剧变之后,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大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搁了,“你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必须死吗?” 一旦挑起谈话,或许会给予温离些许逃离生天的机会,火炼当然了解这一点。不过,他对于某些事还有许多不确定甚至于不解的地方,而血穗草的团长温离,无疑则是最好的解惑者。为此,火炼认为稍微冒一点险也无妨。 况且,温离的情况也清晰的摆在眼前,他唇角凝固的血渍证明了受有内伤。倘若连这么一个处在低谷的人类都打不过,火炼自认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索性直接找截树桩一头撞死算了。 “因为我是猎人?”温离摊了摊手。之前爆炸时飞溅而起的石头碎片在他脸上划出了好几条口子,这人也不知是怎么长的,那样一份职业却配上这么一张无害的面孔,些微的伤口更显得狼狈而无辜。“我听小姚,姚向晨说过,之前你也曾对他痛下杀手。看来你无比痛恨我们这一行,不过这也难怪。” 火炼并不否认,“的确,只要是手上沾过无辜者鲜血的猎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放在你们人类的法律中也是一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妖兽的生命与你们人类同等可贵,杀人者理应被判死刑。坚持这一点,是我的原则。” 温离并没有与其探讨这个罪孽与惩罚的问题,这个议题过于高深,牵涉也过于广泛,若双方的立场出发点不同,根本不可能得出答案。 而且,温离也感觉出火炼的话还没有说完,正题还在后面呢。 “温离团长,想必你手上也沾了无数我族的鲜血吧。” 这简直是肯定的,若非这个男人做过这些,他也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讽刺,对于一方而言本是无可挽回的伤害,可是换到另一方,则成了铁打不动的上位资本,残酷血腥的手段最终却成就了丰功伟绩。 因为是站在这块土地上,火炼的控诉更加让人无法忽视,同时,还有着无可言说的悲凉。 ——所谓的妖兽乐园,说穿了也不过是个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恶劣岛屿罢了。 这句话是白昕玥初次向火炼提及乐园岛的时候,对于此地的形容。 也是到了历经种种的现在,火炼才真正理解白昕玥的意思。气候得天独厚的海岛,有着明媚的自然风光,还有着壮观的远古遗迹,可是在这些状似美好的遮掩下,却是一桩桩浸透血泪的罪行。 自从温离带人登陆岛屿之后,已经落入妖兽一方的监视网,火炼亲眼所见这位血穗草团长对于妖兽乐园的熟悉,几乎将这里当场了私人的狩猎场。 这种举动,无疑证明了其身上所沾染的鲜血与罪孽。 火炼忽然回忆起自己被“邀请”参加妖委会审判会的情景,当时他的坚持在多数人看来大概是愚蠢透顶的行为——卓敏横竖都难逃一死,可是那时的他却像是疯了一般,坚持要在卓敏的罪名中添加一条“虐待残杀妖兽”。 让人类,更准确的说是这些执掌妖委会大权,将妖兽当成所有品随意处置的人类清楚认知到自己的罪孽,火炼认为这才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当初是这样,如今依然初心不改。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误。 既然这样,就让他好好清算一下这位温离团长的所作所为。 “狩猎妖兽,只是你明面上的作为。而你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大概连血穗草的成员们都并不清楚吧?” 对方的这句疑问化成细细的雷鸣,针刺一般扎进温离的内心,不管他表面还如何稳若磐石,内里早已被震荡成了一堆齑粉。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温离的脑海中已经转过了上百种想法,在经过权衡利弊之后,私利至上的猎人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一种。 说来也是,某些秘密被揭穿之后,受到冲击最大的绝非血穗草,而是那位先生,双方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温离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替那人死守秘密。 摊开双手,从这个动作看起来,温离像是在向对方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他手中并未持有任何武器,这也是妥协的一种表现。“看样子,你还真的查清了不少事。毫无疑问,你已经知道血穗草真正是属于谁的力量了。而我,不过只是摆在台面上的所谓团长罢了。” 言外之意——他温离也只是听命行事,若是有什么仇什么怨,都不应该冲着他来,而是应该去找藏在幕后的主人。 在当前的不利环境之下,温离竟然还可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动摇对手的想法,从而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此等狠辣的眼光与迅捷的行动力,再一次证明了血穗草团长绝非浪得虚名,这个长着一张小白脸的男人实在不容小觑。 只是很可惜,火炼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归根究底,原因似乎也很简单—— 换成功利至上的人,或者说,那些行事之前首先要考虑利弊得失的家伙,在听闻温离的暗示之后,大概会觉得这一场架打起来并没有十分的必要。纵使重伤,血穗草团长的实力依然不俗,与之生死相斗,多多少少还是会付出受伤的代价。与其将体力浪费在温离身上,还不如直接去找其幕后的主子算账。古话不也说了吗,擒贼先擒王。 说句实在的,此刻与温离对峙的人乃是白昕玥,以那个男人无利不起早的行事准则,说不定真的会放温离一马,至少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方式来进行战斗。 然而,火炼却不是这样,这只白痴透顶的火鸟才没有那么多的脑容量去考虑那些得失之间的弯弯绕绕,他既然认定了温离该死,就一定会在此执行其死刑,甚至不管自己将会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至于所谓的幕后,到时遇上了再说。单纯的家伙,考虑事情的方式自然也无比单纯,一码归一码,一件一件的解决,若是将那些繁杂的事务堆积在一起,大概这只火鸟也没有那种批处理的能力。 “你与你主子是什么关系,我懒得管。”没有任何犹豫——因为火炼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对方的言外之意,他直接抛出这么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不过我能够确定的是,如果杀了你,就等于折断了你那位主人的一只爪子。” 温离被结结实实的噎住了,面对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他之前辛苦准备的腹稿完全派不上用场。 短暂的沉默之后,温离不得不换一个话题,“对于我那位主人手中真正拥有的力量,看来你也查的差不多了。我们还真是小瞧了你。” 火炼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妖兽世界,应该是上一次在一号拍卖场举办的拍卖会,算起来这也才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不管这一位的真实身份究竟与妖兽的末代皇帝曦冉之间有什么关系,即使他当真身披曦冉的光环,也终究不可能与杀伐决断的皇帝同日而语。 但是,火炼竟然能够展现出如此卓绝的情报探查能力,这一点莫说温离不曾料到,便是他那位神秘的幕后主人,只怕也是始料未及。 “查出这些的人,可不是我。”火炼耸耸肩,倒也并非他谦虚,而是懒得去占据别人的功劳。 “不是你?”温离皱眉。“难道是楼澈?不,不会是他,我们一直很关注那只狐狸的一举一动,而且……”惊觉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事,温离及时收住话头。“这么说的话,只能是白昕玥了。” “你当那个眼镜男这么多年当真只是单纯的在妖委会挂一个名号,别的什么事都不管?的确,那家伙在白楼的时候一直都是无所事事,这一点你们已经经过反复证实了,那家伙就是徐新吧?你们辛苦安插在白楼的眼线?所以我说,眼镜男有时候也挺蠢的,白楼统共就两名仆人,其中之一居然还来自于血穗草。” 许久没有耍嘴皮子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随意发挥的场合,火炼简直是不遗余力,从中也享受到笔墨难以形容的爽快感。尤其是“眼镜男”这个满是独特意味的称呼,念出口的那一刹那,似乎就此驱散了近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堪称身心舒畅。 第162章 第162章—死战 人类之所以可以展现的游刃有余,前提是发生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一旦事情演变的轨迹出现了裂痕,稳定坚固的外表就会被打破,而如果这种纰漏出现在关键的地方,则会引起全面的分崩离析。 在这方面,饶是温离团长也不能免俗。 当听到火炼说出“徐新”这个名字的时候,温离终于不能再继续维持淡定了。慌张的颜色逐渐在他的脸孔上浮现,异常明显。这当然不是温离自控力太差,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 血穗草成立的时间不短,漫长的时间中当然做了不少事,事情一多就难免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这是常理。 然而,关于徐新的种种,却绝非如此。血穗草曾经派出无数暗桩,其中身份最为隐秘的正是徐新此人。既然是探子,肯定就有与之相对的上线。而徐新的上线正是温离本人,就连姚向晨等血穗草的干部都不知道这个暗桩的存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3 为了无限降低暴露的可能性,温离严格控制了与徐新接触的次数,若非遇到紧急重要事务,他们之间的联系固定为没半年一次,联系的方式更加不用说,温离可以用性命担保绝无泄密的可能。 有些暗桩被揪出来,是因为对方采取了顺藤摸瓜的形式,然而放在徐新身上似乎也没有可能,毕竟温离本人就是这根“藤”。 最后的可能性则是徐新本人的倒戈了——不过这却是温离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一名被血穗草收养长大的孤儿,猎人团对于徐新的意义将是别人无从想象的。若非看重其衷心,温离也不会将这个最为危险的长期潜伏任务交给徐新来执行。 无论怎么思考,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当前的状况无疑加重了温离的心理负担。 妖兽与人类之间的博弈与斗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方方面面的势力都会被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哪怕是妖委会内部势力之间也不见得是完整的铁板一块,在这个敌友难辨的大环境下,互相安插间谍早已成了公认的手段。 间谍被安插进他人的势力之中,然后再因为某种原因暴露,这都是难以避免的过程。 因此,倘若换在平常,“徐新”这条暗线的暴露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损失如此重要的棋子会十分可惜,但还不至于到满盘皆输的局面,充裕的时间也可以让温离来慢慢探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可是同样的问题出现在不同的场合下,对于温离本人的影响却不可同日而语,他忽然想起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说法。 不过,温离究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够稳坐血穗草团长宝座这么多年,而且手下率领的都是一批不讲道理的亡命之徒,他自认也并非浪得虚名。即使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可过人的忍耐力还是保留住了最后的理智。 温离深深的吁了一口气,语调变的低缓而深沉,“之前你说我必须死在这里。看样子,我不得不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了。既然你已经查出这么多有关我的秘密,我自然也不敢放你安然无恙的离开。” 有细小的光点在温离双手的指缝里一闪而过,快的不能再快,完全超出了视力可以捕捉的程度。然而,火炼还是看见了。妖兽天生良好的视力当然是一方面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火炼从一开始就投入了相当程度的注意力,不管温离的动作如何细微隐蔽,都不可能逃过火炼的观察。 无害的只是温离那张骗人的小白脸,他的骨血里则满是暴戾的因子,这么一个妖兽猎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武器?平常看不见,只能说他使用的肯定是那些小巧而隐蔽的物件。 当真是许久都没有亲自动手了——温离的脑海中悠然的闪过这个念头,与此同时,他踏出了第一步。 与徐缓的想法不同,温离的步伐简直快如闪电,与之对阵的火炼都难免为之震惊。相似的场面曾经发生过一次,也是在这块土地上,当时火炼的对手正是血穗草的干部姚向晨,然而,当时姚向晨却是借助于半妖兽化才取得了此等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温离不过是普通人类的身躯,他居然可以让自己达到瞬移般的速度,实乃万般不可思议。 “咔嚓!”的撞击。 一边是温离藏在掌心的武器,此时能够看清楚了,那是薄如蝉翼尖端略带弯曲的小刀,其左右手各执有一枚。 而另一边,毫无疑问则是火炼陡然暴长的指尖,弯曲似爪。 撞击在一起的锐器,尽管一个是依靠工业技术制造出来的物品,另一个是血肉之躯的衍生,但两相对比之下外形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撞击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双方的角力。 严格说起来动静并不大,可是连绵不绝的“咯吱——”声响依然还是令人耳膜发酸。小刀与钩爪,经过这一番较量,两者的坚硬度竟然不分上下! 当然了,左右战斗胜负的因素肯定不止兵器这一个方面。即使用来拼斗的利刃可以做到坚不可摧,但并不表示持有它们的躯体也可以达到同等强度。 就拿眼前的战局来看,胜负或许可以用眼睛直观可见的东西来加以判断。 在这一轮交锋之后,火炼退了三步,也不去看对手,而是默然的盯着自己的爪子,若有所思。 方才的接触,与其说双方是打算一决雌雄,倒不如说试探的成分更多。 事实上在交手之前,火炼已经预判到温离会采用哪些进攻手段——他使用的武器以及招数,肯定会从妖兽身上吸取有利的成分。这一点其实并不奇怪,毕竟血穗草组织里有着姚向晨这种出身妖兽的成员。在姚向晨等人的建议或指导之下,温离按照妖兽利爪的形态来改造自己的武器,这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还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具体的细节火炼暂时还描述不出来,他只是隐约抓住了某条“尾巴”。在这位温离团长的身上,似乎还笼罩着未知的谜团。如果能破解这一点,或许就能够知道,在方才交手的那一瞬间,温离何以用人类之躯展现出与妖兽不相上下的速度。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温离却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的确,他并没有受伤,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尽管身体表面没有出现伤口,但却不表示他的内里也是完好无损。 另外温离着实没有料到对方会在这一刻暂停战斗,按照常理,当前对火炼而言不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吗? 温离这半辈子中交手并且战胜的妖兽不在少数,而他所使用的及基本战术中有着百试不爽的一条——利用对手的大意。而且,只要“胜利”当前,甚少还有人能够保持冷静的判断。为了让对手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胜局,温离十分擅长展露破绽,当对方得意洋洋的时候,再不失时机的加以反击。 不过今日的对手与往日终究有所不同,如果是故意展现的破绽,极有可能会被识破。温离深知这一点,所有更加小心翼翼。 说起来,方才在双方力量的角逐之下,温离一时的力有不逮并非完全是他刻意为之,经过之前爆炸的洗礼,他此时的体力的确有些跟不上。由此一来,他的破绽可以说真实的不能再真实。可为什么火炼竟然不上当? 很少有人知道,血穗草团长的掌中除了藏有两柄小刀之外,在他的左手的戒指中还有一根用机括触发的毒针,手段卑鄙与否姑且不论,但这东西无疑是最适合用来偷袭的器具。 实在是太可惜了,火炼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而引起的反常,竟然让温离精心的准备全然排不上用场。 偷袭不成,温离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暗藏的杀手锏暴露于对手的目光之下,他只好讪讪的将毒针收回戒指之中。 “关于你的传闻,我以前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可事到如今,似乎也容不得我不信了。”呼吸还没有调整均匀,温离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极为粗嘎。 火炼自认在察言观色方面属于迟钝那一类,至少与白昕玥那样的妖孽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极为不同,仅仅只是“传闻”两个字,火炼已经猜出对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火炼眉心下意识的蹙了一下。这个表情并不如何显眼,然而他整个人身上赫然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传闻——关于妖兽末代皇帝曦冉的传闻。 这种如同远古神话一般的传闻,照理来说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竟然会反常的流传甚广。若说背后没有人刻意为之,谁会相信? 一方面为流言蜚语添油加醋,而另一方面又表明自己置身事外绝不相信的态度,温离的自相矛盾着实让人觉得好笑。 温离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留给别人怎样的印象,“从一而终”的坚毅原本就不是猎人应有的品格。 他笑了笑,笑的万分不怀好意,“既然你手中已经掌握了那么多消息,有些事情我也可以放心大胆敞开来说了。你已经知道包括血穗草在内的很多组织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力量,那你可知道,我们那位主人下达的首要命令是什么?” 火炼没有应答。他希望探知的内容在交战之前已经套过话,除了那些以外的内容,他不感兴趣。况且温离这家伙,说话也好,行动也好,颠三倒四反复无常,比火炼预想的还要疯癫。是以,火炼更加认为没有必要配合此人的步调。 笑容在温离的嘴角扩大,不断向两侧勾起来的唇角严重影响了他那张面孔的比例。“这道命令就是——诛杀妖兽皇帝,也就是司风一族的后裔!顺便说一句,在接到的所有命令中,别的都不得不敷衍了事,唯有这一件,十分合我的心意!” 血穗草的团长就这么没有征兆的,忽然撕裂了自己常年的面皮,露出其下真实的黑暗,整个过程快的如同变脸。 火炼认为压根没有必要去询问温离为何会对诛杀风之一族如此感兴趣,想来问了也是白问,就算对方知无不言,但疯子的理由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 至于不死不休的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先是火炼单方面的下了“死刑审判书”,此刻杀意浓烈的再加上一个温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顶多是接下来的战斗,双方再也不会有任何保留。 温离的手指在领子内侧轻轻一勾,当即勾出一串项链似的物事。 细细的银白金属链条,这并不奇怪,奇怪的乃是链条尖端所挂着的吊坠,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水晶吊瓶,里面盛有的殷红色某物随着他的动作正在微微晃荡,竟然是不足一毫升的液体。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4 将水晶吊瓶在手中来回翻看了几次,温离露出的表情可谓十分古怪,仿佛是难以抑制的狂热,又仿佛是根深蒂固的鄙夷,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在同一张面孔上呈现出来,以至于他的模样都带了几分扭曲。 最后,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温离猛的拔掉瓶塞,一仰脖将吊瓶里的古怪液体一饮而尽。 这是在服用兴奋剂!你简直就是在作弊!——以前的火炼可以说十分不擅长观察周遭的气氛,有什么就说什么乃是这只火鸟素来的作风。而放在一个月之前,这句吐槽肯定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但是这一回,这句话忽然就这么卡在火炼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短暂的沉默让空气变的压抑,火炼视线不移的盯着温离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小动作。而正是因为他足够全神贯注,感知力似乎也在这一刻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围绕在周围的气流变化了。 当然,还没有到狂风大作的地步,还是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徐徐的微风,但火炼还是知道,总有些地方已经不同了。裸露在外面的部分,面颊、脖颈、双手,与空气接触之后,似乎都明确的感知到这一点。 风中,正不断传来无声的警告。 第163章 第163章—颂歌 再一次觉察到那种违和感——就在上一次交手的过程中,温离展现出来的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 那一刻火炼已然觉得万分反常。放在当下,这种违和感似乎更加浓烈了。 尽管发现了异样,但依旧还是不明情理。 不过火炼此人有一个极为显著的特点,对于那些想不穿的事,相对于别人有可能会出现的纠结,他压根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既然想不通,索性彻底放到一边,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了,到时再慢慢想。总之,绝对不会和自己拧巴。 要说起来,这显然算是一个无比叫人头疼的缺点;不过若是换一种场合,缺点倒也演变成相当管用的优点。 在这个双方以命相搏的对战时期,火炼更加不会耗费那无用功,浪费自己的精力。没有疑惑来干扰心神,火炼也就更加容易集中精神。 温离亲眼所见,火炼的外表又有了新的变化。 不再是长出利爪那一类,变化的乃是他的外貌。就像是那种神奇的特种化妆术,火炼的面颊,特别是靠近耳朵的部位出现了许多翎羽状的纹理,越往发际延伸,纹理的颜色就越深,最后与他那一头艳红的发丝融合在一起。不过,再如何神奇的化妆,颜料都只能浮于表面之上,这与火炼脸上的这些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翎羽状的纹理简直像是从皮肤深处一点一点长出来似的。 如此怪异的变化之下,温离竟然没有退缩。 不过温离十分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可以说十分庆幸,幸亏他先前孤注一掷的饮下了吊瓶中的“秘药”。若不是被那东西激发出潜能,此刻的自己肯定无法做到如此泰然。 火炼动了。 发动进攻。 这简直是当然的事。他又不是马戏团里暖场的小丑,费力变化一番当然不是为了让温离看稀奇的。 不仅是妖兽本身强悍的身体素质,火炼的这一击甚至还借助了气流的催动力。两相作用之下,他与温离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爪挥下。从左肩到右腹,温离将被撕成不规则的两半,再无半点儿生还的可能。 狂风骤雨般的一击,得手的火炼照理来说本该沾沾自喜才对,可是,他竟然选择了飞速倒退,十步之后才停下脚步,满面疑惑,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不,不对,手感不对。尽管看起来火炼的确撕碎了对手,然而让他却没有半分刺破血肉的实感。就像……就像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是穿透了一道残影一般。火炼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并没有在指甲上找出来自于敌人的血迹。 如果从理论上来讲,这一幕的发生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闪避的速度到达极致,自然可以在原地留下残影。然而,这种速度只属于妖兽,而且还必须是高等妖兽。温离不过只是区区一名人类,这一点火炼可以断言。 火炼抬头,面罩寒霜,“温离,你刚才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温离“嘿嘿”一笑,并不回答。他又不是慈善家,当然没有义务将自己的底牌解释给对手听。“你之前说过什么?我将死在这里?如今看起来,这预言似乎下的太早了,所以注定不会实现。妖兽皇帝曦冉身经百战,想必也明白‘战局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时刻胜负难料’的道理,不过很可惜,你把这些经验都忘了。” 不愧是在整个猎人行业都享有极高知名度的血穗草团长,温离本人的身手高低姑且不多说,但是这一位永远都是准备完全,哪怕是面对最为简单的任务,也总是全力以赴。 况且,今次任务非同小可,温离更加不可能怠慢。方才服下的“秘药”,仅仅只是准备之一,可以保他不死。如果想要反击,则需要另外一个关键。 温离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笛子,那东西因为过于细小,乍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可是依然架不住火炼眼睛太尖,瞥了一眼便看出材质,分明是一截骨头,成年男人手指长短,镂刻出六个发音孔。只是无法判断,这节骨头的来源究竟为何,动物?人类?亦或者……妖兽? 不过不管是什么制成,这物件实在让人恶心。 当真不知温离此人的神经是什么构成,居然半点儿忌讳都没有,就这么将骨笛凑到唇边。临了,还不忘解释道,“这原本而应该是一首‘颂歌’,不过很可惜我嗓子实在不怎么好,只能借助外物,火炼‘大人’,就请你凑合听吧。” “颂歌?”火炼的直觉素来超越常人,尽管这是一个听起来寻常,甚至带有几分神圣意味的词汇,但他还是隐约听出几许不合时宜的阴森。或许,是因为温离手中那诡异的乐器作祟?火炼弄不清楚。 “颂歌所代表的含义,用不着我多加解释吧?你不要忘了我们如今正站在什么地方,说起来,没有比颂歌更适合这里的乐曲了。” 乐园岛中心地的巨型宫殿,火炼曾经亲自登上过顶峰,无限接近天穹的宽阔祭台着实让他记忆犹新。倘若在那祭坛之上,妖兽四大家族的领袖同时唱咏颂歌,其震撼程度简直足以让想象都为之沸腾。 “先说清楚,这首颂歌的来源可不是我们人类,我也只是借来用用罢了。”温离当然不会好心的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满含毒素,全然是扰乱对手心神的恶意。“至于颂歌出自何人之手?妖兽曾经的大祭司是谁,毫无疑问就是谁了。” 大祭司,灏湮。 顺利将一根尖刺扎入火炼的心中,温离的手段实在名不虚传。当然了,温离也不指望这么几句话能够彻底打乱对方的精神步调,不过只要能够让火炼心生芥蒂,就已经足够了。这就好比手上扎了一根细小的木刺,说是多疼多难过也不见得,然而却会让人坐立难安。 伏笔铺垫的差不多了,温离清楚,如今只需要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收起藏在掌心里的小刀,除此之外,温离身上再也没有别的武器。然而,他本人对此竟然浑不在意。考虑到温离此人的性格,能够造成这种局面的原由无非只有两种——要么就是这家伙的癫狂之症发作,已经疯的无可救药;要么就是他已经没有再使用武器的必要,单是一首颂歌,已然……胜券在握! 仿佛是将整个妖兽乐园当成了巨大舞台,温离开始了旁若无人的演奏。先不论他之前如何自我鄙薄歌喉的,但如今听起来,温离在演奏笛子方面却有着非常厉害的技巧,至少超过了业余者的水平。 对于演奏者而言,遇到不合格的听众无疑是最让人遗憾的事,显然此刻的温离就遇上此等郁闷的局面。 火炼这么一个不识阳春白雪的乡巴佬听众,完全听不出这曲子中的婉转悠扬。相反,无论火炼怎么听,都觉得那调子阴森难言,几乎在他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或许是因为温离在乐器的选择上出了问题,慷慨激昂的颂歌怎么也不该用肮脏血腥的骨笛来演奏,也难怪会变了几分味道。 不过,火炼还是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曲子这一类高大上的东西,他实在听不出好坏区别,然而温离的吹奏还是给他带来了难以描述的影响。这么说来,难道还有音调之外的什么东西正在发挥作用? 不,不行!不能再继续听下去! 即使已经判断出在这首颂歌的最后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只要能够将之完完整整的听一遍,就能够破解这个谜题,但火炼还是惊觉其中的危险性,不要说听完了,温离吹奏出来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带有未知的力量。 火炼的直觉没有错,然而错的是他发现之时,已经有些晚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5 这或许也不能完全怪他大意,当一个人经年累月的被困在迷雾之中,最大的愿望便是粉碎压制在身上的谜题,既然此刻正在奏响的颂歌代表了一把可遇而不可求的钥匙,火炼又怎么甘心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然而,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了。心中警铃大作,这让火炼绝对无法忽视。 如果能够在此将温离拿下,动用某些手段撬开这家伙的嘴巴,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毕竟曲子是他亲自演奏的,他想必还知道不少的内情。 说起来,利爪才是妖兽最常用也是最喜欢的手段,代表着绝对的力量! 尽管之前温离展现出的速度惊人,但依旧没有到令火炼束手无策的地步,毕竟,若是论起速度,天下所有的生物,管他是人类也好,妖兽也罢,又有哪一个能与司风一族的后裔相抗衡呢?方才只是出乎意料,才让温离钻了空子,但是火炼已然决定再也不会给对方这种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是,怎么了? 最先浮上火炼心头的是一点迷惑,随着迷惑扩散开来,逐渐演变成……恐惧! 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动不了?! 不要说发动急速的进攻,此刻的火炼就连想要动一动手指头都不行。他并没有被人施加定身一类的法术,这一点毋庸置疑。剥夺他行动力的,赫然竟是来自于外界的庞大压力。在这股压力作祟之下,空气似乎都变成了浓稠的液体,一丝气流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司风一族,所有的空气本来应该都是最为强有力,同时也是最为忠实可靠的伙伴。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连这种力量都临阵倒戈,成了掣肘火炼的藩篱。 笛声还在继续,随着每一个飘散出来的音符,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压力还在不断的加诸在火炼肩上。 火炼怒不可遏!没有人喜喜欢被这般莫名其妙的剥夺自由,况且还是火炼,天生双翼,喜欢在高处翱翔,对于广阔世界的向往更加远胜旁人! 几乎是不计后果的,火炼在地上重重剁了一脚,接着得来的反作用力,火炼本人激射而出。压力还是无所不在,不减反增,以至于火炼前进的速度远远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温离还在原地,是一个不动的靶子。 不管这位血穗草团长演奏的“颂歌”究竟是什么来历,从此刻的情形来判断应该带有某种双刃剑的效果,不仅听众苦不堪言,演奏者也受到极大的制约。危机正在迫近,温离当然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了! 还有一寸,仅仅只剩下一寸而已,火炼马上就可以扼住温离全身上下最大的要害——咽喉。 得手了!火炼已经感受到了胜利的狂喜。 岂料,就在这一刹那,温离的笛声忽然拔高,无形的力量随之产生聚变。若说之前还只是温柔的压制,那么如今则是变的无比狂暴! 火炼已经长长伸出右手,这一刻他的肩关节正是处在完全舒张和脆弱的情况下。骤然砸落而下的巨大力量,用陨石坠落在加以形容也绝不夸张,就在这一秒之中,火炼甚至听到肩部骨骼碎裂的声音。 脸色煞白,冷汗也不受控制的流淌而下。 可是,残留的还有不甘心。火炼并非纠结于谜题的解答者,但有些特殊的谜题却从来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本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大度的选择放弃;可是别人呢?被卷入这场巨大漩涡中的别人呢? 一件事若是牵连甚广,那么深陷其中的人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紧要关头火炼咬破了舌尖,用疼痛来对抗疼痛,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好法子,然而却能够让他获得短暂的麻木。 右手眼看暂时是不能动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左手!只是方才肩骨碎裂的剧痛让火炼难免踉跄,多少拉开了与温离之间的距离,而且在此等条件之下,这个距离在火炼的主观印象中还在被不断的扩大着! 没关系,豁出去了! 温离没有挪动脚步,继续着他诡异绝顶的演奏。不得不佩服这一位的心理素质,居然能够让笛声一点不差,仿佛他只是站在风景优美的湖畔,周围环境宁静而美好。 温离的手指在六个发音孔上上下飞舞,指法复杂的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在没有曲谱参照的前提下他是如何演奏出这么一支复杂的曲子的。 曲调出现转折,比之先前更加起伏多变。火炼这个音痴,对这种变化并不敏感,不过他还是感知了变化。因为什么?因为笼罩在身上的压力……忽然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简直诡异至极。 倘若不是骨伤处的剧痛,火炼简直要以为自己刚才中了惑术。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依然是一件好事。 然后,火炼欣喜的表情刚刚浮现,顿时就被凝固在脸上,陡然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发生什么事了?火炼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比起方才的经历,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让他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勉强要说的话,就在这一刻,无比短暂的一刻,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是被抽离了一般,这种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不管外来的力量有多大,火炼都可以强撑着硬抗过去,哪怕是粉身碎骨一般的逞强也无所谓。 可是,如果他体内遭到蚕食,又该怎么办呢?加之火炼在压力中又是强行冲刺,又是不顾重伤继续攻击,逞强般的乱来堆积出的苦果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反噬。 走投无路。 明明只剩下一步之遥,可火炼终究无法抓住这最后的胜利,猛然栽倒。 笛曲进入尾端,局面彻底翻转。 温离收起骨笛,再一次取出锋利逼人的小刀。他低头一看,火炼正背朝上趴在地上,可谓是空门大露,没有比这更加轻松简单的一击了。 嘴角露出狞笑,温离高高举起刀刃,在这一刻,这个人类出身的猎人彻底化成了一只妖兽,而且还是獠牙毕露狂暴化的妖兽! 第164章 第164章—真实的重逢 温离的影子长长的拖在背后,如同某种妖兽的尾巴。 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折腾之后,火炼的意志力终于宣告瓦解,眼看就要陷入昏迷的境地,温离的影子成了火炼最后看见的画面。 可是,为什么温离的影子竟然违背了主人的样子,自己在动? 而且晃动的影子还缓缓的……一分为二…… 在火炼模糊到极致的视角中,分离出来的“影子”慢慢展现出凶狠的真面目…… “——小、白——”两个字从火炼的喉咙里滚落出来,幻化成气若游丝的叹息。 ———— 周围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一棵棵笔直的树干如同标枪似的直指天穹,仿佛要将那片瓦蓝的幕布戳出无数的窟窿。 眼中乍然映入这么一副景象,首先的感觉肯定是无比怪异的。火炼愣了至少一分钟之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仰躺在一片树林里。身下是绵软细白的沙滩,被烘烤的暖洋洋的,不仅不冷,似乎还相当舒服。 很可惜的是,火炼顾不上继续舒服下去,他急于弄清当前自己处在怎样的环境之中。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6 昏厥之前,他以最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以血穗草温离团长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放过如此绝佳的绝杀机会?所以说,即使此刻他已经死了并去往死后的世界,火炼只怕也是不得不相信的。 “别乱动!”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听在火炼耳中有着难以描述的熟悉,然而却是不该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出现的熟悉。 感觉太怪了,一方面是理智上彻底摒弃了眼前这幕情景发生的可能性,而另一方面感情上也压根没有做好接受这个场面。 于是乎,火炼索性来了一个选择性失聪,只当半个字都没有听见。 用右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火炼持续起身的动作。然而却不知是不是之前脱力的状况过于严重,他竟然无法顺利起来。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全然忘了右肩的骨伤,下意识的就要把右手的力量也加上。 总之,先起来再说。 “不想要你这条胳膊了吗?之前乱来可以说是因为对敌人交手没有办法的选择,现在还继续傻乎乎的,简直就是找死!”恶狠狠的警告之后,说话那人随之而来的动作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轻柔—— 火炼的右手落入另外一个掌心,与其说那人是紧紧握住,还不如说是小心翼翼的将其捧起,无比珍视的态度。 在这种状态下,根本不用花费任何力气,火炼便可以将自己的手缩回来。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想,而是完全忘记了。 肌肤熨帖时传来的温度加深了这幕场景的可信度,即便是楼澈那种程度的惑术使用者也不可能复制出如此真实的情景,哪怕是最为微末的细节也触手可及。 既然并非惑术,那么,这便是真实的了?! 白昕玥??? 白、昕、玥!!! 火炼怔怔的盯着眼前这张面孔,茫然的头脑里只余下一片空白。别人差不多都要以为他会持续这种呆呆的状态,直到化为一座石像。 然而就在这时,别的情绪,复杂难言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的填充进空白之中,最后凝固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 尽管此时的火炼也算是将心中所思所想都呈现在面孔上,然而以白昕玥的眼力竟然无法辨析出他正在想些什么,唯一可以明确看出的则是火炼的愤怒。极致的愤怒甚至在他大战后力竭的苍白脸颊上镀上一层非正常的红晕,就算这个时候火炼扑上来咬他一大口,白昕玥也认为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应该是心虚吧?而且还是满腔浓烈的心虚。白昕玥终究不敢继续与火炼对视下去,转了转眼珠,将视线挪到对方右肩的位置,观察几眼发现并没有恶化的情况出现,好歹松了一口气。 知道火炼肯定受不了这种躺在沙地上任人宰割的状态,白昕玥便谨慎的避过他的伤处,动作轻柔的将其扶了起来。“你肩头的伤不用担心,只是关节错位,并没有碎裂。我已经把它固定好了。你现在忍一忍不要乱动,以妖兽的恢复力,很快就能够痊愈。” 好吧,火炼承认这个眼镜男十分会选择话题,肩伤的确是自己十分关心的问题之一,毕竟没有人喜欢变成残废,况且还是在这个战局无休无止的危难时刻。初初受伤时的剧痛让火炼产生了误判,还以为肩膀真的废了,如今听来,仅仅只是关节错位的程度,简直是不幸中的大幸。 情况远比预料中好了太多,确定这一点的火炼心情无疑好了许多。如果说之前是暴风雨,那么此刻好歹雨停了。 等等。什么地方貌似有点不对劲?!自己是不是被眼镜男忽悠了? 在这个过程中,火炼已经被白昕玥扶起靠坐在一棵大树上。而白昕玥本人,也不知是出在怎样愧疚的心态,在做完这些动作之后就不再碰火炼一根指头,只是他退开的也并不远,不多不少刚好三步,掺杂了不敢与不舍在内,当真是无比矛盾与尴尬的距离。 既然最好不要乱动,火炼只得从善如流接受了某个讨厌男人的建议,老老实实的靠在树桩上。 只不过老实的仅仅只是身体,心情这种东西则是怎么都控制不住的,愤怒正在熊熊燃烧,差不多将火炼的脑浆都烘干了。双瞳里碎金似的光芒在此时看起来灼灼逼人,只怕就连先前的血穗草团长温离,都未能有幸面对如此恐怖的目光。 顺便说一句,白昕玥此时满是愧疚的态度也是导火索之一,发挥了绝佳的催化剂效果。 “别想转移话题。”火炼的声线低缓而沉闷。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近日来火炼身负妖兽统帅一职,大大小小的各种命令都从他这一张嘴里下达,多少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威仪此物,其实根本用不着刻意为之,倘若是真正的上位者,总是会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的展露。 被火炼这么一警告,白昕玥唯有苦笑。自己的这只契约兽,自己的火鸟竟然变了。 或许变化是无可避免的事,但自己却错过了整个过程,当回过神的时候,猝然迎来当前的结果。 正因为这份错过,仿佛将白昕玥的心剜走了一块。 然而,一个习惯于奉行神秘主义的男人又怎么会那般轻易被警告吓得露出破绽?没有费什么筹谋,白昕玥已经本能的找到了一个新的更好的话题。“用不着这么恶狠狠的瞪着我。你放心,该善后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善后妥当了。” 经白昕玥提醒,火炼嗅到了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以及掺杂在其中的……独属于死者的腐朽气息。 昏厥前的那一幕,尽管火炼并没有如何看清楚,但还是在脑海中留下了视觉残留的画面—— 温离背后的影子不断摇曳,忽然一分为二。 再看的仔细一点,原本并非影子分开了,而是温离的背后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这家伙的面孔对火炼而言竟是如此熟悉,哪怕眼睛都已经花的不成样子,可还是用最短的速度认出他来。 接下来的记忆,火炼有些模糊,不确定是不是当场喊了对方的名字? 再往后呢?再往后就更加不甚分明了。似乎……白昕玥有心算无心,在温离全然不知不晓的情况下发动了偷袭。 白昕玥是怎么做的?他甚至都没有拿出自己的武器,而是借用了温离的小刀,在悬殊力量的绝对压制之下,白昕玥将温离的手臂翻转,而那柄小刀就顺势刺进了温离自己的咽喉要害。 还以为只是昏厥之后做梦而已,可如今顺着空气飘荡过来的血腥味却在向火炼证实,原来那一幕竟然真真切切的发生过了。 尽管从火炼坐着的地方看不见,但就在不远的地方,陈列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闻名妖兽世界的猎人组织血穗草,再也没有温离这一号团长了。 狙杀温离。这原本明明是本次行动最为紧迫首要的任务,但火炼在方才竟然没有想起这一茬。若不是白昕玥主动说起,火炼八成也会忘了问。 死里逃生捡回一命,火炼也没有感到后怕,对于自己方才经历了怎样一番生死浩劫,他压根没有半点儿自觉和认知。 那么,此时的火炼最关心的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仿佛也只有唯一的一件而已。 “你怎么在这里?” 显而易见,火炼此刻的凶狠并非是装出来的。过去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火炼也不是没有大声吼过,只不过那多少都有一些色厉内荏的味道在内,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从外到内都凹出了一个严刑逼供的架势。 你不也在这里吗?——白昕玥事先准备好的四两拨千斤的反问半点儿也派不上用场。假如气氛不是这么僵硬,那该有多好?只要火炼的情绪能缓和一点,只要一个半开玩笑似的反问,就可以将这万分不快的一幕给彻底揭过去。 说起来,按照正常情况来推测,白昕玥也好,火炼也好,这两人应该都在翎篁山才对。毕竟是对垒两军各自的统帅,坐镇军中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如今整个妖兽世界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这两位倒真是标新立异特立独行,扔下偌大的战场,双双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妖兽乐园。如果说他们不是预先商量好的,旁人只怕还真的难以相信。 不过说实话,这一回的的确确真是一个……巧合。 尽管两人之前还算是配合默契的共同算计了一个倒霉的目标——温离团长,但如今需要合作的任务已经彻底了结了,不再需要通力合作,于是剩下的似乎只有尴尬。 白昕玥收起了玩笑似的反问,他之前已经火上浇油了一次,着实不能再重蹈覆辙。只可惜能言善辩的七人团首席竟然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借口,最后只能摆出哀兵必胜的招牌,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道,“我不该在这里吗?还是说,你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不得不说,长了一副好相貌的确是相当占便宜的一件事,换一个丑一点的男人摆出这种表情,唯一的后果就是找抽;但是白昕玥不同,俊美到失真的面孔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忧伤,简直轻而易举就能够触动他人的柔肠,也不管他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只想着统统原谅才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7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火炼的早餐中加了一道“油炸火药”,总而言之,这位大人不仅没有心软,反而还万分不给面子的翻了一个白眼。在火炼看来,只觉得眼镜男那一副巴巴的表情简直假得要命。也多亏他戴了眼镜,倘若不是这一层遮挡,肯定能看到他眼中真实的情绪,一定是可恶而又沾沾自喜的。 瞧啊,他白昕玥来的多是时候啊!正好救下火炼的一条小命!有了这份救命之恩在前,的确足以让这家伙洋洋得意。 火炼真心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闹不好当真要上演全武行了。也幸亏他此刻着实提不起什么力气,才好歹决定再忍上一忍,不至于立马动手。不过为了避免白昕玥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火炼索性问的更加明确一点,“你不该在翎篁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翎篁山这个地名不知道怎么刺激到白昕玥了,既不复方才装出来的可怜兮兮,也没有出现火炼预期中的得意洋洋,板起了一张脸,严肃的都有些吓人了。“谁告诉你我应该在翎篁山?究竟是谁,楼澈还是未希?” 火炼难免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啊”了一声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到底不是以往的火炼了,不再知无不答,即使没有可以加强防备,但还是下意识的带出了一丝距离感。 他们两个人,终究是太久没有见面了。 白昕玥轻轻摇了摇头,明白是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所以白昕玥刹那间才会没有忍住,有些失态。 不过,再重要又怎么样?白昕玥终究还是不可能为难对方,这些事慢慢调查也能水落石出,只是要费些功夫而已。“你不愿回答就算了。” 第165章 第165章—推敲 不能怪火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能怪白昕玥自己,这妥协也难免来的太快了。微微偏着头,火炼灿金的眼眸中闪烁的皆是狐疑之色。 将契约兽关进笼子里,妄图拔干净火鸟的羽毛,诸如此类的手段层出不穷,白昕玥是这么一个劣迹斑斑前科累累的男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仅仅三言两语就选择让步。如此举动,也难怪不能取信于火炼。 白昕玥被这火炼这小眼神打量着,当真是五味陈杂悲喜莫辨,于是也只好暂且先不去管它,只说,“好吧,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的确,片刻之前我还在翎篁山,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我必须来。两边的战场各分主次,这是妖委会弄出的伎俩,而你选择将计就计。这些事情却瞒不过我,所以我必须到这里。我不敢想象,倘若我没有来,你会怎样。” 身上残留的乏力感还未曾消退,火炼也不可能这般健忘,掉头就忘记自己先前经历了怎样的生死难关。倘若不是白昕玥出现的及时,如今的他怕是就要和温离团长异地而处了。 多日未见,将将一照面就欠下人情债,而且还是天大的救命之恩。别的想法没有,火炼就是认为自己当真是倒霉透顶。今天出门前肯定没有看黄历,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火炼眯了眯眼睛,心道——白昕玥莫不是在卖人情给他?莫非他以为单凭这三言两语,过去种种就能够一笔勾销?哟呵,看把他给美的! 火气“蹭蹭蹭”的直往上冒,彻底点燃了火炼的气势,毕竟这份情绪不是当下才产生的,经过长时间的堆砌,以至于到了此刻,连火炼自己都控制不了。心情是如此糟糕,当然也不能指望他摆出什么好脸色来。 “行,我不管你为什么不再翎篁山而在这里。我换一个问话的方式——”火炼的声音听起来凉冰冰的,简直像是在下最后通牒,倘若这一次白昕玥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们之间也用不着再交谈什么了。“说吧,你是怎么跨越这几千公里的距离,突然出现的?” 的确,当时的火炼的确正在与温离对战,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手身上,可是火炼依然可以确定白昕玥的出场方式是十分突兀的,不折不扣的凭空闪现。 没有办法,谁让白昕玥本人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呢?他本人在或者不在当场,对于周围气氛的影响截然不同。所以不管白昕玥是什么时候现身的,火炼都不可能错过那个时间节点。 以上的理由算是确定了七分,而剩下的三分,则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理由了。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注度已经到达顶峰,哪怕是在茫茫人海之中,也绝对不会错过那人的身影。非得要说的,应该就是类似于这种心情吧。 七分加之三分,火炼的自信心爆棚,确定以及肯定白昕玥就是突然出现的。而在此之前,他应该如同情报所指,本人正在翎篁山。 明明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可是要把这件事彻底说清楚说明白,似乎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白昕玥略作思忖,“你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来妖兽乐园,发生过什么?” 假如在此时来一句“啥都记不得”,是不是有些过于傲娇了?而且未免也太不给眼镜男面子了。 火炼略作犹豫,将不良的态度收敛了几分。而他本来也是一点就透,马上便想到了白昕玥指的是哪件事。“你是说当时严秀用的血咒法阵?” 说起这个,法阵的作用,法阵的能力,法阵的条件,诸如此类种种,值得火炼去思考的东西太多了,然而他竟然什么都没有想起。此时在脑海中盘桓的,似乎只剩下唯一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当日,乐园岛,神道边,那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说起来那仿佛还是法阵触发的媒介。 口中似乎尝到了当时的味道,难以描述的滋味让火炼的眉头下意识皱的更紧。 实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场合不对,时间不对,就连双方此时的关系都不怎么对,白昕玥收起所有的不合时宜,还是选择将正事放在第一位,“上一次的血咒法阵,因为媒介的关系,力量有限,所以我只能通过法阵锁定你的位置,而不能真正赶到你身边。不过幸好当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只要能确定位置,依靠脚力也就足够了。” “别东拉西扯的。”火炼不耐烦至极。这个可恶的眼镜男,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解释清楚,真当他是白痴吗?“上一次是上一次,我问的是这一次,你别告诉我这一次你也是靠着两条腿跑过来的!” 鬼才会相信! “之前我昏迷不醒,你救我的事还记得吗?”倒也并非白昕玥存心要在这里不断追忆,只是前因后果总是牵连甚深,正是因为有了过去,才会引发现在。 “看了一场惑术表演而已。”火炼绝口不提自己为了回溯时光篡改过去而承担的风险,当然不是因为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他就是不希望再增加白昕玥得意的筹码而已。 对了,单纯的不甘心。 还有在惑术中看到的画面,白昕玥那冷漠至极的眼神以及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态度。啊!此刻回忆起来简直要气死人。火炼恍然觉得自己的脑门上都快冒烟了。 对于火炼想要逞口舌之快的情绪,白昕玥十分理解,况且数算起来怎么看犯错的一方都是他白昕玥,所以只是笑了一笑,便径直说下去,“你亲自回溯时光救回我,同时也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一点牵念,正是凭借这个,足以让我将翎篁山与乐园岛之间的距离化整为零。” 牵念?这个词本身就是如此虚无缥缈,是否真的留下这“鬼东西”,火炼本人都有些拿捏不准。话说回来,楼澈那狐狸精提议的方式原本就玄秘无比,出现一点意料之外的改变,也并非全无可能。 火炼也曾经思考过,既然是过去的时光,哪怕是真正的神明都难以插足,更勿论更改,可想而知他当时即使进入了惑术场景,能够做的也十分有限。或许,当真是那一点点牵念,才能救回昏迷不醒的白昕玥。 思索的过于深入,火炼面容之上的愤怒就有些绷不住了。 说起来,他对于白昕玥兴师问罪的气势不过只是用沙土堆砌而成的广厦,看上去巍峨雄伟,实际上不堪一击,只需一个小小的浪头便可以将之倾覆。 假如只是从理智上来清算,白昕玥的所作所为,随便哪一件都不值得被原谅。只可惜心情这种东西,终究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式也无法套用在这个上面。即便本人再不甘心,总也有心不由己的时刻。 火炼瞳眸中的金芒正在消退,看起来不再如先前一般咄咄逼人,染上了一层迷惑,以及一层委屈,看起来竟然温柔了许多。 这变化或许只在刹那之间,但白昕玥绝对不可能错过——倘若连这个机会都错过了,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白昕玥出手如电,简直像是生死关头的严阵以待,一把抓住火炼的手,死命的按在自己的胸口。 哇靠!!!这是怎么回事??? 被强行打断思路的火炼,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表情也差不多是空白的,只有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片刻之后,愤怒重新点燃,只不过愤怒的原由已经不同。这是在耍流氓吗?火炼差一点破口大骂。 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惜努力几番都未能建功。十多分钟之前,白昕玥似乎还在担心他伤上加伤,每一个对待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可是十多分钟之后,这眼镜男忽然什么都不顾了,强势的真面目终于展露出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然而眼前这一只,不仅是个文化人,而且还是一个实力强横的文化人,这可怎么办?! 如果放在平常,双方施展全力交手,胜负或许还要悬念。可是在受伤脱力的前提下,火炼有这个自知之明,清楚武力对抗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8 没有办法可想,也没有手段可用,无奈到极点的火炼只能呆立不动,老老实实的等着白昕玥的下一步。 然而白昕玥只是制住火炼的动作而已,他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有在这种双方距离为零,谁也无法逃避的情况下,有些话才能够说出口,“火炼,我们两人之间的连系,远比你认为的要深得多。也是经过上一次你冒险救我之后,我才知道,你留在我身上的烙痕,也比我曾经认为的多得多。” 火炼哑然。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该怎么接话。也有可能,这只火鸟是被眼镜男那一连串的“深得多”“多得多”给绕晕了,完全忘记了要接话这一茬。 对方的沉默对白昕玥而言原本是乘胜追击的良机,面对火炼这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大概只需再说几句好话就能够让它彻底变得柔软起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白昕玥感觉到时间不多了。至于剩下的部分,将将够用来交代几件重要的事。 还是握着火炼的手,要说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不过口中说的已经是正经事了,“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人类绝无超自然的力量,即使咒术那一类手段是人类使用的更多,但都是在借助你们妖兽的力量。而妖兽的力量来源何处,你比我清楚。” 要证明白昕玥所言,现成的例子就有,而且还近的要命——四小姐脊背上的血字标识,火炼也曾经有幸亲眼见过,那个渗入肌理的文字,肯定不是蔚云非用血写的。卑鄙的人类,自身力量不足,可是却极其善于利用其它条件。归根究底说起来,四小姐不过是被自己精血中所蕴含的力量所束缚住了。 妖兽的精血,血字标识,其实是四小姐自己的精血束缚了自己。人类卑鄙的利用这一点。 “精血。”火炼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发沉。 白昕玥此时提及的事实应该影射出某个关键,火炼觉察到这一点,然而他还无法具体分析出那个关键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深入的关键火炼回头可以慢慢想。倒是眼下有一点发现,可以乘此机会讨论讨论。 “我想起一件事,之前与温离交手的过程中,他似乎喝了什么东西。喝剩的空瓶子应该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一边是伤重的人类,一边是妖兽的统帅,这两者交战,胜负简直是最清晰明了不过。可谁知偏偏火炼就在必胜的战局中栽了跟斗,而且还差点把自己一条小命也搭上去。 思来想去,火炼只能把问题归结在温离瓶子里的神秘液体上头,断定那就是催化力量的兴奋剂。 只可惜那液体就只有那么几滴,温离一饮而尽,半点儿残余都没能留下,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设法分析一下其成分。 不过不管怎么说,回想当时温离的状态——超越妖兽的速度,惊天地动的力量,以及无法抑制的癫狂,无论是什么液体造成这一切的,都相当值得警惕。 尽管没有参与方才那一战的全程,但白昕玥出现的时机也非常恰当,他也亲身感受了温离脱离正常范畴的力量。“不管喝过什么,但很显然温离是有备而来。今次若非你亲自坐镇妖兽乐园,又破釜沉舟预先炸毁山腹密道,面对力量得以激增的温离,这岛上寻常的妖兽又有几个是他对手?当然了,我的出现对血穗草而言也是意外。若非被这种种原因左右战局发展,此战的胜利果实已经属于妖委会了。” 白昕玥并非是在危言耸听,相反他的分析头头是道。只是被他人这么毫不避讳的分析出实力的差距,听起来总有些不是滋味。火炼撇了撇嘴,脸上有挂起了不高兴的颜色。 等等,不对呀。好不容易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才缓和些许,白昕玥实在犯不上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 火炼当真受够了对方拐弯抹角的说法方式,只是在不断的猜来猜去的过程中,他也多少积累了一些经验,猜的是越来越准确迅速了。“所以你之前才追问我,究竟是谁提及你在翎篁山的消息的?谁掌握了你的行踪,谁就有可能出卖这个消息。” 既然火炼已经想到,白昕玥也不再多嘴。有些结论非得火炼自己做出不可,旁人说的,总会难逃搬弄是非的嫌疑。 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越想,往往就越是心惊。火炼面罩寒霜,“在出卖你的消息同时,也会出卖我的行踪。如今妖委会掌握的情报里,我此时应该也在翎篁山吧。” 原来如此,一直没能想通的问题,症结原来在这里。火炼本来十分奇怪,何以妖委会方面那般笃定翎篁山战役中妖兽一方的统帅就是他本人?照理来说,在战斗正式开始,双方将领正式照面之前,敌军将领的身份都是未知的变数。 好嘛,居然是有人将他的安排悉数出卖给了妖委会。 火炼当然没有忘记,在最先的布阵安排之中,他的确打算亲赴翎篁山。 第166章 第166章—捕风捉影 被人出卖,哪怕仅仅停留于臆测的阶段,这种滋味都别提有多难受了。 火炼不知其他人在面对这种情境的时候会作何反应,总之,他自己几乎是一片空白的,甚至于拒绝去思考,想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算了。 然而,白昕玥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蒙混过关的机会,历经艰难险阻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此地的男人,真要说起来,给予火炼相应的警告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别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倒也无关痛痒,可这最重要的部分总要清楚透彻才行。 即使有些事实说出来是如此的伤人。 “知道消息的人,不见得就一定会将之出卖给敌人。”白昕玥轻轻叹了一口气,浓烈的不忍之心让他想方设法斟酌自己的措辞,尽量让出口的内容听起来委婉一点儿。 “只不过,这个人的嫌疑要重一些罢了。这种问题急不来的,火炼,你要放宽心态,慢慢的查。哪怕到头来什么都查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妖委会那边还有我呢,我会竭尽所能帮你盯紧情报消息的往来。” 不得不说白昕玥的这番话简直体贴至极,几乎把火炼当前的隐患与未来的忧愁一并消除了。 可惜的是,火炼仿佛并没有完全听进去,更不要说三言两语之间将心放宽,白昕玥的一番苦心算是彻底白费了。 火炼还沉浸于自己痛苦的想象之中,下意识的也将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透露出冰山一角,“是未希,给我提供相关消息的人,正是未希。她还告诉我,你不在乐园岛,我们要对血穗草出手会变得容易一些。” 居然会和血穗草扯上关系,这对于白昕玥来说都相当意外,“什么意思?” 话题进行到这个程度,再遮遮掩掩也着实没什么意思,火炼也就实话实说了,“经过我们多方调查,已经能够证实血穗草并非单纯的猎人组织,而是某人手中掌握的一支私兵。未希大概怀疑,那个人就是你吧。” 白昕玥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甚至都没有做出什么表情,这倒也是,未希如何怀疑都不关他的事。 论起有什么在乎的,也仅仅只有一件而已,“那么火炼你呢?你也这么怀疑吗?” 火炼并不作答,而是提议,“你不乘此机会为自己解释一下?”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谈及这件事了,尽管捕风捉影的行为不可取,但既然风与影已经被摆在台面上,权当是为了消除盘桓在心头的疑虑,白昕玥似乎也应该做出像样的解释才对。 哪知白昕玥只是自嘲的一笑,挪开了视线,也不看火炼,微微抬起头,像是忽然对空无一物的天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什么好解释的?有一句话叫做‘越描越黑’。血穗草力量不俗,团长温离本人更是称得上可怕,他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压制你的力量。倘若血穗草真是一支私兵,放眼整个妖兽世界,有本事掌握血穗草的人物,着实不多。我也不打算妄自鄙薄,的确,以我的能力,我应该算得上其中一人。” 也不能说白昕玥所言毫无道理,只是不管怎么听,总难逃自暴自弃的嫌疑。 关于血穗草的私兵身份,火炼不相信白昕玥分毫都不知情。 与妖兽一方比较起来,因为两者的消息来源与调查的侧重点不同,了解的内容多少也会有所差别,有相异的部分,也会有交叉的部分。 然而,若只看最重要的结论,两者的看法应该是一致的——血穗草肯定是某个重要人物手中的利剑。若非有了权贵撑腰,血穗草的势力也无法在猎人世界中节节攀升,以至于如今已经担任了妖兽猎人领导者的角色。 血穗草的异军突起,可以说已经成了长在妖兽世界中的一根尖刺,白昕玥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 在当前这个情况下,白昕玥其实只用交代一部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甚至可以避重就轻,然后就可以洗脱自己与血穗草之间的瓜田李下。 况且不白昕玥应该了解,火炼也不见得当真对他的那些情报有什么兴趣,只是真心希望洗脱他的嫌疑而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199 然而火炼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给了对方解释的机会,而这个不知好歹的眼镜男竟然就是这样回答的。 不过事实证明,火炼的想法还过于天真了一些。论起气人的程度,白昕玥后面的话显然更加上升了一个程度,堪称气死人不偿命。 白昕玥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即使片刻之前他才亲手取了一条人命,然而他出手利落动作干脆,竟然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要说手上还残留有什么东西,也不过只是一点点沾染了血腥的气息,甚至于都是来源于心理作用。 “即使我刚才亲手杀了温离,此举在有心人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若白昕玥自己没有料错的话,有此想法的人,应该还不是少数。“毕竟乐园岛是你们妖兽的地盘,温离在此行动随时都有可能跌跟斗,一旦他本人落入你们手中,极有可能供出我这个‘幕后主使’,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先下手为强!” 一番话听在火炼耳中,简直让他气炸了肺。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每个字都破了音变了调,“你所谓的‘有心人’,是不是还包括我?!” 自暴自弃这种事,有时候针对的不仅仅只是自己,哪怕都是无心为之,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白昕玥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钟之久,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在你身边的,无论是人也好,动物也好,都是极端讨厌我的。” 关于这件事,倒并非白昕玥被迫害妄想症,过去发生的许多事都证实了这一点。是否甘心承认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一种近乎于心软的温柔情绪席卷了火炼的脑子,将那密密麻麻的怒骂刮到了不知名的所在。 在这短暂的冷场之间,白昕玥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怎么没把那匹狼带在身边?” 若是巨狼霜天跟在身边,方才的情况肯定不会那么危险。即使动物的战斗力肯定无法与血穗草团长抗衡,但那毕竟长了尖牙利爪的动物,只要和火炼配合默契左右夹击,温离难免会顾此失彼。 当日在妖委会的地下大会议室,白昕玥甚至都没有顾忌旁人异样的目光,而是抓紧机会将巨狼交给火炼,如此回想起来,他当时似乎就是为了给火炼的安全再多上一重保险锁。 火炼似乎也意识到白昕玥的一番苦心,对于自己的大意也有些后悔,于是才没有继续呛声,心平气和的解释了一句,“霜天到底是皮毛厚实的动物,怎么也不适应海岛气候,我没有让它跟着,放它自己找地方乘凉去了。” 顿了一顿,火炼本着“知错就改”的原则,决定还是补上一句,“这回是我自己大意了。” 倒也不能说白昕玥是一个标准的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只不过,对方软化下来的态度总是更加容易让他心折。不由的将自身的态度也好好检查一遍,陡然发现,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彼此唇枪舌战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昕玥的声线也随之变得柔和轻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小心。以后最好时时刻刻将将霜天带在身边。论起衷心,比起善变的人类和自我的妖兽,或许动物才是最值得相信和依靠的。” 得益于当前气氛尚算不错,火炼也就从一只不太正常的“刺猬”变回了正常状态下的“火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出自善意的建议。 白昕玥也得以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火炼还能够将他的叮嘱听进去,这可以称得上相当不错的现象了。 交代完了最紧要的部分,白昕玥忽然陷入了词穷的境地。当然了,也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话可说,只可惜有些事情白昕玥自己都还没能整理清晰,更加不知要如何将之表述出来。 况且,短暂的沉默对如今的白昕玥而言也是十分珍贵的。并非为了沉默而沉默,只是在当前平静的环境下,白昕玥还可以抓紧时间好好看一看想看的人。 论起气氛,应给说比先前平和多了,但火炼自己也不知自己哪根筋短路,他竟然感到一阵有些喘不上气的压抑。 处在没话找话的状态下,火炼生搬硬套了一个话题,“对了,你可知道所谓的‘颂歌’究竟是什么东西?” “颂歌?”白昕玥面色发沉的重复这个词,他这么一个凡事都习惯于自己掌控自己处理的男人,情绪外露的机会着实太难得了,而此时这份凝重的表情,居然浅显直白的一望即知。 在白昕玥未能彻底调查清楚的事件中,颂歌正是其中一件。手中掌握的也只是表层的东西,如果往深处挖掘,白昕玥还是感觉少了某个关键的碎片,得出的结论欠缺准确性。 对于这些尚且不能肯定的结论,白昕玥本意是不准备向火炼透露太多的,一则是不愿误导他的思路,二则就是不愿让火炼如同他自己一样深陷迷雾。被数不尽的谜团包裹,只能摩挲试探着前进,简直与瞎子差不多,个中滋味着实不怎么样。 尽管白昕玥避重就轻的不怎么愿意往深处细说,但火炼却不可能如此轻巧的将此事放下,毕竟片刻之前才亲自游览了一趟鬼门关,对于这种严重威胁生命安全的隐患,换了谁也不可能转眼就做到雁过无痕的平静淡然。 耳畔似乎还能够隐约听到那曲笛音,光是回想起来,已经有些让火炼毛骨悚然,“虽然温离的骨笛吹出来的调子怪怪的,但我竟然会莫名的觉着熟悉。” 对方已经摆出刨根问底的架势,白昕玥深知这话题是不能不能谈了。“温离对此说了些什么?” “那家伙这说颂歌与大祭司灏湮有关。”看得出来,火炼此时非常不高兴,正是因为骨笛的演奏者温离团长只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又足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他才会忍不出如此纠结。 本来还想着把人抓起来,哪怕是用一些不怎么得体的手段,也终究能套出更详细的内容。可是,好么,如今人没了。白主席一出手就是快、狠、准三位一体,半点儿余韵都不曾留下。 方才白昕玥半真半假的来了一句,他杀死温离的根本目的就是杀人灭口。陡然一听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若是细细深究,火炼似乎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经过好一番周折,才让火炼的心情好了些许,但如今眼看着又要再一次阴霾密布,因此而生的焦虑让白昕玥也没有过多的余力来细细衡量哪些话说得,而哪些话又说不得。“温离没有说谎。也幸好他的笛音调子很奇怪,不然的话,你受到的压力肯定远远不止刚才的程度。” 火炼越发迷惑,“压力?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刚才不是说过,人类不能使用超自然的力量,包括契约在内,都只是利用了妖兽的精血才能够完成。那这所谓的压来又是从何而来?” 尽管这只火鸟放在过去就是不学无术的典型,但近来的经历着实太过丰富,以至于他不得不学会了学以致用,才听过白昕玥的那些话,火炼掉头已经举一反三。 略作停顿,火炼又补充道,“即使在能力方面我还是比不过那位末代的妖兽皇帝,但我好歹还可以调动一点儿微风,可当时竟然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温离不就是吹了吹笛子吗?当真能到达这种程度?” 第167章 第167章—念想 在这世上,有些问题是越讨论就越明晰;而有些则不然,随着讨论的不断深入,阻力只会越来越大,直到走进思路的死胡同,再也无力进行突破。 虽说很多人都坚信真理越辨越明,但放在现实中,还是要受到客观条件的左右。 当前白昕玥陷入的境况或许还没有这般糟糕,不过实际上却也差不了太多。 他面色凝重,即使出口的每句话都经过仔细斟酌,可依旧还是无法明确的说明什么,“妖兽的颂歌所代表的东西有些不同。怎么说呢,妖兽与人类信奉着截然不同的神明——人类的神明往往更为具体,妖兽的则不然,虚幻而难以描述,非要加以形容的话,只能将其概括为‘天道’。这一点在祭台上也有所反映。而妖兽的祭祀内容都与自身独特的神明息息相关。” 顺着白昕玥给出的思路,火炼开始揣摩,没多久已经被对方的“异想天开”而震惊,瞪大了一双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温离那家伙用一曲不伦不类的颂歌竟然能引来‘天道’,并加诸在我身上?” 既然是用来推测的思路,当然有可能是正确的,也有可能是不正确的,这都在常理之中。正因为没有准确的定论,所以白昕玥一开始才不愿多说,此刻更加不希望误导火炼,于是心平气和的解释一句,“当然了,我并没有资格亲耳听过真正的颂歌,也不敢在这事上下断言。不过依据常理来推测,真正的颂歌应该是颂扬天道,而不是用其来压制同族。” 尽管白昕玥的做事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严谨理智,可是依然架不住某只火鸟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的意思是,颂歌被人篡改过?谁?莫不会当真是大祭司吧?” 火炼陡然回想起曾经在雪山木屋中见过的屏风,上面展示出来的女人被捆在礁石上受刑的画面,风吹雨打海浪拍击,无疑残酷至极。 然而,若灏湮当真篡改了颂歌,那么她行至末路之时的种种遭遇,似乎也算不得冤枉。 对了,还有楼澈曾经不止一次的明提暗示,他将妖兽几乎灭族的罪孽都算在了大祭司的头上,指出妖兽式微人类强盛的根本原由就是因为大祭司的倒戈。 此时此刻,这些前因后果仿佛被一条串连到了一起。 “很可惜,曾经最为鼎盛的司水一族如今竟然连一个后裔都没有剩下,那个路狄亚虽然与之沾点边,但终究不属于本族。不过人已非,物却还在,在这妖兽乐园中还是留下不少的遗迹,如果能够细细调查,或许能够得出什么真相也未可知。” 白昕玥今天说的话不少,与他们两人过往相处的经历比较起来,没话找话的身份仿佛掉了个个儿。火炼禁不住有些怀疑,莫不是自己以前太过话唠了,于是阻碍了另一个人发挥水平?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眼镜男像是突然一下子摒弃了遵循了半辈子的神秘主义。 只不过,白昕玥说了不少是真,火炼却有些拿捏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单说刚才这几句,火炼甚至无法判断白昕玥这是给他指出一条调查的思路,亦或者单纯只是为了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白昕玥在此时提到“路狄亚”,这无疑也是相当奇怪的。将前言后语放在一块儿想一下 ,火炼总觉得那只波斯猫的名字出现在此处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不是必要,便是故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0 可是,为什么?纵然路狄亚并非一只寻常意义中的猫咪,而是成了精的,也算得上妖兽的一个分支,但是也仅此而已。 尽管火炼对自己的眼光没有什么自信,但依然相信这一回没有看走眼,路狄亚的年龄太小了,充其量不会超过一百岁,用妖兽漫长的寿命来衡量简直就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这么一只幼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几千年前的妖兽浩劫扯上关系。 既然无关,那么白昕玥方才当真只是顺口那么一说,并无深意?觉得此事古怪,也只是火炼自己神经过敏? 喉头滚动了几下,火炼几乎要发出一声哀嚎。对于自己这种逐渐“黑化”的思维方式,先不管别人会怎么看待,他自己第一个已经接受不能。尽管这都是受环境所迫,然而面对变得“精明”的自己,火炼着实无法欣然以对。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比起在乐园岛上称王称霸,火炼忽然之间极其怀念在白楼中的日子,他甚至宁可回到那巨大的鸟笼中度日。 从火炼纠结的表情中可以判断,这只火鸟已经无力再继续刨根问底了,光是将今天得到的信息整理清楚,已经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而同时被纠结所影响的,似乎还要添上一个白昕玥,尽管这位七人团白主席在眼镜道具的辅助下依然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端庄,但内心里早已是一片翻江倒海。 有一件事原本白昕玥当真不打算提,尽管对自己有些交代不过去,但他也权当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听错了。 然而,火炼刨根问底的这些,随便哪一件都与久远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每提及,都像是一把小刷子在白昕玥的心尖上撩拨一下,又麻又酸。 一个人的紧绷,可以绷很长时间,这都源于对自己无比严苛的要求。然而若是要放松,其实也不过就在瞬息之间,连一次呼吸的功夫都用不到。 白昕玥,忽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权当自己听错?为什么要这样?若是都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还能对别人交代什么? 这一次白昕玥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既没有攥住火炼的手腕,也没有扳着火炼的肩膀,他只用了眼神,便已经让对方动弹不得。 正在纠结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的火炼,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顾不上这一茬了,在白昕玥目光传递的压力之中,他竟然连呼吸的节奏都掌握不好了。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好几下,火炼依然没能摆脱窒息的滋味。 就连在温离古怪的笛声压迫之下,火炼似乎也没有难受成这个样子。 然而,相较于侵略性的眼神,白昕玥的声音却是温柔的,前所未有的温柔,“火炼,你让我解释的事情,我已经统统解释完了。下面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仅仅只是一个而已,可以吗?” 可以吗?当然是不可以!用膝盖都想得出来,这个问题想必极其难以回答。火炼直觉就要摇头,但这个简单的动作还是被对方的眼神钉住了,火炼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半分都动弹不得。 “我刚刚出现的时候,你叫了我什么?” 叫了什么?火炼有些呆。皱着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可惜依旧无果。这当然不是健忘症发展到晚期的症状,而是环境所致——当时的火炼距离死亡只剩下一根手指头的距离,昏厥之前迷离的目光依稀看到白昕玥的影子,他的脑浆比起一团浆糊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哪里还会记得叫了对方什么? 寒光凛冽的小刀喷薄出冰冷的死亡气息,距离火炼背心的要害还不足一米,以持刀人温离的攻击速度,连零点一秒都用不了。 白昕玥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试问,他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除了庆幸没有来迟之外,他应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才对。 “——小、白——”火炼那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却如同粗粝的钢刀一般切断白昕玥的神经。即使事后白昕玥不断的说服自己那一幕只是幻觉,但他已经无法轻易的放弃。如同烙痕一般的记忆在不断的催促他怂恿他,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白昕玥不允许火炼继续迷糊下去,“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小白’?” 小白—— 这是专属于皇帝曦冉的称呼,哪怕经历过几千年时光的清洗,有些记忆还是历久弥新历历在目,白昕玥依然清晰的记得每一次曦冉在唤出“小白”两个字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从最初的宠溺,到最后的无奈。 他,想必让那人失望透顶。 “小白?”火炼眨了眨眼睛,完全是莫名其妙的。“算了吧,我哪里敢这么叫你?说起来,你还是我契约的主人呐!”倒也并非火炼非要挑在这个节骨眼上翻旧账,只是碰巧突然想到了,正好用来缓和一下怪异的气氛。 说罢,火炼还耸了下肩膀,肢体语言满是不快,将嘲讽的意味表达的淋漓尽致。 白昕玥正死死的盯着他看,当然将这个动作以及含义一分不落的统统收入眼中。别人嘲讽他,他则只能自嘲,“那么,我真是一个无比窝囊的主人。” 火炼毫不客气的翻了一个白眼,断定双方的对方已经不可能再愉快的进行下去了——事实上,从头至尾压根就没有真正愉快过,总是难逃压抑的影响,最后更是勾出一股子火药味,弥漫开来。 经过休整,尽管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妖兽可怕的恢复力却在当前展现出来,回血之后,火炼认为自己此时的力量足以支撑他前去将血穗草留在岛上的大部队统统擒获。 不过,打架的前一步肯定是站起来。 都用不着再病病歪歪的扶着树干,火炼一个腾跃,轻轻松松的跳了起来。步子迈出,作势要走,而且还是那种头也不回的走法。 留在白昕玥视网膜上的,几乎已经是一个背影了。 白昕玥苦笑一声,“我能够停留的时间不多了,你当真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火炼有些痛恨自己双腿的不争气,他竟然就这么被白昕玥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说的更加确切一点,应该是被乍然重逢之后不断涌起的不甘心钉在了原地。总之甭管啥原因吧,这位全天下所有妖兽的领导者,再一次想走而没能走成。 大概真的是许久不见的缘故,今日的白昕玥展现出来的是与火炼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坦诚,至少,是对他自身情绪的坦诚。刚才就一直如此,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之后,终于如同决堤的黄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换一句话更加市井一点的说辞,可以将之高度概括为——不要脸。 面对白昕玥不断升级的手段,火炼猝不及防,于是只能给出仅有的反应,错愕不已。 因为白昕玥说的是,“求你了,给我留下一点念想吧,小白。” 平心而论,虽然前面半句也并不怎么像是人话,反正白昕玥这种人与“求你了”三个字是怎么看怎么不搭调,但好在听起来尚算顺耳。可是,好端端的一句话加上尾巴上的称谓,怎么就彻底变味了呢? 火气“蹭蹭蹭”的直往上冒,在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的当口,深入的思考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此等剧烈的情绪,诸如愤怒或者狂喜,倒是并不怎么受呆滞大脑的影响,照样能够闹的沸反盈天。 “念想是吧?好!”尽管口中答的爽快,可是配合上火炼嘿嘿的冷笑,似乎真相就并非那么一回事了。尽管以白昕玥的敏锐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可是待他做出恰当的反应之前,似乎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高高扬起的手掌,修长优美的手型,这是来自于火炼的。接下来,“啪”的一个大巴掌,丝毫不留情面的印在了白昕玥那一张好看的充满立体感的面孔上。 扇耳光!而且还是扇妖委会白主席的耳光!其发生概率堪比小行星撞击地球。 被打的那个当场呆住,而出手打人的竟然还保持着趾高气昂心安理得的状态。“我受够了你的自作主张!以前是,现在更是!早就想扇你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可不要怪我!” 白昕玥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脸,开始进入自我反省的状态。自作主张?认真而客观的回想一下,仿佛真是如此。火炼没有给他乱扣罪名,因而白昕玥也反驳不得。 脸颊上有些火辣辣,但奇怪的是,白昕玥自己并不觉得如何难受,这莫非是自虐症发作前的征兆? 尽管与设想中的场面有几分距离,但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念想”。扇人巴掌这种举动,肯定不符合皇帝曦冉的矜持。不过嘛,与暴跳如雷的火鸟之间,倒是并不存在任何违和感。 白昕玥忽然之间释然了,接着面颊上并不怎么明显的刺痛感,他的一颗心竟然很奇怪的被熨帖了一般。“看你这个样子,一巴掌大概还不够解气吧,不过,时间快到了,剩余的部分只好暂时欠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1 第168章 第168章—冒牌货 时间快到了,剩余的部分只好暂时欠着—— 什么叫做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火炼这一回算是深有体会,那个名叫白昕玥的眼镜男,在扔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当真就地凭空消失,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火炼呆在原地,脑子里这剩下一片空茫。 之前火炼亲手打了人,被他的那个肯定滋味难言,可是打人的也难免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触感就此残余下来。若不是掌心这股热辣的感觉,火炼几乎都要以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或许他还可以去找找血穗草温离的尸体,借此为自己寻找一个佐证。可是,他莫名的不想动弹。纵然温离这个目标十分紧要,必须将其杀死,但在火炼的意识里,对于这件事忽然并不那么关心了。 怅然若失的滋味,在火炼空茫茫的脑海中,后知后觉一点一滴的泛了起来。 他就知道——尽管白昕玥那家伙用了各种敷衍的技巧,但他还是知道,那眼镜男能够陡然凭空出现在乐园岛上,肯定是用了什么玄秘而超出常理的手段。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方才白昕玥所言句句属实,真实情况也绝不会像他描述的那般简单。 什么“因为曾经在追溯时光的过程中留下一点牵念,因此成为他今日跨越千山万水距离的契机”,这种话乍听起来无懈可击,实际上当真经不起太多推敲。 毕竟是火炼本人亲自展开这个行动的,他虽然借助楼澈惑术的力量唤回白昕玥昏迷不醒的神智,然而也仅此为止,火炼可不记得自己在过往的光阴中留下过什么能量巨大的刻痕。 好吧,就算万事万物之间总是存在着复杂的连系,而白昕玥也不失时机的抓住了其中的一点,但是除此之外,那个眼镜男肯定还付出了什么未知的代价。 庞大的代价。 ———— 翎篁山,二号山。纵使这两个名字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文艺的不行,一个现实的要命,但从本质而言,所指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奶白色的浓雾还是没有散,先不管有毒没毒吧,人们长时间的呆在这种浓雾中,身上的衣衫被水汽不断浸染,湿淋淋的沾在身上,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衣服变得越来越湿重,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够拧出一大滩水来。 不过,妖委会的部队运气尚算不错,至少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当他们朝周围好几个方向派出侦查小队之后,其中一支竟然带回了相当值得惊喜的消息,在左前方发现了一个山洞。 经过实地查看,洞窟里没有人。至少在能够探查的范围里没有人。至于向内伸展的部分,妖委会部队决定放弃侦查,毕竟越往后岔路越多,不熟悉环境的人极其容易迷路。 山洞好歹形成了一个相对密封的环境,外间的雾气差不多都进不来,只是在入口的位置上还残留些许,稍微往里走一点,视线就变得清晰起来。 相对干燥的洞窟成了当前最好的驻扎地点,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折腾的快要发疯的众人,忙不迭的涌了进来,各自分工明确的开始搭建帐篷、埋锅煮饭。 如此一停,就过去了好几个钟头。 外间的雾气还是没散,包括浓度在内,似乎都没有半分削减。只不过所有人都是亲自从那中间穿越过来的,因此也都见怪不怪。 吃饱了饭,也轮流打了盹,可以说吃饱睡足,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与恢复。 可惜了,不能离开山洞范围依旧还是行动的大前提。说的不好听,这下子不少人难免会感到无所事事。此时此刻,似乎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找茬。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小队人马,李凡当即眉头大皱。对方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粗略一数不超过二十,只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会各自从背后抽出一把尺长的西瓜刀。 先不说李凡此人是不是已经与妖委会貌合神离,但他表面上好歹还是在档案部供职,整理各种庞杂的资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而在这些资料中,有关妖兽的当然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妖委会的成员,包括战斗人员在内。 扫过去两眼,李凡已经辨认出来,这几个人的来历都与筹备部的聂氏父子有几分关系,可以算入远房亲戚那一类。如今攻打二号山的部队由七人团白主席率领,从这个立场来加以辨析,这些家伙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异己”。 “我们要见白主席。”为首的那人率先开口,尽管谈不上礼貌,但也不至于太离谱。 冲着对方的态度,李凡似乎也不好摆出什么脸色。“白主席吩咐了,他正在思考下一步计划,在得出结果之前谁也不见。” 李凡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一边——如果来人细心一点就能够发现,杯子里的热水几乎都没有动过,在这种需要抓紧机会补充水分与能量的环境下,这实在是不该发生的事。由此可以想见,这个人此时是何等的心不在焉。 找茬小队的领导者显然不是细心之辈,他气势汹汹的吼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我的路?” 此等气焰,尽管来的莫名其妙,可也并非只有眼前这一桩,普天之下仗势欺人的家伙着实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至于仗的“势”与其关系是深是浅,并不怎么重要,这种人总有办法为自己身上镀一层金。 李凡稍微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既然他能够常年在妖委会中隐忍不发,可见忍字一途功力深厚。再抬头的时候,颇有几分不温不火,“我当然不是东西,而是得到妖委会正式任命的书记官。因为当前我军遭遇的情况十分诡异,浓雾之中进退不得,白主席正在思考对策。我是受了他的命令,在这里回答你们的问题,同时也不准你们去打扰。” 从表面上听起来,李凡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既恰如其分的摆出了自己的身份,同时又不算咄咄逼人,措辞仿佛是经过仔细推敲的。然而李凡自己心知肚明,这些话只要细细推敲一下,每一个字都是站不住脚的,根本经不起半点儿琢磨。 进退不得,思考对策?这算是哪门子说法?如果客观条件当真影响了进军速度,也应该召集众人共同商讨。就算是在妖委会中,也是轮值主席率领五部共同管理的民主时代,早已不是什么“主席团”的一言堂。白昕玥自己一个人躲进山洞最靠内的帐篷里闭门谢客,此行为着实说不过去。 只是白昕玥走的太过匆忙,离开之前只丢下这么一个开玩笑似的借口,明知不妥,但李凡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凑合着用。 找茬小队的几名成员在分析能力上着实有些欠缺,大概是为了弥补这个,装腔作势方面,他们倒是十分厉害的好手。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叫嚣起来,大致意思可以概括总结为,“书记官又怎么样?书记官还不是妖委会任命的?只要我们聂老一句话,立刻免了你的职!不,不仅如此,聂老完全可以让你以后在整个妖兽世界都混不下去!” 也幸亏聂瑞博老头并不在现场,不然乍听这些,还不知要恼火成什么样。聂家近来不知怎的走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饶是聂老头多方周旋,也只是堪堪恢复了表面的荣耀,内里差不多已经是一片败絮。 从聂老头自身的立场考量,把全部精力放在恢复家族地位上面尚且都不够用,哪里能分神他顾,去管一个小小书记官的死活? 聂家这些不争气的远方亲戚,不好好履行监视白昕玥一举一动的本质,在这天远地远的二号山上,就顾着给聂瑞博找官司了。 客观评价一句,这位李凡书记官也当真沉得住气,尽管内心没底,但表面上愣是能装出风平浪静的模样。尤其当对方气势汹汹的摆出“后台”,李凡反而不怎么慌张了,因为他十分清楚,只有自己没什么本事的,才会借助他人的力量。 “我不管你们在代表谁说话,总之白主席已经下了‘不见客’的命令,我就必须保证他的思考不受人打扰。”扔下这个不讲理的结论,李凡掉头扬长而去。 洞窟最深处独立的那一座单人帐篷,与其它帐篷之间隔出好长一段距离,无论是内在还是形式,都将“独立思考”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独立帐篷的门口有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一部分火光穿透帆布,适时适度的将一道男人的剪影打了出来。 只要不亲自走进去,单是从外面看上去,这道人影无论是体型还是身高,俨然正是当今妖委会的七人团首席,当前这只大军的率领者,白昕玥。 李凡先是轻轻咳了一声,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才掀开帐篷门帘走入其中。他的动作堪称小心翼翼,仅仅只是打开一条小缝,自己钻进去之后便马上阖上门帘,严丝合缝的阻挡一切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帐篷内的男人,腰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枪,此等坐姿完全可以称得上威仪赫赫。然而,当他转头望向李凡的那一刻,哭丧着脸的表情显然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书记官大人,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就算我身形看起来与白主席差不多,弄一个影子出来也可以骗骗外面的人,但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啊!我到底还要假扮多久?”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冒牌货的心中酝酿盘桓许久,与李凡照面之间,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个干净。 尽管李凡自己也是六神无主,但他还是不得不设法安慰,“外面的大雾还是没有散,在这种条件下,继续进军是绝对不可能了。比起情况不明的外间,山洞里是最安全的。不管外面那些家伙如何叫嚣,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真让他们离开山洞,他们也是不敢的。所以只要我们自己不要自乱阵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暴露。” 再怎么冠冕堂皇的话,经过简单直白的翻译,最后都只剩下两字——撑着!能撑着自然要撑着,不能撑着也必须打起精神撑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2 冒牌货的一张脸早已变成苦瓜,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其表情如同上断头台的死刑犯。 妖委会的顶层权力越演越烈,到了当前这个阶段,即使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已经后知后觉的看出苗头。复杂的局面理所当然的也延伸到部队之中,派系之复杂,简直一言难尽。 在“强敌环伺”之下,只有帐篷内的两个男人仿佛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面面相觑之间总是勾起无法形容的心虚。 以至于到了后来,连书记官李凡都不晓得该说点什么才好,毕竟他也是需要宽慰的一员。不过李凡还是认为,想要达成愿望成为白昕玥的心腹,当前的困局应该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场面静默的简直有些难看了,而将其打破的,却是突然插入的一个男声,“抱歉,让你们为难了。” 两个苦逼的大男人面面相觑的帐篷内,突如其来的多出了第三个人。 第169章 第169章—本质 “白主席!”冒牌货惊呼一声,旋即,脸上的五官集体凹出了“感激涕零”的造型,如同一只人立的大熊,就要朝白昕玥扑过去,被后者技巧性的侧身一步,让开了。 相比较起来,留守二人组的另外一名却明显是惊大于喜的。他的同伴之所以会被选定为“冒牌货”的不二人选,说穿了只是因为身高体型的缘故,为了安全起见,冒牌货肯定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但是李凡不同,他对于白昕玥消失的这十多个钟头之间去了哪里,则是万分了解。 千里之外的妖兽乐园。 运用正常的,同时也是贫瘠的思维方式,李凡着实想象不出白昕玥究竟用了怎样超出常规的手法在短时间内跑了一个来回,将不可能完成的距离化整为零。 但是从此时白昕玥的状态看来,对方似乎累得够呛,眼皮底下都泛着青色,堪比一个星期不眠不休急行军的状态。 李凡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诧,“白主席,你回来了。不过你的脸色仿佛不是太好。” 对于后面一句,白昕玥直接忽略而过,只是淡淡反问一句,“我难道不该回来?” “不是……”李凡当即有点尴尬,“白主席你不是说过妖兽乐园那边才是主战场吗?我还以为你会干脆在岛上等着,直到大部队过去。” “需要我在岛上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多留无意。” 同时,也确实留不住。 既然是采用了玄秘的法子才得以跨越千山万水,去留之间自然也不受白昕玥主观意识为转移。白昕玥能够借助这一短暂的机会,完成最想做的那些事,不管怎么已经是无比值得庆幸的事。 二号……翎篁山,对于白昕玥而言,终究是一个伤心之地。 而且,还是一个不得不回来的伤心之地。 但这些属于个人的细节部分,白昕玥倒是没有必要说给李凡知晓。 “主次这种东西,随时都是会变的。过去最重要的,一眨眼功夫,或许就会变得一文不值。”能够透露的部分,白昕玥也只是一语带过,即使他自己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别人照样还是听的云山雾罩。 李凡也不是傻子,从对方的避重就轻之间很容易听出不信任的味道。不管他自己如何上赶着希望成为对方的心腹,但后者似乎并不领这个情,至少不完全领情。 李凡相当有自知自明,明白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只会惹人反感,于是只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进行理解,“白主席的意思是,在不久的将来,主战场还是会转移到二号山这边?” 勾了下唇角,白昕玥给出一抹相当复杂的笑意,带上一点诡秘,还带上一点嘲讽,“我曾经向妖委会报告过,二号山在这次的狩猎季,不,应该说在这场战役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你莫非以为我当时是在说谎?” 李凡拼命摇头,连说“不敢”。 在今天之前,李凡一直在猜测,虽然白昕玥不至于完完全全的说谎,但其在上交妖委会的报告中也不可能全盘都说真话,真假掺半的内容应该是最为明知的。 由此推测,二号山虽然不至于无关紧要,但也应该没有白昕玥在妖委会会议上陈述的那般重要。 此刻李凡心头正在打鼓,莫非自己之前都料错了? 白昕玥倒也并非针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面上挂着冷笑,嘴上出口的话却还称得上客观,“弄出乐园岛那边事件的,并不是我,而是自作主张的‘某人’。” “血穗草?” 在战争阶段,消息的传送速度总是以光速在传送,在乐园岛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几乎是同步传回二号山的。 当然了,白昕玥的行动依然是隐秘的。毕竟在岛上见过他的人只有一个火炼,还有一个早已冰冷的温离。 白昕玥并不否认,只是又含义深刻的补了一句,“或许还要加上背后的‘操纵者’。” 留守二人组中的冒牌货在这场对话刚刚开始的时候,已经选择了彻底放弃,反正他也听不明白,索性沉默是金,把自己当成帐篷内一个万分不起眼的小摆设。 而另一位李凡,则是处在半懂半不懂无比纠结的状态之中。 长时间以来,李凡都一直端着“严谨小心”的外壳,因为他清楚白昕玥对自己的不信任,于是只能十分注意拿捏分寸。然而,此刻他忽然接到如此深奥的一个谜题,一不小心就想的过于深入,以至于都忘了维持自己那一张经过仔细修饰的外表,“白主席,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我还以为,你和妖委会……” 白昕玥摆摆手打断李凡的未尽之语,“我和妖委会之间的关系,是我个人的事,你用不着操心。但有一点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对‘当前’的这个妖委会,我的确没什么好感。” 很容易听出对方的不高兴,这分明是在怪他多管闲事了。李凡也领悟到自己的僭越,连忙从善如流的闭了嘴。不过,方才白昕玥仿佛刻意咬重了“当前”两字的读音,李凡自认耳朵没有听错,也判断出这是相当值得玩味之处。 不管怎么说,此时的李凡还是有些尴尬的,不该问的事已经问了,即使想要收回,也没那颗后悔药可以吃。他只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下意识的帐篷入口处瞟了一眼,思忖着要不还是赶紧离开吧,也免得留下讨人嫌。 大概是看出李凡的去意,也不知白昕玥究竟是出自怎样的考虑角度,忽然自我剖白了一句,“非要问我站在那一边,我的回答是,既不是妖委会,也不是乐园岛的妖兽。我只会站在人类这一边,以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 李凡完全听傻了,目光机械似的调转回来,死沉沉的停驻在白昕玥的脸上。这般不加掩饰的盯着上司看,简直太不礼貌了,平常的李凡决计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可此时的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倘若不是白昕玥脸上的严肃近乎于冷凝,李凡简直要以为上司这几句话是为了打发他让他宽心而编造出来的敷衍之词。 片刻之前因为一时放松李凡说了不该说的话;片刻之后李凡分明想要说点什么,新华字典与标点符号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排不成队列,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李凡并没有理解错,白昕玥不是也不可能向他解释什么。白昕玥的状态更接近于自言自语,再一次踏上这块令人无限伤心的土地,在心中关了几千年的话,忽然开闸放水一般,再也关不住了。 “不管那份绝密档案中记载了什么,也不管我究竟活了多久,我的骨子里……始终还是一个人类。” 妖委会档案中的,二号山帐篷里的,两道人影合二为一,成了一个存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而这个老妖怪还在信誓旦旦的宣扬,无论如何,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人类。 因为,“人类”二字是白昕玥到死都不能放弃的身份。假如连这一点都不能坚持,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小白与曦冉之间被牺牲的种种过往,又该算些什么? 所以,别无选择这个词,不见得眼前当真只有唯一的一条路,而是临到岔路口了,只能选择其中注定的那一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3 ———— 白昕玥消失之后,火炼也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竟然就这么僵在原地,一步都踏不出。也幸亏背后还有一根粗壮的树干,不然的话,这位妖兽的现任首领就要在地上瘫成一堆烂泥了。 不过,同一姿势保持的太久,血液不流通的四肢难免发出抗议,回过神的火炼郁闷的发现自己竟然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胳膊连带着腿,里面都弥漫着一种麻嗖嗖的滋味,好像一群蚂蚁正在列队走过。 在身子发麻的时候,根据经验,越是不动弹状况就越会变得糟糕。不得已的火炼,只好一手撑着树干,同时轮流甩动双腿。 陡然加速流动的血液,摩擦着敏感的血管,其滋味无比难掩,一个激灵打过,火炼的头皮都快要炸了。 努力与浑身酸麻做斗争的火炼大人,还没来得及从中解脱出来,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火炼——”白发白肤的女孩子先是这么喊了一声,与往常没什么区别,还是带着一点点怯生生的语气。只是在语尾的部分拖出一线绵长,意犹未尽的诉说着满腔的情思。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前不久才与白昕玥探讨过“叛徒”的问题,此等不快的话题肯定会留下深远的影响,火炼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变得阴暗起来,总感觉未希这一声寻常的称呼中饱含了不寻常的意义。 所以,火炼只是皱眉,半个字都没有说。 未希微微偏了下头,一个在妖委会那种复杂环境中都可以常年稳坐高位的女子,该有的敏锐只怕一点儿都不缺,她当然马上发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可是,为什么呢?未希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 其实只需一眼,仅仅只需要再看一眼而已,以未希的敏锐一定能够发现来自火炼的被尖锐所描摹出的审视。可是她的注意力却在半途被硬生生的转移了,落在对方那个金鸡独立的奇葩姿势上。 “你的腿怎么了?”未希的询问慌张而真切。两人的身高差摆在那里,未希顶着一副孩童的躯体,就此伸出手去,连弯腰的动作都不需要,就可以轻松的触碰到对方蜷起来的那条腿。 火炼本能的缩了一缩,没有让对方真正碰到。漫不经心的解释一句,“只是有点发麻,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在未希的注视下,火炼将酸麻的腿狠狠甩了几下,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重新流动的血液让四肢恢复了应有的知觉。火炼状似标杆一般的站在那里,光是看这个姿势,会以下一刻他即使上天入地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尽管从外表已经看不出什么异状,但未希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散。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对于这一位不愿意说的事,她是问不出来的,无论这个男人披着的是“曦冉”还是“火炼”的外皮,与她之间依旧相隔着一堵虽然看不见却已经高耸入云的墙——她没有立场走进他的世界。 两人各怀心事,也难怪会让这场单独相处陷入无比奇诡的气氛之中。 火炼清了清嗓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岛上的一切是否已经准备妥当?可是在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进行?” 既然是之前商定的计划,而并非心血来潮的想法,那肯定就是经过多番斟酌考量的东西,不单单是火炼一个,妖兽一方的核心人物,楼澈、未希、凌纹等人肯定都参与了这个计划的商讨与制定。最终能计划能够成型,绝对也并非火炼的一意孤行。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未希的回答本该十分简单而干脆,要么就是“已经准备妥当”,要么就是“还没有”,除此之外怎么也不可能存在第三种答案。 然而,未希竟然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思一般,浑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激灵。嵌在她面孔上的银灰色眼睛,此时看起来大的有些不成比例,好似两泓幽深的潭水,硬生生的将月光发射出悲伤而清冷的光辉。 “火炼,当真必须毁了岛中心的宫殿吗?” 明明腔子里是一颗历经沧桑的承认心脏,可未希偏偏要用少女般的纯真来表达她的不情不愿,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块,实在说不出是和谐还是违和。 但火炼十分明确的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对方此时的表情,因为它勾起了自己浓烈的怀疑。 怀疑同伴绝非愉快的感受,是以火炼一直都在逃避。可是各种各样的琐碎理由还是将他拉回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中,让他不得不条分缕析的去辨别萦绕在身边的一切。 “这件事不是早已决定好的么?”火炼语气平淡的反问,但还是可以轻易让别人感受到他的坚决。 别说是一座宫殿了,只要能达成相应的目的,即使让整座乐园岛沉入海底,火炼也是在所不惜的。 第170章 第170章—睹物思人 平静之中仿佛正在酝酿一座火山的喷发,蕴含着暴躁的因子正从火炼身上散发出来,一点一点的向着周围扩散,未希禁不住为此哆嗦了一下。 漫长的生命赋予了这个女子常人难及的生存智慧,几乎没有耗费什么精神去仔细思考,未希已经领悟到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理由!她必须先找到一个恰如其分又无懈可击的理由,用来解释自己方才的抗拒。 对于那个经过众人不断的商讨与完善才得以成型的计划,她在最后关头竟然担任了阻碍的角色。对于中反差的行为,她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站在她面前的火炼,已然不是当初在妖委会总部见过的那个只管今日吃饱今晚睡好没事瞎叨叨的火鸟了,他是现存所有妖兽的领导者,他是整个种族探索生存之道的指航灯。 世上没有一个上位者能够容忍臣下的欺瞒,倘若这种欺瞒还带着故意的性质,那将更加罪无可恕。 未希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海岛上独有的带着炽热气息的海风顿时灼烧了她的五脏六腑,而她却十分需要这种外来的刺激。“毁了岛上的宫殿,你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妖兽文书》了。上一次已经错过了一回,你甘心再与它失之交臂吗?火炼,你不要着急,再等等,等过上一段时间,稍微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办法再次打开祭坛下方的秘境,让你看到想看的一切。” 而一旦宫殿被摧毁,《妖兽文书》就会变作枯朽的秘密,成为谁也无力拢起的一把飞灰。 对于记载着妖兽厚重历史的《妖兽文书》,火炼有着相当程度的执着,这一点毋庸置疑。先前很长一段时间,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围绕着这个目标进行的。 但此时的火炼只是挑眉一笑,大概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在飞扬起的眉梢尖端,分明挂着一簇不可一世。“看不到就看不到吧,我不打算只为了过去而活——况且,那些甚至都不是我的过去。” 这句话是火炼真实的情绪写照。 与此同时,还有一句怀疑也是实打实出现在他的心里—— 未希将《妖兽文书》的存放地点锁定在一处,也将这个当成了顺理成章的借口。 然而,事实当真就是她所误导的这个模样吗?那么,妖委会总部的地下档案馆又是怎么一回事?白昕玥过去并没有直来直往的明说,可是他却不止一次的暗示过,在那座经由魅曦部长一人主管,并且数千年内只有她一个人能步入的档案馆中封存着数不胜数的珍贵资料。 《妖兽文书》的副本会是其中之一吗?可能性太大了。 但是未希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避重就轻将此事带过,只字不提,不得不说她的行为着实值得引人深思。 提及正在祭坛下秘境中埋藏的秘密,未希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说服力十足的理由,可是火炼随之表现出来的油盐不进简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到了这个地步,深呼吸似乎都不管用了,不管是未希或者魅曦的哪一个灵魂,都无法坦然面对这个场面,她是真的急了。 陡然拔高的声线,那是只有少女才会有的高分贝,不过她的内里已经经过多少寒暑的轮回,早已成了埋进黄土的老迈,可外表却依然还是青涩稚嫩的孩童模样。“不行!将整座乐园岛都当做战场,对此我没有意见!可是绝不能把‘东之宫’也卷入其中!即便这是你的意思,我也不允许!” 火炼忽然有些动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心软。看着对面顶着年幼躯壳的女子张开双臂,做出这个也不知是阻拦,还是在保护的动作,他忽然忍不住心软了。事实上,真要严格形容起来,未希张开的细瘦胳膊,看起来是如此的招人发笑。 让火炼动容的,应该还有“东之宫”这个称谓。与焰尾花一样,这都是属于极少数人的秘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默默仰慕他的混血女子。 依山而建,耸立在妖兽乐园正中的巨型宫殿,依照四大家族的规制一分为四,彼此不能通联。数千年前,阻碍通路的应该是各种明文或者不成文的规矩。可是历经漫长光阴的洗礼,规矩已经不复存在,但宫宇楼阁却已经成了难以踏足的废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4 不过是一堆虫蛀的横梁,散碎的石块,一文不值的东西却被未希如此珍而重之的看护着,无法容忍他人的染指。 或许,还要加上从高墙另一边飘过来的红艳的焰尾花。 火炼用来哄女孩子的手段统共就只有那么一套,尽管之前已经在同一个人身上用过一回,看今天这情形似乎不得不再一次故技重施。没有办法,以这只火鸟的智商也着实想不出那么多花样繁多新奇法子——当然了,在哄女孩子方面,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淘神费力的去仔细思考过。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与其说火炼发出的是遗憾的叹息,还不如说是一时突发的感慨。 伴随着这声意义不明的喟叹,天穹凭空起了美妙难言的变化,数不清的艳红花朵,拖着轻灵摇曳的身姿,在亮蓝色的背景上集结成抽象而又别具含义的队形。 凶神恶煞的未希小姐陡然之间就呆住了,呆愣之间还有一点不知所措。 类似的场景,不管让她看上多少遍,依然能够狠狠的波动心弦——况且,此情此景并不是时常都能够见到的。 对于一个活了太长时间的人来说,记忆就像是一条没有开端也没有结束的长河,平静无波没有休止。极少数的珍贵画面便如同莹润漂亮的鹅卵石,河水只有在途经此处的时候才能够泛起些微欣喜的涟漪。 未希的心脏颤了颤,倒也谈不上苦涩,而是某种笔墨形容不出的酸疼。 火炼仗着自己的身高,只需微微抬一下胳膊便轻而易举的接住了一枚掉落的花朵,仿佛绒丝一般的花瓣在他的掌心张开,像极了一把红色的小伞。 盯着掌心中的小玩意看了一会儿,火炼终于忍不住开口,“说白了不过是几朵花而已,在这个大千世界,比这好看的多了去了,你实在没有必要执着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他自己亲手送了未希一场漫天花雨,可是才一转眼,他又将这份礼物贬低的一文不值。 未希没有吭声,她甚至不见得听清了对方的这句贬损。 白发白肤的“小女孩”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上方的奇景,几乎是一动不动的。散碎的红点映衬在她银灰色的眸子上,像极了一个个密集的出血点。 要怪只能怪火炼此人天生少了讨女孩子欢心的那根弦,什么话不讨人喜欢他偏偏要拣什么话来说,即使听众都不怎么搭理他,他却依然能够将这场独角戏兴致盎然的演下去。“我其实知道,你对那个早就已经成了废墟的‘东之宫’并不感兴趣,你只是舍不下这些焰尾花而已。” 大概是被说中了心事,未希终于掉转视线,往旁边男人的脸上扫了一眼。“照你这么说,即使宫殿毁了,我还能在别处看到这花?” 帝王之花,只要妖兽皇帝还在,焰尾花总不至于彻底被湮灭。 然而,火炼却不敢给出相应的保证。毕竟他自己曾经亲口撇清过,他并非皇帝曦冉。 火炼的沉默倒是在未希的预料之内,倒也并不如何失望,只是无所谓的嗤笑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向上方。 坠落的花雨仿佛已经进入尾声,不再如先前一般密集,不过反而有一种谢幕前高潮的绚烂,飘落的花朵是那么的低,几乎落了未希一身。 原本清淡的气味被聚拢在一起,顿时变得馥郁起来。被包裹在其中的未希,当即愣神。只不过她的神色看起来冷冷的,怎么也不像是陶醉的模样。 火炼感觉到未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她的肢体语言,都像是忽然绷紧的一根弦,旁人只要看上一眼都会跟着紧张起来。火炼自己都有些耗不住了,张了张嘴,原本并没有酝酿好措辞,但他还是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用来缓解当前的气氛。 可惜火炼还没来得及张开嘴,未希忽然重重跪了下去,一声闷响传出,想必她的膝盖十分不好受。 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说相当近,不超过两条胳膊的长度,可是完全被吓呆的火炼甚至忘了伸手去扶一扶对方。 然而,更加让人惊诧的变化还在后头—— 未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面孔,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征兆,也没有预告,这位大小姐忽然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好似绷紧到极致的弦,顷刻之间就断裂了。 “我知道!我知道!”未希的喊声夹杂抽噎之中,怎么听都是声嘶力竭的味道。“你们想怎么做……就尽管怎么做好了!我管不了!我管不了!我从一开始就什么……什么都管不了!刚才……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早就已经商定好的计划,而且还不是火炼一个人的独裁,而是经过相关众人有商有量互相探讨和妥协得出来的计划。 到了此刻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未希这么半路杀出来,其举止与无理取闹也没有什么两样。 不管这位大小姐是因为什么理由幡然醒悟的,她此刻的退让无疑才是最正确明智的做法。 然而,本来应该为之庆幸的火炼,反而有些哑口无言。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那一团蜷缩在一起的白色的影子,就像是一团雪一团,总之怎么看怎么不稳定,在烈日炎炎之下,仿佛只需要几分钟的功夫,未希整个人就能被彻底晒化了。 她突然爆发出来的嘶喊,分明是受到强烈刺激的结果。 不管火炼本人是否算得上心肠柔软的家伙,但看到眼前的画面,只怕很少有人会无动于衷。火炼很想安慰两句,可是张了几回嘴,才发现自己天生就没有长这根“讨女人喜欢”的神经。 而且他唯一的手段方才已经使用过了,从结果来进行论证,完全是适得其反。 花雨已经宣告结束,落在地上的焰尾花也骤然失去了绚烂的外衣,混迹于泥土之中,变得残败起来。 未希哭的更狠了,头颅深深的掩埋下去,后侧的脖颈绷出一条超越常理的弯折弧度,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一般。而她的双手,正死命的扣在泥土之中,一朵焰尾花被她陡然爆发出来的大力捏碎了,花瓣的汁液沾的满手都是,与鲜血也没有多大分别。 简直就是灵光乍现,一直都处在不知所措阶段的火炼,无师自通的体察人心的技能,忽然感受到了未希此刻的情绪。这一次,他没有再一次编造出勾魂夺魄的美景,只是采取了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正确的做法—— 火炼轻轻伸出手,若有似乎的,轻轻抚过未希雪一样的长发。 她不是无理取闹,真的不是,她只是难过而已。 那是一种无从发泄难于纾解的难过,即使她此刻把自己哭晕过去,甚至于哭的吐出五脏六腑,都一样无济于事。 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睹物思人”,而所谓的睹物思人,不管凭借怎样的念想,最终的归宿都只是缅怀心目中的那个人而已。可是对未希而言,能够让她缅怀的对象已经不在了,所以不管留下来的念想是如何的虚幻缥缈,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仅抓不放。 未希并非要阻碍计划,她也不是无法割舍乐园岛的宫殿,她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只是一座早已沦为废墟的“东之宫”。说的确切一点,应该只是东之宫里不知何时会开,何时会败的焰尾花。 将未希心目中那个牵念的对象剔除掉的人,正是火炼。 因为他那般斩钉截铁的声明过——他并非皇帝曦冉。 第171章 第171章—叛徒 炽热的阳光造就了海岛的温度,在当前的自然条件下,哪怕是身着最为轻薄的夏装也是理所当然的。饶是如此,一不小心运动过量了,还是难免陷入挥汗如雨的境地。 在这么一个人人都嫌热嫌的快要抓狂的环境下,唯一一个怕冷的人,自然显得格格不入。事实上,就连凌纹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怪胎,他像是从地底幽冥爬出来的一只鬼魂,骨头缝里都嵌满了阴曹地府的寒冷,实在不是区区尘世阳光可以驱散的。 除了,那个人的体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5 数千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去接近那个人,凌纹在理智中说服自己,这只是事态发展而引起的必然结果。 不管这个理由十分足够站得住脚,但对凌纹自身而言已经足够自欺欺人。 在陷害血穗草的那场爆炸来临之前,凌纹就被妥善转移,更确切的说,他是被人从幽深不见天日的山腹密道中抱了出来。 一路走过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可惜凌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是恍惚的。 只不过让他恍惚的却并非几千年来第一次见到的蓝天白云,因为那些灿烂的阳光是如此油滑,只是在他的衣衫上镀上薄薄一层,并不曾对他肌肤的温度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反而是那人的温度,像是无孔不入的烙铁,将他的心肝脾肺,无一遗漏的印下滚烫的烙印。 到了目的地,那人将他放在了柔软厚实的草甸上。 凌纹十分清晰的感受到温度正如同潮水般从自己身上退却,可是他依旧有些难以回神,呆愣愣的坐了良久。 并没有外在的因素催促凌纹,催促他的只有理智而已。对于一个亲手将自己囚禁于地牢之中,只为了延续使命的人来说,理智简直可以堪称一切行为的准则与底线 。哪怕恍惚之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却依然可以酝酿出冰冷的理智,抛开一切不该有的柔软情绪,只为了达成目标。 凌纹有些费劲的,一点一点抬起头颅,进入乐园岛宫殿的大门如今已经失去了守护的意义,只剩下两根高耸入云的门柱,上面精工雕刻的异兽形态还隐约残留着妖兽时代的辉煌。门柱的高度对凌纹来说多少有些勉强,脖颈不堪重负,头顶上方的阳光如同针尖一样刺激他眼中,瞳孔本能的收缩。 不过,是不是难受都已经无所谓了。 凌纹固执的抬着头,气若游丝的开口,“我本是这座岛的看守者,但却是我亲手打开了‘乐园令’的禁制,以至于所有人都可以来去自如。我是罪人。” 回应他的,是旁边一声并不加修饰与遮掩的嗤笑。当他温柔的环抱凌纹时,体温是那般的真实而温柔,而当他听见这些可笑的鄙薄,态度则是毫不留情的尖锐。 凌章,的确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即使他与凌纹一脉相承,可是却不知怎么淬炼出一副截然不同的神魂。 或许正是考虑到兄弟二人之间迥异的性格,大祭司灏湮当初在托付的时候,只选择了其中一个。 冷哼无疑比阳光还要更具刺激性,凌纹的耳膜被扎了一下,生疼。 可是他依旧装作无所谓,自顾自的说下去,“既然都是罪人,不管我接下来做什么,似乎都已经无所谓了。即使我要让妖兽最后的最壮观的遗迹变成一堆尘土,也不过只是再添一笔罪孽而已。” 凌纹想起了一句并不如何恰当的市井俚语,仿佛是叫做“债多了不愁”,事实上,罪孽也是一样。 “你来做?”先前的冷哼还没有褪去,凌章接着冷哼残留的鼻音,将嘲讽发挥的淋漓尽致。“你一个将死之人,逞什么能?” 凌纹没有应声,因为不管说与不说,他的立场都已经极其鲜明——这不是逞能与否的问题,而是……责无旁贷! 要多少的坚定与义无反顾累积在一起才能形成足够坚实厚重的面具,遮住面容上本来的行将就木?让这一副缺乏生气的身躯折射出义无反顾的凛然? 如今呈现在凌章面前的,正是这么一张依据常理本来不该出现的面孔。如果只是看这样一副义无反顾的神采,会把这个随时撒手人寰的男人当成初出茅庐不怕虎的二八少年。 凌章露出的讥讽变得更加强烈,向左侧高高挑起的嘴角形成一道不合常理的裂缝,就像是拿了刀子划破了面皮,血淋淋的。“我明白了,你肯定以为我之前在地道里说的那些都是谎言,我从来没想过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事实上,或许当真如此。 如果说职责来自于大祭司,凌章的确认为那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而先前凌章在地道中也说的相当明确,他想要帮助的对象绝非灏湮,而是自家哥哥。 而对于凌章的这种心情,兄弟两人都心照不宣。 凌章将双方都明了的一节揭了过去,只说,“你我都十分清楚,灏湮那女人留下来的任务,与直接让我们去死,也没有多大区别。所以你才想着,反正自己也差不多走到头了,还不如去完成这桩任务,也算是死得其所。” 被如此抽丝剥茧的分析一通,感觉肯定称不上愉快,然而凌纹却反驳不得。即使自己这个弟弟只是附带着被托付的添头,可他依旧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即便当初大祭司有心隐瞒,但经过这么长时间,也足以让凌章把一切调查的水落石出了。 凌章继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任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你撑不住了,那该怎么办?就这么功亏一篑,你难道会甘心?” 当生命已经成为风中残烛,任何时候熄灭都不足为奇。凌章不是在阻止自己的至亲,而是用客观到冷漠的角度陈述事实。 关于“死亡何时降临”这一命题,应该没有谁比当事人更能够得出准确的答案了。比起弟弟的冷漠,当哥哥的那个甚至还要多出几分无所谓的超然。 对一个苟延残喘的家伙来说,每一次呼吸都与剜心剖肝的折磨差不多,倘若能够安安稳稳的死去,不啻于求之不易的解脱。 所以,凌纹不仅没有感到不快,反而还轻微的点了下头。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目前还有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重要事。“有个问题,或许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了。” 事实上,当时的凌纹也旁敲侧击的接触了这个话题,可是谁让他有一个无比狡猾的弟弟呢?对于那些不愿说明的事务,凌章会在问题真正成型之前就僻重就轻的绕过去,根本不会给别人诉诸言语的机会。 当真是因为时日不多了——在能够把握的最后光阴里,人们的行事风格往往极其容易走向极端,一方面是彻底的自暴自弃,而另一方面则想方设法的希望能够抓住什么。 死不瞑目想必是件相当痛苦的事,总有那么一些问题,谁也不愿意就这么带进坟墓。 “假如不能好好完成祭司大人交代的任务,我的确没法甘心。”关于任务的种种,过去的凌纹总是不愿意与自己亲弟弟多谈,不过这一次他倒坦陈的十分痛快。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恶人尚且如,不管怎么说,凌纹似乎还不能被划分为十恶不赦的范畴,因此他在最后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过,再怎么不甘心,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凌章,这说不定已经是我们兄弟最后最后一次交谈了,什么都可以敞开了明言,我也并不打算责怪你……当然了,也没有责怪你的力气了。我清楚的很,对于祭司大人留下来的一切,其实你恨不得全盘毁了才高兴。” 倘若因为凌纹最后力有不逮而未能完成任务,这应该是凌章最乐意见到的局面了,甚至还省了他亲自动手破坏一切的步骤。他只用做壁上观,常年以来的夙愿就可以达成,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眼看着距离达成目的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凌章自己横插一杠,硬生生的将既定的轨道扳了一个个儿,演变出背道而驰的方向。 何必呢? 凌章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还沉浸于对方的长篇大论之中。凌纹的身体状况实在很难支撑他说这么多话,以至于每一个字眼都是轻飘飘的,要听众费些工费才能将准确的意思辨认出来。或许,正是因为这场“听力考试”困难度有些太大,才令凌章难以回神? “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漫长的考量之后,凌章拿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开头,似乎让话题的走向变得更加云山雾罩。“但是既然绕不开了,说说也好,你也不是几千年前那个只知道在灏湮身边跟前跟后说什么听什么的傻孩子了,你也有你自己的判断力。这些事,靠你自己的力量终究也能够查出来,只不过需要花一点没必要的时间罢了。” 花一点时间?按照这个说法,仿佛他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就将必死无疑的半具尸体,而是生命力正蓬勃的青春年少。凌纹也没有插话,只是自顾自的苦笑着。 凌章仿佛对自己的失言一无所知……也或者,他正是如此坚信着,只要他接替兄长去承担那一副要命的重担,对方就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活到他自己腻味的那一天为止。 “阿纹,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在这个世上活了太久的妖怪。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别的本事不见得有所长进,但应该具备的识人目光,应该是一点都不差的。所以我想,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你其实不见得当真一无所觉,你只是一直都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深想而已。” 凌纹没料到对方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兜圈子,不由焦躁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倒也并非这位乐园岛的守护者耐心不佳,只是当走到时日无多的境地上,任何人都难免会变得焦躁一些,那些没有太大意义的唇枪舌战,说起来都是在浪费他们所剩不多的生命。 凌章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随之变得幽深而凝重,“你可知道火炼最近在做什么?我指的不是表面上这一场轰轰烈烈试图毁灭所有妖兽猎人的计划,而是私下里,更加隐秘的事。” 私下里?隐秘?凌章选择的措辞听起来实在太过微妙,某种阴谋论调扑面而来。至少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既然是私下里偷偷进行的勾当,无疑是见不得光的。 凌纹皱起眉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6 异常仔细的将自家哥哥的面部表情扫描了好几遍,可凌章还是判断不出更多的细节,他甚至无法判断凌纹这个满是抗拒意味的表情究竟只是单纯不喜欢方才有些恶意的措辞?亦或者,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情感层面不容许继续设想下去。 这一次,凌章终于没有再继续拐弯抹角,早已成型的答案如同巨大的冰块一般砸了下来。“火炼,正在想方设法调查‘叛徒’。” “叛徒?”这着实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词汇,仅仅只是在唇齿间轻轻滚了一遭,凌纹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每一根经络血管,里面统统塞满了又扎人又刺骨的冰渣子。 “如今的妖兽一族早已不复当年,在妖委会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活,每一天……每一分钟的生存都像是讨来的一样,在这种环境下,有那么一些族人投靠人类,也不是不可能的。”也只有凌章这种习惯于以恶意揣度他人的家伙,才能够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凌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对方仿佛在向他暗示,叛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有可能有条件,他凌章也会走上这条更容易生存的道路。 第172章 第172章—怀疑对象 常年的病痛折磨让凌纹说话时总是气若游丝的状态,可是这一回的沙哑却是因为极度的紧张,以及一丝丝心灰意冷的衰败,“叛徒是谁?你认为叛徒是谁?” “这问题似乎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我们那位伟大的火炼大人,他正在怀疑谁。”完全是依据习惯,凌章的唇角勾出戏谑深重的笑容,是那种让人随便瞥一下就感觉眼睛被刺伤的尖锐表情。 不过,笑容刚刚形成,凌章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对面的人是谁,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收敛回去,顺理成章的放松了面部线条。“按照我的分析,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符合‘叛徒’的身份。” 这话听起来真是要多不顺耳,有多不顺耳。但是,事实不正是这么一件讨人厌的东西吗?它总是以一副遭人厌弃的模样出现,可是,那些却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让人再不喜欢也只能被迫接受。 片刻之前凌章才暗示过,从主观意识上他是很愿意走上“叛徒”这条道路的。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才能够对其他“叛徒嫌疑人”做出条分缕析的总结归纳。至于其出发点是不是带着恶意,在这个关键时刻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自己那一根早已过了保修期限的脊柱与没有价值的摆设没什么区别,但凌纹还是竭尽全力的挺了挺腰肢,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来。 因为凌纹明白,对方痛痛快快做出这种分析的机会绝对不会太多。即使以后还有,他怕是只能躺在坟墓里听了。 “首先,最值得被怀疑的对象应该是……未希……”凌章停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个名字,然后还十分小心的偷觑着哥哥的脸色。 见不得光,常年只能生活在山洞里的男子,与外界的接触可以说少得可怜,用一双手的手指头就能够数的过来。然而在个位数的维系之中,未希已经称得上特殊之中的特殊了。 每年一到两次,未希都会前往山腹密道讨要乐园令,她进入宫殿的理由也十分单纯,只是为了等一等隔着墙壁吹过来的焰尾花。因为没有别的要紧事,未希也会利用上岛的机会与凌纹聊上几句,大抵都是妖兽世界新出现的变化。 未希与凌纹之间的关系,甚至算不上朋友。对于前者而言,大概也不会怎么将那个行将就木的男人放在心上;可是这一切对于后者终究意义非凡,尽管从来不曾说过,但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情,一直都在。 凌章还是多少了解哥哥内心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担心这个名字会带来额外的刺激。而这种刺激,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不过,凌纹仿佛并不意外。先前凌章的看法并没有错,凌纹自有他识人的敏锐,大概在第一次听到“叛徒”这个词汇的时候,脑子里便已经自发浮现出了未希的名字。 “未希,魅曦,她在妖委会中呆的时间太长了,而且还爬上了核心位置。光是这一点,她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已经不容易了。”不论凌纹真实情绪是怎样的,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吼叫,这般淡淡的诉说,倒还真有几分心平气和的意思。 在漫长的岁月中,支撑妖兽全族延续的重要人物之中,据凌章所知,未希和自家哥哥都是功不可没的。 然而,凭什么未希就能供职于妖委会,安安稳稳的当她的名誉主席,当她的档案部部长?而凌章却只能终日里陪着地沟里的老鼠? 明明是同样的职责,可是把它们背负在身上的时候,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重量。 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区分?这公平吗? 不!当然不公平! 不公平最终成了凌章心中的一根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千年来他所有玩世不恭的状似妖魔般的生活状态,都是拜这根刺所赋予。 尽管也生活在乐园岛上,几乎不曾踏出岛屿半步,可是对于本来应该分担的职责,凌章却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凌章杀人取心,只为了保持自身的健康。同时将住处折腾的如同妖魔聚集的盘丝洞,夜夜笙歌是否当真为自己所喜,他也并不如何在乎,需要的只是这一份热闹罢了。 既然未希可以过的无比滋润,他为什么不行?他曾经的主子大祭司要他如同苦行僧是一般坚守,可他就是不愿意,就是要与那可恶的女人对着干!灏湮无法赋予他愉快的生活方式,这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去创造这一切。 如果一个人的思想中塞满了恶意的因子,即使他本人有意识的抑制,但依然难以全盘遮掩。凌章并不希望把自己恶劣的一面全部展现在哥哥面前,可关于未希的话题已经还是拨动了他心脏里的那根尖刺。 被扎了一下的男人当即出现应激反应,“未希的地位来的十分不正常,或许只有‘交易’才能够解释这一切。如果我是火炼,大概也会把大部分注意力锁定在她身上。” 几千年来兄弟两人都未曾见面,更不要说什么对话了,上一次见面就是凌章去山腹密道接人的时候,也是唯一的一次,由于太过稀少珍贵,他们少不得把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记下来。 凌纹记得自己在上一回的谈话中,曾经为未希辩驳过,直言她只身一人在妖委会中挣扎求存的不容易。可是这一次,凌纹忽然并不想说这些,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违背自己心意的接受了“未希正是叛徒嫌疑人”的这一推断。 “其他还有谁?”为了转移话题,凌纹追问了一句。 不过很显然,凌章还沉浸于“不公平”的愤恨之中,差不多什么都没能听见,下意识的呢喃一句,“什么?” 即便还在久远的过去,凌纹也很少对自己这个性情古怪的弟弟流露多少温柔的表情,然而这一次,耐着性子,放柔语调,凌纹发现要做到这一切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困难。“符合叛徒条件的,应该还有别人吧?如果只是未希一个人被怀疑,总不至于让你如此担忧。” 既然被看出了潜藏的担忧,凌章索性也不继续藏着掖着了,“被怀疑的,还有我们两个。” 这一点倒是没能想到。凌纹难免有些惊诧,瞪大的眼睛里连带瞳孔都张开些许。 凌章解释,“你大概是被我连累了,谁让我上一次试图杀了火炼大人呢?尽管最后未遂,不过也算是动机确凿,洗刷不干净了。” 试图杀了火炼?凌纹费了一点功夫才真正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就蒙了,又惊又怒,“你!你……你疯了!!!”好不容易才算平和一些的情绪陡然变得更加急躁,凌纹差一点就要撑着树干站起来。 凌章连忙出手在对方肩头按了一下,当然了,他不敢也无需动用太大的力气。在身体素质方面,根本无法与任何人抗衡的凌纹,不得已再一次跌坐在柔软的草甸上。 然而,即使是从下往上,也并不影响凌纹的目光中充满谴责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才是当哥哥的那一个,从他们两人的出生顺序上面,似乎已经决定了在两人的这辈子里,谁将会操更多的心。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凌章漫不经心的解释了一句,同时也暗自庆幸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给对方——尽管他也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挑衅借口,火炼正在乐园岛上遇刺,这件事的恶劣程度肯定能将常年躲在山洞里的哥哥逼迫出来。 凌纹面无表情。时过境迁?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他们兄弟两人事后没有被问责,或许应该归功与火炼的大度。 皇帝曦冉在面对臣下刺杀的时候会采取怎样的处理手段?凌纹并不清楚,毕竟那时的他还过于幼小,根本看不懂那些明里暗里都复杂至极的争斗。 不过,至少如今这位领导者,在对待属下的态度中充满了宽容。 可是,这么一个宽容的上位者,怎么会突然开始清查起叛徒呢?而且还是在这个两军对垒,容不得任何分神的关键时刻? “其他还有谁?符合‘叛徒’条件的,总不至于只是未希小姐以及我们兄弟吧?”纵然感觉无比奇怪,但是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凌纹已经从千丝万缕的线条中抓住了最为核心那一根。 凌章笑了笑,笑意之中的含义似乎相当复杂,以至于连带着他的面部都出现了些微扭曲。他忍不住在想,阿纹不愧是阿纹,他独有的那一份敏锐并不会因为数千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而被消磨殆尽。 或许,当年灏湮那女人在挑选意志继承人的时候,便看重了凌纹的这一份天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7 是否心甘情愿认同已经不重要了,从客观的角度去评估,妖兽全族曾经的大祭司的确有着过人的识人能力。 “其他的?最后可能的那一位,之前不是已经被公开‘审理’过了吗?”凌章反问,并且带着让人忽略不掉的讥诮。 凌纹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尽管他很难顺畅的调动自己的身躯与四肢,不过脑子却十分好使。不过这倒也是,身体和头脑,总还需要其中一处保持灵光,不然他真的就与尸体没什么分别了。 “路狄亚。”这是肯定句。 既然是已经真是发生的事情,而且过去的时间也并不长,乐园岛上的知情者都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之遗忘,所以这件事根本无需拿出来反复讨论。路狄亚与庄锦之间通过赋予一部分血肉而形成的契约,已经成了铁一般不容抵赖的证据。 不过,凌纹也没有忘记,最后路狄亚采取了怎样决绝的方式来自证清白——他明明无比重视自己的契约,可最后竟然亲手将其撕毁,顺带着还毁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凌纹抬手在额角上按揉了一会儿,再怎么灵便的脑子,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都难免会是负累,莫说疲倦,他现在的头就如同针扎一般疼痛。“你怀疑路狄亚千方百计留下来的动机?” “这可不是我怀疑的,而是……火炼大人。”凌章还是相似的说法。 由此倒是也可以推测出凌章一部分真实的内心——对于有没有叛徒,叛徒究竟谁,最后能不能将叛徒揪出来等等这些关乎妖兽全族生死存亡的问题,他并不如何关注。 要说有什么值得上心的部分,也只是他们兄弟两人一不小心成了被怀疑的对象,这一点无疑令凌章焦躁而恼怒。 不过现在好了,该警告的部分已经警告完了,即使他还在耐着性子与阿纹继续探讨关于叛徒的严肃话题,但更多的已经换上了幸灾乐祸的心情。 凌纹回忆着自己与庄锦见面的情形—— 尽管那个男人在妖兽世界中有着至高的地位以及无人不晓的知名,但是“轮值主席”这一职务依旧受到法律的限制,三年任职期满就要进行轮换,自从这个制度形成之后,数千年来便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 三年,放在人类的生命历程中的确不算短暂了,可是对于那些活成精的妖兽来说,也不过只是眨眼烟云。所以凌纹并不曾刻意专门留意过关于庄锦的种种,从那些泛泛的消息之中,判断那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类,看待妖兽的态度也算是相当不错,至少从来没有听说过庄锦虐待或残杀妖兽的□□。在妖委会现今普遍的观念之下,身为轮值会长的庄锦还能够保持对妖兽的友善,这已经极其难能可贵。 从这一点来看,路狄亚心甘情愿的跟随于他,甚至不惜定时奉献出自己的鲜血用来维持契约,凌纹认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由于一直都没有投注过多的关注,凌纹唯一一次见到庄锦的机会,正是上一次庄锦、白昕玥一行人在未希的带领下前往他的住处借取乐园令。 严格说起来,能否得到《妖兽文书》似乎对庄锦本人没有太大的影响,可以说他辛辛苦苦走那一趟,完全是出于帮忙的立场。因为这一点,当时凌纹还专门看了他几眼,只不过后者十分低调的躲在山壁投下的阴影中,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帮手”的角色。 记忆到了此处,令凌纹本能的皱了下眉,他竟然怎么也想不起庄锦长什么样子。还是说,即使当时他刻意去看了,依旧还是没能看清那位轮值会长的面容? 等等,自己的思维方向似乎有些跑题了。他不是正在与弟弟讨论路狄亚死皮赖脸留下的动机问题吗?怎么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关于庄锦的事? 凌纹激灵了一下,堪堪回过神来。“对了,路狄亚呢?你曾经说过,他也清楚这座岛上的机关布置,莫非他此刻已经去了?” 第173章 第173章—双重任务 当自己脚下第十四次被一块碎石绊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的时候,路狄亚终于忍无可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算是相当尖利了,可似乎还达不到泄愤的目的。飞起一脚,路狄亚硬是将那石头狠狠踹向一边。 路狄亚在自己脸上的绷带上摸了一下,无比郁闷的认清了一个事实——失去视力实在是件相当麻烦的事。路上这些不知何时碎裂的石头,不知何时长出来的蔓草,统统都成了影响他快速前进的阻碍。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的剧痛,自己努力忍一忍就过去了,况且“自毁双目”这种具有相当震撼程度的行为,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压下所有反对他留下的声浪。至于看不见的问题,对于常年来只有一半视力的路狄亚而言,自认应该不会产生太大的不利影响。 然而,如今掉入的窘境狠狠扇了路狄亚一个嘴巴,让他明白了——看不清楚与彻底看不见之间的距离,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 他后悔的要命,当时真不该选那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得到了独处的机会。之前未希总是有意无意的正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因为双方也算得上认识已久的熟人,这种亲近倒是也没有引发路狄亚的反感,只是无论怎么看未希都已经过了喜爱毛绒动物的年龄,她那般亦步亦趋的跟着,其目的着实值得路狄亚深思。 摆脱了未希是一方面,而且还能够在凌章的默许之下进入乐园岛的核心地带。两个极大的收获加在一起,路狄亚经过仔细计算衡量之后,认为牺牲双目还是值得的。 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加快速度,他肩负的那些任务,倘若错过了这一次,路狄亚心知肚明将再也没有完成的机会。 ———— 询问了路狄亚的行踪,但却没有马上得到凌章的回答,沉默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很长,可这已经深深的搅动起了凌纹的不安。 对于整个妖兽乐园的了解,凌章稳稳妥妥的排在第一位,即使同样背负“看守者”的名号,但对于整座岛屿的控制力,常年躲在山洞中过火的凌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自己弟弟相比较的。 所以,关于此刻路狄亚的去向,凌章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说。 凌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到大脑的冷静——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困难了,今日对话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对他的神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路狄亚是不是已经上去了?如果真如你所言,他也知道这座岛的秘密,他这么一上去会引发怎样的结果,你想过吗?” 凌章没有说话,更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想过吗?当然是想过的。每一个原因将会诱发出怎样的结果,凌章都曾经细致的联想过,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他享受这个过程,至于最后会变成怎样,他反而没有那么在意。 “趁着还来得及,你赶紧去把路狄亚找回……不,抓回来!他是不是叛徒,我没有权利来判断,但他毕竟不是看守者,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凌章用尽力气拔高了音调,这几乎已经是在下达命令了。 凌章笑了——尽管在阿纹面前,他已经尽力克制负面情绪,但笑容之间还是难免带上了恶意的幸灾乐祸。“已经来不及了。按照我们的约定,路狄亚已经出发好一阵子,这个时间大概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除非他们有着火炼,不,应该说皇帝曦冉操纵气流飞翔的速度,不然的话,谁也来不及加以阻止。 “来不及了……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凌纹哀叹,满脸都是浓烈的绝望。 “我这不是在设法努力完成那位大祭司的遗命吗?”凌章挑起一侧眉毛,将嘲弄的本意表达的淋漓尽致。愤恨这种情绪总是难以拔除,即使愤恨的对象早已化成一把飞灰,但这种情绪本身却无法被漫长的时光磨平,稍有风吹草动,便露出尖锐的本来面目。 “灏湮那女人留下来的任务大致有两个步骤——毁灭妖兽的敌人,以及让妖兽的力量恢复如初。阿纹,我没有说错吧?” 毁灭敌人,借助的是设置在乐园岛上的陷阱。而为了让这个陷阱具备更大的杀伤力,灏湮甚至设计好了,牺牲掉大半个岛屿——不得不说,这也是相当程度的大手笔了。 那么一位面带愁绪,悲天悯人的祭司大人,谁能想到她竟然也有着如此疯狂的一面? 至于另外一个步骤,恢复妖兽的力量…… 这,却是鲜少有人知晓的秘密。 至少在今日之前,凌纹一直都坚信着,这是唯有自己才知晓的秘密。 尽管数千年不曾见面,但凌纹对自家弟弟还是有着深刻的了解,他当然知道凌章这么长时间内不可能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年荒废度日,能够被他调查出来的秘密总是难免会水落石出。 然而,其中绝对不包括这一件! 这是仅存与他与灏湮大人之间的秘密,即使凌章有心追查,也绝无任何蛛丝马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8 凌章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如今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重要了,被极度的惶恐所包围的凌纹,短时间甚至什么都不能思考。 “阿纹,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趁着兄长呆愣的当口,凌章得寸进尺一般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对方惨白的面颊。尽管凌章本人对于灏湮那些伟大的计划没有半丝兴趣,要调查出这些东西,其过程也困难的一言难尽,然而在这一刻,凌章依然觉得,无论自己曾经付出过什么,都值得。 掌心之下传递过来轻微的颤抖,这其实并不奇怪,任何人在被揭穿最深层的秘密时都将难以避免出现紧张的情绪,即使从容如凌纹者也不能例外。 勉强抑制住怜惜——凌章一早便已经料到自己突然揭露这一切会引起阿纹怎样的反应,只可惜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不紧不慢的给出更多的暗示。说起来,他曾经也用过无数的方法去接近阿纹,然而对方从来没有给过他见面的机会。倘若以往时间充足,能够容许他将全部过程娓娓道来,或许也不至于如此突兀。 “我知道的,当我去密道接你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有了利用我的心思。这么多年,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这一次竟然肯跟着我离开,你的想法肯定不是那么单纯。”没有人喜欢被人利用,可是凌章捧着对方脸颊的动作依然轻柔,缓缓传递出的温度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这些似乎都在证明他并没有真正动气。 “……”凌纹已经无话可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所有秘密就如同常年藏身的山洞一样,密不透光,不论外来的目光如何犀利毒辣,都不可能窥见黑暗深处的东西。 然而,随着他自身久违的坐在阳光之中,包裹在秘密之上的躯壳也紧跟着被彻底瓦解,脆弱的如同一个笑话。 漫长的等待与期盼之后才成就的一次会面,凌章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无数的话要说……事实上,那篇腹稿也已经在他心里反反复复了无数次,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在真正开口的时候会被别的东西所取代。 要怪只能怪他看出了不该看出的东西,猜到了不该猜到的心思——被人利用,而且那人还是阿纹,即使愤怒可以变得无足轻重,但是却……不能不伤心。 “因为灏湮的任务有两个步骤,而你判定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全部完成。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终于有了解决当前困境的人选。”凌章语调缓慢,每一次停顿的空当中都嵌入一个深呼吸,饶是如此,他依然还是不能达到理想的控制情绪的效果。兴许是太难受了,凌章重重的摇了下头。 “由我来毁灭入侵乐园岛的敌人,而你则能够抽空去做另一件事。阿纹,这就是你的打算,我没有说错吧?”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给出肯定的答复,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凌纹闭着眼睛吁了一口气,如今陷入怎样的被动局面,他自己十分清楚,因此即使被揭穿了全部,他似乎也只能别无选择的继续利用自己唯一的亲人。 凌纹无可避免的想到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卷入这个局面的路狄亚,发现事情的发展愈发超脱预期设想,他难免生起一股无力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很明显这并非一个好话题,说白了只是凌纹没话找话。 大概是凌章也发现当前的气氛过于紧张了,认为解释几句也好,于是便说,“妖兽力量式微,究其根源的确与灏湮的那些契约有很大关系,所以那女人才会成为全族的罪人。不过以我对那女人的了解,她大概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这个污点吧?为了洗刷罪名,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做些什么,即使生前无能为力,死了之后也会设法利用别人,譬如说阿纹你。” “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那女人留下来的任务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光是消灭敌人,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既然有了怀疑,我也就设法查了查,反正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当然了,调查出来的结果我一直没能加以证实,也没有可以供我证实的方法。直到今天,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了。” 凌纹苦笑。“因为我答应与你一起离开密道。”当时处在山洞爆炸前的倒计时,加之当时凌章的行动也称得上强势,即使自己怀有利用对方的心思,但是在当时的局面下,离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怎么也不至于被戳穿。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离开这一行为本身就充满了难以弥补的漏洞。 “毕竟,你已经对我冷漠了几千年。”原本凌章只是陈述事实,可是当话语出口的一瞬间,还是被染上了指控的意味。 如今可好,即使还想没话找话,凌纹也想不出半个话题了。他只能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长时间背负在身上的责任感催促着他赶紧去完成大祭司灏湮的计划,然而头脑中却只是空茫一片,无论如何也设计不出有效的方案。 反倒是凌章,在短暂的发泄之后,似乎将最后一点沉积在心中的郁卒都清理干净了,一脸的松快。他一直试图进入阿纹的世界,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试图将阿纹身上的重担卸下来一部分。如今心愿得偿,他终于觉得曾经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阿纹,虽然有件事,你和灏湮从来都没有明确的说过,但要查出真相却也不是那么困难,所以你不用再隐瞒,我已经知道了,灏湮留下来的任务是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在今天之前,凌章以为自己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肯定会怀有无比愤恨的心情,然而事实却并非这么一回事,他诧异于此时的平静。 当然了,对于灏湮的恨意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彻底消弭,但比起眼前的得失,旁的东西似乎就显得不再那般重要。 在凌章的记忆中,当前无疑是他距离自己哥哥最近的一次,无论是现实中触手可及的距离,还是当前两人别无选择只能并肩作战的局面,总之,他们两个已经被牢牢的捆绑在一起,几乎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至于灏湮那女人,早已经死了多年,即使凌章还不能彻底放下,但总算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不用理会。 “任务既然有两个,等价交换,本来我们两个都必死无疑。”这当然并非愉快的话题,但因为心境变化的关系,凌章的语气竟然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平和的状态,并没有掀起愤怒的浪涛。 到了最后,他甚至笑了,而且还是那种无比庆幸的笑容。 凌纹简直不知要怎么在这个要命的节点上插话,他费力的去思考去衡量,可是悲哀的发现,无论此刻说什么都是错误的,唯一能得到的结果就是……火上浇油。 在自家兄长不知所措的注视中,凌章微微的俯下身,表情温和而无害,他轻轻的问着,“阿纹,你不觉得,路狄亚在这个时候出现,简直就是老天送给我们的一件礼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大家一定要留神别感冒!可怜的蠢作者,输液手都输肿了。亲们千万不要学习蠢作者啊!类似于秋裤这一类御寒神器是必须的,亲们要注意保暖哦! 第174章 第174章—一脉相承 一件礼物? 路狄亚是老天送给他们兄弟的一件礼物? 凌纹的脑子里不断重复闪现着这句话,他不认为自己彻底听明白了,然而他却无法将这句话当成一个没有太多含义的玩笑去对待,因为,在这些字眼的背后潜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恶意—— 即使说出这话的凌章笑弯了眉眼,可凌纹依旧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感觉。 最后,当真是头都想痛了,可依旧还是没能得出任何成形的结论。凌纹下意识的喃喃重复,“礼物?” “是啊。”凌章理所当然的点头,旋即,又用理所当然的调子给出一句让人难以接受的解释,“让路狄亚代替我们去送死。” 果然,方才凌纹感受到的恶意并非自己杜撰的幻觉,凌章自己证实了自己的不怀好意,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将这一切当成解决当前难题最好的一种方法。 凌纹愣住了。他当然不是没能听明白弟弟的意思,毕竟对方如此直接而直白,他即使想要装傻,都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为了更好的延续自己的寿命,凌章也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他并不希望看到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在这数千年的时光中不断的服食人心。这样一个不折手段的家伙,当然不能指望他会看重其他无关紧要的生命。 这种观念,姑且先不论对错是非,但无疑是扭曲而诡异的,凌章当然也不能指望其他人都与他有着同样的标准。当凌章看清了凌纹面容上的不可置信,他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被迫承认了他们兄弟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分歧点。 然而,凌章竟然还能够维持先前的平静。不管怎么说,他事先已经做出了完全的准备,如今他与阿纹已经被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即使当事人并不情愿,但从结果上来看也只能选择同进同退。 “我去密道找你的同时,路狄亚就已经出发了,现在没有人能将他召回来。”凌章透露了一部分自己的计划,甚至带了些许得意洋洋的味道在内。“总之,其中一个任务交给路狄亚,我们两人共同负责另外一个。只要我们联手,即使按照灏湮交代的去做,大概也死不了。” 一个人的力量会被机关所榨干,而如果他们兄弟共同进退,想必能够得到更好的结果。说起来,凌章的计划当真无比简单,因为他的出发点就是如此单纯。 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凌章原本以为自家哥哥只能选择妥协,因为他原本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可是,凌纹长时间的沉默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磨去了凌章的自信,后者不由的不安起来。 凌章的眉尖蹙了一下,很快,快的仿佛只是观者眼中出现的幻觉。“阿纹,别心软。为了完成任务,你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惜……利用我,既然你对自己都这么苛刻,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待别人?况且,路狄亚原本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明明怀有那般阴暗的观念,但偏偏凌章此刻的这番话是如此顺理成章,几乎也让人找不出可以反驳的余地。 僵了许久,凌纹下意识的按了按额角,如今已经不单单只是头痛那种程度了,还有难以形容的焦躁,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然成了一堆浆糊。“我不认为……路狄亚能够完成任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09 说到底,依旧还是难以信任,至于让路狄亚代替他们送死那一说,凌纹发现自己并非当真那么在意。弟弟的眼光到底还是出现了偏差,他这哪里是出自心软?说白了只是将任务看做第一位。至于那些可能付出的代价,凌纹认为那些不过都是理所当然。 对于一个在这尘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千年的人来说,大概真的不能指望凌纹将生命视为无比贵重的东西。 凌章呆了一呆,整整将对方所言回味了三遍才总算彻底领悟对方的意思。在记忆中,这无疑是阿纹最为坦陈的一次,而他的本心,原来……竟是这样的! 藐视生命!乃至于将生命看做可以付出的代价,只要是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死一些人,包括旁人和自己在内,都是可以接受的付出。 原来,这才是凌纹的准则。 即使凌纹厌恶取食人心的行为,宁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老迈无力,也绝不曾碰一碰那种东西。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对于生命的看法,他竟然与自己的弟弟别无二致。 他们果然是真真正正一脉相承的兄弟。 凌章难以掩饰自己此时的欣喜若狂,其实他多少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些闯入山腹密道,将阿纹逮出来?天知道这么多年里,他千百次的生起过这样的念头,并且好多回都差一点付诸行动了。 最后阻止他出手的,只能那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秽,因为凌章清楚,自己那看起来强悍的生命力乃是由无数的鲜血浇灌出来的,他总是不忍心将自己唯一的至亲也拉入这血沼深渊之中。 直到这一刻,凌章终于后知后觉的领悟了一个事实——原来阿纹也早已深陷血海之中。或许表面看来有所区别,但事实上他们兄弟却是一模一样的。 当然也有些许心疼,然后随后涌起的狂喜随即便将这种淡薄的情绪覆灭吞噬了。凌章扬眉笑了起来,同时他还控制不住的又往凌纹身边凑了凑,最后索性与其并肩坐下。 尽管时间不多,但说会儿话的功夫还是有的。总之不管怎么说,凌章的计划已经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如今谁也没有办法去插足了。按照相应的步骤,要等路狄亚那边有了一定的结果,才会轮到他们兄弟两人出手。 当前这仿佛是从老天那里偷来的一点空闲,竟然是如此珍贵,至少对凌章而言是舍不得让它白白溜走的。 凌章伸出手臂,小心翼翼的绕过另外那人的背后,只是到了最后关头终究还是没敢做什么,虚虚的搭在对方的肩上,力度轻的如同一片羽毛。 如此停顿了一会儿,凌章无可避免的发现了对方的漫不经心—— 因为凌纹并没有对此时双方的亲昵提出任何抗议,而如果放在平常,这是绝无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兄弟两个以这种姿势依偎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过于……暧昧了些。然而,如今的凌纹甚至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之处。 并非凌纹的心思清浅透彻到了一望即知的地步,只不过因为他脸上的忧色过于浓烈,从他眺望的方向便很容易知道此时他正在想些什么。 纵然凌章并不情愿,但为了收回阿纹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再一次提及对方真正感兴趣的话题,“你就别管路狄亚的事了,不管他能不能完成任务,这份责任都将由他来承担。”言外之意,既然事情已经交付出去了,结果如何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凌纹没有应声,但浓烈的不放心却是遮掩不住的,身体下意识的一僵。 凌章的手心正好贴着凌纹的肩头,自然马上觉察到了,撇了下嘴角,万分不快的找补,“说起来,我不也是为了成全路狄亚吗?他不惜弄瞎自己的眼睛也要留下来,可见是如何看重这个任务,冲着这份决心,他无论如何也会设法成功吧。” 道理是没有错,而凌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但这不表示他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只等待最后的结果。 其实凌章说的也没有错,路狄亚的决心毋庸置疑,手段也堪称强硬,其确实可以算得上执行任务的上佳人选。至于究竟还在担心些什么,凌纹自己也说不分明。 “你当真清楚路狄亚的身份?”在万千烦扰的思绪中,凌纹费尽力气才整理出这么一个问题。 凌章随口应了一声,“关于这个,阿纹应该也早就想到了吧。” 凌纹再一次伸手在额角上按了按,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多少遍,然而头痛已经到了到了剧烈难忍的程度,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颅骨都开裂了。按压的手法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也仅仅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毫无疑问,深入的思考只会加剧头痛的症状,但偏偏凌纹还不得不去认真思考,“的确,过去在灏湮大人的身边也确实跟着一只相似的猫咪。” 不管怎么说,凌氏兄弟二人都曾经担任过灏湮的随从——即使他们两人对此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一个荣幸之至,而另一个则无比唾弃,对于她身边有过一只宠物的事,兄弟两人却不可能不知道。况且,很长一段时间内,大祭司确实对自己的宠物猫咪表现出了难得的喜爱之情。 就算光阴荏苒,凌氏兄弟不小心忘记了曾经的小插曲,在乐园岛宫殿上方的祭坛上,还是留下了充分的证据——当年的雕刻师甚至还在大祭司雕像的身边留下了一只猫咪的影子。 正是基于大祭司随从的这一身份,在所有人当中,最先看出路狄亚身份的人,应该非凌氏兄弟莫属了。 与此同时,随之而来的疑虑也比旁人更多一些—— “但我们都知道,宠物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寿命。灏湮大人的那只白猫,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妖兽的一个分支,具有化形的能力,但其它力量绝对无法与真正的妖兽相较。”凌纹所说乃是事实,况且,即便是真正的妖兽也难以存活几千年,他们兄弟两人之所以如今都还活着,则是各自使用不一样的超越常理的方法。 凌章并不如何关心这个,于是回答的也相当敷衍,“路狄亚肯定是不是当初那一只猫,不过,看他对妖兽乐园的熟悉程度,大概与当初的宠物有十分深刻的关联,说不定便是继承了血脉的同族。这些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既然妖兽有特定的传承方式,别的旁支自然也可以学习。” 尽管个中细节不明,譬如说路狄亚是如何得到这种“传承”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灏湮遗命的?但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 路狄亚与曾经的大祭司有所关联,这一点几乎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凌纹还在纠结于路狄亚的来历,尽管很多事情已经得到了充足的解释,可他依旧认为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可惜的是,那个细节实在太过微小了,且间隔的时间太长,这让他绞尽脑汁也无从追寻。 反倒是凌章,他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点——白猫,不是路狄亚,而是当初大祭司养在身边的白猫,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以灏湮那女人的性格来看,天生就缺乏一副柔软的心肠。或许在旁人心目中,大祭司大爱无疆,但凌章从来都不以为然,即使大爱无疆这个词语没有形容错,不过换一个角度去想,所谓的大爱,不正是另一种冷酷吗? 所以凌章可以断定,灏湮那女人肯定不会没事找事,去给自己弄一只白毛团子来养,最大的可能,当初的白猫应该是一件不怎么相宜的礼物。至于灏湮会喜欢上那东西,都是后话了。 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是谁? 为何就连近身侍从的兄弟两人,对此都全无印象? 凌章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把自己的疑虑提出来,让阿纹与他一同参详。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真正成形,就已经被他自己掐灭了。 有什么好参详的?既然阿纹都不曾想到,他何必去提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如此一来很有可能错失某个关键,但那又怎么样?灏湮的遗命能否达成,从来就不是凌章在意的事。 第175章 第175章—符文 “火炼大人,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行动。”楼澈汇报完毕之后,便开始低头摆弄手中的一件物事,竟然十分认真的样子。 所谓的所有人,便是当日将所有妖兽战力进行划分整编后形成的奇袭支队。原本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是雷哲鸣,只可惜那位到现在为止依旧音信杳然。没有别的办法,楼澈只好暂代指挥权。不过幸好目前还用不上后备队,因此楼澈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他如今的身份更类似于火炼的近身顾问。 火炼曾经郑重其事的许诺过,他绝对会在由年轻,甚至是年幼妖兽组成的预备队上场之前,就彻底的结束这场战争。 这无疑可以算是极为狂妄的许诺,但楼澈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没有别的理由,他打从心里不希望把妖兽的未来也卷入战场,倘若真的到了那个鱼死网破的地步,能够存活下来的妖兽大概真的没有几个了,届时,战争的胜负甚至都不再重要,因为妖兽已经没有任何未来。 顺着楼澈的动作,火炼略带好奇的看了看他正在擦拭的东西,赫然竟是一柄半米来长,造型极其尖细的银剑。 这可真是新鲜,要知道,妖兽多半是不会使用武器的,说的确切一点,是不屑于使用武器。既然天生一副切冰断玉削铁如泥的爪牙,为何还要借助外来的力量?带着这种身外之物,当真是又不方便,又累赘。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0 思绪转到此处,火炼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楼澈妖兽化的姿态,即使半妖兽化也不曾有过。 除了那一双狐狸眼,而且后来火炼也已经搞清楚了,那是在惑术使用过度之后,强悍力量对楼澈的反噬,所以瞳眸才会呈现殷红的状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泣血一般。 楼澈感觉敏锐,异于常人,即使他不抬头,也很快觉察到火炼带有几分审视的打量。于是回以微笑,坦然的解释了几句,“火炼大人奇怪我为什么宁可使用武器战斗,而不是变成妖兽的姿态?这其实很简单,我变作狐形多有不便,所以还是人类的样子好用一些。不过火炼大人大可以放心,我的剑术还是过关的,并不会影响实力。” 火炼倒并不怎么在意实力不实力的问题,他皱皱眉,继续追问,“为什么?” 倘若是未希说出“多有不便”这四个字,倒还尚在情理之中。火炼已经知悉未希混血的身份,若是那位大小姐化形,大概也只能进行到一半。上一次在乐园岛地下秘境之中,为了拯救差一点送命的火炼,情急之下未希竟然也只能变出一条蛇尾,由此可以想见,放在平常的状况下,未希泰半是不愿意妖兽化的。 可是,楼澈总不至于也是半妖的混血吧?他的忌讳又从何而来。 楼澈好脾气的笑了笑,堪称温柔的笑意与他接下来所言多少有些不相符合,“火炼大人,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只是一只墨狐,本为一族中最为低贱的血脉。倘若不是如今全族凋零,找遍天下也难寻族人的踪迹,我甚至都没有资格冠上‘楼’这个姓氏。曾经我说自己乃是楼家族长,那其实也仅仅不过是我骗人骗己自封的罢了。” “那又如何?”火炼还是咬住不放,看起来多少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了。 事实上这当真不能怪火炼不懂体恤,他是真的不明白。即便当真是墨狐又能如何?好歹还是继承了司地一族的血脉,纵然远远不及传说中天狐的尊贵,但今时不同往日,妖兽全族凋零,又有几支权贵家族还能残存于世的?光说如今的四大家族,祭司那一脉已经不得已再使用路狄亚凑数了,单是这一点,楼澈实在没有必要为菲薄于自身血脉。 楼澈缓缓摇头,不论他此刻真实心境如何,面上竟然分毫不露,维持着平静淡泊的状态。“有些鄙夷是根深蒂固的,并不会被漫长的时间而消磨。总之,我若在同族面前妖兽,并不利于提升士气。” “不管怎么说,我的这些都是小事,火炼大人不必太担心。”清清淡淡的一句总结,楼澈便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随即,楼澈话锋一转,到了不得不谈的正事上面,“倒是不知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才能展开进攻?探子已经回报了,血穗草等猎人组织的成员已经进入岛中心的宫殿范围。”既然是设好陷阱的瓮中捉鳖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又让这些敌人溜掉了。 不管真正的妖兽皇帝曦冉是不是一意孤行只会坚持己见的君主,但火炼显然并非如此,他还是很能听进旁人意见的。从这一点来看,火炼否认自己与曦冉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有几分根据。 况且楼澈身份特殊,火炼一度认为若是让这只狐狸来担任妖兽的领导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会比他更加称职。 于是火炼抬头望岛屿中心的方向眺望一眼,距离太远的缘故,在这里其实并不能看见什么,但是从方向来判断,倒是不难知道他想要看见的东西是什么。“我们要等祭台那边有了结果才能动手。这个步骤十分关键,只有将那件东西拿到手中,才可以炸毁宫殿。” “《妖兽文澈只能想到这个,然而他万分不解。之前火炼不是已经放弃这东西了吗?他曾经那般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只看重将来,并不如何在意过去。楼澈不认为那是火炼一时编造出来的谎言。莫非这一转头,火炼大人后悔了? 火炼当即知晓对方正在想些什么,淡淡解释,“我既然说了不要,就表明对那东西一分兴趣也没有了。” 即便曾经苦苦追寻过去,希望从中挖掘出一个真相,但是真的踏上寻找之路,却无可避免的发现此举说穿了都只是徒劳,过去的真相只是过去的东西,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眼见楼澈的迷惑之色更重,火炼倒是也没有多做犹豫,径直说道,“我需要的是一道符文——乃是大祭司灏湮留下来的……”火炼忽然闭了口,他对于楼澈本来没有过多防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而出口之后才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名字。 符文的事倒也算了,因为是接下来行动的关键,迟早要让楼澈知晓并心中有数才行;然而,灏湮这个过于久远的名字,从火炼的嘴里说出来,难免沾染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违和感。 不管楼澈如何妄自菲薄,但是这么多年残存于世的妖兽们,其生存空间可以说是楼澈独自支撑下来的。尽管他只是住在雪山上的小小木屋,过着仿若苦行僧一般的低调日子,但他无疑已是妖兽的无冕之王。 对于妖兽世界的种种历史、秘密、甚至于传说,楼澈理所当然应该比其他人了解的更加详细一些。 相比较起来,火炼出现在人前的时间才过去多久?被白昕玥从墓中带出,前后加在一起也仅仅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他不该知道那些甚至是楼澈都不知道的事。 况且,火炼曾那般斩钉截铁的否认过自己并非皇帝曦冉。他的行为已然不能自圆其说,前后充满了难以弥合的巨大矛盾。 楼澈眉心一动,这位天生一副狐狸心肠,敏感多疑,哪怕火炼闭嘴也算闭的相当及时,但他依旧还是注意到了。常年背负妖兽全族的生存与兴衰,这份责任感几乎已经成了楼澈的习惯,而责任感正在催促他问个清楚。 可是当楼澈正要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迎上了一双金光乱闪的眼眸。火炼有一双仿佛掺了碎金的漂亮眼瞳,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但却甚少有人在这样一双眼中看见慌张,平常的火炼或许有些吊儿郎当,甚至会给人几许不够负责的印象,然而他素来都是很有主见的,就算他做出的决定并非什么紧要大事,但火炼绝对是一个能够贯彻自己想法的人……引用一句白昕玥的话,这只火鸟的主意正着呢。 楼澈没想到会在这时见识到火炼后悔的神色,该问的话当即问不出口了,敏锐的狐狸精从善如流的选择了沉默是金,只装作没有发现半点儿异样的淡然样子。 得到喘息机会的火炼,也顾不上话题的转变是否生硬了,他直接跳过大祭司那一茬,开始新的重点,“关于契约对于妖兽的影响与制约,楼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事实上火炼的措辞还是相当委婉的了,对于契约的熟知早已勾起楼澈无限恨意,在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无比醒目的屏风,被加诸了惑术的画面,大祭司受刑的画面给了火炼无以伦比的冲击。楼澈就像是生怕火炼看不见屏风一样,动了不少手脚。 而这一切所作所为,都在向火炼——未来的妖兽领导者暗示,他的族人正受到契约的影响与奴役。 当前的话题对楼澈而言显然更加重要,方才错失机会没能问出口的事,回头再看问与不问都无关紧要了。 楼澈的全副心思都沉浸在“契约”两字上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清楚也没有用,契约对我族的影响已然太深你,毕竟已是几千年的积累,存于妖委会档案部中数量庞大的登记资料,足以证明这个。而如今我们的敌人之中,也有不少是受到契约束缚,身不由己的同族。说起来,即使是那些本人没有签订过契约的妖兽,也难保其父母祖上没有。契约所形成的制衡力量早已深入骨髓,不仅没有被时间消磨,反而更加强大。如今的妖兽一族再也不复几千年前的强横,契约应该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越是诉说,楼澈的声线就越是发沉,到了最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磨盘一般重重的在火炼心中碾过。火炼不是不想劝慰几句,可惜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句子。 况且火炼自身也是妖兽中的一员,曾经还因为没有签订契约而遭到非议,即使他有心,似乎也无从劝起。 楼澈忽然冷冷的一笑,声音倒也没有拔的多高,只是比起方才的沉默,陡然掀起的一缕清越简直锋利的如同刀子也似。“我不知道灏湮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制定了那些契约,她又是因为什么将契约教给人类,但不管是什么理由,灏湮都罪无可恕。” 一时之间,火炼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出自某种理由,他倒是想要替灏湮辩白两句,只可惜在楼澈滔天的恨意之下,似乎说什么都将是徒劳无功。 算了,多余的语言最终也只会火上浇油,还是说点事实比较管用,“或许灏湮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才会留下符文,试图挽回这一切。” 火炼郁闷的发现,不提及灏湮简直根本做不到,若说当前的局面是一坪棋局,那么大祭司无疑在其中占据了相当重的分量,棋路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从哪个切入口说下去,最后都会转到灏湮的身上。 总之,既然提都已经提到了,火炼索性装傻。好在他与楼澈之间也算是有了几分默契,对于那些难以解释的情由,双方都只当什么都没有发觉,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难道那些符文竟然可以——”很显然,楼澈更加关心这个。兴许是过于惊喜的缘故,竟然有些不敢将自己的猜测全盘说出来,生怕一个措辞不慎,一切就会成空。 “不错,那些符文可以让所有的契约都无效化,甚至还可以消除曾经所有契约留下来的影响。” 从火炼的立场来衡量,原本不该将这些说得如此详细,但楼澈却是妖兽中举足轻重的存在,该让他知道的势必都得让他知道,是以火炼也顾不得许多。也着实没有更好的做法,火炼只能模糊了消息的来源渠道,将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的,以此维系面容上的平和从容。 尽管火炼自己装的辛苦,但是他面前唯一的观众显然已经顾不上再去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去揣测他的真实情绪了。 被狂喜所吞没的楼澈,将自己素来重视的尊卑有别都统统抛诸脑后,因为实在不知要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一个没忍住,牢牢攥住了面前火炼大人的肩膀。“若当真如此,我们,妖兽在这一战之中岂非已经锁定胜局了?” 楼澈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妖兽最为强盛繁荣的年代,然而,从一些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典籍中,还是能够遥想一二。 但楼澈所不知道的是,那些留在纸上字迹,也不过仅仅只是吉光片羽般的描述而已。区区文字,又如何能将妖兽曾经的强大全盘表达出来? 曾经掌控整个世界的妖兽,堪比神祗般的强大。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已经超脱世事循环的力量,才是被天道所忌讳的根本缘由。 总算将事情说清楚了,火炼下了结论,“所以,我虽然可以放弃《妖兽文书》,但绝不能放弃这个。” 而一旦宫殿被他们的人所彻底摧毁,再想找到符文,只怕真要难了。 能够想起符文这一茬,火炼本人也实属意外,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相当庆幸的,好在足够及时。 楼澈深表赞同,“希望凌纹一切顺利。” 不怪楼澈第一时间就想到凌纹身上,毕竟那人正是这座乐园岛的守护者,另外,从过去一段时间的合作也可以看出来,凌纹着实称得上忠心耿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1 只是凌纹的身体状态,却不能不叫人担心。然而楼澈身在此处,也是鞭长莫及,没法插手这件任务,也无法提供一星半点儿的帮助,他无可奈何,只能祈求。 反正已经坦陈到了这个地步,剩下的也都只是小节而已,火炼索性全然和盘托出,“去取符文的,不是凌纹,而是路狄亚。” “什么?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楼澈大惊。他实在难以揣摩火炼的心思,毕竟过去从来不曾听闻路狄亚与火炼有过什么深刻的交情,如此托付重责,着实没有任何道理。 “因为路狄亚是最合适的人选。”火炼不肯多说,只是给出这样一个模糊的理由。 第176章 第176章—卷轴 路狄亚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亲手刺坏自己的眼睛,毫无疑问已经是个瞎子了。那么,此际浮现在眼前的画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宫殿最高处四方形的宽阔祭台,四个方向上的巨型雕塑,这些都是前不久亲眼见过的,断然不会看错。 当日通过祭祀,火炼重启隐匿在世界上四山四岛的机关,说起来他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人,其余参加祭祀的三位,美其名曰实在压阵,其实也不过只是凑数而已。路狄亚倒并不因为自身可有可无的身份而尴尬,反而乐得清闲,当火炼忙的不可开交之际,他自己倒是一副观光的闲散状态。 由于当日看的十分清楚,理所当然也就记忆犹新。 一路上越过各种障碍爬上来的辛苦,路狄亚也懒得再回顾了,不过幸好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路狄亚当然明白时间不等人,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所有行为正受到各方关注,不仅仅是岛上的眼睛,甚至乐园岛之外,也有无数关注的目光。 不过路狄亚还是告诫自己,要小心一些,在彻底弄明白此刻异状之前,他着实不易操之过急。 四下仔细看过,路狄亚发现虽然自己什么都能“看见”,但是与真正的“看见”之间又有着不小的差距,只因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是极为模糊,而且不知为何,竟然都罩上一层朦胧的白光,尽管呈现出了大致的色调,但还是有几分失真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路狄亚终于明白问题是出在哪里,周围的光芒,更确切的说是光晕,赫然是从大祭司的塑像上散发出来的,一重紧接一重,像极了水面的波纹。 路狄亚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为何这种光晕竟然可以影响到他这个瞎子。 算了,能“看见”总比什么都看不见的好,一路上在这方面吃够了亏的路狄亚很快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祭台面积巨大,而且空阔的构造也没有多少可供瞎子参考的标志物,即使他想要盲人摸象都会十分困难。路狄亚原本以为要找到特定的位置,将会花费不小的力气,如今托了光晕的福,困扰他的难题竟然就这么被解决了。 顺着光晕散发出的方向,路狄亚看见了西北角灏湮塑像怀里伏着的那只猫咪,白猫与妖兽紧紧依偎在一起,处处透露着亲昵的味道。 路狄亚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此时鬼使神差的举动,他居然会学者雕塑上猫咪的状态,也乖顺的伏在同一个地方。 塑像不能动,这是肯定的事,但路狄亚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依稀之中只觉得有一只纤细柔美的手,一寸一寸抚过他背脊上的白毛,那般温暖的感觉,路狄亚实在不愿意承认那只是自己莫名而起的幻觉。 或许,这原本就是浓烈的记忆,即使这份记忆原本并不属于他路狄亚,但是他的祖上却轻声品尝体会过如此美好的温暖,所以这份记忆才会融入骨血之中,一代一代的传承袭来。 只是略微回想,路狄亚却已经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这种滋味一直传递到指尖,让他战栗不已。路狄亚明白自己此刻想要做什么,他很想再一次回归波斯猫的形态,再一次伏在上一次相同的位置上,届时他一定能够细细的回味起被大祭司爱抚的滋味。 只可惜,他似乎没有这份空闲。 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路狄亚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他已经走到塑像脚下,但他必须告诫自己不能被其识所诱惑。 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路狄亚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举止之间看不出一分一毫的犹豫,他径直向着灏湮手中的祭器——苍璧,伸出手去。 妖兽乐园中果真藏有无数秘密,单是机关,就不知道设置了多少重。此岛原本为大祭司所有,她或许了解这些机关的设置,但熟知到这种程度的,应该也仅仅唯有灏湮一人。只可惜大祭司获罪受刑,几千年前便已经香消玉殒,以至于妖兽乐园中的秘密也随着她一并被埋入了地下。 尽管有句俗话叫做“一死了之”,只要死了,之后不论发生什么,这个世界又出现怎样的变迁,都将与自身没有半分关系。但可惜身为大祭司,即便面对死亡,也不能抱有如此洒脱的心态。理所当然的,灏湮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出了详尽的安排—— 其中之一,便是将重要的任务托付给最为信赖的侍从,有了这一重保障,哪怕历经千载时光,妖兽复兴还是有一定保障的。 不得不说灏湮的确称得上深谋远虑,为了确保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都有恰当的人选来履行她的遗命,灏湮甚至将乐园岛的秘密掰碎成几个部分,分别交托出去。 要说可惜,可惜的同样是灏湮的深谋远虑,为了避免秘密落入不该知晓这一切的敌人手中,灏湮煞费苦心将其分解成难以拼拢的碎片,但这一行动却无可避免的造成了秘密的遗失。 越是精妙的计划就越是有这方面的隐患,由于过于繁杂,以至于在实施的过程中出不得分毫错误。既然是一环扣一环的整体,无论缺失中间哪一个细微的环节,最后都有可能弄的满盘皆输。 当然了,路狄亚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晓得要尽心竭力做好自己所负责的那一步。 手掌抚上了扁圆形的苍璧,而接下来的做法也已然浮上路狄亚心头。他一点一点的顺着苍璧的边缘摩挲过去,灵巧的手指上简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一个小小的凸起,论大小还不足半颗米粒的体积,隐匿在苍璧精雕细琢的花纹之间,即使正常人瞪大了眼睛去看都不一定看得见,可是竟然就这么被路狄亚摸了出来。 指腹上加了适度的力气,在凸起上一按,整块苍璧竟然随之起了连锁反应,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小小的装置竟然发挥着“楔子”一般的作用。 待到机关运转完毕,苍璧已经裂成了上下两半,有些像是被撬开一条缝隙的蚌壳。在这番变化发生之前,无论从哪个角度细看,都以为那苍璧是整块玉石雕琢出来的,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只因为上下两半镶嵌的过于巧妙,浑然天成一般。 依旧还是没有耗费半点思量,所有的流程都牢牢的刻在路狄亚的记忆,或者应该说骨血中,他的双手分别扣住苍璧的上下部分,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往复转动,形容起来,倒是与现代开启密码盘的做法差不多。 随着路狄亚的动作,苍璧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咔擦”一声裂成了完全对称的两半。 路狄亚没有管上半部分,而是双手齐出,牢牢捧住了下面的那一半。 没有借力之处,其余那一半苍璧自然是砸落在坚硬的地板上,瞬间化为齑粉的碎片四散着炸开,如同陡然开出一朵浅蓝色的花朵。这还没有完,在散碎的玉片之间,还不断汩汩流出浓黑色的液体,尽管不知其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当液体接触到地板时,因为强烈的腐蚀作用而发出的“滋滋”声响,已经充分证明此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根据此番所见,倒是不难想象,倘若之前路狄亚开启苍璧的做法稍有差池,这无比厉害的浓黑液体便会发挥出极其狠辣的防御功效,不仅足以烧伤操纵者的双手,甚至连保存于苍璧中的东西,也将会荡然无存。 但幸运的是,路狄亚完美的完成了他的任务。或许这正是火炼所说的,他才是执行这个任务最适合的人选。 被路狄亚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那一半苍璧上面有一处凹槽,严丝合缝的放着一枚卷轴。既然此行正是为了此物,路狄亚当然也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打开了—— 卷轴被全部展开之后,其面积远比想象中还要大出不少,一尺宽,三尺长,材质应该是某种兽皮。 之前楼澈也曾经拿出一块兽皮地图,由此可见,妖兽一族似乎相当钟爱用此物来记载各种重要内容。这倒也并不难理解,只要兽皮在鞣制的时候采取了优良的工艺,其保存时间应该远远长于纸张等物。 不过仔细比较就会发现,这枚卷轴所用的兽皮却与曾经的地图有很大不同,轻薄了不少,所以才能卷成小小的一卷藏于苍璧之中,而这尊灏湮的塑像在此地已经矗立了几千年,从外表上看去竟然从来不曾发现任何端倪。 路狄亚缓缓摩挲着卷轴的页面,触手滑腻,而且十分柔韧,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这竟然像是某种鲛鱼皮,当然了,既然会被大祭司看中,肯定也并非什么寻常可见的品种。 卷轴呈现出银灰的底色,低调中却也不失华贵。然而无论是底面,还是四周,都不似寻常卷轴一样有花纹装饰,不仅没有花枝藤蔓,就连回字纹、夔纹一类都不曾使用。卷轴上满满都是字迹,手写出来的纹路,钩横贯连之间满是历史沉淀出来的气息。 不用说也知道,卷轴上使用的肯定是妖兽一族鼎盛时期所使用的古字,从四小姐身上的血字标识上就可以得知,妖兽的古字笔划布局极尽奢华繁复之美,因而这卷轴上面不使用任何装饰倒是能够理解的了,光是文字本身已经开出了一片繁花似锦。 唯一叫人不舒服的,便是文字呈现出的暗红的色泽,这实在并非世间的颜料可以调配出的颜色,让人不禁怀疑那原本就是鲜血,即使经年累月之后早已没有半分味道遗存,可看上几眼还是难免会头晕眼花。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2 此时此刻,路狄亚又不由的庆幸自己并非当真能够看见,因而晕血的症状倒也没有多厉害,忍一忍倒也扛过去了。 只是,路狄亚并不认识这些古字,饶是他跟随现任妖委会的轮值主席,也是那人身边唯一的妖兽,可惜庄锦的博学多识,不代表他也能达到同等高度,说起来如果不是近来这连番动荡,他依然只是一介不受重视的小小看门人,守着那个幌子一般的占卜小店。 然而是否当真认识,如今看来似乎都不甚重要了,既然路狄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打开苍璧上面无比精巧的机关,合该这里面的东西也是要由他来承继的。 卷轴上的内容在路狄亚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包括含义以及读音,带着音乐般的韵律感。 路狄亚并非诗人,也并非歌手,但在这一刻他却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随着脑海中的印象去吟唱,那么必将是一首宏大中带有悲壮的颂歌。 第177章 第177章—以血为墨 血如珊瑚珠,这句话用来描述当前的情景,当真是再恰当不过。而十指连心的滋味,如今的灏湮也算是彻彻底底的体验了一回。 被锐器刺破的中指,鲜血从破口处冒出来,滚圆的形状,殷红的色泽。 原本不该是什么重伤,但偏偏本人不打算让其愈合,反而逼迫着血液不断渗出来,并且速度还不算太慢。 若非如此,又如何以血为墨,写满手下的一卷卷轴? 只不过随着灏湮的动作,每每完成一个字,血色就从她的脸上褪去一分。大祭司的姿容放在平常也无法归于健康那一类,总是被轻愁薄怨笼罩着的女子,难免会带着呵气得化的脆弱。如今这脆弱之态显然是到了极致,当血气一分不剩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苍白的近乎透明。 灏湮站在桌案的这一边,而另一边却有个少年,眼巴巴的瞅着自家主子。年纪太小,他自然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况且,当担忧的情绪浓烈到一定程度,当真是想遮掩都是遮掩不过去的。 每看到对面主人身躯不稳,晃荡的时候,少年总是一惊,几次三番伸出手作势要扶她一把,可又唯恐会对其产生不该有的影响,最后也只得讪讪将手臂放下。 而且到了后面,少年更是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了,灏湮的身形看起来已带上几分模糊,仿佛存在于此的仅仅只是一抹游魂,哪怕他只是伸一伸指头,都能将她戳散了。 在全族妖兽的心目中,大祭司乃是无比高傲的,而灏湮本人自然也极为自矜。倘若有人去问灏湮本人最为看重什么东西,大概除了“尊严”之外,再难有其他答案。 这么一位骄傲到骨子里的女子,加之其原本已是地位超然,更是不会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展露一分一毫的软弱。只可惜这一次她着实太过透支自己的体力,尽管意志还在强撑,可右手还是出自本能的在桌沿上撑了一下,总算避免摔倒的命运。 “大人!”一直进退两难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喊,冲了过来,抬起手臂护在灏湮背后。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少年的行动依旧不敢过于放肆,只是虚虚的护在主人的腰背处——由此可见,在平素的日子里,大祭司是何等的严于律己并且严于待人的。 灏湮的右手继续撑着桌子,借着这个姿势缓了一缓,倒也从眩晕之中挣脱出。面上重新端起整肃的表情,随手朝侍奉的少年摆了一摆,表明自己身体无碍。 然后,她便将方才费尽心血书写好卷轴仔仔细细的卷了起来。她的动作是那般仔细而谨慎,最后卷出来的物事看起来无比整齐,密密实实的一匝。 整理好了东西,灏湮这才向着窗户的方向招了招手,正在召唤什么。不错,这屋内还有第三者存在,只可惜那一位却并非妖兽,也不是人类。 白色的猫咪仗着自己天生一副灵巧的身躯,背脊一弓,后腿一蹬,便从窗棱上直接跃上了桌案,中间那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显而易见并没难倒它。 上了桌子的猫咪,别的什么也不做,只是拿自己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灏湮的手背,随后又伸出红色的小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一下。 感受到宠物不遗余力的讨好,灏湮心上难免泛起一丝柔软,尽管看起来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她抚过猫咪背脊的手却是轻柔至极的。对宠物而言,能得主人如此顺毛,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享受,万分舒服的猫咪当即黏糊糊的喵了一声。 灏湮放任宠物腻歪了一会儿,觉着差不多了,才在白猫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白猫不解的仰起头,就算被硬生生的从温柔乡中揪了出来,但它到底还是不敢放肆,只是用充满迷惑的目光望着主人,碧蓝的杏仁眼湿漉漉的。 灏湮拿起裹好的卷轴,让白猫叼着。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别有郑重的意味在内。“这个东西,我就托付给你了。” 白猫没能表态,先不论它能否口吐人言,如今嘴里叼着无比金贵的物件,它也不敢贸然张嘴。倒是另一边的少年,似乎对这个安排有所不满。“大人,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它?它……它不过就是一只畜生!” “即便是畜生,养的久了,也会有感情,我相信它对我也是一样。”灏湮低头看着白猫,而这只宠物就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言一般,马上凑了上来,尾巴一卷,轻轻环在她的手腕上。 少年闻言,竟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不过终究没忍住瞪了白猫一眼。 灏湮常年担任全族大祭司,该有的洞察力自然一分都不少,况且少年已将满腹心事悉数写在脸上,更加容易看破,她自然知道少年正为什么而不快。若有似无的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把这件东西托付给你也是可以的,而我一开始确实也是这般打算的。” 少年一喜,连带着双眼都亮了亮。 灏湮只装作没有看见少年光芒熠熠的眼睛,她如今只能拣最重要的事情来交代,毕竟像眼前这种想要说什么便能够说什么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是阿纹,我已经交给你太多东西了。所以有些事,还是需要别人来分担一二。” “我并不比觉得自己的任务重呀。”少年——凌纹声明,从他脸上的坦荡与无畏就可以看出来,这的确也是他的真心话。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灏湮态度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长者对于年轻人的纵容。“只不过你现在还太小,还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困难。任务的多寡并不会压垮一个人,但漫长的岁月却有这份力量。我无法预知千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现下我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减轻你的负担。” 就看到凌纹急切的张了张嘴,不难猜测,肯定又是赌咒发誓那一类。 灏湮细长的手指在凌纹嘴上点了一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说到底我也只是担心这些任务能不能被很好的完成,多托付一个人,也多了一重保证,不是吗?阿纹,你能不能原谅我的自私呢?” “我……当然……”年少的凌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个时候,似乎连点头都不怎么合适。抓耳挠腮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还算像样的,“大人,这些事情原本只要你安排就可以了,我……我只知道一定要竭尽所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灏湮欣慰的点点头。本该顺理成章的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只可惜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漫不经心。望出去的目光也空落落的,并没有着意停留在哪处。大祭司原本已是高深莫测,如今更加让人难以揣测她正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度过的十三天,便是凌纹记忆中最后的安稳日子。从日升到日落,其间几乎都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平静的光阴可以说一晃就过。 非要在这段时间内挑出什么不一样的事,则是到了第十一日,凌章忽然找上门来。 当日凌纹正好从厨房端了大祭司的午膳正要送过去,就被自家弟弟拦住了,后者举止粗鲁,不由分说就将人拉扯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对于这个桀骜不驯,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弟弟,凌纹一年到头也是见不上几面的,说的过分一点,他们甚至欠缺寻常兄弟应有的亲情。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搅扰,而且还砸了托盘上的饭菜,可想而知凌纹如何着恼。 可是当哥哥的都还没来及兴师问罪,凌章反而张口就说,“跟我走,马上!” 凌纹没想太多,只当这个奇怪的弟弟只是寻常闹别扭,于是敷衍道,“要走也得等等,我先去给大人重新制备一份午膳。” 凌章冷冷一笑,笑的颇为不屑。“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那女人死期将近,有没有饭吃都已经无所谓了。” 手上还提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凌纹不确定自己当真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当即皱眉。 凌章却懒得解释,不由分说的扣住自家哥哥的手腕,就要动用蛮力将人拖走。“先走吧,越拖得久就越是麻烦。” 凌纹倒也没有如何挣脱,既然对方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他也就任由他了。只不过凌纹的脚下就如同生根一般,并不曾挪动半步。“把话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你知道我是不可能离开的。” 事实上,就算当真将一切说透彻明白了,凌纹也不见得会接受对方的安排。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3 对于哥哥的这份脾性,凌章从来都是了若指掌,既然明白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所以他才会一上来就直接动手,只盼着将人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剩余的解释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劝说安慰也来得及,可毕竟他出现的太过突然,强迫的手段也过于单一,自家哥哥不买账也实属无奈。 “外面已经闹翻天,你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吗?”凌章的语调配合着他的面色,沉甸甸的,堪比海上大风暴来临之前的阴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刮起一场席卷天地的凄风苦雨。 凌纹没有吭声。既然整个世界已然沸反盈天,即便是在这与世隔绝的乐园岛上,该来的消息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递而来,若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过,那明显是骗人的。 只不过,既然并非真切关注的东西,那消息也不过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对方的问题不是太好回答,凌纹索性沉默相对。在主人灏湮面前那般明快的一个少年,不知为何在面对唯一的亲人时,居然会变得如此淡漠。 “大战之中,妖兽一方节节败退,这场仗我们输定了。”即便阿纹没有多余的话,但凌章还是能够肯定,该知道的事他全盘都知道,于是也懒得过多的讲述战争的细节,一语带过。不过,下面的一句话才是他必须要义正言辞加以说明的,“妖兽不敌人类,最根本的原因已经有了定论,各名门望族一致认为都是灏湮那女人搞的鬼。” 原本准备敷衍以对的凌纹,在听了这话的当口,就像是被人拔了逆鳞一般,扯着嗓子喊了出来,“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这对我说没有用。”凌章完全不在意,灏湮是真的叛徒,还是被人诬陷误解了,都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只庆幸阿纹还有正常的情绪反应,即使他的激动并非因为自己。“但这是各大家族共同得出来的结论,为了对‘大祭司’进行宣判,还特意选了两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出来。” “是谁?”凌纹并没有问弟弟是从哪里弄得这些消息的,因为他一直都清楚,凌章的古怪从来不止一点,似乎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掌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耳目比灏湮大人还要聪敏许多。 凌章此行就是来“卖”消息的,眼看着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全盘吸引过来,也就没有必要再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手段了,异常爽快的回答,“狐狸那家来的是楼天遥,虽然也是一族之长,不过还不是最麻烦的。真正叫人棘手的事,魅疏那老头子也来了。” 将族长之位传于儿子魅宣,自己成了不伦不类的长老,毕竟是四大家族之一魅家的权力更迭,这在整个妖兽世界都不是什么秘密。同样的,如今的魅家族长只爱风花雪月而不务正业,全族实际的掌权者依旧还是魅老头,而且其处事手段远比年轻时代更加狠辣无情,这同样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最要命的一点,魅老头大概是年纪摆在那里的缘故,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顽固分子,生平最恨的就是各种有损妖兽威仪的事。试想一下,能够眼睛都不眨将自己亲孙女淹死,只为了维护血统的老家伙,能指望他有什么同情心? 楼天遥倒也算了,兴许还有几分道理可讲,也不至于不给人辩白的机会。但这位魅疏老爷子掺和进来,显然大祭司灏湮叛徒的罪名已经完全坐实了,再无半分回寰余地。 魅疏声名在外,与这位沾边的故事则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即是具体的细节在流传之间难免以讹传讹,可是原本的血腥味儿却是怎么也错不了的。天生强悍的妖兽或许实在不能称之为温柔良善的种族,连他们都视作噩梦的人物,实在是随口一提便已经毛骨悚然。 所以,当听到“魅疏”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无需凌纹细想,登时已然知道此事糟糕。他面色大变,但好在还没有彻底慌乱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艰难的思量一番,凌纹已经看出此事唯一的一线生机。“皇帝呢?难道皇帝也对此不闻不问吗?” 听见阿纹终于问及了皇帝曦冉,凌章当即送上准备已久的笑容。他凑近自家哥哥耳畔,压低声线——可是他的音调越是低沉,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就越是昭显。“这才是最为奇怪的敌对方呢,皇帝,已经失踪好几日了。” 第178章 第178章—冷眼旁观 什么叫“皇帝已经失踪好几日了”? 能够自小便被选为大祭司的贴身侍从,凌纹不可谓天资不聪颖,而且为了能够更好的服侍祭司大人,在学习一途上凌纹也着实用功,这么多年下来,用“博闻强记”四个字来形容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过分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聪明的少年,他忽然发现自己连话也听不懂了。而且,那还是自己亲弟弟说出的话。 既然彼此有着这世上最为亲近的血缘,长相酷似简直是必然的。然而此刻,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面孔上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表情—— 其中一位,还残留着难以描述的恶意。倘若皇帝当真音信不明,对于整个世界而言都将是天崩地裂的灾难,但他竟仿佛浑不在意,或者说的过分一点,内心深处他指不定还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然而他的兄长显然已经完全被这消息吓懵了。脑子停止了运转,什么都不能思量,面容上只剩下一片空白。明明看起来差不多的五官,一个还算得上血肉雕琢,而另一个则已是泥胎木雕,半点儿活气都不剩了。 过了一会儿,凌章总算能将自己的幸灾乐祸收拾起来,这时却发现阿纹的不对劲。“喂。”他先是试探着唤了一句,可惜没能得到任何反应。 这下子当真是不慌也慌了。要说后悔,凌章差不多连肠子都悔青了。他是当真没有想到“皇帝失踪”的消息竟然会对阿纹有如斯影响力。 他们兄弟自幼便被选上了乐园岛,做弟弟并不为自己的新身份欣喜若狂,照样是爱干嘛干嘛,想去哪里去哪里,一年中泰半的日子都跑的不见人影;可是当哥哥的显然将大祭司侍从的职务当成毕生荣幸,勤勤恳恳,再也不曾离开岛上半步。 在这几乎算是画地为牢的日子里,无论怎么计算,凌纹能见到皇帝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吧?即使皇帝会因为祭祀等重大活动莅临乐园岛,但在那样的场合下,距离又远,凌纹怕是连皇帝的鼻子眉毛都没能真正看清。这么一个陌生的,仅仅存在于敬畏称呼中的人物,失不失踪,又与他凌纹有什么相干? 然而凌章念头稍稍一转,便已经明白过来——阿纹惊慌的并非皇帝失踪本身,而是一旦皇帝不在了,如今还有谁能为大祭司主持公道?只怕如今在阿纹心目中,是真真切切的相信灏湮那女人是清白的。 顷刻之间汹涌而上的情绪堪称无比复杂,凌章没有精力去一一分辨清楚,但其中有一则酸涩的滋味倒是极为易懂,他知道自己正心疼的无以复加。 缓缓将自己的脸颊凑上阿纹的,但到了最后也没有真正挨上,隔着纸片那么单薄的距离——倘若真的完全挨上了,就算阿纹此刻恍惚无感,只怕本能的还是会将他狠狠推开。至少在这一刻,凌章希望离他更近一些。 “阿纹,别管那么多了。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你和我都无能为力。继续留下来只会被卷入天大的麻烦。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走吧。” 大难临头,独善其身——即使凌纹当真如此做了,也是无可厚非。加之他过去一直都侍奉的极为勤勉,所以即使日后当真有人议论其他今日背义弃主的行为,大概在措辞上也不会太过苛刻。 如果设想再大胆一些,站在灏湮的立场上去考虑当前的情形,说不定那位大祭司也真心希望自己的侍从能够平安离开。姑且不论灏湮是否当真如此顾惜属下的性命,但不管怎么说,她已然交代了无数身后事,其中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是心血凝集,倘若凌纹白白折在乐园岛上,这一番苦心当真要完全付诸流水了。 可是,仅仅因为必须为之,他就必须走吗? 凌纹明白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轻轻将手腕从凌章铁箍似的掌控中抽了出来,事实上凌纹倒也没有用上太多力气,但只要他将“拒绝”的意思表现的十分清楚,按照兄弟间相处的模式,当弟弟的那个也不见得当真敢继续造次。无论凌章端着怎样一副凶巴巴的面孔,也不管他表现的如何粗鲁,可真正的勉强,从未有过。这些,凌纹自然无比清楚。 凌纹没有阐明自己的打算,他反而开始劝说对方,“我不会走。事实上,你也不应该走。” 明知对方所指并非那个意思,但凌章还是故意要曲解一番,哪怕只是在口舌上占上些许便宜,他也感觉值得。“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 被篡改话语里的意思,当然已经不是头一回的经历了,但凌纹还是没想到对方见缝插针的本事竟然精进到这种地步,无奈之下也唯有苦笑以对。“其实你心里清楚,灏湮大人对于你也同样寄予厚望,很多任务明面上是交给我了,但大人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兄弟协力,共同完成。” 至少在这一刻,凌纹还并不清楚那些任务所代表的艰辛,灏湮说过的“漫长的岁月有着将人压垮的力量”,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凌纹也还不清楚。所以他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弟弟也应该负担起相应的一部分责任。在少年的心目中,除了成败之外,暂时还装不下更多的东西。 凌章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一笑。“我才不管那女人打的什么主意。我只问你,阿纹,你真的认为我应该与你共同进退?” 原本他正是这个意思,但临到头,凌纹忽然又有些犹豫不决起来。没根没据的恶劣预感袭上心头,让他本能的认为如今正在商量的实在绝非什么好主意。他本来只是希望弟弟能够承担起相应的职责——能够为全族的大祭司尽忠,这是如何荣耀的一件事,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恩遇。然而,从弟弟那轻慢的态度之间,他忽然并不敢那般确定了。 凌章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自家哥哥,那目光,说是打量肯定没什么错,但若说是审视,似乎也过得去。不过凌章将自己的表情控制的极好,倘若他的眉宇间再微微染上一丝严肃,那眼神怕是真的要锐利到让人吃不消的程度了。 也不知凌章究竟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总之,他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耸肩笑了笑,“算了,既然你不走,我也干脆留下来。” 毕竟对方的妥协来得过于突兀,即使这场变化十分符合凌纹一直以来私心里的念想,但他也不敢就这么轻易接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你也留下?” “用不着这么意外吧。”凌章摊开双手,做出一个万般坦然的动作,他这个模样还真是容易叫旁人放下戒心。“你也别当我是心血来潮,其实今天来找你之前,我已经把整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你的固执别人不了解,我还能不了解吗?虽然我个人认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起离开,但我也知道要让你答允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平衡各方,最有可能的结果只能是我们一并留下。” “……”凌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竟然一个字都没能吐露。 “两个人意见不统一,终究需要一个人先一步妥协。”凌章轻描淡写的道,仿佛他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正是妥协的那个。然而在场的两人都十分明白,倘若凌章真的不在意,之前他也不会想方设法打算把人强行带走了。说到底,这也是他走投无路的最后一个选择。 “不过,阿纹,既然我都已经先让步了,那么以后的事,我希望你能够听我安排。” 原来,竟然在这里等着呢。凌纹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因为一时心软而放松警惕,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便知道即使是妥协让步,也会有相应的条件存在。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4 眼见对方再一次端起戒备之色,凌章哑然。缓缓摇了摇头,“你也用不着这个样子,我所谓的安排都是从你的安全考虑,之前已经说过了,皇帝失踪,如今的妖兽世界乱成一团,很多对错是非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纵然你真心相信灏湮的无辜,可一旦她获罪,一个不慎你也会被卷入其中。” “那我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吗?”凌纹何尝不知道,以他的微薄之躯,到时候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然而这偏偏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无能。 “事实上,你只能冷眼旁观。而这,恰恰也正是灏湮对你的期望。”凌章的结论一针见血,尽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一位对自己名义上的主人都没有半点敬重,但是对于她的心思,他反而揣摩的更为透彻,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旁观者清。 “灏湮之所以会心急火燎的安排她的身后事,是因为连她自己都十分清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凌章诉说着显而易见的事实,他语调平静,甚至将惯有的嘲弄都隐匿而去了——其实,这个时候过多的讥讽都是多余的,无可更改的现实,本身已经对大祭司饱含了深重的恶意。 凌章轻轻握住兄长的手,尽可能展现出诚恳的一面,即使他清楚自己与“诚恳”这个词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说实在的,灏湮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我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希望那女人的安排都统统白费。所以不管接下来乐园岛上发生怎样的变故,你都不准出手,因为你不仅救不了灏湮,还会白白把你自己搭进去。阿纹,忍过这一时,你明白的,这不单单是为了我的请求,还是为了你最敬重的主人。” 凌纹并没有被说服,但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 “这个地方虽然逼仄阴暗,不过胜在安全。不管是楼天遥还是魅疏都自视甚高,绝对不会愿意踏足关押祭品的牢房。”凌章边说边用火折子引燃墙上的火把,不甚明亮的火光并不能完全驱散黑暗,明明灭灭的,倒像是光明与黑暗正在展开一场源自亘古的交战。 相比起阴影,更为浓烈的则是一股子复杂难言的气味,粘腻的潮湿中弥漫着腐朽,并非是什么枯枝烂叶腐烂而成,倒更像是堆砌了无数的尸体一般。 凌纹没有应声,静默的选了一块看起来略微干燥一点儿的空地,靠着山壁席地坐下。他竖起耳朵,试图能够听见岛上的种种动静,然而除了火把燃烧时间或发出的“噼啪”声响之外,此处安静的与坟墓没什么两样。 照理来说,躲藏在这种地方,尽管自己并非情愿,心早晚也会归于平静,可是凌纹到底还是静不下来,他控制不住自的想象,想象着整座乐园岛,曾经妖兽全族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圣地,如今已经被折腾成怎样天翻地覆的情景。 若是连乐园岛都被毁了,它的主人,灏湮大人还能平安无事吗? 凌章觉察到另外那人的恍惚,难得知情识趣了一回,老老实实的闭紧了嘴巴。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饶是他能够不顾脸皮的没话找话,但只怕到头来不仅没能缓和阿纹的情绪,反而会让其变得更加糟糕。 不过,算了,既然已经成功将人劝了下来,哪怕大祭司灏湮这一回难逃一劫不得善终,身负重任的阿纹也不会殉了那女人。 来日方长嘛,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浇油实在太不明智了。 打定主意的凌章,拔下墙上的另外一支火把点燃了,将先前的那支留给凌纹,自己则举着这个,作势要往外走。“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想办法去探探情况。” 一直如同木头似的凌纹,听闻此语,刷的一下抬起头来,被火焰衬的目光闪亮,清一色全是惊喜。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凌章没由来的心虚,他方才不过是随口找的托词,只是觉得场面尴尬,还不如暂时避开一阵子。这下子倒好了,颇有几分骑虎难下的意思。“我可不保证能不能探出什么,只能是尽量。总之,你先好好待着。” 凌纹难得如此给对方面子,竟然二话不说便点了点头。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凌氏兄弟谁也不曾想到,这么一待,居然就是几千年。漫漫光阴流转,凌纹再也不曾踏出此间半步。 第179章 第179章—凄景 飓风,打着旋儿,拖出长长的一声尖啸。若是从谁的身边掠过去,即使布料再结实的衣衫,也会被硬生生的割出一道道口子,倘若再不小心一点,弄个皮开肉绽的下场也只在眨眼功夫。 或许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风,充斥在天地间的就是一柄挨着一柄密密麻麻的刀刃,即使看不见,可它对于生命的威慑力还是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 不要说从这场飓风中穿越而过了,即使只是挨一个边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然而就在这连立锥之地都不存在的险恶境地里居然有一个人,他不仅出现在飓风的中心地带,而且整个人还是“飞”起来的。 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场面只怕都会惊讶的无以复加,在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地方,当真恨不得在身上绑上两块大石头,而这一位倒好,竟然还不上不下的飘在半空中。 此地的风控制起来的确不是那般得心应手,不过“困难”这种事情总是因人而异的,说的极端一点,便是欺软怕硬。虽然多数人会在困难面前裹足不前,可换上特定之人,也仅仅只是一开始的不顺手而已,一旦习惯过后,当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特定之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凌章口中早已失踪多日的妖兽皇帝。 曦冉动了动翅膀,幅度并不大,因为他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事实上只要掌握到一定的规律,只需要做出最微小的调整,他就能够随心所欲的调转自己前进的方向。 至于那些堪比锋刃锐利的风,也不是不能避开的,至少这丝毫不能难到曦冉。不要说他的衣袖袍角了,连带着他披散在脑后的红色长发,都是肆意的飞舞着,也不见利风对它们有半分损害。当然了,这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诀窍,只要略略更改某些气流变化的方向,自然可以让所有的利风都变得无害。 而论起对于气流的控制力量,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过司空一族的皇帝曦冉呢? 既然前进已经不再具有任何问题,曦冉也懒得与这些自然的力量较真。振了振翅膀,他向着此行的目的地快速飞去。若说风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而他在原地所留下的,也只剩一道残影,晃眼之间便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曦冉落下的时候,灏湮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皇帝的降临。 这当然不能怪责女祭司的不敬,实在是因为她的精神过于恍惚之顾。之前为了血书卷轴,巨大的耗损已经超出灏湮预期。然而还不等她调养生息,兴师问罪的魅疏与楼天遥就已经找上门来。随后则是一连串的酷刑,尽管灏湮还是扛过来了,但那些惩罚不过只是一时,如今她正在承受的则是无休无止的折磨。 粗重的铁链在海水不断的侵蚀之下,表面已经起来锈迹斑驳,只是不知这链子究竟用了什么材质打造,即使看起来多少已经有些残破,但它本身依旧坚固如新。铁链如同一条恶毒的蛇,缠绕过女子的身体,尾端深深嵌入巨大的岩石之中,将她牢牢禁锢于此,半分自由都无法企及。 女子衣衫褴褛,从头到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布料,在破布条的间隙能够看见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口——其中一部分旧的,应该是之前留下的;而那些新上,则要怪铁链锁的太紧,硬生生勒出来的。另外就是风暴与海浪的不断肆虐,伤上加伤。 饶是习惯于生杀予夺的皇帝,在亲眼见了此景之后,还是禁不住动容。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放你下来吧。” 曦冉的声音太轻,大概是担心会吓到伤重的女子,不得不说如此体贴的皇帝简直是难能可贵。可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灏湮耳中,却像是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怎么也听不真切。 灏湮试图睁开眼睛,只可惜如今的她竟然连抬眼皮的力气都不剩。不过,算了,或许只是被绑的太久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幻觉。无论是失血过多,还是重伤不愈,都是引起精神恍惚产生幻觉的诱因。 直到铁链被人扯动,而那种金属摩擦的独特冰冷声响近在耳边,这下子灏湮终于断定并非幻觉。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灏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一个红发男子,一手提起锁链,而另一只手则并指如刀,看他唇边那一缕略带不屑的微笑,叫人毫不怀疑即使手无寸铁,单凭徒手他也能在瞬息毁了这坚固的链子。 原来,方才隐约之间当真没有听错,皇帝的意思当真是要解放她。 “……不……不用了……”灏湮积攒了残余的全部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副模样,有什么事等你缓过一口气再说。”不能见死不救,皇帝曦冉的理由也可以算得上相当简单直接。 然而灏湮已经无力应答,只能缓缓的摇头。 曦冉拧起眉头,尽管心中并不认可,但到底还是放下了高高举起的手。在全族人心目中,大祭司乃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存在,要说世上还有人能对她的性情了解一二,算来算去应该只剩下皇帝陛下了。曦冉十分清楚这个女子骨子里的强韧,不论她表面看起来是如何的优柔,但她的内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说是固执的。 既然灏湮不希望被人救下,即使旁人动了手,那也不过只是狗拿耗子一般的多管闲事。 无奈之下的曦冉只好换一种法子,尖利的指甲在自己手腕上轻轻划过,将冒出血珠的腕子平端到灏湮嘴边。既然只能维持现状,那么总也要设法让她恢复些许力气。在当前的状态下,他们连寻常对话都做不到。 终年与各种祭祀打交道,对于鲜血的应用,若大祭司自称第二,那妖兽之中也没有人敢大言不惭的自称第一。灏湮一见皇帝的举动,便明白他的用意。的确如此,对于虚弱至极的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妖兽的精血更为管用的“补药”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5 况且,对方还是掌天一族的曦冉,有着最为高贵的血统。 略微犹豫了一下,灏湮还是将嘴唇贴上了对方的手腕。过长时间的囚禁无疑是个不小的折磨,即使灏湮远比寻常人坚持的更久,但也绝非毫无影响。柔软的唇瓣变得干燥粗粝,而且是冰冷的。 曦冉方才就已经拧起的眉,此时褶皱变得更深。尽管两人一直都是淡如水的朋友之交,但曦冉还是难免为这个女人感到心疼。 倘若,她不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计划,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灏湮大人,还是受到全族崇敬的大祭司。尤其是在这个战火荼蘼的非常时期,大祭司更是作为全族的精神寄托,受到无以伦比的景仰。 当血珠接触到嘴唇的那一刻,灏湮已经感受到难以描述的蓬勃生命力。不愧是全族上下最为强悍的存在,即使曦冉在天道的无形压力下度过了漫长的日日夜夜,但他与生俱来的可怕力量还是让人忍不住的敬畏与战栗。 灏湮并不贪心,她只是小小的吮了两口。尽管是千金难买的补药,多了的话还是多余,她只需要恢复些许开口说话的力气就够了。 稍微闭了会儿眼睛,灏湮等待着吸入口中的血液发挥效力。温暖的力量驱散着四肢百骸中的酸麻,即使外界的风雨交加没有减少分毫,但灏湮却真的感觉身上舒服了不少。“我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应该交代下去的,也托付给可靠的人了。” 曦冉没料到这女人才恢复了小半的力气,便已经忙不迭的交代这个,仿佛这句话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牵念。一旦把这个说完了,她自己的生死也将无关紧要。 虽说皇帝金口玉言,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千钧重量,但皇帝也有茫然,也有张开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曦冉并不想去接大祭司的话头,或许是因为那计划已经被延续的太久,即使可以暂且不论对错不管成败,深陷其中的当事人还是难免希望能够短时间将它忘却,获得喘息的机会。 不知该说什么才是,曦冉搜肠刮肚半晌,却难免落了俗套,“你还好吧?” 灏湮微微一笑,尽管双唇的弧度堪称优美,可眼中的疲惫并不会这么容易消散,五官之间的矛盾让这抹笑容看起来是那般哀伤。“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能够穿过这场风雨来看你,你便应该知道我的状况不会太差。”即使是掌天一族,但当前这种狂乱的气流要控制起来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容易,曦冉找出来的证据可以说相当有说服力。 他顿了一下,视线在灏湮的唇角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一点殷红,应该是方才吮血时残留下来的痕迹,被那惨白的面色一衬托,更是醒目。“而且,你刚刚才喝了我的血,我的状况如何,没有人比你更加清楚。” 灏湮被说服了,也放心了,“那就好。” 曦冉的心抽了一下,先前的疼惜还没来得及消退,新一轮的无力感已经忙不迭的涌了上来。灏湮的痛苦是如此真实,近在咫尺,刻入眼帘。即使不谈她大祭司的身份,便是她出身司水一族,贵为族长,又何以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即使他们的距离这么近,曦冉费神去找,也很难从她身上找出应有的活气。 先前那几滴代表着生命力的精血,也不过只是吊着她半口气罢了,别无它用。 妖兽皇帝又怎么样?做不到的事始终都做不到。譬如眼前正在实施酷刑的海上巨石,再譬如远方被那位新兴贵族白将军创建为国中之国的自治矿区。 曦冉忽然有一种过往岁月都白白度过的恶劣感觉。原来,那些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狂傲岁月,说穿了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的。到头来,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而妄图改变的世界,还是以一层不变的现状狠狠的对他施以嘲笑。 “如今我能够安然无恙,说穿了,都是你在代我受过。不管之前魅疏那老头给你安上了怎样的罪名,你原本都是无罪的。”到了这个地步,曦冉的本意也不是要感激对方,更不是为了自己而忏悔,只是这样的事实哽在喉咙里,说出来或多或少能轻松一分。 “代你受过?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进入口中的血液还在持续不断的发挥效力,灏湮的状况又好了几分。即使这种效果终究会彻底消散,但至少在现阶段,她真的轻松了不少,就连凄风苦雨加诸于身的痛楚都减轻了好几分。 灏湮抬起头,自从被囚于此,这还是她第一次抬头看一看上方的景致——翻涌的黑云如同泼墨画就的波涛,间或一道闪电掠过,给当前的景致镀上一层闪银的镶边。连接天与地的雨丝细密如帘,一串紧挨一串,布满视线所及的全部范围。倘若换上一种心境,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其实这也不失为一幕独特的美景,只是略显凄苦了一点。 “天道的重要会借助这场刑罚而转移到我身上,这是我们之前谁也不曾料到的。怎么能说我替代了你呢?”灏湮声线柔和,并不希望皇帝就此背负上不必要的重责。 “当真不曾料到吗?”曦冉摆明了不相信。“我在这上面一直是稀里糊涂惯了的,可你不同,您是大祭司啊,观察天道运行轨迹原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又素来兢兢业业,当真丝毫迹象都没有发现吗?” 灏湮不应声。若是按照皇帝的这番话推测下去,今时今日的局面倒像是她故意为之了。 她是故意的吗?或许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juan的霸王票,受宠若惊啊! 最近被各种年终总结折磨死的蠢作者,于是又有了无限动力! 第180章 第180章—祈祷 对于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灏湮并不多做纠缠,而是直接转换话题,“你之前说我无罪,我却并不这般认为。水族的祭司代代相传一条准则——对于天道,不,对于我们妖兽神灵要怀有无比崇敬之心。我也希望自己能遵循祖训,可惜我努力过了,却依然做不到。不管我给别人留下怎样的印象,但我终究骗不了自己,我无法敬畏我们的神灵。担任全族大祭司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的都是,妖兽的神灵究竟是什么?‘它’当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曦冉难以回应。 到了当前的境地上,他们两人也算得上同一阵营的战友了,着实没有必要再互相隐瞒。之所以曦冉依旧沉默,是因为他也没有现成的答案。 同样的问题,不止大祭司一人思考过,皇帝也难免会陷入这个谜团。然而神灵一说毕竟流传久远,牵涉甚广,或许是时机还不到吧,还没有成熟的条件让他们得出准确的答案。 不过曦冉倒是想起一件事,几年前了,灏湮曾经问过他——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堪称怪异的问题,大祭司当时的态度竟是无比郑重。若是仔细回忆分析,曦冉便能够发现,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问题作为开端,他才第一次感觉到存在于冥冥中的无形力量。 如果,那种随时都能将人压垮的力量正是天道或神灵存在的证明,曦冉料想,在妖兽漫长的历史中,自己应该是真切感知其存在的第一人。 如今同样的力量似乎转移到了灏湮的身上。 曦冉一边感受着不断落在身上的冷雨,一边茫然自问——天道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他与灏湮不够敬畏,所以才会对他们施展庞大的力量?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他们也如同蝼蚁一般乖顺的匍匐于天道的脚下? 凭什么呢?他们并非蝼蚁。既然身为力量强大的妖兽,为什么不能为本族的将来搏上一搏?! 然而,要如何拼搏,至今曦冉也未能找到答案。 他一厢情愿的凭着自己没根没据的揣测前进,无法探知前方究竟有什么等着自己,哪怕是万丈深渊,似乎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可是他应该拉着全族为自己陪葬吗? 越是想象,曦冉就越是心惊胆战,不怪他迷茫,事实上他还能站在这里,还能维持着思考的能力,已经是常人难及。 毕竟这是一条谁也不曾走过的道路,哪怕是历史中那些伟大的妖兽先祖们,也不曾考虑过几千年后种族繁衍存续的问题。 这一位自是无比迷茫,而暂时缓过一口气的大祭司则是目光清明,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此刻正在忍受酷刑的是他一般。“你和我都没有后悔的余地。” 大祭司的话来的没头没尾,却竟然有着醍醐灌顶的力量,曦冉一个激灵,堪堪回过神来。 “的确。”曦冉点了点头,也不知是无可奈何的苦涩,还是别无选择的坚定,总之他的面容看起来略微带了几分扭曲。 “我虽然一出生便注定会成为全族的祭司,但我一直不能理解这个职务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连神灵都是虚假的,供奉‘它’的祭司岂非只是笑话般的存在。”类似的话,灏湮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以至于此时唯一的听众也难免惊讶,毕竟灏湮在人前展示出来的永远都是悲天悯人的模样,谁能猜到她的本心竟是如此迷茫。 倘若不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灏湮自认也不会说出这些。因为不管她怀有怎样的心境,祭司的天职却是血统所赋予的,她必须尽职尽责。可如今的她既然已经没有了身为大祭司的尊严,自然可以不必再诸多顾忌。况且,她大概命不久矣,一个将死之人,想说什么大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好在到了后来,我终于领悟到祭司存在的价值,为了让妖兽一族能够存续下去,我也有我能够做到的事。”灏湮望着好心的探视者,后者发现她的一双眼睛是如斯清明,坦荡的没有任何杂质。 曦冉忽然忍不住在想,倘若魅疏和楼天遥此刻在场,他们看到大祭司的这样无畏的表情,难道还能够心安理得的给她判下重罪吗?真正的有罪之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干净的眼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6 灏湮继续,她并非是想在最后时刻为自己歌功颂德,不过,做过的事总还是难免想要说上一说,况且面对的还是这么一位难得的听众。 这个,就权当是她的一点私心吧。 “尽管如今的妖兽强横无比,但世界上没有一个种族可以永远无敌,而我们的敌人已经出现了不是吗?无论百年后、千年后的妖兽是强大还是软弱,我以大祭司的身份,都希望我们一族的后代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繁衍生息。” 这番话听在曦冉耳中并不陌生,真要说起来,这一开始便是由他提出的。只是,曦冉万万没想到大祭司会将这番话记得如此清楚牢固。 曦冉忽然明白了,为何灏湮会蹚这一摊浑水——原本他的计划就只是一片混沌,成功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计划的破绽百出,以灏湮的洞察力不可能看不出来。 曦冉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计划进行的半途中,自己竟然会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安慰,当真有些不是滋味。说起来,过去他一直都坚信自己早已选择了破釜沉舟的。 难道是如今外面发生的种种变故,惨烈的程度终究还是消磨了他的意志? 堂堂大祭司当然不是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但这一回灏湮竟然善解人意了一把,看出对方无话可说,于是自发的将对话延续下去,“对了,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谈到现状上面,曦冉不得不整理精神,且灏湮确实有权知道那些,于是他挑出最为关键紧要的部分一一告知。“总体来说战况胶着。但人类一方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大——土地方面的失利不光因为战场失利这一方面原因,其中不少土地因为过于贫瘠,妖兽权贵们素来看不上,疏于管理,被轻易夺取也在常理之中。在战争的死伤对比上,还是人类一方的伤亡更为惨重,只不过人类人数原本就占有,他们的繁衍速度也远超妖兽,所有也不能说我们就占优势了。” 灏湮将他的描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尽管都是精炼出来的事实,可是在每个字眼背后依然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心中绞痛,灏湮面露不忍。 然而灏湮何尝不明白,此战不可避免,不是今日,便是百年千年之后。随着两族之间仇恨的不断累积,也随着双方力量的不断增长,如果这一战发生在未来,其惨烈悲壮程度又岂止是今日的十倍? 有些仇怨终须了结。灏湮也只能以大祭司的身份祈祷,了结并非终结。 “对了,契约给妖兽一方造成的影响呢?”这一点才应该是灏湮最为关心的问题,不管怎么说,五种契约皆是出自她之手。 她迟早会问这个问题,这简直是必然的发展,曦冉也明白肯定避无可避,但从感情上面来说,曦冉终究还是希望对方能将这件事彻底忘却。 灏湮耐着性子等待,可是除了呼啸过耳畔的风声之外,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曦冉甚至都没有叹气,他的一径沉默,已然说明了很多东西。 灏湮在下唇上咬了一口,些许的刺痛与浑身的伤口想必当然微不足道,但她倒是可以借助这一点刺激暂时保持冷静。“我明白了,看来我的想法还是错了。” 也并非全无心理准备,无论是曦冉,还是她,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说穿了只是赌博一般的尝试。既然已经在赌局上压上了一切,自然也必须承受赌输了的全部恶果。 “幸好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件卷轴托付给别人。”这一瞬间,灏湮的表情是无比庆幸的。判定有罪之后的惩罚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承受,只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什么。但是她却害怕在死亡来临之前,来不及完成必须完成的事。所幸,都来得及。 “让契约无效化的卷轴?”不知为何,相较于对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方才还沉默着的曦冉忽然摆出无比凝重的模样。 灏湮也不由的随之紧张起来,声音都有点发抖,“怎么了,有问题吗?” 曦冉却并不回答,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也没有现成的答案。直觉这种东西往往来的没有根据,但偏偏忽视不得,很多事情都在证明直觉的准确性。况且对于这件事的怀疑并不是此刻才有,也并不完全都是源自于模糊的感觉。 曦冉认为自己应该抓住某个证据,只可惜那东西太过滑不丢手,他每每好不容易挖出一点蛛丝马迹,到了最后又被它巧妙的溜走了。 扫视过缠绕在灏湮身上的锁链,在不断勒紧的链条之下,女子身上伤口遍布,简直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之前,灏湮是因为不忍而打算拯救于她。这一次,他却是因为别的理由。“你也许真的不应该死在这里,你若不在了,很多谜题只怕再也没办法解开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曦冉救人的决心,灏湮亲身感觉到周围的风起了变化,不再全然都是肆虐的风刃,其中有几道似乎有着独立的意志一般,极为不同。这几道与众不同的风刃并没有针对灏湮孱弱的身体加以摧残,而是一下一下磨砺着捆缚她的铁链。不多时,坚硬如磐石的链条上赫然已经出现了清晰可辨的白痕。 是曦冉。毫无疑问这是曦冉所控制的气流。他判定大祭司命不该绝,也不与旁人商量,直接出手救人。 “住手!”灏湮是真的急了,居然喊了出来,尖利的嗓子到后来都有些破音。“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若不承受这场刑罚,你又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是这个样子,人在着急的时候才会难以避免的吐露实情,而这一句恰恰证实了曦冉之前的揣测—— 不错,近来他的状况良好,可以说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此等轻松了。无时不刻如同山峦一般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忽然之间竟然悉数消失了。简直像是天道忽然开恩,放了他一马。 然而他终究不会如此乐观,因为了解天道灭亡妖兽的决心已定,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就网开一面。 仔细算算时间就会知道,当他从天道的重压下解脱出来的那一刻,与此同时正好是大祭司被绑在这块巨岩上受刑的开始。 关于这一点,应该连魅疏都没有料到吧,那老头一心将灏湮视为妖兽全族的叛徒,势必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可是从结果来看,此举却成全了皇帝曦冉。若非此时状态良好,即便是曦冉,只怕也很难顺利飞越过这片凄风苦雨,到达灏湮身边。 证实这一点之后,曦冉更加不可能对大祭司的惨重袖手旁观,将她卷入计划已实属无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代替自己受过。心念一动,切割锁链的风刃随即变得更加迅速猛烈。 灏湮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言了,只可惜说出口的话已然不能收回。现今的情况下她无法动弹,所以即使被救也是被迫。 她冲着曦冉摇头,既然该瞒的已经瞒不住了,别无选择之下她索性说的更加明白。“真的没有必要救我,我在这里受刑原本就是为了给全族一个交代。”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老老实实等在乐园岛上,直至魅疏与楼天遥上门讨伐。 “在受刑的过程中,居然可以替代你承担天道的压力,这对我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灏湮说的无比诚恳,而这也的确是她如今的想法。“我是否得救都对未来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我该做的都已经全部做完了,活下去也只是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但你不同,你能够得到自由,哪怕很短暂,这对于我们全族才是最有意义的。不要忘了,你才是背负全族性命的皇帝。” 灏湮从来不是喜欢喋喋不休话多的女人,到底是全族大祭司,说出口的每句话都难免染上一层金科玉律的色彩,在这一点上,甚至比起皇帝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她极少像今天这般说出一连串的长篇大论,可语言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少言寡语的人,说出口的内容就越是天生带着叫人信服的力量,因为不管这种说了什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曦冉只觉得被堵得无比难受,堂堂皇帝原来也会落入哑口无言的境地。他能说什么?的确,他什么都说不得。难道他要否认自己才是背负全族性命的那一个?对面这个被仅仅捆缚于巨石上受刑的女人,无论于公于私,她都已经仁至义尽,难道他还要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吗?凭什么呢? 大祭司察言观色,看了几眼便已经确定皇帝放弃了,放弃救她。没有遗憾,只有欣慰。 纵使对人心的了解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但灏湮天性悲悯,甚少有揪住不放咄咄逼人的时刻,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略作思索之后她决定还要再添上一笔—— “你放心好了,关于方才所说关于契约的种种谜题,却也不用担心太多,我明白此事事关重大,而且也的确是一次冒险的尝试,所以关于契约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都有详细的记录。记录者是凌纹那孩子,你见过的,他做事细致周密,想必不会有任何疏漏。” 曦冉不得不点头,尽管他明白对方这是在交代后事,一旦交代清楚,她便更加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而自己的头这么点下去,换一种角度来说似乎也等于彻底宣判了她的死刑。 可是,灏湮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全局的统筹,还是细节的安排,几乎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难道在她生命走到头的时候,连一点应得的赞赏都得不到吗? 所以此时点头的并非曦冉个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算是对臣下难得的嘉许。 灏湮没有等对方问起,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这些记录我已经交给了未希,那个得到你眷顾的混血孩子。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好好保管这些,等到你真正需要的时候,自然会交到你的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2017年一切顺利! 第181章 第181章—全局 “什么时间了?”火炼也不回头看人,绷着一张脸,无比平淡的问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7 毕竟是在战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有着忙不完的任务,实在无法有太多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火炼身边。唯一的听众便是楼澈。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妖兽乐园的一切战斗都将由这只行事缜密的狐狸精来主持。只不过后来不知道火炼大人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扔下翎篁山那边的战场,一意孤行的留了下来。从楼澈的内心里一直是奉火炼为主的,既然正主儿回来了,楼澈便自发的退居二线,尽管没有正式的任命,但他还是当起了副官一类的角色。 从侧面观察火炼大人的表情,他那不动如山的面庞还是值得人钦佩的,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草木皆兵的节骨眼上,能够保持冷静便已经实属不易。 而且,统帅不慌不忙的态度将对士气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可是,火炼当真如他表现出来的一般镇静吗? 他的这一张脸能够蒙过普通士兵,到底还是逃不过楼澈一双狐狸眼的揣度。尽管火炼语调波澜不兴,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时间,倘若不是十分在意,又何必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及?楼澈敏锐,一听便知道火炼关心的并非现在几点几分这样的普通问题,而是—— “按照我们的预定计划,已经过了炸毁宫殿的节点。”过去的许多成绩都在证明,楼澈对细节的掌控力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简直就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放了一本实时更新的台账,再怎么琐碎的条框都有着清晰明了的记载。如今既然楼澈说已经过了时间节点,那么不用怀疑,肯定已经过了。 火炼下意识的皱起眉。 尽管在执行过程中某些细节部分做了一定修改,但大致的战术却是不能变的。简要概括一下,先取得让妖兽契约无效化的符文,随后便炸毁宫殿,即使此举付出了难以计数的惨重代价,但也将当今妖兽世界中有名的猎人组织主力尽数消灭于此。 此举对于妖兽一方而言,至少能够达成两个方面的战略效果。 其一,算是为同胞报上一箭之仇,在历史上死于猎人之手的妖兽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然则因为这些经过正式注册的猎人组织都受到妖委会所谓“法典”的保护,在和平时期根本无法对其进行任何制裁或报复,这个时候对各大猎人组织的主力进行毫不留情的歼灭,也算是个妖兽全族出了一口聚集几千年的恶气。 其二,根据罗莹等人搜集回来的情报,为了今次的狩猎季,或者更准确的说,为了今次人类与妖兽方面展开的战争,全面整合力量的不仅仅只是妖兽一边,妖委会同样将散碎于世界各地的武装力量进行了彻底的聚集与整编,不得不说,各大猎人组织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已经成为妖委会手上极其重要的一支队伍。如果通过乐园岛之战让猎人组织遭受重创,无疑将砍断妖委会的一只臂膀。 别说火炼或楼澈这种高层的领导者了,即使是普通的士兵都明白这两大战略效果的重要意义,不仅是对己方精神层面的鼓舞,也是对敌人现实力量的打压。 战略效果已经已经不算什么秘密,至少对于如今还留在乐园岛上的妖兽而言,已经心照不宣。 只是在半道上火炼擅作主张的加上了符文的内容,谁也无法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一出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见得说的十分清楚。 自从那一日为了打开四山四岛而进行的祭祀,因为不忍心看到另外三人因为血液力量不足而白白送命,火炼硬扛着献出了四人份的精血,从而陷入幻觉与梦境交织难辨的昏迷。 醒来至今,最先开始浑身上下的剧痛似乎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从外表来看火炼已然没有大碍,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内在里已经有某些不同了——其中一个始料未及的变化,他似乎知道了许多原本并不该知道,也无从知道的事。 秘密之一,正好与符文有关。 即使并非容易焦躁之人,但楼澈到底还是忍不住,他毕竟对有关符文种种并不十分清楚。“路狄亚还是没有回应,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只是这般等待,究竟到什么时候才算可以? 事实上,火炼的心已经在不断地往下沉,自欺欺人这么一回事显然就是如此,欺骗自己远比欺骗别人要困难的多。 路狄亚迟迟没有回应,究竟是什么原因,似乎已经用不着在仔细加以分析了。 一直认为路狄亚是执行此项任务的最佳人选,甚至比凌纹还要更加合适几分。然而,如今这摆明了的事实还是在证实,火炼做出了错误到难以挽回的决定。 可是,该怎么说呢?大概是某种不甘心作祟,火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契约,当真没有任何变化吗?” 虽然楼澈的身上是没有任何契约痕迹存在的,但别的问题不敢保证,唯独契约一项,却是在他心中缠绕多年的一大难题,曾经也为之付出极大的关注力,所以他能够给火炼以相当确切的回答。 不过火炼的期望是如此殷切,这难免勾起楼澈恻隐,否认的话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默默地长叹一口气。 论起遗憾,楼澈何尝不遗憾?真要计算起对于全族的责任心,即便火炼,在楼澈面前也是自愧不如的。 “火炼大人,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尽管方才没有明说,但该表达的意思还是足够清楚了,说的太过清楚只会加深当前的遗憾感,索性直接跳过这个步骤,楼澈开始请示接下来的做法。 火炼不得不收敛心神,今后有的是时间让他后悔,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从全局的角度来进行衡量,着实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全局,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舍弃。可是,又有什么标准来衡量他的舍弃就一定是正确的呢?一旦选错了,便只能注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迎接错误的恶果。 “猎人组织的其他人呢?已经进入包围圈了吗?”火炼再一次询问以确定。 “所有上岛的猎人被划分为A、B、C三队,分开行动之后,B队和C队已经马不停蹄的往岛中心的宫殿进发,毕竟在传闻中,那里可以说是一个财宝遍地,俯首便可以拾黄金的地方。” 别问楼澈是如何掌握猎人组织调配情况的,说到底这座乐园岛依然还是妖兽的地盘,倘若连这种程度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那么以罗莹为首的情报探子们大概都可以齐齐抹脖子自杀谢罪了。 火炼相信楼澈所言与事实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差距,然而他还是从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应该正是这只狐狸精的高明之处,他甚至可以利用真正发生的现实来暗示他所要暗示的内容。 猎人组织既然是为了传说中无尽的财富而来,那么,一旦他们发现宫殿中只剩下残垣断壁、野草蔓蔓的时候,大概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失去兴趣。 当然了,也不能说那座巨大的宫殿中当真空无一物,只不过那却是另外意义上的“财富”——妖兽一族曾经辉煌灿烂的历史。 只可惜这种程度的东西应该无法入了猎人们的眼睛。不要说这些只识金钱的糙人了,即便将妖委会的那些高官贵族们拉来此地,对于妖兽的历史大概也是不屑一顾的。 而一旦猎人们失去兴趣,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便十分好猜了。 撤退。 或者在撤退的过程还会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一次猎”,若是能捉几只美貌的妖兽的回去,也多少可以弥补白跑一趟的损失。 然而,如今的妖兽乐园还是曾经那个让猎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恶劣岛屿吗?倘若还是一层不变,堂堂火炼大人在此亲自坐还有什么意义? 将当今妖兽世界中最为有名的猎人组织主力聚集在一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件易事。很可能错过这一次,上天便不会再给予同样的机会了。倘若不能一网打尽,那么辛苦设立的这个陷阱,将变得毫无价值。 一旦猎人们离开宫殿范围,他们甚至都不用离开这座岛,妖兽一方将再也无法完成“全歼”的战术目标。因为如今妖兽的主力已经迁往翎篁山,留在岛上的只是极少数,在此等条件下若是与猎人组织正面抗衡,无疑将演变成一场惨烈的血战。 而且还将是毫无成就的血战。 终究是不能再拖了。 火炼闭了闭眼睛。决定的取舍对错姑且不论,但这一点确是无比肯定的。 倘若他只是火炼,单纯的火炼,自然可以无休止的拖延下去,一直拖到路狄亚回归,好歹听他亲口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如今的他身份地位都不再单纯,因此也不得不从中体验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资格拉着同族为自己的错误决定陪葬。其实莫说是他火炼了,即便是几千年前的皇帝曦冉,都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通知凌纹吧。”火炼轻轻开口,语调并不高昂,然而决心已下。 楼澈欣慰的点了下头,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选错主人。对于上位者而言最大的考验是什么,说穿了不正是这种决断力吗?必要的舍弃,即使无比心痛,但对于大局却是必须的。 当初楼澈在进行妖兽队伍整编的时候已经充分考虑到了各个支队、分队、小队之间的横向纵向联系问题,只有通畅的情报系统,才能确保每一道指令的准确下达,并且为最终顺利完成提供保障。 由于曾经准备充分,如今到了真正要用的时候,楼澈也几乎费不着什么太大的力气,他只是暂时离开火炼一小会儿,招来一名传令官交代几句,这件事就算完成了。要不了多久,火炼的意思就会准确传递到凌纹所在之处。 看见楼澈折返,火炼便知道自己方才的命令已经传递下去,再也没有回收的可能。他无从得知此时此刻那只可恶的猫咪究竟在什么地方,倘若路狄亚被某种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困在了宫殿的某种,一旦他们这边启动炸毁计划,他只怕也要跟着粉身碎骨。 在等待宫殿炸毁的阶段里,时间上出现了些许空当,火炼不知道是自己家话唠的毛病突然发作了,还是被心头不断翻涌的焦躁折磨,总之他非要说点什么不可的感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8 “楼澈,在你看来,符文那边出现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是路狄亚遇上什么麻烦了,还是说……他本人并不想为妖兽解开契约?”火炼的话语中出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停顿,原本他是差一点说出“背叛”这两个字的。或许是不忍吧,也不愿就这么简单的做出裁定,火炼才会在半道上换一个说法,起码听起来不再那么刺耳。 无论是什么组织,最不愿见到的都是叛徒的的出现。寻常组织都已经都对叛徒的存在焦头烂额,而正处在战争阶段的妖兽全族,如若真的出现叛徒,极有可能会害得他们全军覆没。 不管火炼自我评价是如何缺乏责任心,并不适合当前的职务,但他毕竟不是真傻,许许多多的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远的不说,光是乐园岛这一战,妖委会一方竟然把翎篁山那边的主力当成诱饵,另外派遣一众实力彪悍手段残忍的猎人杀到乐园,说穿了不正是仗着他火炼不在,岛上防守力量不足准备来一个浑水摸鱼吗? 按照原定计划,火炼的确是打算亲赴翎篁山的,毕竟那个地方对他而言太重要了,重要到根本不放心将任务假手他人。之所以火炼最后会留在岛上,也仅仅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完全是个意外。 那么,将火炼亲赴翎篁山的消息出卖给妖委会的人又是谁? 尽管火炼打从心眼里不愿思考如此麻烦纠结并叫人难过的问题,可惜这个问题偏偏关乎生死,容不得他不去想。 事实上,麻烦只是一个方面,真要计较起来,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太难。 那一日商议确定首战目标的时候,在场的人实在不多,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够计算过来——楼澈与未希,另外,大概还要加上一个在窗外无意或者有意“偷听”的……路狄亚。 第182章 第182章—弃若敝履 在楼澈的印象中,火炼大人直接称呼他名字的次数并不多,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每听见,总是别有一股郑重的意味。 关于路狄亚的种种,楼澈本意并不愿多说,不管过程如何,如今他们已经能算得上一个阵营里的同僚。对于上司适度的提醒倒是无妨,可一旦说得太多了,就难逃诬蔑之嫌。 只是楼澈也看得出来,当前的火炼需要有人和他说说关于路狄亚的事。楼澈推脱不得,只好整理语言,“路狄亚为了留在岛上,甚至不惜亲手毁了自己的双眼,如此决绝的手段,实在不是常人能及的。他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如今尚不得知,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目的肯定非常重要。” 相似的内容,未希也曾经说过,她提醒火炼路狄亚留在乐园岛的动机可疑。尽管当初听见的时候,火炼没有任何表示,可这番警告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假如只是楼澈一个人的怀疑,大概还可以置之不理,可是怀疑的来源还要加上一个未希——这两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如今妖兽这一方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都有着十分惊人与准确的分析判断能力。 当他们同时怀疑到一个人的头上,这个观点不得不被重视起来。 然而火炼并没有马上表示赞同或者反对,相反,他提及了一件过去发生的事,“我第一次见到路狄亚,是在他的小店中,不知庄锦在那店子下了怎样的禁制,似乎牢牢困住了路狄亚,让他半步也离开不得。” 楼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先不管他此刻正在阐述怎样的怀疑,但是对于路狄亚本人的遭遇,他还是不得不同情一场。只是楼澈并不清楚,被同情的那一位,是否也感到难过?别人认为路狄亚被困在一隅着实可怜,但说不准他自己对此却甘之如饴。 火炼继续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记了。我应该知道的,若是没有庄锦的默许,路狄亚根本不可能来到乐园岛。” 火炼也不明白自己说这些究竟是为了表明什么意思,他只是忍不住罢了。如若一定要给他的所作所为添加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应该只有一个词语勉强合适——后悔。 不错,火炼正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十分后悔。 “总之不管怎么说,还是派一队人去设法找找吧。就算路狄亚最后……最后死了,也不可能半丝痕迹都不留下,找回这些,我们也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了证据再去推测,总比我们这样胡思乱想要有意义的多。” 对于火炼的这一道命令,楼澈并没有表示反对。尽管他清楚,火炼命令的本意还是以“救助”为主,这位大人怕是从心底里不愿相信路狄亚的背叛,他宁可认为那只猫是被什么麻烦困住了,派人出去寻找也是为了路狄亚救回。 只不过楼澈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据凌章所言,路狄亚知晓乐园岛上一切秘密,甚至于那些精妙隐蔽的机关,他也照样了如指掌。楼澈并不知路狄亚是从何得到这份传承的,但毫无疑问,其中很多东西应该都相重要。 路狄亚要利用自己的所知来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太重要了,楼澈判定必须设法弄个清楚明白。 光是冲着这一点,的确有将路狄亚找回来的必要。 ———— 乐园岛上的山腹密道,毋庸置疑称得上极其重要的场所,几千年前如此,几千年后重要的地位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这条密道却随着整座山被炸的灰飞烟灭,除了一堆碎石扬尘之外,半点儿有价值的东西的没能留下。 随着这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破,同样搭进去的还有猎人组织的A队,已经血穗草温离团长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温离在密道爆炸中身负重伤,之后才会轻易被白昕玥所诛杀。 不管妖兽们如何看不起人类创造的技术,但是在这一次的战术中,炸药实在发挥了无以伦比的重要作用。 毁掉密道还仅仅只是第一个步骤,接下来轮到此等命运的便是在乐园岛风风雨雨这种矗立几千年的雄伟宫殿。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场计划的制定者火炼大人,简直堪称妖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败家子。 炸药是预先埋好了的。与炸毁山腹密道的过程一样,甚至还找了这方面的专家选定爆破点,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比起先前的那座山,乐园岛中心的宫殿却有着其独特之处,仅仅依靠炸药就够了吗? “当真非要走到这一步吗?”凌章死死盯着面前那人,口中发苦,最后一次徒劳无功的问道。这么一个无视天地纲常,无数罪孽加身也要活得恣意畅快的男人,什么时候在他身上见过这般手足无措的状态? 凌章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心情,但自己想要做什么却是相当明白的——关于这一点,自打他与自家哥哥再见以来,就一直没有变过。 不过,对于一意孤行的阿纹,费尽唇舌苦口婆心都没有半点用处。要改变他注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干干脆脆剥夺他的全部自由! 之前凌章也曾经说过,没了密道中的监牢也没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为阿纹量身打造另外一座,只有将他与灏湮那些乱七八糟的遗命彻底隔绝开来,才能够打消他不要命拼死也要一搏的念头。 然而,想做是一回事,可是直到最后时刻,凌章究竟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他珍惜陪在阿纹身边最后的时光,可是这般浑浑噩噩的错过组织后机会,他岂不是最后要亲手为他们之间划上终止符? 凌纹把手伸出袖子,由于他的动作实在过于缓慢,从旁边看上去简直像是几根枯瘦的骨头一点一点长出来似的。 并非凌纹装模作样,他只是没有力气,不要说多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余力还能不能够支撑自己完成正在做的事。 饶是如此,当手掌伸出到一半的位置时,凌纹还是勉强自己分出一点精力,“你赶紧走吧,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在场的统共就两个人,一个凌纹,一个凌章,说话之间也用不着点名道姓,每一个字都是对谁说的,理当不言而喻。 几千年来一直都是凌章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接近自家哥哥,莫说对方主动与他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都足以让凌章欣喜若狂。 可是这一回,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无动于衷。 “你……是什么意思?”即便都是听不懂,在这两者之间依然有着不小的区别——一种是真的不明就里,而另一种则是装作不懂。 如今放在凌章身上,显而易见便是后者。 凌纹叹了一口气,不欲多说。实在是因为说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并不能说服这个固执的弟弟。当然了,从过去发生的一切来看,当弟弟的那个也不见得能够说服哥哥。 不愧是一脉相承的血亲,竟然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离开?”明明什么都明白,偏偏要装糊涂的男人变得不依不饶起来,非要逼对方说出什么不可。“你之前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利用我了吗?眼看着我甘心被你利用,你自己却又不愿意了?” 利用自己的亲弟弟,即使这个亲弟弟也算得上恶贯满盈,但此等做法终究见不得人,无论是从公道还是从伦理来衡量,都着实恶劣的让人不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19 凌纹当然明白自己的心思堪称恶毒,但他却不能加以否认。事实上,不仅之前他起了利用凌章的心思,直到此时此刻,他的这份心思也没能完全消退。 试问,一个为了过去主人的遗命,可以将自己全部赔进去的人,付出的代价中添上一笔亲情,他又怎么会真的在乎? “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你的必要了。”没有太久犹豫,凌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不是会伤人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一个将死之人,即使当真伤了别人的心,他死后也只是无知无觉了。“你曾经分析的不错,灏湮大人留下来的任务的确分为两个步骤,以我一人之力要全部完成实属勉强,所以正好利用你来帮我分担。既然路狄亚已经去了,也就……用不上你了。” 加以利用的时候,毫无顾忌;一旦没用了,便弃若敝履。凌章自认心狠手辣,在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下抽疼。 难受到了极点,凌章便有些口不择言,“很可惜,路狄亚失败了。” 未能按照原定计划,用灏湮留下的符文解除族人身上背负的桎梏,对于这一场影响深远的失败,究竟谁更加遗憾?火炼,亦或者楼澈?在凌章看来,他们所有人的遗憾加在一起也比不过阿纹一人。 所以,“失败”两个字当真不该说,尤其不该在阿纹的面前说。 凌章早已经打定主意,尽管路狄亚最后能够顺利参与到这场任务之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穿针引线的作用,但发现路狄亚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之后,凌章便决定再也不会提及此事,一个字都不会提。 凌章的决定当然不应该被质疑,他自己也坚信一定可以做到,且这原本也不难,缄默而已。 可是,当有些局面的演变超出预期,身在其中的人才会陡然发觉,原来缄默两个字做起来是如此的不容易。特别是那些能够轻而易举刺伤人句子,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从唇齿缝隙间溜了出去,想收都收不回来。 即便是充足的睡眠之后,躺在床榻之间的凌纹也形销骨立如同一个死人,当他听见最不愿听到的事实之后会变成怎样? 凌章眼睁睁的看着残雪一般的白从阿纹的脸上迅速褪去,转眼之后,甚至都不能再用“苍白”来加以形容了。 浮在皮肤表面的细弱血管,将凌纹的面色映照的一片青白,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放在这里的,哪里还是鲜活的生命?完完全全就是一只无依无靠的……鬼魂。 凌章哑然。 倘若他也有楼澈那等让时光回溯的力量,也无需倒转太久,他只要回到片刻之前,撕烂自己那一张无遮无拦的嘴巴。 凌纹也不说话。有些事情的打击如何惨重,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明白,他面上的惊慌也仅仅只是折射出其中十分之一。一个常年以来只依靠精神力量支撑人,一旦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柱,他面临的就将是彻底的消亡。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凌纹也决定再不等待。 既然凌章不走,那便由得他好了,因为此刻的凌纹莫说赶走对方,哪怕只是再劝两句的精力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凌纹倒是真心希望自己弟弟能够全须全尾的闯过最后的这道难关。 毕竟这么多年,凌章为了自己身体康健,甚至不惜采用了那么多见不到光的手段。 不错,目前还在战争之中,的确是步步艰辛。然而只要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应该已经是妖兽最后的劫难了。尽管福祸依旧难料,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有火炼大人亲自率领,难道不是胜算最大的一次吗?所以只要再坚持一下,坚持到这场战争分出胜负,凌章就可以……自由了! 还在数千年前,当凌章与自己哥哥一并被选为侍奉大祭司的高级侍从开始,自由,不正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期盼的东西吗? 而以往遥不可及的期盼,如今似乎已经触手可得。 得到自由之后,凌章便可以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只要他能够安然无恙,今后还可以过上很久很久如此美好的生活。 在这么一瞬间,凌纹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要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他,为什么不走呢? 不久之前凌章才提过任务的代价,从那时候开始,凌纹已经确定自己弟弟什么都知道了,尽管他并非大祭司灏湮选中的托付者,但过去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长的足以让凌章将每一根线索都抽丝剥茧的分析个清楚透彻,弄明白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一切。 所以,凌章之前所说的一切都不是随口胡编乱造,他无比肯定完成任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以死亡为交换。 第183章 第183章—怪异 宫殿,轰然倒塌。 随着玉宇广厦亭台楼阁一并倾覆的,还有猎人组织一并凶徒。 根据相关统计,在温离的率领之下,此次有超过八百人的妖兽猎人前往乐园岛展开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行动。登陆之后,所有猎人分作三队,但不管温离的部署如何周祥,至此,连同他本人在内,八百余人全军覆没,而且死在岛上两场陷阱中的无一不是各大猎人组织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好手。 罪孽深重,这简直毫无疑问。但凡在妖兽世界混出名堂的猎人,其手上无一不沾着数条、甚至于数十条妖兽的性命。但是不管怎么说,眨眼功夫,八百余条活生生的性命便倾覆于此,此等战果,还是足以让敌我双方为之动容。 若说有人对此依然无动于衷,也不是找不出来,眼前正好就有一个。 一棵参天大树,看那粗壮的树干,看那枝繁叶茂的姿态,或许,这就是整座岛上最大的一棵树了。与大树的雄壮极为不相称的,是最顶上树桠上那一道小小的影子。浅浅的白色,小小的一团,就像是卡通片里常常出现的可爱小幽灵。 然而,只有远观的时候才会觉得这道影子可爱,到了近处细瞧,便会觉得可怕。再怎么漂亮的面孔,若是配上木雕一般没有任何起伏变化的神情,看起来都将是无比可怕的。 即使未希的模样的确称得上精致漂亮。 未希死死盯着眼前正在上演的画面,她选择的角度堪称上佳,可以将所有的细节都纳入眼中——自从火炼与楼澈商定炸毁宫殿的计划开始,她就开始苦心寻找这么一个看台。 别人怎样评价这个陷阱计划,未希不想管,她只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她要当一个见证人,见证这座雄浑宫殿覆灭的最后时刻。 这里,宫殿上层的幽莲池,是她与皇帝曦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里,隔着墙壁的东之宫,是帝王之花最后留存与盛开的地方。 比起见证覆灭,那些死在这里的猎人们又算得了什么?不要说对他们充满鄙夷与不屑,如今的未希,自始至终彻底忘记了还有那么一群陪葬者的存在。 宫殿依山而建,它的巍峨是许多人,不,许多妖兽亲身感受过的。当宫殿的禁制还存在时,为了让来到此地的妖兽们怀着最为崇敬的心情登上最高的祭台,宫殿范围内不可使用妖兽的力量,必须依仗双腿,一步一步的攀登而上。就在这一个脚印连着一个脚印的丈量中,有多少妖兽会被这座宫殿高耸入云的强悍气势所折服? 然则,太过宏大的建筑,在倾颓的那一瞬间,也难免会展现出笔墨难以形容的悲壮感。从高处落下的砖石檐梁,在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洞,烟尘飞溅,轰鸣的声响震耳欲聋。 可是不知为什么,未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不管场面如何惊天动地,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无声的哑剧。 就连她自己在内,分明想要嘶喊,而她也用上了十足十的力气,喉咙里甚至都可以尝到一丝丝腥甜的味道,想必是用力太过撕坏了嗓子,饶是如此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真的是太过麻木了吗?正如她此时半点儿波动都没有的表情? 那为什么脸孔上还是一片潮湿? 很多人都害怕与未希正面对视,不仅仅因为她的眸子颜色殊异,而是她双眼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一种被许多人公认的说法叫做“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这句话放在未希身上则是怎么看都不恰当,或者换一个角度,窗户依旧还是窗户,只可惜不是反应她本人内在的窗户,两面银镜般的眼睛,总是将其他人的所有心思反照的无所遁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0 此时此刻,光是看那一双眼睛的话,照样还是无波无澜,与玻璃制造出来的死物没有任何不同。然而,无休无止的泪水偏偏就从这么一双眼睛里面流淌而出,仿佛那眼眶背后暗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 未希觉得当前的自己,耳朵听不见地动山摇的声响,嘴巴也喊不出满腔淋漓的痛楚,唯独不受控制的只有这眼泪,恣意妄为的流着。 ———— 之前炸山的时候,整座岛屿都已经跟着震上三震,如今可是岛上最为巨大的建筑在转瞬间被损毁,连带着的还有巨型宫殿所依附的山峦,其动静多大,可以想见。 即便是楼澈、火炼这等妖兽中的佼佼者,在此时此刻也是惶恐的,亲身经历这么一场雷霆之威,尽管算不得天怒,可也当得上人怨。 有那么短短的一刹,楼澈和火炼甚至不约而同起了一致的错觉——整座乐园岛或许也会随着宫殿一并化为齑粉吧。原来,给血穗草等一众猎人陪葬的,不仅仅是本族千难万险才遗留下来的历史,还有他们这些苟延残喘存活下来的妖兽。 不过,这也是他们活该。既然计划出自他们之手,无论最终会引来如何残酷的后果,都只能由他们来承担。责无旁贷。 可怖的震动已然蔓延到岛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来周遭的海水都被牵连,起了吓人的连锁反应。高达数十米的海浪接二连三的翻涌,让人怀疑此地是不是马上就要爆发一场吞噬一切的海啸。 方圆百里,似乎再也没有安稳的地方,这几乎是肯定的事了。 然而,意外总是无所不在,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越是到了无比确定的程度,意外总是会挑在这种时候冒一冒头。 乐园岛上还有一块风平浪静的所在,而且距离岛中心的宫殿……现在应该称之为宫殿的废墟还不远。 倘若火炼出现在这里,定然会觉得无比眼熟,恰是他第一次上岛曾经亲自走过的神道的一段。 不,说是“走过”似乎还不够准确,严格的说上一次的火炼是被骗到此地来的。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被别人三言两语就能骗到手,说出来当然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但火炼坚决认为那是因为对方过于狡猾奸诈之故,不仅在他与白昕玥闹得不愉快的时候趁虚而入,而且还找出了当时对他最具吸引力的理由。 没有错,骗人的那个自然正是凌章。而这个会让火炼觉得眼熟的所在,正是他曾经差一点便进入的神秘建筑物。幸亏当日带路的乃是严秀这位身份复杂的双重间谍,他衷心于真正的主人白昕玥,用了一点啊巧妙的法子将火炼大人安全交还回去了。 那么,当日火炼未能涉足的建筑内部,究竟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异常狭小的空间。 其实从建筑的外观就可以看得出来了,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小,之所以空间会变得无比逼仄,那是因为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占据了。 而且还是些极其古怪的东西。 最先入目的是数不清的丝线,被人绷紧拉直,从房间的这一头直直的延续到那一头。倘若这样的丝线只有一根,大概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可同一件东西被难以计数的复制出来,则足以让人目瞪口呆了。 丝线密密麻麻的占据了室内的空间,每一寸空间,就像是有一支加强连的蜘蛛刚刚在这里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作业。 这种丝线独独一根的时候当然不会很显眼,怎么看不过都是蚕丝一类,顶多品种高档一点儿罢了。可当前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在彼此映照反射之下,那状似蚕丝的物件之上竟然隐隐反射出一抹不详的红光。 简直就像是这满屋子的丝线都被……都被鲜血染过一遍似的。 古怪的东西这还不算完,在某些丝线的交汇点上还挂着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铜铃,金灿灿的,单独看上去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不过还是那句话,再怎么好看的东西,一旦多了,甚至于密密麻麻的堆在一个地方,那么就不是那么讨喜的了。 密集恐惧症,说到底不正是这么来的? 这个时候无疑就要考验眼力了——随便望上一眼便会眼花缭乱的,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如果眼光足够毒辣,思维也足够冷静,在仔仔细细的分辨之后,或许便能够看出铃铛悬挂点的独特规律。 丝线构成的交汇点实在不少,堪称多于星辰,但稍作辨析就可以分门别类,并不是每个交汇点上都挂着铃铛。 莫非在交汇点的选择上都是随意为之?手到擒来看中哪一个便在哪一个上边挂个装饰品?当然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一可能。 只是这屋子内的一切实在太古怪了,“反常即妖”这样的措辞放在这里或许并不是那么恰当,但偏偏也能印证些东西——既然此处已经怪异到这种程度,而且每个细节中都透出一股子寒意,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随随便便布置出来的。 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以观察,似乎就能慢慢看出所有铃铛的分布具有一定的规律。 再继续下去,连带着原本杂乱不堪的暗红丝线,仿佛也慢慢构成了一副难以破解却意义深远的图案。 不错,应该正是具有某种特殊含义的图案。甚至于超出了平面画的范畴,变得立体而更加繁复。 那么这副图案的核心是什么呢? 两个人。 在此等怪异的空间中出现两道人影,原本已是相当突兀了,况且这两个人的姿势更是难以形容。 他们非站非坐,甚至也不是蹲下或者躺倒,勉强形容一下,他们两人是半跪着的。半跪当然算不得如何奇怪,但如果他们的脊柱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身体,那么毫无疑问,跪姿就会演变的相当难受的样子。 大概是为了不倒下,他们两人正面相对,可是双方的肩膀却死死抵在一块儿,互相成为彼此的支撑,从侧面看上去正好是一个大写的A字。 既然两道人影成为了图案的核心,那些暗红色的丝线也在此处汇集。 不,不仅是汇集,丝线还在继续延伸。只可惜,延伸的方向与样子已经能看不清楚了——因为,丝线的末端深深的没入两个人的体内。 背心的部位应该是丝线交汇最为密集的地方,但身体他处也不能避免,不仅躯干,还有四肢,一直到双手十指的指尖,都有暗红的丝线侵入。 堪称是无孔不入! 不要忘了这些丝线的上面正挂着数不清的铜铃,而那些铃铛不仅样子精巧,虽然不知究竟是何时被制造出来的,但从光泽度看上去却是崭新的,这样的铃铛当然不是失败品,肯定会响,而且会是十分悦耳清脆的铃声。 可惜,整个空间内一片沉寂,一点儿破碎的响声都没有。 铜铃不响,说明了什么?说明核心里的两个人一动也没有动过。 或许,不动是最正确的做法。在当前的状况下看起来,那些丝线不过只是了无生气的死物。 可一旦起了波澜,随着“叮叮当当”悦耳的铃声,天晓得会引发怎样的变化。当前只是末端侵入人体,若是再进一步,会不会直接将人体刺个对穿? 为了保持当前的平稳,处在核心的两人不得不仅仅挨着,互为依靠,维持着彼此间岌岌可危的平衡。在这种姿势下,毫无疑问,两个人的脸是紧贴在一起的,中间一丝缝隙都没有,让人怀疑那原本就是生长在一起的。 完全一致,半分差别都没有的……两张脸。 而且,这种形容枯槁的模样,明摆着正是凌纹。 世上苍老者并不在少数,可是苍老到凌纹此等程度的,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了,以至于不管谁第一次见到他,打眼一看都会认为自己见到了一个死人。所以,身处这个古怪境地的,毋庸置疑正是凌纹。 可是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凌纹会变成两个?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两张同样干瘪的嘴唇,其中之一缓缓开启,吐出的声音比叹气也响亮不到哪里去,不知道是无力为继,还是无话可说,半晌的酝酿之后,居然只勉强形成两个字,“凌章……” 凌章?!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1 是了。这两道人影,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然而披在他们身上的服饰终究还是不同的。 不仅不同,而且还风格迥异,差别甚大。一侧是朴素的灰色布袍,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找不出半点儿装饰;而另一侧,赫然竟是翡翠绿的锦衣,闪亮的银线在料子上面往返游走,汇聚成了抽象却繁复的花纹。 火炼早在那个群魔乱舞的池塘中亲眼见识过,群魔之首的凌章也不知天生哪根筋搭错了,审美观怪异莫名,偏偏喜欢这种连女人都会舍弃的奢丽装扮。其实不仅火炼有所见识,旁人看见的次数也不少,似乎在凌章身上就从来没有出现出清浅灰淡的色泽。不过幸好此人长相不差,倒也不会太过突兀,久而久之,看见的都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若是凌章的那一张面孔变了呢?变的如同凌纹一般面如死灰? 此情此景,像极了披着盛装的髑髅,每一个细微的末节都透露出残酷的冰冷,直教人毛骨悚然。 第184章 第184章—共死 “叮当……叮当……” 挂了满室的铜铃,其中有几枚发出了动静,大概是声音过于细小的缘故,竟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听,隐约有股幽咽之感。 之前不过只是凌纹唤了弟弟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做,自然不会引发太大的波动。只可惜那些丝线实在太细了,太细的东西往往万般敏感,或许只是蝴蝶的翅膀拂过,都会引起其中一根,或者几根的颤动。 即使铜铃声并不明显,可丝线进一步往体内延伸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的,这当然不是什么断手断脚的剧痛,可是却更加无孔不入,大概是距离血管神经着实太近了,甚至于不少的丝线已经缠绕或者深入内部的脉络,此等磨人的滋味足以让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或许也是凌纹选择沉默的一个重要原由,他本人千疮百孔死不足惜,可是到了此生行至尽头的时刻,他忽然不忍心拉着另外一人来陪葬。 事实上,凌纹也曾经苦口婆心的规劝过。然而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固执己见的留在这里。 凌纹知道,乐园岛上的宫殿已经彻底被毁了,不管那座矗立数千年上万年的建筑凝聚了多少族人的心血,该彻底毁灭的时候,只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当他做了方才的一切,在这间屋子里启动了灏湮遗留的阵法,雄伟的宫殿将再无幸免于难的可能。 只是不管外面已经如何地动山摇,室内依然还是平静的。阵法的核心虽然正在此处,但由于威力已经散播出去,核心地带反而幸免于难。就像是台风的风眼,反而成了最为平静的所在。 不管怎么说,对此凌纹还是无比庆幸的,哪怕只是震动的余波传往此地,此刻他与凌章,要么就是被无数的丝线刺成筛子,要么就是被吸干了浑身的血液,留下来的唯有一堆白森森的骨头。 没有错,丝线上隐约的浅红,正是被他们两人的血液所染就。而这些布置法阵的材料尽管没有生命,却比预料中更为贪婪,它们在设想着变成艳红明丽的模样。 所以,即使凌纹心中当真翻涌着千言万语,他也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方才仅仅只是叹息般的唤了对方的名字,已经引发十分要命的反应,如果他将那满腔的不解与抱怨都倾泻出来,怕是真要换来承担不起的后果了。 这一边的凌纹谨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但这不代表另一边的凌章也会选择同样的行动方式。 说起来仿佛真是如此,尽管他们有着最为贴近的血缘,可是数千年来似乎从未有过行动一致的时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兄弟两人做出的抉择永远都是背道而驰。 凌章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动作会招致什么后果,正在体内蔓延的丝线带给他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他几乎认为自己都已经对此上瘾了。事实上,丝线是不是继续蔓延又有什么区别,此等诡异之物分明已经在他们的血脉里扎了根,难道还能拔除吗? “当今存世的九大契约,其中五种是出自于灏湮之手。”凌章开了口,不紧不慢的。只是在声音刚刚发出的那一刹,他多少还是被音调里的苍老惊了一下,尽管身体的迅速衰老早在预料之中,但冷不丁的发现自己的可怕变化,换了谁都难免心头一跳。不过很快凌章便已经完全能释然,恢复了徐徐的态度。 伴随着凌章的诉说,悬挂在半空中难以计数的铜铃响了起来,刚开始还细细碎碎的不能成调,后来响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连贯,最后,终于无可避免的汇集成了一首凄厉的乐曲,听起来简直都有些刺耳了。 凌章充耳不闻。他只管说下去,“在妖兽世界中,每一种契约都被发扬光大,人类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选择,并加以使用。然而,唯独这一种契约从来没有任何人用过。因为这种契约所连系的并非是人类与妖兽,而是……妖兽与自然。” 凌纹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看,不过他十分明白,这不仅是丝线在肆虐所带来的痛楚。对方此刻所言,凌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可是他从来没有亲口提及,只因为他受不了其中的内容。 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凌章,哪怕他想要体谅他人的心思,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即使到了这种时刻也依然没有半点儿长进。 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这番话的结论倒了出来,“这一道契约能够激发妖兽所有的生命力,从而短暂的获得惊天地动的力量。” 乐园岛上的宫殿毕竟是司水一族最为重要的场所,不仅是本族王宫,更是妖兽全族用来祭祀神灵的神圣所在,在这种宫殿之中,汇集了多少心血,又有多少实力强横的妖兽为了加强这座宫殿的防守力而贡献出自身的力量,甚至于生命。 之前的山腹密道也就罢了,这么一座宫殿又岂是炸药能够毁灭的?纵使请来了爆破方面的专家布置炸药地点,但归根结底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大概是因为体内的丝线入侵到了十分重要的地方,或许是某处脏器,一缕鲜血顺着凌章的嘴角淌了下来,蜿蜒如同一条猩红的小毒蛇,但凌章擦也懒得去擦。 只要提及大祭司,凌章总是一贯的恶声恶气,今次自然也不改语气里的讥讽,“灏湮曾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她当然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清楚要怎么才能毁了这地方。所以那女人利用天地契约亲手布置下阵法,并且还将阵眼留在了你的身上。” 凌章说到后来,已是止不住的满腔愤怒——如果当真要计较他最恨大祭司哪一点,当真是此事莫属。 到底是兄弟,凌纹不可能听不出那一层阴暗的意思,在当前的情况下似乎已经由不得他继续沉默,然而没有找出合适的措辞,又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 凌纹多年苦熬,身体底子比不得自己弟弟,哪怕他们同时被阵法所侵蚀,受到的影响也多少有点不同。脑子里昏沉一片,凌纹都无法静下心去思考。 冒着激发更多铜铃的危险,凌章不管不顾的动了,他的动作说起来倒也简单,只是覆上了凌纹的手,掌心贴着手背,身体衰弱的两人并没有如何灼热的体温,可这么轻轻的接触,却还是传递出熨帖的微温。 “灏湮那女人大概没有想到,因为我们兄弟两人一脉相承,所以不管她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最后都一丝不差的映射到我身上。”明明是被卷入了这场局,但凌章在说这话时分明是高兴的,至少比片刻之前要高兴的多。 他当然不会赞扬灏湮的筹谋,真正引发这股愉悦情绪的,应该就是那四个字——一脉相承。 为何凌章会知道本不该知道的事,那些任务以及任务背后的秘密,灏湮大人从来都只交代给他一个人——关于这件事,凌纹一直想要弄个明白。 而且,他似乎也找到自以为是的答案。的确,过去的时间漫长的足以让凌章将每一条线索抽丝剥茧,也足以让他挖掘出曾经的蛛丝马迹。所以凌纹一直认为,正是因为时间过于充裕了,才让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 可是此刻听起来,仿佛并非如此。“一脉相承”四个字仿佛是一道不经意的提醒,让凌纹不得不在疲累至极的状态下强自打起精神,仔细的思量下去。 过去凌纹从来不知道,原来灏湮大人在他身上施加的种种,同时都会映射到自己弟弟身上。 别说他不知道,应该两灏湮大人也是不知道的。由于在兄弟之间,大祭司只能真心相信忠诚的哥哥,所以但凡是做出重要的部署,总是会谨慎的避开弟弟。 然而今天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是根本瞒不过去的。 仿佛是看穿了阿纹心中徘徊的揣测,虽然没有正面肯定,但凌章下面一句话等于还是从侧面印证了一切,“要启动灏湮的这个阵法,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你一个人根本承受不起。” 凌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反正到了这步田地,不断深入的丝线早已经侵入了无比紧要的地方,就算这个时候能停下来,就算他们还能够走出这间屋子,丝线所造成的损害也已经是致命的了。所以,是不是更糟糕一点,也不值得再考虑了。 方才还决定沉默到底的凌纹,终究还是开了口,“不要说现在,即使在我族最为全盛的时期,能够使用自然之力的也只有四大家族的族长,如今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也唯有火炼大人与未希小姐。楼澈自己也清楚不过只是最为低贱的墨狐,他连使用惑术都是勉强,更不要说自然的力量。而未希小姐,虽然一半的血统高贵无匹,但偏偏只是个混血,她终究也是没有这个天赋的。” “只有火炼。”凌章一字一顿的道,不知为何,明明是淡漠平静的语调,却还是有着那股幸灾乐祸的味道,或许这已经成了凌章根深蒂固的标签。 但是凌纹却马上听出对方正在幸灾乐祸些什么,纵使他们之间相隔了几千年未见的时光,但时时刻刻流淌过血管里的液体依然印证着谁也无法否认的关系。“上一次你将火炼大人诱来此地,原来你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杀他,所有人都猜错了你的动机。” “其实他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凌章的本意是打算耸耸肩膀,只可惜正在脉络里蜿蜒的丝线严重妨碍了他的动作,凌章本能的咧了下嘴,但他马上将这个扭曲的表情转化成了满不在乎的笑容。 的确,凌章是真的不在意。不管是大祭司,还是妖兽皇帝,本该是所有妖兽高山仰止的存在,但凌章自打小时候开始便无法生起一丝一毫的敬重情绪。 凌纹并不打算在措辞的细枝末节上与弟弟争辩,于是改口,“你或许也想过要取火炼大人的命,可那并不是你最主要的动机,杀不杀他根本是次要的,你将他骗到这个地方,原本是为了让法阵吸取他的力量,希望能够弥补今日的代价。”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2 “如果我上次成功了,你今天或许也不用死了。谁让当今世上,只有火炼一个人有这份天赋呢?”凌章如是说法,等于已经默认了一切。 他既然不能阻挡阿纹去履行自己的忠诚,那么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协助,用各种不折手段的方法去协助。只要能完成肩负的任务,料想阿纹可以再无任何遗憾,至于死去的旁人,凌章心说,那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凌纹没有办法去评价自己弟弟的做法,因为他们两人从出发点开始就是不同的,没有殊途同归,只有南辕北辙。 对于凌纹而言,最重要的当然是完成曾经主人大祭司的遗命,可以说这原本正是他苟延残喘至今的全部理由。凌章在尝试过多方阻挠之后,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协助。但是,若为了完成认为而赔上火炼大人,这些任务成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协助岂非本末倒置? 或许,在凌章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真正的本末倒置,既然出发点不同,他在意的东西自然也会不同。唯有阿纹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他最为微末的愿望都值得全心全意的重视。 凌章长长叹了一口气,“实在很可惜,不管我真正的动机是什么,要火炼的命,亦或者利用他的力量,从当前的结果来看,我还是彻底失败了。” “其实也不算失败,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放在过去,凌纹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都弄不清是什么原由造成了此刻的不忍心。 停顿了片刻,鬼使神差一般的,凌纹甚至还添了一句,“你其实不必难过。” 凌章傻了。即使他方才是真正的难过,可这下子他怎么也找不回那份难过的心情了。他愣愣的盯着阿纹,目瞪口呆。 由于空间的限制,虽然两人不顾疼痛正在对话,但到底还是无法有什么剧烈的动作,因此他们的姿势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距离依然无比近。就着当前的姿势,凌纹用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轻轻蹭了蹭。“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把自己搭进来,这只会让一个人的死变成两人的。” 在发动法阵的那一刻,不管凌纹是多么的全神贯注,该看见的画面他还是一分不差的看见了——凌章,自己的弟弟伸出了手,悬停在他的双手之上。即使两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但彼此之间已经起了扯不断的连续。 法阵冷酷无情,当即将两人视作一体,疯狂的从他们的生命力之中汲取力量。 事实上,若非凌章多此一举,他应该是可以逃开的。即使他会被暂时困在这里,当丝线疯狂肆虐的时候,他也难免会受伤,但最终……是不用送命的。 第185章 第185章—失望 两人的面颊紧贴在一处,虽然微弱的温度正在彼此相互传递,却并没有半点儿滑腻之感,同样的苍老,皮肤都是同样的粗糙。 但恰恰因为这个原因,接触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 “阿纹,你记不记得,还在我们两小的时候,但凡是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们长的很像,几乎就像是一对双胞胎……类似的话,连灏湮那女人都说过。” 凌纹不明白弟弟怎么会在这时翻出陈年往事,可他不得不说,这么几句对于遥远过往的追溯,差不多已经勾起他遗忘许久的温暖,像是一片轻软的羽毛在心尖上拂过的感觉。“说我们像的,都是刚刚认识我们的人,一旦熟识了,就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当然,毕竟我们的性子实在差的太远。对事情的看法,做事的手段,从来没有一致过。”凌章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他是在回忆什么,亦或者压根什么都没有去想。“相像的,也只是一张脸罢了。可是后来随着岛上过去的时光,我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不断老去却丝毫没有办法。以至于到了后来,我们连样子都不像了。” “衰老本是自然规律,哪怕妖兽天生长寿,但依旧还是会老,会死,谁也阻止不了。” 凌章的身子僵了一下,尽管时间很短,但因为他们两人距离为零,所以还是逃不过凌纹的感知。 不过并没有停顿多久,凌章已经十分自然的继续对话——时间已经浪费不起了,这一回是真正到了终结,而且是谁都不能改变的终结。“我不能阻止,可是,我却有办法追赶。” 凌章动了动脖子,忽然拉开双方的距离,不过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对方的。比起方才肌肤熨帖的姿势,很难说清两种状态究竟何者更加胶着一些。 看得专注,也看得仔细,然后凌章慢慢露出笑容,“看!如今我们的样子又是一模一样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见到我们,肯定会说我们两个人定然是一对双胞胎。” 凌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对方不走不逃,偏偏要留在此地送死的根本原因。 即使这一场死亡是毫无意义的,也根本换不回另外一个人的平安无恙。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死在一块儿,不,应该说只要能以同样的姿态去迎接死亡,这原本正是凌章苦心追求的真实目的! 该说疯狂吗? 凌纹认为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所以他只能哑口无言。 趁着这个机会,凌章忽然翻出了一个他一直都没机会说出口的话题,“我还有一件事没说,若不把这份疑惑解除,大概我死都会死的不安心。” “什么?”凌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如果可以,凌章也想选一个对方更加清醒的机会,因为阿纹越是清醒,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就越是会在他的心头扎根,最后成为永远也无法拔除的尖刺。 不过凌章也清楚,这样的机会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不过,算了,倘若事实本身已经足以叫人震撼,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听入耳中,效果都不会太差的。 “这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一处矛盾——”说是最近,也仅仅只在措辞层面而已,倘若不是已经在心头反复思考酝酿了多次,几乎已经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此时凌章的语气也不会这般笃定。即使他的身体状态也步入油尽灯枯,但说话之时气息分毫不弱。 凌纹拢着眉头,瞥了他一眼。直觉接下来不会听见什么好事,可毕竟都已经行至末路了,这个时候若是横加阻拦,是否过于残忍? “阿纹,你想过没有,如果路狄亚那边成功了,我们面临的将是什么局面?” 如果路狄亚成功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凌纹刚要如是反问,忽然觉得不对劲。心头狠狠的打了一个突,已是目瞪口呆。 从他面上陡然浮上的灰败,凌章已经肯定阿纹听明白了——原来,即使像自家哥哥一般的忠诚,也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啊。 与凌章不同,凌纹当然不会满怀恶意的去揣度,但疑虑这种东西总是会无孔不入,哪怕不是故意抽丝剥茧去仔细分析,有些矛盾或者违和的存在照样还是会留下幽深的阴影,占据心头的某一个角落。 倘若不是受到这层阴影的左右,凌纹不会这么快明白过来。当前状态下的他,本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用来思考。所以,不管是不是愿意承认,怀疑的种子原来早已经深种。 “路狄亚前去寻找让所有契约无效化的符文,按照计划预定的目的,若是他能够成功,所有的妖兽都可以从长久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恢复过去远超于人类的力量。但是不要忘了,我们刚才所做的事也照样利用了契约的力量。也就是说,一旦路狄亚成功,我们这边将什么也做不成。”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与其说凌纹在询问,不如说他在呻吟,他明知对方将要做出怎样的结论,但他依旧希望他能够就此打住,再也不要将后续的部分说出来。 凌章的心像是被那股哀凄掐了一把,而且还是狠狠掐在心尖最嫩的地方。 不过他终究是个狠心的家伙,特别是在做一些特定的事的时候,他的狠心甚至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况且这还是准备了许久的结论,说出来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灏湮留下来的任务根本就是矛盾的,不可能同时存在。” “难道说……灏湮大人并不打算解开我们族人身上的契约?”这应该就是凌纹的私心,倘若两个任务之中只能择一而就,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一边才是真实的。 毕竟,这一场法阵的中心被刻在了他的身上,而凌纹也没有忘记曾经有关符文的线索,灏湮大人亲自托付了给了当初的那一只白猫。 然而这个时候,凌章却忽然变得不负责任起来,仿佛刚才的话压根都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天知道呢。灏湮那女人想些什么,谁又能真正明白?即便是当年的妖兽皇帝,怕是也没有真正看穿过她。有一件事,我曾经说过,只可惜你从来不信。” 不信,可凌纹还是记住了。“灏湮大人最后失踪了,从海中的刑场之上,有一天她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过去认为,那女人是熬不过去死在了刑场了。可有一点,你却故意忽略了,那女人受刑之所毕竟就在大海之上,即使她已经遍体鳞伤修为大损,可天赋血统还在,即使真的死了,也不至于到尸骨无存的下场。但是后来不管怎么找寻,连那女人一根骨头都没能捞起来。” “或许灏湮大人是被某人救了……”尽管声线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但凌纹还在坚持辩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3 或许到了这个地步上,凌纹所坚持的已经不再是维护大祭司的名誉,他只是在维护自己常年来坚持的使命。倘若连主人都都是虚假可笑的存在,那么他几千年的苦守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连笑话都不如。 此等变化当然不能用坚贞或者变节来形容。人之将死,许多东西都已经顾不得了,然而到底还是想要抓住一些别的什么——凌纹无法具体的描述出那件东西的模样,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 凌章的狠心还在继续,他轻巧的点了一句,却是一针见血,“也或许救她的那个人,便是她自己一早安排好了的。什么慷慨赴死,说白了只是在你面前演的一场戏。” 至此凌纹终于彻底明白了,对方一开始所说的什么“若是不能把这份疑惑解除,大概死都不会安心”,那仅仅只是引人上钩的措辞。凌章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只是为了打开这个话题而已。 而这话题本身的目的是如此明确,他分明是要让凌纹对大祭司彻底失望,如此一来,他们兄弟才真正能够心无旁骛的共同赴死。 “阿纹,灏湮那女人是真的死了,还是被人救了,都由得她去。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凌章这话,分明已是诅咒了,虽然并没有明说,但他还是恨不得诅咒那女人不得好死。 “不过阿纹你现在应该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不管灏湮当初是怎么亲□□代的,但她所留下的两个任务事实上互为弥补——只要妖兽能解开契约,天下无敌,是不是再设陷阱也无所谓了。而如果符文失败,则用契约来加以弥补。”凌章的分析已称得上丝丝入扣,而由于之前有了那么多的铺垫,不管听者如何不愿接受,也再难找出破绽。 丝毫也不管丝线侵入体内带来的越来越明显尖锐的疼痛,凌章缓缓张开双臂,不轻不重的将自己哥哥揽进怀抱。 如此温柔似水的动作,与他措辞中的刻毒简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我早说过的,灏湮谁都不相信,她不会将身后事全权托付给同一个人,辛苦谋算留下无数后手,一个人失败了,还会有另一个人。所以,阿纹你没必要再继续难说或者遗憾了。既然她都不相信你,你大可以安心了。” 第186章 第186章—归还的自由 从外面走进来的楼澈,步履匆匆,在这个多事之秋,时间总是不够用,严重不够用。尽管当前的重大决定都是火炼大人在亲自做出裁决,但各种繁杂的费事的事务性工作还是由楼澈亲自承担。过去他身边的雷哲鸣还可以帮衬一二,可如今失踪的那家伙还是杳无音信,楼澈独木难支,当真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来,或者干脆将自己一劈为二。 但尽管已经忙碌成这个样子,楼澈依然能做到忙而不乱。即使不少人认为楼澈过于谨慎的性格也不是什么好事,可他本人既然能够将性格里的细致成分发挥到如此程度,不得不说也是相当值得钦佩的了。 这不,当楼澈走进房门的一刹那,表情已经调整过来,连蹙起的眉头都已经放松,杂乱的步伐也恢复慢条斯理的状态。 微微向火炼坐的方向的欠了欠身——今时不必过往,皇朝那一套三跪九叩的大礼当然不可能照搬。其实按照火炼本人的意思,大可以将这些弯腰鞠躬的礼节也统统免去。不过楼澈却依然坚持,纵然可以不要繁文缛节,该有的敬意还是一分都不能少。 有人到了近前,火炼当然不会一无所觉,但他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目光便再次转向窗外 。宫殿已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也已是尘埃落定,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便是连一点灰土都看不见了。但火炼还是不敢置信,不相信自己居然会亲手推动这样一个残酷惨烈的计划。 “火炼大人,战场已经清点完毕了。”清点战场的说辞是楼澈在来路上仔细推敲过了的,事实上严格说起来,现在残留在乐园岛上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战场”,那不过是一个吞噬所有生命的凶残陷阱罢了。不过楼澈也十分清楚,如果他用了当前的说法,火炼大人的心中大概会舒服一些。 火炼没有应声,不过他却将脸孔转了回来,盯着楼澈,示意自己正在听。 “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以血穗草为首的各大猎人组织主力已经被悉数歼灭,血穗草首领温离更是被大人亲自诛杀。今次登陆乐园岛的猎人,多数都死于两场爆炸。少数幸运的存活者,也已经被我方俘虏。” 关于温离死亡的真相,只是火炼独自一人掌握的真相,包括楼澈在内,他没有将此告知给任何人。 不,更准确的说还有一个知情者——那名凶手。 只是当时白昕玥来去匆匆,不管他用了怎样玄妙不可思议的法子,总之没有留下任何造访乐园岛的痕迹。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便于火炼隐瞒想要隐瞒的一切。 毕竟关于这件事火炼还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他可以肯定,如今的乐园岛没有一个人会欢迎白昕玥的到来。 然而这其中是否包括火炼自己,他却是不知道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火炼需要缓和心态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死在陷阱中的几百条人命只是一个部分,更要命的则是会在此时不经意的想起那个人。 也幸好如今他已经越来越擅长控制面部表情了,料想楼澈应该看不出更多的端倪。 冷静下来的火炼吩咐道,“俘虏的事就交给凌纹处理吧。对于岛上的种种情况,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尽管数千年来凌纹从来没有走出过阴暗的密道,甚至于他大半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兢兢业业,对于妖兽乐园的一草一木,的确没人敢妄称比他更为了解和熟知。 可是楼澈却说,“火炼大人的吩咐怕是不能完成了。他们兄弟两人已经不见了,我来之前也问过不少人,没人知晓他们的去向。倒是留下了一张告别的字条。” 既然是字条,而并非信件,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凌章的手笔。倘若换成凌纹,虽然不至于长篇累牍,但一定会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绝对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 但用了寥寥数字表明离开的意图,对于那位凌章大人,却已经是仁至义尽的表现了。尽管他们同为兄弟,可是在行事风格上,分明的一看即可以彼此分辨。 火炼愣了一下,不过倒也马上释然,“算了,我也曾经答应过凌章,当一切了结之后会把自由还给他哥哥。他们早走晚走都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早一点走,反而还是好事。凌纹所肩负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没有必要非要死守在此,等待最后的结果到来。” 楼澈还十分清楚的记得,火炼大人曾经万般郑重的向他许诺过,会在妖兽一方动用后备部队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当时听起来,这位大人是如此的自信,简直都有些耀眼了。而楼澈也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个诺言。 对于自身性格中的缺陷,楼澈不是不清楚的,他对于自己的评价从来都是准确而深刻的。但是楼澈也并非心甘情愿就这么消极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要和人类大战一场,将如今这个不公平的妖兽世界彻底推翻。 可是楼澈毕竟还是害怕的,他怕因为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定而断送妖兽的未来,他害怕自己的手上拼尽了妖兽一族的最后的血脉。 所以当火炼对他做出许诺的时候,楼澈想也不想,便将这份沉重的担子彻底交付出去。 可是如今听起来,似乎火炼也不是那么确定。即使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害怕,然而对于将来的结局,火炼也不能完全掌控。 现实不正是如此吗?战争本来就无法被人力所左右。 火炼并不知道楼澈在短暂的沉默中想起了什么,因为他正在为凌纹担心。“在凌纹身上,我似乎能看出某种禁制,大概是当年大祭司所为吧。若不是这个东西存在,凌章怕是早已带他哥哥离开了,所以他才会求到我这里,以提供协助来换取自由。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亲自为凌纹解开禁制,他们两人如今这么离开,也不知能不能走得了。” 火炼哪里晓得,对于现在的凌纹凌章来说,是不是能够离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其实,自由并不是非要离开某个地方,而是最后彻底了结使命的轻松。 不过正是因为火炼不晓得,他也用不着去想太多。做某件事情,会对别人带来怎样的影响姑且不论,但至少对自己是一个交代。 虽然凌纹不在跟前,有些事情做起来会麻烦不少,不过也只是事后恢复起来要多花一点时间罢了。但火炼还是认为,这些都是凌纹应得的。 主意已定,火炼也不避讳楼澈,直接动起手来。 他在桌面上一阵写写画画——从笔划的复杂程度可以看得出来,这肯定是妖兽的古文字,只是被火炼这么一写,复杂的成分倒是完全保留下来,可是华丽的成分则是怎么都显现不出来。 当然了,这文字本就难学,火炼能够一笔不差的写出来已是难能可贵,实在不能要求太多。 而且这些古字能否发挥应有的效力,看的也并非字体漂亮与否,既然也是符文咒术的一种,其中蕴含的力量才是最关键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4 因而火炼丝毫也不顾惜自身的鲜血,既然妖兽力量悉数都来自于精血之中,为了成功,该用的东西统统都要用上才行。 血红的笔划相互勾连,最后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图画,即使火炼写出的妖兽古字远远谈不上华美,但这并不妨碍最后形成的效果。 加之火炼直接用了桌面当做绘图纸,暗棕却光洁的底面更是衬托出一种经年累月才能沉淀出来的厚重感。 书写完毕,火炼的手指接触到正幅“画”的一角,就像是揭起一张贴纸似的动作,一点一点,缓缓的将其揭了起来。 就连楼澈都难免觉得惊诧,看着这张血字被火炼的手指捻起浮在半空中,明明这东西不该有什么真实的质感,可它依然存在着,好似依附在一张透明的硫酸纸上。 楼澈活在世上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加之这一位素来勤勉,在处理各种繁重事务之余,还是会想方设法涉猎各种或新或旧的知识。在一些古卷之上,也曾经记载过类似的做法,当妖兽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将空气当做书写的纸张,不管是符文或法阵,都可以凭空写就。 但是楼澈实在没有想到火炼大人居然也可以做到! 在那次“妖精标本”的接触之前,楼澈理所当然的派出了不少人手调查火炼生平,即便当时白昕玥也算是将人藏得滴水不漏,但架不住罗莹为首的情报人员的高超手段,该有的信息一点儿不差的都回到了楼澈的手上。所以楼澈可以肯定,当时的火炼是绝对没有这份本事的。 难道说在短短时间内,火炼的力量已经突飞猛进?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一个惊喜。 大大的惊喜。 火炼将那幅血字捻到了唇边,轻轻吹出了一口气,“薄片”就此飞出,转眼已经钻出窗棱,不见了踪影。 符咒自然有它的灵性,即使楼澈的属下找不到凌纹,但符咒却可以。 它将会依附并进入那人的身体,将缠绕了几千年的禁制悉数清洗。从此,他大可以海阔天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他的脚步。 只是,早与晚的区别终究不是人力可以挽回。哪怕正确的做法,可一旦过了,便是一场无法挽回的错过。 做完了这桩事,火炼像是达成了一件在心中沉淀已久的愿望,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方才凝视窗外的沉重也削减的差不多,他甚至还对楼澈露出一个微笑,抬手示意对面的椅子,表明自己有话要说。 火炼大人邀请,无论当前自己陷在如何紧急的状态下,楼澈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况且他也明白,对方主动找他说什么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少的可怜。而且根据过去的经验可以推测,也只有遇到十分重要的事情,火炼大人才会如此。 于是楼澈遵照指示坐下,静静等待着。 “在你看来,温离兴师动众的带了这么多人杀上乐园岛,究竟是为了什么?”此时的火炼异常严肃,“当然了,这些猎人的行动可以算作妖委会全部战略计划的一环,可是这些猎人毕竟不是职业军人,不可能遵循什么军纪,要让他们出动,必须有十分巨大的利益驱动才行。” 楼澈显然没想到火炼会如此郑重的讨论这个问题,在他看来,那些猎人已经埋骨于宫殿废墟,这一幕大可以就此翻过去了。 但是很显然,这件事在火炼这里还没有过去。不仅没有过去,反而刻意算得上耿耿于怀。 或许应该嘲笑他的多愁善感,不过就是死了几百个猎人而已,过去这些家伙手上沾染的妖兽的鲜血,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不要说一命换一命了,即使是一名换几名,这些猎人也算得上死有余辜。可是火炼竟然无法从这些人的死亡中解脱出来,这实在不像是一位统帅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 乍一听见火炼的问题,楼澈多少是有几分鄙夷的。可是还不等他真正将笑容摆在脸上,忽然意识到什么,面上便是一僵——当前的感觉来的无比突兀,然而在这么一刹那,楼澈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差距。 对于问题思考深度的差距。 楼澈当然看得出来,火炼也并非出自故意,非要揪住已经注定的结局不放,可以说他的这个问题来的十分自然,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深思熟虑,火炼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正是因为这种自然而然的思考轨迹,反而叫人惊诧,不管火炼平常如何妄自菲薄,在思考问题的角度上,他已经远远超出常人许多倍。 第187章 第187章—狂热 被惊了一跳的楼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火炼的思考轨迹十分具有参考价值,出于职责,楼澈当然要竭尽全力加以协助。“传闻中,乐园岛上藏有难以计数的财宝,过去因为岛上环境复杂,猎人狩猎的范围都只能局限于外围。现在既然处在战时,自然有机会可以深入乐园岛核心大肆搜刮,猎人们天性贪婪,绝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楼澈到底心思缜密,即使以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设想过,可一旦被人提醒之后,分析起来还是头头是道的。“当然了,在当前混乱的局面下,有不少猎人怕是还打着趁乱狩猎我们族人的注意。如今的妖兽世界中,一个有着漂亮外表的妖兽,其价值可是远远超出黄金珠宝的。” 毋庸置疑,楼澈的分析乃是事实,至少是当前整个妖兽世界所公认的事实,是以火炼在听了之后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然而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还是泄露了许多别的东西,显然观念与楼澈,或者与普遍大众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果然,短暂的停顿之后,火炼的正题开始一点一点的揭露出来了,“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另外我也相信,血穗草应该也是用这样的理由诱惑其它猎人组织参与行动的。” 足够香甜的诱饵才能钓上足够肥美的鱼,而这样一群食人鱼般的存在,非要闻着血腥与铜臭交织的气味,才会上钩。 火炼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下来说出了最为重要的“但是”部分——“但是,我总觉得这不应该是血穗草,至少不应该是温离来此的原因。我之前也看了你搜集的那些关于各大猎人组织的资料,不得不说,血穗草已经掌握了十分庞大的财富,其团长温离更是如此。手中的钱财一旦到了某种程度,就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这东西值得温离冒险吗?” 楼澈也想起一件事,当初发生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事后回想起来,便能够清晰的发现其中蕴藏的小小矛盾,“猎人们上岛之后,队伍一分为二。大多数人都向着宫殿进发——这个行动并不奇怪,倘若说岛上有什么地方更容易埋藏财宝,定然就是这里,宫殿对于贪婪的猎人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于此相比,温离那一队人马的行踪着实就有些奇怪了,藏在山腹中的密道,方才过去不过就是用来关押祭品的监牢,不管这么样,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吸引不了旁人,却不代表吸引不了温离。”火炼在额角按了按,思考实在是件劳心费神的事,他越想越是头疼。“这几千年来,凌纹一直住在山洞里,片刻未离。撇开凌章不谈,在这世上还有谁比凌纹更了解乐园岛的秘密?光是他与大祭司深厚的渊源,就足以让人刨根问底的深究一番。” “火炼大人的意思是,温离想要的是……某个秘密?” 火炼先是点头,可是动作才到一半,又硬生生的换成了摇头,看起来多少有些别扭。火炼当然也不想如此自相矛盾,只是对于结论,他自己尚且不能确定——怎么说呢?有某种东西就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偏偏中间隔了一层黑乎乎的纱,能够碰触到轮廓,可惜怎么也瞧不真切。 楼澈也不催促,不管心头有多么焦急,这个男人总之你该是谁有办法维持表面上的稳重。他尽职尽责的扮演着辅助者的角色,提醒道,“要不我还是多派一些人去寻找凌纹的下落吧,如果温离当真是冲着他去的,凌纹本人应该最清楚是因为什么。” 这当然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火炼只是摆摆手。 从他方才书写了符咒开始,便已经决定将自由还给凌纹。那个人做的已经够多,无论局面如何复杂,也不管将来还有多少困难等着他们,今后的种种都与凌纹没有什么关系,实在不应该再将其拖下水了。 “有一件事,我要和你确定一下,温离此人你的实力如何?在不依赖任何咒术或契约的前提下,能够与妖兽抗衡吗?” “不依赖任何咒术或契约?”楼澈莫名万分的重复了一遍,倘若面对的不是火炼,只怕他当场就要嗤笑出来。 但楼澈十分擅长收敛,笑意刚刚洋溢上唇角,便已经被他按捺下去了,只残留一缕十分难以形容的狡诈,这或许是狐狸与生俱来的表情。“若是不依赖这些额外的力量,那不是等于赤手空拳吗?” “看来,我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嘴上这么说着,可火炼也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问题愚蠢一些不算什么,相比较起来,曾经的遭遇才是真正的愚蠢至极。从结果来看,火炼可是差一点就死在温离手上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被白昕玥所救的经过在目前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也不怕丢脸。 从一开始火炼打着截杀温离的主意,而他本人也认为此举十拿九稳——即使火炼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但他自己是什么清楚的,近来确实实力大增,尤其是在乐园岛停留的这段时间内,似乎有某种被他遗忘许久的东西在体内一点一点的慢慢苏醒。 这种感觉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坏的部分源于火炼心头难以形容的排斥,而好的一面则是他可以依赖逐渐变强的力量——尤其在当前的情况下,实力强一些总不是坏事。 依仗着这份力量,火炼在对阵温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带上一名属下。所以当温离一度与他战成平手的时候,火炼的震惊简直可想而知。 温离是什么时候有了能够与他抗衡的力量?火炼微蹙着眉,认真回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5 在他用那枚可怕的骨笛吹奏颂歌的时候?应该不是。温离实力大增,应该比这个还要早一些。 对了,是温离贴身挂在脖子身上的水晶吊瓶,里面不足一毫升的猩红液体,自从温离将之饮下之后,整个人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甚至拥有了妖兽,而且还是高等妖兽才能具备的速度与力量。 火炼没有机会去探查那红色液体的真相,但有一点他是能够肯定的,即便是效果立竿见影的兴奋剂,也不可能将一个人类改造成这般程度。 另外,当时温离说的一句话也十分古怪,他亲口所言——诛杀妖兽皇帝,也就是司风一族的后裔,这道命令十分合我心意!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火炼头皮跟着一炸,以至于直到此刻他还能清晰的记得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不,温离那并非刻骨的仇恨,因为他原本也没有憎恨司风一族的理由。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极致的狂热,活脱脱一个掉进金窟的守财奴! 事情就是这样,当初经历的时候,会发现没有任何新鲜点,可事后追溯起来,则会觉得远不是印象中那么一回事,仿佛每一个细节里都往外渗透出诡谲莫名的味道。 火炼一阵恶寒,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莫非方才他与楼澈推测的方向出现了偏差?温离觊觎的并非凌纹所守护的某个“秘密”,而是司风一族!而是他!!! 眼看着火炼陷入沉思之中,楼澈不能就此离开,也无法视而不见,尤其是这一刻在火炼表情上出现的扭曲,着实有些吓人。楼澈忍不住了,试探性的呼唤一声,“火炼大人?” 尽管楼澈声音并不大,可偏偏火炼正想到十分可怕的地方,这一句呼唤就像是钢针直接扎在了敏感的神经上,火炼差一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好不容易勉强镇定下来,可火炼的面色却异常难看。 楼澈也不由的为之着慌,“大人,怎么了?” 如果回答说自己“没事”,八成连鬼都不会相信,但直觉也在警告火炼,还是不要说出与温离对战的详细过程为好,一旦说多了,难免就会扯出关于白昕玥的种种。 火炼认为,为了隐瞒白昕玥的一些秘密,自己还真是称得上不遗余力,最让他郁闷的还是,都不知道这般劳心费神究竟是所为哪般。 原本预备着收敛心神,好歹也要把楼澈打发走了再继续思索,可是脑袋里的这些东西那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即便是意志力极佳的人物,能够扛得住热碳皮鞭,可脑子里的念头依旧还是信马由缰。 既然已经想到了温离,连带着还想到了白昕玥,火炼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思维的轨迹。 毕竟是亲身经历过的,而且生死一线间留下的记忆原本就更加深刻入骨,火炼自认可以分毫不差的哼唱出那曲颂歌的调子。 相对于一部分记忆的清晰,另一部分则是模糊的。但火炼兀自不解,既然模糊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索性忘个干干净净?没有错,这部分记忆正是关于白昕玥那堆资料的。因为感念白昕玥搜集和整理资料的辛苦,明明都没有怎么仔细阅读过,但还能依稀记得里面的内容? 被这份模糊的记忆所指引,火炼回想起在那堆资料里也有关于契约的种种。具体的语句火炼肯定是记不清的,但好歹对大致的内容还有印象。况且有关契约的部分原本就占了很大的篇幅,哪怕只是匆匆扫过,多少还是能够在视网膜上印上一笔的。 火炼发现,他今天像是注定了要发现无数过往疑点似的,不管是想到什么,都能叫他捉住一条蛛丝马迹。 不管白昕玥嘴上如何称呼火炼为“我的妖兽”,但事实上他本无意于与之签订契约,至少不会按照妖委会的规定来签订契约。既然如此,在资料中长篇累牍的记述关于契约的内容,又是为了什么?什么时候,堂堂七人团白主席也成了这种自相矛盾的闲人? 如若不是没事找事干纯属抽风,那么,只能说白昕玥的做法完全是出于故意?他由衷希望火炼能够看到这些记载? 火炼不确定自己的猜测究竟有几分准确,他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相信什么。 也幸亏这一位大人生就一副豁达的性子,这一层想不通,他也不继续纠结,而是马上换了一层去想——甭管白昕玥因为什么缘由才给他找来数量庞大的资料,反正他既然已经看过了,也不能辜负自己当然的一番辛苦,怎么也好善加利用。 于是火炼还是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回忆当初究竟看到了什么,尽管做不到什么过目不忘,但毕竟当初看资料花去的时间并不短,所有要紧的地方都还能记得。关于这一点,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白主席的高瞻远瞩。 在记忆的指引之下,火炼终于想起来了,在一大堆关于契约的记载中,应该有一部分是关于颂歌的。可是火炼不记得里面提及到颂歌与天道压力的关系。 火炼当即万分郁闷,因为他实在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火炼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吞下这枚苦果,实在是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 然而无论火炼如何苦苦追忆,他都只能记得在资料中关于颂歌的记载,那歌谣虽然是由祭司代代相传,也是由祭司所亲自唱诵,但那不过只是祭祀中的一个环节。 说白了,与人类那些祭奠活动中酬神的歌舞也没有什么区别。 倘若不是差一丝一毫就要丧命于温离的笛声之中,火炼几乎要以为先前经历的种种皆是不靠谱的幻觉。 经历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出错的只能是白昕玥的资料了?遗漏了最为关键的部分,所以才没有把颂歌与天道压力连系在一起? 摆在火炼面前的实在不是一道小学水平的算术题,也没有清晰明确的“答对”或“答错”之分,或许这件事本身就是无解的。 第188章 第188章—分支 绞尽脑汁的火炼在记忆中找出了一线矛盾——只可惜这东西并没有成为破解谜题的必须条件,反而还让整个推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白昕玥当时曾经说过,他没有资格听过真正的颂歌。 火炼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随口找来的托词,总之火炼只是觉得这不合情理。 利用妖委会创始人的身份,白昕玥打破了七人团只挂着“名誉”头衔的传统。关于白昕玥追名逐利的过程,既然罗莹已经将消息送了回来,火炼也无法置之不理,因为白昕玥自己采取的手段,很容易让人把他与几千年前的白将军视为同一人。 而不管那位白将军是个怎样的出身,但随着他在朝廷一步一步爬上去,最后的地位已是不容小觑。以他后来的身份,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各种场合,包括一些祭祀活动,这一点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白昕玥在赏赐前往宫殿顶端祭台的时候,能够那么轻易的辨认出苍璧等四件冷僻的祭器。 既然可以参与祭祀,哪怕只是观礼的身份,但白昕玥总有机会听过真正的颂歌。 他的否认,究竟是为了什么? 刚开始思索的时候,火炼也只是头疼的程度,到了此刻已经发展到了几欲炸裂的地步。揣了一肚子的狐疑,这种滋味着实不是那么好受的。 话憋的太多了,即便是个寻常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这一位还带着那么一点话唠本质——纵使最近在情势所迫之下,嘴巴也变得严了些,但江上易改本性难移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再好的忍耐力也会存有一个爆发的口子。 也幸好这只火鸟理智尚存,姑且不说这中间含有多少不信任的成分——事实上火炼还是相当倚重楼澈的——只不过在追查一些事情的时候,总难免会留下几道疑影,在拨云见日之前,火炼也不敢那么轻易的掏心挖肺。 白昕玥不久之前来到乐园岛“游览”一圈的事必须守口如瓶,连带着的,当时火炼与温离九死一生的决斗也不得不被划入了秘密的范畴。 火炼被一脑门的浆糊折腾的抓心挠肝,他势必要找个合适的人来商讨一二。让他颇费筹谋的是,要如何展开这个话题才能既让楼澈提供建设性的意见,同时又不被这只狐狸精觉察出那些被掩藏的部分? 幸运的是这只火鸟并不是真的傻,很早之前白昕玥就给过他十分精准的评价“主意正着呢”,什么样的人才能具备极“正”的主意?缺灵魂少智慧的家伙决计是做不到的。除非有着独特的价值观是非观,并且对于每件事的来龙去脉能够做出一番详细的分析,这样的人才能得出“正主意”。 而回顾火炼平素的表现,真的不能用“傻”来评价,他只是“不走心”而已。 此时火炼十分走心的仔细回想,很快就被他找到了一个展开话题的突破口。“我记得,曾经让你调查关于契约的来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可有什么结果吗?” 火炼大人的确这么吩咐过,而楼澈也记得这回事。那还是他们俩人第一次正是接触的时候,从雪山告辞离开的火炼,冷不丁的提出这么一条……建议。 一直以来都将创造契约的大祭司视作一族罪人,楼澈对于这条建议原本是万般不屑的。只不过这却是他第一次从火炼大人那里接受到某项指示,自发的就将其视作不容有失的命令来执行。 火炼又道,“不管你如何坚信灏湮是罪人,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你应该摒弃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即使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与之相关的线索也已经泯灭,但我还是相信你可以调查出来。” 对方这话即使还算不上赞扬,但至少已经是十分明确的肯定了,可惜楼澈还是高兴不起来。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仿佛某一件被埋藏在心头的东西被戳破似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6 楼澈没敢深究,大概是潜意识里都在排斥着,有些东西只要不去管,似乎就可以装作不存在。 楼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专注于当下,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所收获。 说来也当真不可思议,过去是因为根深蒂固的观念,叫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契约的来历,可是当他能够克服先入为主带来的结论,换上一副冷静的眼睛,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蛛丝马迹竟然开始不断的冒头。 只不过正在目前阶段,一切都还太模糊了,没有明晰准确的结论。而以楼澈的谨慎,他也并不习惯说出尚在猜测阶段的内容。 不得不说今天的火炼简直就是敏感探测器的化身,平常的他明明对察言观色这一类能力不感兴趣,可今天简直像是开了外挂一般,即便是楼澈眉梢一处细小的褶皱,也能被他精准的抓住。 明明楼澈什么都没有说,但突然之间化身肚里蛔虫的火炼居然就这么将要求继续下去,“没关系,查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件事原本就不容易调查,所以哪怕只是微末的线索,也是十分珍贵的。” 楼澈轻轻吁了一口气,只不过他勾起的眉尖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有种越粘越紧的趋势——火炼有些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精神过敏了,总觉得对面这个男人十分反常,几乎不像是那只游刃有余的狐狸精了。 可是为什么?火炼狠狠反思了一遍,自认为对话中没有哪个字眼能把楼澈刺激成这个样子的。 面上细微的表情难以控制,但楼澈对于自己声音的驾驭依旧是十分精准的,他极快的将句子整理了一下,开口的时候已经条分缕析层次分明,“关于这一点,还是从凌纹处得知的。过去,数千年前妖兽最为鼎盛的时代里,司水一族之下有一个分支。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以当时四大家族的权势,每一个家族都是无比庞大的,分家一类的太正常不过。怪就怪在水族的分支并不是妖兽。” 火炼听闻,不由的露出极其讶异的表情,“难道是人类?” 谈及此处楼澈也是迷惑,而正是因为有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难存在,他之前才一直隐瞒这个消息,而不是冒冒失的将前因后果都不确定事务报告给火炼大人知晓。“也并非人类。可是这支神秘分支的真实身份和来历究竟为何,却是极大的谜团,竟然连凌纹这样的高级侍从都从来没有真正与之接触过。” 凌纹与大祭司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他受到大祭司信任的程度,从火炼的角度实在很难想象大祭司会有什么事是刻意隐瞒凌纹的。 火炼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他不应该这么快把自由归还给凌纹。 此时此刻符咒只怕早已进入那人体内,消除曾经留下的所有禁制,即使他还打算把人请问来再刨根问底的追问清楚,只怕凌纹已经海阔天空,再也无从寻觅了。 但归还自由本来就是他对凌章的许诺,自己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即使会因此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火炼还是甘愿为错误负责。 若是从寻常的逻辑来推测,似乎也只能找出两种可能——一则,这件事过于重要,以至于灏湮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会相信,谁也不会告诉;二则,这件事过于无关紧要,所以灏湮自然而然的忽略了。 就目前现有的线索来看,似乎两种可能都能够说的通。 在思考的过程中遇到怎样的情况最为胶着?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真相?不,至少此时此刻的火炼由衷认为,最要命的正是当前这种“一”或者“二”的选择,所谓的五五开,也就是等于之前全部的推测都回归于零,站在这个看似简单事实上竟然无比复杂的选择面前,只能焦头烂额重新开始。 如此心境之下,火炼的语气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严厉,“再查!不管怎么说灏湮也不是一个没事找事干的闲人,她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自己本族之下弄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分支出来!” 倘若并非平白无故,那么只能是事出有因! 很多事情很多话,放在平时,楼澈绝对不会诉诸于口,但今天不同,在烦躁的气氛压抑之下,他既然连几千年前没有什么根据的“传说”都已经摆出来了,况且眼下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怀疑—— 短暂的犹豫间,楼澈安慰自己,现下只是一个协助者的身份,他所提供的种种揣测,说到底都只是供火炼大人参考借鉴而已,因此他大可以把神经放松一些,用不着如此紧绷。“会不会与路狄亚的先祖有关?从身份上来看也说得过去,虽然他们算不得正统的妖兽,但多多少少还是继承了妖兽的力量,若是被大祭司看中了,提拔地位做了水族分支,也在情理之中。” 火炼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楼澈还没有说完。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说话的技巧,前半部分用上许多有理有据的推论,只为了在最后顺理成章的“推测”出那个原本并不怎么严谨的结论。 怀疑同伴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感受,此时的楼澈面色有点发沉,加之从先前开始就一直没能分开的双眉,今日的楼澈看起来与平常那位睿智的狐狸精,简直判若两人。“从结果来看,本次路狄亚的行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他甚至都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楼澈的失望实在是显而易见,无论怎样粉饰太平都遮掩不了的。 比起几千年来不知所踪,自从出现之后就一直在妖委会白主席屁股后面转的火炼,楼澈才是在妖兽中生活的那一个,每一天他都能见识到自己族人的悲苦,甚至于每一份送到他手中的报告,都是字字血泪。 而妖兽的遭遇,似乎都可以归结到大祭司留下的契约上面。 所以当火炼告诉楼澈,如果能够顺利取回藏在祭台上的无效化符咒,便可以将全族从这一桎梏中解脱出来,可以想见楼澈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深,这个道理当真是放在什么场合都十分合适。 显然火炼也意识到楼澈的负面情绪,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措辞再休整一遍——但凡话唠,嘴快话多之余多少都有些口不择言,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走心的。但现在的火炼受到各种限制,已经不得不开始学起了“修辞学”,这简直是对一个话唠身心无比巨大的摧残。 从结论的方面来回顾,火炼实在不愿意接受或赞同楼澈的揣测——原因不详,不过只要以想到路狄亚的那双眼睛,火炼便忍不住心生同情。 然而他还是尽量用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来表述自己的不赞同,“或许并非全无关系,但你我还是相信路狄亚,他即使有关,也并非如我们想象一般恶劣。” 火炼不为路狄亚的行动失败而开脱,因为失败已经是既定事实,谁也不能洗脱这一层污渍。 所以火炼只说“无关”。 而这一层意思似乎还可以朝着两个方向去理解,往远处说,远古之时水族的分支应该与路狄亚的先祖没有直接关系;往近处说,虽然任务已经无从挽回,但应该事出有因,不会是路狄亚故意为之。 由于两人此刻的距离实在太近,都用不着火炼抬头,只需要眼皮子一撩,就能看到楼澈眉心的褶皱,简直就是一个刺眼的钩子。这让火炼不得不补充一句,“不过,现阶段可以将路狄亚当成调查的重要线索。对了,他人呢?还是没有找到半点踪迹吗?” 动用现有全部力量寻找路狄亚的命令是一早就已经下达了的。若是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或许还很难保证,但这里毕竟是妖兽的地盘,别说是找个大活人,哪怕是一只越过岛屿上空的飞鸟,也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回归到了正事上头,楼澈顿时恢复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正常,简明扼要的汇报,“路狄亚前往的宫殿已经是一片废墟,我们的人不管是进入还是搜查都变得相当困难,结果出来的会比平常慢不少。”这算不得推脱责任,而是客观的说明了当前的状况。 同时楼澈还做出承诺,“请火炼大人再等等,即使路狄亚已经死了,我也会将尸体带回来。” 尸体?火炼极其不喜欢这个名词,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只猫已经死了。 第189章 第189章—阴谋论者 没有人能计算清之前那场爆炸的余波持续了多久,简直像是喜马拉雅地震带上积累了过多的能源,所以才会余震不断。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乐园岛的中心地带已经面目全非。 堆积在一起的碎石砖砾最后组成了一个十分难以形容的样子,远看之下,勉强可以将之形容为粗制滥造的坟包。 总之,昔日的辉煌,实在是一丝影子都找不出来了。 即使不久之前,在爆炸坍塌中随之逝去了近六百条生命,但比起这座废墟的巨大,人,或者说人命实在是渺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 即使在这些乱石之中也参杂着残肢断臂,甚至于变形头颅,不过怕是没有谁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将它们一一挖掘出来。好在这地方如今的风景像极了坟冢,倒也不算死无葬身之地。 总之有一点是完全能够肯定的,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 可是,当真可以如此确信吗? 从常理来看,再坚韧的生命在经过天地变色的摧毁之后,也绝对无法再残存下来。这份判断当然不差。那么,那堆杂物中又有什么在动? 灰扑扑的,极为不起眼的一小团影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7 那一团东西根本就是从缝隙中挤出来的,即使“它”体型娇小,可那缝隙更是比一根指头还要窄上一半似的,这东西简直把自己给挤成了缩小版的变形金刚才终于赢来了最后的海阔天空。 看“它”伏在缝隙出口处,不断剧烈起伏的身躯,便能够猜出这一路上是如何辛苦。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灰老鼠?灰兔子? 等等,都不怎么像……哦,这应该是一只灰猫! 不知是不是因为陡然见了光明,瞳孔没法马上适应,往这灰猫的脸上一看,它竟然死命闭着一双眼睛。 为了能够辨别方向,它低下头努力在地上嗅了嗅。只可惜残余的气味没能被问出来,反而让空气中的浮沉呛了一鼻子,当即打出一个喷嚏。 “要命!”灰猫居然发出一声抱怨,混着一点鼻音,语调软的像是凭空生出了一把小钩子。不用怀疑,这声“要命”肯定是出于灰猫之口,因为现场不可能再有第二只活物了。 而且这声线听起来仿佛还十分耳熟,如果庄锦能够出现在此地,光是听声音便可以认得出来这只“灰猫”的真面目。尽管不知道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幅尊容,但他明明白白正是……路狄亚。 尝试之后发现根本无法在弥漫的灰尘中闻出想要的气味,放弃的路狄亚只能抬起头来,动物的脸上无法呈现出类似人类一般复杂的表情,可在那一身脏兮兮的灰毛衬托下,这只猫蹲在原地的姿势硬是勾勒出一股子悲怆茫然的意味。 是不是真的悲怆,大概路狄亚自己都很难说清。 前往宫殿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来放弃任务的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既然没人逼他,而且他预先也做好了有去无回死在此地的心理准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没有资格悲怆的。 在宫殿倒塌的那一刻,路狄亚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回复成波斯猫的形态,无论是猫咪天生的跳跃能力和身体柔韧度,还是体型的大小,在那样动荡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可能性都比人形大了不少。 他能够就此捡回一条命,似乎不仅不应该悲怆,反而还应该欣喜若狂才对。 但是,茫然却是真实的。莫说他是一个瞎子,即便他的心中和眼前都存有一张详尽的世界地图,也照样无法抹去茫然的情绪。能够辨得清东西南北又怎么样?路狄亚明白的很,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回到妖兽同伴的身边?不!这个念头才刚刚冒了一个尖,已经被路狄亚狠狠掐断了。或许昨天他们还称得上同伴,他亲手刺瞎双眼的举动多少能够从他们那里取得信任,然而,这种关联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此刻他的若是再一次出现在妖兽面前,随便谁,怕是第一个动作就是扑上来活生生的把他给撕吧了。 接受任务之处,下定的赴死决心也并非虚假的。可是就这么在鬼门关转上一圈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与可爱。现在的路狄亚真的舍不得去死。哪怕是多苟延残喘一天也好,他也会竭尽全力的争取。 除去妖兽,摆在路狄亚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曾经的主人,轮值主席庄锦。 不过话也说了,那已经是“曾经的”主人。从路狄亚毁去他们之间契约的媒介,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半点儿关系。 根据契约的制衡原理,路狄亚与庄锦这种单方面提供血肉的契约,在契约期间彼此都是唯一。听上去仿佛很美好,至少路狄亚本人断定是美好的,也是自己最想要的契约。 可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一旦契约生效,他……也不再是他的唯一了…… ———— 楼澈的行动力十分强悍,尤其是在处理那些那些繁杂事务上的能力,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两天之后,乐园岛战后的事务已经被处理的七七、八八。统计歼敌数量,安置战俘,甚至于楼澈还能同时着手战后重建——再造一座恢弘的宫殿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楼澈还是安排人手清理了岛中的废墟,并且就地取材,规划出新的建设方案。 这些事务写在纸上也不过只是三两句话的事,然而不管随便把哪一件拎出来细细分析,都牵扯着数不尽的麻烦已经足以让人抓狂的琐碎。不要说主事者只有一个人了,即便是专门成立一个团队,都不见得能在短短两日内完成。 可是,楼澈的确是独立做到的。 没有办法,谁让他上头有一个甩手掌柜呢? 不过客观一点来评价,用“甩手掌柜”这个词对火炼一言以蔽之又多少有失公平。尽管火炼并没有参与到收拾乐园岛战后烂摊子的工作中,但他也并非当真完全无所事事。 要问火炼在做什么,他正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说实在的,若火炼只是单枪匹马,他肯定认为这些行为都是多此一举,只可惜如今他的身上不光是背负着十个百个人的前途,而是整整一族的兴衰,哪怕心再宽,在这样的前提下也不得不感受到如山的压力,所以哪怕只是为了提高百分之一的成功率,火炼还是要做出百分之百的准备。 眼看着准备就绪,火炼随时就要出发了,临到头了还是被人找上门来。出现在面前的正是两天都没有见到影子的楼澈。 火炼多少有些奇怪。难道楼澈是专门来给他送行的?考虑到这一位的忙碌程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份空当的闲人。 楼澈开口的方式证明了他此时“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分钟用”的焦急状态,堂堂狐狸精竟然一句话的铺垫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火炼大人,我查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在大祭司灏湮被判刑之后,岛上竟然还举行过一次规模庞大的祭祀。” 火炼简直有些不能习惯这种直来直往的谈话方式,他分明记得楼澈是一个有多少弯子就能绕多少弯子的家伙。就拿他们第一次见面来说,明明是为了提醒他与白昕玥的“初次见面”中蕴藏了多种猫腻,可偏偏不肯明说,非要在茶水里动手脚,接着再上演一场冰冷阴森的惑术幻景。 况且,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报告,不知怎的总是给火炼带来一种难以描述的违和感。 问题当然是不存在的,毕竟是火炼亲自下达的调查“契约来源”的命令,说的直白一点,调查契约也可以与调查大祭司殊途同归。 所以乍听起来,楼澈方才的这一句就像是在上一回他们谈话的续集似的,从逻辑上来看当真什么错都没有。而且还从侧面印证了楼澈的责任心,当一件任务没能真正了结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如果上一次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楼澈便提到了这场本不该举行的祭祀,大概火炼不会觉得丝毫奇怪。 可是中间间隔的两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将严丝合缝的事件建成了两块碎片,即使还能够十分契合的拼接在一起,但中间的缝隙却是怎么也忽略不掉的。 难道是楼澈在这两日的工作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就他参与事务的复杂程度来推测,的确不能排除这一可能。事情多了,保不齐哪里就藏着一个秘密的线头,等着被拽出来。 可不知怎的,火炼偏偏就是要神经过敏的认为楼澈的突如其来并非那么简单…… 火炼打死也不认为这点内容是楼澈近两日来才查出来的。或许在猎人组织怀着搜刮财宝的目的大肆登陆乐园岛之前,或许还要更早一些,在四山四岛重现人间之前,楼澈就已经掌握了这方面的端倪。看楼澈对妖兽现存者进行整编,以及这两天的处事能力,他实在不乏这个本事。 从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算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楼澈调查出这些吗? 既然他早已知晓,为何今日才说? 他先前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是什么契机让他突然决定开诚布公?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对话作为前提条件,火炼凭自己的力量终究也能够查出“神秘祭祀”的事,只是早晚之别而已,实在瞒不下去了,所以不得不说?亦或者他还有别的企图。 平心而论,火炼其实当真受不了自己如今的状态。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只想当一个上不管天下不管地只管自己随心所欲的话唠,可如今却离人生目标越来越远,生生被改造成了一个阴谋论者。 稍微回顾一下,方才在他脑子里滚过的这一连串问题,都是建立在“楼澈有所隐瞒”的前提之上。 定了定神,火炼生拉硬拽的把自己从思考的牛角尖里拖了出来。只是这回归正常的过程难免有点仓促,火炼劳神费力的才从中扒拉出一个看得过去的新问题,“祭祀的内容呢?” 既然楼澈以如此郑重的态度来报告这件事,想必这一点极其关键。然而火炼没想到楼澈竟然回他两个字,“不详。” 火炼是真蒙了,蒙的还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否则的话,怎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竟然弄不明白其含义呢? 短暂的凝滞之后,火炼被迫重新拾起了“阴谋论者”的外皮,至少在思考复杂问题的时候,这张面孔比白痴话唠好使多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灏湮死里逃生?从刑罚中逃出生天?” 明明连祭祀的具体内容都没有调查清楚,楼澈偏偏要抓住火炼离岛前的最后机会提及此事,那么他真正想说的肯定并非祭祀本身。在数千年前,妖兽一族规矩严格,更何况是祭祀此等大事,明确规定了只能由水族祭司来主持。既然楼澈不想说祭祀,那么,他想说的只能是主持祭祀的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8 “我也不愿意心存偏见。”楼澈如此剖白,这话本身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他的语气也是斩钉截铁,并没有吞吞吐吐的痕迹,可是,还是给听者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感觉。究其根源,问题大概就出在语尾那一缕微妙的变化上面。 先不说楼澈是不是出于故意,总之他最后的那一个字还是被拖出了一缕尾音,略微上扬的调子叫人不得不把他这句简单的表达咂摸三遍,非要咂摸出更加意味深长的含义来可不可以。 此时的楼澈分明还是一张人类的面孔,可就是因为这一点若有似无的小变化,便让他从头发丝一直到脚后跟都蔓延出一股妖气,怎么看都是一只奸诈的狐狸。 第190章 第190章—联系 火炼与楼澈就这么两两对视,也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双方不约而同选择默然的对抗方式。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一个相当折磨人的过程,光是眼睛,长时间的盯着同一个地方,很容易便酸痛的要命。 对方是什么滋味火炼实在不敢断言,但他自己已然是忍无可忍,他觉得只要再继续瞪着一双大眼,哪怕只是再持续五秒钟,肯定就要忍不住流下生理泪了。为了不让那丢脸的画面演变成现实,火炼决定要开口说话了,即便说几句废话也是好的。 可就在火炼已经做好妥协准备的时候,对面的狐狸精忽然发话了—— “火炼大人,事实上关于灏湮的调查,我一直都遵从你的指示。也正是因为我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上,才能调查出许多东西。” 不管楼澈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选了这么一句打破沉默的陈词,他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先火炼一步开口,这个行为本身已经相当值得称赞——为了不让上司为难,先一步选择服软,楼澈在扮演辅助者角色上面,可谓尽职尽责。 面对此景,若是换成过去那个不懂察言观色的火鸟,自然还可以维持一根棍子的本色,继续直眉楞眼的杵在原地;可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变化,谁也不能免俗,话唠火鸟成了今天的火炼大人,自然也无法再无忧无虑的变回原样,所以他不得不承楼澈这个情,当即点了点头,同时也放软了表情。 楼澈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表述机会,“我越是调查,就越是肯定自己过去对灏湮的判断没有半点儿错。”在短暂的停顿中,楼澈想到了“偏见”这个词,一个不由自主,顺势将之抛了出来。“火炼大人认为我是心存偏见,即便当真如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灏湮是罪人,关于这一点已经流传了几千年。我曾经临摹的那一扇屏风,原形就存放于妖委会的档案室中,火炼大人曾经造访过好几次妖委会,难道从来没有抽空去看一看?” 火炼并没有看过所谓的“原形”,当然也不是没能抽出空闲,毕竟他曾经有堂堂白主席撑腰,还有魅曦部长这么一个近水楼台,没有去看那东西,或许也只是源自本能的抗拒。 楼澈的眼睛微微垂下几分,睫毛挡住了大半目光,而他因为长时间皱眉而在额头中心留下的折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忧郁的。“错误这种东西,总是会被时间所纠正。而我认为,没有什么冤情是几千年的时光都无法洗刷干净的。” 既然这个事实已经过漫长光阴的洗礼还依然维持旧貌,那么是否说明,这正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难道没有以讹传讹的可能吗?火炼很想以此来反问楼澈。可是他尝试了两回,还是无法将之说出口。 “火炼大人,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妖兽一族曾经差一点亡族灭种的过程实在过于突兀了吗?” 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 怎么可能从来没有怀疑过! 即使曾经的火炼还并非凡事都要思考三遍的怀疑论者,这个问题照样反反复复在他脑中盘桓。 突兀?不仅突兀,而且妖兽败亡的整个过程,没有一处细节是符合逻辑的。 好吧,就算曾经那位白将军惊才绝艳,能够率领蝼蚁般的白族一步一步的振兴强盛,但是以人类自身的条件,当真可以与天赋异禀寿命绵长的妖兽抗衡吗? 再退一万步,就当人类取得了与妖兽抗衡的力量,或者是借助某种“外力”而得到了力量,可那又怎么样?抗衡归于抗衡,与战胜之间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譬如说三个相互鼎力抗衡的国家,彼此实力相当,但其中之一要全面吞并另外两者,还需要经过无比漫长的过程! 几年,甚至于几十年! 而放在妖兽的覆亡之战上,这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横加干预一般,眨眼功夫就彻底不见了。 这一点上存在如此巨大而显眼的矛盾,哪怕心在宽脑子再迟钝的家伙都会发现异样,试问火炼又怎么会没有怀疑过? 结论已经到了嘴边,可火炼就是不愿意将之说出来,他也弄不明白究竟在抗拒什么,无奈之下只能归结于脑子抽风。 听对方只是叹气不语,楼澈难免有几分不快。他本人在如今这个“隐形领袖”的位置上也算是呆了许多年,见过的打过交道的人物千千万万,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火炼这个款式的—— 乍眼看上去此人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在权力下放的时候表现出十分的信任感。要说的话,他这种性格简直与妖委会的“名誉主席”之职有着十二分的契合,至少他将“名誉”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然而,真要说火炼什么都不管啥事都不上心,似乎也不对,总有那么一两件事务是他无比关切并且怎么也不肯松口的,哪怕在“证据确凿”的面前,火炼也依然只遵循心中的那根准绳。火炼的判断就是火炼的判断,旁人可以对他对出相应的建议,但最终却不见得能说服他。 只不过楼澈依旧不甘心,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做了那么多铺垫,倘若在此时功亏一篑着实太可惜。于是他试着继续,“火炼大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向你提过的诅咒吗?” 如今的妖兽被人类奴役,连起码的生存都无法保障。楼澈曾经问过火炼,究竟是什么造成这个原因的。 而当时楼澈给出的答案正是这两个字,诅咒。 如果能够让火炼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对此作出评价,他肯定会说,这实在是一个荒诞绝伦的故事。 但或许正是因为过于荒诞了,所以到了今天依旧记忆如新。 “所以你是在暗示我,最后的那一场祭祀的真实目的正是大祭司对全族的诅咒?”火炼有些冷淡的反问。 他同时也在想,自己先前的想法果真没错,楼澈这样的狐狸精怎么可能选择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即便他当真开门见山的挑起了某个话题,但话中藏的那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楼澈没有说话,而事实上既然他已经将话题引到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没有必要再说话了,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 被迫变成阴谋论者的火炼,即使如今思考问题的轨迹已经和过去大相径庭,但性格中的某些部分还是难以变化,他极为烦躁的摆摆手,“算了,关于最后的那场祭祀真相,你先查着。我会用别的方式来证实。” 惨遭打发的楼澈也不恼不怒,只要能够达成谈话的目的,一丁点儿情绪上的侵扰对他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而正是得益于这份冷静的态度,楼澈很快明白了对方那所谓“别的方式”指的是什么。“火炼大人还要去翎篁山?” “原本不就该如此吗?”火炼应答的漫不经心,可见他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没有值得讨论的余地。 此行本就符合最初制定的大计划,若不是为了前往翎篁山完成“那件事”,火炼之前也没有必要劳心费神的让四山四岛重现人间。 况且火炼这几天为了接下来翎篁山之行更为顺利,也做了不少准备,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努力全盘白费。 今天的楼澈仿佛注定了是来讨人嫌的,尽管他语调还是一如既往柔和,但照样还是掩饰不住内容里的尖锐,“火炼大人此去,势必会遇上白昕玥。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因为看得出来,大人与白昕玥之间……关系亲密,之前更是不惜追溯时光也要去救他,这些话说了只会让大人难受。” 不是势必会遇上,而是已经遇上了——这句话在火炼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可说,因此火炼只是挑起一侧眉毛,静待下文。 “其实即便我不多嘴,大人也肯定早已经发现了——你的记忆有很大的问题,确切的说,中间出现了很长时段的缺失。” 火炼对此当然有所发现,其中最可疑的便是他与白昕玥的“初次见面”,正如他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又不是宠物店里待售的小猫小狗,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冷冰冰的坟墓中,就等着白昕玥找上门去?而且当时的白昕玥还充满了语言难以形容的深切恨意。 而火炼能够弄清这一矛盾的过程,楼澈的惑术在其□□不可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29 既然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双方各自了解也就够了,楼澈何必偏偏又要把它翻出来详谈一番? 如果说方才在讨论大祭司的时候,火炼还只是寻常意义上的反感,那么此刻则是每一个细胞都透露出抗拒的意味,由于这种负面的情绪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火炼反而不知道应该怎样宣泄,维持着极端僵硬的姿势坐在原地,几乎成了一块人形的石头。 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那双眼睛,磨的薄而利的目光像极了一把刀子。 楼澈装作视而不见——但事实上,镇静也只能维持在表面上而已。这便是妖兽一族中森严的等级,许多时候便是血统天赋决定一切,换成传说中的楼氏天狐倒也罢了,可惜楼澈毕竟出身卑贱。别人或许认为他时常妄自菲薄,但血统之上的悲苦无奈,终究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值得楼澈庆幸的是,作为一只资深的狐狸精,骗人的本事便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要挂上一个“为别人好”的面具,也并不费什么事。“我明白说这些只会让大人反感,但这件事大概只有我发现端倪了,我有提醒的责任和义务。” 发现端倪?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新鲜的很。 直觉会听到什么重要事实的火炼,多少收敛了浑身上下择人而噬的锐利,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经过一番仔细的审视,楼澈断定对方的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可是这反而有些让他拿捏不准接下来应该维持怎样的分寸。 旁人对火炼是怎样的评价楼澈不管,但如果让他来说,他则是真心认为火炼此人才是不折不扣的难以打交道。 倘若是那种狡诈成性的家伙,楼澈自认与自己也可以算得上同类,不管是谁,对于自己一类的人总是最为了解,随时打起精神提防着也就是了。而如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不用说,更加好办。可是怕就怕遇上了火炼这种,分不清什么时候狡诈什么时候傻的奇葩。 特别是遇上那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至少在楼澈看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琐碎,偏偏这位火炼大人会精明的如同一根尖针。从双方接触开始过去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可饶是细致如楼澈者,却依旧没能真正摸清火炼的思考轨迹,始终无法在庞杂的事物中分辨出究竟哪一件才是火炼真正在乎的。 正如此刻,楼澈也辨别不出火炼是不是真的在装傻。 毕竟两人尊卑有别,楼澈总也不能一直盯着火炼的眼睛看,况且还是这般带着审视意味的凌厉目光。 既然对方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样子,那么楼澈便索性从善如流的认为当真如此吧。“上一次白昕玥陷入‘原因未知’的昏迷,是火炼大人不顾危险亲自将他救回来的,因为我在其中也略微尽了绵薄之力,所以也顺带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绵薄之力”,什么“顺带”,一听楼澈选的这一连串措辞便很容易揣度出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先前的念头——有些事情还是让火炼自己得出结论为好。 哪怕是同样的话语,从他人嘴里说出来,便是搬弄是非;而如果是凭借一己之力“想到”的,那么便会深信不疑。 火炼心头一动,仿佛刹那间闪过了什么东西,但他终究只是按捺不提。既然一开始就决定装傻,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要继续下去,装傻到底。 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很容易看出火炼眼底闪过了某种情绪,楼澈当即便知这是遇上了难缠的精明。拖延肯定是拖不下去的,说句实在话,这件事的主动权怎么看都不在楼澈这边。换言之,倘若当了最后谈不下去彻底崩了,火炼可以无所谓,但楼澈却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楼澈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这个机会已经整理好了所有复杂的想法,以一种就事论事的平和语调慢慢说道,“追溯时光的过程极其复杂,复杂到即使我这个狐族也从来未曾真正掌握个中玄机。而如果在回溯的过程还要对已经远去的时光进行干预,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比海底捞针高多少。在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不,应该说仅仅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前提下,为什么大人你可以顺利找到并救回白昕玥?” 火炼铁了心的还是不吭气。百万分之一的成功率,关于这一点,当初楼澈提出计划的时候可压根没有提到过。 这一次楼澈没有再过多等待,等了也是白等。他死死盯着火炼的眼睛,仿佛接下来说出的不是简单的一个结论,而是一枚尖锐的钉子,被听见的同时,还要扎进对方的心底。“你与白昕玥之间,有着极为深刻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竟然足以让你在时光缝隙中准确的找到他,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曾经签订过某种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蠢作者要从青藏高原一路飞往海南岛!祝自己一路顺利! 也给大家拜个年!鸡祥如意! 第191章 第191章—深刻的关联 契约? 他与白昕玥之间曾经签订过某种契约? 火炼实在无法确认自己听懂了这句话。不管他面上是否还能够维持平静,脑子里都已经完全被纷繁杂乱的想法塞的爆满。当然了,或许正是因为一时间联想到了太多东西,所以才不知道究竟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叫做合适。 想起了在滑雪场度过的那一晚,因为白昕玥忽然之间做出来的“过分”动作,因而招致霜天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可当事后检查起来,手臂皮肤光洁如初,根本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更想起上一次前往乐园岛中心的祭台,为了开启秘境的两滴血,其中之一来自于火炼本人,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紧接着白昕玥所献出的第二滴,他的血竟然可以达成与火炼兽血同等的效力; 甚至于最近才发生的事件,毕竟火炼才被白昕玥救下一条小命,火炼也不可能转头便忘记,对于白昕玥忽然出现的震撼,直到此时此刻还停留在火炼心中。尽管白昕玥再一次用了“血咒法阵”作为搪塞,但火炼毕竟也不是真傻,被糊弄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怎么也该长个心眼留下一层疑影…… 哦,对了,还有记忆。方才楼澈就在反反复复强调这个问题,以至于火炼连装傻都装不下去。 放在寻常的世界,若是要影响或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也并非全无可能,只不过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潜移默化才能达成极佳的效果;用同源的原理来推测当前这个妖兽世界,对于某个特定对象的记忆产生一定的干预也不是全无可能,当然了,最终能达成怎样的效果,还要因人而异。 而所有的妖兽中,最难以被篡改记忆的对象,怕是非火炼莫属——高贵的血统天赋摆在那里,谁也否认不得。 但是,从结果来看,火炼的记忆的确有所缺失,而且经过旁敲侧击以及各方各面的推测,缺失的应该还是极其紧要的部分。 倘若只是一时间忘了倒也没什么,可火炼本人明明意识到了什么,却依然无法回忆起,不得不说这就极为蹊跷了。什么可以将他的记忆影响到此等程度?简直像是把原本存在的东西彻底毁灭一般。 类似的事情不能多想,随着细细推敲,真不知要挖出多少蛛丝马迹。而此刻的火炼真心觉得,这已经不再只是些许线索的问题了,密密麻麻的线头已经在他脑子里布上了一层蜘蛛网,随便牵动其中哪一根,他的脑袋便是一阵剧痛。 或许,“契约”二字的确是唯一的解释。妖兽与人类之间,怕是没有比这个更加深刻的关联了。 如果说之前在谈论灏湮种种的时候,他还只是一般程度的反感,那么此时已然是不折不扣的抗拒了,简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面对楼澈的苦口婆心,火炼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的领情,没有别的应对之策,只能木着一张面孔瞪着对方。 对于此刻的楼澈来说,该说的话想说的话并没有完全到位,只不过当前的气氛在警告他,只能言尽于此了。人与人的交际原本就要避讳一个交浅言深,虽然他与这位大人之间的交情也着实不能算浅,然而说的话却已经太深入,的确过头了。 楼澈何等敏锐,既然点到为止便能够让火炼保持应有的警惕,他索性也就此闭了口。 ———— “我们究竟要怎么去往千里之外的翎篁山?”未希微微偏着头,听起来声线多少有些尖锐。先不管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好不好,但是在火炼面前,她素来的态度都算得上十分不错。只不过再好的脾气再佳的耐心,当短时间内把同一个问题重复了整整八遍之后,也会变得不高兴起来。 “我有办法,不用担心。”火炼第八次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他当然不是存心卖关子,只是有些事情实在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待到他们“上路了”,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火炼这边话音还没落,便见到那边未希眉毛一竖,生怕又要惹出什么事端——火炼本来就不擅长哄女孩子的手段,焰尾花的那一招用过之后,他已经算得上黔驴技穷。 打从火炼的内心来看,他是真的不希望此次翎篁山之行带上这位外表幼小内心沧桑的大小姐,只可惜他也没有旁的选择,有些事情非她不可。 眼睛转了一圈,火炼尝试着寻找转移未希注意力的东西。别说,还真被他找到了。 霜天眼瞅着火炼朝自己伸过来一只手,紧接着便像是逗弄小狗一般玩起来“握爪游戏”,主人这种极其不靠谱的行为让巨狼万分无语,尽管无法做出人类那种复杂的表情,但还是当即翻了个白眼,以此略表此刻心情。 火炼恬着脸嘿嘿笑了两声,浑不在意。放开霜天的爪子之后,继续手欠的开始瘙它的脖子,随便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逗弄宠物的态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0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以此类推,狼的脖子也不是可以随便逗弄的对象。若是换一个人胆敢如此,只怕已经遭到了可怕的狼吻。然而火炼终究不同,至少对霜天来说,乃是十分不同的,所以巨狼的态度相当收敛而温驯,即使还不至于像宠物狗一样摇头摆尾,但也只是翻了个白眼,随即便趴着不动了。 显然火炼对此十分满意,手上动作不停,“呐,霜天,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的,这次出去你要好好保护未希啊,最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呜——”方才还老老实实的巨狼一下子蹭了起来,当场就急了。 对于这个安排极度不满的还不止巨狼一个,那一位被保护的对象也同时叫了起来,“我用不着保护!” 霜天的战斗力如何,未希对此也算是相当了解,毕竟曾经亲眼见识过这匹巨狼差一点咬断出言不逊的苏西的脖子。对于火炼愿意带着霜天前往翎篁山的举动,未希本是十二分赞成,可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强悍的战斗力到头来竟是是为了保护她的。 难道火炼对于自己当前的处境没有一分一毫的自觉吗?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自己出现在妖委会军队的视野之内,不消一秒钟,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让霜天跟着你,这才是最要紧的!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妖委会那一边每个人都想要你的命,你不管走到哪里最好都带着它。”类似的话被未希当场还了回去,同样是要求巨狼对火炼实行贴身保护。 旁边的霜天也随之站了起来,将前爪搭在火炼身上。嗓子受过伤的巨狼叫不出声,除了憋出“呜呜”的哀鸣之外,也只能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它赞同未希的意思。 面对倔强不肯听从安排的属下,火炼表示压力山大。可是成行在即,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否则一旦到了翎篁山那个麻烦之地,这些家伙再给他出什么幺蛾子,岂非更加吃不消?“妖委会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去一趟翎篁山而已,我单独一人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之前能够平安无事,是因为有白昕玥的缘故——这句话在未希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到底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但不甘心归于不甘心,仔细回顾一下还是不能否认,每一次火炼在妖委会惹了麻烦之后,都是因为白昕玥的敢于才得以全身而退。而此时霜天之所以能够跟随在火炼身边,同样也是得益于白昕玥的安排。至少在这些事情上,未希不得不对白昕玥的周密表示出一定的钦佩。 源自感情部分的厌恶自然不能忽视,但理智做出的判断还是让未希必须承认,白昕玥的许多作为,出发点都是为了火炼着想。不管怎么说吧,霜天既然在此,就应该让它来护卫火炼的安全。 由于打死也不愿在这种时候提及白昕玥,未希便换了种劝说的方式,“火炼,你的安全太重要了,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容不得半点儿闪失,也容不得……你任性。如果你担心霜天分身乏术无法保护两个人,我不去翎篁山也没有什么。” 不去?怎么能不去呢?要说火炼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就当前来看,未希打退堂鼓这一出实在是他最怕发生的。 火炼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面并没有真正说服未希。至于原因,他们两人倒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尽管这几天火炼为了翎篁山的事做了不少准备,可是从结果来衡量,似乎最要紧的这一件,还始终尘埃未定。不过话说,未希也实在是很会见缝插针呐,他们此刻不是正在讨论霜天的安排吗,她居然也能够利用这样的机会来表明自己“不想去”的态度。 火炼自然不敢深劝,面对楼澈那样尽职尽责的属下倒也还好,可未希显然不在“言听计从”那个范围之内,说的越多,只怕越要适得其反。 既然言语不是什么好办法,火炼只好当一回动手不动口的君子,视线环顾,选了远处五十米开外的一块岩石。虽说是动手,但也不见他有什么大开大合的动作,也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至于表情更是无比轻松,连眉梢挑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仿佛只是做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也幸好在场两位眼睛都很尖,加之注意力又都是放在火炼身上,不然的话只怕当真要错过这微不可觉的动作。 他仿佛只是动了动手指的关节,甚至连“弹”这个动作都算不上。当他把手指再一次缩回之后,未希也好,霜天也好,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岩石,原本矗立在海岸线上,历经狂风暴雨也安然无恙的巨大岩石,竟然毁于一旦。 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一片骇人的寂静之中,几双眼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坚硬的石头化作一堆沙土。海边的风自然不会太小,加之化出的沙土过于细幼,哪怕只是最轻微的一阵风,也足以吹散了。 亲眼目睹这一场变化的霜天,当即张大了嘴巴。长满长毛的脸上,硬是凹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反观未希,似乎要比巨狼镇静一些。不,说是镇静似乎也不对,只是相比较起来她没有那般惊骇罢了,可是当前的表情也绝对算不上无动于衷。一双颇具异色的银灰色眼瞳,平常看起来如同两面光可鉴人的镜子,然而此时此刻,由于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波光粼粼之下让其中的倒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才说了一个字,未希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火炼无奈,却也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伸手轻轻在未希的背心上拍了拍。借着他的动作,外表幼小的女子打出了一个哭嗝。 “你……你还说你不是……曦冉!” 第192章 第192章—不知 曾经,他的否认是那样斩钉截铁,连一分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彻底斩断了“火炼”与“曦冉”之间的全部联系,以至于未希一度心灰意冷。当宫殿倾颓的一刹那,她曾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进入坍塌的废墟中,当真恨不得就此一并去了。 可如今火炼显露的这一手,当即又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 控制自然的力量,倘若是妖兽四大家族的嫡系,生来便具备这份天赋,不过因为血统高贵与否的区别,对于自然的掌控程度也有所区别。 就拿司风的皇族来说,或许来一场平地沙尘风吹石走,或者来一场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这都不算太难的事。前者虽然威力惊人,可到底缺少掌控度。而后者,或许风的吹向与长短都能够随心所欲,但却没有任何威力。最为困难的,应该还是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同时施展而出。 润物细无声的外在,带来的却是水滴石穿的影响力。然而,水滴石穿需要的是经年累月无数光阴的积累,可是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发生在须臾之前。 数千年前,妖兽覆亡之战的幸存者已是寥寥无几,当前能够确定的似乎只有未希一位。加之她常年掌管妖委会的档案部,对于妖兽的了解,理所当然无人再出其左右。在未希的印象中,能够做到方才的事,普天之下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 唯一的一个人。 念及之前火炼对于“妖兽皇帝”身份的否认,甚至于抗拒,未希料想这一回他大概也不会痛快承认。不过这也没关系,以前她手中没有任何证据,也只能凭借一腔的情怀与缥缈的感觉来判读他的来历,可方才既然他已经不惜上演了这么一幕,她便是十之八、九能够断言了。 不论他承认与否,他就是那个人。 出乎未希意料的是,这一回的火炼并没有再急于撇清一切。他皱起眉头,面容上浮现起显而易见的苦恼之色,想必是愁到一定的程度,不然的话在这位脸上当真很难见到如此颜色。“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曦冉……”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曦冉。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久之前面对楼澈的时候,火炼还十分反感提及自己的记忆问题,尽管楼澈乃是一个绝佳的商量对象,与他在一起探讨,世间多数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可是,不愿意谈,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所谓骗人容易骗己难,更何况这件事便是连他属下都没能骗过。 记忆的问题已经无从否认,随之而来的,究竟是谁偷走了记忆中缺失的部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解。答案只是隔着薄薄的一张窗户纸,要捅破也只需伸一伸手指头,连一分力气都用不上。 未希听的一愣,居然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 火炼端着满面的苦恼之色,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负面情绪。事情的麻烦程度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还能维持当前的状态,大概之前已经经过认真思量,对于许多东西都私下有了定夺。“所以我必须去一趟翎篁山,我也希望你与我同去,因为只有在你的协助之下,我才能弄明白我究竟是谁。” 意外和震惊齐齐砸了下来,完全杀了未希一个不知所措。反对翎篁山之行的理由依然还存在,若是仔细分析一番,未希依然会认为自己不应该搅合在其中。可是,火炼的这句话简直堪称一针见血,找准了她的软肋,狠狠的戳了下去,半分也不留余地。 终于搞定了一个——火炼这般心说,多少还有几分得意之色。至于这句话中的真假成分究竟各占了多少,火炼认为还是暂时不要推敲,说白了,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 趁着未希暂时说不出话的功夫,火炼赶紧调转矛头,准备去打发另外一位,从某种角度来看,动物有时候比人类或妖兽还要更加死心眼,毕竟动物天生并没有那么多的心眼,一旦认定了什么,则是一生的事。 “霜天,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是不是?”火炼就此蹲下,与巨狼保持平视的位置,声线也放得十分和缓,好商好量的模样。“其实你是明白的,未希小姐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这一趟就要白跑了。而且因为她曾经在妖委会任职,这么一离开,她的处境也相当困难,妖委会里想要对她不利的人,肯定比我还要多。再说了,我可以自保,而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尽管不能说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但火炼对霜天所言怎么也要比先前那一句真实的多,什么要设法弄明白自己是谁,怎么看火炼也不像是会关心这个的家伙。相比较起来,未希的尴尬处境已然是明摆着的事实。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1 即便她生来只是混血,但源自妖兽的那一部分血统对于人类来说到底还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哪怕妖委会如今所有的财富与权势都是建立在对于妖兽的盘剥之上,可是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笼罩之下,没有一个妖委会的成员会坦然的接受未希的来历。 一面名叫“未希”,而另一面则名叫“魅曦”,在一个身体里非要硬生生的分解出两个身份,很大程度上不得不说,她是被如此的大环境所逼迫。 未希在妖委会立足已是万分艰难,要爬到一部之长以及名誉主席团的高位,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当今次的狩猎季规模不断演化升级,最终形成了当前全面战争的局面,在如此的状况之下,未希忽然来了一个不辞而别。她能够舍弃所有地位,走的异常潇洒,然而妖委会的其他人只怕很难接受,他们可以单方面的将血统不纯的未希边缘化,但是绝对无法容忍妖委会中间出现一个“叛徒”。 由此可见,试图对未希不利的人,当真不会太少。 她如今之所以还能够安然无恙,也只是因为躲在乐园岛寸步不离的缘故。可一旦出现在人前,照样少不得步步为营。 对于妖委会而言,这个场面简直再好也没有了。火炼与未希,两个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目标,居然要双双出现,这简直不知省了妖委会多少麻烦。 ———— 妖委会派出攻打翎篁,不,二号山的军队,之前被浓雾所扰,陷入进退不得的焦灼境地,因为着实无法探知那种古怪的浓雾中潜藏着怎样的危险,也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冒进,毕竟深白如同牛奶的雾气是谁也不曾见识过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界正常存在的东西,如此异象让人不禁怀疑雾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饱含毒素,即使当时没有毒发身亡,谁能肯定过一段日子还能够安然无恙? 好不容易找到的山洞成了唯一的庇护之所,身处野外,环境自然称不上舒适,但也总比浸在诡异的白雾中要好太多,要说还有什么痛苦,便是时间太难熬了。 如此过去了整整十一天。 妖委会的统帅既然是白昕玥亲自担任,其个人能力实在毋庸置疑,在这种足以将人逼疯的难捱之中,他不仅能够保持心平气和,还能够有条不紊的安排每一天的军务。 一日三次,向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各派出一支巡逻小队,则是白昕玥众多命令中的一条。这命令乍听起来寻常无比,但只要仔细一想便能够明白其深意—— 往前,自然是为了探查前进路线;左右,则是为了行军途中在两侧安排策援分队。要想到这两方面并不难,大多统帅都能够做到。 不过在寻常思路之上,白昕玥竟然还想到要时时关注后方的情况,毕竟这雾气来的诡谲,谁也不能保证敌人会不会领用这一天然武器来打一场伏击战,如果就此截断妖委会军队后方,那么他们的乐子就大了。 看似寻常的命令背后则是面面俱到的思维,可见白昕玥此人行事何等周密。 往日,派出去探查的四支队伍归来的时间总是有着不小的差别,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路况各有不同。 可是这一天,巡逻小队竟然同时归来,而且基本是刚刚走出山洞,便齐齐折返了。会造成这种反常想象的,似乎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才走到外面便遇上了什么极大的变故,只是不知变故带来的是好,还是坏? “白主席!白主席!”回程的巡逻小队扬声欢呼,光是听这上扬的音调,可以想见情形肯定不会太糟糕。 果然,在众人满怀期待的注视中,巡逻人员高声宣布,“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雾已经散了!!!” 听闻,立刻有无数人冲了出去,也实在是在这逼仄的环境中被困了太久,众人仿佛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甚至都等不及白昕玥做出安排,当即已经有不少人冲了出去,希冀能够看一看暌违数日的蓝天白云。 亲眼看了之后便发现,距离真正的云消雾散还有几分差距,天空也并没有恢复晴朗的湛蓝,而是蒙着一层烟灰色的纱,朦胧而不真切。不过比起连续数日来的浓雾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至少不再重复那种那人不安的乳白。雾气虽然还在缭绕,好在已经稀薄了许多,淡淡的一拢,沾衣不湿的程度。 有了对比才知珍贵,尽管与期待中的碧空如洗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浓雾散去大半,山洞周围恢复了能见度之后,这副光景还是让人欣喜若狂。 众人从山洞所在的半山腰冲了下去,也不等下一步的命令了,自发的开始收拾行装,看这副架势,差不多可以来一场连续十天的急行军。 李凡也是高兴的,自从被白昕玥亲自选定为书记官之后,这家伙便已经开始在私下盘算要成为这位首席的心腹。 据他对白昕玥的了解,要得到此人重用,首要一条便是足够的能力。可若是一直躲藏在山洞之中,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让他展示才华。只有继续行军,甚至于遭遇一定的危机,他才能够有机会得到重用。 不过,李凡此人既然能常年在妖委会中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不引人注意的寻常工作人员角色,可见他是如何隐忍。因而即使高兴,但他终究不像其他人一样忘了形,而是站在山洞边上往下眺望,仔细观察一番之后便折返回去。 走到白昕玥跟前,李凡言简意赅的将外面的情形汇报了一番,虽然并没有当即提出什么建议,不过字里行间的倾向还是表达出他的意思,认为当前应该让全军进发。 先不说别的缘由,他们的部队一直这么龟缩于此地,相关的消息少不得要传回妖委会总部,那里有的是人想要抓住白昕玥的错处,此时还指不定在怎么借题发挥呢。权当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巴,白昕玥也确实应该带回一定的战功。 “对了,白主席,聂超等人已经带着自己的手下先一步出发了。”比起大部队的动向,这股人马虽然数量不多,但似乎更应该关注,李凡也很擅长分辨轻重缓急,就此报告。另外,他也履行起书记官的职责,压低声音向白昕玥做出更加详细的解释,“前些日子白主席不在军中,聂超曾经带人来找过茬,他是——” “是聂瑞博那老头的远房亲戚。”按理说,到了白昕玥这种地位的人物实在没有必要去记住这些芝麻小事,更何况还是军中某人的亲属关系,但白昕玥想也不想便已经准确给出答案,这份记忆力着实让李凡大吃一惊。 历经长时间的等待才等来一场雾散,但白昕玥对此仿佛无动于衷,他甚至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半点儿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他慢条斯理的接着说道,“为了壮大军队,妖委会不得不从各大世家中征集私人武装,在这个过程中,要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实在用不着费什么力气。至于聂瑞博,我与那老头也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以他素来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说吧,将他那个远房侄子弄到我的手下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193章 第193章—等待 为了促成本次的狩猎季,聂瑞博所掌管的筹备部甚至不惜对妖委会之间的警备部队下手,从而留下把柄,被白昕玥联合经济部狠狠收拾了一番,但毕竟聂家乃是妖兽世界名门,而聂瑞博本身的部长之位还在,瘦死的骆驼怎么也要比马大,整个聂家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得罪这么一股敌人,连李凡都忍不住为白昕玥担心,可他本人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方才白昕玥提到“彻底撕破脸”那几个字的时候,李凡打赌自己没有听错,确实听到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聂超等人带走的人数并不多,三百左右,都与聂家有一定的关系。”既然身为书记官,对于军中的人员构成自当了如指掌,即使没有专门经过清点,也可以马上报出大概的数目。 擅自离开的肯定都来自于聂家,旁人并没有理由违背命令。而白昕玥料想,当这三百人离开的时候,肯定也会有人设法阻止,只是结果不理想罢了。 事已至此,白昕玥也并没有追问中间的过程,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既然人数不多,离开就离开了,我们似乎也没有必要为聂超的安全负责。你这么急匆匆的前来报告,肯定是因为别的缘故。” 李凡知道瞒不过去,当然了,他也不敢瞒,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官,做决定的却应该是白主席。“三百来人即使一去不回也对军队整体没有影响,但问题在于他们去的方向,是正东方。” 连谁是谁亲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记得住,二号山以及附近的地图更是陈列在白昕玥的心中——就算这是一块才重新人间不久的神秘土地,但妖委会之前已经动用了航拍等手段尽可能调查了此地的情况。 所以白昕玥刚刚听见“正东方”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问题在何处,沿着那个方向继续前进,将要接触到A国的边境线。 在前往此地的行军道路选择上,白昕玥舍近求远,不惜狠狠绕了一个大圈子也要避开A的地盘,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避免一场大麻烦。 从之前罗晨珍搜集的那一大堆报纸中就可以看出当今世界各国对再一次现世的“四山四岛”是一种怎样的态度,那些骇人的标题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博眼球那么简单,更是表明了各国对这几块土地的觊觎与争夺之心。 倘若因为地理位置过远而鞭长莫及,却也是没有办法;可A国不同,因为与二号山接壤,理所应当的将整片山区都划入了本国的管辖范围。之所以还没有明目张胆的的派遣军队进驻,也只是碍于各方关注与言论。明面上虽然做的不多,可是私下里的小动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少。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白昕玥自然不愿节外生枝,一路上小心翼翼。饶是如此,他也十分担心会遇上A国暗中派出的小股队伍。不过就目前来看,白昕玥的运气实在算是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是平安无事。 不过,怕是也仅仅只能到目前为止了。 甭管聂超那家伙带人离开是打着怎样的馊主意,单纯的与白昕玥不对付所以赌气?亦或者是聂瑞博的暗中授意?但是从结果来看,之前白昕玥的一番辛苦才得来的平和局面怕是要彻底付诸流水了。 李凡汇报完情况之后,已经自然而然的拿出了记事本,他想着,为了防范于未然,白昕玥势必会下达一连串的命令,而将这些内容如实记录下来则是他的本职工作。不,或许如今已经不能再叫做“防范”了,悲观一点的考虑,说不定聂超等人已经与A国的人马遭遇了,为了解决这个大麻烦,白昕玥怕是真要绞尽脑汁了。 可是李凡等了一会儿,不要说命令了,连一个字都没有等到。仔细看了几眼,发现白昕玥也并非陷于深思之中,反而更像是在神游太虚。 碍于身份,李凡原本并不该问,可忍了半天也没能忍住,“白主席,你不下令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2 仿佛是被打断了什么极其紧要的念头,白昕玥的面上掠过一丝不快,被他此际的目光一扫,李凡居然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等。”白昕玥仅仅只给出这么一个字。 至于要等什么,白昕玥不说,李凡更是不敢再多问。 山洞内当即沉静下来,于是更衬出外面的热闹,反差之下外面的众人正在说些什么,也差不多都能听清楚。 可是听着听着,鼎沸的欢呼似乎已经开始变了味。 人们对于重见的光明,重得的自由总是难免欣喜若狂,为了表达这种情绪,方才也的确喧闹了一阵。可是到了现在,叫声还在持续,却不见得都是欢呼了,仔细辨别,竟然发现里面夹杂着不少的抱怨,甚至还有几句不怎么好听的咒骂。 抱怨或咒骂的内容大致都是一样,对于上面迟迟没有半条命令下达,众人都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不满,而一旦有人带头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当即就像是把火星扔进了干柴堆,刹那之间便熊熊燃了起来。 李凡不知道当事人的白昕玥此刻是什么感觉,但他自己已经觉得相当不舒服了,毕竟有些措辞听起来当真有些过火了。 莫非外面这些家伙都认为法不责众,不过只是叫嚣几句,白主席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或者是白主席近年来过于低调,即使最近一系列的□□举动十分骇人,也仅仅是对高层产生了影响,这些当兵的并不了解白昕玥会采用怎样的手段。 外面的众人不了解,李凡却是不同,他算是比较早被白昕玥“拖下水”的一员,跟随了这么久,这位白主席是怎么行事的,他多多少少都看在眼中。 若是不动怒倒也罢了,一旦怒气被点燃,这些正在做傻事的家伙只怕没一个有好果子吃。大规模惩处己方军队,这无疑是自残的行为,如此做的统帅事后也难免会遭到诟病,但李凡认为白昕玥大概根本不会在乎这个。 明知有些行为会讨人嫌,所以李凡也不打算深劝,他之前已经破釜沉舟的向白昕玥表明过心迹,对于当前的妖委会,他是恨不得彻底破坏的,就算白昕玥当真得罪了妖委会也没什么关系,李凡反而认为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真正追随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既然白昕玥说是要等,那么李凡也保持着耐心,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等了起来。 纵使环境没有变化,但如果换上一种心境,自身的感觉也会不同。李凡片刻之前还火急火燎的冲进来,现在却已经可以纹丝不动,究其原因倒是十分简单,旁边坐着的男人是如此从容,从容的几乎都有些发冷。 白昕玥眼眸半阖,睡着倒是不至于,他应该是在沉思,而且已经想的万分出神。要说的话,这也着实让人好奇,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外间激烈的场面还更加要紧吗,以至于占据了白昕玥的大半精力? 处在等待中的李凡,禁不住胡思乱想。 忽然,白昕玥蓦地睁开眼睛,“差不多了。” 尽管他的声音不大,可是突然这么来了一句,还是吓了李凡一跳。正要询问究竟是什么差不多了,难道就在方才,世界上已经出现了什么变故? 还不等李凡去问,他已经被其它更要命的事惊着了—— 轻描淡写说出方才一句话的白昕玥,眨眼功夫还没过去,他竟然当场呕出一口血。 李凡几乎要当场被吓死过去。吐血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主席所谓的“等”就是为了等到自己伤重吐血? ———— 未希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是“哇”了好几口,却半点东西都没能吐出来。她平常脸色就是雪白一片,此刻里面更是掺和进了一层青灰,看起来简直惨淡到了极点。 蹲在旁边的巨狼霜天似乎也不太好过,不断摇晃着大脑袋,竖起的耳朵都在一抖一抖的。 火炼颇为无奈的看着这两位同伴,心中腹诽——有那么晕吗?他不过是选了最快最省时的一条“路径”罢了,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后遗症,才刚刚到达地头,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呢,己方已经折损两员“大将”,比例高达三分之二。 好吧,火炼还是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刹那的确是挺晕的。 倘若白昕玥在此地,大概会惊诧于这一场殊途同归,想不到火炼会选择了与他同样的方法来跨越这千山万水的距离。 真要说起来,这原本也只是火炼的设想,今日也才是第一次付诸现实。 不过火炼这也并非完全是不负责任的冒险,他已然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从白昕玥当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开始,火炼已经不得不认真思量其中藏有怎样的玄机。 至于要论起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证实,应该源自于楼澈那一番别有深意的谈话,那只狐狸精明里暗里提到的“契约”,让火炼相信自己与白昕玥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切关联。 当然了,楼澈不惜越过雷池也要说那样一番话,其出发点应该是阻挠火炼与白昕玥见面,可从结果来看却是适得其反。也幸亏楼澈还不知道这些,不然还指不定要如何懊悔呢。 事情的发展演化大概都要遵循像是的规律——无论开始之前考虑的如何面面俱到,真到了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节外生枝,大小多少的区别而已。 从结果来看,火炼带着一位大小姐一匹巨狼,算是平安到达了翎篁山且耗时极短,毋庸置疑已经达成了目的。 可就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滋味甭提有多难过了。有那么一刹那,从外面的筋骨到内里的脏器,同时被巨大的外力挤压的变了形。尽管火炼此刻还能够人模人样的站在那里数落旁人,但他自己还是不能否认,的确还是够晕的。 也幸亏身为妖兽体魄强健,难受归于难受,但还不至于对身体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就连未希在内,别看她外表柔弱的恨不得碰一碰就散架了,但事实上她也只是这会儿干呕而已,缓一缓也就好了。 思绪转到此处,火炼无可抑制的想起了白昕玥——事实上,不光是这件事,无论他思考什么,或者在做什么,这一个名字总是会自发的冒头。火炼忍不住生起一个念头,即使他能够把自己分割为成千上万的碎片,只怕每一块碎片里依然都有那个男人带给他的影响。 用了同样的方法穿越不可能的距离,白昕玥的身体会怎样? 一旦想到了这点,火炼发现自己的思考轨迹上就如同放出一匹脱缰的野马,根本停不下来。 那个眼镜男怕是不好受吧?尽管并不愿接受,但理智还是告诉火炼,这一问题肯定无法避免。不管白昕玥那家伙是否已经古怪的近乎妖异,但他的骨子里依旧还是一个人类。如此要命的旅行方式,连妖兽都难以应付,更何况是他? 真的,何必呢?火炼在心中无声的问着。 他不过只是与血穗草团长一战,即使敌人手段狠辣,但似乎也用不着白昕玥来多管闲事吧?好吧,当时的情况却是千钧一发。可那又怎么样?即便他真的阴沟里翻船命丧于此,与他白昕玥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越想越多,而越多则越无谓。火炼深知这个道理。为了将没什么用处的纷杂想法从脑子里统统赶出去,火炼狠狠甩了甩头。 霜天当然不晓得自己这个主人在抽哪门子疯,只是见火炼做出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当即偏着头略带好奇的瞅着他。 火炼重重的叹了一口,以此表达不满,只不过这股气却不是冲着巨狼去的,霜天也不曾做错什么,反而是他自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意志不坚。 “未希小姐,我们还是按照计划好的那样去进行吧?”听起来的确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但这件事一开始就只是火炼的一意孤行,计划本是他自己制定的,如今甭管是不是按部就班的开展,说到底都是他独自一人说了算的。 第194章 第194章—第三方 “超哥,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聂元凯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其实他不多这个事还好,一把抹了过去,顿时把血迹与汗渍混成了一团,脸上的五官都不怎么看得清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聂超看着对方这样一幅见不得人的狼狈样,当即忍不住嫌恶的皱了皱眉。当然了,真要比较起来,他本人的情况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一路逃命狂奔,真真体会了什么叫着汗如雨下,更倒霉的是之前有一颗流弹擦过耳朵,虽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可也让耳廓崩开了一条口子,于是他的脸上也照样满是黑红混杂的污迹。 除了两人此刻的状态,更加让聂超厌烦的则是对方的那一声“超哥”,两个字顿时把如山的压力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既然是为了在白昕玥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自己的力量,以聂瑞博的老奸巨猾,肯定也不放心别人——其他人极有可能会被白昕玥所收买来一个临阵倒戈,所以派出的都是家族内的成员,因此每个人之间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3 聂超既然是这一群人之中的头头,年龄也长,其他人理所当然叫一声哥。而放在平常,聂超对此也颇为洋洋得意,自诩乃是家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之前上门去找白昕玥的麻烦,也是首当其冲。 可是如今遇上了真正的生死关头,聂超才意识到,所谓的“超哥”真不是这么好当的,身为领头的那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要为一群人的生死安危负责。 尽管聂超本人并没有这份自觉,但他还要顾忌家族中的长辈,倘若此行损失惨重,即使他今后平安归去,依旧无法交代。 “都是A国那些目标短浅的家伙出尔反尔。”聂超恨声骂道。也着实气愤难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的肌肉都有十二分的扭曲,看起来与一只恶鬼也没有什么不同。 “超哥,这件事之前当真已经谈妥了吗?”这原本是不该有的质疑,是以聂元凯难免有些战战兢兢,可他又实在不能不问,毕竟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赶杀戮,出来的时候还有三百人,在经过一连串的劫难之后,所有人都被冲散,他们这一支只剩下十余人,至于其他族人的安危聂元凯则是想都不敢想。 有没有谈妥?这问题怎么来问他?聂超不耐烦极了。聂家与A国首脑之间的谈判是家族高层的事,根本轮不到他来插手。但若是如此回答难免太丢自己的面子,而且让身边这些家伙听了,只怕后来更加不会听他指挥。 聂超瞪回去一眼,“那是聂老亲自去谈的,你难道怀疑他老人家?” 聂元凯连道不敢。只是他心中是不是也这般想的,还当真不好说。与此同时,在心中腹诽的其实远不止聂元凯一个人。 白昕玥打破七人团历来只是“名誉”性质的传统,掌握了妖委会大权,尽管这一过程快速的叫人措手不及,甚至于许多人还犹在梦中,但最终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这位厉害的白主席已经与本届轮值会长分庭抗礼。 而聂家因为在一开始站错了队伍,白昕玥也就毫不客气的将筹备部当成了夺位的跳板,从某些角度来看,今日白昕玥取得的很多东西,的的确确是建立在筹备部聂家的牺牲之上。 不说别人,单单是聂瑞博,在妖委会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位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报复已是必然。自从妖委会决定由白昕玥统帅二号山之战开始,聂瑞博便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 说起来聂瑞博采取的计划也十分简单,A国对二号山的觊觎已是昭然若揭,以聂瑞博的毒辣眼光,理所当然的就盯上了这个破绽—— 按照聂家私下与A国之间达成的协议,将由A国以第三方的身份介入这场妖委会与妖兽之间的战争。胜负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局势演变的足够混乱,妖委会一直以来奉行的“神秘主义”自然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让妖兽的存在大白于天下。这个可怕的结果,毫无疑问将由白昕玥一个人来承担。 至于A国事后得到的报酬,便是二号山以及附近的广阔土地。虽然筹备部一家并不能全权做主,但如果再加上一个经济部,以聂、蔚两个古老家族的联手之力,左右一座山的归属也并非全无可能了。 各取所需,岂非是双方携手合作的必然条件?明明是已经谈妥的方案,怎么临到头就变卦了呢? 聂超对此百思不解,他的同伴也完全想不明白。也正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蒙圈了,所以才会被倒戈的盟友——A国不遗余力的追杀,损失惨重。 家族高层曾经做的事不敢多做过问,可聂元凯怎么也掩不住自身的不安,期期艾艾的开口,“超哥,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出发之前聂老交代过,他之前接触的是A国的财务大臣查布里,嘱咐我们遇到难处可以找他。现在既然电话打不通,我们干脆找上门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下,聂超想破脑袋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出路了。 虽然聂元凯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可他也明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今他们一群人已经成了通缉犯,如果不能找到这位查布里,他们甚至都不能平安离境。 ———— “这难道是我造成的?”火炼瞥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插播的新闻,当即目瞪口呆。 当今世界毕竟还是以和平为主,一旦某块土地燃起战火,自然会引来各种新闻媒体争相采访报道。况且四山四岛早已受到各方关注,没有风吹草动的情况下媒体都可以编排出一连串精彩纷呈的故事,如今这实打实的发生了枪战,简直恨不得吸引地球上所有的摄像机汇集此处。 在镜头的刻意渲染之下,原本火爆的场面无疑变得更加惨烈,燃烧的房屋,密集的枪声,奔逃的人群,所有因素凑在一起,似乎正在上演一幕末世的狂宴。 未希的眼睛也盯在电视屏幕上,直到这一条新闻播放完毕。霜天变回雪橇犬的模样,十分乖巧的窝在她的怀里,似乎也看的极其认真。他们此刻正站在大街上,播放新闻的电视被挂在临街的一间商铺里。 对于火炼表现出来的“无辜”,未希不以为然,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她的长相原本就极为殊异,做出这么一个动作出来,简直都有些吓人了。“能够达成这个效果,证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火炼很想回她一句——这不能算是成功,应该说实在太成功了。 从局面的混乱程度来看,在眼下这块土地上,代表人类的妖委会,代表异族的妖兽,还要加上一个浑水摸鱼的A国,的确已经是乱得不能再乱。 只不过在三方之中,妖兽的那一支力量却十分复杂,之前大张旗鼓来到翎篁山的军队,如今已经去执行其它任务了,而深陷混乱漩涡中的这一支力量简直稀薄的可怜,属于那种随时就会被彻底扑灭的弱势群体。 一出场就被团灭这种悲惨故事,火炼肯定不愿意让它在自己身上上演,奈何左右连上他自己加在一起,也只有三位,而且还都不是人。在不利的前提下要扭转劣势,火炼只有动脑筋想办法,也幸亏最近勾心斗角成了家常便饭,算计这一回事对火炼而言倒也并不陌生。 其实火炼想出来的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主意,古往今来,类似的桥段都在不断上演——若是出现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之一的生存之道不外乎两种,一是为自己选择一个盟友两两联合,另一个则是挑动另外两方的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已经不幸身为被人类所排挤的异类,联合盟友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是以火炼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后面那一种。 而在火炼的这一步计划中,首当其冲被陷害的正是聂家。还在家中等待好消息的聂瑞博一定想不到,他预先费心接触并且谈好合作的对象——A国的财务大臣如今已经不可能按照约定等他派人上门了。 对付查布里的计划来自于火炼,他本人也确实参与其中,但真正行动起来总是难免各种意外,所以当时他们选择了最为有效的方式——火炼带着霜天吸引财务大臣官邸的守备力量,由未希潜入目标卧室。 事实上未希也称得上一个十分称职的潜入者,身形娇小,行动无声,从窗户钻入,简直如同飘进了一抹没有实质的幽魂。 由于双方分开行动,在看不见的地方未希做了些什么火炼并不了解,此刻他们也才刚刚会合,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问。 “对了,查布里呢?你把他藏在哪里了?”过多的问题或许会表达出某种不信任感,但毕竟事关重大,火炼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此一问。 火炼是不清楚查布里对A国的政局有多大的影响,但这位既然能官拜财务大臣,肯定也不是人微言轻的小喽啰。在查布里行踪不明的时候,局面自然可以要多乱变成多乱,可这位若是再一次现身人前,说不定就能够以自身的影响力重新让一切都稳定下来。 藏在哪里?未希自认此问半毛钱的价值都没有,于是一个字都懒得多说,只是颇为不屑的撇了下嘴角。 未希的表情给火炼带去了极为不详的预感,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一圈,顿时发现了一个方才所忽视的细节——一点殷红,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点血迹,不偏不倚正好沾在未希右手中指的指尖上。 不用问,甚至都不用想,火炼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人血。 查布里的血。 火炼的面色当即变的铁青,“你……把他杀了?” 这不是废话吗?未希很想如此回他一句,忍了忍没有说。 不过未希的态度倒是十分明确,也半点儿都不曾后悔,再重新来一遍她照样还是会这么做。 既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能让查布里出现在人前,杀了他岂非最为一劳永逸的法子?按照火炼要求则是将人藏起来,可对方长着一双腿,能够往哪里藏?倒是成了一具尸体,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扔,不就完事了吗? 顺着火炼的视线,未希也发现留在自己手上的血,对于这个她倒是有几分懊恼。杀人之后她倒是也找地方洗了洗手,大概是因为过于匆忙,才会有所遗漏。 未希当然不是为自己的行为而自责,她只是觉得因为一时疏忽而引来火炼这番多余的指责,实在是太郁闷了。 其实火炼也明白未希如此行动的用意。毕竟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不管活了多少年岁,但外表永远停留在孩童的状态,即使妖兽的血统弥补了她的体力,可因为只是半妖,效果也极为有限。 让未希这么一个女孩子去藏起查布里那样一个大男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惜当时火炼也没有更好的安排,他总不能让未希去担任诱饵吧? 一看火炼十分纠结的表情,未希便猜到他正在想些什么,想来他肯定还是认为自己杀人不对,于是难免感到委屈。为了避免他的指责,未希决定先下手为强,来一个恶人先告状,“对付查布里是你说的,原本没有这个必要,你既然有此决定,自然也要承担这个结果。” “没有必要?”火炼略带不解的皱了皱眉,“翎篁山对妖兽而言太重要了,不管是妖委会,还是A国,都不能让他们染指这块土地。可如果我们正面与两方交战,即使最终能夺取翎篁山,也会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唯有让他们两方对峙,我们才能够浑水摸鱼。”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4 未希不以为然的耸肩,与她的外表不符,她毕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的懵懂女孩,在这世界上活得久了,理所当然也该淬炼出一副独到的眼光。“妖委会与A国的交战对我们来说自然是必须的,但查布里的失踪却不是。没了这位财务大臣,最终得利的可并非我们妖兽。” 第195章 第195章—三个问题 最终得利的并非妖兽,那又是谁? 火炼很想如此反问一句,可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他已经无数次见识过未希的精明,明白很多事情要瞒过她将是万分不易,况且关于查布里的种种也实在是相当明显,只要有心去留意,总会发现迹象。所以,他已经不能再继续保有这个秘密,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范围。 对方哑口无言了,未希反而开始不依不饶,反正她也是女子,理所当然也有任性的时候,“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聂家派出自己的人马安插在白昕玥的部队之中,而这些家伙已经到了A国。我们要挑起双方的争斗,其实只需要加以引导,让聂家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接触A国的边防部队,冲突自然会一触即发。即使事后查布里能够插手让双方和解,但是在这一场对峙之中,妖委会已经被A国牢牢拖住,时间足够让我们完成要做的事了。” 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火炼只好长长叹了口气,“未希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反正话题都已经开了头,未希索性想说什么便彻彻底底的说个痛快,“查布里与聂家私下结盟,其目的说穿了就是要给白昕玥找麻烦,你如今到了翎篁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查布里,火炼,你此举究竟是为了谁,还用我多说吗?” 还用多说吗?当然不用。事实上未希已经说的足够明了,在一番反问的字里行间,似乎还掺杂进了几许私人的情绪,如果火炼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已经听出那应该是遮掩不住的怨恨。 火炼不说话,也不多做争辩,可未希从私心里却希望他能够辩解几句,哪怕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借口,至少也证明他并不曾那般看重白昕玥。 “为什么?”未希百思不得其解,她能够看透火炼的私心,却不知道这份私心究竟从何而来。“过去……过去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有权利多说什么,至少那个时候白昕玥的确帮了你很多忙。可是如今,如今你们已经是敌人了呀!” 未希甚至都不敢提及几千年前的覆亡之战,倘若此白昕玥正是彼白昕玥,那么他与火炼,不,与曦冉之间的仇恨更是不共戴天。放在旁人身上,即便只是一箭之仇,都恨不得倾尽全力将其回报在敌人身上,更何况还是杀身的大仇! 由于火炼迟迟不肯承认自己与妖兽皇帝之间的关联,即使如今已经算是松了口,但未希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抗拒,未希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争论而招来更大的厌恶,所以能不提的事还是不提为好。 过往可以不去理会,即使不能真正忘却,但是却可以暂且放在一边;然而,燃眉之急的危机却不能视而不见。 既然曾经都在妖委会共事,即便白昕玥刻意低调,还是足够让未希了解这位白主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些人,在作为盟友的时候自然是无比可靠,可一旦成为敌人,则难免会成为最可怕的恶梦。 就算未希可以抑制住自己的私人情绪,于私可忍,于公呢?未希自认也有这个提醒甚至于阻挠的权利。 在这个时候,未希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本次翎篁山之行无法从乐园岛抽调过多的人手,在有限的人选中,火炼避免了让楼澈参与,为了让其坐镇乐园岛应该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只怕还是避免今日的冲突,毕竟没有人比那只狐狸精更加在意妖兽一族的生死存亡,对于火炼今日带了几分自私色彩的行动,若是楼澈在此,只怕抵触的情绪会更加浓烈。 “我没法否认,白昕玥的确已经站在我们妖兽的对立面上。”火炼语调沉缓,仿佛只是在陈述意见不用添加过多情绪的浅淡事实,可他心中是否也能维持同等的平静,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能够认清双方的敌对关系,未希判定火炼还不算无可救药。 借着松了一口气的当口,未希回顾一下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虽然算不上借题发挥,但她选的质问时机实在算不上太好。要不,还是道个歉?未希选择合适的措辞,可还不等她将之转化为语言,火炼接下来的问题则把她问的当场愣住—— “因为我们是对立面,最后的结局就只能不死不休吗?”火炼盯着未希的眼睛。出于种种缘由,火炼一直避免与未希有不必要的过多接触,能够站在完全平等的位置上相互对视,这大概还是第一回 。 “未希,你是不是也认为,战争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原本打算妥协的柔软心情一下子恢复坚硬如铁,未希冷笑连连,“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去找那个白昕玥。追溯起来,不过是几千年前的全面战争,还是今次的狩猎季,挑起争端的一方都不是妖兽!” “不是妖兽,却也不是白昕玥。”明知这句话是在煽风点火,可火炼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说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为那个眼镜男开脱,况且,即使他真的在这里费尽唇舌的为他洗白,那家伙照样半个字都听不见。 火炼自己都计算不清自己把这番话翻来覆去思量了多少遍,他甚至都不能否认自己持续这种近乎煎熬的思考,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替白昕玥开脱。只不过既然已经亲身经历了整个“决裂”的过程,火炼也不愿太过自欺欺人,所以就算寻找借口,怎么也要遵循事实。 “我不能否认白昕玥参与了狩猎季……” 才听火炼说了一个开头,正在火头上的未希顿时毫不客气的截口插言,“根据罗莹传回的消息,白昕玥可不仅仅只是参与这么简单,他应该是妖委会中最早一批同意举行狩猎季的高层人员。” 按照罗莹探查情报的能力,她带回来的消息的确具有相当程度的可信度。火炼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楚自己的确反驳不得。 火炼顾不得未希越来越紧绷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既然妖兽已经受到狩猎季的威胁,我也不可能无所事事的等着,之前也看了不少楼澈提供的资料,你既然一直都在档案部工作,这些事情应该比我更了解,未希你说实话,在过去的狩猎季过程中,经历这么多天,妖兽一方已经出现了多少伤亡?” 未希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更准确的说,她是拒绝去思考,因为按照她手中掌握的庞大信息,其实只要把数据稍作对比就能够看出巨大的差距。最让未希接受不了的恰恰正是这种差距,仿佛是在证实某个人,好吧,是在证实白昕玥的功绩似的。 不肯去证实,同样的道理,此刻更不愿意承认,未希嘴硬道,“之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族人还没有伤亡或者被擒获,那不过是因为我们提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应对及时才能安然无恙。而且我想,从妖委会的立场来看,势必打算要将妖兽一族全灭,如今聚集在翎篁山的庞大军队就是最好的证据!” 谈话进行到这个程度,火炼反而变得心平气和,他淡淡的接着道,“的确,我们做出了充分的准备,那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让我们能够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 未希一怔。她虽然没有答案,可是却感觉出火炼正在暗示什么。 “的确,相关消息都是由罗莹带回来的,但是,你可曾想过,她又是从哪里探听出这些消息的?”既然这些本是事实,火炼也无需怎样疾言厉色,语调几乎是波澜不兴的。“我不是否认罗莹的能力,过去她应该也获悉了很多重要的情报。然而今日不同往常,在这个关键时刻,即使妖委会的人再傻,也该知道要注重各类消息的保密。罗莹带回的情报如此及时和准确,这原本就是违背常理的。” 听了他的丝丝入扣的分析,未希也不得不表示认同。她也明白,倘若要让违背常理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一份重要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份助力究竟来源于谁? “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未希怎样也不肯在这个时候提及白昕玥的名字,半道上硬生生的改了口。 “为了什么?”之前还口若悬河的火炼,竟然被这么一个并不复杂的问题给问懵了。拧着眉思量了许久,才万分犹疑的吐出一句话,“应该是公私的原因都有吧。” 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态度总是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莫大的影响,之前因为火炼的自信,未希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此刻火炼自己都缺乏自信,自然不可能说服这个女人。 未希冷冷哼笑,“于私的部分,我们也不用多说。但如果要说那个男人会出于公心帮助妖兽,便是杀了我,我也是半点儿都不相信的。” “你可知道,白昕玥曾经问过我怎样的三个问题?”火炼并不立时回答未希,反而提出一个让局外人无从猜测也难以回答的难题。 “什么?”认为火炼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没话找话,他所言应该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物,因而未希很难得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他一共问了我三件事——”火炼自己也未曾料到会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到了要说的时候,他根本用不着费神去想,便能够一字不差的统统记起,甚至还有那个眼镜男当日的表情,也不差分毫的刻印在他的脑子里。 “白昕玥问我,妖兽与人类的区别何在?两者是否真的不能共存?他还问我,究竟想要怎样的未来?” 完整的复述之后,火炼死死盯着未希,也不知正怀着怎样的情绪,金瞳中微微染上一层褐色,显得幽深无比。 未希发现自己极为受不了对方这样的眼神,本意打算躲开,奈何动弹不得,未希猜测,这是火炼无意中施展了威压的缘故,这便是妖兽的血统力量,上位者根本无需动用武力,只要有意,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足以让其他人臣服。 “自从白昕玥问了这三个问题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答案,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未希,你呢,你能回答吗?” 被火炼盯着,不多时,未希额角已经见了汗,像她这样一个如同幽灵般的女子,竟然也会有如此无措的时候。 只不过,无措归于无措,未希偏偏又不可就此妥协,哪怕只能在言辞上争执几句,她也不愿这么简单放弃。“妖兽与猎人的区别,我也懒得多说。但关于共存,关于未来,哼,这样的问题,亏得白昕玥问得出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难道不是人类奉行的至理名言吗?当初发动战争几乎让妖兽亡族灭种的本是人类,几千年来不断进行的清洗,请原谅,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共存’的意思!” “你说的或许没有错。”这些话,火炼本人也曾经反反复复的想过,所以更加无法对其反驳。于是火炼主动挪开了视线,不再强硬的坚持。 或许他一开始就选错了交谈的对象——原本以为未希身为混血,又在妖委会中供职许久,无论是妖兽,还是人类,她都有过深入的接触,因为这些缘由,未希应该有着比别人更加广阔的视野与公平的判断。然而火炼却忘记了,同样也是因为未希漫长的经历,她也会见到更多的阴暗,偏激似乎已经无法避免。 “未来怎么样,终究不是现在可以决定的。”火炼也懒得再继续杞人忧天,倒也并非他只顾眼前,只是迫在眉睫的事务都已经有一大堆了,他也只能解决一件算是一件。“总之我们先离开A国,再滞留下去,警备会变得越来越严,到时候即使我们妖兽要离开也不容易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5 虽然火炼的妥协来的有些突兀,但未希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台阶下,她也顺势转移话题,“你当真要去那里吗?”关于火炼的这一打算,未希从来没有表示过半点儿认同,即使如今她本人已经到了此地,可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一看,在曦冉的墓地中有一件我必须取回的东西。”以往火炼在提及翎篁山的“秘密”时总是不愿意说的太过详细,这还是第一次明确的指出,原来曾经那位妖兽皇帝曦冉的坟墓,正藏于翎篁山之中。 未希一怔。事实上她十分理解火炼每一次避而不谈“坟墓”两字的原由,不管他本人是否与曦冉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个词语都代表着难以忽视的复杂情绪。 第196章 第196章—医生 坟墓代表死亡,但凡生物,无论是谁,只怕都很难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个东西,更何况那极有可能还是自己的长眠之所;就算火炼当真只是火炼,与过去的曦冉没有半点儿关系,那他如今执意要去造访坟墓的目的似乎只剩下一种——挖坟掘墓。 无论是造访自己的死亡之地,还是去盗掘别人的死亡之地,似乎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所以此行注定了将是不甚愉快的旅程。 之前火炼一直逃避着不肯明说,可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开诚布公的时候,也幸好火炼一路上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临到头了倒是也不至于词穷。“未希,你之前不愿意与我同来,我其实十分理解,既然你是曦冉的守墓人,为了回报皇帝的这份信任,你肯定会严守职责,不让外人越雷池一步。” 方才听火炼亲口说出“坟墓”两字,未希便陷入怔愣之中,到了这一刻,她的表情又出现巨大的变化,变成了极其明显的悲恸。 也幸亏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火炼,若是换成韩志宇等妖委会档案部的成员,一定会吃惊的合不拢嘴巴,共事那么多年,妖委会上上下下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小姐的脸上出现过什么喜怒哀乐,在众人的印象中,无论她是开心也好,还是动怒也好,似乎永远都是一张素白空洞的面孔。 然而,但凡还是活物,即便再怎么冷口冷心,在这个世间总有那么一个因素会牵动心肠,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听旁人提及,当即便能掀起惊涛骇浪,让五脏六腑都跟着倒了一个个儿。 未希自己从来不曾提过,她也权当旁人都不知道,先前想方设法阻止火炼前来翎篁山,除了守墓者的责任心之外,剩余的,或许便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绪了。 她竭尽全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总算没有当场哭出来,可是语调中的哽咽却是怎么也无法消退的,“你刚才说,外人不能越雷池,那你又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进入曦冉的墓地?” 倘若火炼狡猾一点,或者他更擅长揣摩女孩子的心思,这个时候就该索性承认自己正是曦冉,其实说穿了,此时的未希需要的也只是些许安慰,哪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她不至于分不清楚真假,但有时候却需要麻痹自己。 况且话说回来,火炼与曦冉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使未经证实,也并不能算是说谎。 可偏偏这只火鸟在某些时候就是一根筋,他的答案居然和离岛之前没什么区别,“很多事情,目前我自己也不明白,所以我实在不知自己与皇帝曦冉之间有什么牵扯,所以我更应该去翎篁山走一趟不是吗?拿到那件东西是一回事,同时也可以解开很多谜团,未希,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希望吗?” ———— 尽管夜已深,可是一点儿都不安静,遥遥传来的厮杀声注定了这依旧不会是什么太平夜。 李凡的一双眼睛在里里外外转来转去,怎么也不能安定下来,至于情绪则更是糟糕,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还从来没有焦躁成这个样子。然而李凡半丝羞愧都没有,事实上他认为自己还能够站在原地等待结果,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 旁边简易的行军床上,为了让伤患靠的更加舒服一点,堆放了整整三床毛毯还并了一个大行李包,弄成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像样的靠背。 白昕玥靠坐在床上,外衣脱在一边,里面的衬衫也解开了全部的扣子,袒露出大片的胸膛,正在接受检查和治疗。 随队医生手中团着沾了酒精的纱布,正在为白昕玥擦拭身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倒是不见慌乱,毕竟近来已经重复好几次类似的动作,他多少也已经习惯了,可也正是因为相关的场景总是在不断重复上演,这也让医生的神情染上了无比凝重的颜色。 好大的一团纱布,不多时已经被浸的殷红一片,即便是体魄再强健的人,一次性失血量如此巨大都将是十分危险的事,若是从伤势来看,伤口肯定会狰狞无比,甚至都难以缝合。可是当白昕玥身上的血迹都被擦干净之后,他的身上却找不出想象中可怕的外伤,除了一处地方,他的皮肤光滑如新状态极好。 医生扔掉了染血的纱布,又走到营帐一角的盥洗台边上,洗干净双手。他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等待诊断结果的众人。 好吧,他不得已还是只能承认,他的诊断又一次失败了,还是什么都没能弄清楚。这么看起来,说不定有一天自己的行医执照就要砸在这次的二号山行动中。 “白主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尽管医生自己也知道这不过只是一句废话,可是在废话之外,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昕玥本人都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倒是李凡先着急起来,“暂时?这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除非你能保证白主席再也不会出现出血症状!” 之所以李凡会这个态度,迫切的想要表明衷心是一方面原由,与此同时,他从私心里也确实不希望白昕玥出事。 由于之前在白昕玥的授意之下演出的戏码,将其与千年前的白将军联系在一起,硬生生的塑造出一位救世主般的形象,李凡此举注定让他成为妖委会不少权贵的眼中钉,若不是得到白昕玥庇护,他此际的下场定然惨得不能再惨。也可以说是出于自保的考量,他才会欣然接下书记官一职,就是为了离那些权贵越远越好。 因此李凡也相当明白,倘若白昕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会成为陪葬。恨不得将他处之而后快的权贵们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为白主席的伤重或死亡负全责。 医生也不是傻子,对于如今妖委会复杂的局面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完全知道这位伤患是怎样一个烫手山芋,当即苦笑,“我实在无法保证。白主席,你的这种病症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既然上一回也能不药而愈,这一次我们也只能祈求奇迹再一次发生。” 白昕玥微笑,看得出来是一位态度良好的病患,他彬彬有礼的对医生点点头,仿佛全盘接受了对方连结论都算不上的“诊断”。“比起上一次来,我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没有莫名其妙的长时间昏迷。” 既然白主席给了台阶,医生当然忙不迭的滚了下去,半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头,“的确是这样,没有昏迷就是好事,以白主席的身体素质,只要能保持清醒,同时注重饮食方面的调养,短时间内失血并不会造成身体的亏空。” 边上的李凡哼笑,插言进来,“调养?你倒是说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战争里,要怎么调养?” 不错,三方战争正在继续,所以外面才会时断时续的传来厮杀声,有好几次,那种叫人胆寒的巨响已然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钟敌人就会冲入当前这座营帐之中。 “全面开战”的命令毫无疑问只能由白昕玥这位统帅来亲自下达,尽管李凡不明就里,甚至也毫不赞同,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最让李凡不解的是,一直都选择拖延战术的白昕玥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开战,三方混战的局面,这难道不是最糟糕的时机吗? 聂超私自行动引来了A国这个大麻烦,而之前一直都不见踪影,仿佛被这座大山吞噬了的妖兽队伍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头,对妖委会的本队形成了冲击。在李凡看来,本队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仅仅只与妖兽周旋,至于A国那边,聂超惹的麻烦肯定要由聂超自己来应付,哪怕是全军覆没,从大局上来看对白昕玥也将是只好不坏。 从局面上来看已是如此糟糕,更何况白昕玥本身的状况还不容乐观。李凡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轻易看见白昕玥吐出那一口鲜血,李凡差一点当场被吓晕。岂料,吐血的当事人竟然丝毫也不知自己的情况有多么危机,他只是随意用手背一抹唇边残血,便让李凡传令全军,就此开战。 自妖委会本队参战开始算起,这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了。概述一下几日来的战况,勉强只能用胶着来形容,由于三方参战,战线无可避免定然会拉的极长,简直就是遍地开花。也幸亏白昕玥调度有方,虽然投入战斗的军队数量不少,但伤亡还控制在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上。 而且当军队适应了这样的战斗之后,还被白昕玥划分成无数小队,队与队之间能够进行轮换替代,一部分投入战斗,而另一部分则抓紧时间休息。若非如此,先不说死伤带来的减员,光是连续作战的疲劳感,就足以拖垮一支庞大的军队。 可是,部下可以休息,却不意味着白昕玥这个统帅也有如此好命。即便他是一个随时都会来一场出血症状的伤患,依旧还是要守在最前线。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退守,部队的轮换与调整,桩桩件件都要由白昕玥来亲自定夺,旁人有心帮忙也没那个战术眼光。 如此一拖,也便拖到了现在,而每一天晚上医生的检查也当真成了例行,半点儿效果都没有起到。所以也怪不得李凡着急,态度更是谈不上良好。 听了李凡对医生的谴责,白昕玥只是笑笑,继续维持着礼仪周全的模样,“调养的事不用急在一时,此战之后我会向妖委会申请一个长假,到时再好好休息。”说着对医生欠了下身,算是送客了,“今天也很晚了,有那么多伤员要照顾,你也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医生知道继续留下去完全就是自找麻烦,好不容易得了特赦令,二话不说告辞离开。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李凡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疑虑,“白主席,我明白你是想要打发他离开,可是就算他这医生当的再不称职,好歹也是科班出身的,把他留下来照顾你不好吗?说不定观察一晚上,便能够明白你这个……这个古怪伤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让他留下来,能否诊断伤情我是不清楚,但查出一些我的秘密倒是肯定的。”彬彬有礼的面孔被白昕玥收了起来,只剩下一张面无表情,暗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李凡,你难道没有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李凡到底是档案部出身,即使当时忽略了,但因为记忆力不差,事后若是仔细回想,也能够想起七七八八来。“他似乎提到了白主席上一次受伤的情况。” “你还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吗?那你可知道,我上一次受伤是在妖兽乐园,治疗则是在楼澈的雪山总部,两个地方都是妖兽的地盘,照理来说,当时的情况妖委会的人绝不该知晓。” 李凡顿时心中一紧,“所以白主席才会提到自己曾经昏迷的症状?”的确,这些事连他都不知道,原本还以为那位医生掌握了相关情况是因为白昕玥曾经在妖委会下属的医疗机构中治疗过。不该传回妖委会的消息,从结果上来看,确确实实传了回来,李凡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那医生的演技不错,表现的木讷无比,我也怕冤枉了好人,说不定他得知我以前的伤情都是因为巧合,所以正好用细节再试探一下,昏迷的症状正好是这一次不曾出现过的,用在这里正好合适。”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6 没想到自己一时愤慨差点铸成大错,李凡后怕不已,他提议道,“这样的人留着对我们不利,是不是要采取什么手段让他……消失?”索性此处正好是战场,要让一个人消失的手段简直比比皆是,甚至都不用脏了他们的手。 在白昕玥的众多考虑中,这当然也是方法之一,但他还是说,“留着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我们这支队伍里,怀着各种目的的人实在太多了,除非来一个血流成河,不然的话还真清洗不过来。” 前面有了一个明目张胆的聂超,现在又来了一个目的隐晦的医生,正如白昕玥所言,类似的麻烦人物肯定还不在少数,李凡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担忧无比,还是索性彻底麻木。他最后只能保证道,“我会派人盯紧那医生的。” 第197章 第197章—突破 “火炼大人,上官姐妹的下落已经探查出来了。”前来汇报的妖兽探子脚步匆匆,飞快的拿起一旁的棍子,在地图上划拉,标识出一块区域。“很抱歉,虽然能够肯定就在这里,但我们的人已经无法再继续缩小范围了。” 看了地图之后,火炼与未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混杂着了然与震惊的表情。了然,正是因为他们明白这块土地范围内有什么,所以探子们究竟能否缩小范围实际都不甚要紧,既然在这个范围之内,最终的指向应该都已经决定好了。而至于震惊—— “雾区,怎么会进了雾区?”未希惊呼出声。 虽然白昕玥的部队刚刚进入翎篁山区域之后便遭遇了罕见的浓雾,而山区之中雾气也算得上是极为寻常的天候,不过未希却十分清楚,就算同为雾气,彼此之间比较起来也会相当不同,大多数地方降雾都是有时段的,即使有时候浓雾的笼罩会持续数天,但也终有散开的一天,可是这个“雾区”则是不同,在未希的记忆中,此地的浓雾从来没有消散过的时刻。 未希掩饰不住自己的不安,皱起的眉头让面孔笼罩在一片惨淡之中。“佩璇和佩瑶两个不是被敌军给虏去了吗?白昕玥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把人带到这里去?他难道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陷在雾区内再也出不来?” 双胞胎同时失手被擒,的确是疏忽造成的错误,同时也给妖兽一方带来极大的不利影响。双生子血脉带来的感应力用处很广,如今她们双双成了敌人的俘虏,等于妖兽失去了这一利器。 同样的,也是因为没了双生子彼此的感应,要探查出她们的下落才花费了不短的时间。 火炼没有马上应声,他继续盯着地图,尖锐的目光中甚至都带有几分攻击性的味道,仿佛那一块地图之中藏了什么洪水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似的。他不回答,是因为他自己都没有答案,更不要说替旁人解惑了。 但是对于未希在此时提及白昕玥,火炼倒是没有否认,即使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但这种不畏危险的行动方式,火炼直觉认为那正是眼镜男可以做出来的。 的确,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对于人类的军队将造成极大的困扰,更不要说那雾气本身的颜色更是诡谲难言。换成其他统帅,在浓雾中进军乃至于打仗,肯定会更加谨慎,哪怕退缩也不是不可能,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可是白昕玥毕竟不是其他人,一开始出现的浓雾确实困住了他的脚步,但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以那个男人的本事也该学会如何化不利为有利了。 若只是翎篁山其它区域的雾气,妖兽凭借天生敏锐的视力与嗅觉,或许还可以应付。可“雾区”的不同就在于,此地雾气的特殊同样会对妖兽的感官产生同样严峻的影响。所以说,论起不利的局面,可以说对于交战双方都是同等的。 这或许便是白昕玥打的主意,既然局面不利,索性将这种不利贯彻到底,而不是让人类一方被环境困扰,至少让双方都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怎么办,我们要去救那对双胞胎吗?”未希忧心忡忡,说起来她与上官姐妹也有几分私交,没有半点儿担心绝对是骗人的。之前的问题火炼可以不答,但这个迫在眉睫的却绝对不行。 火炼想也不想,便答道,“怎么能不救?且不说双胞胎的特殊性,单是跟随她们,同时被擒的也有三十多人,都是我们同胞,总不能不管不顾。” 前来汇报情况的探子,说完了相关情况之后便老老实实的站在地图之前,认为自己不该插话,所以一言不发。不过在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火炼大人,请让我参与营救行动!我去过那附近,一定可以发挥作用。” 以火炼以往种种表现,看起来对妖兽全族的死活总是有几分漫不经心,以至于他在妖兽之中并不如楼澈一般有威信,众人对他的敬重,与其说是对于他这个人,还不如说是对于他背后的“传说”。 可是,也只有真正近距离的接触与相处过了,许多固有的观念才会改变。其他人怀有怎样的看法姑且不论,但在此战中跟随火炼的士兵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已经悄然而生。 有人愿意追随,对一个领导者而言无疑是一件欣慰无比的事,但是火炼却说,“这次行动不同往常,也幸亏你们之前只是在外围探查,并没有直接深入这片雾区,未希说的没错,这地方的确有可能会有去无回。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营救行动的人数要降到最低,我会亲自去。” 虽然被拒绝了,但听闻火炼大人将亲自前往,那名探子倒也并不如何难过。在这场战争之中,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火炼动用自然之力引发的奇迹,或者给地方带去极大的冲击,或者让己方转危为安。探子对于自己的能力也有自知之明,认为若是与火炼大人合作,的确是会拖后腿的,所以不去也好。 火炼转向未希,“这一次,就我们两人去,带上霜天就够了。” 原本火炼还以为未希会拒绝,没想到她竟然极为爽快的点了点头。然而还不等火炼高兴起来,又听她补充一句,“你不要弄错了,我还是没有赞同你的计划,之所以要跟着你去,也只是为了帮你带路,如果要在这世上找出一个对雾气有所了解的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我。” 火炼大喜,只要未希肯前往,在现阶段已经足够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了他的笑容,未希有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也别太高兴,同时也不要太相信我,虽说是带路,但是对于雾区的情况,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 同行者的两人此刻都是面容紧绷,虽然火炼与未希时常都会意见相左,但这一回倒是不约而同有了完全一致的看法——白昕玥这家伙未免也太狡猾了! 一种方式自然可以说是狡猾,而若是换上一种,也可以说是行事缜密部署周全。 到了雾区边缘,火炼终于弄明白为何之前派出的探子不能深入的理由了。原来,在这个区域的周围,白昕玥已经部署了无数支警戒小队,一旦进入其守备范围之内,肯定会被发现。另外火炼也看出来了,每支小队之间还互为支援,所以一旦发展到遭遇战的程度,要不了多久就会演变成一场保卫歼灭。 事实上,是否会有敌人接近这片雾区,白昕玥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然而他还是做了最为严谨的部署,决不让自己的后路出现任何问题。 一位能干的统帅,若是站在自己这一方,自然是天赐的礼物;可如果他是属于敌人那一边的,不用说,肯定就是一场噩梦。 火炼原本试图能绕开这些警戒者,或许能够找到一个空当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可是他们已经在绕路上面花去了超过半小时的时间,以他们一行的速度来看,走过的距离已经绝不会太短,由此可以想象,白昕玥警戒的范围是如何宽广。 “人多就是好办事啊。”火炼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从人数的对比来看,妖兽一方是万万不能与人类相较的,可是,人再多也不是这个用法呀,白昕玥这么部署,不是给他找乐子吗? 过多的思考步骤都省略了,因为想再多也于事无补,火炼直接下了决定,“我们也不用再绕了,继续走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绕着雾区走上半天回到原地,根本进不去。” 未希意识到他的打算,“难道我们要硬闯?”只是快速行动的话,未希倒还不太担心,她毕竟身形娇小,因此行动起来自然会如果灵便,靠着一半妖兽血统的辅助,还是可以勉强跟随火炼的。可若是换成动用武力,这也并非未希妄自菲薄,她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 火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冲着巨狼打了个手势。 霜天不愧是通灵巨兽,当即心领神会,就此俯低身子。 见了这番情景,即使没有语言说明,未希也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却极不情愿,倒不是不相信巨狼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只是为了自己成为一个累赘,而且还是一个不得不带着走的累赘,当真不甘心至极。 “你不用担心,霜天脚力很好,别说是你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姑娘了,就是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它也照样能驮着健步如飞。对了,当楼澈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就是乘着它离开雪山的。”为了起到安慰的作用,火炼多少开启了少许话痨模式,可转眼发现当前这个环境实在不适合聊天,这才赶忙打住,扶着未希上了狼背。 先前已经转过小半圈,发现白昕玥设下的防卫圈果真严密的很,压根找不出任何空当。火炼郁闷之余也只能苦中作乐的安危自己,这样的情况也不能都算是坏事,至少他不用患选择恐惧症了,反正无论从哪里突围都是一样。 “待会儿记得跑快一点。”火炼在巨狼的脑袋上拍了一拍,想了想也觉得交代的还不够清楚,于是又更加明确的补充道,“用不着管我,你只要保护好未希就行了。要突破这条方向,最好的法子就是提升速度,时间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是麻烦。一旦突破了也就好了,里面是雾区,白昕玥不可能将人手布置的过于深入。” 巨狼在喉咙里咕隆了两声,但最后还是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毕竟关于它的使命问题,在离岛之前已经决定好了。 可即使如此,在很短的一刹那,火炼还是从一双狼眼中看到了一缕担忧,水汽蒙上霜天的蓝灰色眼睛,想及了雨前的天色,仿佛要哭了一般。 火炼迷惑,他不知是什么缘由让这匹狼担心成这个样子,至少火炼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危及性命的事,难道引起巨狼不安的乃是过去的什么,那又该是怎样悲恸的记忆? 算了,想多了也没有头绪,索性不想。 尽管火炼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已经有些过头了,但这也让他行动力一流。当即再也没有别的废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表明接下来冲刺的目标。 风起的极为突然,倒也并未达到锐利如刀的程度,至少周围的雾气还保持着先前的样子,没有搅起明显的涟漪,只不过这阵风的走向仿佛有着特殊的针对性,被扑倒的几名妖委会士兵,一时间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7 意欲闯关的妖兽们紧盯着突破的时机,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这个由火炼的能力制造出来的机会,当即发足狂奔。 快,无疑已经足够快了,火炼等人的行动至少在第一时间给守备者造成了措手不及的影响。 可是既然能被白昕玥挑中来执行这个任务,这里的士兵们又怎么可能是庸手呢?最初的怔愣一过,当即反应过来——就算脑子里来不及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平常经受的严格训练已经足以让他们凭借本能做出最适合的反应。 掏枪的掏枪,拔刀的拔刀,而且,这不仅仅只是威胁!毕竟这是战时,身处同一片土地上的交战双方,当然不可能坐下来把酒言欢,甚至连谈一谈的必要都不存在,一旦面对面遇上了,什么也不用管,打就对了! 在一片交织的刀光中,妖兽与巨狼的身影显得格外灵活,形成两道穿梭的淡影,有好几次淡影与刀光都已经擦上了边,看起来惊险无比,可火炼一方愣是毫发无伤。 这便是先天身体能力的区别,来自于血缘,一方的速度是另外一方永远也无法追赶的距离。 然而,纵使体力无法弥补距离,人类却还有技术的优势。火炼等才钻出军刺形成的封锁线,身后接踵而至便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同时响起的警报让人头皮发麻——那是妖委会在召集附近的小队前来支援围剿。 别看霜天在接受命令的时候并不是那般情愿,但真到了不得不执行的时候,它确实雷厉风行,丝毫也不拖泥带水。借助有力的狼爪,霜天速度惊人,驼在它背上的未希也是轻若无物,行进的时候近乎于贴地飞行,若说之前奔跑时还有残影,到了此刻,便是连残影都没有了。 霜天因为肩负保护未希的任务,可以说是义无反顾,然而被它保护的那一位却不见得也可以同样心无旁骛,密集的枪声每一下都能刺穿她的耳膜——火炼呢?火炼留下来了! 未希拼命的折返身子想要回望,但就算她能够折断自己的脖子,又能望见什么呢? 第198章 第198章—咫尺天涯 再一次见到火炼,白昕玥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尤其是这一位还被反剪双手,一副束手被擒的样子。 士兵用不着多做汇报,眼前这个情景已经足以说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倒也不能怪他们对待俘虏手段粗暴,而是对于这么一个高危分子,任何措施都不是多余的。事实上,在他们看来,绑在火炼身上的那根绳子还不够粗,只是当时收到条件限制,他们也没有地方去寻找一副手铐。 对于能够俘虏火炼——妖委会黑名单上排名第一的狙杀目标,几名士兵对于这个结果,以及整个过程都仿佛做了一场梦。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把俘虏带到了白主席这里,把这个麻烦的决断上交。 事实上,这些士兵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是如何顺利走到白昕玥面前的。他们只是依稀记得,似乎每每遇到关键节点,火炼总是会给出一点巧妙的建议。 双方是敌对的关系,照理来说不该听取任何来自火炼的建议,可若是将之忽略,他们怕是也要寸步难行了。 真正进入雾区之后,士兵们才明白为何之前白昕玥一再命令他们不可擅入这片区域。原本以为有了前些日子在浓雾中新进的经验,多少还是可以应付一二,但真正接触之后才知道,雾区与雾区也是有区别的,而这种区别极有可能暗含着致命的危机。 雾,浓的有如实质,早已不再是气体,甚至都超过了液体的范畴,再浓的液体,譬如牛奶,譬如墨汁,还是可以流动的,可是这片区域的雾似乎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流动性。而且颜色也不再是之前所见的荼白,此地的浓雾中像是渗入了一层灰,简直就是一块,一大块坚硬的水泥。 先不管如此诡异的浓雾是否含毒,光是这份视觉效果已经足以让人抓狂,走在里面的滋味简直就像是被活生生的封入了水泥块之中。 白昕玥盯着被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火炼,大概是士兵们对于该项技能十分生疏,绳子捆的乱七八糟,有好几缕红发被缠了进去,这也令他看起来显得特别狼狈。 然而,某只火鸟仿佛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竟然还在笑着,起码他的唇角是勾起来的,至于眼睛笑没笑,则真的不好说了。 白昕玥很想问问这白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单要问他究竟因为什么才会成了阶下囚?更应该问他跑来这个鬼地方是要做什么?或许还有正在进行的三方混战,他白昕玥又不是傻子,当真看不出此战该死的诱因是什么吗? 但是,所有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白昕玥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似乎答案这种东西已经是现成的,只要不是蠢的无可救药,都能够将其找出来。 “多谢。”最后,白昕玥却说出这么两个字来。 火炼仿佛不解,微微偏了偏头,随着这么一个动作,冷然的眼睛里重新涌入些许灵动,有几点金粉在闪动。 别人看了火炼这个表情会否生起什么猜想,白昕玥不得而知,但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份狡黠。好吧,既然火炼逼他说清楚一些,那么就让他如愿以偿,“多谢你对我的人手下留情。” 做了好事,能被人领情的话,滋味总是不错。同样也是笑意,但这一回显然火炼笑的要真诚的多。 既然双方已经心照不宣,火炼也懒得再继续演戏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上缠绕的麻绳忽然之间寸寸断裂,齐刷刷的掉落了一地——如果有人有心拿把尺子去量上一量,就会发现每一节断绳都是完全相等的长度。 亲眼见了这一幕,前来“押送”的士兵哪怕反应再迟钝也完全明白过来,哪里是他们围剿成功俘虏了别人,分明是这一位自己送上门来的。难怪白主席要当面致谢,这种无形无状闻所未闻的神秘力量,既然能够眨眼之间切断绳子,岂不是也可以切断他们的脖子? 断的是绳,完好的是发,其中有一缕正好卡在衣料的褶皱中,火炼自己都没有发现,反而是白昕玥伸出手指,将之轻轻勾了出来。 略带丝滑的触感一下子落入掌心,算不上如何强烈,可偏偏是此等痒酥酥的感觉,分外撩人。 于是,白昕玥不舍得撒手了。 火炼一怔,奈何对方握在掌中的是他的头发,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总不能生拉硬拽,否则最后疼起来的人还是自己。 片刻之前还用气流之力切断了自己身上的粗绳,转眼之后火炼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份得天独厚的力量,其实纵使他舍不得割断自己的发丝,为了重获自由,他完全可以斩断对方的手腕。 既然忘了,火炼也无法可想,于是只能就这么与白昕玥大眼瞪小眼。 说起来近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着实奇怪,若不是身处不同阵营彼此对立,则是这般面对面站在一起,还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亲昵。 天涯与咫尺,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选择。 白昕玥将那一缕发丝放在手指之间轻轻的摩挲,火炼不知是不是应该怪自己听力太好了,居然能够听见“沙沙”的声响,简直叫他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火炼咬着牙开口,“人呢?” 火炼所询问的对象,自然是他的营救对象上官姐妹,白昕玥也不卖关子,有问必答,“当然是送走了,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外人进来。” 说着,白昕玥还扫了一眼负责“押送犯人”的士兵们。被白主席如此看着,他们都明白,自己此举是鲁莽了。火炼哪里是不敌被擒,他压根是把他们当成了带路的冤大头。 “送走?”火炼不傻,脑筋一转已经反应过来,“你之前故意放出假消息?让我的探子认为人被带到了雾区?你是为了引我上钩?” “也并非完全都是假消息,我的确带着双胞胎走到了雾区边缘,这一幕也让你的人看见了,只不过后来并没有真的带人进来。”换言之,这是一种误导,或者也可以叫做蒙骗。 见到火炼眼瞳中金粉闪烁,白昕玥了解这是他动怒前的征兆,也不知是为了替自己的行为解释,还是干脆再来一场火上浇油,他继续道,“当然了,你说上官姐妹是鱼饵,这倒是一点都没错,只是我希望钓起来的大鱼却不是你。你这么不怕死的跑过来,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火炼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反正当初住在白楼的时候,被这个眼镜男讽刺的次数实在多得数不清,早已经生出了免疫体。维持着冷静的火炼倒是听出另一重味道,“你想引来的人是未希?你要让她带你……带你前往曦冉的墓地?” 白昕玥并不否认,“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路人,但很可惜,我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在火炼不断升腾的怒气中,白昕玥又补了一句,“当然了,对于未希这么一个有着重大嫌疑的‘间谍’,我认为还是弄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管起来,比较让人放心一点。” 间谍?耳朵够尖的火炼留意到这个关键词,当即一震,连生气都顾不上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昕玥故作迷惑不解的摊了摊手,“难道不是你说的,是未希告诉你翎篁山之战的统帅是我?” 火炼想起当日在乐园岛上他们之间的对话,更确切的说,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找出组织里的叛徒,这着实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命题,但却是一个不得不由上位者严肃对待的难题。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8 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只有掌握了消息的人,才有可能出卖消息。 “等等——”火炼摆了摆手,万分头疼的样子。那个时候白昕玥似乎承诺过,由他来查这个棘手的事件,过去这么多日,难道他就得出这么一个让人接受不了的结论?既然接受不了,火炼也不会被动的听之任之,他试图进行反驳,“你当日的推理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矛盾。” 白昕玥知道他所说为何,“的确,如果是未希的话,她会出卖我,却很难会出卖你——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听听,好好的就事论事呢,内容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只是这语气越听越不是那么一回事。 火炼明智的装了一回傻,耳朵只选择性的听取想要听到的内容,“那你为何还要将未希视作间谍?”到了这个时候,火炼已经可疑完全确认,白昕玥要将未希擒获的说法并不是开玩笑的,因此火炼无法庆幸他们分开行动,而不是一起傻乎乎的送上门。 白昕玥动作轻柔的将手中的艳红发丝勾回火炼的耳后。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忽然变的无比严肃,“火炼,认真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被当场唤了名字的火鸟,陡然睁大了眼睛,刚才为了帮他抚平头发,白昕玥的指尖若有似乎的刮过了他的耳廓,对此火炼竟然也一无所觉。 反而是旁边的士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倒也不是觉得自己成了电灯泡,而是敏锐的嗅出一股麻烦的味道,似乎白主席接下来说的将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而到了那种程度的东西,实在不该是他们有资格知晓的。 可惜,既然已经来了此地,似乎已经退无可退。 白昕玥却像是压根没有发现还有外人在旁——或者说,他已经不在乎接下来的话是不是传入第三个人的耳朵,有多少多余的耳朵听见了,便灭了多少,有时候事情处理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一次的战争,是有心人特意挑起的。” 白昕玥语调并不高昂,然而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在场的每个人毫无疑问都听见了,而且这句子也不长,可包括火炼在内,却没谁保证自己真正听明白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明白,一知半解也不影响某位的借题发挥——心情这种东西总是没个阴晴,好似在心中存了一本旧账,毫无征兆就将之翻了出来。火炼陡然想起上一次分开之前自己扇的那一巴掌,突然觉着很不过瘾,当时应该左右开弓,直接将这眼镜男打成猪头。 好吧,当前毕竟不是两人独处,有些事情只适合想一想,却不适合付诸实践。于是火炼改成言语攻击,“有心人?我眼前不就正好有一个吗?” 对于火炼忽然使的性子,白昕玥虽然意外,但并不生气,或者应该说还有一点开心。再如何冷静睿智的人,在漫长的人生中总也会有那么几次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大致说来,越是面对亲近的人,越是容易突然失控。就当是自我安慰好了,白昕玥认为,对于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他也值得高兴高兴。 白昕玥耐心十足的解释,“对于狩猎季,我的确没有阻止,但演变成战争的程度,却不是我的原意。” 毕竟火炼亲自去过大会议室,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前往妖委会,妖委会的掌权者们的确在白昕玥的缺席前提下将狩猎季推上了行事日程。不管大部分妖兽如何看待白昕玥所扮演的角色,但有些方面,火炼终究还是保持着不同的看法。 也许,这也不过只是他的私心。 “那这个有心人究竟是谁?”问题出口之后,火炼才惊觉自己又一次被白昕玥牵着鼻子走了,当即懊恼的哼了一声。 第199章 第199章—有心人 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挑起了妖兽与人类之间的战争? 火炼原本是为了救人而来,见到了麻烦的眼镜男不说,最后还被卷入如此麻烦深奥的探讨之中。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一旦关注了这个问题,再想要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了。且不说他如今的身份,白昕玥如今的地位,哪怕他们只是妖兽与人类之中最为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也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这个世界很宽广吗?应该是的。 然而在某些时候,这世界又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广阔无垠,至少,它容不下两个不同的种族共存。 火炼忽然茫无边际的想着,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有心人”,当真那么重要吗?局面,大局,终究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左右掌控的。 正如这几千年间,每逢临界点,总是会上演一场血腥清洗的狩猎季。 也正如几千年前,纵然是惊才绝艳的妖兽皇帝,也照样无法阻止覆亡之战。 这样比较起来,他这么一只连自己来龙去脉都无法确定的小小妖兽,是否弄明白所谓的“有心人”身份,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白昕玥的神情却极为认真,几乎都有些严厉了。哦,对了,火炼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今天居然没有戴眼镜,应该是周围的环境容不得他继续装模作样,本来雾气已经够浓了,再弄上一副容易结霜的眼睛架在鼻梁上,不是自找麻烦吗? 没了镜片的遮挡,白昕玥的情绪要外露的多,眼看着,答案要呼之欲出了…… 火炼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岂料,白昕玥竟然先一步转开视线,随后耸耸肩,“很可惜,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如果知道的话,我今天大概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啥米?火炼先是一呆,随即暴怒。见过撒谎的,从来没见过撒谎都这么缺乏诚意的!“不!你这个骗子!你肯定知道什么!” 白昕玥对此并不否认,甚至当火炼叫出“骗子”的时候,他还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火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气的狠了,到了后来他已经忘记了片刻之前自己还是对“有心人”的身份可有可无的态度,这才一转眼,他已经全心投入追寻答案。 “我是真不知道,现有的头绪也无法判断真假,若是说多了,会让你也跟着被误导,没有必要。不过,这件事却是可以从未希身上寻找线索。”说完这一句,白昕玥颇为古怪的瞥了火炼一眼,用一种满是戏谑的语气问他,“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是出自什么原因才要大费周章的把未希引来此地?” 火炼当即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两声。也幸亏白昕玥已经“归还”了他的头发,重获自由的火炼赶紧退了几步。 到了安全距离,火炼才总算腾出脑袋想了一个不算突兀的话题,“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尽管语气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从火炼的本意来看,他是打算质问对方来着。 即使火炼的态度堪称柔和,但这个问题本身还是十分棘手的,白昕玥虽然已经有所打算,但他也明白不能完全照实回答。既然火炼之前已经使用某些小手段确保了未希的平安,这个时候若是提议让他交出那个女人,势必会引起反感。 然而,未希却是关键人物。在这座翎篁山之中,那个混血儿占据着异常重要的地位。关于这一点,不仅白昕玥清楚,火炼也同样清楚。若说这是一场博弈,那么,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正是——未希的立场。 在目前阶段来看,火炼已经掌握了这一关键,白昕玥实在不认为他会放弃这个优势。同时,白昕玥也没那个自信能够说服火炼。 正在踌躇之际,变故忽生。 听了不该听见的重大内容,那些士兵已经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他们不断的后退,试图能够退出白昕玥的视力所及的范围。他们这种自我保护的措施并没有错,只不过谁也不曾想过,正是这样的行为给他们带来了灭亡的危机。 有人,彻底的消失了。 当第一个倒霉鬼消失的时候,还没人觉察,毕竟所有士兵都十分紧张,生怕自己随时会被灭口。可是当失踪人数上升为三名,他们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很大空当的时候,终于有人觉得不对劲了。 士兵之一左右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已是孤伶伶的处境,再也顾不上什么灭口不灭口的了,正欲想办法示警——然而他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伸过来,一点一点的蔓延,最后缠住了他的腰肢。 毫无疑问,妖委会的制式军服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相反的作用,衣料质量太好,同时也降低了穿着者对于自身状态的敏感度。加之长时间浸泡在浓雾之中,不得不适应了潮湿的空气,所以腰腹上那一点湿滑的触感,完全就忽略不计了。 这名士兵伸长手臂碰了碰自己的同伴,在没有完全弄明白状况之前,他还是不敢贸然大喊,过去受到的训练告诉他,越是危机的时候越是要冷静。 被碰触的士兵转过头,可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被触碰的感觉还残留在左侧肩膀上,然而触碰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39 见鬼了! 水泥色的浓雾深处,传出一声惨叫。 出事了!白昕玥的脑子里登时跳出这句话。 该死的,他刚才太关注火炼的反应了,以至于对周遭发生的其它事都过于心不在焉。视线迅速往周围扫了一圈,三分之一的失踪率,实在没有比这更加糟糕的局面了! 但是,白昕玥并没有管士兵的死活,并非是他冷血,而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白昕玥已经想到了当前的首要问题——他反手一转,试图抓住火炼的胳膊。 无论是脑子里的反应,还是手上的动作,都不可谓不快。但是,白昕玥还是抓空了。 有外力袭上火炼,当然了,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于白昕玥,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连串的变故好似兔起鹘落,火炼只是眨巴了下眼睛,所处的环境依然全盘颠覆,在浓雾中看不见太多的东西,他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响。唯一的艳色,便是他脑后飘扬的长发,如同一蓬燃烧起的火焰。 愣了半晌,火炼才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正骑在狼背上,面前一团飘扬而起的白发,不是未希还能是谁? 火炼没有怪他们不听命令去而复返,因为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怪之处,他们两位这一连串的行动简直迅雷不及掩耳,不仅把他“捞”出来了,而且还能够全身而退。 再怎么不情愿,火炼还是只能接受自己是被捞出来的事实,尽管这一认同十分损害他的自尊心。不过未希实在太会选择时机了—— 她一定早早的潜伏在附近,当白昕玥诋毁她是叛徒的时候,未希竟然还能维持着冷静,她在等待着白昕玥扔出那颗重磅炸弹,当士兵们退缩到边缘地带,正好给她的偷袭提供了最为便利的条件,让士兵的减员到达一定比例,再一举出击,直接达成这一行动的最终目的,带走火炼。 不擅长武力的未希,究竟采用怎样的手段发动奇袭? 火炼下意识的往下方瞟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一条粗大的蛇尾,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蛇尾上的鳞片并非印象中的莹白如玉,反而被周遭的雾气衬托出一层灰蒙蒙的状态。 未希没有说话,或许是担心会被责骂,也或许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行进了一会儿,当未希再也坚持不住歪倒在他身上的时候,火炼判断应该是后面一种原因。 有了以往的经验,再遇到相似的状况,火炼倒是轻车熟路,连寻找利器的步骤都省却了,火炼在手指上一咬,将渗出的血珠滴在了蛇尾上。未希满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借助了外来力量,未希这个混血终于得以将拖长的尾巴收了回去。 “接下来怎么办?”火炼叹气着询问,当他问出口之后才发现,类似的问题已经是今天的第二遍了,显得他多么没有主见似的。 “你不是一直想去曦……他的墓地吗?我这就带你去。”未希抬起一只手指着某个方向,实在不知她是如何在这样的浓雾中辨别出正确路径的。 火炼大喜。他一直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未希,没想到这个难题竟然在不经意之间解决了。“你不是一直都不答应吗?” “我还是没有答应。”气若游丝的状态也丝毫不影响未希的发挥,即使声线细弱,听起来还是气势十足,“只是,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我已经记不清要怎么出去了,墓地是我们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火炼无法回答。方才的喜悦忽然之间不翼而飞,他也数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难以忽视的压抑。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前行了很久。对于火炼这么一个话唠来说,过于沉默的环境实在不是他所喜欢的,但今天明显是个例外,不用没话找话,也实在不是什么坏事。 “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未希忽然开口,低幽的语调混入浓雾的潮气之后,听起来格外让人不舒服,好似一条通体冰凉的小蛇,一直钻进耳朵里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火炼今天算是彻底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当他想要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未希绝对不会配合;而如今他难得想要沉默是金一回,这位大小姐依然不肯遂了他的心愿。 但是火炼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勾起好奇心了。 近日来,火炼总是心心念念的想着翎篁山中的坟墓,而这份执着愈渐茁壮,如今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然而说到底,他也仅仅只是知道曦冉的墓中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有怎样的用途?他则是一无所知。 偏偏,唯一可能了解答案的未希,对此守口如瓶。 所以未希主动开口,火炼自然而然的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为什么要后悔?未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与火炼的预期不同,这一次未希并没有推三阻四,她十分爽快的应声——只不过很是可惜,谈话的走向并非是火炼所期待的。 “火炼,你真当我是傻子吗?看不出你是为了藏在墓里的那件东西,所以才死活要来翎篁山?”未希冷冰冰的反问,同时还不忘伸出手为巨狼指明前行的方向。霜天维持着可怕的速度,照此来看,不管白昕玥是否会派出追兵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也难怪未希能够放心大胆与火炼说话。 被人当面戳破自己的墓地,火炼尴尬不已。他这个“盗墓贼”也真是够可以的了,不仅觊觎宝贝,而且还用尽各种方法怂恿守墓者亲自带他前往,如此想一想,连火炼自己都认为自己的行为过分至极。 但他还是忍不住顺势追问,“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即使他们如今正在往墓地的方向飞奔,但火炼依旧觉着心头不安,毫无根据的不安,兴许是为了缓解情绪,他试图寻找出更多的线索,哪怕多一点点也好。 “我不知道。”未希摇头。随即发现这个答案实在不足以取信于人,苦涩的笑了笑。“或者说是我忘记了。我只是依稀记得,有人曾经交代过,要看守好这件东西,绝不能让它被带走。” “是曦冉这么交代的?”能够让未希在数千年后依旧严守命令,那个人势必便是妖兽皇帝,所以火炼也只是顺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但出乎火炼意料的是,未希居然陷入迷惑,半晌之后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火炼一愣,当即哭笑不得,敢情这一位守墓人得了健忘症。 不过转念一想,火炼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没有资格嘲笑别人。论起健忘的程度,他不是也弄不清与曦冉之间的关系吗? 由此推测,健忘说不定是妖兽的通病。没办法,谁让他们这一族是如此长寿?活得太久了,总会有些事情被遗忘,同样的,也有一些事情不愿再记得。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了,火炼连忙把注意力拉回来,“既然那件东西如此重要,为什么要带我去?我可不能保证能按照你的意愿,不去碰它。”火炼认为自己还是预先声明这一点比较好,这个时候说清楚了,也免得到时候他要取物的时候再与未希发生冲突,毕竟守护乃是未希的职责。 未希顿时一僵,之前因为脱力,她不得不暂时靠在火炼身上休息,此刻不仅离开了,而且姿势还挺直有些过头,从后面看过去,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块阻止别人接近的木板。 等了许久,才听到未希冷硬的回答,“因为白昕玥已经来了。与其让他染指,我宁可把东西交给你。” 第200章 第200章—入口 想方设法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别人对此是怎样的感觉,欣喜若狂?火炼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如何,他并不高兴,分毫也不高兴。与此相反,他感受到了所有生物最为原始本能的情绪—— 恐惧。 那么一瞬间,火炼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外观漆黑的建筑物,厚重而沉闷。所有看起来是门窗的位置,都只是巧妙的雕工所形成的错觉。城池有固若金汤之说,而这栋建筑却只是封闭,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倘若不是确定楼澈还在千里之外的乐园岛,火炼几乎要判定自己又一次掉入了狐狸精的惑术幻境。 只不过,同样的场景不管看过多少次,也无法给自己建立一分一毫的冷静。况且惑术之中的幻想,与现实中可以触碰的真实之间,还有着天堑鸿沟一般的距离。 雾气淡了不少,虽然还保持着不祥的暗灰色,可是已经再次流动起来,像是无数条怪异的小溪从身边淌过,略微潮湿,但却没有太大质量。所以火炼弄不清楚自己身上感觉到的压力究竟从何而来,在浓雾中他明明还可以健步如飞,反而来到此地,他像是被彻底冻结了一般。 冻结的还有表情,维持着扭曲的状态,只不过看起来并不吓人,反而很容易勾起旁人的怜悯。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害怕了也怪不得我——这句话在未希嘴边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 “走这边。那栋房子只是障眼法,没有入口的。”未希自认板着一张冷硬的面孔,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不由自主的放柔了音调,仿佛是害怕吓到了这陷入恐惧中的男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0 “那么,就烦请未希小姐带路吧。” 火炼还没能从僵硬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就算他已经恢复正常了,也不曾用“小姐”二字来称呼未希。这句话,并非来自于火炼。 未希猛的回头,只见一个男人正缓缓走来,他那闲庭漫步的样子,仿佛是在阳光明媚的庭院中散步的贵族,而不是穿透浓雾的一缕幽鬼。他不知在哪里又因为什么受了伤,红蛇般的血线挂在唇角,然而他对此好似一无所觉,只是略带嘲弄的笑着。 不是白昕玥,又是谁? 不用等他人询问,白昕玥已经主动谈及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地的——不管是未希,还是火炼,他们此刻定然最想解开这个最大的疑惑。 白昕玥看着火炼,即使他方才要求未希带路,但他依旧不曾给她半点儿多余的关注,视线锁死红发男人,“我曾经说过的,我与你之间的联系,远比你想象中要深刻的多。” “契约。”火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了那两个字,还是只不过单纯的常常叹息。他并没有经过深入的思考,事实上,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他空茫的脑子里简直做不到任何设想。“契约”一词自发的掠过他的脑海,光是从这一点来看,楼澈曾经的煞费苦心也着实没有白费。 白昕玥相当意外,随即满是兴味的挑了挑眉,“你居然能想到这个。” 火炼没吭声,原本他也什么都没有想到。 “有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你能去的地方,我也可以去。火炼,你永远也不要忘了这一点。”白昕玥并没正面承认“契约”的真假,他依旧称之为“联系”,仿佛认定了一般。 “我能去的地方,你也可以去?”火炼陡然将这话扔了回去,也不知为何忽然间怒火中烧。 不,也不算没有任何理由,挂在白昕玥唇边的鲜血痕迹,便是点燃狂暴心情的导火索。怒气当即占了上风,让火炼一下子从僵硬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箭步冲上,一把拽住了白昕玥的衣领。“这件事我已经反反复复问了你无数遍,当然了,这一次你还是可以不回答——你说,你究竟是怎么越过这个距离的?!” 面对意料之外的质问,没有准备好答案的白昕玥多少还是有些无措。 就见到白昕玥嘴唇开阖了好几次,似乎正在斟酌什么,他终于要开口了——火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冷硬的打断,“如果你还要说什么‘牵念’一类,大可以闭嘴了!” 牵念归于牵念,或许可以算得上某种诱因,然而若要做到不可能的事,势必也要付出代价,不管是谁,都无法成为例外。迄今为止,火炼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代价的反噬,他不得不怀疑,这些恶劣的影响都转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了。 证据?难道他唇边的血,还算不得证据吗? 既然有些事情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于是白昕玥从善如流的闭了嘴。也是因为与火炼之间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了,他这才想起紧要的目的,冲着未希稍稍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未希皱眉,她半点儿也不觉得白昕玥礼貌,相反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强势所带来的压力。对于白昕玥的反感以及防备,让未希一直对这个男人敬而远之,即使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同在妖委会工作,但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私下里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未希有些弄不明白,既然她一直都看透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为何今日依然会觉得对方深不见底?她甚至被狠狠压制,一个“不”字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只可惜火炼未曾周遭的变化,否则以他的血统来对抗,白昕玥只怕不能施展如此迫人的威压。 未希不知所措。她死咬着唇,铁了心不开口。既然她是唯一的“领路人”,若是下定决心不予合作,哪怕白昕玥能耐再大,也是没有办法的。 气氛陷入僵持。但是,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 一团黑影扑了出来,速度极快,目标更是明确——偷袭白昕玥! 火炼吓了一跳,陡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见那匹狼了。原来,霜天藏身起来,目的就是为了伺机咬断白昕玥的脖子! 白昕玥是敌人!如果他死在这里,纵使不能完全改变战争最后的结果,但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战争的趋势!如果他死在这里,至少此地再也没有敌人,可以顺利取得藏于曦冉墓中的那件重要物品! 身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在这个节骨眼上火炼应该马上想到这些才对。他甚至应该考虑,倘若霜天偷袭不成,他应该怎样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狠狠补上一刀,彻底结果了白昕玥这个大麻烦。 然而,火炼什么都没有想。除了“糟糕”两个字把他砸的头晕目眩之外,他只剩下一片空白。 血花四溅! 但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 白昕玥反应奇快,采取的也是弃卒保车的狠烈法子,他以寻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抬起胳膊挡在了咽喉前面,尖利的狼牙落在手臂肌肉之上,几乎当场将之刺个对穿! 火炼的背后泛起了一层白毛汗,他顾不得潮湿粘腻的难受滋味,空了数秒的脑子变本加厉的快速运转起来,这让他立时发现了霜天的异常—— 今天并非是这匹狼第一次咬人,就在滑雪场,当白昕玥有了某种出人意料的行动之后,霜天也是这么一口咬了上去,就连位置都仿佛与今天差不太多。只不过在当时,霜天还是一只雪橇犬的模样,留下的也并非如此骇人的贯穿伤。 一击不成,落地后的巨狼并未善罢甘休,粗壮有力的四肢狠狠踩在地上,乃至于肩胛骨都高高耸起。他这是在伺机而动,只要白昕玥有零点一秒的疏忽,他的咽喉只怕就很难保住了。 杀之而后快,巨狼对于这一目标贯彻的丝毫也不含糊。 火炼记得白昕玥曾经说过,但凡是他身边的,无论是人也好,动物也好,都对他讨厌的要命。可此情此景实在让火炼目瞪口呆,这哪里还只是讨厌的程度?分明就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怎么办?火炼是真的半分主意也没了。他当然清楚,若是开口唤霜天回来,巨狼再不情愿也会乖乖听命。 但火炼也着实被巨狼的恨意惊着了,居然无法尖端的打断这一幕。 “你还愣着干什么?”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拽着火炼就忘反方向发足狂奔。 对于一个短时间内被迫逃跑两次的人来说,一回生二回熟,火炼也没有意外的那份心情了。而且,当那只手挨上来的时候,火炼已经从异常冰凉的触感中判断出来,对方正是未希。 不想走也得走。经过判断,火炼得出这个结论。尽管他依旧担心霜天,但也不能留下来让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 在冷静下来之后,火炼已经能够考虑两者的实力差距,除非霜天的第一次偷袭成功,否则它将再也没有得手的机会,接下来应该是白昕玥反击的时段了。不过火炼料想,白昕玥终究还是会手下留情,毕竟这两位也曾经友好相处过,以白昕玥的为人,竟然他过去不曾为难过这只动物,今天就绝不会改变初衷。 被未希这般拽着狂奔,火炼必须要说,这份感觉糟糕透顶。其中之一的原因当然是对身不由己的抵触。除此之外嘛,好吧,火炼还是不得不承认主要还是存在于心头的那一点膈应。 还是当一只单纯的火炼时舒心啊,什么也不用隐藏,包括“害怕”在内。没有错,火炼是在害怕,尽管他也万分不明白,身为妖兽的自己怎么也会害怕怪力乱神?但既然这种情绪当真存在,终究还是没法自欺欺人的。 未希模样本就十分殊异,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火炼也不敢说完全接受了她这一副白发白肤的模样。 如今简直更好了,浓雾之中,恐怖片气氛十足,而且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地方,未希狂奔起来竟然半次停顿或迟疑都没有出现过,老马识途也有些过分了,这让火炼不得不产生丰富的联想,认为未希恰恰正是浓雾里衍生出来的妖怪。甭管妖兽为何会害怕妖怪,总之这就是难以忽略的事实。 或者,未希干脆就是一只彻彻底底的鬼? 在火炼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中,未希停止了疯狂的突进,在某处停了下来。“到……了……”爆发力实在不是这位大小姐的擅长,已经到了极限,短短两个字都说不干脆。 火炼定睛一看,面前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庞然大物,而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坑道? 在黑色石料铺就的广场上狂奔了好长一阵子,结果遇上了这么一个怪异的地方,火炼接受不能,只觉着这坑道是不是被放错了地方? 坑道向下延伸,陡峭,狭窄,原始的泥结构,粗制滥造,登时在这个神秘诡谲的地方活生生的渲染出了一股俗气。 “这是……盗洞?”不能怪火炼做出如此不靠谱的推测,近来各种类似作品轮番迭出,实在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是。”未希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她只说不是盗洞,却不向火炼说明这原本究竟是什么。大概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敷衍,于是解释道,“你也不想想,这世界上哪里去找本事那么大的盗墓贼,居然可以打这个地方的主意?” 火炼转念一想,认为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四山四岛是经过他之手才重现人世的,时间还不长,而这条泥土坑道看起来却过于陈旧了。另外火炼想着,盗墓都是为了钱财,如果他做了这一行,也绝对不会选这个鬼地方下手,哪怕里面的宝贝再值钱,没命带出来也是白搭。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1 “必须要说一句,堂堂妖兽皇帝的坟墓,就只是这么一条墓道,也着实太寒碜了。”既然不是粗暴的“访客”修筑的通路,那么这便是原有的墓道了,非此即彼,火炼的思考回路也当真称得上简单明了。 未希摇头,“这并非正式的入口,只是在这个情况下,我来不及带你去更远的地方。”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也是不言而喻,一想到随时可能追上来的白昕玥,火炼本人也头疼无比。 火炼探头探脑的往坑道深处望了一眼,嫌弃归嫌弃,但总也不能继续留在口子上发呆。“我们这就下去?” 谁知,带路者居然在这个时候打起了退堂鼓,“我并不想带你从这里进去,你也别问我是为什么,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下面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东西。火炼,你真的想好了要下去吗?” 第201章 第201章—坑道 坑道往下有什么对他不好的东西,火炼还没有机会来得及弄明白,但没过太久,他已经遭遇了新麻烦。 “你没事吧?”火炼忧心忡忡的问着走在前面的未希,但他十分清楚,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废的不能再废的废话。 原来之前在帮助未希收回蛇尾之时,见到她鳞片的异样,原来并非火炼的错觉。此刻再看未希披在脑后的长发,不再是纯粹的白,而像是被雾气染上了一层灰。 坟墓这种地方,先不要说藏于暗处的机关重重,但是这种气氛已然给人带来了无穷的影响,火炼认为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他居然从未希的身上看出了一层死气。先不管有多少心理作用,就算死气这种虚幻之物当真存在,也应该萦绕在他身上不是吗? 这里原是皇帝曦冉的坟墓。 或者说,是他火炼的坟墓。 未希没有回答那种答案一看即明的愚蠢问题,而是继续往前。 坑道的粗糙程度,真正走在里面更是深有感触,先不说以火炼的身高只能弯腰前行,憋屈至极。就是未希自己,也走得磕磕绊绊。坑道地面不平,而且还有不少弯道。用一句可怕一点的形容,这里就像是某只巨兽的肠道——他们被吞噬了吗?说不定真是如此。 火炼一手挡在额头上方,饶是如此,也有好几次差点被磕的头破血流。在如此逼仄的地方,火炼实在不可能一眼不落的关注未希的情况,再说他还要分出一半精力凝听背后的动静,方才白昕玥突然出现的情景证实了那个眼镜男神出鬼没的本事,不得不担心啊。 可正是这一次的错眼,再抬头的时候,火炼几乎被吓呆了。 并不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之前未希一直走在他的前方,为了相互照应,彼此之间一直保持着三米之内的距离。可眼下,别说三米了,三十米之内都没有未希的影子! 这是一条相对挺直的坑道,至少视线可以望出去而不受阻碍。火炼目力奇佳,也不会受到环境昏暗的影响,然而他居然看不见一个大活人。 之前走过来的时候,有经过弯道吗?火炼一直都在留意头顶,并没有太注意。话说回来,既然印象不深,就算有弯道,肯定也是十分平滑的。难道是在弯道的某处,未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这里有岔道吗?为什么他半点儿都没有发现? 火炼有些无法确定究竟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亦或者,出问题的是……未希本身? “……呜……”一声细弱的呻吟钻入火炼耳中,像是爬进了一条冰冷滑腻的小蛇,他浑身一僵,已是控制不住的毛骨悚然。 脖子完全被梗住了,即使只是低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火炼做起来都无比困难,他都可以听见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吱”响声,像是生了锈的齿轮。 幸运的是,当火炼低下头之后,顺利看到了一小团白色的影子,蜷缩在坑道的一个角落,似乎正痛苦无比。想来也对,以未希的性格,若非痛苦到了极点,她怕是半点儿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 只是,未希是什么时候蜷在这里的,刚才……一秒钟之前,她当真在吗? 这个疑问在火炼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当他没有往下细思,一方面是没有那个闲工夫,而另一方面,则是本能的规避某个可怕至极的答案。 火炼半跪下来,慢慢伸出手尝试着将未希搀扶起,但后者的状况实在太糟,一番努力之后,她只是歪倒在火炼怀中,已然气若游丝了。 火炼被吓得半死,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因为未希不同于常人的容貌了,他是真的害怕这位未希小姐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翎篁山之行本就是在火炼的一意孤行之下促成的,不管未希出来什么问题,都是他的责任。 当然了,火炼很清楚,责任心应该也只是一部分缘由。另外一部分,则是他自己都难以描述且不明就里的怜惜。 尽管没有任何医疗技术,但火炼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一般,低头仔细检查未希的状况。其实是不是足够仔细,都并不重要,哪怕只是随便扫上一眼,都能够看出未希的不对劲。 她的肤色,不,应该说她浑身上下所有的颜色,她给人的感觉,仿佛更加浅淡了。如果火炼的眼睛没有出问题,他甚至觉着……觉着未希的皮肤已经白出了几分透明感。 想必是痛苦极了,或许并非单纯的疼痛,而是更加深层的折磨,总之她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了一团。平心而论,未希模样真是长的不赖,五官的构成绝对称得上精巧细致,但此时此刻,实在是半点儿美丽都看不出来,只剩下叫人皱眉的狰狞。 火炼强迫自己定神,即使他在这个鬼地方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既然领路的那个已经原因不明的倒下了,清醒冷静的角色只能由他来承担。没有再废话询问对方的状况是好是坏,火炼直接道,“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他必须相信这世上有办法可以救助未希,既然她挡了那么久的档案部部长,掌握了妖兽世界最为全面的信息,倘若连她也不知道这个法子,怕是也没有别人知道了。另外,火炼还认为,未希的本性与她脆弱幼稚的外表截然不同,毕竟活了这么久,早应该学会了深思熟虑。如果她的身体当真存有什么致命的隐患,她不可能不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有药。”未希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实际上听起来也并不比叹息清楚多少。 “有药?在这墓里?”火炼自顾自的猜测着,在这个每浪费一秒钟就有可能耽误一条性命的情况下,他简直已经顾不上这种发展是不是合情合理。 “曦……他的长眠之所,藏了一切必需的东西。”也不知未希这是在解释说明,还是在夸大其词,但不管怎么样,当前的必需品正是缓解她症状的药。 火炼暂时接受了未希的说明,纵使涌起了无数疑点,可也不急于在此时追问、火炼也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在坟墓里被埋了几千年的救命药还没有过了保质期。 略作思索,火炼判断未希的状况实在是寸步难行,尽管他并从来不认为自己方向感绝佳,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分开行动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药。该走哪个方向?” 靠在火炼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未希自我感觉状况好了不少。短短一天之内,她已经两次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汲取力量,未希都不知如今的心情究竟是欣喜,还是难过。如今的她只能尽量把路径描述的清楚一些,好在恢复了些许体力,即使不能高声喊话,不过也可以说一些长句子了。 “坑道快走完了,你出去之后,往右转,一直走,能够通往丹药房。”想了一下,未希又补充道,“中间没有别的岔路,不用担心。” 火炼心说,这倒好记,出去右拐,傻子都不会迷路。不过未希似乎忘了告诉他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提醒,“既然是丹药房,里面存货肯定不少,我总不能一股脑全部搬来,你得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辨别出治你病的那一瓶。” 未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如此重要的一点,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微微苦笑,“没有什么能治我的病……我这个,也不是病。你记着,进了药方之后,里面有两排架子,左边的都是毒,右边的则是补药,你随便取一瓶带回来给我,多少能够缓解我的情况。” 又是右边?还真是十分好记。 火炼忽然意识到,“既然不能对症下药,只能起到缓和的作用,那我的血呢?”他的精血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这一点已然屡试不爽。 未希闻言一怔,精血乃是妖兽力量的源泉,每一位妖兽都是珍而重之,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献出自己的血液,眼前这一位倒好,简直把自己当成移动血站了。“没有用的,虽然你的血力量强大,但是帮不了我,我说过了,我这不是病。” 不是病,莫非,是命? 火炼却有些不信邪,张嘴就要咬自己的手指头,甭管有用没用,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未希费力的抬手,轻轻拉住他。“你忘了,之前你已经对我用过一次血了,我是混血,短时间内承受不起那么多。” 好吧,如此说来,去找那什么丹药房,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路了。 既然没有别的选择,火炼也不耽误,咬咬牙站起,就要告辞。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2 未希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衣摆,她依旧没有力气起身,即使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也是要极端困难的。“你……当真要去?” 火炼挑眉,不然呢? “还记得下来之前,我说过的话吗?”未希仰起的面孔上,一双眉毛拧出了醒目的褶皱,几乎都要在额头上刻出沟壑了。让她露出这副神情,难道单纯只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是否还要添上一份心绪不宁? “你说,这里面有对我不好的东西?” 未希艰难的点头,她甚至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嗓子干涩的发堵。 事实证明火炼的记忆还是很不错的,他把先前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你也说了,你记不得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等着未希再一次点头之后,火炼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既然是这样,还管他那么多干嘛?我总不能害怕一个‘不知道’吧?” 暂时别过未希,火炼只身前行。 不过未希这位领路人还算是相当称职,她虽然不能亲力亲为,但是言语中的指示却是半点儿都不错。火炼再往前走了十多分钟,果真出了这段简陋无比的坑道。 陡然更换的环境,前后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地面恢复了石料铺陈的状态,看起来分外眼熟,正是上方那种黢黑的石头,暗沉沉的,仿佛能够吸收一切光源。火炼凭借妖兽天生的目力,当然没有带手电一类的照明工具,但他料想,就算带了工具大概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聊胜于无而已。 大致环顾一圈,按照未希的指示,火炼果断选择了右边。 这应该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墓道,长短姑且不论,但因为宽阔平坦多了,火炼也得以加快速度,即使比起之前的坑道更为漫长,但他却可以减少数倍通过的时间。 没有岔路,关于这一点也与未希之前所说没有任何出入。不过,墓道并非是完全平直的,或许是受到地理条件的限制,也或许是出于别的理由考虑,总之墓道带有不少弯度,有的弯度甚至还不算小,但好在都十分平滑。 火炼将适度的力量灌注于脚下,一阵飞掠,几乎已经算得上贴地飞行,无数大大小小的弯道被他抛在后面,也无心去计算究竟跑了多远。 蓦地,火炼停了下来。这个动作是如此突然,简直像是方程式赛车被狠狠踩了一脚急刹。 并非是遇上,或者看见了什么,而是有什么声音? 火炼不太确定,为之还偏了偏头,眉宇因为迷惑而紧紧蹙成一团。 ……呜呜……呜……呜…… 仿佛是哭声,应该不会是猫叫,哭声十分幽若,根本分辨不出究竟哭泣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火炼侧耳凝听之下,那哭声仿佛又断了。 在原地又站了一小会儿,无论火炼再怎么凝神,却再也找不出那缕咽呜了。但火炼着实不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倘若并非亲耳听到,又如何解释他此刻被纠成一团的心脏。 莫名的疼。 第202章 第202章—哭墙 尽管之前听到的哭声来得突兀,又去古怪,但火炼也不能就那么一直傻乎乎的呆在原地等着,该走的路还是要走,该去的地方还是要去。不过这一次,再也不敢发足狂奔了,虽然还不至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已是警惕性十足了。 虽然对于之前路过了多少弯道,火炼是半点都记不得,但墓道新出现的变化,他却敏锐的发现了,尽管这个变化刚刚出现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明显,若是不留神,一个晃眼便错过了。 变化最先出现于墓道的墙壁,应该是砖块变小了些,当然了,非要经过细致的对比才能发现这一点——当真不知火炼是怎么在视线扫过之处便发现这种异议的。由此可见,除了目力绝佳之外,火炼的本性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般大大咧咧,他也有其独特的细心之处,以及让人叹服的洞察力。 火炼伸出手在变小了的砖块上摸索片刻,他倒不怕有什么上面设了什么机关或者涂了什么□□,这些东西会对人类,以及血统低下的妖兽产生威胁,但却不足以影响他的试探。 可是一番努力下来,没有任何发现。火炼拍了拍墙壁,感慨一句,真是够结实的。 继续往前,墙壁的砖块也逐渐变的更小,这下子用不着刻意比较了,也能发现与开始时的不同。另外一点,砖块之间的拼接方式变得更加细腻,利用了天然缝隙组成某种花纹,很有美感。 可惜火炼不擅欣赏,随便看了几眼便移开注意力,继续前行。 忽然之间,又是一缕哭声。 这回火炼可以完全肯定了,的的确确就是哭声。只是依旧无法分别哭泣的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许是被墓道的拢音效果所影响。 哭声传来的方位正是前方,这下子好了,无论是为了解决自身的迷惑,还是为了去替未希找到救命的良药,火炼都别无选择的只能向着右侧勇往直前。尽管冒险,但好歹火炼用不着太过纠结前进与后退的问题。 很急的弯道,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不可能忽视了,如果不小心一点,极有可能会被弯折的墙壁撞断鼻梁。火炼也担心弯道拐过之后会突发什么危险,行进中身体微侧,保持着可进可退的防备姿势。 通过弯道,火炼呆住了。 听觉与视觉的双重冲击下,火炼直接飞跃过“恐惧”这个层面,直接被勾出了极端的恶心感。 当哭声只有若有若无细微的一缕时,听起来是让人心疼的,难以形容的悲戚太容易引起听者的共鸣,似乎所有的悲伤过往都统统被翻了出来,齐刷刷的在心脏上碾压而过,之所以方才火炼确信听到的并非猫叫而是哭声,正是因为他胸口无法忽视的闷痛。 然而,若是这种哭声交织成海呢?又是怎样的情景? 交响乐此物,便是需要弦乐等五个器乐组共同融合才能奏响动人心魄的乐章,在很多时候,合奏绝对比独奏来得震撼。 以此类推,若是哭声,数不尽的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哭声融合在一起又该是怎样的局面? 震撼,的确是足够震撼的。但是与交响乐不同之处在于,这已经不再是美的享受,而是剧烈的刺激。火炼忍不住按在了自己胸口,他几乎感觉自己从外壳到内腑,甚至连带着灵魂在内,都被狠狠的撕扯了一遭。 远远听到第一缕哭声的时候,火炼对正在哭泣的对象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想,黑暗的环境更是让他脑洞大开,什么中了机关的盗墓贼,什么误闯此地被困在此地的小妖兽……这些揣测都算不得新奇,最新奇的一种,火炼甚至想过正在哭泣的人是不是未希?说不定他在通过无数的弯道之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再一次遇上剧烈痛苦折磨下的未希。 可眼前亲眼所见却在证明,无论想象多么精彩纷呈,现实永远更加离奇。 正在哭泣的这一群,非男非女,不是人类,甚至也不是妖兽。而是……一堵墙?! 墙上浮现出数不清的人脸,一张紧挨着另一张,难以想象这究竟用了如何神奇的雕刻手段,不仅五官,连带着表情在内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应该都是石料——由于感觉相当糟糕,火炼并没有伸手去碰触,但凭借肉眼依旧可以判断,墙上的人脸都是依托墓道石壁的砖块制造出来的浮雕。 或者,是从墙壁上长出来?这个想法无疑相当怪诞,但火炼忍不住如是猜想。 不过火炼还是真心认为,不管自己的想法如何怪诞,其程度终究还是比不过眼前所见。 那些石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用“细腻”二字来形容了,喜怒哀乐,不一而足。仔细分辨一下,这些面孔仿佛都属于同一个人,这些浮雕简直像是将此人所有的表情统统呈现于此,从快乐到悲伤,从舒适到痛苦,从兴高采烈到黯然神伤,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但正是因为这种纤毫毕现的细腻,反而让这些面孔显得更加荒诞不经,因为它们……都在哭! 不管是怎样的神色,那一双眼眶中都在不断的浸出泪水。悲伤痛苦姑且不论,可其中一些,若是只看翘起的唇角,只看舒展的眉梢,其喜悦之情简直可以感同身受,然而一旦看见两道泪痕,登时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像是用各种表情拼凑出来的一张脸,满是破碎与扭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3 而且,火炼莫名觉得这些面孔十分眼熟,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倘若它们只是默默流泪倒也罢了,大不了不看,有着人脸浮雕的怪异通道并不长,目测一下不会超过五十米,目不斜视加快速度,对火炼来说三秒钟都要不到。可偏偏这些面孔不肯老实,每一张嘴里还发出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咽呜。 以前庄锦怎么说过来着?让他小心不要被亡灵吞噬了?火炼陡然想起这一茬。随即忍不住大骂,靠,什么亡灵?眼前这密密麻麻的,可不都是亡灵吗? 倘若不是后面还有个未希等着自己找了药回去救命,他肯定二话不说转身即走,在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上,火炼总是比别人做得更好。在火炼看来,明知不对劲还非要去闯,世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作死吗? 走不能走,至于前进……火炼陷入两难的境地,连带着脑仁都抽疼起来。 他的极端不适仅仅只是因为进退选择的为难?也是因为手边没有镜子,不然照上一照,火炼马上就可以看出自己的脸色不正常至极,绝对要比先前的未希更加死气萦绕。 火炼不觉身体有异,如今的他正凝眉细思满墙的面孔究竟属于谁? 说起来,对于长相这种东西,火炼向来都不怎么留心,妖兽一族天生模样都不差,看得多了,火炼不否认自己有些审美疲劳,久而久之对于模样美丑也变得可有可无。但是今天火炼却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把见过的每一张脸都深深印刻在脑子里,他隐约觉得弄清这张面孔的来历,应该是极为重要的。 异样开始于胃部,起先不过是被轻轻揪了一下的,些微的疼,火炼也不是什么软妹纸,当然不会在意。可是还没等这锐痛彻底缓过去,蓦地变本加厉,像是有一双巨手伸进火炼腹腔,硬生生的攥紧他的胃,好一阵揉捏拉扯。 “哇——”没有谁可以扛过此等痛苦,火炼张口呕吐,胃里翻江倒海的更加厉害,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开始还只是胃部,两三分钟过去之后,其它的脏器也受到牵连,同时痉挛起来。忍无可忍的火炼弯下腰去,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避免用手扶墙,可见本能如何厌恶。他一手按压胃部,一手撑住膝盖,只希望这剧痛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能够莫名其妙。 世上有句俗话叫做——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之所以广为流传,正是因为事实的残酷,一旦遇事不顺,极有可能诸事不顺,也不知是不是火炼按压的方式不正确,没过多久,背上冒出的冷汗都已经把衣服打湿了大半。 忍耐力来自于意志,但身体本身的恶化却不会被意志力转移,哪怕是再不怕死的人,负伤程度过了临界值,还是不得不死。 所以,即使火炼告诫自己倘若在这个鬼地方痛晕过去,说不定会把一条命搭上,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双腿一软,原地倒下。 ………… “醒醒,火炼,醒醒,你不能再睡了!” 迷蒙之间,火炼觉着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下手没轻没重的。懒得搭理是一回事,可若是置之不理,火炼真担心自己会被活生生的打成猪头。他嗓子发干,暂时出不了声,最后只能艰难的抬起胳膊,将那只万分讨人嫌的手给格开了。 之前痉挛般的剧痛已经不翼而飞,可惜留下的后遗症还有不少,火炼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潮湿粘腻的无比难受,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还有一缕被汗水濡湿的长发正好掖在颈窝里,更是难受。 叫醒他的那一位,刚才还毫不客气,直接将火炼的面颊当成了太鼓达人,这会儿却换上了温柔缱绻的做派,也无需火炼出声表示,他已然看出他的难受,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轻巧的弄出了那缕作乱的头发。 火炼的眼睛还处在要睁不睁的境地,不过是不是视线模糊已经不重要了,相似的情景同一天内第二次上演,火炼记性再差也不至于转头就忘。“白昕玥,你怎么阴魂不散?!” 被唤作不散阴魂的男人,也不知有没有生气,不过听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的,冷静的陈述事实,“我说过的,只要是你能去的地方,我也可以去——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火炼当然没有忘记,事实上对此他还耿耿于怀。但当时的谈话并没有解决火炼最大的疑惑,所以其它对火炼来说无关痛痒的部分,他也就没有太过认真的放在心上。 白昕玥倒是也怕火炼再问他是如何“跨越漫长距离的”,更不知该怎么解释“为之付出的代价”,所以也只是稍稍一提,并不深入。为了转移火炼的注意力,他索性还抛出了一枚重磅□□,“我如果不赶来,你只怕就要送命了。” “什么意思?”火炼一呆。他不是故意装傻,而是当真没能听明白,或者说,他是难以接受。 白昕玥却不肯放任他继续自欺欺人,“我的意思是,有人设计害死你。” 兴许是对方的表情过于认真,过于严肃,这也引得火炼不得不严阵以待。“未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随即火炼被自己语气中的笃定吓了一大跳。 然而说句实话,要怀疑到那个女人的头上,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纵使火炼没有什么疑心病,但却架不住事件演变本身对他造成的影响。 火炼那万分纠结的表情着实令白昕玥不忍,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轻易牵动另一个人的心肠,哪怕只是最细微的表情,都不会被错过,况且火炼此刻的难过是如此明显。白昕玥立时明白,火炼的难过不仅仅只是因为未希而起,更多的,应该是不喜欢怀疑本身。 知人善任,乃是上位者必备的素质,如此才可以真正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客观评价,火炼此刻的表现真是相当不合格。 但是白昕玥丝毫也不关心火炼能否成为妖兽一族期盼的领导者,他只是确定了自己的不忍心。白昕玥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素来都有着极为精准的判断,既然明知自己在不忍些什么,当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火炼认为自己随便怀疑是错误的,那么白昕玥便来帮他打消这层顾虑,“不要忘了,你是在未希的指引下才来到此地。” 第203章 第203章—恶意 火炼一惊,如此说来,方才自己身体出现的异状当真是受到这个鬼地方的影响?是这堵有着无数面孔,呜呜哭泣的墙壁! 火炼发现自己在昏迷中已经被带离了那个无比糟糕的所在,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哭墙的一角,但隔开一段距离之后,哭声已经不再那么明显,他受到的影响也小了不少。 火炼自然很想弄明白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而白昕玥肯定掌握了这个答案——他言谈间已经透露了这层意思,而且若不是知道哭墙的不利之处,白昕玥也不会当机立断的带着火炼离开。但是火炼最终并没有询问白昕玥,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识过这个眼镜男的守口如瓶,如果他打算解释什么,肯定在火炼醒来的第一时间便会明确告知,既然那个时候不说,以火炼对这位的了解,料定他是不会说的。 算了,困扰自己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在给它们排出一个轻重缓急之前,火炼心宽的安慰自己,暂时没有答案就没有吧,到了逼不得已的关头再说。 当前还是要弄清楚未希的问题。 “不对,未希不是刻意要引我来此。”火炼皱着眉盯着白昕玥,也不管下面的话对方爱不爱听,只管说下去,“都是因为你突然追到墓地,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能抄近路。未希已经提醒过我,这里有对我很不好的东西。” 对于追到墓地这件事,白昕玥什么也不说,就此揭过。他只问,“近路?这也是未希告诉你的?” 火炼只想翻白眼,既然未希是领路人,不是她说还能是谁说?这简直是明知故问。 哪怕是在谈论无比紧要的事,但白昕玥还是不忘检查火炼的状况,由于没有趁手的医疗器械,他只能伸手抵住火炼的胸口,打算试一试心跳是不是还如先前一般剧烈。尽管这个举动本身看起来相当暧昧,可火炼还是从中体会到一股认真,于是也没有阻止。 幸好火炼的心跳已经不复之前的失控状态,白昕玥也得以心平气和的继续说下去——当他语气变得平和起来,也增添了不少的可信度,“火炼,如果我告诉你,你们两人绕路了,你信我吗?” 火炼很想回一个“不信”,但偏偏未希在这方面有过前科,当火炼第一次前往妖兽乐园的时候,未希不就想方设法绕了一段远路,去了所谓的“东之宫”吗?犯过错误的人,很难让人相信她不会再犯。 如此一想,未希突然发作的病痛,此刻看来也有几分可疑。 火炼知道自己陷入了疑云重重的怪圈之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有心要帮未希开脱,但过多的辩驳还是说不出口,于是他只道,“未希也不见得都是恶意。” 这话倒也不错,上一次未希犯下类似错误的时候,说到底,她也只是为了去看一看东之宫的焰尾花罢了。 白昕玥当即有些不快,至于不快的理由,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哼笑道,“不错,她没有恶意,心存恶意的人是我。” 火炼一怔,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话题接下去。说起来,看看周围阴森森的环境,在想想双方敌对的身份,在这里谈话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白昕玥借着深吸一口气的功夫控制住了情绪,“我们先离开这里。”短短一句话,虽然算不上强势的命令,但似乎也没有给火炼拒绝的余地。 于是另一位当即不干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已今非昔比,火炼自认也不再是白楼里被关进笼子里的契约兽,就算他作为妖兽全族的领导者并不怎么合格,但好歹已经是一位实力不俗的妖兽,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被这个可恶的眼镜男呼来喝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4 横眉冷对的火炼半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怒火照样还是不合时宜,毕竟他的怒气来源并非双方对峙的立场,说白了,只是为了自身“权利”受到侵害,所以才忿忿不平。 其实也不能说火炼公私不分,但凡有情有欲的生灵,谁能保证能够真正分清这两件东西?公私之间,从来都不曾存在明晰直白的楚河汉界,说起来,不管是大义,还是小爱,终究都是一个人做出的抉择,两者相互渗透掺杂,或许能够分出一个轻重,可是谁也不能将两者彻底撕裂。 公与私分得清清白白,那完全只是理想化的幻觉。 洞察力敏锐的白昕玥当然不可能错过火炼方才的一番心思,他明白,自己是喜闻乐见的,自然而然的耐着性子解释,“你继续滞留下去会有危险。哭墙对你的影响力非同凡响,先前因为你处在昏迷中,我不敢带你走得太远,现在既然醒过来了,最好赶紧离开这附近。” 白昕玥所言不假,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哭墙的墓道,但若是侧耳倾听,幽幽的哭泣依旧不绝于缕。尽管火炼不至于再一次被刺激的几近呕吐,可五内不宁的状况还在持续,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不过,火炼的脑子还保留着一分灵敏,他听出了什么,“哭墙是对所有人都有影响力?还是只针对我一个人?”问完之后也不等对方回答,他直接把手按在了白昕玥的胸口,试探其心跳有没有出现紊乱的迹象。“你现在难受吗?” 对于不能回答的问题,白昕玥也没有什么新办法,故技重施的直接跳过。他顺势揽住火炼的肩膀,只说了一个短句,“先离开再说。” 两人距离一下子缩至最短,尽管火炼并非存心,可是余光一瞥之间,还是掠过了白昕玥手臂上的伤处。火炼陡然想起巨狼霜天突然发难,咬伤白昕玥的那一幕——或许也不能说是陡然想起,火炼对此一直都是耿耿于怀,只要一丁点儿诱因,这件事便陡然冒了出来。 贯穿伤本就难以治愈,况且还伤在活动量极大的手臂上面,短时间内指望伤口愈合止血根本是不可能的。白昕玥对于自己也当真敷衍,没有上药,只是用布料胡乱在衣服外面缠了几圈,鲜血早已浸透了衣料,他也浑然不觉。 当然可以拒绝白昕玥的提议,同时也可以挣脱,可是当火炼瞥见这一道血迹斑斑,忽然什么都做不了了。好吧,他的本意也是打算向离开再说,毕竟震荡的内腑实在是难以忽视的折磨。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期间火炼不止一次拒绝另外那人的搀扶,但是一意孤行惯了的白主席哪里会在意旁人的想法,自顾自的拦着某只火鸟的腰肢,丝毫也不打算撒手。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这应该不算是个愉快的话题,但火炼觉得沉默寡言的气氛更加难熬。况且,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有些事拖一拖或许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件显然是拖不过去的。 “如果我说,我打算要去主墓室,你准备怎么办?”白昕玥反问,语调听起来满不在乎,可还是隐约透露出一股认真严肃。 在火炼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再蠢也看得出来白昕玥要去主墓室不是为了游览,就算白昕玥忽然从一军统帅成了无所事事的大闲人,可坟墓这种地方也不是游人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白昕玥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主墓室,想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了—— 盗墓。 从理智考虑,火炼理所当然认为应该阻止,倘若他本人当真就是曦冉,这不让纵容旁人掘自己的墓吗?退一步说,他与曦冉没有半毛钱关系,那一位也曾是妖兽一族的皇帝,任何一个族人都有职责维护其尊严。 从情感考虑……火炼还没来得及想到这里…… “谁在那里?!”火炼厉声喊了一嗓子,他只是隐约瞥见了一团偌大的黑影,其实并没有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今日仿佛是他的黑道日,各种要命的刺激下,他自觉还能维持当前的状态已经实属难得,只不过多少有些草木皆兵。 忘了片刻前还在与白昕玥讨论艰难的话题,火炼下意识的偏头去看对方的表情,带了几分商讨的意思。就见白昕玥也皱起眉头,无疑也瞥见了前方的影子。 有些事情正是如此,忽略过去便是无关痛痒的小节,可若是细细思量,则难免勾起恐惧。火炼忽然意识到当前的环境根本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自己是妖兽,目力可以不受环境影响,但白昕玥不是呀,他为何也能看得清楚? 对了,从刚才白昕玥把他唤醒开始,似乎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受到昏暗影响的状态。 早在两人还住在白楼的时候,火炼便真心认为这位白主席心思深沉没个阴晴,如今更加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看不透的家伙已经成了谜团的代名词,笼罩在白昕玥身上的迷雾简直比翎篁山上笼罩的那些还要更加浓烈。 忽然之间也失去了询问的欲望,也不是说火炼彻底不在乎了,可是问题一旦堆砌的太多,简直不知该先从哪一个问起,在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难免罹患选择恐惧症。 撇开烦人的疑惑,火炼继续往前,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那团黑影的真相,即使这是蛰伏于黑暗中的敌人,火炼也不准备后退。倒不是说他忽然之间变的艺高人胆大,可是想想后面的更加诡秘的哭墙,武力的正面对抗明显要更加合心意一些。 可是还不等踏出两步,一条手臂已经挡在前面,此地没有外人,这手臂来自于谁,当然不言而喻。火炼想要抱怨几句,然而却从对方那个阻拦的姿势中看出了几许“保护”的意味,于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若说是保护,似乎两个人的身份也有些对调了吧?妖兽与人类先天的实力对比,根本就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单说眼前这根手臂吧,光是火炼动一动意念,只要一片锐利如刀的风,便可以将其斩成两段! 但他为什么不动手呢?只是任由白昕玥这么挡着? 这对于火炼来说似乎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只不过白昕玥的语气却与温和无缘,依旧如常理一般带上了几许命令的口吻,“胡乱瞎跑之前,也先看清楚了再说!”盲目冒进最容易招致危险,而某只火鸟在这方面总像是少生了一根筋。 火炼闻言定睛细看,终于明白白昕玥要让他看清楚什么——原来,相似的黑影还不止一团,一左一右,成双成对。 可怕的东西成了复数,火炼反而不紧张了,很简单,那分明是一对雕像。妖兽一族雕刻技术的精湛程度,早在乐园岛神道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矗立于神道两侧的妖兽侍卫,历经数千年风雨依旧威风凛凛。相比较起来,眼前这两座雕塑,精巧程度更甚,但不知为何却给人阴森森的印象。 或许是受到墓道环境的影响,也或许是雕塑本身的形态过于吓人。 不怪在一开始打眼的时候火炼会将之看成不详的黑影,三人高的雕像通体用了黢黑的石料,这种阴沉沉的色泽几乎已经成了此地的标准色,从上面的广场到墓道内的墙壁,无一不是这样。不过这倒也十分应景,既然是墓地,总不至于处处色彩妍丽,光鲜明媚吧? 雕像下半截做蟒蛇形态,刀工细腻的鳞片按照一定规律以此铺陈开来。蛇身粗壮,看这副体型,像是黄羊一类的动物,怕是一张血盆大口便能整个儿吞噬下腹。然而,这也不能完全说是一条蛇,因为那背上赫然还长着一块巨大的龟背,蛇腹下方还伸出了六只龟足,足上竟还有爪。在工匠鬼斧神工般的技艺下,竟然将石刻的爪子磨砺出类似锋刀般的效果,片片寒光凛冽。 初初的眼熟过去,火炼很快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乐园岛秘境地板上的那一副血画之中,四兽这一不是正好长了这副模样吗?当时看了画面已是毛骨悚然,如今画面变得立体高大,更是让人畏惧不已。 “四大家族之一的玄蛇。”上一次看见时,白昕玥什么都不曾说过,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主动说明。 火炼正要为对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心表示感谢,不管怎么说,实在太意外了。可还不等火炼找到合适的措辞,却听白昕玥念了一句—— “奇怪。” 这两个字本是白昕玥的喃喃自语,并非说给火炼听的,但是架不住妖兽听力的敏锐,原本只是含义不明的一个词语,但火炼的心脏竟然突的跳了一下。 第204章 第204章—再现 纵使玄蛇雕塑可怖,但那也只是视觉上的,别说火炼此等血统高贵的妖兽,便是位卑低下的那些,也不会当真被吓着。火炼最初的心惊,也只是因为这东西出现的突然,如今看过两眼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倒是白昕玥方才念叨的“奇怪”两字,很值得推敲回味。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再要抓住蛛丝马迹将会变得千辛万难,关于这一点火炼已经无数次证实过了,这一回既然被及时发现,火炼势必要好好想一想究竟奇怪在哪里。 既然是两尊塑像挡在前方,白昕玥此刻盯着的肯定也是这件东西。火炼也顺势看着,嘴里问道,“这莫非就是镇墓兽?” 如此说来,再往前走,就快要进入主墓区了。对于妖兽的殡葬规格,不学无术的火鸟实在是一窍不通,更加不知道皇帝的陵墓占地几何,其中主墓区又如何宽广。但他还是不由奇怪,为何没有见到未希所言的“丹药房”?之前她指示的路径都没有半点儿差错,莫非在这个关键之处,竟然弄错了? 其实就算火炼此刻已经顺利拿到丹药,要怎样才能送回到未希身边,依旧还是一个颇费筹谋的问题。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既然甩不脱这位白主席,少不得还要硬着头皮一起走上一段路。 可是,白昕玥居然在此驻足,丝毫没有继续迈步的意思。 莫非这个眼镜男是被镇墓兽挡下来了?火炼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猜测。 顿时,火炼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这莫非是未希那一族的原形?”得出这个推论其实不难,毕竟曾在乐园岛秘境中见过四大家族兽形的血画,未希继承其中一支的血脉,加之又不止一次见过她的蛇尾,结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白昕玥不答,眉头不展。因为两人距离几乎为零,火炼甚至能够觉察出这个男人身上肌肉的紧绷,居然像是在戒备什么。 至于被镇墓兽吓成这副模样吗?火炼万分不解。就算这塑像外观足够唬人,但说白了也只是两块大石头罢了。莫非白昕玥当真在打陪葬品的主意,所以才会做贼心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5 白昕玥仿佛学了读心术一般,在旁边凉冰冰的道,“想盗墓的人是你吧?” 被人当面戳破的火炼不吭声了,但心头还是觉得那里没对。听白昕玥那口吻,他赫然扮演的乃是守护者的角色。不管咋说,他也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吧?他们目前的角色扮演是不是弄反了? 不过白昕玥也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或许刚才也不过只是顺口一提。他趁着火炼怒目瞪过来的机会,递过去一个眼神。 尽管不怎么情愿,但火炼还是秒懂了白昕玥的意思,他在让自己小心。敢情之前他问出的那些都是废话,所以白昕玥才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被人忽视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但火炼也知道,会让白昕玥严阵以待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小问题,而且他们两人明明站在一处,但白昕玥并不明言,偏偏要用如此隐晦的暗示。 多了几分小心与谨慎,火炼再次细看,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塑像的蛇尾,确切的说是蛇尾尖端,露出了一星半点儿的雪白,就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也不怪火炼之前一直没能发现,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在这个四下都是黑黢黢的环境中,一点雪白,甭管大小都是相当怪异的事。反常即妖,也难怪白昕玥会如临大敌。不,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无论怎么想这个男人也不至于被这点小东西吓着,他肯定还发现了别的什么。 有了计较,火炼便不动声色的往一侧挪了小半步,角度变换,再看过去便发现所见截然不同。根本不是什么白点沾在了塑像上头,而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浓黑的阴影之中。不得不说“它”隐匿的极为巧妙,只是微不可觉的露出小小破绽,若不是白昕玥观察入微,当真会被错过。 不管这是个什么东西,其目的可说昭然若揭,潜伏于暗处,只等着白昕玥二人经过时猝然发难。 就地利方面来看,两座雕像之间的通道忽然变得狭窄难行,因为要从塑像下方通过,也会多了许多难以防范的死角。难怪白昕玥不肯再继续前进半步,只要不走入这个恶毒的陷阱,就不会失去主动权。 明白了与这藏匿之物势不两立的立场,火炼便不愿坐以待毙,但出手之前中要先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脚下于是又侧了一步。 也不怪火炼动静太大,只能说那藏匿之物过于狡猾,知道自己已经露了行藏,再也不肯傻乎乎的继续等下去,提前暴起—— 巨大的力量卷起墓道中凝固千载的气流,火炼首当其冲被砸了个正着。 痛倒不是不怎么痛,只是被气流冲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而且还有几分震惊。火炼真想对那偷袭者好好讲讲道理——有没有搞错啊?识破你行藏的人明明是白昕玥,你冲着我来这算是哪门子报复啊?! 但是气流冲击之下,为了不被呛着,火炼也不敢冒然开口。另外,他还一不小心忘记气流这种东西原本在自己操控之下,只要动一动意念,不仅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反而还可以制服那位偷袭者。 当火炼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这个还不算很熟练的技能,正要反击,就觉着有什么凉冰冰滑腻腻的东西绕过自己腰背缠了上来。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熟悉盖过了惊惧,火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掉入了某个怪异的空间,总是在重复一个个短小的轮回。 不过这一次在被迫的急速后退中,两边被卷起的并不是灰蒙蒙的浓雾,而是千年墓室中凝重的空气,以及些许灰尘,火炼被呛得咳了起来。 他咳了一小会儿,突然发现咳嗽声中居然还掺入了杂音,那人不仅在咳,而且还控制不住的重重喘息,听起来沙哑的如同一个坏了的风箱。 “未希,我知道是你,你放我下来吧。”忍了半天,火炼还是决定直接提出要求,被粗壮的蛇尾缠在身上,他怕自己再被拖行下去,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活生生的勒成两段。不过为了不引发对方的抗拒心理,火炼还是尽力放软了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请求,而并非命令。 火炼很快落了地,但暗处的东西竟然转眼不见踪影了,只留下一串窸窸窣窣的声响,明显就是爬行动物快速掠过的独特动静。声音的去向在黑暗寂静中听起来无疑十分明确,但火炼并没有追击的打算,而是难得耐心的等在原地。 也不知火炼等了多久,毕竟这样的环境下实在太容易迷失对时间的感知,也许很短,也许很短。 “你怎么知道是我?”远处飘来这么一句问话,轻幽的足以激起听者的鸡皮疙瘩,但那声线却不容听错,介于稚嫩的少女与成熟的女人之间,如此独特的一把嗓音分明是属于未希的,只是此时听起来仿佛成熟的成分多了一些。 “这里原本应该是你的地盘吧?以你的责任心,怎么也不该放任其它怪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捣乱。”况且,如今妖兽妖兽血脉零落,司掌虚空这一族,或许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混血而已。 猜中的根据有两个,但是况且之后的部分,火炼并不说出口。纵使他曾经听过未希那个差点被自家亲爷爷淹死在幽莲池中的悲惨故事,也相信在这位大小姐心目中对于至亲并无半分好感,不过,这也不代表她对于全族都是同等的憎恨,被遗留在这个冰冷的尘世大地上,成为硕果仅存的那一点遗脉,不管换了谁都难免伤怀吧?火炼心说,何必去招惹未希不痛快呢? 但未希仿佛并不接受火炼说出的根据,不依不饶的继续,“可是,我不是正病着吗?躺在坑道中,动弹不得?莫非你认为我刚才是装的?”到了这个时候,这道谎言已然不攻自破,但被此时的未希缓声问了出来,娇嗔的表皮之下满满都是咄咄逼人。 “你……也不算是装吧……”火炼为难到了极致,忍不住抓耳挠腮。他之所以害怕与女人打交道,正是因为这种生物极其容易失去理智,尽管未希目前还没有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显然也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了。 “要不,你走出来,我们面对面说?”火炼提议。在这种乌漆墨黑的地方单独呆着,火炼倒不至于害怕,只是就这么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他只觉得愚蠢透顶。 “我不能出来。”未希拒绝的相当干脆,随即,有什么白生生的东西一闪而过。 火炼当即反应过来,未希此刻还在半妖兽化的状态下,她不能顺利收回蛇尾。对于一个混血而言,短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动用控制不了的力量,的确是有些为难她了。尽管目前火炼还没能完全弄明白未希的目的,但他已然先一步动了恻隐,火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生了一副如此柔软的心肠。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不用躲了,你出来让我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连精血都不能随便使用,火炼完全是在打白条,不过他认为总好过于袖手旁观,至少让对方心中不再那般不安。 “不,你不知道。”不安霎时发展成慌张,未希甚至都顾不上片刻前的追问,听她的声音似乎又远了些许。费了极大的辛苦才将火炼掳来此地,可单单因为害怕被其看见自己的模样,未希竟然像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听了未希期期艾艾的拒绝,火炼更是无比头疼。话唠也不等于花言巧语,特别是在哄女孩开心这一独特技能上面,火炼自认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与其拉拉杂杂说说一长串最后却让气氛更僵,还不如把心一横,有什么说什么,纵使对方听了依旧不高兴,但起码自己的态度足够真诚。 火炼先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上了最温和的语调,如此一来,即使出口的内容石破天惊,但好歹不至于将别人吓得落荒而逃,“我知道的,你其实已经死了。” 兴许是对方过于温和,听起来简直不像是说她已经死了,倒更像是在说她今天只是心情不好一类。未希怔了怔,半晌都没能真正领悟过来。 “未希,其实你早已经死了。”火炼轻叹。纵然这位大小姐行事举止成迷,甚至都难以辨别她是善是恶,究竟是在帮忙还是在害人,火炼也并非真傻,该有的防备心理还是一分不少,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怜惜并没有作假,听得人窝心而又酸楚。 “你……胡说……”未希素来都极有主张,即使外表娇嫩脆弱,但如果真的对什么表示否认拒绝,总是里气十足的,哪里会像今天一般,短短三个字都念的断断续续,说她是在反驳旁人,反而更像是在哄骗自己。 要说服旁人相信自己已经死亡,不管证据如何严丝合缝的容不得狡辩,但这并不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即使这些理由已经在火炼脑海中条分缕析的罗列了许久,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他还是极为犹豫。 第205章 第205章—值得么 “未希,那个,你不觉得你的模样本身已经很不……不正常吗?”火炼差不多快要把自己的头皮给挠破了,什么叫做语无伦次,他今天算是彻彻底底的体会了一把。 “这不过因为我是混血的缘故。”黑暗中的传来的声音平静了不少,至少听上去比火炼还要心平气和,不管未希是不是已经接受“死亡”这一事实,但她总算先一步找回了理智。 与理智的人说话的确要容易很多,火炼轻轻吁了一口气。“我没有见过别的混血,也不知道混血是否生来就应该通体雪白。可是未希,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白的透明才对。在路狄亚的小店见到你的时候,你竟然穿墙而入,这……” 听他似乎不知该怎么继续,未希便接道,“这是幽灵才能做到的事。” 对方一下子变得善解人意,反而让火炼尴尬起来,深切认为自己开启了一个麻烦无比的话题——有些真相,知道归知道,维持缄默乃是最恰当的出自办法,可总是难免遇上各种契机,最后不得不将揭穿一切,最后才会陷入如此骑虎难下的境地。 开了头的话题也不能半途而废,火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我们第一次前往乐园岛,你因为半妖兽化而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中,不仅如此,你的体力也很差,这一点实在不像是身体彪悍的妖兽。”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已经在怀疑我了。”未希自嘲的笑笑,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不,最先怀疑我的人之中应该没有你,想必是白昕玥吧?只有那个男人才会疑神疑鬼。”也不知是什么原由让未希在这个要命时刻还能保有对火炼的最基本的信任,不过她还是一针见血的道出事实。 未希对白昕玥表现出憎恶已然不是头一遭了,倘若火炼计较这个,只怕真要没完没了,所以他自动跳过这茬,“妖兽一族的确长寿,但不管再怎么长寿,也不可能活上几千年,我想就算是四大家族的嫡脉也做不到。” 如果生命力当真强悍的可以与岁月对抗,那么如今掌管这个世界的主人应该依旧是妖兽一族,而不是逐渐被人口繁茂的人类取而代之。 “是吗?”未希先是喃喃反问,不过只是转瞬功夫,她像是自己想通了什么一般,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期间不断重复着“不错”二字。她的声线本就独特,没有完全褪去的童音,平常听起来或许给人软糯的印象,此时却更添尖利。 火炼听的直打寒颤,后脖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6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火炼已经往笑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真怕自己去晚了一步,便会导致什么不可挽回的恶果。 如果白昕玥也在附近,肯定会训斥某只火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久之前才被未希算计着前往哭墙走了一遭,若不是被及时唤醒,只怕就要成了陪葬。这才过去多久啊,他居然就毫无防备心的奔了过去,也不怕黑暗中藏了什么了不得的陷阱。 不过,信任这种东西终究还是能够得到回报,即使时常会被辜负,但若是坚信下去,总不至于次次都让人失望。 跑了一段,火炼终于见到未希,确切的说,是妖兽形态的未希,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危险之物了。 但如果真要评估危险,妖兽形态的未希本人已然是十分可怕的存在了,蛇身与龟背的组合充斥了整个空间,简直就是之前所见塑像的翻版,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二者颜色的不同,一黑一白,迥异分明。 关于混血生来雪白的说法,未希刚才也并没有说谎。 见到火炼过来,妖兽未希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一般,勃然大怒,粗壮的蛇尾猛然横扫而来! 幸好这一次火炼没有忘记自己的天赋技能,心中微微一动,墓室内浑浊的空气顿时化作一片清风,将他托在半空中。杀伤力巨大的蛇尾从下方掠过,由于错失了目标,最后重重砸在墓墙之上,尘土飞扬! 尽管明知不是时候,但火炼还是忍不住赞叹一下,这坟墓建造的当真足够结实,被如此骇人的力量撞击,墙壁上居然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 火炼并不晓得,墓墙没有出现损伤,并非是结实与否的问题,而是未希身为镇墓兽,不论她的袭击凶悍到这样的程度,也无法伤害她所守护的东西。 赞叹完墓室的构造,火炼便利用居高临下的绝佳机会观察未希,大概是被黑漆漆的环境反衬出来,蛇尾上的鳞片堪称莹白如玉,未希应该已经接受自己早已死亡的事实,不管此刻的她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总之先前从她身上泄露出来的死灰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了。 火炼之前的看法并没有错,那种阴沉沉的灰色的确是死气。当时未希处于生死不明的混沌状态,也难怪会那么容易被缠上。 而随着未希的顿悟,缠在她身上的死气自然悉数消退,不管怎么说,此地的确可以说完全是在她的掌控之下。也正是因为占了这份地利之便,未希才能在白昕玥的眼皮底下顺利把火炼“偷”出来,不要忘了,这回可没有一匹巨狼来帮助她声东击西。 若是单看纯白的蛇尾,简直可以称得上漂亮,只是火炼对如此冷冰冰的东西总是有些膈应,于是目光中也下意识的带上几分审视。 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未希,你冷静一点。”火炼尝试着接近。换位思考一下,他若是从半空中接近对方,难免会形成威胁,所以他干脆落在地上,迈着双腿,缓缓踏出两步。 未希当即尖叫,“别过来!” 火炼应声止步,随即还免费附送上一个和善的笑容。他的本意只是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的表情总比横眉冷对来的好一些,因为他感觉需要好好与未希谈上一谈,目前首先要做的则是让她放松情绪。 但是火炼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落在他人眼中是怎样一副景象。 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即使妖兽能够看见周围的一切,但也仅限于大致的轮廓,再进一步的细节到底还是不够清晰。可就是在一片模糊之中,火炼的瞳仁却在闪闪发光,好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未希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已经“死”的缘故,这双金光璀璨的眼眸对她竟然有着难以言喻的致命吸引力。 看呆的未希,都没有注意到火炼已经走到了近前,她抬一抬爪子都能够碰触到。 火炼压根没留意到自己现下已处于随时可能被一巴掌拍扁的危险境地,他只是在近处细细察看蛇尾的异样——果不其然,他方才并没有看错。“你流血了,没有注意到吗?” 既然已是亡灵之身,照理来说本不该再流出鲜红的血液。因而,顺着鳞片缝隙丝丝缕缕不断渗出的红色液体,原本也不是血。非要形容的话,应该说是未希的精气和力量。 明明已非血肉之躯,依旧残留于这个冰冷的尘世大地上,总要有什么东西挽留未希,随着这些从她身上流逝,存在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稀薄。也难怪这些东西并非鲜血,却最终呈现出鲜血的形态,因为都将成为影响存亡与否的关键。 未希愣了一下,因为火炼提及她这才留意到自己已经受伤。似乎到了此刻,证实她已经死亡的证据又多了一条,她居然不知疼痛。当即哼笑,却不单单只是自嘲,她的鼻音中分明还夹杂着一股子恨意。“怪不得白昕玥会用上对付亡灵的咒术。” 难道刚才白昕玥动手了?火炼很想求证一番,可不用考虑也明白不该问。眼看着气氛变得平和下来,一旦他多了这个嘴,不消片刻,未希铁定会暴跳如雷。 关于白昕玥的咒术本事,火炼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在白楼度过的日子,禁言咒简直让他这个话唠有苦说不出。 但火炼确实没想到刚才白昕玥也用上了相似的招数,要知道,刚才未希动手的时候可是真正的快、狠、准,电光火石变故陡生,火炼本人也只是被人带着走,白昕玥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采取最为有效的攻击手段,不得不让人敬佩。 只不过,攻击手段有效了,对于伤在他手上的未希,多少有些残忍。血液在白鳞衬托下显出凄艳的色泽,更有几分怵目惊心。火炼认为自己实在不好眼睁睁看着不管,略作犹豫,还是伸出手去,试图按住正在渗血的“伤口”。 可是,鲜血不存在,伤口实际也是不存在的,不管火炼做什么,终究只是徒劳。 未希对此心知肚明,缩回蛇尾,算是无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她实在不想继续在自己伤势上面多加浪费时间,便冷冰冰的扫了火炼一眼,淡淡问道,“你走过来要做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我想骗你也骗不了了。你不怕我出手杀了你?” 火炼心说——怕与不怕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你之前不是已经动过手了? 哭墙的威力还让火炼心有余悸,只是因为被人带错路而已,差一点便要死的不明不白。今次的悲催经历怕是要让火炼郁卒一辈子。 “我相信你肯定有自己的目的。”说了之后,火炼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没头没尾的,未希能听得懂那才有鬼。 略微思忖,火炼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未希,其实这墓里的一切,你都是记得的对不对?” 一听这话,未希登时不高兴了,“就算我利用墓里的机关陷害了你,那又怎么样?要怪只怪你自己轻信!你这么问是怎么回事,把我当成傻子了是不是?还是说,你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便认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关于未希的记忆问题,虽然也不能称之为隐私,但火炼还是自认没有插手的资格,于是只是略过不提,但有一番话已经在他心头盘桓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 “未希,你在这世界上生存,不,徘徊了几千年,不管你记得什么,忘了什么,但最关键的部分你还是分毫不差统统记得,譬如说,当初在乐园岛上打开秘境的方式,还有这座陵墓的构造。说起来,秘境中藏着的信件与曦冉有关,而这里更是他的长眠之所,你如此一厢情愿的制作,我不愿评价是对是错,但未希你只问一句,值得么?” 火炼这么一个人,多数时候都是大大咧咧过了头的,即使近段时间呆在妖兽族群中,不得已担负起属于他的那份责任,但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有时候也难免会放任自己的性子。 当他不再直率简单,而是深沉无比的说出如此长长的一段话,每一个不仅声声入耳,而且几乎能钻进听者的心脏里去。 “你问我……值得么……”未希喃喃重复,即使看不见她的身影,光是从这反问之中已经能听出她的不可置信。 火炼一听不好,根据他从某些经典桥段中得出来的经验,一旦女人如此伤心的反问,下一步则是要化身泼妇,冲出来对他彻底狂轰滥炸。火炼就不明白了,刚才自己也没有说错了,虽然不敢自称情真意切,但却能保证字字属实绝对没有参杂半分虚言,怎么就刺激到这位大小姐的敏感神经了呢? 在经典桥段中,女人撒泼也有迹可循,“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就是最为精准全面的概括。火炼倒也不怕别的,只是一想到此时未希三人高的体型,便心有戚戚焉,弄个不好就要吾命休矣。如此说起来,未希还是半妖兽化的时候比较可爱,兴许是因为回到她自己的地盘,于是轻而易举冲破了变身的障碍。 为了安全,火炼甚至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如果真的因为惹怒女人而丧命,未免也太冤枉了。 然而火炼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未希兴师问罪而来。渐渐地,墓道深处甚至没了动静。 难道悄没声息的走了? 火炼心说,糟糕。他原本思忖,既然未希费尽辛苦也要把他与白昕玥分开,想必有十分重要的事要交代,既然目前还没有说到正题上,那么不管未希如何不高兴,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难道他低估了女人的小性子?这种生物一旦脾气上来了,管它什么大局,统统都可以扔到九霄云外。 莫名其妙捅了蚂蜂窝的火炼,懊悔之余少不得还要想办法补救,他一边叹气,一边抬腿去追。 墓道在前方转弯,火炼也跟着转了过去,根据之前他与未希对话时声音传来的远近判断,后者应该就躲在这里。只是如今,巨型的妖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女人的身影。 是受到光线黯淡的影响吗?不要说女人的五官了,便是轮廓也是模模糊糊的。而火炼一看,只觉得分外眼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7 第206章 第206章—异域 婀娜的身姿,模糊的五官,这不就是之前火炼为了追溯时光,在惑术中见过的雾女吗? 那个时候正是因为雾女的百般阻挠,火炼差一点错过救回白昕玥的最佳时机,而因为惑术的施展者正是楼澈,也难怪火炼会将其当成怀疑对象。只是后来楼澈矢口否认,因为最终白昕玥还是被全须全尾的救回来了,火炼也就没再追究。 如今看来,雾女当真并非楼澈化身。 “未希?”火炼尝试着叫了一声。尽管他不认为此地还有旁人,也差不多认定了雾女的身份,只是,对方突然从小丫头变成这副模样,他实在难以接受。 况且,她还没有脸。 见了火炼目瞪口呆的表情,未希便知道自己当前的样子有些见不得人。她抬起手,本意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面颊,只可惜最终还是摸了一个空。 能不空吗?这副身子原本就只是她的虚妄。 妖兽与人类的混血难以生存,即使生下来了,也多半会夭折。能够活到未希这么大岁数的,已经不得不说是绝无仅有的奇迹。然而,她终究还是死了。 混血很难长大,更不要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混血。不管未希如何想要一副成年人的躯壳,终究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如今虽然在她的地盘上,未希的力量也算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她可以突破妖兽化的障碍,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幻化人身,只可惜没有任何参照,最后出来的也只是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样子。 自嘲的哼笑了一声,但未希也没有打算变回平常的模样,既然是自己都不曾喜欢过的姿态,至少可以在这个半真半假的环境里放纵一回,舍弃了便舍弃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雾女分明没有五官,但火炼还是觉得自己正被对方细细的打量着,尤其是最后那一眼,深刻如刀,差不多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刮了一遍。火炼被打量的有些发毛,身上寒意森森,当然了,也不能排除是墓室中太冷的缘故。 “你果然不是曦冉。”未希轻轻吐出了这句话,声音实在太轻了,与周围飘荡的尘埃也差不了太多,但每个字都她都念的十分清晰,就像是吹进耳朵里似的。 火炼不能装作自己没听见,但他也真心没听明白,于是,“啊?” “倘若换成曦冉,他不会问我是否值得。”随着身量变化,未希似乎连带着性子都不同了。这个模样的未希,肯定不会跑过来叽叽喳喳的叫唤“我是未希呀,你不认识我了吗”,也不会在露营的时候,非要与一个大男人挤在同一个帐篷里。如果说那个小姑娘似的未希难免有些烦人,那么眼前这位陡然变成熟的,则是有些怕人了。 火炼明智的没有吭声。 “我与曦冉之间的婚约,你是知道的吧?” 不管未希是否希望从火炼这里听到回答,但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装傻也是做不到的,尽管火炼对那些陈年往事不怎么感兴趣,但偏偏知道这一件。对了,这还是楼澈那个狐狸精专门告诉他的。从楼澈的角度来考虑,因为未希曾经与皇帝曦冉有过这样一层关系,多少会影响到她对待火炼的态度,身为下属的楼澈当然没有立场代替火炼决定什么,不过应尽的提醒之责,楼澈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 火炼心中抱怨,皇帝曦冉惹出来的情债,怎么到头来竟然要算在自己头上?深感不平的火鸟,也无法将这份不满表达在脸上,更加不知道有什么措辞能够将这笔麻烦的债务一笑带过,最后他也只能扯着嘴角尴尬的笑了笑。 但接下来未希所言,却证明火炼有些小人之心了,也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固执无比的未希忽然把他与那位皇帝完完全全的分开了。 “曦冉选定我作为王妃人选,并非出自他个人的意愿,更不要说什么喜欢,他只是……认为适合罢了。”未希将头转向另外一边,微微仰起面孔,纵使眼眶的位置只有雾气弥漫,但还是给人一种她正在眺望远方的错觉。 然而,三米开外便是一堵坚固冰冷的幕墙,她的目光又能穿透多远呢?再说,即使她的目光可以无穷无尽的放飞出去,能够翻遍每一寸土地与天穹,但真正想要看到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无处可寻了。 未希的声音缓慢却也低沉,不少字眼轻飘飘的几乎都听不见。于是火炼明白,接下来这番话,未希根本不是说给他听,原本也不过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曦冉是一个倾向于人类的妖兽皇帝,他为了给弱小的白子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在选妃上面必须认真斟酌,我会被他选中,仅仅因为我是混血,除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妖兽父亲,还有一个纵然卑微但却是人类的母亲。混血生存不易,倘若实在等不到,曦冉便会退而求其次,找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妖兽定亲。” 尽管听的很辛苦,但火炼好歹还是拼凑出了一段往事,不过这毕竟只是一面之词,火炼也不会轻信。他忍不住想要替那位皇帝辩白几句,可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正当火炼踌躇之际,就听到未希忽然说道—— “关于我的记忆,刚才我骗了你。” 火炼没能立时反应过来,此刻的他真心想要与这位大小姐好好打个商量,咱们聊天的时候能不能循序渐进?这么突然跳频道,实在很难跟上节奏啊。 未希没有理他,事实上,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说着,“到了此地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遗忘很久的事,我曾经……曾经亲眼看到曦冉下葬,就葬在这里。他的葬礼,还是我亲自主持的。既然他已经死了,你肯定不会是他。” 突然就这么摆脱了皇帝曦冉的身份,这原本可以算得上火炼期盼已久的事,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他竟然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对于加诸在身上的担子,火炼也分不清究竟是变轻,亦或者变重了。 火炼的纠结刚刚才生起,未希便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位妖委会的档案部部长,本来目光已是足够毒辣,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更加厉害,差不多都可以读心了。当然了,也不排除是火炼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之故。 “你打算从这个乱局中脱身吗?”没有比这个更加一针见血的提问了。 “呃……这个……” 其实火炼也很清楚,不管未希多么尖锐,但她已经死了,死去的亡灵无法再干预这个世界的变化,这一点不仅适用于皇帝曦冉,也同样适用于未希。所以就算他真在此时表明了自己打算甩手不干的意愿,对方也没有办法赶鸭子上架。 可是,火炼说不出来。明明知道海阔天空的去处更加符合自己的喜好,但火炼实在无法真没简单一走了之。 “要脱身,也要等这些麻烦事统统了结之后。”最后,火炼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说出自己的决定。当然称不上掷地有声,可依然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决心。 随后,火炼又万般无奈的补了一句,“既然都说这是乱局,又有谁能真正脱身呢?” 别说妖兽一个不剩会被赶尽杀绝,即便是与妖委会沾边的人类,也早已身不由己,连身家性命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所谓的妖兽世界,不过就是一个游离于正常世界之外的异域,有着自成体系的生存规则,也有着自成体系的灭亡定律。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要从白昕玥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偷出来,实在不是容易事,未希冒着极大的危险这么做了,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开始表明自己的目的,如此谨慎,或许只是担心所托非人。 火炼回了一抹苦笑,很想回对方一句——非要交代给我不可吗?他实在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选。真要比较起来,似乎楼澈也要可靠的多啊。 未希只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与其说是交代,这位明明是在命令,简直容不得他人拒绝,“你要去一趟妖委会,在档案部的秘密档案室中,放了一些东西。” 一听妖委会三个字,火炼顿时头大如斗,未希莫不是忘记了,如今的他已经上了妖委会的黑名单,那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处之而后快,他却准备上赶着送上门去? “什么东西?”倒不是质疑其重要性,但若是避无可避只能送死,好歹也要弄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如此愚蠢。 “你去看了就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听这意思,未希一点儿都不打算多说。 不过在火炼看来,对方并不是担心他不会相信,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她自己或许根本想不起在档案室里藏了什么秘密。 之前火炼不时感受到的违和感果真没有出错,对于久远过往的很多事,未希的记忆的确已经相当模糊了。就连“曦冉下葬”如此重要的事,未希也只是刚刚才陡然想起。焉知此刻正说到的秘密档案库不也是相似的状况? 既然已知追问无用,于是火炼也闭了口。他倒是也对着未希点头,算是承诺下这件事,不过火炼也没有傻乎乎的给出完成时限,毕竟如今局面过于混乱,给任务限定一个时间简直就是在自找麻烦。 得了许诺,未希仿佛松了一口气,即使雾女的面孔依旧模糊难辨,但她的站姿却不似先前一般紧绷。或许是因为做完了最紧要的事,未希身上属于女人那不可用理智来衡量的一面便露了头,“你不怕我让你去妖委会是故意害你?” 事实上,就在今天,她已经狠狠害了火炼一回,后者能够捡回一条命,多半都是出于好运气。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8 一味的轻信的确是对自己极端不负责任,火炼也不至于傻成这样,不过他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逻辑,“就算我不信你,我也不能不信霜天。那匹狼肯和你合作,我似乎没有道理对你太过戒备。” 不得不说,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因果关系也着实有几分道理,动物不比人类与妖兽,它们愚蠢的多,也单纯的多,判断善恶的标准永远只有一条——对自己主人有利,亦或者有害。 此次行动中,霜天一直与未希形影不离,诚然,那匹巨狼是接受了火炼“保护未希”的命令,但仔细衡量,这应该也是霜天接受了未希本人,把她看做自己同伴的缘故。若非如此,实在不能解释之前霜天何以对白昕玥发动致命袭击,要说认识,那一狼一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了,真不知白昕玥那家伙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巨狼,让它态度大变。 霜天在态度上的急剧变化,着实叫火炼百思不得其解,只要一不留神想起来,他便是无比头疼。 与此同时,想到霜天袭击事件的,还有未希。“按照你的说法,你信我,却不信白昕玥。” 没法说“是”,更没法说“不是”,火炼纠结的差点都要瞬间愁白头。 见他半天都没能憋出半个字出来,未希极其不耐烦的冷哼道,“姓白的不可信,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与他划清界限呢?” 火炼却真心认为,这件事实在没有再说的必要,差不多身边每一个妖兽都提醒过他,就算耳朵没有生茧子,其实也差不离了。他就不明白了,如果未希将他与皇帝曦冉混为一谈,想方设法让他远离白昕玥,这还说得通;可如今她不是已经把他们两人彻底分开了吗,还如此死死揪着不放,又所为哪般啊? 与白昕玥划清界限?火炼从来没能给自己找到最终答案,更加无法回答未希。 既然回答不了,火炼似乎只能试着转移话题,“关于秘密档案室里存放的东西,你为何不亲自前往?论起对档案部的熟悉,没人能胜过你了。” 这是实话,与其它四部不同,妖委会的机构里,唯有档案部在几千年来从来没有更换过部长,让未希常年独自掌权的后果就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档案部的情况,也没有人了解她在档案部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去不了。”未希无奈。“既然我已经回到曦冉的坟墓,身为镇墓兽,我已经不能离开半步。今后不管还有多么漫长的岁月,我都只能在这里守护下去。” 火炼闻言一怔,他从来没想过会这个样子。还在乐园岛的时候,未希一直反对前往翎篁山,是否在潜意识里,她已经预感到自身的宿命了? 第207章 第207章—交代 嘴里先是略甜的味道,不过却有点发腥。还不等火炼咂摸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毫无疑问,此时的火炼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但不管是否已经清醒过来,都不妨碍他依据本能做出反应——说起来,相同的手段,火炼曾经也用过一回,可以算得上轻车熟路。 牙尖嘴利,毫不留情的一口,哪怕是一块生铁,大概能够被磕上一道牙印子,更何况唇瓣原本就是人身上最为薄弱的血肉之一。 不错,正是白昕玥的唇。 “嘶——”无端遭此横祸的白昕玥倒抽一口冷气。先不说他自己“轻薄”在先的行为是否能称得上无辜,但火炼下口也未免太狠心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以他们两人如今对峙的立场,说是不共戴天似乎也差不离。 “我若不是这么做,你根本清醒不过来。”嘴上应该是在解释,可白昕玥手上的动作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拇指指腹在火炼的唇瓣上一分一分的反复摩挲,也不知是在帮他擦掉之前那一口残留的血迹,还是为了将轻薄进行到底。 火炼瞪圆了眼睛,他不是没有想过再狠狠咬上一口——白昕玥都已经把手指头送到他嘴边了,简直是送上门的肥肉,可是转念一想便由觉得兴趣全无,刚刚才咬了白昕玥的嘴巴,可这家伙虽然算不上皮糙肉厚,但却绝对说得上不知痛痒,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大概是发现火炼眼瞳中闪烁的熠熠光芒,已然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白昕玥也就没有再继续煽风点火,看到残留的血迹擦拭的差不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的把手缩了回来。 一时的犹豫就让火炼失去了报复的机会,心有不甘,只能继续恨恨的瞪着对方。 可是瞪着瞪着,火炼忽然发现有一处小细节十分不对劲——眼镜男的嘴唇上面有两个小口子。 自己做过什么,火炼是从来不会抵赖的,再说了,那也是白昕玥自己活该。只是不管火炼怎么回忆,他分明只咬了一口而已,除非他的口腔构造已经异于常人,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该弄出第二条口子。 于是火炼想起了方才迷糊之间尝到的那一缕血腥味,加上白昕玥那一句“若不这么做他便醒不过来”的解释,似乎一下子便弄明白前因后果了。 突然有了自残这一爱好的白昕玥,先是咬伤自己,可他尤嫌不足,还在某种阴暗心理的作祟之下,还把这一缕鲜血喂给了火炼。 这一推测距离事实也应该没有太大差距,但似乎也仅仅只停留在表层,更加让火炼纠结的还是那一缕鲜血本身。 此时仔仔细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火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之前自己的所见所感错得何等离谱。 最大的错漏便是那玄蛇雕像,并非对称的两座,分明只有一座而已。高矮大小倒是符合之前看到的印象,只是这颜色,却是通体雪白。在这样一个处处都黑黢黢的坟墓中,一座白色的雕塑可谓是显眼的不得了,火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近在咫尺居然也会看错。 或许正是因为此等黑白分明的对比,反而会给眼睛造成极大的刺激和负担,这或许正是让火炼产生幻觉的诱因。加上先前在浓雾中真实的经历,火炼的意识中再一次上演被掳走的戏码,于是更加顺理成章了。 幻境已深,最终还是因为白昕玥的一缕鲜血而让火炼恢复神智,认清现实。 必须要说,这鲜血的效力简直有些骇人了。如果说白昕玥是血统高贵的妖兽,要做到这种事也并非不可能,可他偏偏还是个人类。 叫火炼想不通的,还不止血液这一件。总是此刻已经认清方才所见所闻皆在幻境之中,但其中一幕依然还是让火炼耿耿于怀,原因无他,那些情节太过真实了。 但凡幻境,为了能够顺利的演绎下去,难免会将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模糊掉,毕竟若是将大大小小所有事物皆数表现出来,这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庞大任务,即便是那只擅长惑术的狐狸精楼澈也同样做不到。 然而方才火炼落入的这场幻境,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从一开始在塑像上面看到的白色尾巴尖开始,一直到那名雾女说话之间的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火炼都能够无比清晰的回忆起来,与亲眼看见并无半点儿不同。 若只是这些也倒罢了,火炼只当自己看了一场制作精良的3D电影,过去在乐园岛秘境中亲眼看过磅礴宏大的《妖兽文书》,相似的情景再一次上演,老实说并没有叫火炼太过惊诧。 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未希交代的事。 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前往妖委会总部取某件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于如此愚蠢的送死行为,火炼本意是打算听过就算了,可是未希后来交代的种种细节,实在让火炼无法把那些统统当成耳旁风。 秘密档案室的具体位置,前往的路线,为了确保安全而设置的机关…… 未希交代的种种细节实在太过翔实了,比起刚才她哄骗火炼帮自己前往“丹药房”取药的路径,还要描述的更加清楚详细。数千年掌管档案部,说未希一手遮天也不为过,火炼也曾经听白昕玥说过,开放的几间档案室没有什么稀奇,但秘密档案室,历年来唯有未希一人有资格踏足。 既然雾女能够准确的说出那些唯有一人才知晓的秘密细节,大概也可以证明她当真便是未希本人了。 不过火炼打从内心不愿承认雾女与未希同为一人,倘若未希是真,那么她最后的一番警告便不能再等闲视之了。 “小心妖委会的高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雾女形态的未希将嗓音压的极低,纵使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听者心中沉甸甸的,一下子被坠入了铅块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种难受,火炼才错过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细节——未希声音虽低,但却不像是出自她的本意,更不是为了渲染气氛才故意做出这幅姿态。她就像是……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压制,以至于无法随心所欲的开口说话。 火炼只觉得万分郁闷,被别人一再的叮嘱同样的事,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恼怒,况且他还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君子。“高层?我知道,白昕玥嘛。”说起高层,似乎也很难再找出别人了,那位白主席爬的还真是快,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彻底甩掉了“名誉”的帽子,成了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未希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她嗫嚅了几次终究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由于当前只是雾女的形态,模糊了五官的细节,也无法让人去理解她的唇语。 上一次错过这个细节,这一次未希表现的过于明显,火炼再怎么眼瞎也注意到了。他忽然觉得,未希此时的状态倒有些像是中了禁言咒一般。还住在白楼的时候,话唠火鸟时不时便会被禁言咒收拾一回,可以说深受其害,也难怪会一下子想到这上头。 禁言咒,实在是白昕玥那家伙擅长的手段。如果未希如今口不能言的状态是拜他所赐,白昕玥的身上又多了一条罪状。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49 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火炼想要帮助白昕玥开脱,似乎也很难下手了。可是,他当真想证明白昕玥的清白吗?火炼并不能确定。 费了很大功夫,未希依旧无法说出自己本来打算说的内容,最后她选择了放弃。之所以没有固执的坚持下去,或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将火炼与曦冉彻彻底底的分开了,她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执着的理由。 不再与自己过不去的未希,很聪明的唤了一种拐弯抹角的描述方式,“那人在妖委会中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掌控实权。” 无奈的情绪当即让火炼垮下肩膀。好么,这下子更加没有悬念了。 说起数千年以来占据妖委会高位的人员,未希本人自然算是一个,若说还有第二个,不正是白昕玥吗?从罗莹等人专门传回的情报中,火炼自然也了解了古丝绢的事,那上面记载着妖委会成立之初的七个人的名单,白昕玥充分利用了这么一份快要变成尘土的旧资料,将其当成自己上位的最佳依仗,不得不说白主席真是好手段好权谋。 最后火炼还是答允未希,自己会留神。 今日未希用尽手段只为交代他两件事,秘密档案室的神秘资料也好,妖委会常年掌权的高层也好,她都是同样郑而重之的态度,所以到头来火炼一件都拒绝不得。 不过,答允是一回事,火炼却丝毫也不晓得该怎么做。看吧,这才一转眼,他似乎又变的与白昕玥形影不离了。 是的,还有一个该死的吻。 郁闷没有持续太久,火炼开始自我安慰,至少现在不用再去费尽找那什么丹药房了。说不定在这墓中根本就没有存放大量灵丹妙药的墓室,也或许,丹药房是存在的,只不过却在相反的方向。 既然不去丹药房了,难道接下来要直接前往主墓室?还是说,就此掉头退回去——因为来路并没有经过什么岔道,要折返也不会迷路,也算不上如何艰难,除了哭墙的那一段。 好走的路,不见得愿意去走。回顾一路上遭遇的种种麻烦,能够达到这里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还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便要灰溜溜的打退堂鼓,说实在的火炼真的很难甘心。如果身边没有某个眼镜男,前进与后退之间,似乎根本用不着选择;可正是因为多了一位同行者,意料之外的问题便降临了。 陷于两难的火炼,越是思量,眉头就皱的越紧。 火炼忽然想到,按照未希自己的说法,她已经永远被困于此地,在这个死寂阴沉的地方,当真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倘若错过这一次机会,今后还能够让未希帮忙吗?倘若那位大小姐不肯伸出援手,他是否能够顺利的穿越浓雾来到此地,又能否平顺的深入墓室? 既然这些都是未知,那么,眼前这一遭似乎成了绝不能错失的机会。 有了合适的理由作为支撑,火炼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那理由也只是在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无从反驳罢了,说穿了,依然只是经不得推敲的借口。 纵使身边有无数人都在劝说甚至警告火炼小心白昕玥,但是到头来,这些拳拳心意统统都白费了。某只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疼的火鸟,无论如何也没法对白昕玥产生足够的防备心。 剩下的墓道堪称无比安全,或许当初的建造者认为,能够达到此地的生物定是寥寥无几,已经没有必要设置机关。镇墓兽的雕像应该便是威力最大的防线,只是这一次未希默许了火炼进入。 随着不断深入,由哭墙传出的咽呜声音终于一丝不剩,浑身轻松的火炼步履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不知不觉中,火炼走的越来越快,而白昕玥自始至终也与他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然决定了继续此行,火炼便勇往直前,原因也很简单,他怕自己若是慢上一慢,终究无法进入主墓室了,方才找到的借口是那般岌岌可危,根本经不起推敲。 或许是因为走的太快,在通过某段有几分异样的通道时,他们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也或者眼光敏锐的白昕玥注意到了不同,但他什么都不打算说。 不过,相对于前面经过的哭墙,这一段墓道的异样过于微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聚精会神细细观察才能发现,这一段墓道飘荡着一层雾气。然而,比起地面上那些浓厚的有如实质的浓雾,这里的却太过轻薄,只有极为浅淡的一层水汽,仿佛铺在地面的一层轻纱。 轻纱在缓缓流动,若是盯得久了,便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地面也在跟着晃动,铺地的砖石拼接而成的纹理原本横平竖直,但在这层轻雾的影响下出现轻微的扭曲。若是受到视觉的影响,会让人心头也生气不安,仿佛一脚踩上去不是实打实的平地,而是……一片虚空。 火炼应该庆幸也说不定,幸亏他此时只顾着快速赶路,没有左顾右盼,否则的话,疑神疑鬼之下他怕是终止此行,就此打道回府了。 当两扇巨大奢华的墓门矗立在眼前的时刻,火炼知道,自己终于到了。 第208章 第208章—禁地 巨门所用的石料还是与整座坟墓相统一的坚硬黑岩,但无论怎么看,再也没有半分沉闷阴森之感。 抬头仰望之间,除了发自内心的赞叹,便再也不会有第二种情绪了。 一路走来,整座墓室甚少见到什么雕刻,只有砖石拼接自然形成的几何纹理,当然了,哭墙上的人脸与玄蛇塑像算是例外。纵使哭墙的作用依旧不明,但那塑像,大致可以推测出来正是未希本尊形态的化身。 之前多少还觉得这墓地的装饰过于古朴了些,庄严倒是足够庄严了,只是难免有些简陋了。但走到此地之后,火炼终于明白为何整座坟墓的装饰如此“偷工减料”了。 原来,先前种种朴素都是为了衬托这一刻的豪华。 巨门上以左右对称的姿态雕刻着两只绚丽无比的神鸟,鸟头高高昂起,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将不可侵犯的高贵仪态表现的淋漓尽致。艳红色的羽毛顺着高昂的头颅,顺着昂扬的脖颈,顺着秀丽的脊背一路流泻而下,直到汇聚成了三条颀长的尾羽。 不错,正是艳红的羽毛。黑色的岩石无论如何也雕刻不出姝丽的色泽,那一片片羽毛皆是由薄如蝉翼的宝石晶片镶嵌而成,从上至下,从小到大,每片鸟羽不仅形状逼真,每一片上甚至还用细腻无匹的雕刻手法表现出羽毛本身的纹理质感。先不说这两只神鸟浮雕要耗费多少品相绝佳的红宝石,单是其中的人工,已然叹为观止。 到了尾羽的部分,其奢华质感则已经到了让人目眩神迷的地步。颀长的尾羽卷曲飞舞,每一根都呈现出不同的优美姿态,澄澈的赤金构成了正中的羽轴,羽毛本身也不单单只是使用红宝石,还搭配上了虎睛、碧玺、彩钻等,如此复杂的颜色搭配在一起,丝毫也不显杂乱,反而将神鸟衬托的华彩熠熠,美丽的不可方物。 才晃了几眼,火炼已经彻底看呆了。 但是火炼自己清楚,他并非完全是被巨门上浮雕的奢华所震慑,而是有别的什么情绪呼啸着袭上心头。 可是,那陌生难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火炼意欲好好分辨,然而还不等他理出一个头绪,那股子怪异的情绪又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转眼呼啸而去,让人连影子都抓不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又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哽咽。火炼不解,为什么?距离那段诡异的哭墙不是已经很远了吗? 火炼有些头疼,不过也不是那种几乎要炸开的剧痛,一抽一抽的,虽不严重但却绵绵密密没有停歇的意思。不适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换了谁也会有些头晕脑胀,火炼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于是他向着巨门伸出手去。 门实在太大了,主体由是坚固如铁的黑石,让人无法估算一扇巨门究竟重达几何,但肯定不是人类能够抗衡的,要将其打开,说不定要用上炸药等激烈的破坏手段。 可是火炼只是轻轻一推,更确切的说,只有指尖与巨门接触,连一分力气都没有用上,这一扇巨门却悄无声息的滑开了一条缝。 一条可供人侧身走进的缝。 昏头昏脑的状态似乎更加严重了,火炼皱着眉,好歹压了压,没有像之前在哭墙一般几乎恶心的呕吐。 当晕沉沉的感觉稍微缓解之后,火炼便朝着巨门罅开的缝隙迈出一步。 然而,一只手臂却不由分说的横在火炼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若只是普通询问,目的当然是希望得到回答,可是这一回火炼明显是含怒的质问,即使当时在乐园岛上甩了白昕玥一个耳光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动过这么大的火气。其实,单是用怒火来形容似乎还不够确切,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金色的眼瞳里都像是掺入了冰渣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0 相比较起来,白昕玥的态度堪称心平气和,因为这是他一早就决定好了的事,临到头自然也用不着任何犹豫。“我不能让你进去。” 火炼继续质问,“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拿到里面的东西。” “为、什、么?!”短短的问句,每个字眼都还是一模一样的,但语气明显更冷,简直像是在发布生杀予夺的命令。 白昕玥叹了一口气,有些话本不该说,因为一旦说了,便会招致恶果。可是此刻的白昕玥却处在难以描述的极大压力之下,关于这一点,或许火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释放出了怎样的威压。 被逼得着实没有办法了,白昕玥也只好说明,“因为这里的东西,是我想要的。” ———— 墓道中,数人高的玄蛇雕塑还是先前那一座,但如果有了之前的比较便不难看出,雕像的姿势已经不同。上一次见到时,玄蛇还是威风凛凛的站姿,可这一次却趴卧在那里,虽然不说病恹恹的,但却多少有些没精打采。 趴卧的时间一长,玄蛇便进入了假寐的状态,动也不动,让人觉得这塑像原本就是雕刻成这副模样的。 蓦地,玄蛇像是被什么惊醒,猛然抬起狰狞可怖的头颅,朝着一个方向眺望,连脖颈都绷出了笔直的线条。“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能进去?” 这一声喃喃自问,听起来分明就是未希那独一无二的声音。 如此说来,这头玄蛇当真是未希所化。 火炼他们一开始见到的塑像的确乃是石刻的雕塑,而如今塑像却变成了未希,也许再过一会儿,未希又再次变回塑像也未可知。 妖兽最为鼎盛的四大家族之一,魅氏正是虚空的执掌者,至于要说何为虚空,其中一种解释正是——死后的世界。 身为这座坟墓的镇墓兽,未希能够随心所欲变化形态,似乎也不值得奇怪了。不过回想一下,她本是遭族人唾弃的混血,如今在这个全族凋零的现代社会,她却成了这份力量的唯一继承人,如果她那个恨不得亲手淹死自家孙女的魅长老看到今天,真不知要做何感想。 不过,即便身为镇墓兽,也不是每一个角落都能去的,在这座墓地中,依然有未希无法踏足的禁地。 不错,禁地开始于飘着薄纱雾气的墓道,那种地砖扭曲的想象并非只是幻觉,现实世界与虚空的交接处出现些微扭曲现象,实在是无法避免的。 由此可以想见,之所以墓地中没有更多的机关,之所以先前未希会轻易放行,根本不是默许了外人,而且是心怀不轨的“盗墓贼”进入坟墓的核心区域。 既然虚空禁地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进入的,设置机关当真是没有画蛇添足之举,着实没有必要。 未希虽为镇墓兽,但坟墓的主人却是皇帝曦冉。 墓主当然能够随意前往任何一个角落不受限制,可火炼与白昕玥二人又是怎么回事?若非墓主本人,必然要与墓主有十分深刻的联系才能畅通无阻。好吧,就算火炼面前符合这个条件,可白昕玥又算怎么一回事? 如今可好了,两个人已经去了未希力所不及的禁地,即使她想要把其驱逐出去,也已经无法可想。不得不说这真是大大的失职,未希悔得肠子都青了。 ———— 有史以来,说不定是御书房气氛最为凝重严峻的一天。妖兽一族乃是天地之间掌控万事万物的主宰,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即便是皇帝的案头,也很难真正有什么棘手的麻烦事。但是今天的议事着实不同,事关白子的自治矿区。 事态虽然严重,但在场的人却不多。稳坐皇位的曦冉之外,便是魅疏长老与楼天遥族长两位。 那位倚老卖老的魅长老是不屑于说太多关于低贱白子的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屈尊降贵告黑状一般,他站在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监督曦冉,生怕这个处处偏心人类的皇帝不能做出公平裁决。将矿区的相关情况作了汇总一一禀报的任务,到头来还是落在楼天遥的身上。 楼天遥身为天狐族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半点儿狐狸精的狡猾刁钻也没有学会,相反做事谨慎妥帖,还有几分任劳任怨的意思。况且此次与他一同觐见皇帝的正是魅长老,这一位光是把年岁摆出来,都让人要敬重三分,在他身边扮演一个“小跟班”,其实也不算什么为难事。 楼氏一族掌管广袤大地,说起来,即使某些矿区偏僻荒凉,但终归也在其掌管之下,纵使之前因为新晋的“白族”将军得了一些战功,获得风钩山矿区的自治权,但楼天遥也没有当真来一个撒手不管,该过问的,该调查的,他还是命人一丝不漏的全部做了。 因此,今日要回禀相关情况,也只需要整理整理措辞就是。而楼天遥也一早便准备好了切入点,“根据我们多方调查,自治矿区近来数月时克扣铁矿石的现象。” “克扣铁矿?”曦冉皱眉。心说,小白如今真是长大了,都学会给他找事了。 成立自治矿区之初,三大禁令之一便是要求其按要求足额上交各类矿石,按照需求留下少量的矿石,最后用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都要严格造册。单说制造开采工具的铁矿,矿区留了多少矿石,最后又制造出多少工具,这两者的数量必须严格匹配,而工具的样式更有不可逾越的限制和规定,总不能让那些铁家伙一转身俨然就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风钩山矿区到底还是以生产石材为主,其中不乏许多珍稀的名贵石料,不少妖兽权贵为了建造私宅总是对这些石料趋之若鹜,倘若小白只是扣下这些,左不过是为了私下贩卖谋取钱财,那便也罢了,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小惩大诫一番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铁矿?这东西未免太敏感了。 “我之前翻过账册,如今风钩山铁矿的上交数量与以前也没有什么出入。”这倒也并非曦冉扯谎为小白开脱,他只是提出一个牢固的论据而已,真要说的话,也只是些许偏心而已。 不管那位白将军如何天大的胆子,在上报皇帝的账册上也不敢作假,上面写了多少数量,最后上交给朝廷的必然一两都不敢少。楼天遥也承认这一点,“皇上说的极是。只不过,听说白族在风钩山新发现了一条铁矿矿脉,此处的出产便没有记录在账册上了。” 所谓“白族”,正是过去“白子”的代称,白将军一人得道,便让整个人族鸡犬升天,妖怪们纵使心头轻蔑,但明面上总也要过得去才行,按照妖兽各族素来有用各种颜色作为代称的传统,也算是从原先的白子化用而来,便不伦不类的叫了一个白族。 曦冉还记得,小白初次听见“白族”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是冷哼一句“呵呵,白族”,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肯多说了,但依然可以从那短短的句子里听出浓烈的讥讽之意。 这也让曦冉有几分自责,毕竟他“小白”“小白”的早已叫顺了口。因此也想起还欠了对方一个名字,于是对此事更加上心。可也正是太过在意,反而觉得什么名字都不合适,颇费筹谋。 如今倒好,合适的名字还没能想出来,自治矿区就出了这么大的茬子。 楼天遥虽然言辞谨慎,只道是“听说”而已,但如果真是未经证实的道听途说,他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大喇喇的上报皇帝。 由此可见,新矿脉当真是存在的。 皇帝沉吟不语,魅疏长老却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个老头对于白子的憎恶乃是天下共知的,平常都恨不得将那些卑微低下的人类统统赶尽杀绝,况且如今有了铁打的证据,少不得要说服一味偏袒的皇帝收起仁慈之心,万万不可再纵容白子得寸进尺下去。 于是,魅疏给楼天遥递过去一个带有催促意味的眼神。 楼天遥轻轻点头表示明白,今日要向皇帝禀告的事项预先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简单一点说,便是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既然已经顺利开了头,那么已经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据查,矿区的自卫队正在进行扩编。” 第209章 第209章—罪状 私下克扣铁矿。暗中扩充军队。前后两条罪状摆在面前,都是恕无可恕的大罪。 曦冉抬手支着额头,也算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头痛。 关于队伍扩编这件事,曦冉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千人以内的自卫队无论怎么看都不能满足小白那家伙的蓬勃野心。只要他有足够的条件,势必会这么做。不能怪小白急功近利,只是人类生命短暂,妖兽眼中那些冲动之下做出的傻事,焉知不是人类深思熟虑做出的抉择? 至于足够的条件是什么?方才说到的铁矿肯定是其中之一,还有自治矿区的土地,以及当初在划定自治区的时候被囊括在内的一块肥沃农地。 当初要将这些东西赐给小白的时候,妖兽权贵们几乎都表示出绝对的赞同,若是让一个白子将军成为权臣与自己平起平坐,这才是他们的自尊所无法容忍的事。相比较起来,风钩山只是穷乡僻壤而已,反正过去负责开采的旷工都是白子组成,名义上换成自治也貌似没有什么区别。至于农耕,那些人类愿意折腾,就随便他们折腾好了,也避免了朝廷调运粮食的麻烦。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1 对于这么一项各方面都皆大欢喜的赏赐,除了心怀不轨的白将军本人之外,也只有皇帝曦冉才看出这背后潜藏的种种隐患。或许真是因为偏心偏的厉害,曦冉最后居然纵容事件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你们报告了这么多事,想让我怎么做?”曦冉按在额角的手变成了支颐的动作,视线淡淡扫过对面的两位众臣,金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 魅疏揣摩着皇帝平淡表情背后的真意,饶是这一位活了一大把年纪,阅人无数,但依旧很难断定皇帝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含怒不发。 但魅长老就是魅长老,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大人怕过什么。老人上前一步,或许是因为他动作迟缓的缘故,这一步竟然给人无比沉重的印象。在今日的觐见中,魅疏长老终于第一次开了口,声音更是沉的如同闷雷,“此人,不可留!” 曦冉半分也不意外,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希望我杀了他?” 两位妖兽众臣彼此对视一眼,随即齐声称“是”。 他们站在这里,便不仅仅只是个人的意思,而是代表了朝中大多数权贵们的意志。当然了,如此做法也的确危险,若是皇帝继续偏袒那个白子,他们甚至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不管楼天遥也好,魅疏也好,都坚信曦冉乃是明君。 “杀了小白之后,矿区又该如何管理?聚集在那里的人类,眼见他们的领导者被杀,再怎么懦弱也不会坐视不理吧?”照样还是无法从脸上看出丝毫喜怒哀乐,曦冉只这般问着,听起来就像是单纯与臣子探讨事务一般。 “风钩山的叛乱历来皆有,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纵使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也顶多是叛乱者的势力强大一点罢了,不足为惧,只要按照过去的惯例处理就行了。”这的确像是楼天遥会提出的建议,只要有足够的参照,按照过去的经验来处理极端事件,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相较而言,看起来已然老迈的魅疏,回答就要铁血的多,也残酷的多,“杀了就是。白子繁衍迅速,死了这一堆,要找人继续开采矿区,根本不难。” 楼天遥听着,生怕魅长老的激烈言辞会当场惹怒皇帝,虽然他与魅长老看法一致,但却认为可以换一种谏言方式。君臣有别,做臣子的一方首先要谦恭卑驯。 “如今回想起来,矿区自治的方式本是白将军自己提出来的,或许从当天的大朝会开始,他已经包藏祸心。皇上应允其建议,不过也只是探索一种治理白族的方式而已。众所周知,白族生命短暂,力量更是弱小,他们甚至都算不上妖兽的附庸,是否能够妥善治理,对我族影响并不大。皇上无需忧心,今后采取什么样的做法,慢慢尝试就是了。此等微末小事,原本也无需皇上亲自裁决。” 楼天遥哪里会想到,此时此刻他口中生命短暂力量弱小的白族,最终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或许,妖兽半真半假所信奉的“神明”并非仅仅只是虚幻的存在,正因为妖兽本身过于强大,早已失去了最基本的敬畏,于是掌控着世界运转定理的天道,最终才会选择了相对弱小的人类。 曦冉空闲那只手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扣了扣,“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皇上没有直接把他们轰出去,在楼澈看来已经相当不错,虽然在白将军的处理一事上,虽然皇上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后续的事情还可以慢慢来,过几天又到了大朝会的时间,届时群臣一起向皇帝谏言,效果应该很好。 楼天遥准备就此退下,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魅疏却犯起了固执病,大喊一声,“皇上!”颇有疾言厉色的意思。 曦冉坐姿不变,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只是挑了挑眉,一道锐利如箭的目光射了出来,饶是魅疏叱咤风云大半辈子,还是忍不住又几分退缩。“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公私不分的昏君?” 预先准备好的谴责,到头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魅疏固执归于固执,但也相当识时务,明白什么时候应该从善如流的闭嘴。于是魅疏低下须发皆白的头颅,低低回答两个字,“不敢。” ———— 八角亭,白绫纱。 午后起了不大不小的风,将轻若云雾的纱幔吹了起来,飞扬之间别有一番仙气飘飘之感。亭子里的石桌上,按照惯例还是几样精致的菜肴,四荤四素四样点心,再配上一只盛有佳酿的酒壶。 与其说这是一场接风宴,还不如说是趁着风轻云淡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白一袭轻软的长袍,既然如今已经背负了白族之名,也不管这背后代表的事鄙夷还是别的什么,他终究还是默认了纯白之色,只是在袖口与衣襟上用银线滚出些许花纹,象征他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是低下还是高贵,实在不该任凭旁人评说,倘若自己不肯自尊自强,所有名声都是白搭。 以前还是小小少年的小白,是不能碰酒的,一方面当然是曦冉不许,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也不甚感兴趣,美酒的滋味,终究要年纪大一些才能够品位的出来,幼年时代只觉得这东西辣口无比。 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口味也逐渐改变,如今只觉得这没有比这辛辣之物更加合口的饮料了。 一股略微泛起金黄的液体被缓缓注入酒杯,最后凝成琥珀般的形状。 斟酒的小白一愣,虽说他曾经在曦冉这里饮过各种佳酿,但有些却从来不曾尝过,比如这“玉珀酿”。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每一次曦冉都会好好准备,可玉珀酿的珍贵程度决定了,即使在这皇宫大内里也极其有限。 心头放过闪过了什么,但小白不动声色,再一次重复刚才的动作,姿态闲雅的斟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倒对方面前。 光是美酒还不算,小白见今天的鲜虾豆腐做的不错,便顺便舀了一勺在曦冉的碗里。 虽然这位白将军反对他人“只喝酒不吃菜”的伤胃行为,但他自己却只是端着酒杯,看起来他似乎喝的一点都不急,但转眼之后居然已经连下了三倍。 玉珀酿难得,曦冉仿佛也默许小白喝个痛快,自己只是低头吃菜。 一边是酒过三巡,一边是菜过五味。平和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转眼之后,已经不得不进行下一步。 小白放下的酒杯中还有浅浅一个杯底的玉珀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那酒液呈现出来的光泽黯淡了许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毫无疑问,小白这是在明知故问,于是曦冉也不准备一下子就把话说的那么实在。他的筷子继续在菜肴中挑挑拣拣,漫不经心的应声,“自从自治矿区成立以来,你一直在那边忙的不可开交,我们也很久没见了。这次你亲自押运矿石回朝,我只是想见见你,不行吗?” 我只是想见见你—— 小白明知并非自己期待的那个意思,但心尖上还是如同被什么揪了一下,酸软疼痛。 他举起酒杯,将剩余的那一点残酒一股脑的灌进喉咙。说来也怪,之前喝了不少,椅子都觉得这玉珀酿名贵的有理,其酒味着实甘醇清冽,可这一次他竟然半点儿回甘都没有尝出来,只觉得嘴里微微发苦。 “什么很久没见?上一次你不还带着桑牧安前往矿区亲自颁下赏赐吗?”能让皇帝千里迢迢亲自前往嘉奖,即便对四大家族来说都是难求的天大殊荣,只是听小白说起来仿佛并不如何荣耀,倒像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只为了平复此时翻涌的心境。 提起之前的矿区之行,曦冉难以抑制的一阵尴尬,原因无他,正是小白当日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说是吻,似乎又有些不够确切,他只是轻轻挨上,随后便退开了,没有任何香艳旖旎的意思在里头,反而带起一股绝望的气息。 因而曦冉只想不动声色的跳过那一段,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如今看来,这已是不可能的了。“上次去矿区,行程匆忙,我们也没有好好说话。”言外之意,似乎在邀请小白今日留下,最好再来一场秉烛夜读。从此刻的天气来推断,今晚当是一个月朗星稀的不眠夜。 小白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精,不管明示暗示,岂有他听不懂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不想领这个情。“这批矿石的账册我已经呈给你了,怎么,有问题?”语气生硬,分明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曦冉一怔,他实在不喜欢当前这个气氛,但也不得不说服自己,维持冷静和距离,才是解决当前问题最快的法子。“没有问题。为了编写那账册,想必你费了不少心血吧?” 乍听起来这应该是表扬无疑,可是那一个“编”字,似乎又带上了一层讽刺的意味。难道曦冉只是无心之语?小白可不这么认为。 “难道账目的数字有差错?”小白就像是铁了心一般咬着这个问题不放,见过得理不饶人找别人茬的,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疯子。 曦冉叹了一口气,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的迂回策略实在进行不下去了。直言不讳也好,“数字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风钩山的新矿脉。” 小白没有喊冤,不管是谁,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将新矿脉的事情上报于皇帝,那人必定都掌握了十足十的证据。 况且曦冉本人也并非只会听取一面之词的昏君,在今天谈话之前,他想必也派了可信赖的属下,前去调查求证了。 “你希望我给你一个解释?”没有多余的废话,小白只是如此问道。 解释?曦冉苦笑。到了这个地步,光是解释又有什么作用?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问题。三天后就要召开大朝会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倘若想出合适的办法,至少可以从表面上堵住悠悠众口,至于后续,则还需要慢慢周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2 纵然曦冉在魅疏面前义正言辞,但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无法彻底摒弃自己的私心,保护小白的念头早已扎根,成了无法舍弃的习惯。 第210章 第210章—刑罚 曦冉有心偏袒,只可惜,注定他的这一番努力都将彻底白费,小白并不想解决问题,半点儿也不想。 先前小白提出了“解释”这一建议,而皇帝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示出反对的意见,于是他便将对方的态度曲解成了默认。他按照自己的心意,缓缓说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你一早便知道了,曦冉,是你纵容了我。” 推卸责任推卸的如此干净利落,而且不要脸也不要皮,若是在场有其他人听见,只怕都要目瞪口呆。然而,曦冉并非其他人。 曦冉的内心在一番抽丝剥茧之后,不得不承认小白所言确为事实。至少,很大一部分乃是事实。 原本也没有疾言厉色,如今连最低限度的声讨也持续不下去了,曦冉静静的看着他,语调轻忽的接近于叹息,“你这么做,不是在为难我,而是在为难你自己。” 事实上,许多人的性格里都潜藏了几分吃软不吃硬的因素,若是旁人好言相劝,一般来说都肯听进去两三句,就算最终不见得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这些建议,但至少在态度方面应该是友好的。 只不过痛改前非的戏码似乎并不适合白将军,尤其是被曦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该怎么形容呢,那双冰晶般的眼睛里蕴藏着柔和,柔和的近乎哀伤。他们中间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石桌,上面的菜肴都是曦冉精心备下的。而他看着他的眼神,则像是在包容一个惹了麻烦的孩子。 能被人包容,怎们看都不应该算是一件坏事。只是,这个人不应该是曦冉。小白不是没有设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依旧无法压抑住心头升腾的一团怒火。 盛酒的瓷杯胎质极薄,但握着它的那只手却久经磨砺充满力度,好似一只铁钳。当小白处于不可言说的愤怒之下,酒杯根本承受不起这份压力,硬生生的碎成一堆瓷片。 捏碎酒杯的本人自己肯定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一甩,将碎片扔到脚下。 而坐在对面的曦冉,也照样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妖兽天生神力,这一幕若是在人类中上演,的确有些骇人,不过在他面前却连最低级的威胁都算不上。至于某人当场被碎片划破流血的掌心,曦冉也将之归结为自作自受,决定来一个视而不见。 曦冉沉声道,“把新矿脉以及先期开采的全部铁矿上交朝廷。” 这无疑是当前解决困境的最好办法,也是关键步骤。事实上要想到这一点根本不难,然而小白自己死也不开这个口,曦冉也是着实没辙了才会代替他说出来。只是说归说,让堂堂皇帝纵容到这个地步,多少还是有些为难人了,所以曦冉沉闷的语调中已经嵌入了一缕火气。 论起愤怒程度,还真难比较出在场的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虽然被好酒好菜的款待了一通,但这壶玉珀酿却让小白喝的憋屈无比,或许他的想法当真有几分不识好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样的念头——曦冉对他如此只好,只是希望他老老实实听话吧?在曦冉心目中,他依然只是个顺手养大的白子,只是他无意之中救回来的一个牲祭。 好坏不分便好坏不分吧,小白对此丝毫也不在乎,“那不可能,我做不到。” 这根本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别无选择必须去做。曦冉皱眉,眼睛也眯了起来,“你难道认为自己可以保住这条矿脉?” 这一问着实一针见血,即使被气昏头脑的小白也无法自欺欺人。“我就算把矿脉交出来,又能如何?朝廷能对我既往不咎?” 矿脉当然还在原地,进行交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前期开采出来的矿石却已经不复存在,经过熔炉淬炼成刀枪剑戟,总之都见不得光。 曦冉从本意上倒是很想当场判小白一个无罪,只是这件事影响面太大,有心维护,在真正做的时候也要有一个限度。说起来,这或许正是明君与昏君之间的区别。“既然已经是保不住的东西,你先交出来再说。” 小白不再说话,从桌子边上退后两步,原地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武将面见皇帝的常礼。“请皇上治罪。” 措辞也好,理解也好,当真无懈可击找不出半点儿不妥,但问题在于小白的态度——明知症结在什么地方,但他只字不提“新矿脉”几个字,铁了心不会主动交出来。 曦冉居高临下瞥了眼小白,简直懒得再多说半个字,直接回以冷笑。 ———— 在楼天遥的刻意宣扬与魅疏的影响力之下,白将军独占并私自开采铁矿的事只用了最短时间便传遍妖兽各大家族,与此同时,众权贵得出了空前一致的结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族,实在留不得了,接下来的大朝会便是最好的机会,务必要让皇帝亲口裁定,取了那家伙的贱命。 魅疏宝刀未老,身为此事的谋划者,无论是行动力还是行动速度都可谓首屈一指,但魅疏还是没有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皇帝依然先下手为强。 当然,皇帝之前许诺过不会徇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私采铁矿乃是重罪,哪怕换做妖兽的权贵沾上这一罪行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不仅要处罚小白,而且还要让各方认可处罚结果。 当真要顺应朝臣意见将小白当众斩首吗?这个结果实在触及了皇帝唯一的一项私心。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那小子的性命——尽管那一日的好心完全喂了狗,但被气疯了的皇帝到头来还是在为这个目的而耗费筹谋。 不能杀,剩下可以采取的刑罚中大致还剩下两类选择,一为流放,二为监禁。 公平一点说,只要判的够狠,这两种审判都称得上重刑了。 经过思量,曦冉很快就放弃了“流放”。 若是流放的地方太近,在他能够控制的眼皮子底下,量刑未免太轻,肯定堵不住悠悠众口;而若是选了太远太苦的流放地,即使小白的身体可以熬得过去,但却给了黑手们无数的机会,甚至都无法保证小白能够安然无恙的到达流放地点,只怕半路上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选了监禁,但地方还是要仔细选择的。最后,曦冉选中了“砂堡”。这座监牢原本没有正式的名字,砂堡两字还是人们口耳相传,慢慢叫出来的。顾名思义,砂之堡垒,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透露出浓烈的荒凉味道。 光是荒凉还是远远不够的,真正让罪犯恐慌的还是此地无比恶劣的自然环境。 砂堡地处沙漠腹地,不折不扣的寸草不生不毛之地,缺吃少喝简直是必然的。 砂堡中唯一的水源便是一个暗井,只是供水的地下河水量并不丰沛,时断时续,常常一断水就是十天半个月,即使井里有水,也混了一半的泥沙,水量还极少。为了长时间的生存,被囚在砂堡的凡人只能趁着有水期尽可能的进行存储,而这部分储水完全是想尽所有办法省出来的。 至于饮食,每月一次会对砂堡进行一次供给,毫无疑问肯定都是些难以下咽的粗粮。幸好沙漠干燥,东西不易腐败,只是分量太少,为了支撑到下个月,每一天都要从牙缝里扣出一部分口粮才行。 前往砂堡路途遥远,从最近的城镇出发,普通妖兽凭借过人的脚力也需要行进整整一日有余。 但换成囚犯,自然是被禁了妖力的。因而砂堡根本无需看守,漫长的距离与可怕的自然便是最为尽忠职守的狱卒。说句实话,便是犯人要逃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继续被关在砂堡里,还是自己在沙漠中迷路送死,都无人关心和在意。 而这一次送去砂堡的犯人更加特殊,一个卑微的白子,甚至都不需要专门禁锢妖力,把人往地方一丢,保管其插翅难飞。 做出将小白监禁于砂堡裁决的乃是皇帝本人,而曦冉也没有假手他人,亲自走了一趟,纡尊降贵担任了一回押送官。 同时被送去的,还有之前与小白共同运送矿石前往皇城的一个白族,曦冉对这个叫做阿岚的家伙也有几分印象,应该是多年前他解救小白的时候顺便救下来的九个孩子之一。救虽然都救了,但人心一物总是偏的,曦冉也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能得到他接风洗尘真心款待的也只有小白。阿岚虽然没有进宫,但毕竟也进了皇城,皇帝做出判决,他自然也是同罪。 在众多的监牢中,曦冉最后选择了砂堡,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砂堡属于楼氏家族管辖之内,日常维持也由狐族负责。 把人关在此地,正好证明了皇帝不偏不倚的态度。 初初听见皇帝没有把罪人当场格杀,而是放了他一条生路时,魅疏简直怒不可遏。但随后传回的消息却说曦冉并没有把人囚于皇宫地牢,而是直接送到千里之外狐族管理的砂堡。魅疏讶异之余,再大的火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先不论皇帝背后藏有怎样的私心,但这做法本身实在无可挑剔。君臣有别的前提下,没人胆敢质问皇帝背后的私心,都只能盛赞一句“吾皇英明”! 既然罪魁祸首的判决已下,随后的大朝会议程自然就变得极为平和而流畅,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务,几乎用不着太过深入的探讨也就定下来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则是对风钩山自治矿区的查封。 为了继续维持英明公正的形象,皇帝决定,这个任务由禁军与狐族军队各自抽调一半人手组成。 自古以来,查封都是一个让人眼红的肥差,不过风钩山则有不同,毕竟这个自治矿区建立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可能积累下什么了不得的财富。而引发这一次事件的导火索铁矿,这东西是绝对禁止私自冶炼的,所以不管搜出来多少铁矿石,都不可能往自己腰包里装哪怕一块,完全是白辛苦的任务,怪没意思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3 不过,辛苦的差事不代表就没有价值,事实上,当搜查队历经一番辛苦找到了藏于风钩山坑道中的秘密仓库,简直被里面藏有的东西吓呆了。 整齐的木架,架子上分门别类摆着各种武器,刀剑的冷光泛起的寒气几乎能激起皮肤的战栗。 不单是刀剑一类的近身武器,墙角一捆一捆累放整齐的分明是黑杆黄羽的三棱箭。还有一些暂时看不出全貌的散碎部件,让人怀疑这些东西组合起来,最终不会成为某种犀利的攻城器械吧? 禁军小统领临行之前乃是受了皇帝密令的,而他本人也称得上反应灵活,一看仓库内这个架势,赶紧一挥手,得了他指挥的众属下立刻冲入,守在了每个角落。 狐族一边带队的乃是楼家一个名叫楼明的外家年轻人,同伴招呼不打就开始动作,他登时不高兴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小统领说话滴水不漏,“这些东西非同小可,必须经过仔细清点后上报皇上。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在皇上下令之前,任何人都最好不要泄露此地的情况。楼队长,你认为呢?” 一声“楼队长”,叫的楼明没了脾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与禁军相比,楼明最大的不同是之前没有得到家族族长更多命令或授权,这一屋子要命的兵器实在超出了他能够处理的范畴。 况且,楼明在想,纵使族长有命,也绝对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旨意,他更加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禁军对着干。 楼明从善如流的回道,“清点就麻烦禁军兄弟们了,我再带人去别处看看,可千万别错过什么。” 能够成为禁军,其能力都是毋庸置疑。况且考虑到这次任务的极度敏感性,曦冉在选择人选的时候少不得好好斟酌,前往风钩山的,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从发现那座秘密仓库算起,只用了半日统计,随后就将那个相当的骇人的数据上报到了皇帝面前。 小统领一脑门的汗,显然是诚惶诚恐到了极点。别人前去查抄都要为自己挣来不少“好处”,唯独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之中。 在风钩山地下坑道中藏有的各种兵器,令人咋舌的数目,别说他这个小统领了,即使换成他的顶头上司禁军总统领,也是摆不平的。“皇上,这个……” 曦冉摆了摆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似乎只要不说,便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一般。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些幼稚,可是当问题的严峻程度超过一定界线,总会难免想要逃避一二。“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亲自处理。” 不管肯定比继续管下去要好得多,小统领如蒙大赦,行礼之后就要退下。 “等等。”曦冉又把人叫住了,多此一举的嘱咐,“此事非同小可,注意保密。便是总统领那里,你也不可多言。” 按照常理,禁军所属不管参与了怎样的任务,都必须向直属上司总统领汇报情况。因为得了皇上的这句吩咐,小统领也不用在这上面继续纠结发愁了。福至心灵,小统领马上乖觉的道,“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属下会挨个嘱咐清楚,请皇上放心。” 第211章 第211章—推测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曦冉都很少亲临砂堡,当然了,这地方原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前往的因素,不过是关押一些罪无可恕的罪犯,朝中自有官员专司审判,监牢的日常维护也有楼氏一族负责,堂堂帝王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 但是最近,皇帝就像突然与这座监牢有了不解之缘,短时间已是第二次造访。 小白初来乍到,过去的时间还不足五日,之前被皇帝亲自押解于此,顺带倒也给他和同伴阿岚留下了食物饮水,这些必需品还想到充足,并没有来得及感受缺衣少食的滋味。 或许也可以说他运气不错,这个阶段的砂堡居然是空的,并无其他在押犯人,因此也不用担心会发生冲突。并非小白妄自菲薄,他只是很有自知之明,了解以自己当前的力量,赤手空拳之下只怕很难胜过妖兽“狱友”。 小白不是没有想过,这或许是曦冉故意为之。但总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一方面判他监禁,一方面又担心他在狱中的安全——无论怎么看曦冉都不像是如此矛盾的人。 不过,没有以上这些麻烦,倒不是说砂堡就变成了怡人的风景胜地,光是风沙侵袭已不是人人都能吃得消的,而且在这个地方,能将牲畜卷上天空的大风一日之内要刮两三次,而那些叫人睁不开眼睛的小风,则从来都没有停歇过,简直数不胜数。 尽管砂堡好歹也是一个堡垒,但可惜被风蚀腐化的相当严重,要找到完全避风之处乃是痴人说梦,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天之内根据不同风向数次更换藏身地点。 白族在这个世界上处境艰难,每一个成员在适应环境方面都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用太长时间,小白二人已经大致摸索出了砂堡附近大风的规律。 此刻,小白正坐在一块相对坚固的断壁墙根,比起别处呼啸的狂风,这里简直算得上是一个避风港。 至于阿岚,耐不住口渴,决定去取一点水来,并不在此。 当曦冉在墙头降落而下的时候,小白没有回头,但他从投射下的阴影中判断出来人是谁。要说的话,也真是相当不可思议,光线将曦冉的影子拉伸的都变了形,实在没有半点儿可供推测的依据。 但毫无道理的,小白就是知道,甚至于肯定。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后悔了,认为我这样的人即便是关在这个不毛之地也照样是个隐患,索性还是杀了干净?”皇帝莅临,但小白丝毫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再说了,他只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囚徒,而不是此地的主人。 曦冉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连真正的照面都还没有,冷不丁听见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当真万分搓火。 为了避免真被激的下了杀手,曦冉面色阴沉的在墙头坐了下来。红色的长发与黑色的衣袍被狂风鼓动,联合成了一张艳烈的旌旗。 事实上,充满□□味的话出口之后,小白立马就后悔了,纵使他控制不了自己充满恶意的揣测,但私心之中还是忍不住抱有最后一丝期盼——曦冉这个时候过来,难不成真的在担心他?就算以妖兽的身体素质都很难在砂堡生存,说不定曦冉已经后悔自己当日的宣判了。 侧耳听了一会儿,除了风声,便是衣料鼓动的声音,小白没能听见曦冉主动说出一言半语。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冷场完全是自己态度恶劣才造成的。 “之前你去风钩山颁布奖励,那个时候我还可以好酒好菜招待,可是在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憋了半天,小白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听起来依旧与动听无缘,不过态度好歹缓和些许,不再那么冲了。 自从在祭坛上将这小子救下来开始,曦冉可以说眼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哪怕不是故意为之,也难免带上几分纵容小孩子的情绪。 面对一个年龄比自己不知小了多少的人类,曦冉怒火再盛也不可能真正表现出来。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曦冉跳下断墙走到小白身边,他也不嫌弃满地黄沙,挨着小白坐了下来。难题没有解决,彼此隔阂当然没法消弭,但曦冉自认已经在尽力缓和。“小白,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朝廷已经发现风钩山的兵器库了。”小白不是询问,对此确凿无疑。从他获罪的那一天开始,便知道事情的发展将逐渐超出他的掌控,而且会越来越糟。 曦冉长长一叹,自认都快忧愁而亡了。“说实话,我真的被吓着了。关于风钩山新发现铁矿的事,在魅疏老头来告诉我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但我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原本想着,你悄悄开采一些铁矿出来,制造一些必要的……唔……兵器,随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会主动将矿脉上交朝廷。至于你的那些小动作,只要不过分,都是可以一笔揭过去的。” 小白怔住。确切的说,在他听说曦冉一早便知道了新矿脉的事,脑子当场便是一懵,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白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天真。 其实只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想一想便能看明白,曦冉预先知道原本就在常理之中,他若是不知道那才真叫反常。难道还能指望皇帝陛下只会高高端坐于庙堂之上,天下的大事小事都等着臣子禀报吗?真当皇帝手中的那一支暗队都是摆设了。 小白只觉得自己可笑,在东窗事发之前居然还一直在乞求,新矿脉的事情能够瞒的越久越好。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情绪,胸口像是顷刻之间被塞进一块坚硬的石头,不上不下,堵得他无比难受。即使他料到接下来曦冉所言肯定不符合自己希望,但还是只能梗着脖子继续听下去。 “小白,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能做,又能做到怎样的程度,你向来都很会拿捏分寸。铁矿意义非凡,你不愿放手也可以理解,但你应该晓得那是保不住的,如何在不引起朝中众臣反感的前提下获得最大的利益,才是你应该考虑的。” 曦冉声调和缓,甚至可以说是轻飘飘的,可是依旧能让唯一的听众听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当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或许周围呼啸的狂风原本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我一直以为,你会见好就收。” 在之前的审判中,小白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曦冉的纵容。 刚听到这个不知好歹的说法,曦冉自然怒不可遏。然而后来私下不断的回想,曦冉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至少是一部分事实。 “见好就收?”小白将这个词在嘴里反复念了好几遍,随后满是嘲弄的笑了笑,他不仅是在笑话自己的无能,也是在笑话对方的天真。“很可能,我还没有从那条新铁矿中弄到足够的好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4 “还不够?!”曦冉几乎就要被气的当场跳起来,但他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好歹控制了六、七分怒气。 还是坐在原地,曦冉压着嗓音对小白吼道,“你那一仓库的兵器都是假的吗?近程远程,种类齐全的很呐。还有那些亟待组装的零部件,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但也猜得出来,那肯定是你们人类工匠新开发出来的攻城器械。这些东西,用来支撑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都够了,你却告诉我……好处还不够?!” 最后那一句话,曦冉实在忍无可忍,以至于都破了音。小白当场有些心虚,并非是因为曦冉指责的内容,而是他此时的态度。 大概真的是被纵容的太久了,面对前所未有的严厉,小白无所适从。 一大通话吼完,曦冉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变好了,相反更是火冒三丈。不过曦冉毕竟是曦冉,身为妖兽皇者,单是高贵的血统还远远不够,君主所需要的智慧他半分也不缺。放在这一刻,饶是怒火不断升腾,但也并没有完全烧毁他的理智。 相反,怒火好似极为有效的催化剂,让曦冉的思绪以不可思议的急速运转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闪现,曦冉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目光让这位妖兽皇帝看起来相当危险。 “你准备的那些兵器,并不限于提供给风钩山的自卫队?你手中还有别的力量!” “楼天遥应该已经上报过了,我擅自对自卫队进行了扩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小白很明白无论如何辩驳都没有用处,所以与其说他是在认真对话,还不如说随便找了点什么来找茬。 曦冉冷笑。小白这个家伙连找借口都不肯认真一点,如此敷衍的态度,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会相信?“自卫队?按照当初约定好的编制,你就算把人数翻了三倍,这些兵器也是用不完的。小白啊小白,你真是聪明啊,你所谓自卫队扩编的行动,都是做给楼天遥看的吧?” 有些动作是无法天衣无缝遮掩过去的,既然一定会被发现,那么便将能够展现在人前的那一部分暴露出来。朝中的妖兽权贵哪个不想抓住小白的小辫子,丁点儿罪行都会被他们捉住不放,况且是私自扩充自卫队这种九死一生的重罪?抓住了这一点,至于别的,哪怕还有许多不合情理的细节,妖兽权贵们肯定也没心情去多加考虑了。 小白的做法无疑相当冒险,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他充分揣度人心之后,所采用的奇招。 小白没有说话,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希望沉默以对,在这个场面下他似乎都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 “如今你手上总共有多少军队,可以告诉我吗?”曦冉没有再继续命令,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即便是皇帝的御令都没有用。说句不好听的,小白他一个犯人,连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东西,曦冉可以用来威胁他的东西,当真不多。 依旧不语,就连挂在小白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就像是用石头打造出来的面具,细节雕刻的并不清楚,完全就是硬梆梆的木然。 曦冉苦笑,“你不肯说,由此可见军队人数不少了。你之前既然敢亲自押送矿石前往皇都,想必已经做好了被擒,不,应该说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悄悄建立起来的这支军队,你肯定已经做了妥善安排,也会有合适的人选在你之后负责带领他们。” 曦冉很清楚,除非小白和盘托出,否则没人能够将这支军队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与妖兽不同,白族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支军队因为失去了小白这个领导者而不得不选择龟缩,从此销声匿迹,但他们的存在永远只是一个隐患。 甚至还有一个可能,在风钩山秘密仓库中搜出来的兵器只是一部分,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全部运走,所以小白才索性将其暴露出来。这件事的思路,与所谓的“自卫队扩编”是如出一辙的。 按住额头,曦冉强迫自己收回思考轨迹,如此推测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无底洞,他已经快要分辨不出究竟自己是在抽丝剥茧,还是在草木皆兵。 以兵器的数量来推测军队的数量,这个巨大的问题不得不让曦冉认真关注,而且如果今日谈论的事件放在了朝堂上,照样会激起轩然大波。 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曦冉必须以严峻的态度来设法解决这个难题。 可是,要怎样才能妥善处理呢? 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从小白嘴里套出军队的藏匿之处?不,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 一旦由白族组成的庞大军队现世,势必会招来一场血腥清缴。就算曦冉这一次能够狠下心肠,但白族的大规模死伤对于妖兽而言当真是好事吗?物极必反,同族被全面歼灭,剩下的那些白族当真能视而不见,他们难道不会因此而采取更加激烈的反抗,只怕不反也要被逼反了。 难道要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反正关于这支军队的种种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所有都只是一个推测而已。只可惜曦冉绝对不会这么做。 仅仅只是因为无意中感受到了冥冥中的压力,曦冉便杞人忧天的开始担心本族将来的传承,即使妖兽的灭亡降临也只会在无比遥远的未来,总之曦冉有生之年怕是看不见了,但他依旧还是未雨绸缪,穷尽一生心力试图改变“天道”的运行轨迹。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受到小白兵出奇招的启发,曦冉也想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直接,实际很有可能改变局面的办法。 但是在动手实施之前,曦冉还有一些事想要向小白问个清楚透彻。 第212章 第212章—新世界 曦冉的手搭上了小白的肩膀,强迫后者转过头与自己对视,他的态度无比严肃而认真,“小白,你就给我说句实话,究竟是什么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 搭在肩头的那只手,从外表看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纤细精巧,也只有小白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力量,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此时的小白分明是想要逃开的,只可惜他根本逃不开。 “小白,你以前说过,只是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够得到生存的空间,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繁衍生息。我这么说你或许不会相信,事实上这恰恰也是我的希望,我也希望妖兽能够代代传承。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皇帝的开诚布公来的突然,但是却并不突兀。 当然了,曦冉的这番担心若是被其他朝臣们听见,只怕要认为皇帝是不是疯魔了,居然会担心如此没根没据的事。但是小白不同,一位是他,另外还应该加上一位大祭司,他们两人乃是了解部分实情的少数派。 小白并不意外,但他并不能全盘接受,或者说,他不能彻底相信——并非曦冉人品太差不值得信任,而是他们两人泾渭分明的立场,不管双方怎样努力,中间依然有着难以消弭的隔膜。 “其实,是不一样的。”小白涩声道,连带着笑容都苦的能够挤出水来。“就算初衷没有什么区别,但种族与种族之间的延续终究还是不同。比起妖兽,我们……太弱小了。” “所以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扩充力量的原因吗?”曦冉的态度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明确,只是他眉心间拧出的褶皱似乎在说明——他大概并不那么赞同。 小白并未否认。但他又说,“即使白族全民皆兵又能怎样?妖兽照样可以把我们清洗的干干净净,只不过要略微费点功夫而已。况且,不管我再怎么厉害,终究也无法让那些衰弱的老人、年幼的孩子也拿起兵器,全民皆兵也不过只是我的空想罢了。” “强与弱,并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曦冉声音缓沉,他本人应该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的人类不能与妖兽相抗衡,可是十年之后呢?百年之后?千年?或许根本要不了太久,“天道”的偏颇在此时只是初露端倪,倘若“天道”忽然之间变本加厉,人类就将得到取胜的最大凭借。到时鹿死谁手,当真说不清了。 只是对于这些隐忧,曦冉并不欲多说。 小白并不知道曦冉正在想些什么,但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却忽然卸了力气,虚虚的搭在原处。 进退之间或许就是这样互为弥补,刚才还有些想要落荒而逃的小白,这一次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曦冉的手背上。 曦冉余光瞟了一眼手上,并不做任何表示。纵使明知规劝无用,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废话连篇。“小白,我其实明白,白族如今的生存环境还十分艰难,虽然风钩山被你治理的很好,但其它地方还是老样子。但这件事急不来,你明白吗?” 一个没控制住,小白点了点头。但他也并非完全都是被对方的态度所软化,只要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仔细想想,这原本也是事实。 至少表面看起来,这场谈话还进行的下去,曦冉略略放松一点。“我并不敢说自己的所有决策都正确无误,但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个很好的开头不是吗?以风钩山为例,自治的方式可以逐步推广,到了那个时候,白族生存的空间会越来越宽阔。如此前景,难道不正是你辛苦追求的吗?” 连续的问句,曦冉像是收敛了所有帝王的威严,耐心十足循循善诱。别说小白依然是血肉之躯,哪怕是一块顽石,只怕也要被感化了。 小白不是不感动。相反,曦冉的话语像是凝结成了一只手,在他的心脏上不软不硬的拿捏着,难以描述的酸软滋味。但是小白依旧维持着冷静,如同他一般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时时刻刻都保持冷静。要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的便是一颗僵硬似铁的心,对待旁人与自己都要同等的冷酷。 而且有些事情,小白早已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5 这大概出乎曦冉意料之外,前次亲自驾临风钩山颁下奖励,在夜谈之中曦冉曾经稍微谈及人类与妖兽之间的将来,包括天道规律的存在,他也点到为止的提了提。曦冉的本意,只是希望从小白这里获得一个承诺,但他不曾想到,那一夜的每句话都在小白心中生根发芽,被他反反复复逐字逐句揣摩了无数遍。 当初从祭祀中顺手救下这名少年的时候,曦冉一定不曾料到这个孩子竟然有着将才之上的能力——那是纵观全局的帅才,甚至可以说是帝王之才! 只不过受到出身限制,这份才能要展露出来还需要一个极为重要的契机。而恰恰风钩山的夜谈正是这样一个机会,陡然之间在小白的面前敞开了一扇巨大的门扉。 门内,小白的确只是一个挣扎求存的卑微人类,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何让自己族人生活的更好一些,光是能够生存下去,都依然让他重担压身焦头烂额。 门外,则是一个由蓬勃野心堆砌出来的全新世界,如果注定人类与妖兽无法共存,小白忍不住开始设想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这一方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是的,他不想依附在强大的主人脚下,更不想让人类成为妖兽的附庸,如果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与族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世界之主? 还记得那夜曦冉曾经询问过,如果有一日人类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他能不能放妖兽一条生路。 当时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白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并非他不想,而是不能。这个问题太难,只有当他登上巅峰的那一天,才有资格做出回答。至于今天,小白还没有任何答案。 明明心脏已经软成一团,但小白还是如是问道,“曦冉,你所说的‘那个时候’,究竟要哪一天才能到来?” 曦冉被问的一愣。虽然小白并没有刻意刁难,专门选了难题,只是关于这一点,他当真没有想过。妖兽的寿命太过漫长,而皇族的血脉让他具有比普通妖兽更为坚韧的生命力,光阴在曦冉这里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也难怪他时常会忽视。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将同样的问题换作更为尖锐的方式,“那个时候,我还能看到吗?” 还没从怔愣中解脱出来,曦冉便猝不及防的心头一痛,他像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小白只是普通人类,他不仅会在转眼之后从一个弱小的孩子变成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也同样会在转眼之后变成一位耄耋老翁。 两人的立场瞬息之间全盘颠倒,方才一直都是小白无话可说,如今却轮到曦冉哑口无言。小白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乘胜追击,只是有些话已经在他心中压抑了太久,终究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你其实很明白,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当日你非要我给你一个承诺,其实那东西并不重要,因为我根本无法完成自己的保证。所以曦冉,你另外有所准备。” 曦冉皱眉。另外有所准备?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小白仿佛笑了一笑。只不过才短短几日,砂堡可怕的风沙已经在他的脸孔上雕琢出了锐利的线条,他的唇瓣似乎比曦冉印象中的薄了不少。当这样的嘴唇勾起冷笑的时候,当真如同锋刃一般能够刺痛眼睛。 “是未希。”一个简单的名字,硬是被小白念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但是小白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变化,尽管他刻意摆出面无表情的冷然,但在眼尾之上却染上了一缕绯红——这已是曦冉第二次亲眼见到这家伙“忧怖成魔”了。 在妖兽之中有类似的例子,妖兽天生力量可怕,在漫长的历史中不难出现几个暴走的家伙。普遍认为,这是因为动摇的心智驾驭不了沸腾的血液才会走上自毁的道路。 然而小白并非妖兽,要说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则是曦冉曾经亲自教会他一些原本只有妖兽才能学习的本事。上一次在风钩山见到小白眼眶浮现的绯红,曦冉便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教导除了问题——毕竟过去没有类似先例,或许人类的体质并不适合学习咒术那一类技能。为此,曦冉还曾一度自责。 如今又见到这一幕,曦冉心中一颤,眼中也自然而然的浮现起浓烈的担忧之色。 只可惜,这副神情在小白看来,却又有另外一番不同的解释。“你在担心未希?你担心我会对她不利?没有这个必要吧,我这么一个阶下囚,除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废弃堡垒,哪里也去不了。至于未希,听说已经被虚空一族正式昭告为本族继承人了。” 倘若不是小白自己提及,曦冉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未希,所谓的担心更是毫无根据。他正要开口否认—— 小白却已经自顾自的误解下去,“虚空一族没有别的族长候选人,不管魅疏那老头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承认唯一一个孙女的继承权。不过我想,就算未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在确立族长一事上你也会插手干预吧,势必要确保未希的地位,因为她是你将来的皇妃。” 曦冉没有说话,他在认真思考自己究竟会不会这么做?或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对虚空一族的事务进行了干预,不管怎么说,未希的一条小命还是他亲自救下来的,而未希能够平安活到今天,也是得益于他赐名之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你选出的弃子。”纵使小白的结论来的很主观,但经过方才一连串的“推理”,仿佛也真是那么一回事。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是,眼尾的绯红正在不断扩展,此时连眼球上都笼上了几根血丝,像是一张可怕的红色蜘蛛网。 小白自己看不见,曦冉却将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极为清楚,于是曦冉只能以沉默表示退步,认为只要不再继续谈下去,小白终究能够自我平复情绪。 成魔对妖兽而言从来都是最为致命的变化,远远被死亡还要可怕的多,因为小白身上还是首例,曦冉并不确定成魔是否对人类也有同样严重的影响,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从客观的角度来判断,小白当真算得上一个相当冷静与隐忍的人,他能够建成自治区便是最好的例子,更何况他曾经还采取过相当极端的行动——在风钩山平叛中,为了让自己获得无可争辩的军功,他甚至亲手砍下李大的头颅,并将这东西当成证据带到了大朝会上。 放在此刻,纵使小白满心愤怒,但如果他能够心平气和的想一想便能够发现,所有的不痛快都是自找。 所以曦冉相信他能够冷静下来,只是需要给他一点时间罢了。 这或许便是天□□,没有人能够一辈子时时刻刻保持冷静克制,总有那么一些事或者一些人,会轻易的挑动最为脆弱敏感的神经。而放在小白身上,更是物极必反,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开始对皇帝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将全副心神都牢牢系在曦冉一人身上—— 任何风吹草动,便是满心剧痛。 才沉默了没多久,曦冉已经对自己的消极作为后悔的不行。 两人并肩席地而坐,距离隔的并不远,所以身上出现的任何一个微末的变化都会毫无遗漏的映入彼此眼中。曦冉眼睁睁看着小白眼尾的红痕在不断扩散延伸,蜘蛛网般的血丝完全覆盖了他的双眼,稍微凝固了片刻,红色开始急速收缩,最后凝结成针尖大的一点,戳入了瞳孔之中。 乍一看上去,小白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没什么大问题了。 可事实上当真如此吗?不!情况恰恰相反,变得更加糟糕。红色的痕迹还在,只是变得更加细小,颜色也更加深重,红得发黑,就此隐匿在黑色的瞳仁之中,晃眼瞥过便错过了。可若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见些许迹象,像是一缕血色的反光。 “我不甘心。” 小白轻轻吐出来的字眼实在太过飘忽,严格说来曦冉并没有听清,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那种浓烈的不甘,深深的嵌在小白的眉梢眼底,从他周身上下折射而出。 第213章 第213章—秘密 “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曦冉道。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措辞,都堪称平和,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相信小白也明白。 生命苦短——妖兽不见得当真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但小白不同,要让人类真正在这个世界上取得足够广大和安稳的生存空间,这实在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达成的目标。 关于这一点,曦冉都是今天才忽然意识到的,可是小白却一直都很清楚。不仅是他,这同样也是所有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 所以他过去采取的一切行动都以“隐忍”为前提,务必保证不会过度刺激天生强大的妖兽。直到这一次的铁矿事件,他简直疯了一般的孤注一掷。也难怪曦冉在听取禁军报告时,会惊诧的无以复加。 “的确是这样,在这世上,有些事情值得付出漫长的努力。”小白先是点了点头。曦冉所料不错,他的确也懂得这个道理,然而懂得是一回事,却丝毫也不影响他发挥自己的嘲讽技能。“只不过很显然我们双方对于‘漫长’这个词语的理解有着不小的偏差。” 对方这措辞巧妙的介于半隐晦与半挑明之间,一番话谈到现在,他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什么叫做漫长?倘若用一辈子来衡量,怎么看也该差不多了吧?然而妖兽与人类一辈子的差距却大得如同天上地下,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也是命运划分的天堑鸿沟。 严格说起来,皇帝实在很难判断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他竭尽全力希望自己一族能够繁衍生息,但说不定正是因为他所采取的激进行为,反而将妖兽推上绝路也未可知。 不过曦冉坚信,有一件事肯定是没错的——他试图让妖兽与人类变得平等起来,即便这是两个并不相容的种族,但他们一定可以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彼此扶持,取长补短,共同走向遥远而未知的将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美好到几乎荒谬的愿望,曦冉一直都试图避免谈及两族之间的不同。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人类的寿命比妖兽短暂太多。连生命的强度都有着无以弥补的差距,这岂非是最大的不公平? 曦冉自己避而不谈,甚至都有些自欺欺人了,可谁料到头来偏偏被小白这么提了出来,嵌在每一个字节中的嘲讽气息,浓烈的简直能够呛人一脸。 明明看到曦冉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小白还是不懂收敛,或者说走到这步田地,他已经不想再收敛了,更加刺耳的话接踵而来—— “五十年,一百年,妖兽看不起如此短暂转瞬即逝的光阴,但对于我们白族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加珍贵的东西了——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如此贫穷,除了贱命一条,当真什么都没有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6 “所以,你只是不甘心。”曦冉叹息。 这原本是相当明显的事实,浓烈的不甘心从小白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但曦冉一直不说,因为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便将小白那崇高的理想转变成了一己私欲,他不再是为了族人的存在辛苦奋斗的勇者,反而成了一个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将所有人拖下水的懦弱男人。 小白面色阵青阵红,最后归于一片惨白。几乎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豁出去了,小白从嗓子眼里吼出声音,“是,我不甘心!但我为什么要甘心?为了让族人延续,我几乎付出了一切,可是到头来我竟然连最后的结果都看不到?不错不错,你说的很对,这件事的确不能一蹴而就,我原本也做好了准备,我本来也不指望亲自迎来成功,我这一代人没了,还有下一代,还有下下代,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我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其实也够了,至少无愧于心!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自己不过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我不甘心只当一块垫脚石!” 这一番怒吼如果真正被爆发出来,说不定能将听者的耳朵震聋,但小白到底还是竭尽全力的控制着,声音含在嗓子眼里,沉闷而压抑,像极了含而不发的惊雷。 所谓欲扬先抑,用在这里或许并不怎么恰当,但却十分贴切。小白所有沉闷的自述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句尖锐的指控,“我更不甘心去当‘未希王妃’的垫脚石!” “未希”这个名字总是在万分意外的节点上冒出来,至少曦冉没有弄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未希那丫头什么事,所以他的脸上才会出现明显的错愕。 可是,同样的名字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未希的存在成了扎根于小白心中的一根尖针,哪怕只是最轻微的碰触,都能带给他难以描述的巨大刺激。 如今在“未希”两个字后面硬生生的冠上“王妃”的称谓,此事虽有端倪,但到底没有完全决定下来,小白如此违背意愿的称呼方式恰恰将他的情绪展露无遗—— 小白骗不了自己,那种浓烈的几乎让他爆炸的情绪,准确的叫法正是……嫉恨! 曦冉没有与对方讨论关于未希的问题,在王妃人选被正式决定下来之前,所有的承认或者否认都没有任何意义。 诚然,曦冉需要王妃,哪怕他不设立什么三宫六院,但起码后妃的宝座不能一直空悬下去,这件事甚至都由不得他本人要与不要。而未希因为独特的出身,加之如今魅氏一族继承人的身份,不得不说是王妃的上佳人选。只是那丫头如今还是一个孩子,即便曦冉有意,也只能等等再说。 妖兽与人类的混血太难生存,要不就是根本生不下来,要不就是年幼夭折,未希作为唯一的变数,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至少从现阶段来看,她的生长速度实在太慢了,甚至比普通妖兽还要慢上许多。 不过曦冉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哪怕未希长得再慢一点,他也等得起。在这里顺便说一下,这一点正好被曦冉利用,拿来堵住朝中那些催促皇帝大婚的朝臣们的嘴,也正是为着这个,曦冉才会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他预备挑选未希作为自己未来的妃子。 曦冉一举多得的做法本该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纰漏正是……对于小白深刻的刺激。 直接跳过这个越描越黑的话题,曦冉沉声道,“就是因为不甘心,所以你才决定加快行动速度。”这不是疑问,而是结论。今次的砂堡之行,曦冉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小白孤注一掷。如今他确实弄清楚了,却难以描述此刻复杂的心情究竟都是些什么。 失望?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但这并非最主要的。还有别的什么堵在胸口,引得他思潮翻涌——曦冉了解自身,知道自己这是快要想通什么关键了。 小白没有说话,从上一次皇帝兴师问罪开始,不,应该还要在更早的时候,从他发现新铁矿开始,便清楚事情终究有败露的一天。他只是期望这一天到来的晚一些,好让他做足完全准备。 不过从现实看来,他的运气似乎差了点。 “你就不怕把自己全族赔进去吗?”皇帝简直恨铁不成钢。他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十分危险,因为血统关系,当曦冉半妖兽化的时候,眼形会变得格外狭长,如今他虽然没有在形体上做出变化,但挑起的眼角还是如同一把锐利的钩子。“还是说你是在利用我?认为我对人类素来袒护,即使你们全面造反,我最后也会心软不追究?” 小白并没有被皇帝的眼神吓着,但是他的语气,藏在曦冉语气中的一缕难过还是让他动容,小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可是这个动作才刚刚做完,他已经后悔了! 曦冉的反应实在太快,他毕竟是皇帝,周到细致的考虑问题早已是他的本能。“不!你不是在利用我!你是了解我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为一己私心而有所偏颇。” 其实曦冉早已经发现了,小白对他当真称得上了解至深。这或许是小白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一个被救下来的白子祭品要在皇帝身边长大,每时每刻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若说曦冉是主宰他生死存亡的主人也并不为过,即使尚在年幼之时,小白也必须要仔细揣摩自己主人的心思与好恶。 被小白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老实说曦冉的感觉极其糟糕,但他明白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这是由悬殊的地位所决定的相处方式,除非他们两人的身份彻底调换,否则只能这样持续下去。 话说回来,即便是妖兽权臣,在皇帝面前不是一样需要态度谨慎恭敬吗? 长久以来,曦冉都十分注意自己对小白的态度,即使不能改变君臣之别,但他在小白面前会刻意收敛身上的威压——不管怎么说,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的帮手,而不是一个连起码主见都没有只会唯唯诺诺的跟屁虫。 但是这一次太过不同,曦冉终于不再控制,浑身的威压喷薄而出,仿佛十万大山一般朝着小白兜头兜脑的压了过去。 直到这一刻,小白才真正明白曦冉是怎样一位实力超群的帝王,即使他曾经也对自己怒目相对过,但绝对没有到今天的程度。小白不敢低估妖兽皇帝,从来都不敢,但只有亲身面对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曾经所有的准备都是自以为是的笑话!莫说反抗了,在巨大的威压之下,他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匍匐在地! 但事实上小白还是忍住了,他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那里,连衣服的折痕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表面看起来真可谓八风不动,然而他自己明白这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为了挺直脊背,他简直耗尽了所剩的每一分力气,以至于骨骼与骨骼都在相互摩擦,隐隐作响。 应该只过去了极短的时间,可是他已经浑身酸痛,肌肉已经绷的快要断裂,而骨头更是差一点就要粉碎! 可是,所有无形的威压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那一句有形的话语—— “你把战争推进到什么地步了?” 妖兽皇族司掌天穹,其中的佼佼者无疑正是皇帝本人,每一丝气流都在曦冉意识掌控之下,而这么一句话就像是被一缕冰冷的寒风裹挟着,直直的钻进小白——此地唯一一个听众的耳中。沙漠之中,四起的狂风从来都炽热灼人,陡然出现反常的幽寒,真真是一直往心脏里钻,连着血管都冻成冰块。 小白不是别人,别人陡然听见“战争”两个字,说不定都要大笑出声,如今天下太平,就是过去时有发生的白子叛乱都很久没有过了,若说真有什么隐患,不就是风钩山的铁矿吗?但朝廷也算处理及时,这一簇野心的火花还没有真正燎原,便已经被彻底掐灭了。 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战争?皇帝是不是被秘密仓库中的兵器吓着了,居然患了癔症? 不得不说此刻小白处境艰难,他就像是一个藏了太多秘密的多层匣子,每每被人揭开一层封印,便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所以他必须将最致命的那一个深深埋藏在匣子的最底层。 或许是长时间的紧绷,他刚才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当他下意识摇了头之后,便知道妖兽皇帝将趁虚而入,直指核心! 尽管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但小白还是徒劳的开口,“战争?如今有哪里正在两军对垒,或者交战吗?” “小白,在这个时候装傻有意思吗?”曦冉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我都十分清楚,不光只有两军对垒刀兵相接才能称之为战争。” 第214章 第214章—昕玥 从感觉上来判断,皇帝应该已经收敛了大半的威压,但小白并没有因此而好过多少,一个人若是连最重要的秘密都保护不了,当真是处在毫无遮掩的境地下,是一种连内脏都袒露在他人眼前的不安。 小白搜肠刮肚半晌,竟然没能找出半句合适的话来,于是连最后的自我辩白机会都丧失了,只能无奈的持续着沉默。 曦冉主动挪开视线,这或许代表着一种软弱,可是相对起来,他似乎更加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懊恼。 脊背靠上黄沙垒砌的断壁,曦冉抬起头,明明昏黄的天穹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比压抑昏沉的一片颜色,但他竟然像是看出神了。 红色的长发在墙壁上蹭过之后,无可避免的沾上了灰尘,不复明丽的色泽,小白当然看见了,若是过去,他肯定会认真细致的将灰尘弄干净,只可惜在当前心虚的状态下,竟然什么都不敢做。停滞片刻之后,小白也别开了脸。 双方谁也不看谁,只有曦冉的声音缓缓传出,光是听的话,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其实当初大朝会上桑牧安等人异常的反应,我就应该想到背后被人动了手脚。小白,你当真好手段啊,居然能够收买妖兽朝臣,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肯定下了不小的血本吧。” “桑牧安?”小白似乎有些迷惑,不管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但听起来仿佛他当真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桑牧安”的名字? “以风钩山平叛的战功达成矿区自治的目的,当日大朝会上的流程,对你而言真实相当顺利啊。归根结底,正是得益于桑牧安等中层官员的沉默。四大家族的权贵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根本看不上一个小小的风钩山,认为一群旷工在这里自给自足也倒腾不出什么大问题,如果说谁可能发现‘自治’背后的弊端,也只有那些以实务为主业的中层官员了,可是他们却因为预先被收买,在关键时刻只能闭紧嘴巴。” “当初你从风钩山平叛归来,大朝会前一天你一共派出十七队使者分头前往朝臣家中收买笼络,我虽然知道,但为了落实你的军功,也只好默许。原本以为此时的影响力只到大朝会为止,可事实证明远非如此。我刚才说四大家族高高在上,眼光被地位所局限,而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因为两人都各自转开脸孔,所以曦冉并没有发现小白神情中更加深刻的迷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7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当场把小白的脑海搅成了一片混沌,他来不及整理出更多信息,只能想到什么便问什么,“所以你上次前往风钩山颁下赏赐,才会选了桑牧安作为随从?因为你认为他与我是一伙的?” 曦冉并不否认,在这个时候,不否认便等同于默认了。 小白思绪更加混乱,张了几次口才吐出一句,“如果我说当时并没有收买桑牧安,你可相信?” 曦冉先是错愕,随即静默,看得出来他是在思索小白所言的真伪,然而即使把每一个字眼都掰开揉碎了,依旧没有任何结论。曦冉轻轻摇头,索性放弃这个难题。“大朝会决定的事早已是无可更改的定局,无论是谁设法收买了桑牧安,从结果来看都是帮了你一把。” 小白没说话。即使对方没有明说,言外之意还是相当浅显,因为桑牧安等人的缄默,小白的确从中获取了最大的利益,光是从这一点来看,若说他什么手脚都没有做,连小白自己都认为实在不可信。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达成一定的目的,而最终的受益者,往往正是事件的幕后策划。 “过去的事不提了。”曦冉摆了摆手,看得出来有些烦躁。“小白我只问你,现在呢?你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并没有与朝臣结党吗?” 不怪曦冉疾言厉色,小白默默忍受着这番训斥。任何一个当权者,最痛恨的正是手底下的蝇营狗苟,如果再弄出一些党派出来,则更是不可容忍。事实上曦冉对他已经算得上足够纵容了,为了让他这么一个卑微的白族在妖兽当权的世界中站稳脚跟,曦冉对他种种做法都采取了默许,甚至于纵容的态度。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一位帝王最大限度的私心了。 而如今演变成了始料未及的严峻局面,曦冉决定在这个时候收起他的私心,这实在太理所应当了。小白自认倘若换成自己,肯定会更早一步动手,将这么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彻底掐死在萌芽状态。 “小白你不是鲁莽之辈,这我一直都很清楚,所以当矿脉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何会如此孤注一掷——” “不就是因为我的不甘心吗?”小白涩声插了一句。 曦冉皱眉,在此刻认真回忆每一个细节,随即就会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方才的谈话仿佛是□□控了,不错,正是被小白操控了,他为了掩盖最核心的秘密,甚至不惜将自己阴暗的内心剖白于人前。 诚然,小白的不甘心以及他对未希的嫉恨都是真实存在的,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原由! 小白是什么人呐?说一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为过,倘若他当真对曦冉未来的王妃恨之入骨,岂非要将其挫骨扬灰才会罢休?倘若在准备不足的时候起兵,他不过是白白送死,甚至都无法拉上未希当垫背的。 无论于公于私都找不出半点儿好处,简直可以说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而如此冒险而疯狂的行动只是满足了一时的冲动,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小白会做的事。 事实上,小白也确实不是一个只顾一时痛快的傻子。 既然所谓的“不甘心”只是障眼法,曦冉直接跳过不再提及,他继续之前未完的话语,“原来你并非有勇无谋,而战争也不限于短兵相接,你在看不见刀剑的更加凶险的战场上,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事到如今,对于最后的胜利,你有了几成胜算?五成?不,其实有个三成,便已经足够促使你动手了。” 并非曦冉故意低估小白的实力,其实从当前的大环境来看,或许这还算是高看了几分。漫长的时光中,人类一直被压制在最底层,若是放在一百年,不,五十年前,人类若是与妖兽开战,简直连一成的希望都没有!凭借小白一己之力,将胜算提升了数倍,这实在让整个人族都为之振奋!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已经有一拼之力了! 小白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了,曦冉的推测实在太准确,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辩驳的机会。关于大朝会之前是否收买桑牧安等朝臣,他还可以为自己辩白两句,可是随着曦冉的推测更加深入,他终究只能哑口无言。 这已经不是能否说服对方的问题了,而是小白自己不想再开口,他不希望让自己变得太没有血性。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曦冉缓缓收回漫无目的的目光。他很明白,若是从皇帝的立场来看,他已经算是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有所决断了——要如何解决当前的危局,他也早就想出了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方法 迟迟不肯动手,说穿了,还是那一点点不忍在作祟。 “小白,说起来我似乎还欠你一个名字。”曦冉换上柔声细语的态度,连目光都变得无比温和,他一只手臂从小白背后的空隙穿了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腰背。方才还在兴师问罪的皇帝,转眼功夫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白轻轻瑟缩了一下,之前在巨大的威压之下,这个男人宁可忍受骨骼粉碎的痛苦也要维持脊背的挺直,但却在这个时候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名字?曾经一度是他最大的愿望,只可惜一直没能得到任何回复。当一件事期盼太久而没有结果,小白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它深埋起来,权当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 然而在此时此刻,濒临覆灭的梦想竟然没有预兆的复活了。 小白不能断定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曦冉如此做法,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在这份仁慈的背后潜藏着更加致命的残酷,但小白还是拒绝不了,尽管手边没有镜子可以照一照,但他还是能够肯定自己脸上定然溢满了期待。 曦冉轻轻叹了一口气,“取名字这种事我当真不擅长,本来是打算让你自己想一个喜欢的,你偏偏不乐意。既然这样,不管我取了什么名字,你都不能嫌弃。” 嘴上如此轻描淡写的说着,便将这背后的一腔心血统统盖了过去,不过是为了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堂堂皇帝真是日思夜想,找着机会就翻阅典籍,要不就是找来才学之辈当面询问,要不就是嫌某个字眼的寓意不好,要不就是觉得念起来不够顺口动听,比起处理朝中政务都不知多费了几倍的心思。 短短三个字凑了出来,几乎耗尽了皇帝所有的耐心,也倾注了满腔的期待。 只可惜如今看起来,耐心也好,期待也罢,似乎都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完全都是多余的。 但既然想都想出来了,不当面告知似乎又有几分可惜,思忖一番之后曦冉决定还是索性说了吧。“白昕玥。” 小白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还有几分迷惑,听起来仿佛不错,可他却不知将是怎样的三个字来伴随自己的一生。 曦冉看出他的意思,只是随意拂了下袖摆,以风为笔,以沙为纸,偌大的字迹出现面前的空地上。 “天赐神珠,得沐日月。”他只做出最简单的解释,依旧不想多提那些绞尽脑汁耗尽心血的过程。倘若说当时为了救下魅氏一族的小姑娘而想到的名字只是随口为之,那么曦冉料想,自己应该不会再耗费那么多心力在这种小事上头了。 尽管对方的说明并不长,但小白并不见得全部都听清楚了,光是“神珠”两个字已经将他的头脑震的嗡嗡作响。 上古传说,上天赐有德圣皇一枚神珠,其名为“玥”。 小白,不,从现在开始应该称他为白昕玥了,他万万没有料到曦冉竟然会选这个字作为他的名字,况且还要在名字中嵌入日月的含义。所以不管曦冉自己是否说明,白昕玥也不可能不识好歹,该知道的事终究还是知道了。 请求曦冉赐名,并非因为皇帝的赏赐可以成为一辈子依仗的资本,说白了只是单纯的嫉恨,所以哪怕曦冉只是随便想出“阿猫”“阿狗”之类,白昕玥也会表示接受,至少从某些方面来看,在曦冉心目中他与未希的地位是相当的。 但曦冉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对白昕玥而言已经不单只是惊喜了。 他,有些后悔。 利用新铁矿所做的一切,还有隐藏在暗处更多的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或许真的不应该。即使有些事不得不做,但他也不该操之过急,也许他应该再多信任曦冉几分。 “你可还有什么遗憾吗?”曦冉终究还是问了。他从来不希望走到这步田地,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饶是他身为天下至尊,也不可能让每一件事的发展都遵循自己的心意。 白昕玥当即僵住了,即使曦冉问话的语调轻浅,但背后的含义却十足深寒,他不由自主的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死亡,并非可以坦然面对的事物。而白昕玥也一直都在试图逃避,其间使尽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但做过的事终究要付出代价,就算中途出现数不清的转折,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只是,片刻之前才听了“天赐神珠,得沐日月”的话,转眼便又跌入深渊之中。白昕玥没想到自己也有幸体会一把何谓云泥之别,尝试着洒脱的笑一笑,最后只是艰难的扯了下唇角,扭曲而难看。 曦冉也惊觉自己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不管他措辞如何委婉,放在这个地方都与当面宣判死刑没有什么差别了。曦冉自己也不明白今日何以这么多的话,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太多。 从刚才起,曦冉的手臂便环过了对方的身体,只是虚虚的环绕着,不管名字是不是已经赐下了,至少在曦冉看来,这依然是自己曾经救下并一手扶持起的人类少年。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旋即在手臂中添了几分力气,将其深深揽进怀中。 白昕玥身子还是僵硬的,任何人遇到这般天上地下的变故都难免陷入震惊不可自拔。但白昕玥除了震惊之外,似乎还有一线释然的心情。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心说,莫不是因为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脑子都无法运转,发挥不出半点儿急智,只能束手待毙。 曦冉只用了一只手环抱白昕玥,另外那只手垂在阴影之中——白昕玥看不见,曦冉也不希望他看见,那只手正在悄无声息的变形,从一只皙白的手掌化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兵器,暴长而出的指甲反射出点点寒芒,竟然带上了几分金属光泽。 尽管白昕玥不曾看见,但他毕竟曾经亲赴战场,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早已淬炼出感知危机的本能,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变冷了几分,白昕玥的肌肤表层被激起一层战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8 他应该挣脱的,但是他没有。 原因连白昕玥自己都不详,也不知是太过贪恋这珍贵的怀抱,还是甘愿伏法接受了自己的罪孽,总之他还是持续着浑身僵硬的姿态,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和神经。 应该是两人距离太近的缘故,即使没有低头去看,白昕玥也可以从衣料的摩擦中大致判断出对方的动作。这是谁也无法自抑的惊惧,他的身子绷的更紧了,相比较起来,之前身处曦冉威压之下的紧张似乎已经算不得什么。 感觉难熬的不止白昕玥一个,曦冉自己的额角也渗出了汗珠,他从来不知道仅仅只是抬一抬手臂竟然也要耗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但是,这件事早已由不得他做或者不做。 好歹,手终于抬到了位置。 永别了。曦冉无声的动了动嘴角。 高高抬起的手臂一反之前缓慢的动作,对着选定的要害,斜刺而下! 如刀的指甲刺穿皮肉,血花四溅! 第215章 第215章—梦境与现实 清晨的阳光被白色的纱窗过滤之后变得更加和煦,一点一点爬上火炼的面庞,并不刺激,只是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羽毛枕蓬松柔软,火炼的长发在上面铺陈开来,不过却搅的十分凌乱,似乎这一觉睡的相当不安稳,梦中也没能获得半点儿安稳。 眉头本来就是皱着的,痒酥酥的阳光本来算不上什么刺激,可是当它爬上了眉心,却像是触动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火炼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或者说,脑子多半还是混混沌沌的,火炼下意识的抬起手,愣愣的看了半晌。 干净的手掌当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与脑子里的印象出入太大,以至于火炼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接受。一种潮湿的温热的粘腻的感觉还残留在掌心,指甲里似乎还有细碎的血肉……可是,怎么会这么干净呢? “爪子有什么问题吗?”兴许是太久不曾对某只火鸟毒舌了,下意识的开口之后,白昕玥自己也愣了一愣。 听到眼镜男声音的同时,床铺旁边也跟着动了一下,火炼才惊觉自己居然正和对方“同床共枕”。 简直不可思议,枕边还有个活生生的人,刚才他发了半天呆,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莫非,这就是一种习惯,正如习惯了阳光与空气,久而久之便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可是白昕玥这家伙,什么时候也成了生命的必需品? 为何会成了当前的局面,对于中间经历了什么,火炼竟然半分记忆都没有,似乎只有一个网络上的词语可以形容此刻的状态——他穿越了。一不小心就越过了生命的一大段时光,一觉醒来,他与白昕玥已经化敌为友了? 骗鬼去吧!哪怕是电视剧里的冰释前嫌也不可能这么快! 既然他们双方还是对峙的关系,又是因为什么而钻进了一个被窝呢?火炼很想发挥话唠精神,就此吐槽一句“我可不想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一点儿都不想”,可是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却半分也提不起兴趣,比起弄清楚自己处境的急迫,更让火炼无法摆脱的还是手上残余的触感—— 他差不多都要吐了。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他用爪子代替刀剑,直接刺穿了某个人的心脏?不,不是某个人,那个倒霉催的家伙仿佛是白昕玥? 既然此刻他正坐在床上,火炼便竭尽全力将之前的所见所感当做一个不怎么讨喜的恶梦。然而,如果每一个恶梦都能真实到此等程度,从今往后他怕是都不敢闭眼睡觉了。 好吧,睡觉的问题暂时可以推迟到晚上再考虑,当下有更加紧要的事,火炼试图从混沌之中扒拉出一点可以掌控的真实——他还没有得失忆症,所以他很清楚记得,上一次真正脚踏实地,他正与白昕玥站在妖兽皇帝的坟墓中,而他们正在为了墓中宝物的归属而大起争执剑拔弩张。 从阴森的墓室到了明亮的卧房,中间穿越了怎样的部分火炼弄不清楚,但他能够肯定,肯定是白昕玥这家伙一手导演出来的。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火炼实在想象不出来。 没有答案的疑惑被完全扔到一边,火炼的身体压根没有经过大脑指挥,凭借本能做出行动—— 床铺的方寸之地,火炼翻越而起,飞舞而起的红发如同张开的翼翅,足以叫人目眩神迷。白昕玥看的微微一呆,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的咽喉要害已经落入对方扼制。火炼曲指成爪,如同一个坚固的铁钳彻底限制了白昕玥的自由,不过他的动作也拿捏了很恰当的分寸,除了限制之外,暂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 柔软的不光是羽毛枕,床铺的质地也是一样,白昕玥深深陷入其中,像是再云层中不断坠落,叫人十分没底。但白昕玥并没有挣扎,他甚至把一双手举起摆放在脸颊两侧,彻底表明了自己毫不设防的状态。 从下而上,白昕玥能够看见火炼空出的那只手正高高举起,略微冒出头的指尖染上星点般的金属光泽,似乎下一秒就会狠狠斜刺过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除了这个悬在半空的威胁,火炼半跪在床边的那条腿,膝盖骨正巧卡在他的腰骨处,这也让他相当不舒服。为了更好的限制白昕玥的行动,火炼一上手就用上了不小的力气,不要忘了他毕竟身为妖兽,在这种压力之下,要不了多久真的能将白昕玥的骨头弄碎。 悬空的威胁与实际的压制,双重影响之下白昕玥竟然还能够声色不动,他眉目舒展,兴许是昨晚睡的不错,竟然还带着一点点将醒未醒的懒散。“火炼,你要做什么?” 与其说白昕玥是再询问,还不如说他是在呢喃,如果两人此刻还是两心相系的情人,如此语气正是最恰当不过,早起无事,就这么赖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一些缺乏营养的琐碎,当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幸福。 然而,如今他们毕竟并非这样美好的关系。 火炼被问怔住了,以至于险些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度,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太松而放了对方自由,还是太紧直接掐死这个眼镜男,都并非火炼真正想要看到的场面。只是白昕玥那语气太飘忽,轻悠悠的在他耳朵上撩拨了一下,火炼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忍不住在轻轻发抖。 况且,这问题本身他也有些回答不上。虽然他动了手,但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动手是为了什么。 倒是白昕玥代替他说了,语调不便,已经是闲谈般的无关痛痒,“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火炼像是被提醒了,先前他的时间仿佛被硬生生的打断了一截,而白昕玥的这一句话正好将断点连接起来,这让火炼下意识的自问——杀了他,这难道就是我想要做的事? 其实就算撇开那段真实的幻梦不谈,光是火炼清楚记得的部分,若是他与白昕玥在墓室里的争端持续发酵下去,毫无意外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由此看来,说不定他真的应该狠下杀手才对。 纵使白昕玥不会什么读心术,但是自家脖颈上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光是这一番变化已经充分印证了火炼的心情。中间有一次,大概是情绪过于激荡,一个不慎,火炼的手指添上了极大的压力,只差毫厘便让妖委会白主席就此归西。 也难为白昕玥维持着从容平淡的表情,陷在一堆被褥中很难施力,可他原本也没有动弹的打算,只是静静抬眼看着上方的人。 由于刚刚醒来,白昕玥自然是没有戴眼镜的,脸孔上没有一贯的遮挡,显露无遗。火炼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的白昕玥看起来太过无害,顷刻便于梦境中的形象叠合在一起。 即便双方一个是妖兽一个是人类,但火炼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了白昕玥的性命,或许这有点违背常理,但他就是毫无道理的有此顾忌。 然而此时,感觉不同了,火炼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一条命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即使他不希望让淋漓的鲜血弄污洁白的床单,所以不打算简单粗暴的刺穿白昕玥的心脏,但事实上只需要他收紧五指,照样可以彻底了结这个大麻烦。 火炼的脸色很不好看,几乎都有些凶恶了,不过火炼明白并非是自己动了杀意,他只是烦躁。现实与梦境的面孔合二为一,重重的击碎了两者之间的藩篱,似乎连带着让整个世界都变了味道。 火炼一直都在避免承认“梦境”的真实性,正如他一直否认自己与妖兽皇帝间的联系。 然而如今,梦境与现实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纠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理不清楚了,这个时候他若是再否认梦境,岂不是连着现实都一并否认了?没有现实,这个世界还存在吗?他火炼还存在吗? 陷入无所适从的火炼,也难怪烦躁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个念头自然而然的在心头形成——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他手上再加上几分力气,当前困境不就解决了吗?白昕玥不在了,虽然梦境与真实还是难以分割清楚,但至少可以掌控了,若是可以随心所欲掌控世事演化的规律,不管真实度有几分,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白昕玥不是没有感觉到危险,倘若一个人曾经无数次走过生死线,那么他对于杀气肯定会有着笔墨难以描述的神奇感知力。 不过知道归知道,白昕玥并不怎么在乎,相比较起来,反而是对方落在自己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更加令他兴趣盎然。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59 到底是妖委会的白主席,纵使很长一段时间淡出了权力核心,但从骨子里来看,这一位也是随心所欲的主儿,况且他原本也有这个实力,只要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差不多都能够做得成,实在也没有必要憋屈自己。 既然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白昕玥也就顺势抬起手,让那一缕红色的发丝一圈一圈绕上自己的手指。 不得不说白昕玥的这一举动拿捏了相当微妙的分寸,暧昧肯定是难免的,但他却没有使用太大的力气,毕竟双方还在对峙,如此一来也不会刺激火炼的神经。 果不其然,火炼当场就呆住了,手指下的力气没意识的差不多都松完了,只是虚虚的搭在白昕玥的脖颈上。 假如不看后者皮肤上被勒出来的红痕,这气氛就显得更加黏稠了,本来嘛,一个手指卷着对方的头发,而另一个则在对方颈边摩挲,再看看当前所处的环境,怎么看都像是一对腻味的情人。 有一句用来形容发丝般的话仿佛是说如同绸缎般丝滑,白昕玥也不知这是夸张还是贴切,总之他的确爱不释手,倒不是爱惜火炼的发质多么好,而是缘自内心的舍不得。 可是,甭管再怎么舍不得,白昕玥最终还是只能放手,趁着火炼怔愣的功夫得以小小的亲近已经难能可贵,再继续下去真不知又要引来怎样的一番动荡,眼前这一位怎么也不是曾经那只可以被随意关进笼子里任凭捏扁搓圆的火鸟了。 白昕玥松开发丝,手指却向着自己的领口而去。 尽管之前两人并不算真正动了手,但连串折腾下来,多少还是有了几分衣冠不整,所以白昕玥只是轻轻一挑,便挑开了从领口往下的三颗睡衣扣子。他只装作没看见火炼陡然眯起而变得危险的眼睛,自顾自的将衣襟朝着左边拉开。 没想到白昕玥在如此节骨眼上居然还留有如此一份“兴致”,这已经不是火上浇油,而是直接把□□扔进火堆里,火炼也不继续掐脖子了,当即握紧拳头,就要照着白昕玥的脸孔狠狠来两下子。然而还不等将此暴力付诸行动,火炼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一道狰狞的伤疤,呈现出放射状态,看起来赫然竟是贯穿伤,位置在肩胛下方,距离心脏竟然也不差多少距离。 只是在火炼的记忆中并没有这道伤疤,甭管他曾经是怎么看过白昕玥胸膛的,但他能够肯定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 “你曾经杀过我的,你忘记了?”白昕玥展示着几乎致命的可怕伤口,也不像是在控诉什么,只是带着深浓的含义,如果他是一个女人,几乎都可以用幽怨来形容了。“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白昕玥今天是故意的,火炼恨恨的想着,这个该死的眼镜男必须是故意的,他好不容易暂时不去想那个倒霉的梦了,这家伙立马用一道伤疤来提醒他。 明明过去不曾见过的伤,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呢?关于白昕玥伤重的事,火炼只记得那一次乐园岛之行后莫名其妙开始的出血症状,但那不是解决了吗?而且正是因为当时没有伤口却不断渗血,才显得格外诡异,莫非伤口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似乎也不对呀,白昕玥肩上的贯穿伤怎么看都是经年累月的旧事了。 火炼完全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快要怀疑着家伙是不是偷偷去做了什么特效化妆之类?好吧,这个猜测的确不靠谱,而更加靠谱的猜测也不是没有,端看火炼愿不愿意往那边去想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梦。 干干净净的手上再一次又出现了湿滑粘腻的感觉,火炼的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第216章 第216章—王者的魂魄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不怪火炼这问题问得突兀,他是真的困惑。毕竟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太过真实,他能够清晰的感知到每一个细节,爪子刺穿皮肉捣毁心脏之后,甚至还在指甲缝里留下了猩红的碎肉,这东西实在做不得假。 对了,还有心脏的问题。为何白昕玥的伤口竟然在左肩附近?虽然离心脏距离很近,但毕竟不是心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候正是这不起眼的一线之差,就可以决定一条生命的延续或者消亡。 白昕玥很清楚火炼正在疑惑些什么,所以他道,“你还记得阿岚吗?” 老实说对于这个名字,火炼实在想不起过多的东西了,说句不好听的,数千年前的人名不过只是一个个苍白无力的符号,倘若这还是一个人类的名字,更加没有任何流传下来的价值。 可是当火炼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十分不舒服,或许应该称之为厌恶更准确一些。他隐隐约约的认为,这个名字会牵扯出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出来。 白昕玥闭了闭眼,方才他要害被人拿住处在随时可能丧命的境况下都一直平静的睁着眼睛,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下意识的阖上眸子,也不知是为了遮掩里面的哀伤,还是别的什么原由。“是他救了我。” 刻意被遗忘的场面刷拉拉的掠过火炼的脑海,当即搅的他头疼不已。“当……曦冉终于下定决心要杀死你的时候,你那个忠诚的手下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以身体为盾,以命换命救了你。” 曦冉确实刺穿了一颗心脏,只不过不是白昕玥的。 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明明曦冉已经先一步控制住了白昕玥的自由,可那个阿岚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然爆发之下竟然真的将濒临死亡的白昕玥撞开了些许,而他自己别无选择的只能用背心迎上了妖兽皇帝切冰断玉的利爪。 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雾气,包括凶手、死者、劫后余生的人、漫天的黄沙…… “那阿岚对你可真是很好。”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于这种本该大嘉赞赏的舍生取义的精神,火炼有的只是嘲讽。“就因为这个,你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更加无法弥合了吧?” 白昕玥所想却并不是这个,尽管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但已经挡不住一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好似一个门外汉随意剪辑出来的电影片段,杂乱无章却又让人无可避免的被其中某一幕惊的冷汗直冒。 阿岚身体中间被掏空的大洞,不要说心脏了,连带着骨头在内,面对皇帝曦冉决绝的一击都没能幸免于难。饶是有了这样一具“盾牌”化解了多半攻势,可是剩下的余波贯穿了他的肩膀,而这伤痕居然历经千年也未曾真正淡去。 每每伤痕隐隐作痛,白昕玥总是忍不住在想,若当日不是阿岚在场,他当真已经死在曦冉手中了罢——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相信曦冉真能痛下杀手取他性命,他一直都心存侥幸,认为不管自己犯下怎样的滔天大错,曦冉最后都会放他一条生路。 事实上,那时的他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然后呢?”火炼追问。倒不见得他真想知道后续发展,更主要的还是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白昕玥如此沉浸在回忆中,而且这回忆还与一个叫阿岚的人有关,这一点实在叫火炼火冒三丈。 白昕玥像是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也想起当前的环境,他终于睁开眼睛,也只能说这一位的自控能力果真超群,居然已经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端倪。“曦冉暂时放过了我,给我一点时间……安葬阿岚。” 毫无疑问,火炼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安葬阿岚”的事,于是接下来的口吻又变的凶巴巴的,“我是问之后,一时错手没有杀了你,之后曦冉当真彻底饶你一命了?让你这个最大的祸害继续存活下去?” 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说起来,或许是我的运气很好吧,新的叛乱出现了。”白昕玥苦笑,面上浮起对自己的嘲弄。 “又是一群人类不满足生活的现状?”火炼忍不住给曦冉皇帝冠上一个“愚蠢”的标签,正是因为他的不忍和纵容,人类才会更加没有顾忌,叛乱才会频发。 白昕玥维持着先前的笑意,唇角勾起的弧度没有变,仅仅因为从鼻子里喷出来的那一下冷哼,顿时从自嘲转化成了嘲笑他人的模式。“错了,这一回不满足现状的是妖兽。” 这个答案过于出乎意料,而且后续的发展也从来没有在火炼的脑子里上演过,所以他当即呆住了。刚才还是身体前倾的姿势,这下子却满是颓然的向后坐去,最后他就这么愣愣的坐在床沿边上,一言不发。 白昕玥倒是利用这个机会坐起身子,躺着虽然舒服,可一动不动的躺着就有些难受了,某只火鸟也没有给他弄个枕头,就那样陷在软乎乎的床铺当真,如果换一个低血糖的家伙来怕是已经晕吐了。 尽管并不能完全肯定火炼正在想些什么,但他情绪不稳定则是毋庸置疑。白昕玥略微思量,为了不刺激对方也就没有从他坐着的那一侧下床,而是特意从床尾绕了一大圈,最后才走到火炼面对面的位置上,那里摆了两把扶手椅,白昕玥顺势在其中之一坐了下来。 “怎么,你难道认为所有的妖兽都是铁桶一块,彼此之间和睦如同兄弟姐妹,从来都不会发生冲突?” 火炼很想摇头,不过马上就意识到这连自欺欺人都算不上,道理实在太过浅显了,小到昆虫大到猛虎,还有如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在这个世上压根没有什么不会发生冲突的生物。况且妖兽天性便有几分残暴在内,对于一支崇尚力量的种族,哪怕只是为了解决日常争端,武力也可以算得上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 有没有关于妖兽叛乱的记忆其实并不重要,单是说现在,火炼自己不也曾经与一个名叫姚向晨的妖□□过手吗?不管出自什么理由让一只妖兽在血穗草这样的猎人组织中供职,姚向晨到底还是不止一次向自己同族举起屠刀。从这一点来看,至少一部分妖兽的同伴意识是堪称稀薄的,比起血脉,利益的吸引力明显要大得多。 “叛乱的乃是水族的分支。这么说,火炼你可想到了什么?” 这不算什么难题,火炼张口便答,“路狄亚。这与路狄亚的祖辈有什么关系?” 白昕玥只是摊了摊手,“也不见得当真就是那只猫的祖先,在妖兽一族的鼎盛时期,分支也可谓相当众多而繁杂,对了,你的那匹狼也可以算得上。妖兽因为自身的强大,总是难免高高在上,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屑于亲自动手去做,所以才会利用弱小的种族为你们办事,说起来我们白族都只能算是最末流的仆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0 霜天出现在这个地方,严格说起来也没有太过意外,有些事情火炼之前也隐约想到了,他只是遗漏了一个地方——霜天为什么还活着,倘若说那匹巨狼曾经是妖兽皇帝豢养的宠物,它实在没有道理能够活到今天。 不过火炼并不准备追问这个,至少霜天的忠诚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它能活着都是一大助力。 火炼的注意力转回妖兽叛乱上面,“水族分支的叛乱,这会不会对水族本身产生影响?楼澈曾经让我看过大祭司受刑的屏风,莫非她被定罪为妖兽全族的罪人,与这个也有关系?” 若不是有着全局的眼光,火炼的思考轨迹不可能这么快就转移到这个方面,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听见了,怕是会吃惊的合不拢嘴巴,不过白昕玥不会,打从一开始他已经深刻的意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不管他外在的行事作风变了多少,作为支撑他存在的根本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用文艺一点的说法来形容,那东西或许应该叫做——王者的魂魄。 还住在白楼的时候,白昕玥会将火炼关进鸟笼里以示惩戒,这多少存有几分逗弄“宠物”的意思。而如今他已经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与火炼讨论问题了。“灏湮沦为千古罪人,多多少少也是受到过去事件的影响,毕竟大祭司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随便罗织几条罪名就可以对她处以极刑的。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稍微停顿了一下,白昕玥又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断定灏湮就是无辜的,水族分支的叛乱说不定正是得了她的授意,她或许不满足于只当一个摆设般的大祭司,而希望真正掌握实权。谁知道呢?要在这世上找到真正无辜的人,实在太难了。” 火炼摆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问题,时隔千年,如今无论是替大祭司洗刷冤屈,还是落实她的罪名盖棺定论,都没有任何价值和必要了。 “我想知道,当初妖兽用什么来控制这些分支?”火炼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白昕玥,他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些伤人,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从路狄亚身上可以看出来,这些分支已经具备了化形的能力,单纯从力量来看应该是远胜于普通人类的,控制起来也应该更加困难。为了世道太平,妖兽一方肯定采取了什么手段才对。” 被视作弱小,白昕玥倒并没有像火炼想象中一般受到刺激,说句实话,倘若不是当年他有那么一点点运气被曦冉从祭祀中救下,并且被悉心教导直至承认,只怕他直到死的那一天,他都依然是弱小的,任人宰割。 白昕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挑眉反问,“你想不到吗?” 事实上火炼的确想到了,他只是想要求证而已,“契约。” 所谓的契约究竟是什么?火炼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过。看来,他似乎真的要按照未希交代的一般,设法去一趟妖委会档案部了。 对于整个妖委会,火炼自然都没有什么好感,理所当然抗拒着这个行动,如果可以采取迂回策略弄清秘密档案库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这对火炼而言将是再好不过。 只是如今看来,从白昕玥这里旁敲侧击的算盘彻底落空了。也不知这眼镜男是真不知道,还是死了心守口如瓶,总之结果都是同样麻烦。 对于白昕玥,火炼毕竟还是了解的,明白追问也不会有半点效果,索性洒脱一点暂时不管这个,而是将注意力转回先前进行了一半的话题,“你还没有说清楚呢,水族分支的叛乱与你最后死里逃生有什么关系?” “将叛乱消息带往砂堡的正是楼天遥本人,与此同时,他还带过来一个建议——在那个时候,楼氏与魅氏两个家族来往甚密,明面上说是建议,实际上已经是这两家共同商议的结果。” “建议?莫非他们建议让你带兵平叛?”没有太多线索的前提下,火炼只是随口一猜,他自己也料不到居然会正中靶心。 白昕玥颇为意外的挑眉看他一眼,能够准确的瞎蒙,这也是需要一点本事的,不说远了,至少在白楼的火炼绝对不可能一语道破玄机,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并不具备此等纵观全局的上位者眼光。 对于火炼的蜕变,老实说白昕玥并不怎么高兴,他何尝不明白这份焦躁来得毫无道理,然而情绪这种东西终究不是他能够全盘掌控的。 整理一下情绪,白昕玥强迫自己继续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讲故事”——毕竟是已经过去几千年的陈旧历史了,即使当初他亲自参与其中,但站在今日的时间节点回望,那些终究已经是无法插手的过往了。 “对妖兽来说,叛乱的只是一个分支,想必也不可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实在犯不上妖兽部队纡尊降贵亲自征讨,而那时的我既然顶了一个‘白将军’的名头,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一把刀,不用白不用。” 不管从白昕玥主观上如何希望自己平静从容一些,可是有些话出口之后,字里行间还是难免染上了几分情绪。 而火炼也正是从这中间听出了某个关键,“私开铁矿,锻造兵器,既然你已经是罪无可恕的重犯,楼、魅两个家族为什么还要送给你这份天大的功劳?” 第217章 第217章—背叛者 有了足够的功劳便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能够让白昕玥死里逃生。朝中看这位新贵不顺眼的重臣比比皆是,其中又以魅疏为首,那老头子实在没有道理把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送到白昕玥面前。 除非—— “楼、魅两族认为你根本不可能取胜。” 火炼今天不断的展现出独到尖锐的判断力,白昕玥认为也没有什么再值得惊诧的了。其实就算对方猜不到,他原本也没有打算卖关子。 “对妖兽权贵来说,不管这支由白族组成的武装是怎么形成的,既然已经是定局,最应该考虑的便是该如何利用。叛乱者罪不容诛,白族军队同样罪不容诛,既然如此,何不让这两者相互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掌权的妖兽都没有任何损失。” 火炼听的眉头直皱,他有些不舒服。 从妖兽的大义上来看,出这个主意的两大家族无可厚非,叛乱者与白族,两者多多少少都威胁到了妖兽的统治地位,如果能挑动这二者的战争,输了的一方肯定会被歼灭,而胜了的只怕也是险胜,同样会被极大程度的耗损。一场战争下来,等于同时消灭了两方威胁,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此等做法放到千年之后再回顾,总觉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在当初那个年代,妖兽已然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掌权者,可依然容不下其他任何一支弱小的种族,为了歼灭他们可怜的生存空间,甚至不惜挑起弱者间的战争。 如此任性妄为,也难怪天意难容! “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被利用,不管能否在战场上取胜,最后都很难有好下场,却依然领兵开战?”火炼狐疑的打量白昕玥一眼,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也不该是任人摆布的那一类。 毫无疑问,如今的白昕玥,妖委会的白主席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是因为他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实力,可惜几千年前的小小白将军依然还是身不由己。无论在哪个年代,实力才是一切,想要随心所欲的前提,正是有一双足够硬的拳头。 自从铁矿的事被曝光,白昕玥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被囚禁于砂堡等死还不算,后来皇帝居然亲自上门差一点当了刽子手,如今再加上几乎没有胜算的一场战争,所有的发展都不是白昕玥能够控制的,他的一条命也早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横竖都是一个死,有区别吗——这句话再白昕玥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淡淡看了火炼一眼。 后者顿时意识的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其实,不愚蠢的也有。譬如说,此战最后给白昕玥带去的好处。一个本该死定了的重犯,最后不也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吗?老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富贵险中求,白昕玥此人简直就是最经典的诠释。 即使梦境中看见的内容有限,但火炼还是不难想象白昕玥最后获得了怎样的战果。若是以砂堡的牢狱之灾作为分界线,在此之前的白昕玥实际上并没有与妖兽抗衡的实力,而最后覆亡之战中,取得最终胜利的终究还是白昕玥,由此可以推测,楼、魅两族谋划的叛乱者与白族两败俱伤的算盘最后还是落空了,即便已是九死一生,可到底还是被白昕玥挣到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几乎不可能的成功,或许连白昕玥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天道当真如同皇帝曦冉感受到的具有自身的意志,那么这位出身卑微的白将军,当之无愧正是天道的宠儿。 除此之外,白昕玥当真什么都不用做了吗?只需要等待各种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又不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天底下哪里有此等好事? 火炼也是许久没有开启话痨模式了,一旦进入角色,顿时有些停不下来。“虽然楼天遥带去的叛乱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你也明白他们不安好心,可是以你的才智肯定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不过要怎么利用它来翻身,而且不会把自己的一条命搭进去,肯定还需要耗费筹谋。别的不说,光是开战所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不可或缺。” “人员部分倒是不用太发愁,既然妖兽权贵们乐于看见白族消耗战力,对于你召集旧部,他们肯定不会阻止。麻烦之处在于物资,不错,你的确利用新铁矿锻造了不少杀伤力巨大的兵器,可那些东西原本也是你的本钱,用了就没有了,你肯定不愿意使用。即使最后逼不得已动用了一小部分,但更多的物资还是要从妖兽身上打主意。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物资的?兵器、粮草、坐骑……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妖兽权贵们没那么好心,不会主动给你准备这些。” “白昕玥,你曾经说过,风钩山之战后你并没有收买桑牧安等人,这话我姑且相信。但是这一次呢,为了弄到必须的物资,你还敢说自己没有动任何手脚?除开四大家族不谈,朝中那些负责实务的中层官员,你不曾向他们渗透吗?” 火炼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在用怎样的立场问话,他的问题顺理成章的与梦境连续在了一起。 说者的顺理成章,落在听者耳中却是惊涛骇浪。在这一刹那,白昕玥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份质问。戒备?多少有一点吧。但更多的竟然还是撕心裂肺的伤痛。白昕玥忍不住在想——倘若曦冉能再一次站在面前,哪怕他会重复之前的死刑宣判,自己也是甘之如饴的吧,有什么好躲的呢,直接将心脏奉献给他,也算是一个结局了。 关于那些政治手段,白昕玥没有否认,这原本也不是他首创的,就拿高高在上的妖兽权贵们来说,即使表面不屑,但该有的迎来送往还是半点儿都不会少。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做法更加会讨人欢心,也更加彻底罢了。 “曦冉呢,他也不管?收买桑牧安的人纵然不是你本人,但这件事肯定有人做。曦冉已经纵容了一回,这一次难道还采取同样的策略?”火炼不相信妖兽皇帝会将“愚蠢”进行到底。 不怪火炼要问,这一部分的发展走向却是蹊跷。包括当初的白昕玥在内,当所有物资到手的那一天,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居然成功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1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后来过去很多年才想明白的。”至于究竟过去了多少年,白昕玥却并不明说,或许这已是覆灭之战以后了。“妖兽崇尚强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司天一族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稳坐帝王宝座。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地、水与虚空三族与之并存,火炼,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一年前,火炼肯定回答不上,但他已经今非昔比。“皇权不稳,存在两个以上的权力核心。” “当然,还没有真正到威胁皇权的恶劣程度。不过既然最为顶尖与核心的部分已经出现了分裂的预兆,到了下端则更是如此。权力构成从来就是一个三角形,越是往下,越是错综庞杂。曦冉之前的妖兽皇帝什么想法我并不知道,但曦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曦冉曾经说过的天道压力毕竟无形无质,白昕玥也无从感知,但是以他的政治眼光来看,权力的分化对于妖兽皇朝而言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假如说妖兽必亡,对于其根本原因的分析上,曦冉与白昕玥却做出了不同的分析,这其实也没有对错之分,两人出身不同,感知更是不同,自然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正是有了这样一段经历,后期的白昕玥才会逐渐淡出妖委会权力核心,专心致志当起了不闻窗外事的名誉主席。不论什么样的理由促使白昕玥如此做法,但他的淡泊名利的确保证了妖委会数千年的安稳与发展。 只不过这份天大的功劳,并没有人知晓。 在妖委会中有一个普遍的误解,认为“七人团”的没落以及轮值议会的崛起,说到底都是前者输了权力之争。 但世人哪里知道,这输赢从一开始就没有脱离白昕玥的掌控,他一手建立五部,扶持各大家族,加之已有了妖兽的前车之鉴,他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养大的势力成了反噬自己的恶犬。然而,七人团头上“名誉”的帽子戴久了,也难怪如今的妖委会普遍不把白昕玥当一回事。 不过就前不久发生的权力之争来看,白昕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掌控了妖委会一半左右的权力,这一猝不及防的变化实在让人目瞪口呆,而其中也不乏聪明人如罗晨珍者,已经发现并开始纠正自己的错误,自发站队。 火炼并没有联想到妖委会的权力运作方式,他身为妖兽,更加关心的当然还是本族当年覆灭的真相,越想他的心底就越是发凉,“你利用了妖兽权力构成的弱点,采取分化策略。” 白昕玥表示默认这条罪名,但他还说,“我并不是这么做的第一个人。这位厉害的‘前辈’是谁,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其存在和手段都过于隐蔽,我也是因为亲身走上了这条路才隐约感受到另外一股势力的存在。” “你是在暗示我,妖兽的覆灭其实并非你所为,而是这股幕后势力的杰作?” “不,覆灭之战是我亲自打的,这么大的功劳,我并不打算让给别人。” 凡事都有两面性,对一些人来说是功劳,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变成了罪孽,对于覆灭之战的看法,人类与妖兽永远不可能趋同,而这种差异也决定了两人的分歧点。 说起来,火炼这一问其实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只要白昕玥顺嘴肯定一下,他们的气氛肯定会缓和许多,就算撒谎也没有什么关系,莫非火炼还会刨根问底不成?过去几千年的事了,即使有心,也无力去查。 可是白昕玥并不想这么做,纵然他做梦都想缓解与火炼的关系,但并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连最起码的底线都守不住,他们即使能和好如初,那又有什么意义?白昕玥自言打赢覆灭之战乃是天大的功劳,这也算是别样的洒脱了。 火炼把梦中所见以及刚才谈话糅合在一起,就此得出一个结论——白昕玥的每一次平步青云似乎都与平叛有关系,从同族的人类开始,随后则是妖兽的分支,再往下进行一步,也应该轮到妖兽本身了。 从常理来说,担任平叛重任的通常都是掌权者最为信赖的属下,而白昕玥这个异类却每每因为各式各样的巧合凑在一起成就了他的功绩。 可是,这位依靠平叛而积攒功劳的白将军,骨子里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火炼明白自己此刻心情尤为糟糕,若是站在曦冉的立场上,他或许应该懊悔的大哭一场。只不过火炼哭不出来,如果对一件事充满了无力感,或许哭泣并非最适合的表情。 什么叫做无可奈何,不是不想做,也不是没有做,然而不论怎样努力,最终都无法改变那个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似乎冥冥中存在着某条既定的轨迹,无论从那个起点出发,最后都会被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的达到唯一的终点。 这听起来似乎有了几分宿命论的味道,可是火炼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天道加诸的无形压力,而这个区别似乎也决定了他与曦冉有着某种本质的不同。火炼一边抑制着负面情绪,一边将刚才的对话逐字逐句的细细回想了一遍—— 他快要抓住什么关键的尾巴了。 只差一点点,快了,快了…… 如果有足够的闲暇,白昕玥倒是很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不管火炼正在考虑些什么,当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屋子里的气氛看起来还是平和,甚至于融洽的。可是白昕玥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是只能认命的告诉自己,还有要事要办,等不起啊。 “火炼,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吗?如果没有,我暂时离开一会儿。早饭会有人送来房间,你别的不用管,填饱肚子就可以了。”略带唠叨之嫌的交代了一番,可是更加重要的部分白昕玥却故意忘了一般,他既不说清这是什么地方,也不道明火炼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客人,亦或者囚徒? 被打扰思考的火炼,拨冗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也仅仅只是分了些许注意力过来,剩下的大半还沉浸再思虑之中。弄明白对方要走,火炼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随意挥了下手。想问题想的无比辛苦,火炼索性就这么仰□□着床铺躺了下去。 看着床上那人四仰八叉的睡姿,白昕玥心里顿时五味陈杂——火炼这个样子,说明他还是信任我的吧?不管表面上他们是怎样的势不两立,但火炼心底那一线信任依旧还在吧? 第218章 第218章—庆功会 翎篁山,妖委会称之为二号山之战算是告一段落,纵使并没有得到什么让人振奋的战果,但既然军队已经班师,眼下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说句实在一点的,或许正是因为功绩寥寥,或许才更需要一场大肆奖赏。往好里说,这叫鼓舞士气;往坏里说,仗已经打了,总不能让所有人白跑这一趟,如果到头来半点儿好处都没能捞着,今后谁还替妖委会干活卖命啊? 既然主题已经决定了,综合部部长罗晨珍在会场的布置方面还是狠花了一番心血。主体为白色的总部礼堂中恰到好处的用了一些金色装饰,这女人的审美眼光的确不错,居然能够在不落俗套的前提下保证足够的盛大氛围。因为此战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因此也不用准备用来缅怀的白色花卉,倒是省了不少事。 装饰部分不是大问题,真正让罗晨珍愁的差不多瘦了一圈的难题乃是座次安排。 遵循常理,参与战事的将领与士兵应该依次坐在主席台下方,到了颁布奖赏的时候再上台。也就是说,白昕玥也要坐在下面。那么问题来了,七人团首席都坐在下方了,主席台上又该安排谁呢? 如果如今的白主席还是那个顶着“名誉”二字的吉祥物,让实际掌权的轮值议会会长坐在上面倒也不算太突兀,可要命之处就在于,当前妖委会的权力结构已经变了,两大核心,两位并列的实权人物。这种情况下,即使邀请庄锦上座,以他的谨慎周到也是要避嫌的。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这两位老大谁也不要上主席台,上方只设置一个主持人的席位。 挑选合适的主持人,这似乎一点都不困难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请来上一任的轮值会长。按照妖委会规定,会长三年一换,而且为了避免换下来的会长继续对妖委会事务指手画脚,是需要强制退休的。 这样的人选简直是老天爷赐给罗晨珍解决问题的大礼物,地位上说的过去,又不会对现在当权者产生威胁。 于是罗晨珍开始联系关海前会长。可是,联系的结果却让罗晨珍惊呆了——联系不上!浪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居然联系不上关海!在这个通讯极度发达的时代里,居然还有联系不上的人?罗晨珍严重怀疑这一位前会长不是进了棺材,就是上了外太空,总而言之已经不在地球上。 这也不妥,那也不行,实在没辙的罗晨珍索性心一横,在主席团上设了一张弧形的长桌,把该弄的人都弄了上去。 一边是庄锦带领着在职的五部正副部长,一边是白昕玥带领着七人团。顺便说一句,此战书记官李凡也算是一位“有功之臣”,破格在白昕玥那一侧恭陪末座,也正好补齐了两边人数差距。 甭管为了会议筹备死了多少罗部长的脑细胞吧,到了时间,与会人士纷纷入场,各自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这笑容中有几分真心,几分演技,则真不好说。 会议前半段一些通报的内容没什么好说的,李凡恪尽书记官职责,从出发到回来,一路上所有经历都被他详细记录下来,在保证客观的前提下内容自然也有些乏味,对“流水账”这个词语重新作出了精准的解释。 通报人也是李凡,自己写的东西自己肯定相当熟悉,念起来连一个磕绊都没有,整个会场都是书记官那平铺直叙的嗓音,着实令人昏昏欲睡。在一片哈欠连天中,却也有例外,庄锦与白昕玥就像是在比赛谁的参会态度更加严肃认真似的,两人都听得聚精会神。 终于,大致战况汇报完了,李凡的叙述主线一转,到了所谓的“三方混战”上头。 白昕玥的唇角轻微而快速的勾了一下,几乎不着痕迹。重点来了。 “什么意思?居然有人枉顾主帅命令,私自与A国交战?”王介的惊呼来的十分突兀,不过不知为什么,又像是预先演练好的一般。听到聂超等人所为,就算他不开口,总也有别人忍不住。从王介自身立场上来看,怎么也不愿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在这里说说王介此人,巡查部副部长,一位差不多被上上下下所有人忽视的副部长,甚至很多新人压根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在妖委会五部之中,本该负责调查各种违法活动并且维护安全的巡查部从来都是有名无实形同虚设,如同被后妈遗忘的灰姑娘。 巡查部重要吗?理所应当太重要了。光是调查违法活动这一项就足以震慑整个妖委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2 可是试想一下,那些权势滔天的大家族能够容忍头顶上悬着这样一把利剑吗?除非他们决定出让所有的家族利益。既然从法律条款上巡查部的存在是必须的,不可裁撤,各大家族只能采取更加隐秘的手段——安插人手。 久而久之,巡查部简直成了各大家族的角斗场,其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的戏码一天不上演个三五次,这一天简直都白过了。 在各方干涉之下,巡查部迟迟没有设立部长,说白了正是因为部内斗争没有结果,也没有最终的胜出者。可是领导位置的空悬看起来也不像样,所以才找了王介这么一个倒霉家伙挂个名字而已。 在如此复杂的前提下,没有任何大家族撑腰的王介不可能不被架空,最近的例子,之前讨论是否要举行狩猎季的会议上,五部所有正副部长差不多都出席了会议,唯独王介从头至尾当了一个透明的摆设,半个字都不敢说。其实真要说起来,狩猎季这种大规模活动,怎么也应该有巡查部参与的部分呀。 当然了,狩猎季说白了也要靠实力说话,要参与进来,手中就必须有足够的武装力量。而巡查部这边原本是有这个实力的,所谓的警备部队正是属于巡查部统辖。 关于这件事,王介一直都认为十分难以理解,本该作为妖委会最正式的暴力机关,巡查部队到头来竟然会被人称左部的白衣部队给狠狠压上一头,说起来,左部的诞生与发展轨迹都堪称诡异,没有任何征兆就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支队伍,也没有任何靠山居然也能飞速崛起,到了后来,所以出风头建功立业的任务都让左部捞了去,堂堂警备部队最后只能负责一些总部巡逻之类的小事,也难怪会有人私下里戏称其为“保安队”。 手中没有足够的实力,更加无法抵御各大家族的渗透,巡查部就这么成了一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空架子,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不过既然王介顶了一个副部长的名头,光拿钱不做事久了,肯定也会对现状不满,平白生出了不小的野心。而之前妖委会攻打妖兽雪山组织那一战,白衣部队遭遇重创,连带着实力不俗的副队长戚良都把命搭了上去,他人的不幸却让王介看见了一线曙光。 王介也不是傻子,尽管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还是隐隐看出来了,这场“悲剧”背后有白昕玥操纵的影子,甭管白昕玥的初衷真是为了消灭左部,还是借机打压筹备部的聂老头,结果部分却让巡查部捡到了大大的便宜。最直接的影响正是其后的二号山战役,警备部队得以重振雄风,差不多以主力的身份参与战争,于是今日的论功行赏理所当然也有巡查部的一杯羹。 王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总觉得在旧有的五部设置中,巡查部压根就没有出头的机会,纵使轮值主席三年一换,不过这种郁闷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半点改善,每一任轮值会长简直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一般,一脉相承的对巡查部进行压制。 好不容易巡查部,不,王介自己得到了千载难逢的出头机会,纵使有几分冒险,但也必须要紧紧抓牢。在这个时候,有人出声质问“三方混战”一事,乃是白昕玥最需要的,对王介而言也算是最佳的站队时间。 见有人问及三方混战的事,李凡心说——终于来了,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顺势将手中的稿纸放在桌上,回视王介淡淡道,“是的,王副部长,战况汇报中说的很清楚,共计三百二十七名,擅自离开主力部队单独行动,因此与A国边境部队遭遇,引发争端。” 说是争端,这已是相当客气的说法了,不要说妖委会被卷入其中的人员多达三百七十二名,哪怕只有区区三个人,此事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首先第一条,已经违背了妖委会奉行多年的保密政策。 而且没听见李凡所说吗,都已经惊动A国的边境部队了,问题严峻程度已是直线上升,若是换成两个国家,这几乎已经可能引发全面战争!而妖委会说起来只是一个组织,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它都远远凌驾于国家之上,于是这也让本次事件性质变得尤为恶劣。 经过聂氏一番“活动”之后,已经官复原职的聂庆州也以筹备部副部长身份就坐,听到此处,暗道不好,与自家父亲交换一个眼神,认为不应该坐以待毙,当即采取行动。 与李凡发言时的站姿笔挺不同,也没有像王介一样因为惊诧而当场站起来,聂庆州只是靠了靠椅背——这些临时摆放的靠背椅质量肯定比不上真皮沙发,因为他的力量和体重而往后挪了数厘米,椅子脚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此一来,几乎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聂庆州的身上。 除了白昕玥之外。 白昕玥看着的却是聂瑞博,或许因为那一张老脸着实没什么值得看的地方,所以只是很快很轻视的一眼,留下了难以描述的意味深长。 聂老头被看得头皮发麻,倘若不是场合限制,只怕就要跳起来诘问对方的不礼貌。然而这个时候由自己儿子发言已是相当冒险,着实不宜再继续节外生枝。 正在字斟句酌的聂庆州也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家父亲与白昕玥之间无声而快速的交锋,他恶狠狠的盯着李凡,拿出了属于副部长的十二分的威严,只可惜后者有些油盐不进,简直就是木着一张面孔。 聂庆州见威胁并不成功,只好换上激烈的措辞,“即便与A国之间的争端已是事实,但这并不见得就是这三百多人的错。说到底这次妖委会行动针对的乃是二号山,为何由与A国扯上关系?是否在行军路线上出了问题?” 这简直已经远远超出了含沙射影的范畴,至少在场的九成以上人员已经听懂了聂副部长的暗示,那些没听懂的,怕是正在偷闲打瞌睡。 “无论是进入A国边境,还是与其军队交手,都是这三百余人所为,不是他们的错还能是谁的?”李凡用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迷惑,状似不解的反问。 对于眼前的局面,事前早有预料,也不奇怪聂氏的反应,如果这对父子坐以待毙反而会叫人担心他们还有什么阴谋。白昕玥在会前告诉过李凡——不仅不用着急,甚至都无需采取什么行动,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需要恪守本分,记住自己是书记官,做好相应的本职工作就够了。 当初听到白昕玥嘱咐的时候,或许还多有不解,现下李凡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一路上白昕玥对他并没有过多要求,只是让他履行书记官职责做好全面记录,原来有人在这里等着呢。 李凡看了聂庆州一小会儿,适时将迷惑换成了恍然大悟,“原来聂副部长担心路线的问题,没问题,我做了详细的记录。”说着,李凡还向台下打了一个手势。 只见两名档案部的工作人员抬着一副地图进来,有眼力的人立刻认出那是二号山附近的地形图,这还不算,图上还标注了一连串粗重的红色箭头,真是要多醒目有多醒目。原来这就是行军路线啊。今天的会场没有准备投影设备,如此办法虽然有些老土,但好在也能达到同等效果。 该死的李凡,该死的白昕玥,这简直是有备而来!聂庆州面色铁青。 第219章 第219章—局势 仔细看李凡摆出来的地图,除了红色的箭头之外,还用蓝笔标明了通过某个节点的具体时间,实在是详细的不能再详细。 能够做到这样程度,几乎已经不太可能是造假的了,毕竟这次前往二号山的队伍构成复杂,警备部队之外还有来自各大家族的私兵,若是编造出这诸多细节,太容易被拆穿了。 表示行军方向的肩头从某个地方开始一分为二,一串形状小一点的箭头脱离了大部队,拐了一个弯向着A国边境而去。而这个时候的大部队则是刻意绕了远路,已经尽了最大可能性避免与A国有所接触。 大部队选择的方向肯定是白昕玥这位主帅所定夺的,而那支不听话的小分队所采取的行动,看来实在不能怪在主帅头上了。 图表这种东西总是一目了然,胜过千言万语。 “这……这也太不像样子了!”早已在明里暗里投靠白主席的罗晨珍在此刻发出感慨,因为综合部也负责人事管理方面的工作,她还装模作样的去翻手中的名单。 “不用麻烦罗部长,这三百二十七人的名单我都进行了详细记录。”李凡用的还是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平铺直叙的音调,从他的态度中倒真是看不出来了他与罗晨珍已经是一条船上的同伴了。 一边说着,李凡一边从手中的资料中翻出早已准备好的那几张,递给了坐在旁边的人,这明显是打算传阅的意思。 不过没人对这冗长的名单感兴趣,想来这东西照样也造不了假,实在没必要去一一确认。 眼看会场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降了好几度,众人难免在想,七人团白主席与筹备部聂氏这是打算彻底决裂了?这场所谓的庆功会不断的拖延下去,还不知要卷入多少倒霉鬼? 最不愿看到实情变复杂的应该还是韩志宇,因为魅曦部长的背叛,他好不容易开始逐渐掌握档案部实权,实在不希望看见局面变复杂。纵使一开始他也会与白昕玥过不去,但说穿了真正针对的还是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如今既然已经达成愿望,眼前的这一场对峙无论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只要快点结束,别影响他的地位就行。 毕竟李凡从名义上来讲还算是档案部的人,于是韩志宇也理所当然的拿出代理部长的派头命令道,“你直接向大会汇报吧,不用所有人都点名,只说领头的那几个就可以了。” 李凡再一次在心中佩服白主席的料事如神,居然连这个场面都预先想到了。他抓紧机会道,“聂超、聂元凯,此两人已经被确定为这支队伍的带领者,而队伍其他组成人员都是来自于聂氏家族的私兵。” “你这是诬蔑!”聂瑞博终于坐不住了,说起来,这个老头的脾气一直以来便与和善无缘。如今“脏水”已经兜头兜脑的泼在他头顶上了,若还能够维持心平气和,那才真叫奇怪。 李凡欠了欠身,并没有直视聂瑞博,从行动手上来看算是对长辈的尊重,可言语却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军进入二号山山区之后遭遇原因不明的浓雾,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白主席决定暂时在一个山洞躲避,而聂超等人却在此时公然质疑命令,并且发生言语冲突。这一幕有不少目击者,聂部长可以一一询问。” 场中当即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公然质疑命令?这不就是挑衅主帅权威吗?反了不成!先不说主帅的命令是对是错,至少在战时,这应该是绝对的!任何质疑或违背命令的行动都将被视为,背叛!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话似乎用来形容世上的一切场合都非常合适。譬如眼下,即使不说正处在交锋中心的聂瑞博和白昕玥,光是周围的看客们,都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既有韩志宇那种不希望局面变复杂的,也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苏西起身,照样还是梳着圆髻僵着面孔的古板样子,“聂超已不属于聂氏本族,聂元凯更算不上什么,他们还没有胆子公然背叛妖委会。” 两个聂家小子的出生当然不是什么秘密,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苏西这话算是说的十分公允,所以在这个阶段还无法判断她所代表的经济部究竟站在哪一边。不过能够肯定的是,经济部也有自己的打算,之前狠狠打压了筹备部,如今怎样维持当前五部之首的地位,他们还需要认真筹划。 苏西那双不带什么温情的眼睛从聂瑞博与白昕玥的脸上扫过去,都是同等的厌恶,对于前者自然是讨厌这老头的倚老卖老,而对于后者则更有讨厌的理由,她之前可是差一点在火炼那只妖兽手上丢了性命。“无名小卒没有胆子做的事,肯定是受了大人物的指使,两位似乎都有这个可能。” 乍听起来苏西这是在故意挑起事端,但仔细考虑一下,这个女人所说也不无道理。聂瑞博掌控筹备部之外还担任本族族长一职,光是这个身份要指使族中小辈做些什么已经绰绰有余。而白昕玥则是此战主帅,即使刚才李凡已经拿出了不少资料,但那些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侧面证据,无法真正证明与A国交战不是他这个主帅的命令。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3 相较于另一边随时都可能爆发的聂老头,白昕玥竟然不恼不怒,反而还彬彬有礼的向苏西欠了下身,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单是这副态度,旁人看了真要认为他们二位私交不错,在这种场合下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谈便能够达成相应的默契。 旁观的蔚霖却暗自皱眉,与其说白昕玥是在拉拢,还不如说他是在拉经济部下水。 这个无比可怕的男人,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已经让众人浮想联翩。但凡再妖委会中有点地位的都是人精,他们也无可避免的有一个共同点——想得太多,毫无疑问白昕玥正是利用了这个特点。 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说的情况多少有些极端,白昕玥也没准备给自己弄出一大堆好友,不过说起敌人,他倒真是有不少,所以这件事急不来,要一个一个慢慢处理,至于敌人的敌人嘛,善加利用的话则可以加快消灭敌人的进程。 “没有错,在证据不明确的情况下,有些事情的确不好判断。”白昕玥的态度无懈可击,既然聂瑞博说他只是诬蔑,那么他就用更加确凿无疑的证据让这个老头无话可说。 从桌上一大堆文件中选出薄薄的一张纸,白昕玥慢条斯理的念着上面的内容,“查布里,男,51岁,A国现任财务大臣。这里顺便说一句,经调查证实,此人并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查布里共有十一位情妇,啧啧,这数量,算了,还是不要在这种场合说别人的隐私。只是有一点还要请诸位留心,查布里的情妇之中,两位已经证明是……妖兽。” 以妖兽作为情妇,且不属于这个世界?众人都有些发懵,倒也不是理解力有什么问题,实在是这两者之间充满了矛盾。 白昕玥甩了甩手上的那张纸,态度看起来甚至带了几分轻浮,即使他的对手已经将这当成了不死不休的战争,可对他来说却不见得同样,因为……今天之后,聂氏再也爬不起来了,聂瑞博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永远被这个世界除名。 既然已经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实,白昕玥又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呢? 胜负这种东西,往往在开战之前便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大家都在疑惑些什么,请放心,既然我准备了问题,自然也准备了答案。”白昕玥丝毫也不改他轻慢的态度,慢条斯理的语气在这个时候对某些人而言简直是火上浇油。 聂庆州背上的衣料彻底被汗水浸透了,一方面自然是来自于愤怒,而另一方面则是……恐惧,难道白昕玥那家伙已经知道了?不可能,自己家族与查布里所有的来往都以保密作为首要前提,怎么可能被人知道?! 其实,就算白昕玥没有刻意故弄玄虚,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吸引注意力了,聂氏与丑闻,凑齐了这两大因素,真是想不让人关注都很难。 “聂氏与查布里来往已久,我就不在这里一一讲述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单说比较重要的那几次吧。”听白昕玥如此说辞,让人不由想象聂氏所有的举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20**年,聂庆州亲自前往查布里的私人别墅,同行者还有两名美貌女子。聂庆州与查布里单独在别墅书房商谈两小时有余,之后聂庆州单独离开,留下同行者。” 根据之前的铺垫,众人再听到这里,已经不难明白被留下的“同行者”是什么人了。这……这简直太过胆大妄为了! 纵使在这个世界中,默认妖兽是人类的附属品,但所谓的“随意处置”也有其限制条件,之前卓敏折腾出来的妖精标本已然游走在规则的边缘了,不过卓敏很聪明,刻意用了一些模糊不清的概念,所以妖委会才会长时间对那会所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听了聂庆州的所作所为,这显然不是同等程度的问题了,聂庆州根本没把妖委会的保密规则放在心上,用妖兽女子贿赂普通世界的高官,他这是疯了不成?! 不不不,除了疯狂之外,驱使聂庆州的还有更加现实的理由——野心。这种程度的野心实在不是聂庆州这么一个副部长能够驾驭的,他背后还有别人,在妖兽世界中积威甚重的聂瑞博。 顷刻之间,众人看聂老头的眼神都变了。 或许多数人之前还用看好戏的目光看待这场对峙,谁输谁赢都不重要,只需要考虑如何为自身攫取相应的利益。可是到了现在,众人明显已对聂氏心生戒备,众人不约而同的认为,实在不宜继续留下这样的危险分子。 而白昕玥就像是故意证实众人看法一般,继续道,“今年10月21号,也就是四山四岛重现人间后的第19天,查布里的别墅再一次迎来了神秘客人,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聂副部长了,轮到我们的聂老亲自出马。由于两者长期来往,关系实在良好,所以这一次的密谈只用了半个小时便结束了,当真效率奇高。” “白昕玥!你如此诬蔑我们家族和筹备部,别以为今天的事情可以善了!到时候,‘名誉’主席的地位可救不了你!”聂瑞博再也无法稳坐泰山,缓缓起身。 不过这一行动也符合常理,甭管白昕玥方才所言是真是假,在当前场合下被如此针锋相对,倘若什么都不做,即使能够度过眼前的难关,今后聂氏也会彻底被人看扁。由于无法容忍诬蔑而出声,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十分符合人之常情,更谈不上恼羞成怒。 姑且不说聂庆州的本事如何,这位聂老头可实在不是容易摆平的对手。看他站在那里,即使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依旧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而且在如此怒极攻心的时刻,聂老头竟然还能准确的抓住对手唯一的一根软肋。名誉主席,不管白昕玥如今怎样位高权重,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违背妖委会法典的。 但是不要忘了,实力永远都是硬道理,不论如何取得,都足以让人敬畏。况且话说回来,倘若白昕玥真是妖委会七位创始人之一,哪怕他将整个组织都攥在手中也是理所应当的。 存活数千年的人类,如此荒谬绝伦的事实,如今竟然也潜移默化般被妖委会上上下下所接受了。 双方实力对比可以说相当悬殊,而胜负也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众人都有非常值得称道的眼光,至少在今天的庆功会上已经选好了阵营,这也决定了聂瑞博的手段不起作用。 “白主席刚才说到的那一次密谈,可是与三方混战有关?”虽然是出自私心,但王介今日担任的角色对白昕玥而言实在是大大的助力,他就这么直接跳过了聂瑞博发怒的那一幕,好似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将妖委会在二号山的行动全盘泄露给A国,以便A国以边境维护的名义参战,最终获得相应土地,而查布里也成为国家的功臣。” 白昕玥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四山四岛的出现的确引起不少国家觊觎,特别是那些与之毗邻的国家,更是将这些神秘土地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只不过距离彻底侵占,这些国家还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毫无疑问,如果有不明来历的军队途经二号山侵扰本国边境,这肯定会成为A国求之不得的出兵理由。 “不管A国什么目的,那我们的好处又在哪里?聂氏已是妖兽世界的名门望族,我们有什么理由挖自己的墙角?”聂庆州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光是听他这一番言辞,仿佛当真与A国没有半点关系。 这确实是很大的疑点,想到这上面的也不止聂氏父子,只是其他人暂时不愿意开口帮助筹备部罢了。然而倘若白昕玥不能很快给出合理的解释,很难保证那些墙头草还能继续站在他这边。 局势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摇摆不定。 第220章 第220章—傲慢 这是妖委会。 毫无疑问,这里正是妖委会。 即使曾经几次不快的造访并没有让火炼有机会深入妖委会总部后方的生活区,但他只是从窗户往外眺望了一眼,便已经确定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参照物又有什么关系,每个地方的“风”都有不同的姿态,只要身上流淌着司风一族的血脉,实在不难看出其中的特点。 白昕玥把昏迷的他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火炼对此当真无比疑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妖委会当前最大的敌人吧?光是那张首要诛杀对象的黑名单,似乎都不足以代表他如今的地位了,只怕如今的妖委会杀了他都不解恨,非要挫骨扬灰不可。 然而,白昕玥却将这样一个棘手的敌人带到此地,甭管他是用什么手段避开了一路上的耳目,但他此行进几乎等同于在总部安放一颗不安定的炸弹。 难道是把他当成了俘虏扣押?再过一会儿就要对他处以极刑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就已经被火炼否认了。没有人会给俘虏自由,即使如今的他身穿棉质睡衣,多少有些衣冠不整的意思,但从本质上来说的的确确是自由的。 至于手无寸铁,则更加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妖兽从来无需依靠外在的武器,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妖兽的爪和牙更加无坚不摧的兵器? 况且,火炼本身还是妖兽特殊中的特殊,气流这种东西,不仅可以用来御风飞翔,更可以杀人于无形。 关于白昕玥的动机,火炼似乎只能用“疯了”来形容。这位白主席的想法,到如今无论是妖兽还是人类,都真正看不明白了。 或许从这间卧室出去后会找到答案。 打定主意的火炼再一次观察窗外的情况,毕竟事实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还是需要仔细侦查外间的警备情况。与人动手倒不见得会让火炼害怕,只是在弄清楚那个眼镜男所思所想之前,他认为还是不宜卷入麻烦之中。 看了几眼便不难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栋二层小楼,环境绿化可以说好极了,放眼望去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外没有见到第二栋建筑。 按照推测,此地应该是妖委会总部后方的生活区,不得不说白昕玥这家伙的地位实在超然,这居住条件便可见一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4 顺着这条思路去想,在这片林子里的建筑肯定不多,因为能与七人团首席相提并论的官员实在寥寥无几。而且林子里满是静谧的气氛,似乎也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至于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是否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火炼则实在顾不上那个了。白昕玥没有把他关起来,他可不想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打定主意的火炼,手掌再窗台上撑了一把,就要从这里跳出去—— 哐当!火炼重重跌了下去! 这简直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这只是二楼的高度,身手好一点的人类跳下去都没有大碍,放在火炼身上,便是二十层楼也不在话下。可是他就这般鬼使神差的失足了,更让人不解的是,他并非落在了楼下的草坪上,而是摔在了屋内。 就好像……好像跃起的那一瞬间,手臂上所有的力量都凭空被抽走了一般,再也无法支撑他的体重,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极度的恶心感涌了上来,火炼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口,吐出来的却不是什么胃里的东西,而是红的刺目的鲜血。 这种呕血的症状若是放在电视剧里,分明就是马上要死了的征兆,火炼还没有到如此严峻的地步,然而他的情况也没有好过多少,眩晕感与方才跳窗时的无力叠加在一起,现在的他别说继续“越狱”行动了,根本连站起来都不可能。 旁边便是窗台,火炼尝试着把手搭上去,借助支撑好歹能让自己站起来。只可惜他的想法虽然很美好,但此时的身体状况却实在不能支撑他付诸实践。手倒是伸上去了,但也只是把手指尖搭在了窗台边缘,虚虚的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劲。 火炼努力尝试了吗?这是肯定的,他再怎么也不愿摆出当前这种要死不活的姿态,况且这里还是在白昕玥的卧室——地点因素简直要让火炼抓狂了。不过,激烈的情绪也只限于想法层面,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将其表达出来。 举高手臂也没有卵用,而且这种造型不用照镜子看也知道蠢毙了,于是火炼收回手,顺便搭在自己额头上。 透过玻璃射入的阳光并不算如何剧烈,但是对于头晕眼花的火鸟而言却有着无以伦比的杀伤力。 闭目细想了一会儿,火炼发现自己此刻的状态竟然相当熟悉,压根就是重演了曦冉陵墓里的场面。上一次是因为那一面诡谲无比的哭墙,撕心裂肺的哭声搅得他心神不宁,那么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动摇了自己的神智? 因为被白昕玥带到了这个鬼地方?火炼当即否认了这个推测。而且只要客观的想一想,很快便发现这笔账甚至都不能算在白昕玥头上。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让他如此难受,那个并没有真正得到解答的问题—— 曦冉为什么没有对小白痛下杀手? 仅仅是因为那一套所谓的“叛军之间相互制约相互消耗”的帝王权术论调吗? 纵然,为了扑灭水族分支的叛乱,小白这支武装力量可以算是比较合适的选择。那么平叛之后呢,就这么任由小白继续获得军功,不断的平步青云,终究成为悬在妖兽帝国头顶的一柄利剑,甚至于到了难以消灭的地步? 为了解决一时的问题,最终埋下长远的隐患,皇帝曦冉会愚蠢到这种程度? 从妖兽覆灭这一可悲的结果来看,曦冉似乎真的愚蠢到家了。 不,是他愚蠢到家了。 为了遮蔽阳光,火炼的手还盖在额头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居然再一次从手指上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数千年前,砂堡之中,这只手刺穿某个人心脏的触感依然残留着,那腥甜的味道几乎像被烙进了皮肤里。 好吧,这一次不单是呕血的问题了,他真的想吐。 曦冉……他自己,当初在砂堡是真的下了决心吧?所以那一击才会无比凌厉,原本小白死定了的结果,最后是被那个叫阿岚的家伙给硬生生改写了,只不过他也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等等,这中间有一个地方有些不对,虽然很微小,但充满了违和感——火炼的心“咯噔”一跳,像是被冥冥中某种力量警告了一下。只是这种感觉来去都太快,雁过无痕,让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排山倒海般吞没火炼的依旧是那股血腥味,即使这只是虚构出来的东西,但依旧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是真的。曦冉,他……是真的动手杀了小白。 同时也杀死了自己。 所以无论今后局面变得如何危急,终究不能再一次动手了。亲手杀死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这样的勇气,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即使理智能够在短时间战胜情感,但唯一的一次已经超出了极限。 再也无力为继。 几乎死过一次的痛苦,将火炼钉在原地,他与房间里摆放的床、椅子、台灯之类仿佛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叩、叩、叩叩——”寂静之中响起了敲门声。 ———— 处在目光焦点中的白昕玥,论起镇定程度,实在是聂氏父子怎么也追赶不上的。面对聂庆州当面的质疑,他甚至还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聂氏没有理由做出损害妖委会利益的事。不过,这也仅仅只限于曾经的妖委会而已。”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极致的恼怒让聂庆州的面孔有几分扭曲,但这似乎也怪不得他,他原本以为提出质疑之后,众人会重新站在他这边一同声讨白昕玥的诬蔑行径,可是没有,聂氏依然还是孤独的,就算他们家族完全掌控了筹备部,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其它四部抗衡,对了,还要额外加上一个七人团。 “我的意思是,如今的妖委会已经与过去不同了。”嘴上回答着聂庆州的质疑,然而白昕玥并不曾将这种程度的家伙放在眼中,聂老头倒也罢了,可这个靠着家族才爬上高位的聂副部长,实在连对手都算不上。 白昕玥微微调转视线,望向从会议开始便一直一言不发的某人——轮值会长,庄锦。他微微挑起眉梢,无论表情还是语言,都染上了一层傲慢,“妖委会已经不同往日了,因为我的关系。” 傲慢的确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反感,只可惜这个常理并不能套用在白昕玥的身上,无论是他的外表魅力还是手中掌握的权力,都很难让人讨厌的起来。 况且,因为白昕玥一人的关系而改变整个妖委会权力构成,也的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庄锦心说,自己不仅不会讨厌这个男人,相反,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没人注意到白昕玥与庄锦之间无声的对视,相比起来“解释”更加重要,面对聂庆州的质疑,白昕玥给出的解释将关系这场对峙的胜负以及聂氏家族的存亡。 白昕玥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点遗憾的意思。“众所周知,从本次狩猎季开始,我与聂氏之间已经交恶,甚至可以说不死不休了。如果与A国之间的交易中再添上我这条人命呢?还不足以让聂老动心吗?” 尽管白昕玥没有明说,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聂氏将二号山附近的土地许诺给查布里,同时也要求对方在三方混战中趁机取了妖委会统帅的性命。 说起来此种行为的确太过自私,换成五部其他人不见得会这样睚眦必报,不过整个妖委会中怕是找不出比聂老更加心眼小报复心重的人了,之前因为警备部队被袭事件,这老头的儿子可是差一点就遭了牢狱之灾,这的确足以让聂老头怀恨在心了。 当然了,感情这种东西不见得任何时候都做得了准,也有人从更加理智的角度来推理这场交易的真伪。 诚然,私下将二号山交给A国,这的确大大损害了妖委会的利益。可那又怎么样?妖委会的利益从来也不等同于聂氏的利益,反正也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用这个来做顺水人情消灭对手,实在相当划算。 到了这个地步,怕是没人记得今天会议的“庆功”主题了,场内一片窃窃私语。其实只要细听一二,便不难发现众人已经相信了交易的真实性,聂氏与A国高层的确一直都有相当密切的往来。 聂氏父子已然恨到了极点,如果说之前与查布里的往来是为了借刀杀人,那么此刻则是恨不得亲手拧断白昕玥的脖子。 之所以没有动手,主要还是因为恐惧,难以描述的恐惧。 聂氏父子实在想不通自己与查布里的关系是如何泄露的?查布里的地盘,而且他们每一次前往都乔装改扮,制定了严格保密的行程,难道白昕玥的情报网真的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此时聂氏父子忍不住在想,莫非之前与筹备部的冲突也是白昕玥故意为之?正是因为曾经的交恶,才有了委托A国杀人的动机?上一次白昕玥没能完全扳倒筹备部,并非是他能力不够,更不是聂氏自己的力量,只是时机还不到罢了,所以白昕玥索性换了一种方式,表面看来做出了让步,实际上却埋下了伏笔,只等着绝杀的一击。 居然连这个都能够算计进去,这个男人,心机究竟深沉到怎样的地步?! “后来呢?这位财务大臣怎么样了?”到底还是有人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一个弄不好,妖兽存在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而当前这个以妖兽作为根基搭建起来的边缘世界则会土崩瓦解,到时不仅是一个聂家,所有的妖兽世界大家族都会变得一文不名。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5 “死了。”如今掌握妖委会实权的另一个男人庄锦,终于开了口,“虽然这样的手段有些残酷,但查布里的存在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我派人动了手。”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都从内心认为轮值会长未雨绸缪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 白昕玥也在此时从善如流的摆出了感激的态度,“原来是这样,难怪混战的规模并不大,当我接到A国参战的情报时,还以为会腹背受敌凶多吉少呢。原来竟然被庄会长救了。” 庄锦淡淡微笑,表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昕玥又问,“庄会长是幕后策划,不知真正潜入A国动手的又是哪一位?说起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有机会能够当面致谢。对了,之前我在调查聂氏与查布里关系的时候,也有人暗中提供线索。这位暗中的帮手与我的救命恩人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哦!事实原来竟是这样的?众人恍然大悟。难道他们之前都弄错了,白主席与庄会长并没有针锋相对,他们还在相互帮助。说来也是,这两位的私交仿佛一直都不错,实在没道理变成敌人。 “救命恩人这话,说得太严重了,我想他本人同样认为当不起。”庄锦对着白昕玥点头致意,这个男人身上总带着难以描摹的古典气息,特别是这种时候,分明也算不得怎样周全的礼节,可还是只能说是无懈可击,仿佛古代的君子一般谦逊得体。 白昕玥不置可否。 因为对方一言不发,面对这种情况多少应该有几分尴尬才对,然而从庄锦脸上真是半分都看不出来。“说起来,这个人今天也到了会场。” 第221章 第221章—演技 明明是大白天,大概因为会场照明设备全开的缘故,于是显得外面的景象略略蒙上了一层阴暗的淡影。当庄锦所说的那个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出现了些许逆光的效果,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孔。 纵使看不清面孔,但会场上的众人还是觉得来人十分眼熟,不过在熟悉感之外,似乎又有些许难以形容的怪异,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见惯了一个人吊儿郎当的模样,而他有一天忽然变得正襟危坐起来的那种怪异感。 “请进来。”庄锦对门口那人道,温和的态度又让众人吓了一跳。这倒不是说轮值会长从来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相反庄锦待人接物从来都礼仪周全,只可惜礼貌归礼貌,但总还是给人几分距离感,不像今天这样,格外真实的样子。 从庄锦的态度上,众人更加坚信一个想法——门口这位八成正是轮值会长的心腹。这位恪尽职守,虽然统领五部,但从来不会与哪一位高官过分亲近的庄会长,明显对此人表现出了十足的信任感。 如此一来,众人不免对此人身份好奇的无以复加。也幸好这人就在眼前,片刻之后就能够揭晓答案了。 按照庄锦的吩咐,那人缓缓举步往场内走来。 几乎所有目光顷刻间一下子聚焦在他身上,不得不说此人的镇静程度实在令人咋舌,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能目不斜视。而且,当大家认出此人身份之后,目光变得更加尖锐,极度的震惊让众人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可此人依旧不为所动,径直穿过会场上了主席台,最后站在庄锦的身边。 蔚云非?怎么会是蔚云非? 整个妖兽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怎么可能是蔚云非!!! 白昕玥勾唇微笑看着这一幕,实在很难辨别出他是兴趣盎然,还是满心嘲讽。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对于蔚云非的出现,他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与其说这是“意外惊喜”,还不如说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倘若不是他亲口要求见一见所谓的救命恩人,庄锦还真不好在这个场合把蔚云非推出来。 因为很难判断白昕玥此刻的想法,庄锦略微思忖后决定先不给自己找额外的麻烦,而且在这个当口,最需要解释的人还不是白昕玥。 庄锦望向目瞪口呆的蔚霖,欠身行礼,将诚挚的歉意表达的淋漓尽致,“蔚部长,真的很抱歉,我瞒着你让云菲去承担如此危险的工作。” 已然石化的蔚霖,完全忘了自己那一套为官哲学,这种时候最应该表现大度,说上几句“没什么”“都是应该的”“蔚家上下都应该为妖委会粉身碎骨”,如此肯定会得到全场敬佩。可惜蔚霖的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弯了,最后只能艰难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要哭不笑的难看表情。 因为之前“火炼的身份”与“警备队受袭事件”两大真相的披露,背后也显现出蔚云非的身影,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心理准备,所以蔚霖今天也只是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已,并没有当场晕厥过去。 “爸爸。”蔚云非轻轻喊了一声,实在是情真意切,短短的一个称谓之中,有着对于蔚霖当前状况的担心,常年来隐瞒真相的愧疚,甚至还带了些许“自己并非纨绔”的自豪感。 如果说这一切都靠演技,那么蔚云非这方面能力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他居然把此时所扮演的角色揣摩和演绎的如此到位。 庄锦拍了拍蔚云非的肩膀,代替他向蔚霖解释,“蔚部长一定也有所觉察,如今的妖兽世界看起来风平浪静,事实上却可以说是暗流汹涌,暗地里有不少违背法典的勾当。为了应付这个现状,常规的手段很难行得通,所以需要有人再暗地里去做一些事情。请原谅我把如此危险的任务交给了你儿子,实在是因为我没有见过比云菲更加优秀的年轻人了。” 尽管这番话每一句都是对蔚霖所说,但事实上也算是给了全场一个交代。 至于那所谓的“常规手段”,在场这些人精也很容易听出暗示的内容——倘若那些违背妖委会法典的任务有着聂老头一般的地位,确实不好明面上做出调查,甚至于进行惩处,因为一个弄不好便将会引起整个妖兽世界的动荡。假如到了最后证明所有的犯罪行为都是谣传,则更加没有办法收场。在处理这些时候的手段上,必须慎之又慎。 原来蔚云非扮演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角色呀!众人恍然大悟的同时,看待他的目光也变得极其不同。纵使难免还有极少数人表示不服气,但更多的毫无疑问还是发自内心的感佩。 这还真是不错呢!庄会长煞费苦心成功塑造出一位标准的“幕后英雄”。白昕玥不无嘲讽的想着。不过嘛,从现在开始,今日庆功会的主题算是正式回归了。原来之前所有的流程,都是为了这位蔚英雄的出现而做铺垫的。 一不小心沦为陪衬背景的白昕玥竟然分毫也不恼,至少从他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不快。加上他原本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如今正好,继续稳稳的端坐于自己的席位上。 “部长,竟然是这样的,之前你在大会议室中收到的资料原来是少爷放在里面的!警备部被袭击的真相都是少爷辛苦在暗中调查出来的!”从来没有人见过苏西兴奋成这个样子,刻板的面孔都微微有些发红了。 她自己大概都没有注意到无意中使用了“少爷”这个称呼,倘若有心一点,一定可以从中推测出相当可疑的一点——苏西与蔚家不单单只是关系匪浅那么简单,会用“少爷”二字来称呼蔚云非,无疑证明这个表面正经而大公无私的女人,原本也是蔚家的一份子呐。 事实上现今的妖委会的确是各大传统家族当权,某个部门中主要成员都来自于同一家族的例子并不鲜见,筹备部正是最有带代表性的例子。 只不过经济部因其“掌控整个妖兽世界经济命脉”这一独特性,倘若让某个大家族独断专行,那将是非常危险的局面,因此尽管部长职位一直牢牢攥在蔚家人手中,但副部长以及其他比较重要的职位都必须由外来人担任才行。 而且蔚霖也一直都在标榜自己的大公无私,他选了苏西这么一个极其不好相处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副手,似乎也在向众人证明经济部的原则。 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一段隐匿。 旁观的白昕玥略感兴趣的往苏西身上扫了一眼。 本该是很明显的破绽,但居然被众人齐齐忽视了,当然了,也不排除故意忽视的可能,幕后英雄的出现点燃了会场气氛,相对于探究蔚家的黑幕,所有人显然更想了解蔚云非不为人知的事迹。 “云菲,是爸爸一直以来误会你了。”这并非蔚霖的肺腑之言,但还是被他顺理成章的说出了口。这完全是被环境与气氛塑造出来的一句话,可偏偏最符合众人的情绪,蔚霖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再怎么夸张的台词也有适应的场合。人们一旦陷入了某个特殊的场合,便会需要煽情的存在。而一手炮制当前场面的庄锦,不得不说也是掌控人心的一把好手。 “怎么能怪爸爸呢?都怪我很多话不能明说。” 我怎么会怪你呢?没有任何意义啊。单纯的怨恨没有任何用处,我更想取代你成为蔚家的家主啊。还有经济部,即使你从来没打算把这份实权交给我,但是以现在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最后也由不得你吧? 怎么了?你在害怕?掩饰也是没有用的,经济部部长的威势也救不了你啊。你的眼中已经充分流露了你的恐惧。到了今天,终于轮到你害怕我了。 当即有不少人站出来宽慰蔚霖,“蔚部长,如今你应该放心了,这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云菲这孩子没有给你丢脸,你当真应该高兴才对。这个时候,还是让云菲好好讲一讲都调查出什么内容了,这对妖委会今后可以说是至关重要啊。” 这话虽然难免奉承讨好之嫌,但说的也算是实情,而且就目前局面而言也的确有几分紧急的意思。 得到庄锦眼神赞同,蔚云非终于开口,“各位谬赞了,事实上我接受庄会长命令暗中调查的时间也并不长,因此也没有得到太多成果,除了警备部队受袭那一件之外,便是今次的二号山战役了。” 蔚云非的态度堪称谦和有礼,而且还带着一点点年轻人独有的腼腆,这副模样简直对大姐大妈们有着无以伦比的杀伤力。众人当即彻底刷新了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原来他过去的纨绔行径都是装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妖委会大计。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恰到好处的停顿之后,蔚云非继续道,“各位都知道,这一次前往二号山的部队构成复杂,警备部之外还有来自各大家族的力量,将这样一支队伍全盘交到白主席手中,庄会长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委派我隐瞒身份,以普通士兵的身份潜入其中,尽管不能帮上太多的忙,但在记录方面好歹能发挥些许微薄之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6 蔚云非这番话算是将他所作所为交代了一番,也说清楚了任务的来龙去脉,表面听起来当真是挑不出错处的,只是那句“队伍交代白主席手中庄会长不放心”的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刺耳。然而蔚云非相当懂得拿捏分寸,将这一份让人不快的意思藏在长篇大论中,一笔带过,没有留心的人压根没怎么听清楚,而那些听清了的,自然都是有心人了。 “既然云菲已经深入调查,其结果肯定真实可信,今天这个场合也算相当合适,应该在的人都在场,直接向大家报告吧。” 类似的提议毫无疑问推动了局面的演变,而且甚至都用不着庄锦亲自开口,被蔚云非所感动的,大有人在。 蔚云非也没有过多废话——因为这也毫无必要,况且汇报所谓的调查结果本来也不是他今日最重要的目的,他真正想做的,是如何把他人的功劳抢过来并且安在自己头上。“之前李书记官所汇报的所有内容,皆为实情。” 不管白昕玥如何坐得住,哪怕从庆功会的主角一落千丈成了背景,他的脸上也找不出半点儿与不快沾边的端倪;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练出同等程度的涵养,李凡当即就被蔚云非所谓激怒了。 这叫哪门子的事?自己跟在主帅鞍前马后,殚精竭虑肯定是谈不上的,但也片刻都不敢松懈,每一笔记录都翔实准确,将书记官的职责履行的淋漓尽致。到头来,这一切功劳仿佛都成了别人的?他蔚云非说自己潜入军中,众人便真的相信他也随着队伍餐风饮露出生入死了?这不过都是一面之词,鬼晓得他是不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等待别人把消息送上门,然后今天再大大的出一回风头?! 李凡在心头狠狠一顿大骂。他之所有没有将这些付诸言语,倒真不是沉得住气,而是预先得了白昕玥的劝诫。 “你认为此战回来,军功便可以坐实了吗?只怕现实很难如此顺遂啊。成绩不等同于最后的结果,对于这一点,你或许比我还要更加了解。不过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但凡是你应得的东西,总有一天能够得到,即使妖委会给不了你,我也会给你。” 当时白昕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还清晰的印在李凡的脑海中,如今他已经顾不得感佩那位的未卜先知了,总之,这种对于未来发展精准的洞察力,放在白昕玥身上简直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或许是因为提前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最初的愤慨之后,李凡的心情快速的冷却下来,即使明知蔚云非在等待他接话,但他也无动于衷,只是用一种暗含讽刺的目光看了回去。 蔚云非当然被看得相当不舒服,但如果论起装模作样的本事,一个能够二十多年完美扮演纨绔角色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正是妖委会的佼佼者,所以蔚云非只是极快的皱了下眉尖,随即便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事实上就算此时的蔚云非恼羞成怒,全场的人怕是暂时也顾不上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牢牢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 聂家已经完全坐实了的罪名。 比起欣赏幕后英雄的风姿,人们似乎更加喜欢观看某位权贵行至末路的惨状。不得不说今天的庆功会实在是内容丰富,高潮迭起,别说会议上的主角们了,便是旁观的参与者,迄今为止都不止换了一种看戏的情绪。 各种目光聚焦在聂家父子身上,最多的还是幸灾乐祸,其中间杂着几分算计——自古以来要获得权势都并非一件容易事,填补权力真空算是其中一条捷径了。换言之,若是有人登高跌重,对于处在下方的人而言简直正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这个残酷的道理放在眼前正好十分契合,众人都算计着自己能从这一次的权力争斗中获得多少好处。聂家垮台之后,原本被其占据的利益又有多少将分配到自己头上。 除了可怕的兴奋之外,看着聂家父子的目光中还有少许的惊诧,一来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传统的大家族竟然连连走了好几步臭棋,最终沦落到这步田地;二来则是没有想到最后给予聂家致命一击的竟然还是蔚云非那样的年轻人。 不过,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唯独没有同情。 “聂老——”庄锦终于开口,并且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你毕竟德高望重,我还是称呼您一声聂老,事到如今不知您还要说什么?不管怎样的罪名,妖委会都会给予当事人辩白的机会。” 第222章 第222章—默契度 什么辩白的机会?这不过是庄锦借机标榜自己的大公无私罢了,顺便展现一下他个人敬老的品格。闻言,聂瑞博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连嘲笑都免于奉上了,面容乃至于脸上的每一根褶皱都绷的死紧。 到底是积威甚重,当聂老头摆出这样的态度,当即吓退了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即使众人并不会如此简单便停止瓜分聂家势力的念头,但至少不敢再表现的如此明目张胆。 “辩白?这个时候不管我找出怎样的理由替自己开脱,你们肯定都准备好了相应的证据吧。”聂瑞博答的无比冷漠,视线扫过的同时还挨着点名,“我没有说错吧,白昕玥、庄锦?” 放弃辩白就等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犯罪是一回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罪又是另一回事了,聂庆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束手待毙的结局,惊呼一声,“爸!” 聂瑞博摆了摆手,“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庆州啊,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但也不用难过,并非聂家实力不济,只不过我们被整个妖委会高层算计了,落到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应当。” 被“整个妖委会高层”涵盖进去的两个人,对于聂老头的含沙射影表示无动于衷,他们此刻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对于已经落败的聂家实在懒得再分配多余的注意力。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不得不说是胜利者的傲慢了。 最后的挑衅没能成功,聂瑞博只是皱眉而没有更大的反应,这也在意料之内。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与其说是在向自己一个人提要求,还不如说是为了让会场每一个人都听清楚,“纵然我们父子不能再继续掌控筹备部,但聂家还是聂家,我也还是聂家家主,即便是接受妖委会的审判,庄会长,我也要求得到符合我身份的待遇。”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的大概正是这样一番道理。况且古时候连坐、诛灭九族那一套手段也不再适用于当前社会了。 聂家分支庞大,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正在妖委会中效力,其中也不乏一些能干的人才。光是看在这些人的份儿上,庄锦也不敢做的太过火,大清洗势必会引起难以控制的动荡,这对他本人的处境也会十分不利。 庄锦郑重的点头承诺,“这是当然,在接受调查期间,我们不会特意限制两位的人身自由,不过两位也不能离开总部,另外身边要有至少五名以上警备队队员随行。只不过两位若是要对外通讯,怕是要提前向妖委会提出申请。” 随行,说穿了便是监视吧?至于通讯之前提出申请,则更在情理之中。已经得到了比预计更好的对待,聂瑞博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于是他说,“那就叫你的人来带我们去休息吧,今天的会议已经没有我们的席位了。” 庄锦向身边的侍从说了句什么,后者前脚走出会场,后脚就带回了一支五人组成的小队。其中四个身着警备队制服的人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到时领队的女人,一身材料略微怪异的紧身皮衣,以及利落至极的短发,不是四小姐又是谁? 看了此景,聂瑞博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早已做好的押解的准备,可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在因此而抗议了。 还没有等聂家父子真正走出会场大门,白昕玥淡淡开了口——很难说他不是心存故意,“当务之急,似乎为筹备部新选一位领导者吧?时间紧急,也不见得一定是正式的部长、副部长,但代理还是需要的,在这个多事之秋,离了筹备部,妖委会很多事务都会运转困难。” 白昕玥的提议当即在会场上掀起了一阵万分诡异的沉默,不同于之前对聂家落井下石的窃窃私语,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边刻意的扮演着矜持的高贵,一边又无法压抑叫嚣的欲望,这是一种难以用耳朵来形容的嘈杂,耳朵听不见的刺耳噪音,最后都真实的反应在每个人扭曲的面容之上。 代理部长,名为代理,但这不过只是暂时的。筹备部在今日惨遭滑铁卢,一下子去了正、副两位部长,虽然聂家尚存,但也元气大伤,所以今日的代理部长,等不了多久就会去掉“代理”二字变的名副其实了。 况且不要忘了,当前还在狩猎季之中,这可以说是妖委会攫取利益的最大活动了。谁在这个期间掌管着筹备部,最后分配给该部的利益就会落入谁的手中,哪怕狩猎季后当真运气差到了顶点,真的没能坐稳部长宝座,也已经获得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巨额财富。 众人没有想到,今日最大的利益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展现出来。除非真的无欲无求,否则很难不动心。而真正无欲无求,怕是只有死人了。 若只是旁观别人论功行赏,场面肯定无趣。可一旦自己也有了分一杯羹的可能性,连带着心情都不同了,参与度简直大大提升。 聂瑞博正在一队人马的押送下步出会议室大门,不过对于这么一个从巅峰跌落的失败者,已经没人再关心其去留或生死了,况且,一个老头迟暮的背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被无数狂热的目光盯着,白昕玥觉得自己此刻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成了那个名为“代理部长”的宝座,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就地瓜分。 然而不管怎么样,白昕玥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淡然,这一次倒并非因为他足够从容,而是打从心眼里认为这些人的目光实在算不得什么。 权力,财富,诚然这是绝大多数人追求一辈子的东西,当这两者被放大无数倍之后,的确很容易勾起人们心中潜藏的可怕欲望。可是,这两者若是与生存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整整一个种族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的眼神才真叫可怖,如同一簇簇幽暗却永不停歇的火,直直能烧尽观者的心里去。 直到今天,白昕玥也无法忘记在那个妖兽横行的时代,卑微的白子是如何求生求存的。说起来,那个才能称为真正的欲望。眼前这些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庄锦暗含审视的望着白昕玥。当然了,他也不能指望这位白主席能像其他人一般,只是因为他的一个目光便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说白了,他也只是略微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连警告都算不上,对方毕竟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万一被点着了怒火,场面真要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还不到彻底决裂的时候。 不过,离那个最终节点的到来,已经不会太远了。 感受到庄锦的目光,白昕玥还轻轻点了下头,说起来他仿佛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思,并没有过多注意到庄锦目光中的别具深意。 白昕玥在心中略微计算了一下时间——至于那是关于什么的,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认为差不多了,于是判定差不多可以结束这幕闹剧了,于是开口,“我个人以为,代理部长的职务可以暂时交给蔚云非,他也向妖委会证实了自己的能力,而且本人也足够年富力强,或许正好借这个机会改一改筹备部历来由老辈当家形成的风气。”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7 对于白昕玥的提议,全场都有片刻的傻眼,包括蔚云非本人在内。 其实按照妖委会的法典,对于各个职务的人选,名誉主席团具有提名的权利,不过也仅仅只是提名的程度而已。但是如今局面已经截然不同,对于从白昕玥嘴里说出来的名字,所有人再也无法等闲视之。 提名没能落在自己头上,众人已是大大的失望,而那些习惯于以恶意揣度他人的脑回路更是在这个时候运转起来。有的人脑子灵活转得快,当即想到了之前在大会议室中,白昕玥就与蔚霖你唱我和给了筹备部不小的打击,莫非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两方已经达成合作共识了? 人们在想些什么,白昕玥大致都能够猜的到,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 反正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个提名都会被通过,蔚云非刚刚才展现了自身的功绩,暂时不可能有人盖过他的光芒,况且也还只是代理的程度,所以这件事今天差不多能够定下来了。 已然完成了自己角色扮演的白昕玥,认为这下子当真可以功成身退了。要再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退场是有点扎眼,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走神。往椅背上依靠,白昕玥旁若无人的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比起这个仿佛开玩笑一般不断变换主题的庆功宴,他更想呆在屋子里呐,倒不是因为床铺如何舒适,而是因为被他强行带来的客人。那只火鸟,应该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吧?他也不是傻子,应该明白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火炼只觉得有人拿了巨锤在他的头上狠狠砸了几下,险些被折腾出脑震荡。倒不是说门外那人动作过于粗暴,事实上来人非常有礼貌,而且敲门声也很有节奏感,只是火炼如今头疼欲裂的状态,实在有些经不起风吹草动。 火炼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门,他正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站起来,半死不活蹲在地上的悲催模样,实在对他的自尊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来人就像是提前了解了火炼的状态一般,敲门只是尽了告知的义务,随后便自顾自的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勉强站起来的火炼正好与之打了个照面,他一边庆幸自己没有丢脸,一边也暗中戒备,不管怎么说此地都是敌人的大本营,而且来人也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足够的警惕才是应对的根本。 然而接下来对方的反应则完全让火炼的一番辛苦落了一个空。这个长相没有什么特点的年轻人,径直走入不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将“旁若无人”这个词语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手中端着放了食物的托盘,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之后,他还是不看屋内唯一的活物,根本就是对着空气说话,“白主席吩咐了,请你吃完饭就离开,不能早也不能晚,要抓好时机。” 什么叫做抓好时机?火炼压根没找到吐槽其故弄玄虚的机会,他目瞪口呆的迎来了不速之客,不到三分钟又目瞪口呆的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直到火炼坐下来,将那人带来的餐点吃下一大半之后,他还没能想明白对方的来意。等等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似乎不应该吃吧?嘴巴里还含着满满一口食物,火炼顿时陷入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两难境地。 当初第一次见到楼澈的时候,也因为喝了对方的茶才会轻易掉入惑术之中,然而在这方面,火炼依旧没有学乖的意思。 维持着可笑的姿势僵了一会儿,火炼很快也就释然了,反正这会儿即使吐出来也来不及了,如果这份餐点有问题的话,他也已经逃不掉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吃一顿,总比饿肚子傻待着来得好。 兴许是食物带了活力,之前几乎差不多把火炼折腾吐了的眩晕感,居然不药而愈了。嘴巴里咬着筷子,百无聊赖了的火炼终于开始思考那所谓的抓好时机究竟指的是什么鬼。 莫名其妙的“睡”了一晚之后,眼镜男就用了这么一份简餐打发他离开?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这着实不符合那家伙的脾性。 打哑谜一直都被火炼深恶痛绝,然而回顾一下,他与白昕玥之间很长时间似乎都是这么过来的。这莫非是对两人默契度的另类测试法?去他大爷的!此时的火炼只想怒摔!摔什么呢?手边的托盘不是正好趁手吗? 诶!似乎有什么东西? 就在举起盘子准备往地上抡的刹那,火炼眼尖的发现盘子底部粘了个什么。也幸亏是妖兽,否则还真不可能在电光火石之间瞥见这个东西,貌似是一张纸,被叠成了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形状。 既然已经看见了,火炼总不能继续装作视而不见,只能认命的用手指将那纸块抠了下来。 说老实话,他此刻的心情尤为欠佳。把重要线索藏在这个死角里,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而火炼自认也并非那种心思细腻的人。若不是出于巧合,他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东西。白昕玥这一次的故弄玄虚着实没有半分道理,除非—— 除非那个戴着眼镜的可恶男人早已经料到他会在饭后大发雷霆。 第223章 第223章—地图 寻常的地图怕是很难让火炼去相信,可如果能够证明地图来源于白昕玥,似乎没有多加考虑,便自然而然的投入了十足十的信任感。 概括一下,这是一张妖委会总部的立体地图,从地面到地下建筑,都精细的标注于纸张之上。 那些地上的部分,火炼曾经在白昕玥捣鼓出的那一大堆资料中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这也可以算得上其来源的佐证。只是数月之前,白昕玥似乎还没有理由向火炼展现藏匿于地下的关键部分,但这一次显然已经不是顾虑这个的时候,因为火炼的目的地就在地下几十米深的绝密所在。 秘密档案库。 传闻中这座档案库虽然挂在档案部下面,也有相当正式的记录,但事实上却只有魅曦部长一个人能够进入。 说的极端一点,这完全就是她为了自己所建立的仓库。 在曦冉的皇陵中,已经与镇墓兽合为一体的未希,在临别之前交代火炼无论如何也要前往此地走一遭,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当时未希的郑重程度,依然让火炼无法等闲视之。因为处在双方交战的恶劣局面中,火炼还以为这件事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达成,然而老天竟然在他并没期待的时候给了这么好的机会。 不,应该说,把机会双手奉上的乃是白昕玥。只不过先前再房间里爆发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干净,火炼依然还在心中恶狠狠的“问候”着那个眼镜男,压根没有心情去思考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虽然白昕玥不仅提供了地图,而且还万分心细的用红笔画出了此行的最佳路线,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白昕玥还用小字写了注意事项,例如摄像头的死角、警戒换班、开门密码之类。火炼虽然一路上都遵照指示,准确无误的前行,但他并不认为这就算是领了那家伙的人情。 我为什么要接受那眼镜男的人情?那东西又不值钱,我根本看不上。对,就是这样! 走了一阵子之后,火炼对于白昕玥指路的能力不得不给出一个极高的评价,因为他确实没有遇上太大的麻烦。 避开摄像头一类,只要预先知道安装地点,依靠妖兽天生的速度,大致都能比较轻松的做到。而火炼确实也遇到了几队巡逻的人马,但不知为什么,那些人的工作态度实在太不认真了,对于一些可能藏人的角落,他们竟然连起码的检查都没有,只是随随便便就晃了过去,整个巡逻过程简直是要多潦草有多潦草。 莫非妖委会总部这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火炼凝神细听,断断续续传来的喧嚣似乎也印证了这个猜测。看样子,这正是所谓的抓好时机吧? 尽管不确定远处那种快要掀破屋顶的吵闹究竟是不是白昕玥促成的,但他毫无疑问利用了这个局面。因为发生了吸引各方注意力的大事,所有的警备力量肯定会进行相应的调整,这些平常的关键部位自然也就成了无人在意的犄角旮旯。 忽然之间,火炼明白了白昕玥的意思——拿了该拿的东西,趁着这空当赶紧离开吧,不要与妖委会总部的人员发生冲突。 切,白昕玥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把他看成了无事生非的好战分子一般!说起来,他又不是雷哲鸣那家伙,冰天雪地里也只穿一件T恤,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精力过剩用不完的样子,那样的形象才是标准的好战分子吧? 说起来当真很久没有雷哲鸣的消息了,楼澈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不知该有多担心。火炼意识到自己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几分失责了。 火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极为谨慎的遵从地图的指示前行。白昕玥选择的道路尽管弯弯绕绕,但一路行来已经充分证明了其准确性。在一些特定时候,并非只有直路才是最快的,绕一些必要的小弯子,反而更加容易到达目的地。 这不,火炼已经站在档案库的第一层了。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档案都是少人问津的部门,若非需要查阅什么经年累月的陈旧资料,一般情况下没人会愿意踏足这种只有旧纸堆,而且通风也极差的半密闭环境。而且今天的情况又是特殊中的特殊,连警备都变得无比松懈,档案库这种乏人问津的地方则更是找不出第二个活物。 这一层的档案库还建在地上,紧挨档案部的办公区域,存放的也都是一些尚算常用的资料,俗称一号库。再往下的二至五号,则统统修建于地下了,越是排序靠后,里面的资料则越是古老,除了必要的定期打扫之外,四号与五号档案库里的东西已经沉睡了上千年,从来都没有人前去阅看。 不过这些都不是火炼此行的目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8 若是顺着档案库的标号一路往下,中间需要经过的安全门实在太多,因此白昕玥替他另辟蹊径,选了另外一条——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的道路。 这倒不是因为没人知道此路的存在,因为在妖委会之中,五部之间相互渗透早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很难真正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之所以没人走过这条路,是因为它的起点就在魅部长的办公室,终点则通向秘密档案库。这下子好了,两头都是不该涉足的禁地,所以还是离远一点以策安全。 才将步入档案部部长的办公室,一股甜腻的气息便兜头兜脑的把火炼整个人罩了进去,这令他有些发懵。尽管也了解此间原来的主人在饮食方面有着怎样少女般的偏好,可没有想到都过去那么久了,依然残留着如此浓烈的气味,仿佛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各式各样的甜点填满了似的。 不过,魅曦,或者叫做未希,一想到如今她所在的地方,火炼还是不由自主的叹息。她大概一早便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所以才会无比贪恋人世间的味道,毕竟在荒凉冰冷的坟墓中,无论怎样也找不出一丝香甜的气味。 难过归难过,火炼当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开始寻找接下来的通路。用不着真正动手,甚至都无需用眼睛看,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光是依靠鼻子也就差不多了。 弥漫的甜腻之中,飘荡着一缕别样的气息,若有似无的。能将其从周遭浓烈的味道中区分出来,着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莫说人类的鼻子,换成普通的妖兽在此,也没有火炼的鼻子好使。 若说甜点的气味让人昏头涨脑,那么这么一缕别样的气味则真是叫人毛骨悚然了,非要用五味之一来描述,应该是……苦,噎的人嗓子发疼的苦。似乎只有地底深处的泥土,才会带着如此具有侵略性的气味。对于火炼这么一个刚刚告别坟墓的人来说,当即勾起了不快的记忆。 不过,若是换作乐观的角度想一想,这种来自于地底深处的独特味道似乎也标明了秘密档案库的入口所在。 接下来的火炼简直就像是专程来搞破坏一般,在鼻子而并非眼睛的指引下,他先是搬开了办公椅,随后又把夸大的书桌往边上挪动了几米,当下方的地毯全部露出来之后,火炼便肯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按照常理,桌角处算是卫生死角,即使天天打扫多少也会残留些许灰尘,而且若是一直承受着桌子的重量,地毯上肯定会相应的留下压出的痕迹,可是眼前这一张毯子分明光亮如新,灰尘与折痕这类统统都看不见。 而且在搬动书桌的时候,火炼也已经觉察出几分特别了,看似坚固沉重的实木桌子,竟然比想象中轻多了,这应该就是为了便于来回挪动而专门设计的。想想此间原来的主人,魅部长那娇小的身材,她的确不应该给自己开启入口制造太多不必要的障碍。 火炼一把掀开地毯,露出了下方的活板门。 说起来这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机关设计,就连隐匿也只是随便做了做样子而已。在这妖委会总部中,原本就藏不住什么秘密,与其在地点上费尽心思,还不如把功夫下在其它地方——譬如说设置某些唯有魅曦本人才能打开的禁制。 而白昕玥提供的地图上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上面写着一句“入口之后情形不想,请小心”,根本起不到任何提示作用,与前面那些详细到近乎啰嗦的提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啥都没了?这是开玩笑的吧?火炼嘴角抽了抽,当即举起地图,用先前抡托盘的架势朝着地板上恶狠狠的抡了下去。但盛怒之中的火炼仿佛忘记了,这两种东西的质量是完全不同的,当薄薄的纸张脱手之后,便开始飘飘悠悠的缓慢下降。 在这个有些漫长的过程中,火炼忽然意识到,这东西若是留在此地,大概会成为白昕玥“通敌卖国”的证据吧?不,应该说肯定会成为证据,毕竟这上面留下了无数那家伙的笔迹。 纠结当真是万分纠结的,但是时间却不长,纵然火炼已是一副皱着眉头撇着嘴角的不快表情,但他最后还是在纸张落地之前,一把将之捞了过来。一边暗骂自己“有病”,一边还是按照原本的折痕将其仔细的折叠成原本的小豆腐块形状,揣进了兜里。 就此拉开活板门的火炼,此时的心情也不知是消极的认命,还是积极的乐观,也可能是两者混合出来的矛盾。 总之他想着——没有指示也可以算是最大的指示吧,既然是连白昕玥都不知道的通行方法,说不定那是唯有妖兽才有可能使用的手段。不要忘了,虽然妖委会是以妖兽为基础建立的组织,但妖兽从来都是被踩在最底层的,唯一一个位列高层的只有魅曦,她用独属于妖兽的方法来保存自己的秘密,也可以算得上顺理成章了。 相似的情景也曾经有过,于是火炼毫无压力的走上了蜿蜒向下的阴暗楼梯。 楼梯的长度不算短,不过并没有什么机关存在,依靠着泥土墙壁盘旋而下,也不像当时乐园岛秘境中的悬空楼梯那般吓人,因此火炼走的无比轻松。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是魅曦独自一人使用的通路,她也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设置过多的危险障碍。 为了保护档案库中的秘密,设立禁制肯定也是必须的,不过说实话,只要足够坚韧,禁制只要一道也就够了。 火炼驻足于一道看起来相当粗糙的石门之前,心道,这应该就是此行唯一的障碍了吧。 因为见惯了各种华美张扬的建筑物,突然遇上这么一处简单的,老实说火炼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如果说精雕细琢费尽匠心的建筑属于华丽那一类,那么浑然天成未经雕琢的则可以称之为古朴,可惜眼前这一座,朴素倒是足够朴素了,可怎么却是一副没有完工的样子? 稍微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根据白昕玥所说,自从妖委会总部选址定下来之后,魅曦就秘密在地下建立了这样一处所在,都过去几千年了,哪怕是再怎么磨洋工,也早该完成了才对。 所以,哪怕这只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形状也不算很规整的嵌在壁上,但火炼肯定这肯定就是一扇门。 对于如何进去,下来的过程中火炼也提前想过了——纵使他依旧希望自己只是那个过一天算一天,从来不用为明日费心的火鸟,但现实却让他不得不学会未雨绸缪的本事,有些情况倒还无所谓,但有些则不然,如果等到危险降临的时候才开始思考应对之策,那真是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如今亲眼看见这石门的材质,火炼更加确信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没有错。 自然界中呈现出黑色的石头应该不算少,可是到了纯黑而没有一丝杂质,并且都将周围的光线彻底吸入的黑石,据火炼所知应该只有一种。以往他曾见过两次,一次是初次造访乐园岛时未希带着穿过的那座乌漆墨黑的宫殿,而另一次毫无疑问则是刚刚去过的曦冉皇陵。看来,这黑石应该是虚空一族的特产吧。 火炼算是在此解开了一个小小的疑惑—— 如果说秘密档案库的禁制针对的乃是人类,这似乎说不过去,毕竟在这个时代,存活于世一半以上的妖兽都被人类所豢养了,成了权贵们的私有物,倘若谁有心看一看这库里的秘密,利用手中的妖兽便可以轻松做到。 况且,将妖兽浑身的血液放干净用来打开机关的残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冈萨雷斯不正是死于这上头吗? 由此可见,要打开这种特殊石料造就的门扉,光是妖兽精血还不够。既然这石料来自于虚空一族,或许它只认可本族的妖血吧? 不,应该还有一种,立于虚空一族之上,立于所有妖兽之上的当之无愧的皇族,司天一族的血液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当能够撕破一切与妖兽相关的禁制! 火炼没有任何犹豫,连“先弄上两滴来试水”的做法都直接跳过去了,尖锐的指甲再手腕上利落的开了一条口子,血液放射状飞溅而出,喷上了黑色石门。 第224章 第224章—手札 完全建立在泥土中的空间,先不管大小,这都是一个无比令人惊叹的工程。 进门处是书房的构造,而再往内则是成排的书架,或者叫做置物架更加准确一点。如果这些架子都是用来存放那些秘密档案的,古早的部分的确不太可能用纸张来作为载体。白昕玥用来争夺妖委会领导权的道具,那个记载着妖委会创始人的秘密盒,应该正是来源于此处。 火炼也只是进来的时候顺手点燃了门口的一盏油灯,这东西来历久远,照明范围也相当有限,真正能看清的也仅仅限于“书房”这一块。火炼既不打算弄的太亮堂,说实话也对这密密麻麻的架子和架子上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昏暗之中不断向内延伸的空间,当即构成了最适宜鬼怪出没的暗黑图书馆。 如果有恐怖故事爱好者在场,应该会兴奋的尖叫吧,世界上应该找不出比这里更加适合用来练胆的所在了。 可惜现实中这里只有一只不学无术的火鸟,图书馆类似的东西应该最不讨他喜欢了,置物架数目太多,害得火炼根本不知应该先从何处下手,于是在门口站了差不多快五分钟了,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倘若如今他与白昕玥还是过去的关系,火炼应该已经毫不犹豫的折返,去拉那个眼镜来做帮手了。对于自己偷懒的行径,他也并不觉得丢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古话不说都说得很清楚了吗?查阅资料这种极度需要耐心与细致的活计,怎么看都不是他的那盘菜啊。 可是现在怎么又该办呢?对于自食其力去啃书这种事,光是在头脑中想象一下,已经足够令火炼泄气的了。 在敌人的总部里晃了半天,又走了很长的一段楼梯,饶是如此也依旧生龙活虎的火炼,此刻只是因为想象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疲劳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蔫头耷脑,几乎是一步一蹭的,火炼勉勉强强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咦?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因为毫无准备,火炼一脚磕了上去,好悬差点没把脚趾头给弄骨折了。 弯腰将箱子抬上了桌子,从入手的重量来看,不仅这箱子本身材质厚实坚固,而且里面也应该满满当当才对。 莫非未希那家伙,不仅吩咐他来秘密档案库看一看,而且还预先把要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当真如此,这也太贴心了! 不过越是准备周全,越是让人不解,既然未希有这份闲暇,她为什么不亲自将事情告知给火炼呢?说起来再翎篁山开战之前,为了各种准备,他们两人也再乐园岛上住了不短的时间,随便抽点儿空,什么事都该说清楚了才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69 换了别人,定然会对这口箱子充满疑虑,然而火炼不会。别的不说,光是未希以自身殉了皇陵,甘愿做了曦冉镇墓兽的做法,已经值得万分感佩。或许她并非出自臣下的衷心,更加说不上是什么彪炳千秋的义举,然而,一片真心终究是造不得假。 箱子并没有上锁,火炼两根拇指按上了两边搭扣。 “噗呲”,两根尖针弹了出来。对于这种地方设有“取血装置”,火炼实在是半点儿都不意外。而且比起他自己割破手腕的豪迈动作,未希的手段真是详细而温柔。 盖子当即弹开,一堆杂物中,摆在最上方的却是一支画轴。 将其在桌面上摊开的过程中,火炼已经猜到画上的内容了。 果不其然,当真是大祭司灏湮受刑的场面。 楼澈曾经说过,由于灏湮是全族公认的罪人,她受刑的画面在许多地方都能够见到。如果说当初见到的屏风乃是仿品,那么正品应该是眼前这一副了吧? 火炼当然没有忘记当日在雪山木屋中见到屏风时的震撼,可是如今看了真品,他还是只能客观的评价一句——楼澈的画实在不怎么样。有差距的,倒也并非技术,而是……情绪。 纵使屏风上的狂风骤雨,酷刑加身已经具备了相当吸引眼球的冲击力,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因为场面本身足够骇人的缘故。对于画面中的灏湮,楼澈原本没有任何感情。即使他也对这个导致妖兽时代灭亡的女祭司充满了仇恨的情绪,但那说白了更像是形式上的东西,中间毕竟相差了数千年,既然都不曾真正见过,又何来刻骨铭心的仇恨? 那么,在这副真品画轴上面描绘的便是冰寒的恨意吗? 并非如此啊。 尽管火炼自认并不擅长揣摩旁人的情绪——事实上,他对于与自己相干的,也不见得就会察言观色,某些时候迟钝程度令人发指。不过在看到画面的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浓烈如雾般的伤痛。 那绝对不是恨,不管是何人执笔画下了大罪人灏湮,他对她的感情都绝对与仇恨无缘,纵然被困于极刑中的灏湮依旧是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的模样,可一旦描绘着的笔触变的不同,似乎连披挂在她身上的零碎布条也变得不一样了,被铁链缚于岩石上的大祭司,凄艳的不可思议。 倘若这副画的作者当真将大祭司视作罪人,画面上的灏湮不是面目狰狞,便是楼澈描绘出的麻木的笑容,总之无论如何也不会呈现出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孔吧。 这正是未希希望他亲自看见的第一件东西,老实说火炼只有感叹,而并不觉得惊诧。关于大祭司的灭族罪名,尽管周围不断有人向他灌输这个概念,他却一直都心存疑虑,说的简洁一点,应该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吧。 重新卷好画轴,火炼拿出了第二件东西——用细麻绳扎成一捆的信笺,也有可能是某人用来记事的手札。 用作手札的纸张被裁成了两个巴掌并排的大小,版面虽然不大,可是这厚度依然表面了数量的可观程度。比起后面那些影影绰绰的置物架,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手札内容着实已经不算多了,但火炼依旧没有那份耐心一份一份的仔细阅读,前面几张差不多都只是随手翻过。 事实上这些手札即使当真流落在外似乎也没有太要紧之处,记述所用乃是妖兽独有的古字,只怕认得的也没有几个了。然而火炼看起来毫不费力,对于这种繁杂文字的熟悉感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之中,根本没有忘却一说。 被草草翻阅而过的手札上,频繁的出现“祭祀”的字样,再联系上刚刚看过的画轴,火炼已经不难推测出这些是何人留下的记录。 除了看过几段乏味的概述之外,火炼着实没有任何感想,倒并非因为他是一个旁观者,所以很难对数千年前的祭祀有什么共鸣,实在是因为写下这些的大祭司灏湮,也完完全全都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即便这些祭祀都是她亲自主持的,但在留下记录的时候也完全都是一种客观无比的态度。 火炼不知道大祭司是否应该具备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可是看灏湮所留下的字句,她或许是因为常年坐在这个位置上,终究也变的平淡了,不是因为铁石心肠,而是不得已的麻木。 尽管手上这一摞东西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趣味,但火炼也不能置之不理,因为他不确定未希交代的东西究竟记录在那一张上面,所以也只能耐着性子一张一张的翻过去。 忽然,火炼翻看的动作慢了下来。 影响他阅览速度的理由太多了——纸面上逐渐变得潦草的字迹,字里行间慢慢浸入的个人情绪,还要那一个猝不及防出现的……“我”字。 “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按照曦冉所言开发契约,这种东西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即使妖兽会利用类似的力量驯化动物,但是与人类之间的契约,从来不曾闻说。尽管水族天生擅长此道,但我并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成功。” “曦冉坚信他没有错,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种族。可是,如果他错了呢?他若错了,我们两人会成为真正的罪人你。” “契约的开发有了进展,不仅证实了妖兽与人类之间的确可以用契约来维系彼此,而且似乎根据签订方式的不同,最后形成的契约也会不同。为何会这样呢?在制约动物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现象。” “经过整理,我暂时将妖兽与人类的契约种类分为五种。时间不太够用,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能做出更加细致详尽的区分。不过曦冉却认为达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而且他向我学了其中的一种,他怎么会偏偏挑了这个来学,这是最不稳定的,曦冉的做法让我万分不安。” …… 因为叙述方式的变化,内容也难免变得凌乱,不过好歹还是能够看明白。这些记述的应该是灏湮开发契约的过程,当今的九种契约□□有五种是大祭司亲手所创,这件事早已得到了证实,可是如今看来,授命灏湮做这些的竟然是皇帝曦冉?! 火炼的心脏抽了一下,倒也并非疼痛,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接下来的一张纸并没有被裁过,全部展开之后差不多铺满了整张桌子,火炼要趴在上面才能够看清全貌。晃了两眼,火炼就傻眼了……几乎看不懂。 即使用来记载的主体文字依然没变,可书写者却着意隐匿了其中一些极为关键的词汇,有些地方用了艰涩的符号代替,而有些地方则是干脆空白过去。在这张篇幅不小的纸张上面,排版也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忽而从左到右,忽而从下往上,书写者似乎全凭兴致,想到什么便随手划拉一笔,根本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莫说弄明白这些鬼画符究竟写了些什么,火炼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的阅读顺序是不是正确的。 但是,这东西很重要,从眼睛刚刚瞟上去的那一刻,火炼已经确定了这一点。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东西记载的仿佛是与那五种契约的相关的秘密。 若是有了这东西,要破解契约对妖兽的影响,也便不是不可能的了。楼澈曾经心心念念希望契约无效化,只可惜上一次的行动因为路狄亚失踪而宣告失败,谁曾想到在妖委会总部的地下深处,竟然还藏有一分可能。 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未希不肯当面直说,非要让他亲自来看看这些东西,饶是生了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依旧描述不清这里面的内容。而且,正如未希所说,若非亲眼得见,他真的无法相信那些道听途说——让妖兽受制于人类的契约,竟然是曦冉授意开发的,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真相越想越是头痛,而桌上的纸越看越是眼花,火炼索性也不继续为难自己,将其折叠起来揣进兜里。 对于这般顺手牵羊的行为,火炼没有半点儿心理压力,他毕竟是在未希的指引下前来的,哪怕将所有东西搬空了,此间主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只可惜他没法统统带走,于是只能选些重要的。 手札接下来的部分内容逐渐变得悲壮起来,那一场导致妖兽几乎灭族的覆亡之战终于点燃了战火,纵然大祭司的身份让灏湮无需亲临战场,然而即便身处后方,交锋的厮杀,濒死的悲鸣,战败的哭嚎……各种各样撕心裂肺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倘若主持祭祀的灏湮从来都是端着大祭司的端方肃穆,那么到了如今,她的一颗心也终究在不断沉沦,陷入万劫不复的伤痛。 留存于纸面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无力,书写者到了这个地步,甚至都不知要用怎样的笔触才能表达心中的痛楚,最后只能留下一个个徒劳无功的墨点。 时隔数千年,当这些笔画勾连落入火炼的眼中,也令他感同身受的叹息。 成捆的手札翻到了最后部分,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事实上灏湮的记载相当有规律,即使在她开发契约的阶段,虽然内容凌乱,但依旧遵循一定的时间规律。如今出现长时间的空白,应该只有一种解释说的过去,此时的灏湮终于获罪,被囚禁于海中孤岛上饱尝酷刑。 然后呢?应该就没有然后了。 无论是画轴还是屏风所载,没有任何生命可以熬过那样的酷刑,即便是上位者的妖兽,一刻不曾间断的暴雨如注依旧能够一点一点耗尽强悍的生命力。 既然书写者都不在了,那么这余下的手札想必也是一片空白。怀着几分唏嘘,火炼仔细而郑重的收拾起因为翻看而散了一桌子的纸片。 一封信却在此刻飘落而下。 第225章 第225章—失而复得 说是信,或许也不太准确,因为既无抬头,也无署名。确切一点说来,依旧是手札的变体。 “想不到,我竟然还有主持祭祀的一天。然而,说是主持,也只是尽我所能提出建议罢了,祭祀的全部过程,从头到尾都只能依靠曦冉自己完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0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想,曦冉怕是早已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没有人能够保持清醒,即便曦冉乃是妖兽之皇,也仅仅只是比旁人支撑的久一点罢了。今次,当曦冉提出要最后一次举行祭祀,说老实话,我当真被他的计划吓的不轻。可是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似乎我连拒绝的立场都没有了。 我与曦冉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寻常意义下的君臣,毕竟在妖兽的传统里,大祭司的地位总是超脱的。但我们也算不得朋友,即使我是最早得知‘天道’存在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曦冉将我视作朋友,他只是需要一个助力罢了,试问天下没有人比大祭司更了解这种玄妙的存在,所以他才会选中我。一定要说的话,我与他之间只能算作盟友。 既然当初答允相助,今天我就没有后悔的余地,至于对错,早已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帮不上忙了。经历了孤岛上的种种,我这半条残命,几乎就是捡回来的。不,应该说是被‘他’救回来的。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海上救我,他又是哪里来的力量,居然当真可以把我救回来?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时间去考虑这些了。 因为我逃离了孤岛,这才让曦冉的祭祀成为可能,这或许也是天意。我当了一辈子的大祭司,过去从来不曾真正相信过冥冥中当真存在未知的力量,可是到了最后时刻,却是不得不信了。只希望天意最终能给我族留下一线生机,这应该是我这一生最为诚挚的祷告了。 虽然曦冉从来没有明说,但我也清楚,他将最后的一线希望托付在了那个白将军的身上,说起来,那才是曦冉选中的朋友吧,从一开始便寄予厚望。想必曦冉也有曦冉的考量,在人选方面我不会置喙,只希望他不要选错了。 然而事到如今,无论选对选错都已经来不及更改了,祭祀所需要的一切准备都已经置办妥当,明天就是正日子。 我如今无暇去关注曦冉托付的人选,更加担心的反而是祭祀的布置,因为我无力插手,所有一切都是曦冉亲力亲为。方才我去看过,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可我依旧觉得什么地方不妥,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曦冉是不是擅自更改了某个细节?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不过料想,应该不会有大碍吧。曦冉的决心是如此坚定,说到底,他才是我族之皇,没有人比他更在意妖兽的存续。 总之,祭祀就是明天了。” 看完这封不长不短的“信”,火炼的脑子差不多已经成浆糊了。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多,哪怕他脑子运转的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理出前因后果。 说起来火炼也在“梦境”中看过许多过往的画面,既然时候自己亲眼所见,理所当然也就深信不疑,可是这信里的内容,却轻而易举的推翻了火炼曾经的许多认知。 最让火炼在意的,还是那个所谓的“他”,究竟是谁将受刑的大祭司救了下来?连系前言后语,那个神秘的救命恩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曦冉本人。 的确,这个疑点应该十分重要,也让火炼绞尽脑汁,在脑海中一一列出“救命恩人”的候选名单,在这些名字的后面挨个儿标注上可能性的程度。 让火炼无语的是,无论他从哪个方向来考虑,白昕玥都毫无疑问榜上有名。不为别的,就为能力那一说,大祭司也惊叹于救命恩人的力量之强悍,而当时那位人类的统帅白将军,应该是够格的。不要忘了,他从少年时代便被皇帝曦冉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其力量早已超越了寻常妖兽。 火炼没有想到在这堆手札中竟然还藏了这样一个命题,早知如此难解,他兴许就不会拆看这堆东西了。如今倒好,想得过于出神,都没有注意到手边的油灯,摇摇晃晃半天之后,倏的灭了。 幸好火炼犯傻还不算彻底,毕竟身处敌营,再怎么大大咧咧,总还是要保留一丝警惕。陡然降临的黑暗在他的这根神经上狠狠一刺,骇得火炼差点原地跳了起来。他克制住自己的行动,暂时保持了绝对的安静,侧耳凝听之后,确定没有别的动静,黑暗只是因为油灯烧光了储存的燃料。 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的火炼,吁了一口气,手指一弹,点亮了另外一盏油灯。 箱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件东西,被压在最下层,火炼将之捧了出来——扁平的木盒,分外眼熟。 当日劳师动众,不仅有他和白昕玥,还专门请了未希带路,就连庄锦和路狄亚都前来助阵,一行五人也算得上战力彪悍,他们不约而同的暂时放下了各自的立场,只为了前往乐园岛秘境取那一份“妖兽文书”。谁曾想,一番辛苦之后竟然只得到一只空盒,重要的内容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认为早已与文书失之交臂的火炼,对此早已不报任何期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一模一样的木盒。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惊喜的。 据说,大祭司除了负责祭祀典仪相关的事务之外,也要为本族占卜吉凶祸福。如果说灏湮早已预料得到数千年后的变故,因而专门准备了一份复制品藏于此处,那么对她的未雨绸缪,火炼当真要表示几分钦佩。 既然能够失而复得,火炼多少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半分犹豫都没有,伸手就去开盖子。只要这里面的东西真相大白,再多的谜题也可以迎刃而解了。 咦?怎么打不开?! 自打吃完饭展开行动开始,就一直顺风顺水的火炼,还当真没有遇到过什么阻挠,连虚空一族独有的石门都轻易开启了,居然在这小小木盒面前被阻了进程。 火炼不敢置信,倘若说这木盒就是曾经那一个的复刻品,由彼及此,开启时也应该同样不费吹灰之力才对。意料之外的障碍让火炼无从下手,他不由揣测——莫非是因为上一次交付文书的方法失败了,所以在备用的手段上灏湮才多留了一手? 这似乎也说不过去呀。用精血作为辨认的依据,还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加保险?头次涉足乐园岛秘境的时候,未希也曾经说过,既然东西是给火炼的,也只有他的血才能管用。所以无论怎么想,灏湮都没有舍弃这个法子不用的道理。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火炼接下来要做的正是弄明白偏差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也倒也并不困难,将两次开启木盒的过程进行一一比对,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 随后,答案便在那里昭然若揭。想一想都觉得有些荒谬,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用来开启木盒的精血还不够,尚且差了一滴,不是他火炼的,而是……白昕玥。 当日因为未希的算计,硬是让白昕玥在祭台上献了一滴鲜血,很难说清随后一连串的影响是出自巧合,还是那外表稚嫩内心沧桑的女子早已有了计较,说不定未希一开始便知晓木盒的秘密,才会步步算计。 这个木盒的设计者应该是灏湮吧,或许因为她与未希私下有几分交情,所以将这东西和那一摞手札托付,这个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灏湮的用意,倘若非要两个人的血才能将木盒打开,大祭司在这其中究竟算计了什么? 又尝试着去开盒子,这一回火炼甚至用了几分蛮力,然而严丝合缝的盖子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无功。 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火炼只好故技重施,将木盒揣进兜里,与先前那张记载了契约种种的纸张搁在一处。他拍了拍口袋外侧,苦中作乐的想着,幸好需要带走的也就只有这么两件,不然的话,他便是在身上背一只麻袋都怕是不够用。 ———— 再一次回归乐园岛,火炼当真恍如隔世。他本来一直以为与这里相关的一切都是被迫加诸在肩上的重担,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到坟墓里走过一遭的关系,居然顿悟了,就此生起几分故土难离的滋味。 离开妖委会总部的时候,火炼没能找到机会见上白昕玥一面。是否道别仿佛并不怎么重要,说起来如今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火炼还在打着如何从那眼镜男身上弄一滴血的主意,没能见到,也就是说暂时无法打开盒子。 然而妖委会正在举办的晚宴实在热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火炼大致弄清楚似乎有某人加官进爵了。在这种场合下,即使火炼有些去见某人,也总不能大喇喇的走进敌人环伺的场合,而至于白昕玥,身处这种场合想必也是分身乏术。 这个时候若是换了皇帝曦冉,是否会为了达成目的而殚精竭虑,实在不得而知,但幸好火炼生就一副让人无语的洒脱,见不到便见不到,没弄到血就没弄到,只能说他与那木盒里的东西没什么缘分,倘若曦冉坚信的天道之力当真存在,那么一定是老天爷暂时不希望他看见那所谓的《妖兽文书》。 既然勉强不来,还不如再耐心等等,东西已经在手里了,说不定哪一天转机出现,就能够看见了。 打发走了一大群庆祝火炼归来而兴高采烈的妖兽,房间里剩下来的照例只有火炼与楼澈两人。 狐狸精今天不知哪里没对,脸上罕见的浮起一抹犹豫,好几次都打算开口了,最后却又是欲言又止。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反而被火炼抢了先,“这次出门耽误的太久,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错。”倒是不用怀疑他的真诚,只是并不怎么习惯向别人道歉,火炼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 楼澈一愣,旋即重重摇头,他自认为承受不起对方的歉意,“说起来都是我安排不周,才会让翎篁山的相关情报泄露。” “这没什么,泄露的也只是与我相关的事,大军的动向,妖委会那边并不清楚。”火炼口中说着没什么,而他的表情也表达着同样的情绪。 桌子上放着此战的战报,即使他之前还没有回来,楼澈依旧准备了这些,这只不像狐狸的狐狸精,其谨慎细致的态度每每总是能帮上大忙,省了火炼不少麻烦。也因为这个关系,火炼实在不解,楼澈干嘛非要将他捧上如今这个地位,妖兽组织在他的带领下,一切不是更好吗? 战报的内容很平和,既然开了战,难免就有伤亡,但是就投入的兵力而言,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字,这一点对敌我双方都是同样。 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白昕玥一开始对战局的判断,“主战场”这种东西总是会随着局面发展而变幻莫测。由于双方屯兵最多的翎篁山并非双方争夺的目标,因此爆发的接触战多是试探性的,明明彼此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一次却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倒更像是两只奶猫在打架,你挠我一爪子,我咬你一口,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很难造成巨大的伤亡。 再往后发展,虽然参战双方各自占据了翎篁山的一部分土地,但最终谁也没有留下常驻守军。其实只要目光足够通透便不难发现,这座终日浓雾缭绕的大山当真没有什么值得占领的价值,或许将来有办法驱散这雾气了,还能慢慢发掘出相应的用途,但是就目前而言,也只有A国那样的傻子才会把翎篁山当成一个宝。 妖委会那边有没有做出相关的战报分析,火炼并不知道,但他如今看了楼澈的成果,真心觉得这场仗打的就像是玩笑一般。 话说,“那个秘密”不会就此败露了吧?火炼的手指下意识的在纸张边沿来回摩挲,到底城府还是赶不上真正的妖兽皇帝,多多少少还是在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颜色。 “火炼大人?”楼澈试探性的轻唤。他大概猜错了让火炼忧心的原由,“关于情报泄露的事,我正在调查,请火炼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1 “呃……”被惊回神的火炼摆摆手,“这件事不用管了。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泄露的只是我的行踪,我又不是名门闺秀,似乎也没有必要太在意这个。”在不在意的姑且不论,只是这件事要怎么查才好?说起来了解全盘作战计划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毫无疑问皆是当前妖兽中的重要人物,查到谁头上都不是好事。 “对了,楼澈——”火炼想起从妖委会带回来的关于契约的纸张。 其实仔细说起来,楼澈应该是托付这东西最合适的人选了,没有人比他更加忧心加诸在妖兽身上的藩篱。如果将那张纸交给他,即便不是令契约无效化的卷轴,但在此基础上,他一定会呕心沥血直到研究出破除契约的方法。 “什么事?请吩咐。” 自从找到那张纸开始,便已经打定主意的火炼,没有任何征兆和来由的忽然犹豫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这念头闪现的如此之快,他甚至都来不及抓住具体的内容,唯有犹豫是真切感受到的。 明明是自己先叫了别人,若是什么都不说,那该多尴尬啊。幸好火炼还颇有几分急智,他找到另一件事,“关于雷哲鸣的消息,其实我这次阴差阳错去了一趟妖委会总部,本来应该想办法在那里打探一下他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后我会更加留心这件事。” 因为提及了失踪已久的雷哲鸣,火炼原本以为楼澈会激动的难以自持,然而他料错了。楼澈只是垂下眼睛,就算他眼中当真有什么情绪,如此一来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关于他的事,火炼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经有点眉目了。” “果真吗?”相比较起来,反而是火炼更加兴奋一些。 楼澈点点头,再一次抬起眼睛,被上官姐妹称之为狐狸眼的瞳孔中,平静无波,无论怎么看都与那种生性狡诈的动物没有半点儿契合之处,倒是冷漠的有几分古井不波的意思。“因为消息还不够确切,所以一直没有向火炼大人报告。我正私下里调查消息的真伪,一旦确定下来,会立时报告。” 第226章 第226章—再现 翎篁山之战最终得了一个不清不楚不输不赢的结果,纵然浓雾缭绕的土地可以不要,但上一次没能从皇陵中取出的至宝,终究还是要抽时间去取的。 这一点倒是也符合火炼原本的计划。与谁为敌他都并不担心,唯独某个眼镜男,实在算是他敬谢不敏的敌人。先不说双方实力对比如何,光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已然足以令人头疼。他们两个人从白楼的朝夕相处,到了今日的天隔两地,分开的时间不算短了,可是火炼还是没能找出面对白昕玥最为恰当的态度,回顾近来每一次的不期而遇,情绪潦草的一如兵荒马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出息。 所以说,暂时避开一时的风头,待事后平静了再去取该取的东西,这也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好法子。 前一次的造访太过混乱,没有多余的选择,镇墓兽未希只能让火炼走了最不该走的那条路,这一回有了较为充足的准备,无论如何火炼也不想再看见那堵哭墙了,特意绕了个大圈子。 墓道中虽然不是一片漆黑,但是那不知隔了多远才在角落里点起的油灯,还是昏昏沉沉的,聊胜于无的说法似乎并不适合当前,说实在的,那灯还不如不点,明明灭灭的光阴压在心头,几乎要让人喘不过起来。 身为镇墓兽的未希不见所踪,兴许是因为之前已经把该交代的种种交代清楚了,她认为再也没有面见火炼的必要,所以才会刻意避开。不过这对火炼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没有机关挡路,是否见到皇陵的镇守者其实都不重要。 顺着墓道往前,火炼的感觉十分异样,上一次进来的时候,他像是天生知晓方向一般,可这次不知为何竟然有了几分迷路的嫌疑。 这还不算糟糕的,更要命的是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着的脚步。对方着意隐匿了自己的行藏,落下的步伐比掉下的绣花针也重不了多少,要怪也只能怪这墓道中太过安静,以及妖兽天生的听力太过灵敏。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忍无可忍的火炼终于驻足转身,视线死死盯着某个角落,即使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 “打仗没能打出结果,到头来反而变成夺宝了,妖委会的盘算还真是不难猜。”火炼上扬的语气将嘲讽演绎的淋漓尽致。计较起来,他过去虽然话多,但却很难像这般口吐恶言,当真都是被城府深沉的白昕玥给教坏了。 然而很可惜,角落之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都被说到这个地步还不出现,莫非当真是火炼弄错了,他只是对着一团浑浊的空气疑神疑鬼? 被迫唱了独角戏的火炼是真的怒了,“说实在的,你就算跟着我也找不到那件东西。”他绝口不提自己已然迷路的事实,反而像是在诅咒对方无功而返一般。 “这次派你出来,妖委会,不,或许应该说那个释先生算是彻底失算了。”火炼站在墓道中,昏暗的光线无法将他的五官神情描摹清楚,但是从他放松的站姿中倒是看不出多少威胁或震慑的味道,明明抛出来的算是一枚石破天惊的重磅炸弹,只可惜欠缺了应有的威力。有些事当真还是需要特定的人来做才能达成特定的效果,譬如,若是换成白昕玥,那人一定会仔细铺垫,最后便能够用几句言语将藏匿的敌人炸的体无完肤。 “我原本以为你出现的时机会更晚一些,毕竟那释先生将你雪藏了这么久。有句话不是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也应该在关键时刻现身杀我们一个猝不及防才对。谁知你只是跟着我来盗墓,当真是大材小用了。”嘲讽归于嘲讽,但火炼也是真的迷惑,因为不管怎么看,释先生这一步棋都走得太臭了,不符合惯有的风格。 “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雷哲鸣?” 纵使火炼不擅长言语攻击人心的本事,但这内容本身的重量已经不轻,兜头兜脑的砸了过去,不管角落里的人藏的怎样严丝合缝,这下子也不能继续装作不存在了。 眼看着一人缓步走出,比起刚才刻意压制的步伐,此刻却像是专门用了几分力气在脚下,甚至激起了长年以来囤积在地面的尘埃。 脸孔,的确是雷哲鸣的,可是感觉竟截然不同。看了好几眼火炼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穿着打扮,以往那个即使在大雪山中都只要一件短袖T恤的爽朗男人,今次身上居然披了一件深灰的风衣,下摆差不多都快要垂到足踝,整个人阴郁几乎要与晦暗墓道墙壁融为一体。 还有脸上的伤疤,当前这昏暗的光线下明明连五官都辨不清楚,可那伤疤依旧显眼的刺目,从左边额角往下延伸,一直深深的埋入了竖起的衣领下面。看那疤痕凹凸不平的状态,居然不是刀伤,更像是经过好一番火烧火燎的折腾。看了雷哲鸣如今这状态,他换上长袖风衣的理由,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火炼皱眉。一开始就没有下定决心来一个壁垒分明的对峙,如今更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位身份特殊的敌人。 尽管还不知道雷哲鸣失踪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他这一身伤痕的来历,倒是不难推测——让雷哲鸣独自死守空无一人的雪山木屋,无论是提出建议的楼澈,还是最后拍板决定的火炼,都不得不评价一声,残酷。即使大义当前,因为雪山方面吸引了狩猎季首轮攻击的目标,因此得以让众多妖兽平安迁移至乐园岛,可换个角度来看,独独留下雷哲鸣一个,等同于下令让他去送死。 雷哲鸣的目光越过冗长的一截墓道射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周围的环境染了色,阴沉无比。原来,不仅是外表,连带着内里,他都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于火炼之前所有关于释先生的推测,雷哲鸣像是半句都没有听见一般,更勿论承认或否认与那只幕后黑手之间的关系。他只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火炼呆了一下,不知从何答起。倒也并非他故弄玄虚,只是,发现了就发现了,正如一个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背后突然缀上恶意之徒,总归会知道的吧?听觉加上感觉,总之就是这一类,哪里来的具体根据? 雷哲鸣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他勾起的也仅仅只是右边嘴角,受伤的那一半脸仿佛肌肉早已僵死,根本不听指挥。“很可怕的直觉,哪怕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楼澈最后选择你奉你为主,他都没有选错。楼澈的眼光真是好,当今世上又有哪一只妖兽像你一般毫无保留的继承了本族的天赋呢?” 怎么扯到他的天赋上头?火炼不明就里。他不确定是不是从雷哲鸣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丝嫉妒,但他多少还是明白,不能顺着这个话题走下去,不然就会彻底掉入对方的节奏中。 说实话,要如何控制谈话的节奏,这压根就不是火炼擅长的事,爱说话与会说话之间从来就隔着天堑鸿沟。从发现雷哲鸣开始,火炼脑子便已经涌起了不少话题,他也不挑,哪个话题跳得最欢,他就随便选了哪一个。“雷哲鸣,你可是混血?” 即使被识破了行藏也只是一副沉郁面孔的男人,此刻却因为这没头没尾没根没据的一个问题,震得浑身一颤,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扶墙的软弱举动,雷哲鸣瞪着火炼,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你是混血吧?”火炼又问了一遍,大概也发现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对他人刺激过大,才亡羊补牢一般的加上一句,“我也是最近才想到这一层的。” 雷哲鸣不愧是雷哲鸣,不管是曾经的妖兽支部长,还是如今背负的黑暗身份,即使刚才的震惊做不得假,他也很快调整过来。“火炼大人昏头了吧,众所周知,混血存活不易,能有一个未希存活于世已经是奇迹了。” “是吗?”火炼微微偏过头,说是天真未免有些过了,但他的确是一副讨教的口吻,似乎不管对方如何说明,他都会全盘接受一般。 然而越是这个样子,雷哲鸣越是什么都没法说。他有种被火炼看穿,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的感觉。也只有面对那个人——释先生的时候才有过类似的感受,这位他素来并不怎么看得起的火炼大人,什么时候开始也淬炼出这样一幅独到而刺人的目光了? 也不在意雷哲鸣是否做出应答,他的神情远比语言更具备可信度。 火炼想起过去,白昕玥总是嫌弃他废话太多,也曾经告诫他语言这种东西向总是不可靠,哪怕是再如何实诚的人,都难免会在出口的句子上添上些许加工,真相也会因此变了味道。当初听见白昕玥如此偏激的说法,火炼多少有些不屑一顾,可是随着与他人不断接触,打着交道,越来越多的事例证明,白昕玥总有他的道理。 火炼的目光落在雷哲鸣的手上,风衣袖子很长,但还是看见半遮半掩之下雷哲鸣握了握拳,这个过程快的一闪而过,可是架不住火炼眼尖。 “刚才是我说错了。”别人都是咬死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火炼在这方面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尊严。只不过,这一部分虽然错了,接下来的一部分尖锐的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遵循自然规律孕育的混血应该只有未希一个,毕竟让人类的血液与妖兽混合,实在太困难了,后者天生的强悍一不小心就会破坏彼此的平衡。可如果在这个融合过程中,有外力介入呢?用人为的手段来维持平衡,两者血脉融合是不是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语调皆是疑问,但那句子的含义分明都是笃定! 雷哲鸣简直不敢想象对方究竟根据什么推测出以上这些,对于火炼的认识还停留在狩猎季开始之前,那样一只凡事被动,除了白昕玥的生死之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妖兽。是什么给了火炼洞若观火的能力? 雷哲鸣当然不知道,今日谈话的内容是火炼最近几日才悟到的。自从把那张大祭司用来记述契约种种的纸张带了回去,没能拿给楼澈,火炼也找不到其他人帮着参详,于是只得自己独自苦苦琢磨。没能从记述中找出契约的破绽,从而接触加诸在妖兽身上的束缚,反倒是连蒙带猜得出了许多别的结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2 事实上,就算雷哲鸣知道火炼的这些推论结果尚未得到证实,他只怕也难掩惊诧。尽管火炼多少带了几分欺诈的意图在内,可他选择的切入点着实太过精准,完完全全就是瞄准雷哲鸣的软肋刺了过去——这些……这些是连楼澈都不知晓的秘密,这让他如何招架得住? “唉——”火炼叹了一口气,竟然带出些许怜悯。墓道内光线不够明亮,本来是不该看清楚的,或许是因为光影摇晃吧,一缕火光正好从雷哲鸣受伤的半边脸掠了过去,此处的肌肉正在抽搐不已。虽然火烧等重伤之后的肌肉也会自然抽动,但火炼却认为并非如此,这分明是雷哲鸣心绪动荡的证明。 虽然不可能彻底从这个话题种跳脱出来,但火炼还是换了另外一个契入点,想着若不是冲着对方针锋相对,雷哲鸣的感受是不是也会舒服一点,说起来火炼也算是尽心了。“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应该早就发现,自从初次见到罗莹他们开始,我总觉得有什么隐约的异样,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火炼此举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其中蕴藏的情绪也半分都做不得假。只是,当他一双染了鎏金的眼睛望着雷哲鸣的时候,后者不仅没有半分感动,相反,太阳穴连带着心脏,顿时一阵突突的狂跳,着完全就是恼羞成怒的意思。 从雷哲鸣素来特立独行的打扮种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一位喜欢或者说习惯于我行我素,通常而言,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旁人怜悯。 是的,火炼自己大概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一眼之中,下意识的带上了些许怜悯的意,以至于那双金瞳不再是惯有的华光熠熠,反而像是融化了一块灿色的琉璃,柔和似水。 若是换成旁人敢用这样的目光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雷哲鸣不说将人大卸八块,也要将其揍的满地找牙。可是,火炼似乎有火炼的不同,在如此的目光笼罩下,雷哲鸣只觉得,自己当真很可怜。 抑制不住眼底心头的狂跳,雷哲鸣便索性借着这个,强自撑开一片恶声恶气,“火炼大人的想象力真是太好了!罗莹怎么了?就因为罗莹曾经接着妖精标本的事件与你接触,你就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怀疑她的血统?” 第227章 第227章—遴选 火炼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所有的妖兽都异常在意自己的血统,混血不仅容易夭折,而且本身也被视为低贱,若非如此,当年未希那位爷爷也不会狠下手要溺死自己的孙女,即便她是虚空一族唯一的继承人。 然而,火炼自认从来没有类似的想法,混血如何,纯血又怎样,两者既然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为何要硬生生的做出区分,甚至于还要划出一个三六九等? 不是没想过解释两句,只是五分钟之前才言之凿凿的揭穿了雷哲鸣混血的身份,一转眼马上张嘴解释,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啻于火上浇油。即使话唠的一大特色正是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还是可以意识到,有些内容当真糟糕透顶,再怎么不顾忌也不该开口。 若是不解释,此刻又该说什么呢?火炼微微犯愁。 说起来,双方此刻的身份也有几分不清不楚的尴尬,至少从火炼这一边,真心不愿与雷哲鸣为敌,可若不是敌人,当前这架势似乎也做不得朋友。乍一见面的时候,火炼忍不住针锋相对了几句,然而当时他就后悔了,怎么也无法扮演一个合格的敌手。 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是否荒谬已经不重要,火炼也不指望自己突然生出一条能开出莲花的舌头,正如白昕玥曾经评价过的一般,从他嘴里出来的多半都是废话,实在不可能像那些名侦探一般,光是靠着言语交锋就能将罪犯逼上绝路。“罗莹和她那些妖精标本里的同伴们,都实在太柔弱了,妖兽依靠爪与牙才能活下去,他们实在不符合这一条。” 客观评价,火炼找出来的理由着实没什么说服力,就像是随便想到了什么,张口说出来而已。刹那间雷哲鸣自认找出了至少上百条驳斥的理由——你这么说有根据吗?妖兽分支众多,你能保证就没有弱不禁风的? 如果眼前雷哲鸣还是过去的雷哲鸣,这话大概已经出口了。而如今的他,不仅外表阴郁了许多,还变得更加喜欢思前想后。也正因为仔细想了想,雷哲鸣忽然意识到,如果论起对于妖兽各族的了解,或许火炼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吧,不管他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 “依靠爪与牙才能活下去”——越是随便的话,反复斟酌之后才越发现恰是真理,即便不说后来有了人类的介入,尚在远古时期,倘若没有生就一副足以震慑天敌的爪牙,怕是早已被自然所淘汰了,哪里还容得到繁衍至今? 乐园岛中心宫殿入口处矗立巨柱,上面精雕细琢着妖兽图谱,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一定能从其中找出任何一支妖兽的形容。过去雷哲鸣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仔细看看,反而是伤重之后,避开岛上所有人的注意,仔仔细细将两根巨柱观赏了个遍,他确实未能从中找出类似罗莹一般的柔弱影子。 同时,也没见过与他自己相似的。 火炼没意识到对方的哑口无言,所以接下来说的话也不算是乘胜追击,那些条条款款的分析,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几千年来,狩猎季一次接着一次举办,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对妖兽赶尽杀绝。当然了,将妖兽视作独占的财富,这应该是非常重要的理由之一。不过,在狩猎季举行的过程中,妖委会又是以什么来甄别的呢,哪些妖兽该杀,哪些妖兽又该留下,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一个标准才对吧?” 先前关于混血的那些,都是火炼在今日之前推测出来的,不过从此刻开始,倒是在现学现卖了。不过从他流畅的语句中,还真看不出他心头是不是也觉着没底。 真真计较起来,这些事情已然持续了数千年,早已冠上了“理所应当”的帽子,妖委会中养着那么多人精,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察出这中间也存有违背常理的异样,尽管这异样并不如何明显,然而却已经贯穿了妖委会历史的始终,随便拉出哪个片段来检视一番,似乎都能找出些许端倪。 那么多的聪明人什么都未曾发现,反而是这样一只看似对凡事都不上心的火鸟,在本次狩猎季才将将进入半途的时候,将这不合理的怪异给全盘翻了出来。 其实连火炼自己都弄不清此时的心境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冷静而透彻,像是完全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居高临下冷眼观望,于是才能将这来龙去脉清理成一缕缕一条条的丝线,从头到尾,再清楚没有了。 “妖委会利用狩猎季对妖兽进行清洗,但我认为,这个过程或许用‘遴选’来形容更加合适一些。经过不断的挑选与淘汰,最后活下来的妖兽都是最符合妖委会需求的,像罗莹一样,足够漂亮,但是却没有什么力量,即便只是一些加了特殊鼓点节奏在内的音乐,便能够将他们震慑的不敢动弹。 在那场拍卖会之后,我就一直在奇怪了,现存的妖兽几乎没有几个承袭了远古强大的力量,反倒是那些最不符合优胜劣汰的遗存下来,在罗莹等人身上显露出来的柔弱,不该是妖兽本来的样子,反而像是混杂进了人类的血脉。当然了,我的想法如今还十分模糊,也充满了许多自己都解释不了的矛盾,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在妖委会遴选的过程中,是否有人趁机动了手脚,搅乱了妖兽血脉的同时,也让我们这一族的发展越来越符合自己的口味?” 很难听清在这一番说辞里是否夹杂冷嘲热讽的意思,最明显的一次应该说火炼说出“遴选”那个词的时候,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快得依旧来不及分辨。 “听起来,倒像是一场残酷的大型实验。”雷哲鸣终于还是开了口,也由此证明墓道里面站着的他的确是活生生的,而并非墙角生出的黯淡影子。 只是,同样的话哪怕由同样的人说出来,竟然也是十分不同,倒是勾起了时过境迁难以追回的无奈。 倘若还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支部长,除了楼澈之外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看了人间惨事,同情多少也会有,不过更多的应该还是旁观者的嘲讽,彼时的雷哲鸣,兴许觉得就连人类与妖兽常年来的争战都可笑的不得了。然而此时的他,终究没有再继续壁上观的立场,回顾一下才惊觉,原来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深陷局中,不要说逃避的可能性,他便是自始至终也摆脱不能。 火炼没有应答,但事实上这正是他之前想要表达的意思。唯有真正的大局目光,才能将这千年历史的幕后隐匿看的清楚透彻,这个时候若再信誓旦旦的声明自己与妖兽皇帝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怕是谁都说服不了了。 “火炼大人,你没发现,刚才的讲述中有一个明显的矛盾吗?”一边说着,雷哲鸣一边向前走了几步,火光角度正好的映照着他左脸的伤疤,狰狞扭曲的叫人不敢直视,他自己却仿佛半点儿也不在乎,也或许比起“血统”的暴露,毁容这种事故实在不值一谈。 矛盾当然会有,火炼也不敢说自己天衣无缝。“的确,如果说当今存活的妖兽都被掺杂了人类的血脉,你的出现的确是个很大的例外,你不仅丝毫也不弱小,相反强大的让人敬畏。” 雷哲鸣勾起一边嘴角,尽管摆出了一个“笑”的样子,但眼中分明找不出一丝笑意。 其实火炼并没有夸大其词,既然当初雷哲鸣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妖委会左部,其强悍的实力的确是摆在那里的,然而,如果说起敬畏,多数人会害怕雷哲鸣不假,但总也有不害怕的,将实力这种东西弄出个一、二、三、四的排名,总有排在前头的会对后头的形成压制,再努力也无法反抗。 如果你的降生当真是释先生做的手脚,除了貌美柔弱的之外,他也需要掌握一定的武力吧——这个解释的确可以轻易磨平方才所说的矛盾,但火炼忍了忍,并无真正说出口。理由很简单,被豢养的打手,这样的名号着实难听。 从雷哲鸣此刻的表情就能够看出他的不快,当真不是火炼存心,只是如今彼此的立场变了,不管怎么小心翼翼,依然还是避不开言语间的针锋相对。火炼叹了一口气,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跳过一些内容,明知对方不爱听,那么能不说就不说。“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当真是在……释先生那里吗?” “一见面你就已经指出我是他派来的,怎么说了半天,你反而犹豫起来了?” 犹豫是真的犹豫,条分缕析的推测是一回事,说服自己去相信则是天渊地别的另一回事,如果非要找出火炼与皇帝曦冉之间的区别,这应该是非常明显的一桩了。火炼永远无法像曾经那位皇帝一般,即使走到亡国,也依然坚信自己没有错。火炼自认只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妖兽,曾经,一天中最发愁的事便是如何不被白昕玥那家伙关进鸟笼子里。所以,他无法承担起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万一,他的推测错了呢?他并不想冤枉雷哲鸣。 “我们,特别是楼澈,都很担心你。” “这我相信。”雷哲鸣倒是也答得极为爽快,别人怎样姑且不论,但楼澈对他,总是做不假。然而雷哲鸣也十分清楚,他对楼澈,与楼澈对他之间终归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上官姐妹总是冲着楼澈“狐狸精”、“狐狸精”的叫着,可她们哪里知道,他骨子里压根没有半点儿狐狸的天性。雷哲鸣可以将楼澈整个儿放在心上,若非因为他的关系,他宁可当一只自由自在的妖兽,才不要被什么支部长的名头困住。可是楼澈呢,心中即便当真有雷哲鸣的存在,也只是竭尽所能的压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之中,妖兽全族的复兴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 狐狸精都是贪图自身享乐只顾自己愉快的,楼澈哪里像呢?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却并不完全都像是叹息,雷哲鸣将视线从火炼身上挪开少许,由于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好看,只能注视着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灯火。方才因为火炼怜悯的目光,雷哲鸣自己也觉得自己当真可怜,然而理由却并非完全都因为那所谓的“混血”。 “当日在雪山上,我多半已经活不了了,是他……你口中的释先生把我捡了回去。楼澈担心我,我相信,但那一日他并没有出现。”特意用了“捡”这个字眼,因为雷哲鸣自己也不认为那便是救命之恩,可是从结果来看,他的性命确实因为释先生的援手才得以延续,这是事实。 同样的,楼澈没有出现在雪山,这也是事实。 原本就是兵分两路的计划,雷哲鸣受命承担了诱饵的角色,从大局来看,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放弃万千避祸的妖兽同族而对他进行回援,那未免太过本末倒置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3 楼澈本人更是在乐园岛上指挥,早已是焦头烂额连分神想一想雪山战况的功夫都没有,毕竟那个时候火炼只是刚刚被绑上了船,不要说得心应手率领全族了,他根本什么状况都没能搞明白,如此庞大的一个摊子,说起来也唯有楼澈一人才玩得转。 “所以,你今天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答?”火炼自己也认为报答这个词用得相当糟糕,可情急之下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替代的。 果不其然,雷哲鸣只是冷哼,懒得应声。 火炼是真心觉得心平气和的进行对话是越来越困难了,他表达对雷哲鸣失踪以后的关切,对方堵得他心生愧疚。随后想方设法给他的行为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要能勉勉强强与报答二字靠上一个边,似乎事情也能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自己与楼澈一并努力,编排些借口向全族上下交代一番,随后雷哲鸣再次回归也是可能的。 可惜雷哲鸣只是如此态度,连嘴上反驳都懒得的样子。 差不多可以算是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火炼并没有恼怒,只是觉得遗憾。无论再怎么辛苦,挽不回的东西,终究还是挽不回的,之于雷哲鸣如此,之于楼澈也是如此。 认识到徒劳无功的火炼,最后也只能强迫自己整理思绪,“既然你不愿意谈原因,那我们之后说结果了,你一路尾随我来到这里,当真是为了抢夺墓里的东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面对先前冗长的拉拉杂杂,火炼是绞尽脑汁,雷哲鸣也同样淘神费力。此刻话题终于转到了正事上头,尽管挖坟掘墓的名声听起来万分不光彩,但雷哲鸣觉得还是这个谈起来更加轻松一些。于是他当即嗤笑一声,“这问题当真很好笑,坟墓里除了尸身之外,还能有什么?” 第228章 第228章—失败品 兴许是风吹动了火光,这一刹那,明灭不定的光影离开了雷哲鸣,转而爬上火炼的面孔。可是,相对封闭的墓道里怎么又会有风呢? 火炼半垂下眼,即使如此一来可以遮掩目光,但依旧挡不住眉梢拧出的那一道刻痕。 他此刻忽然意识到,是否避开哭墙从结果来看区别都不太大,只要与曦冉的皇陵相关,谈及或者想到,他都是同样的心头哀恸。兴许哭墙只是在代替他流泪,咽咽呜呜总要找一个发泄情绪的渠道,所以墙上的每一张面孔,男女老幼,仔细看来都有他本人的影子。 “你能确定,曦冉当真被埋在这里吗?”火炼垂着下巴,嘴唇也被竖起的衣领遮挡了大半,以至于声音听起来无比沉闷。 雷哲鸣继续嗤笑,“不然呢?皇陵不葬皇帝,还能葬谁?”只是在这地方充满了未知的禁制,不仅是他,就连那个处心积虑的释先生,多年来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踏足半步,若非如此,他也不用大费周章跟在火炼的身后。从火炼能够轻轻松松进入皇陵这一点来看,他终究并非寻常妖兽。 火炼语塞。他或许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奇蠢无比的问题。 一方的退让,对于另一方而言仿佛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雷哲鸣甚至又往前走了几步——火炼之前对他的评价当真客观而公正,此人实力的确非同一般,当他充满气势站在那里的时候,确实满身都是威慑力,若是换成力量稍有不济的,只怕当真要迎面跪下去了。 要说的话,这两人的身高原本也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当雷哲鸣扬起下巴,硬生生的弄出一个居高临下的造型,“我问你,你是不是当真认为自己正是曦冉,因为你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所以这坟墓里必然就是空的?” 火炼依旧还是没有应声。之前他问对方是否出于报答才帮助释先生做事,但很快证实那问题愚蠢的根本就不值得回答。不过很快风水便轮流转了一遭,雷哲鸣的思路似乎也精明不到哪里去。 他是曦冉吗?似乎所有人都希望答案是肯定的,楼澈,乐园岛上的同胞们,甚至包括白昕玥在内,纵使他本人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但也不难看出他真实的心思。 在这千千万万中,唯一的例外却是火炼自己,他想尽一切办法希望找到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可似乎总有些适得其反。 雷哲鸣却并不在意火炼的这番纠结。说起来,即便还在雪山上,雷哲鸣也与缇娜夫人等支部长不同,他人的效忠都是真心实意,甘愿为火炼献出生命,可他也仅仅只是看在楼澈的面子上,从勉为其难出一份微薄的力量。 以至于到了如今,雷哲鸣更加没有心思去关注火炼的情绪,哪怕这位大人就在面前痛哭流涕,也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以前,无意中曾听见未希小姐说过,她曾经亲眼看着皇帝下葬,应该说,那葬礼原本就是她亲自主持的。”雷哲鸣仿佛是在追寻自身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只是那状似平静的语调下却满满都是尖锐,一片一片,好似淬了毒的柳叶刀,“刷拉”一下掠过,不经意就在听者身上留下一道渗血的口子。 “未希小姐极少谈论自己的事,再说了,我原本与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交情。那一天只是单纯的巧合,她大概心情糟透了,正好遇上我这么一个听众。” 事后雷哲鸣也曾经仔细回想,或许也并非全然都是巧合,说不定未希正是看中他独善其身的性格,在当今这个妖兽世界中,无论人类还是妖兽,多多少少都会为将来奔忙,只有当时的雷哲鸣觉得那长达数千年的争战都是笑话,这样的家伙,即使听说了久远的过往,也只是听听罢了,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听众。 未希也不是白白活了这漫长的岁月,时间早已给了她一副锐利独到的目光。 只不过世事茫茫,将来的变迁谁也说不准料不到,即使雷哲鸣本人无意,可既然他身处这个大局中,总有一天会在漩涡涌动下身不由己。 “说实话,当时听了未希小姐描述葬礼的过程,我几乎都没有放在心上。很多事情要在后来回想,才能够发现端倪。别的不说,未希小姐乃是虚空一族唯一的继承人,皇帝若是驾崩,葬礼理应由她主持,责无旁贷。想到了这一点,我也开始渐渐相信,那些都是几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而并非未希小姐有感而发。” 说到此处,雷哲鸣忽然皱了下眉,展现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那些话虽然是未希小姐自己亲口说的,但不知为何,仿佛很多东西她自己也不够确定,叙述也是断断续续没有什么条理。于是我只能猜测,她的记忆很混乱,也许是活得太久的缘故吧。” 火炼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缝隙,“既然记忆混乱,那么未希亲眼见到曦冉下葬的讲述,也做不得准。” 雷哲鸣看得出来,对方是铁了心不愿承认妖兽皇帝的尸身就葬于这座皇陵之中,他讥讽的一笑,笑话火炼的自欺欺人。“混乱是混乱,但谁又敢说,混乱中没有真实的部分呢?就算不说未希乃是虚空一族的继承人,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未希甘愿留在陵寝中继续当她的镇墓兽,这总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吧?” 的确如此,虽然名为皇陵,但说穿了不过就是一座坟墓罢了,除了弥漫的死气之外寸草不生,未希却甘愿留了下来,画地为牢。在世上的万千理由中,值得她这么做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而已。 “未希当日找你诉说,你不曾放在心上,后来却把她说过的话翻出来仔细衡量,这是否也是释先生的指示?”火炼毕竟不是真傻,如果说眼前正在进行一场交锋,之前一步输了,之后一步他还是要设法找回场子。 不是听不出对方正在套话,可雷哲鸣却也答得爽快,“不错。” 火炼却更加狐疑,倒不是说不信雷哲鸣,可对方的爽快反而增加了他的迷惑。这便是身处迷局中的无奈,本以为找到了一个解答,岂料这个答案不过是下一个谜题的开端,仿佛笼罩了层层叠叠的纱幔,费尽心思才能掀开一层,但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朦胧等着自己,没完没了。 “你与未希的谈话,释先生是从何得知的?”即使不见得知晓具体内容,但既然那释先生会提及此事,由此证明他还是掌握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个嘛——”雷哲鸣拖长了音调,听起来当真有些阴森森的。“我就真的不能说了。” 火炼回过神,之前对方的爽快让他误以为他会知无不言,竟然忘记了如今这不尴不尬的立场,悻悻然抓了抓头发,“你是释先生的人,有些事的确不该说。” “错了。”雷哲鸣回了一句。 “错了?”火炼没能听明白。 雷哲鸣嘴角翘起的弧度不变,照样是皮笑肉不笑的状态,“不是不该说,而是不能说。不过你也不要弄错了,这可不是出于什么可笑的衷心。” 对于这一点,火炼当真并不感到意外,雷哲鸣此人活得过于随性恣意,不管是之前身在妖兽阵营,还是如今转而投入释先生麾下,火炼都怀疑他是否真的具有衷心这种东西。不过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其它杂务的束缚,反而可以让雷哲鸣可以专心专意的对待楼澈。 “不是衷心,也不是你刚才所说的……报答。”雷哲鸣又道。大概是认为这个词语太过好笑,他还很不客气的当即嗤笑一声。 两个理由都不是,这却让火炼疑惑了。 毕竟从雪山之战计算起来,雷哲鸣失踪的时间也不算短,能够让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离开楼澈,怎么看都需要天大的理由才行。倘若有救命之恩在前,雷哲鸣的不告而别才说得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站得太久的缘故,雷哲鸣竟然身子一歪,靠上了一边的墓壁。 说起来,跟踪如今的火炼,当真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雷哲鸣自认实力不俗,而且受伤之后经过那释先生连番的手脚,如今的他更可以称得上妖兽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依旧无法在火炼面前完全隐藏声息。 原因倒也十分浅显,火炼天生便能操控气流,只要他有心,天地之间的每一缕风都在其掌控之下,除非雷哲鸣当真可以将自己化成虚无,不然肯定会暴露行藏。 一方面是身体上的疲累,而另一方面,更是由于心头不断涌起的烦躁,倘若是让人不快的话题,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提及,也无论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到头来都是同样不快。 倚在墙上的雷哲鸣,今天第一次转开视线,似乎不管火炼做什么都与他没关系似的,竟然也不怕对方会下杀手。“有些事让你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你之前关于‘混血’的种种推测,大致都没有错。虽然不清楚你的根据究竟是什么,但这件事毕竟持续了那么多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4 火炼当即抓住了相当关键的词汇——这件事持续了多年,直觉认为这肯定非常重要,但他不敢冒然去问。 套话这种事想到需要技巧,火炼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并不擅长。况且雷哲鸣本身也不是那种容易应付的对手,一个弄不好他便会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多说了。既然这样,还不如耐心一点,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然后再做打算。 雷哲鸣并不管火炼正在纠结些什么,他自顾自的往下说,“不过有一件事,火炼大人却猜错了,与罗莹等人不同,我偏偏具有强大的力量,这并非因为释先生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而是例外。” “例外?”火炼重复。其实这不是什么特别的词汇,可火炼就是觉得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雷哲鸣的眼角应该是狠狠抽动了一下,只是在当前的光线下,谁也不可能看得见。“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可以将释先生几千年来暗中进行的事看做一场大型实验,那些长得漂亮又没有什么本事的妖兽则是实验的目的,而我毫无疑问就是实验出差错的失败品。” 火炼只觉得心头更加不舒服了。如果说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大祭司曾经亲自开发的契约,那么追根究底,则是出自于皇帝曦冉的授意。曦冉的一意孤行不仅导致了覆亡之战,甚至于,悲剧一直持续到数千年后的今天。 曦冉啊曦冉,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的,例外。”雷哲鸣的语调中听不出什么波澜,但依然让人怀疑他是紧咬牙关才能说出“例外”二字。“不过释先生从来不会浪费东西,哪怕我的出生并不符合他一开始的期望,但他还是会想方设法加以利用,不然的话,就那么白白丢了,也是可惜了。”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雷哲鸣竟然也是这种讥讽意味十足,火炼听了,虽然并不认为对方全然是在戏弄他,但这番话中的真实性还是需要打一打折扣,特别是那些情绪过于浓烈的部分,最好还是挑拣出来不要相信。 大型实验的说法,其间难免有太多雷哲鸣本人的偏激,实在不能用准确来形容,不过若是仔细品味,倒是能从中抓住线头一般的东西。 失败品的说法,应该是雷哲鸣妄自菲薄了。 对于释先生的最终目的,现今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难以再进行深刻的探究。不过不管他要做什么,手上总需要一定的力量,或许雷哲鸣的诞生当真是个意外,但那也应该是意外之喜,而不是鸡肋般的存在。 起初被识破行藏的雷哲鸣,多少有些消极以待的打算,当对话转了几个弯之后,也不知触到了他的哪一根神经,居然变的滔滔不绝起来,“对了,火炼大人方才还问了,释先生是从何处了解我与未希对话的。更确切的说,他所了解并不是对话,而是事件本身——当年皇帝曦冉的葬礼,即便释先生不是直接参与者,但也算得上纵观全局的旁观者。” 火炼没能听明白。雷哲鸣的话本身不难懂,然而火炼却很难判定他是不是要暗示自己什么? “怎么,火炼大人不懂?”雷哲鸣果然有所暗示,而且从他满是幸灾乐祸的口吻中也不难听出来,暗示的绝非什么好事。“不是人人都能够有机会看到几千年前的葬礼,即便是号称长寿的妖兽,通常也很难活这么久。” 正如雷哲鸣所言,能够存活数千年的都是怪物,符合这一条件的名单简直寥寥无几,其中某个名字最为醒目,哪怕只是微微一想,便已是心绪动荡。火炼的声音连带着神情,顷刻之间都沉了下去,“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229章 第229章—扭曲的记录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的当然是……”雷哲鸣先是充满嘲弄的反问,可是当话说到一半,突然便没了声音,不像是欲言又止或者故意卖关子,他此刻的状态,勉强形容一下,倒更像是被……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夺走了声音。 雷哲鸣先是僵了一下,随即伸出一只手在咽喉部位摩挲了一下,背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带有痛苦,不过接下来他也只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膀,“果然,有些话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够说出来的。” 明明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值得关注,可火炼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此时的雷哲鸣不管,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这才快步走到他跟前。 距离的缩短弥补了光线的不足,火炼看见,雷哲鸣不仅死死锁紧了双眉,就连嘴唇都止不住在哆嗦,仿佛是什么未知的力量让他痛的难以自抑。 “你怎么了?”火炼当然没有冒然出手去触碰对方,但他的担心却半点儿也做不得伪,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依然能看出他的双眼是如此澄澈,无论是对敌的愤恨,亦或者对友的关切,所有情绪都真实的反应在他的脸上。 这应该算得上火炼与曦冉的不同,如果是端坐皇座上的那一位,首先要学会的便是遮掩自己的情绪,总不能让臣下将皇帝看个透彻。 扮演了跟踪者的雷哲鸣,这身份多少有些不够光彩,但哪怕被识破行藏,雷哲鸣也不曾有半点退缩,倒是如今处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让雷哲鸣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忍了忍,终于熬过了这一阵难受的滋味——其实疼痛并不如何要紧,反而是那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酸麻,着实折磨。 “没什么,只是有些话不该说,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就违背了加诸在我身上的……禁言咒。” 禁言咒加身,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火炼陡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有类似的情况,未希。以往他们有过各式各样的交谈,可未希每每都是一语带过,从来不曾透露半点儿深刻的内容。莫非,她也与同雷哲鸣一样,受到了禁言咒的束缚? 火炼没法忽视也不能遗忘,那禁言咒究竟是何人擅长的本事。 雷哲鸣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孔在顷刻间褪尽所有血色,倘若此刻将棺椁里的皇帝曦冉扒拉出来,想必也是同样一张苍白的面色。可雷哲鸣依旧打从内心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衷心与否,区别便是如此巨大,若是换了那些誓死效忠的支部们,只怕此刻都担心的要疯了。 之前靠着墙壁歇了一会儿,雷哲鸣似乎恢复了小半体力,不过舌根处还是在发麻——他刚才所说的禁言咒,也只是为了图省事概括而已。即便是同样的咒术体系,威力也总是千差万别。从目的来看同样都是为了让人闭上嘴巴,温和的只是暂时夺去声音,严厉的则会留下后遗症,口中的麻痛正是对他口不择言的警告,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只要还能开得了口,费尽一点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雷哲鸣既然被不少人评价为好战分子,肯定与弱不禁风无缘。“机会难得,看在曾经同处一个阵营的份儿上,我就送你一个警告吧——眼见为实这句话在妖兽世界并不适用,即使是亲眼看到的东西,很多时候照样也做不得准。” “譬如呢?”这一次,火炼却是半点儿都没有多想,追问已经脱口而出。 真的很难判断雷哲鸣什么时候守口如瓶,又什么时候知无不言,在这一刻,依照情理他原本应该什么都不说,岂料他竟然想也不想就开始替人解惑,“譬如说妖委会档案部里的那些记载,白纸黑字,乍看起来工整严谨的不得了,但说穿了那些都是由人类或妖兽一笔笔写下来的,既避免不了差错,说不定也会因为笔者的主观而扭曲更改了什么。” 作为一个数天前才造访过秘密档案库的人,火炼闻言自然一呆。 雷哲鸣摊了摊手,虽然算得上解释,不过却是相当敷衍的解释,“当然了,我不是说所有的档案都是造假的,如果某个人特意让你去看一些东西,那些终归是精挑细选出来,没有问题的。” 在地下深处见过的档案究竟是真实,亦或者是虚假,在没有足够作证的情况下,火炼无从判断,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一个极为不快的事实——原来之前妖委会之行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雷哲鸣能够准确的说出此事,也由此证明知晓的人应该不会太少。 雷哲鸣仿佛丝毫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警告加上解释,实在难逃越描越黑之嫌,他竟然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今天能够说上这半天废话,完全都是巧合。所以既然是废话,你愿意信多少就信多少,不愿意信的话,当成耳旁风也没什么?” 曾经的同伴,今日的敌人,在这个无限诡异阴沉的地方不期而遇,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几句废话?这玩笑未免太过潦草,一点儿都不好笑。 火炼还是能够明白雷哲鸣的未尽之语,况且他表现的如此明显,“你,是想让我把今天说的这些话转告给楼澈吧。” 火炼有着连自己都惊诧的绝佳记忆力,尽管距离真正的过目不忘还有少许差距,但也实在差得并不多。之前雷哲鸣说过的每一个字,火炼都能够完整的复述出来。弄不清楚这中间有什么内容是值得楼澈关注的,于是火炼只好认为,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着外人不了解的默契,别人听不懂,楼澈却可以明白雷哲鸣的暗语。 被对方的敏锐惊了一跳,雷哲鸣的脸色一瞬间甚至都带了几分杀意。与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精神,这虽然听起来了不错,可转眼之间就被看透的滋味,大概也没人会喜欢。 最恼人的是,雷哲鸣还不能否认,因为这的确是他难以言说的真正目的。 不过就是传个话而已,但他却从雷哲鸣这里得到了个半真半假的警告,日后能发挥多少效力尚且不清楚,但却值得仔细推敲,如果将这看成一桩买卖,随便从哪个角度来衡量,应该都是火炼稳赚不赔。“传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推三阻四,雷哲鸣当即不高兴起来。 火炼之所以欲言又止,正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在踌躇之际,却听有个声音代替他回答—— “只是那位楼澈如今已经不在乐园岛了。” 实情倒是实情,突如其来的这人也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将已经成了定局的事讲述出来而已。既然火炼本人不晓得该怎样开口,有人帮他代劳,原本应该感激才对。可是火炼竟然半分致谢的心情都没有,剩下的唯有目瞪口呆。 说起来,雷哲鸣的状态也有几分反常,以他的敏锐,居然也没有发现这声音的异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句话本身的意思上头。“他不在乐园岛?那他在哪里?难道你给了他什么危险的任务,就像当初让我去当诱饵送死一样?” 心急火燎到了极点,连带之前那明朝暗讽一口一个的“火炼大人”也顾不上了,雷哲鸣完全顾不上自己现下还有些酸软的双腿,一个箭步上前,陡然放出的杀气就朝着火炼兜头兜脑的罩了上去。 已经不是急切能够形容的了,不折不扣完全就是找死,纵观双方如今的状态,十个雷哲鸣也不是火炼一人的对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5 而雷哲鸣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才会耐着性子拉拉杂杂的拖延—— 此行之前释先生曾经交代过,会有强大的助力前来,尽管雷哲鸣并不相信那位的人品,不过释先生此人依旧有一个好处,对于自己的计划,他总是能够一丝不苟的执行,不管这计划如何复杂,也不管要耗费多长的时光。在释先生心中,计划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相嵌的圆环,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最直接的例子正是之前谈及的“大型实验”,在妖兽的身上不断掺杂进人类的血脉,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释先生居然耗费数千年,并且正不断的趋近于成功。他也真是不嫌累! 不过有了前面这些认知,雷哲鸣便相信今日真的会有助力前来,尽管他从来没有问过来的会是谁。 雪山之战后,雷哲鸣无疑算是在生死线上溜了一圈,最后命倒是捡回来了,只是被严重灼伤的脸却难以再恢复原样——说起来,这也怪不旁人,当日是他自己要用那状如雷霆万钧的招式,由此葬送了白衣部队不少人马,他用来半张脸作为代价,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有了这么一番难得经历的雷哲鸣,对于磨砺自身的性子也有不少好处,至少他学会了什么叫做收敛。过去的雷哲鸣肯定不屑于使用此等迂回的战术,可今天他却甘愿一忍再忍,一直等到强大的助力现身,然后再一举进攻,从这皇陵中夺得最珍贵的宝物。 雷哲鸣告诫自己,此次行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与释先生达成交易的必然条件。 雪山焦土之上,释先生曾经告诉过他,他真正要的东西只有他才能给予,如今,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这个。 一番周折耗费下来,计算一下时间也拖延的差不多了,不管那位助力是如何大架子,也总该到了该现身的时刻。 而且雷哲鸣思忖,由他本人在这里吸引火炼的注意力,那位助力要接近此处相对而言应该容易许多,此时此刻,说不定已经找了最为适合的死角躲藏,只待最佳时机到来,便发动最猛烈的进攻。 说起来,如今虽然就在皇陵中,但妖兽建造的墓地,诡异的机关层出不穷,雷哲鸣虽然并不害怕与人交手,但在破解机关等方面,他并不认为自己也有这个本事。 行动之前雷哲鸣其实也仔细考虑过了,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火炼擒下,有了这位大人探路,想必可以一路安全畅通无阻。 若说跟踪火炼不容易,那么,算计他则更加困难,雷哲鸣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好不容易顺顺当当的走到了这一步,万事俱备只欠等待时机这一道东风,居然被他自己亲手毁了所有努力,这番情景,连功亏一篑都不能形容。 被笼罩在杀意之下,火炼几乎在同一时刻做出反应,即使他无心与雷哲鸣交战,可这却是妖兽的本能。 单枪匹马的雷哲鸣登时进退两难。若是退走,虽然可以保住性命,但今后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肩负的任务将永远也无法完成。可若是不退,性命堪忧的同时,依旧无法保证能够擒获火炼。 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可双方不约而同齐齐犯了可笑的错误,火炼与雷哲鸣居然都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真的要开打。于是各自亮出锋刃般的利爪,但中间还隔着最后一寸距离,胶着的简直不像话。 “之前那样交谈不是挺好的吗?天大的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都能够说开。这一动手,你们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还是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是这一回,说话者自己也终于现身了。 他一挥臂,首先格开了雷哲鸣的利爪,随即滑入半步,挡在了火炼的身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为了维护那火鸟的姿势。 瞪着前面这一块宽厚的脊背,原本也不怎么需要保护的火炼,很难就此领情,一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语调,甚至还带了几分恼怒,“你不该出现,还没到时候!” 前面那人并不回头,他能感觉到正有一到蕴藏怒气的视线正射在自己背心,火辣辣的,可他依旧怡然自得。“别生气,相信我,我来的时机正好。” 第230章 第230章—狐狸 一个说不到时候,另一个却说时机恰好,被扔在一边当了背景墙的雷哲鸣冷眼看着这两人言语上的争执,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倘若他不在此处,这两位便可以随心所欲的掐起来,在人烟罕至的皇陵中,他们就算真的打个你死我活,也没人会管。 只不过,雷哲鸣并不甘心只充当背景,他肩负的任务也不允许他作壁上观,雷哲鸣略微扬起眉梢,占了差不多半张脸的烧伤疤痕也随之抽搐了一下,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吓人。雷哲鸣没有再看后方的火炼,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都凝聚在前面那人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他的名字,“白、昕、玥!” 若只看雷哲鸣的表情,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后面护着的火炼恼怒于他突然出现,而前面针对的敌人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被夹在中间的白昕玥,不说如芒在背,实际情况却也差不多了。可他依然还是一副从容的不能再从容的样子。 与雷哲鸣对视下,白昕玥竟然还能好整以暇的评头论足,“很不错的专注力。” 评价,通常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能做出的事,白昕玥不过才说了短短几个字,雷哲鸣顿时就觉着自己的气势矮了一头。本该就此暴跳如雷,但雷哲鸣死命在自己舌尖一咬,堪堪忍住了。 白昕玥眉梢一动,有了一缕兴味,他继续评价雷哲鸣的行为,全然不管这是在火上浇油,“这样还能保持专注,的确很不错。不过你也应该很清楚,要同时对上我们两个人,集中力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只要你稍微一个晃神,很可能就会送掉性命。” 听他这说法,俨然已经将自己与火炼放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头,至少今时今日,他们将携手对敌。 火炼轻轻哼了一声,能够听得出他的不满,不过似乎也仅仅只限于情绪层面,对于同进同退的事实,他并没有否认。 雷哲鸣从对面两人脸上扫视过一遍,当即恍然大悟。半毁容的面孔上浮起的冷笑堪称狰狞,只是不知是在笑话自己的愚蠢大意,亦或者是笑话对方的处心积虑。“呵,还说什么不该出现?火炼大人,如今你这谎也撒的越来越顺口了。” 火炼没有应声。他确实认为白昕玥不该出现,至少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不算撒谎,只是也不好反驳。 倒也不能说是得理不饶人,但雷哲鸣此刻一腔愤恨总要找个渠道来发泄,“你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狼狈为奸的?”依照雷哲鸣的性格,其实也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词汇,不过能在措辞上逞一时之快,这多少有助于缓和他因为怒气而快要爆发的心情。 兴许是因为那词太难听了,也兴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有人回答雷哲鸣的问题。反倒是他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落入圈套而愤慨难平,心头电光石火之间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 也不管推测是不是准确,雷哲鸣此时只想说些什么,算是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法子,如果能够顺利揭露对面两人的阴谋诡计,那么相对而言,他自己就不再是处于下风的弱势者。“翎篁山之战后,你们两人在妖委会相处了几天,应该是这个时候,你们正是利用这个时候进行了密谋,难怪一转眼又会再一次来到皇陵,你们根本不是来取‘宝’的,而是利用这个地方设下陷阱。” 在一番描述中,立马沦为阴谋论者的火炼二人,只是极快速的对视了一眼,但是都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两人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让雷哲鸣万般恼火,他拧着眉头仔细思考,认为无论怎么看都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些许可能。两军交战的时候,他们两个怕是很难暗通款曲,两人面对面相处正是从这皇陵开始的,然而那时也是针锋相对。直到白昕玥悄悄将火炼带回妖委会,在相对平和的环境与相对平和的氛围下,这两个人才终于有机会谈一谈正事,其中之一应该就是如何设置一个有效的陷阱,引诱某个麻烦的对手上钩。 雷哲鸣认为自己的推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十分站得住脚。由此他更加怨恨自己的大意,既然已经知道火炼不久前在妖委会停留过,却只认为他的目的是为了秘密档案库里的东西,忘记了他也会利用这个机会与白昕玥密谋。 暗自恼怒了一会儿,雷哲鸣忽然感到……不对。 这念头没头没尾就这么突然跳了出来,连一个说得过去的原由都没有,可却偏偏用最快的速度扎根下来,让雷哲鸣深切认为,就是不对。 “你们……从来不曾真正对立,所谓的分道扬镳……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大概是这番设想过于骇人,连雷哲鸣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被吓着了,可以说,他脑子里压根没有理清来龙去脉,差不多是念头刚刚闪现,嘴里已经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可是这一次,火炼与白昕玥却是连相互对视一眼都不曾,仿佛只是从雷哲鸣那里听到了一个无比无聊的笑话,因此都懒得理会。 然而雷哲鸣却无法因此而彻底放宽心,他认为自此刻的状态差不多算是患了被迫害妄想症,或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作祟,在阴暗的墓道中呆太久了,任何人都难免感到心头压抑——况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墓道的气闷尤为沉闷,空气无比粘稠,几乎像是结块了似的。 关于气氛的异样,雷哲鸣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曾心生警惕只是戒备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随后行藏被火炼识破,于是更加顾不上环境的好坏了。直到此时,再一次感到不舒服,呼吸似乎都跟着迟缓了许多。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雷哲鸣沉声问道,他这一问全然是建立在先前的推测上,算是确认了对面两人狼狈为奸的罪名。 这一次,火炼与白昕玥无法再继续装傻应对了,因为雷哲鸣终于等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助力—— “关于这件事,我也同样想知道。”来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墓道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很怪异,怪异的十分难以形容,若只论脚步的轻巧程度,其实远远不能与白昕玥相较——先前白昕玥在开口说话之前,谁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然而,这一位的脚步声同样充满了隐匿性,形容起来的话,像是某种灵巧轻捷的动物,因为脚掌上天生长了厚厚的肉垫,行动起来自然无声无息。 这一次,火炼二人实在无法再等闲视之,对于雷哲鸣的种种质问,他们之所以可以选择不答,是因为有些事情说与不说都不影响大局,而且难免认为那不过都是属于他们私人的,也没有兴趣宣扬的人人皆知。但是新出现的这一位却不一样,首先一点—— 他,才是他们今日设局的真正目标。 同样无法等闲视之的还有雷哲鸣,说起来他的反应还要更加剧烈的多,那人说话的第一个音节钻进脑子里的时候,已经带起一片骇人的惊雷,简直比他当日在雪山上与左部交战时布下的电闪雷鸣还要更加剧烈,当即震得他整个神魂都为之颤了三颤。伤疤为之作痛,几乎比受伤当日还要痛苦许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6 惊骇之余,但雷哲鸣却没有空暇发懵,他一边忍受着左边面颊火烧火燎的剧痛,一边调运了所有的敏锐思维将今日的前因后果统统想了一遍。之前已经掌握了许多凌乱的碎片,只是无法将其全部串联起来,如今,那人的出现,正是这样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 “走!!!” 雷哲鸣嘶声厉吼,不过仅仅一个字而已,已经彻底变了调子,差点就没能让人听明白。 别人或许听不懂,但有个人终究是例外。哪怕是最雷哲鸣压在嗓子眼里最含混的抱怨,他也曾经听过很多次。而更多的时候,即使没有开口,只是一个眼神望过来,便已经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多数应该都是埋怨吧,埋怨他一心一意都只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所谓的全族,但是却忽略了他。 “我怎么能走呢?我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你。”那人全然不在意雷哲鸣焦急的已然扭曲的面孔,一步一步,维持着与方才一致的隐匿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最后停留在雷哲鸣的身边。 那是狐狸的脚步,楼澈。 对面就是火炼和白昕玥,即使此刻立场还不算分明,但那也仅仅只是欠缺在口头上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罢了,很多东西向彼此早已是心照不宣。 只是楼澈仿佛并不在乎,他只是侧面对着他们,一双眼都盯在雷哲鸣的脸上,丝毫也不害怕那两个人会突然发难直接将他撕成碎片。 盯着雷哲鸣左颊上偌大的伤疤,原本想要问问这丑恶东西的来历,但随即作罢。脑子里面正在自动上映的画面,早已清楚的诉说了雷哲鸣曾经经历过什么。 而那些,无疑都是他楼澈的错。 至少在眼下这一刻,除了满心的悔恨之外,楼澈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被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压制着,甚至都不敢去摸一摸雷哲鸣受伤的面颊,即使他十分清楚,后者根本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触碰。 雷哲鸣倒是没有注意到楼澈垂在身侧那一双握紧的拳头,他盯着他的眼睛,已经被吓得快要魂飞魄散。总是被双胞胎嘲笑的“狐狸眼”,别人看起来总是害怕的无以复加,但雷哲鸣每每却只有……怜惜。因为这世上只有雷哲鸣一个人了解楼澈在使用狐族力量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楼澈自己时常菲薄血统,但雷哲鸣从来都只是随便听听,因为天狐也好墨狐也罢,他从来也不在乎这个。 也只有看到楼澈强行使用力量的时候,雷哲鸣才深切体会的血统带来的制约,区区惑术,若是换成楼氏一族的正统继承者,应该只是手到擒来,可是楼澈却每每都要遭受反噬的力量。这岂止是不公平?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那些伟大的天狐们都死绝了,偏偏只剩下一个血统最卑微的墨狐楼澈,在漫长的年岁中凭借一己之力苦撑着种族的延续。 雷哲鸣比任何人都清楚楼澈这些年是如何不容易。 他居住在远离基地的独立小木屋内,一切陈设简陋的比乞丐窝也强不了多少,只为了有一天能将妖兽领袖的位置还给他所期待的皇者;因为自身力量的不足,当别的妖兽都幻化出一副尖牙利爪的时候,楼澈却只能像人类一样,使用武器才有一战之力;妖兽全族式微,为了能在这个世界求得一片可供生存的天地,他也不得不与一些妖委会的高层合作,说起来,就是眼前这个白昕玥,也曾经与楼澈联手做过几件大事…… 如此种种,或大或小,多的让雷哲鸣都不知道该从何计算,又该从何计较。 不过,楼澈力量不足也没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一方弱一点,不足的部分由另一方来弥补也就是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雷哲鸣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更不用说只是与那释先生之间有一场不够光彩的交易。 但是,当楼澈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开始时,雷哲鸣便知道,自己千算万算,只因为这一点差错,怕是要满盘皆输了。 “你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旁边,雷哲鸣也只是说了短短一个片段,他们两人明白的很,旁人则是万万不懂。 下意识的,楼澈就想抬手挡一挡自己的眼睛,但最终也仅仅只是动了下手指而已,以雷哲鸣对他的了解,有些东西根本是挡都挡不住的。 因为离的很近,雷哲鸣能够清楚的看见楼澈眼中反射出的一缕红光,不过因为光线很差,其实并不如何明显,也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见,料想在场的另外两人是没有发现的。雷哲鸣明白不能声张,那或许会坏了楼澈本来的计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关于对方眼睛的事,雷哲鸣拼命忍住了不去多问,可是这个,他却怎么也忍不住。 相对于雷哲鸣焦急的近乎扭曲的表情,楼澈堪称平和,有些决定不是今天才下的,而有些事……更是一早便已经实施,只是因为他足够小心,并没有被别人发现。不过以楼澈凡事做三分想七分的习惯,对于事情败露的场面,他早已是设想了无数遍。既然什么都已经预先想过了,临到头自然可以坦然面对。 “我在这里的理由,与你应该是一样的。” 第231章 第231章—陷阱目标 雷哲鸣回头看了一眼,火炼与白昕玥还是站在原地,只是那两人竟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仿佛对于这一场预期之外的重逢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所以才甘愿当起了背景墙。 无论于情于理,火炼二人似乎都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做壁上观,既然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费心设下的陷阱,眼看着到了收网的最后时刻,实在没有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罢手。 虽然火炼二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若是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立刻就会发现某些异样之处,火炼也好,白昕玥也好,他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边,绝非是观看好戏的兴味盎然,他们的目光过于尖锐,简直要把人剥皮拆骨从外到内刺个对穿一般。 除了刀锋般的审视之外,余下还有一点嘲讽——像是将他们二人完全看穿,居高临下的嘲讽。 雷哲鸣从那两人脸上扫过一圈之后,顿时已然心惊胆战。若是在十分钟之前,楼澈还没有现身的那个时候,他自然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下立场已经全然不同,他不仅害怕,而且还怕的要死。 注意到雷哲鸣正在观看的方向,楼澈也随之望了一就收回目光,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值得他惊诧。 不过对于雷哲鸣,楼澈却不是先前的漠然,他放柔了声音,好言好语的劝说,“你明白的,现在你必须走了。” “收起你的惑术!”雷哲鸣的声音压在嗓子眼里,可他分明已经动了真怒,这警告听起来赫然像是自天边滚过的惊雷,尽管声响并不大,但那轰隆隆的动静依旧充满了威慑力。 “我在现身之前就已经布下了惑术,现在已经来不及收起了。”这也是楼澈一早便已经准备好的说辞,他连自己的行动都一步步算计好了,即使雷哲鸣恼得恨不能一把掐死他,但已经成了定局的事,便是谁也更改不得。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雷哲鸣乖乖听从安排。 “你……”打死也没想到楼澈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雷哲鸣脑子里轰的一响,像是天边的滚雷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让他连该说些什么都忘记了。 “没关系的。”忍耐到了此时此刻,楼澈终于抬手抚上了对方的面颊,大面积的烧伤疤痕在掌心下带来了凹凸不平的触感。他此刻这一句,也不知是在说对方毁容了没关系,还是说自己在惑术下遭遇的反噬没关系。 喉头像是被堵了什么,声线哑的雷哲鸣自己都大吃一惊,“你真该看看自己的眼睛变成什么样子了。” 回应他的是楼澈的动作,他索性撇开视线,睫毛垂落下来之后在瞳孔上投上一层灰淡的阴影,倒还真的把不详的红芒遮住了多半。如此一来,什么都看不见了。既然看不见,自然也用不着再继续担心。 雷哲鸣几乎要被对方的自欺欺人活活气死,更要命的是,在当前的环境下他还不能随意发作。眼角余光能够关注得到火炼二人的状态,即使他们依旧半步不挪,可那目光却越来越让人不安。“你的惑术能有什么用?阻碍他们一时片刻?这有什么意义?” 楼澈竟然在这个时候伸出手,右手还是捧着雷哲鸣的面颊,伸出的是空闲的左手,指尖向着火炼所在的方向而去。 看起来,这差不多可以算的上开战的信号了。 然而,楼澈的手指却在半道上被拦了下来,无形无质的空气,因为他轻轻一碰,竟然荡漾出了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空气中像是结了一层膜,一层水做的膜,本身并没有任何颜色,呈现出来的都是反射了周围环境的状态。可就是这么一层若有似无清透的膜,竟然成了一道藩篱,这边是楼澈与雷哲鸣,那一边是火炼与白昕玥,对面两人目光如炬,只可惜无论如何也过不来。 楼澈的手指在水膜上触碰了几下,似乎是在试探这东西的强度,大概是得出的结论很让他满意,下意识的轻轻点了下头,“我本来也不打算阻碍他们太久,只需要让你离开就够了。” “你要……让我离开?!”雷哲鸣满脸的不敢置信,今日变了调的嗓子仿佛再也不能回复正常,“你费尽心思设下惑术,竟然就是为了让我离开!!!” “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一路上我拼命的往这边赶,边跑变想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抽身。幸好,我的动作还不算太慢,好歹还是赶上了。”楼澈像是在给出解释,可这些话听起来又实在不像是解释,至少,真正想要听见的话,雷哲鸣一句都没能得到。 没有说什么“要走一起走”的蠢话,不用动脑子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雷哲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比起废铁摩擦的噪音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我若走了,你打算怎么办?乖乖束手就擒?楼澈,你疯了吧!不管你曾经为全族做过什么,单是今天这一切,已经足以被认定为罪人!” 盗取妖兽皇帝曦冉的陵寝,这可不是什么小罪! 倘若火炼足够恶毒,将楼澈这番所作所为在族人中进行公布,只怕众人都恨不得要将他挫骨扬灰,至于他曾经诸多的丰功伟绩,大概也没人会忆得起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7 楼澈静静听着他说话,半点儿都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也只是略微勾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在笑话雷哲鸣的双重标准,盗墓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似乎他们两人都是为了这个而来,既然雷哲鸣自己都动手了,到头来居然阻止他也如此行动。这家伙,也真是有趣,既然他能做的事,他为何又做不得了? 他又比他高贵多少?或者说,又重要多少? 雷哲鸣简直要被对方这一抹清浅的笑容给活活气死了,索性他自从踏入这鬼地方开始,就一直受到各种各样的刺激,流年不利也并非没有分毫好处,至少将他的神经磨的够糙,在如此境地之下居然还可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想东想西。 这世上的有些答案,其实就在原地,哪怕上面覆盖着层层迷雾,只要具备足够的耐心,一层层将之揭开了,最终都可以获得结果。 而雷哲鸣自有他独到的敏锐,事关楼澈,更是连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在经过好一番抽丝剥茧之后,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从雷哲鸣的表情中,楼澈便判断他已经知晓了,也不再隐瞒,而是冲着他点头,自发的承认了一切。 雷哲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墓道中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冰冷,径直灌进了胸腔之内,激起撕裂般的疼痛。“原来,你才是火炼今天的目标。” 落入陷阱的那一刻,雷哲鸣恼怒自身大意的同时,莫名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过去,只可惜先前他一直没能得到机会好好想想。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他方才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何这里会有陷阱? 雪山之战后,他便杳无踪迹,即使族人没有放弃对他的寻找,但那多半也都是出于道义之上,在他们心中,他怕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了!试问,在这世上,有谁会针对死人设下陷阱的? 雷哲鸣猛的调转视线。 之前,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楼澈身上,恋恋不舍,太久不曾见过了,多看一眼,他仿佛就多了一分慰藉。但是此刻,雷哲鸣调转的视线却像是两把尖刀,如果不是挡在双方之间的水膜,他本人只怕也随着视线一并扑了上去。凶狠的目光会将人刺出窟窿,而他本人动手,则势必要将人撕成碎! 这层水膜,不仅暂时阻碍了火炼二人的行动,同时也将雷哲鸣钉在原地。纵使愤恨楼澈的自作主张,但他却不能糟蹋其一片苦心。 寸步不能挪动的雷哲鸣,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既然陷阱不是设给“死人”的,那么,肯定是为了针对活人! 顾不得嗓子沙哑,雷哲鸣猛的提高了音调,“你凭什么如此对他?!火、炼、大、人!” 这般疾言厉色的雷哲鸣,足以将人震慑的退后三步,可白昕玥依旧坦然。倒也不是说白昕玥便是不知危险无所畏惧,只是比起对面的嘶吼,他此刻听在耳中的,唯有一声叹息—— 来自于身旁,轻幽无比的叹息。 或许火炼自己都没有留意到,他终究还是心存不忍,所以才免不了喟叹唏嘘。 不过,火炼是否有意识都不要紧,总有人会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 “凭什么?”白昕玥一边反问,一边微微踏前半步,身子一侧,不着痕迹的将火炼挡在了后方。“关于这件事,我也同样想知道。”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先前楼澈所言,这正是白昕玥的本事之一,大多时候都用不着真正诉诸武力,单是在言谈之间,已经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楼澈似乎有些维持不住淡然,眉心快速的拧了一下,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像狐狸的,狡诈而阴狠。 火炼大概是受不了如此被保护的状态,方才是遗憾于楼澈今天真的到来,如今回过神来,伸出手作势就要将前面挡路的“东西”给扒拉开。 尽管那力气本身足够把人推个趔趄,但白昕玥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脚下立足稳稳当当。火炼的意图没能实现不说,而且还被某个眼镜男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把将他作怪的手捉住,牢牢的禁锢于掌心。 并不在意火炼不停歇的挣扎,或者,白昕玥干脆将之当成了不错的调剂,如此一来愉悦了心情,他于是可以更加精力充沛的对付楼澈——过去也曾经与此人数度合作,白昕玥相当了解,这个人并不容易对付。 那么,首先来一个攻心为上。“楼澈,你心中应该清楚,火炼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而且还不止一次。” 眉头上的折痕还来不及消退,现下又加深了几分,眼中的阴狠正逐渐被真心实意的难过所替代。曾经奉火炼为主,不,不能说是曾经,即使到了今天,楼澈自认也是这么想的,这番心情,做不得伪。 但有些事,楼澈也确实做过,这就像是洗不去的污点,硬生生的让真实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局,只要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哪怕再费心掩藏都将于事无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楼澈都担心会东窗事发,可他没有想到,真正到了这一天,不仅没有感到半点儿焦躁,相反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似的。 “翎篁山之战后,火炼大人曾经与我讨论过‘叛徒’的事,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怀疑是我把作战计划出卖给了……妖委会。”楼澈的眼角向上方挑起个略带凌厉的弧度,他并没有发笑,可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满是嘲讽。既讽刺对方的处心积虑,也讽刺本人的自以为是。 这些话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即使白昕玥能够挡在身前,终究还是不能屏蔽声音。不过火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一次火炼也没有试图推开白昕玥,只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段适宜的距离,心平气和的望着楼澈,他所说的话,也同样心平气和,“当初讨论的时候,你曾经试图让我怀疑未希。” 不要忘了眼下正在皇陵中,此地的一砖一石都在镇墓兽的掌控之下,不晓得火炼是不是带了三分故意,他说不定真的打算挑动起未希的不满。 纵使楼澈认为自己并不在乎,但还是下意识的朝四面八方环顾一圈。 而他身边的雷哲鸣,更是毫不客气的亮出了爪子,微微弓起的脊背表明他已是蓄势待发。无论设想中的攻击来自于哪个方向,如此状态下的雷哲鸣都有把握将其抵挡下来。 雷哲鸣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走,而接下来,他更加不可能走了。 第232章 第232章—挡箭牌 楼澈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雷哲鸣的身上挪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是拖延,越是难以让他全身而退,可楼澈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个时候若是再与雷哲鸣就谁走谁留的问题争论,只会更加引起对面两人的注意,那样怕是彻底的谁也走不脱了。 幸好狐族的天性摆在那里,即使平素行事谨慎细致的叫人叹为观止,但每一个狐族的人都天生伶牙俐齿。也不管火炼是真的想要谈一谈过去,还是假的,楼澈都准备顺着他的意思,“当初选了未希,我原本以为她是非常适合的对象。” 火炼并不否认这个。 未希过去做的许多事都让人迷惑不解,别的不说,第一次未希带路前往乐园岛的时候,她还特意避开同行的其他人,专程带着火炼绕道去了一趟“东之宫”,说是仅仅为了看一眼焰尾花,但这理由怎么看怎么牵强。 而火炼相信,以楼澈的本事,那几日他们再乐园岛上的所有行程,都已经被调查的清清楚楚,所以才能够第一时间派出雷哲鸣前去迎接。 倘若说这原由多少带了几分主观臆断,那么,客观的也有,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未希曾经在妖委会供职,而且持续了数千年,她兼具五部部长与七人团双重身份,若非其中有什么非常的理由,是万万也不可能做到的。如果说未希早已在私下背叛了本族,转而投靠妖委会,那么,一切似乎都能说得过去了。 方才,楼澈也说,他将翎篁山之战的消息出卖给了妖委会,而并非释先生,只是一个词的差异,先不管他是否出于故意,这个区别都相当值得玩味。 楼澈察言观色,大抵猜出了火炼此际的想法,也随之露出些许迷惑,“有了那么好的挡箭牌在前面,究竟是什么契机让火炼大人怀疑到我头上的?回顾一下我近来的举动,不敢说天衣无缝,但的确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既然可以在短短数日内将现存的妖兽进行组队整编的,楼澈的能力自不用多说,更何况是在出卖同族的时候,楼澈势必会更加小心谨慎,确保不曾留下任何把柄。 火炼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相信未希会背叛我,不,应该说,实在不相信未希会背叛曦冉。” 楼澈微微愕然,有些想不明白对方的这份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尽管从来没有人说过,包括未希自己,但有些事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够明白——未希,她其实早已是个死人了,兴许是在主持曦冉葬礼的那一天,她便已经抛下一切,随之而去。”说这番话的时候,火炼并没有看向楼澈,都不像是在对他解释,目光远远的投射出去,有几分漫无目的的意思,似乎要穿透前方那条幽深漫长的墓道。 原本也只是就事论事,顶多也只是有几分感叹罢了,并没有多少别的感情,但火炼没有料到,饶是如此依旧还是勾起了某人的不满。肩膀被他一把揽了过去,箍得死紧,简直像是在他身上硬生生的套了一副枷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8 既然是血肉之躯,被折腾了,该有的疼痛总是少不了的。火炼大为火光,偏过头去就是恶狠狠的一眼。 被如此瞪了的白昕玥,不仅不害怕,相反还带出一缕甘之如饴的表情,着实叫人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能光明正大的接近这只火鸟,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白昕玥得寸进尺的差不多都有些出格了。雷哲鸣说他们两人“狼狈为奸”,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词,但偏偏白昕玥认为很不错。 也幸亏火炼并不知道旁边这男人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年头,不然的话,只怕就不光是用眼睛瞪了,非要扑上去将其活活掐死不可。 不过,火炼对于白昕玥依然难免气恼。这个男人,说好听一点,是什么事情都习惯于自己亲自来抗。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遭人憎恨的神秘主义。手边现成的案例正是关于未希的,火炼不相信他从来不知道那女子早已死亡的事实。 火炼颇为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自己蠢的要命,当初在路狄亚的小店中,看见未希穿墙而来,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即便是妖兽,也做不到的啊。” 白昕玥听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说给他的,于是赶忙回过去一个极为无辜的笑容。对方因为他这态度,当即眉毛一竖,要瞪出来了。近距离之下看着对面这双眼瞳中如金粉般闪烁的光亮,白昕玥不由一呆,他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没在火炼脸上见到如此生动鲜明的表情了。 瞪虽然瞪了,不过在这件事上,火炼也不至于想不通。 白昕玥与未希两个,或许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但彼此之间不对付简直是必须的。原本,承认未希是个死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若是说起这个,白昕玥免不了就要解释未希是因何而死。为了皇帝曦冉殉葬?亦或者情深不寿?无论哪个原由,白昕玥都万万说不出口。 虽然自己随时随地都戴着一副眼镜,将所有的表情都挡了个严严实实,然而白昕玥对观察别人的神色,却着实是一把好手。 只是细细看了火炼两眼,便知道他并非真的生气,原因很简单,虽然他的目光一点儿都不客气,但别的五官却是柔和而放松的。非要说的话,火炼此刻应该还是懊恼占了多数,懊恼于自己曾经放过了太多细节。 于是,白昕玥自然而然的心情大好。即便如今正处于二对二的对阵之中,他也实在紧张不起来。 “的确是这样。”对于火炼给出的证明理由,楼澈也表示赞同的点头,他回想起来,未希不仅白发白肤面貌殊异,而且时常给人一种飘忽不定之感,仿佛随时都可能如同云烟般消散,这或许便是她有意无意的暗示吧,向世人表明,她其实早已死了。 不过才刚刚点完头,楼澈话锋已然一转,“火炼大人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明白——即使未希已死,但也不能说明她就是皇陵的镇墓兽,毕竟死亡这种东西对所有生灵而言都是一视同仁,即使妖兽能活得长久一些,可终究也是有限度的。” 说到这里,楼澈故意停顿下来,抬起一双微微染了猩红的眼睛向对面瞟了过去,只是他看的并非火炼,而是白昕玥。 虽然过去他也时常用饱含戒备的目光打量这位妖委会当之无愧的权贵,但今日这眼神,已经不仅限于此,而是嵌入了相当明显的恶意。 楼澈当然不想唱独角戏,只可惜没人应声,他没有办法,只好将暗示说的更加明白一些,“火炼大人今时今日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也是全族梦寐以求的福气。可有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也如此长寿,他不仅不具备最高贵的血统,甚至都不是妖兽!” 这已然不仅仅只是含沙射影的程度了,与真正的点名道姓比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但说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照样架不住某些人彻底装傻。 此刻的火炼就当了一回闭目塞听的昏君,既然是不想听见的话,他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直接将其跳了过去。“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未希曾经殉葬成了镇墓兽。” 楼澈也相信火炼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他才会选择未希作为吸引怀疑的挡箭牌。“没有证据,火炼大人却相信她。”楼澈反复将之念叨了几遍,蓦然灵光一闪,“你难道想起过去了?!” 如果说那些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梦境也算是想起的话,那么楼澈确实猜中了。 然而所谓的想起,想起的又是谁的过去?若说记忆本是一个人不可分割的部分,那么,何以火炼自觉与那缭乱的梦境没有半分血脉相系的亲切呢? 楼澈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事,况且那些东西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放在过去,他还可以冠上一个责无旁贷的名义,只是到了这步田地,他再继续过问“敌方”的情况,岂非显得矫情? 所以,还是设法理清与自身沾边的事情比较好,倒也不是说什么死之前非要当一个明白鬼,楼澈只盼望着从中勾起几分火炼的同情,他本人无所谓,但雷哲鸣的一线生机说不定就要托付在火炼的不忍心上头了。 楼澈也装作没有刚才那无比突兀的惊问,由此可见,装傻实在是人人都会的本事。“翎篁山开战之前,我与未希都全程参与战术讨论,论起泄密的可能性,我与她本来是一样的。而且从我们两人曾经的功劳来看,不是我自吹自擂,实在是未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可即使这样,火炼大人却只怀疑我一个人,不管我曾经为本族做了多少事,原来都是徒劳。” 尽管楼澈感慨的内容句句都是实情,但他真实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还当真不好判断。火炼明白,楼澈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目的是为了让他念旧。 而说实话,楼澈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没有功劳只有苦劳的人都值得同情,况且在楼澈身上,苦劳也好,功劳也好,都一应俱全了。 正在这时,旁边的白昕玥却就着两人牵手的姿势,略微使劲在火炼的掌心掐了一下。 用不着真的开口说话,火炼知晓白昕玥的意思,他在提醒自己切不可再心软了。若说顾及楼澈曾经的功绩,他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结果却引得楼澈变本加厉,连盗墓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火炼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他极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内心已经在打退堂鼓了。假如不是白昕玥死拉活拽着,他只怕已经冲着对面两人摆摆手,让他们从此逍遥天涯,再不追究。 然而,这终究是不对的。楼澈与雷哲鸣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即使不谈他们本身的实力,单是这两人曾经在妖兽组织中身居要职这一点,都会给将来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何况楼澈虽然向来谦恭,但从现实来看他早已是妖兽的无冕之王,这样的人若是放虎归山,不啻于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火炼也如之前的楼澈一般,伸出手在空气上轻轻碰了碰,因为有了外力介入才显出形态的“水膜”,正是借助惑术所形成的藩篱。 到底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火炼也清楚使用惑术需要楼澈付出怎样的代价,而他不惜一切做到这个地步,目的竟然简单的让人难免心酸——楼澈只是想拖住他与白昕玥,不为自己逃脱,只是给雷哲鸣争取微末的一线机会。 楼澈所求如此简单,如果用他过去的功绩来抵,绰绰有余。 若只是火炼一人在此,当真有心放他们一马,但楼澈运气差就差在,这边上还站了一个铁石心肠的白昕玥。 “你在想什么?” 恍惚之中,白昕玥的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仿佛中间隔着什么似的。火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定是走神了。 火炼料想,自己刚才正想着白昕玥未免有些心狠,所以自己看他的眼神多半也与温和无缘,也不知这眼镜男有没有因此而生气。 其实,无论白昕玥是心如冷铁,还是心如磐石,似乎都怪不得他,若果他当真与曾经的白将军同为一人,如果没有这样一副杀伐决断的心肠,只怕数千年前便已经兵败成了一堆飞灰。 火炼先是对白昕玥摇了摇头,然后才转过脸面对楼澈,“其实不管当初有多少人参与了战术讨论,会将消息泄露出去的,也只有你而已。” 对方说的越是笃定,楼澈就越是心寒,他当然并不无辜,所以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究竟因何而心寒。“原来火炼大人一开始就将嫌疑锁定在我身上了,但我实在想不通,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了如此大的把柄?” “从雷哲鸣失踪开始。” 第233章 第233章—镇静 在这世上,有些解释自然可以让人茅塞顿开,而有些解释到头来反而会加深迷雾。尽管火炼也很爽快的给出了说明,但结果却引得楼澈与雷哲鸣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的都是不解。 随即,楼澈便为了雷哲鸣而深深不值。回顾一下,这应该是楼澈面对火炼时,语气最为严厉尖锐的一次,“雷哲鸣因为什么而失踪,火炼大人最为清楚,然而却告诉我,竟然因为此事而开始怀疑我?!” 楼澈为雷哲鸣不值,而雷哲鸣同时也为楼澈不值。尽管一条命差点儿就赔在了雪山之上,雷哲鸣却也觉得没什么,因为那并非旁人的安排,而是楼澈亲自做出的决定。不过雷哲鸣也清楚,在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楼澈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仅仅因为这个,雷哲鸣便认为楼澈强迫自己做出决定,当真万分不值得。 “如此你该明白了,什么奉火炼为主,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权势这种东西,还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比较好。”这不是雷哲鸣头一回发出如此感慨,只不过,曾经说出这话,还多少带了几分劝说的意思,而这一次多半是指桑骂槐了。 火炼只装作没有听见雷哲鸣后面的那句话,平心而论,他原本也不太在乎自己是不是妖兽之王,这个位置没有给他带来半分快乐,有的只是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负担。 火炼还是看着楼澈,“你当时的反应太镇定了。雷哲鸣生死未卜,但你却依然稳坐妖兽乐园,镇定的都不像是个活人,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半分差错都没有。” 楼澈一怔。回想那个多事之秋,他的确忙乱的不可开交,数不清的事务都等着他亲自处理,而他也理所当然的展现出谨慎细致的能力。楼澈自诩为火炼的辅佐,而冷静的处理这些复杂事务,难道不正是一名辅佐的分内职责吗? “楼澈,你与雷哲鸣的关系……”火炼在他们二人脸上扫视一遍,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当时你不该那么镇静的,除非,你早已知晓他的下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79 楼澈的怔愣还没有消退,此际心中已是一片寒凉。他一直以为兢兢业业便是最好的态度,却不诚想,如此违背本心的行为,恰恰正是最大的破绽。 此时此刻,楼澈也难免回想起自己与火炼之间的数次交谈,对方不停过问雷哲鸣的去向,当初听到时只当那是上位者对属下寻常的关切,也只有在今天回想起来,才惊觉那分明就是……警告! 免不了心生自嘲,楼澈心说,自己怎么一直认为火炼不够成熟呢?他看起来一直都是那样简单直白,实在与玩弄权术这四个字沾不上边。可是今天再从头回顾,楼澈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倘若火炼正是那位妖兽全族期盼已久的帝王,那些驭下的手段对他而言不过只是家常便饭,早已深入骨血,信手拈来已经足以让所有人俯首帖耳。 旁边的雷哲鸣也被火炼给出的理由吓了一跳,但他所想却与楼澈截然不同。脑子里“轰隆”一声炸裂了某个真相,一时之间雷哲鸣甚至都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他一把扳过楼澈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你早已知道我的下落?你从哪里知道的?!” 种种原因,雷哲鸣不得已只能选择对楼澈避而不见,包括他的生死,也只能苦苦相瞒。比起保障楼澈的安全,雷哲鸣认为这些事情都可以忍耐,宁可让楼澈以为他已经尸骨无存,也不可过早的将他卷进来。 雷哲鸣一直认为,只要熬过这一关,今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海阔天空,妖兽与人类的千年之争也与他们再无半毛钱关系。所以,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 可是,现下的发展仿佛在证明,他所有的苦熬与等待,竟然统统白费了?! 楼澈眉心一蹙。他虽然难免意外,但并不在乎被火炼识破过去隐秘,既然做都做了,临到东窗事发的时刻自然纸里包不住火。然而,偏偏被雷哲鸣抓住了话头,这让他顿时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雷哲鸣眼睛眯起,面部的每一条肌肉也绷紧到了极致,这让他的伤疤看起来格外恐怖,褶皱凹凸不平,半张脸当真如同被扯碎的画布。“是释先生!那家伙,居然背着我与你暗中接触!” 关于这一点,从方才的对话中推测火炼也早已猜到了,所以实在没什么好值得避讳的。另外,以雷哲鸣当下完全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即使有些话确实不该明说,但想必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楼澈虽然并不点头,但态度上显然已是默认。 他分明已经难过的要死,但奇怪的是,在无边的苦涩之中,他竟然还奇迹般的感受到一缕松快——某一根神经崩得太久太久,忽然之间,终于断了。结果自然已是覆水难收,但至少不用再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悬在半空中了。被雷哲鸣疾言厉色的诘问,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正如雷哲鸣猜测的一般,火炼确实早已想到释先生曾经与楼澈私下接触,因为除了这位从来未曾真正露面可是每一件事仿佛都与之相关的释先生之外,火炼着实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份本事,居然可以策动楼澈……背叛。 “楼澈,那释先生让你用什么来交换你想要的东西?”火炼有责任也有义务将这一点弄个透彻明白。 既然到了辨无可辨的地步,楼澈也早就有了和盘托出的准备,只不过,有些话他着实不愿当着雷哲鸣的面来说。于是只是冷哼着反问,“难道火炼大人自己想不出来吗?” 若说恼火,火炼实在有十足十恼火的理由。他自认言辞之间已经足够隐晦的了,至少没有不加遮拦的说出楼澈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用背叛来交换雷哲鸣的平安与自由,想来这一事实会让那两人更加不知要如何面对彼此。 可是火炼万万没有想到,楼澈不领情居然到了如此油盐不进的地步。 换成皇帝曦冉在此,是否会杀伐立断,还真不好说。 但火炼了解自己,绝对狠不下这个心肠,恼火之余,又忍不住为楼澈开脱。如果说过去的楼澈一心为公,为了让多数族人平安撤离,他甚至不惜命令雷哲鸣担当诱饵。那么,如今的他也不过只是真正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罢了。纵使前后态度南辕北辙,也不过只是他个人的决定,算不得错。 要不怎么说人心天生就是偏的呢?在这上头妖兽也不能例外。过去不曾比较,楼澈大可以一顶全族大义的帽子囊括了自己全部所作所为。然后到了后来,将心中放着的一切事务统统掏出来,硬生生的排出一个重要与否的顺序,这个时候才难免发现那人的重要。但凡是关于雷哲鸣的一切,不仅在这个次序中遥遥领先,其重要程度则是后头所有事务累加在一切也比不过的。 恼火与开脱各自在火炼心中翻滚折腾了一圈,从结果来看差不多也两两相抵了。火炼自己也认为不太像样子,不过他就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虽然不能损害全族利益,但只要在这个前提之下,能够网开一面之处,何必又要斤斤计较呢? 说起来,他不是也没有追查路狄亚的下落吗?让契约无效化的仪式失败,怎么看都是路狄亚出了差错,而他本人更是离开乐园岛没了踪影。许多人都建议火炼无论如何也要将其追回问责,但都被火炼拒绝了。 事实上,火炼并不像他自我评价的一般无能。倘若真的这么差劲,白昕玥也不会在旁边保持缄默了。之前捏了他的手掌,意在提醒。之后提醒完了,白昕玥知晓他有自己的准绳,于是便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心安理得的当起了一个沉默的支持者。 而在火炼的判断下,对于楼澈的不识好歹他完全可以不做计较,但该问清楚的事则不能有半点儿含糊,以楼澈曾经的地位,他做过的事,极有可能会损害全族利益。“释先生让你做的,一件是透露翎篁山一战消息,另一件是今天偷盗皇陵。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随着火炼娓娓道来,楼澈能感觉到旁边雷哲鸣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显然是被气的狠了。虽然在立场上落了下风,但楼澈还是难免埋怨火炼的刨根问底。语气冷得差不多能往外掉冰渣子,“释先生让我做的,一共有三件事。其中两件,火炼大人说的分毫不差。至于最后一件,何不问问这位白主席?” “问我?”白昕玥挑了挑眉,看他这幅表情,明显都是玩味,不曾见到一丝惊诧,可见他并不意外楼澈会在这个时候上演这么一出。 楼澈细细打量了一小会儿,其缜密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十足十的效用,“看白主席的样子,似乎也明白着第三件事究竟是什么了。” 这两个人如此心照不宣的谈话,倒是把火炼给完全剔除在外了。而火炼虽然有着浓烈的好奇心,但对于他人的隐私也并不见得喜欢刨根问底。唯独今天算是一个例外,楼澈的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暗示……暗示那第三件事赫然竟是出自于白昕玥的授意。 说起来,与楼澈进行交易的正是神秘莫测的释先生,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测下去,火炼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细想。 想多了,难免是自己吓唬自己,可既然当面遇上了,最为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则是刨根究底问个清楚。“怎么回事?”火炼转脸看向白昕玥,神色尚且还保持着冷静,只是那语气却冷漠得发沉。 白昕玥倒并不觉得火炼如此有什么不对,倘若这个时候他还能维持大大咧咧的模样,那才真叫反常。“现在别问,回去后我会给你解释清楚。” 火炼的脸上浮起一线犹豫,他自己的真实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姑且不论。但对于白昕玥的自作主张,他当真已是痛恨至极。 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对了,还在狩猎季开始之前,白昕玥为了让火炼能够暂时淡出妖委会的视线,从而争取足够的事件去做一些事,他就在蔚云非的追踪之下硬生生的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随后他还独自一人面对气势汹汹的蔚云非。关于白昕玥被关押于妖委会地下室中的委屈,火炼还是通过情报渠道知道了,当时便恨极了白昕玥自导自演的这一出牺牲戏码。 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即使白昕玥安慰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在这个时候也一分都用不上。于是这倒给了楼澈一次机会,这说不定也已经是他今天最后一次反击的机会,“火炼大人,你难道从来没有设想过那位释先生究竟是谁?” 设想?三分钟之前还因为他们的对话而差点想出了一个极端可怕的结果,怎么能说从来没有设想?即使抛开这种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测,火炼也用了不少办法调查真相。只是火炼自己也有些说不清究竟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的调查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总是会受到来历不明的阻碍。 楼澈并不清楚自己的话有没有发挥理想的效果——刚认识火炼的时候,许多东西还可以从他脸上的细节中一一分辨出来,如今也不知是他的眼力退步了,还是对方越来越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很多东西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可惜楼澈压根没有多少观察的机会,他只能硬着头皮追加一击,“雷哲鸣之前也说过了,释先生所做的那些事,非要经年累月才能实现,从这上面来想,他总不该是短命的人类吧。” 第234章 第234章—耍赖 “楼澈,你总共替那释先生做了三件事,透露战报的那一件就算了吧,既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也不打算追究了。”没有任何过度的,火炼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就这么无比突兀的转移了话题,以至于一时间其他人都有些怔愣,墓道中一片静默。 在几个人之中,白昕玥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说的也是,火炼这般行为,说到底只是为了减轻他身上的疑点,倘若看不出这片用心,那白昕玥未免也有些没心没肺了。 愉悦总是少不了的。任何人被如此用心的维护着,心情都会大好,况且维护自己的还是心中绝顶重要的那一个。 然而,在高兴之余,白昕玥却也忿忿不平——火炼刚才说不准备追究楼澈泄露翎篁山一战情报的罪名,但白昕玥却认为在三件事之中,最应该好好追究的正是这个。不为别的,单是火炼差一点在此战中丧命,哪怕用十个楼澈去填,也无法弥补其过失。 这一战过去的时间也并不短了,然而每每想起,白昕玥还是会因为后怕而出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翎篁山一战实际上开辟了两个战场,比起规模宏大的翎篁山那一边,反而是乐园岛上的争斗更为凶险。 火炼名义上亲赴翎篁山指挥,实际上却留在岛上,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温离带领的一众妖兽猎人。倘若温离那一边仅仅只是人数上的优势,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心之处。真正凶险的则是温离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能力,骨笛一吹,竟然给火炼带去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回忆当时的场面,白昕玥简直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晚到一步,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他曾经誓言旦旦的向李凡表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骨子里都依然是个人类。可如果当日在乐园岛上见到火炼冷冰冰的尸首,他怕是连这个誓言都会遗忘的干干净净。 温离带人攻打乐园岛,倘若此处当真如大众认为的一般防守薄弱,他又怎么会专门在自家脖子上挂上水晶小瓶,不管那里面的红色液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显然正是用来对付火炼的东西。 而火炼避开众人目光留在岛上的情报,正是从楼澈这里泄露出去的。乍听起来不过只是一条消息,可那却几乎害了火炼一条性命。此等罪孽,深重的足以令楼澈百身莫赎。 可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火炼却只轻描淡写的说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因而不追究了。 由于两人离的足够近,差不多的肩膀靠着肩膀,所以当白昕玥情绪出现波动的第一时间,火炼便感觉到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0 生怕对方又故技重施在自己掌心上掐一把,赶紧悄无声息的往另一侧滑开一步,以策安全。 白昕玥顿时哭笑不得,虽然有心出手将其抓回身边,但理智上也明白时候不对。况且在布置这场陷阱之前,他们之间也有所商定,既然楼澈和雷哲鸣名义上还是火炼的属下,那么最终是死是活,也只能由火炼亲自定夺,旁人可以建议,但是绝不能干涉。 火炼真心认为审问叛徒当真是一件苦差事,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得不分神应付白昕玥的那些小动作,疲惫程度简直呈几何倍上升。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一茬,火炼赶忙再一次端起严肃的架子面对楼澈,“第一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而第三件你死活也不肯说,那么,我们便来谈谈今天吧——” 什么第三件他死活也不肯说,明明已经暗示的不能再清楚了,只可惜该听懂的人偏偏要故意装傻。楼澈听火炼如此自欺欺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只可惜,如今立场变了,他也只能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发泄不满,却再也不能义正言辞的向火炼谏言。 火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往下进行,“你们可知道释先生为何要盗取皇帝曦冉的尸身?” 虽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句话用在此处也不算十分恰当,但如果说得透彻一点,实际上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雷哲鸣、楼澈二人与那释先生之间的关系也有几分不清不楚的尴尬,说是因利而合互取所需也差不多了,他们从释先生那里获得的并非钱财,却是比钱财更加重要的东西。 雷哲鸣认为,既然他也在被问话的范围之内,那么便当仁不让的代替楼澈答了,“我们为什么要知道?释先生要那东西来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是碎尸万段,还是烧成飞灰,都只是他的事。” 尽管雷哲鸣的措辞无比偏激,但不用问也知道,这定然是他真实的想法。 再看楼澈的表情,眉宇间的不忍还是在的,此等行径的确还是触及了他为人的底线,也伤害了他过去一直奉行的忠诚。 不过,看来楼澈也同样不清楚皇帝的遗骸能有什么用途。充其量,那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价值,而随着火炼本人逐渐掌权,古早之前被埋葬于地下深处的尸身,也就慢慢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可是……若当真没有半分意义,释先生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楼澈的眼中浮起一层疑虑。 “看样子,你也想到了。”火炼点了点头,“什么将尸首挫骨扬灰一类的手段,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可能,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单纯发泄情绪罢了,我并不知道释先生与皇帝曦冉之间有什么过节,因此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然而,大费一番筹谋,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情绪,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位释先生会做的事。” 楼澈数度犹豫,从他不断开阖的嘴唇就可以看其挣扎。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难道皇帝的遗体还有什么用处?” 火炼异常郑重的点头。然而究竟是什么用途,他却不肯多说了。 一转念,楼澈仿佛明白过来,颇为自嘲,“我怎么忘了,如今火炼大人再也不可能与我推心置腹,既然在大人眼中我已经成了释先生的走狗,如此重要的事肯定是要瞒着我的。” “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原因。”事到如今,火炼也不隐瞒自己的避忌,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笔带过。“更重要的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来不及彻底弄明白。况且,我认为关于皇帝的尸首有什么用途,你与雷哲鸣知道的越少越好,你们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抽身,可一旦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么直到死的那一天都在这个局里了。” 白昕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火炼在说出那句“来不及彻底弄明白”的时候,悄然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满是冷彻的味道,仿佛他早已洞悉了一切,这让白昕玥顿时坐立不安。 刚才火炼瞪人的那一,但却并非白昕玥的心理作用,不仅是他,楼澈也同样看见了。 反正楼澈自认当前已经跌入谷底,情况再坏也不会比这个更加糟糕了,还不如豁出去再拼上一把。“听起来,似乎火炼大人还没能见到皇帝曦冉的遗体。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楼澈点到为止。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之前在翎篁山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哪怕只是如此轻轻一点拨,立刻已明白楼澈想说什么——上一次火炼明明已经深入皇陵,停留的时间也不算短暂,而且还有镇墓兽未希亲自担任助力,不管这皇陵中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都应该被搬空了才对。 可是,竟然没有?如果说火炼之前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皇帝遗体而去,实在很难想象,他会入宝山而空手归。 轻轻巧巧的“我还以为”四个字,几乎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威力,但激起的涟漪却一波连着一波,仿佛再也没有停歇的时刻。 甭管楼澈心存几分故意,但他的确一针见血的选中对面两人的软肋,火炼与白昕玥在墓室中心的争执,旁人没有看见,但亲自经历的他们却不能说忘记就忘记,这与是否在乎是否信任都没有太大关系,就如同在心脏上扎了一根牛毛针,平常不痛不痒,可到底还是禁不住刻意的撩拨。 “所以我一早已经说过,对有些人,给一次机会已经是个错误,如果还要接二连三的原谅,到头来当真要埋下祸端了。”白昕玥今天的话并不多,但似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别有所指。 火炼当即一阵头痛,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新想象,似乎……怎么说呢,似乎这位妖委会中人人忌惮的白主席,近来似乎学会了某种新本事,用一个字加以概括,不偏不倚正是——耍赖! 上一回在乐园岛上匆匆一见,期间还夹带了温离带来的兵荒马乱,在那样的情况下,白昕玥竟然还有闲心向火炼讨要一份……呃,念想。 至今回想起那不着调的要求,火炼还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飞起一脚就将旁边的眼镜男踹翻在地。 火炼自认从来没有给过这家伙甜头,更加谈不上助长其耍赖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这一位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顺风顺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方面的毛病,总之,白昕玥认定了耍赖乃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手段。放在当下,明明正在谈论的是无比要命的正事,竟然也能被他用这种方式含混过去。 如果自己的耳朵没有出什么故障的话,火炼分明还听到了一缕酸溜溜的味道。对于自己一直纵容楼澈这件事,白昕玥的不满一直都存在着,现在可好,也不管什么场合算是彻底将其表明了。 “按照白主席的说法,我们正是留下来的祸端了。不,我似乎还没有这个资格,白主席真正指的应该还是楼澈吧。”因为得了楼澈眼神暗示,雷哲鸣便尽量保持着缄默,权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可到了此刻,他终于忍耐不住,不为自身,满心都替楼澈不值。 楼澈不让雷哲鸣出声,说白了只是为了降低他的存在感,如果对面两人不再关注于雷哲鸣,便可以寻一个空隙让他安全离开。可没想到,雷哲鸣竟然会这般不管不顾的开口,楼澈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让雷哲鸣在这种时候还维持冷眼旁观,他自问是做不到的,而就算引来白昕玥带有杀意的瞪视,雷哲鸣也并不后悔,更勿论害怕了。要说有什么叫他动摇的,也唯有浮现在楼澈脸上的愁容。 也懒得管对面两人是什么反应,雷哲鸣旁若无人的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楼澈身上。“你还不明白吗,从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善终。你刚才与火炼拉拉杂杂说那么多,为了什么,当真还指望他会顾念旧情?” 楼澈并不能否认自己有此打算。况且仔细分析之前的对话,火炼也数度心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下定决心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起来,楼澈原本是三思而后行的典范,只是今日思绪纷乱,对他着实有了不小的影响。原本就是为了盗墓而来,这根绷紧的弦直到此刻也没能真正放松,而且还出乎意料中了陷阱,对于情绪更是百上加斤,当然了,最大的冲击还是因为同时涉险的雷哲鸣——没能见到的时候无疑牵肠挂肚,可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当真还不如不见的好。 短时间内涌入心头的琐事太多,无疑会影响楼澈的细致。他一门心思都想在如此绝境之下求得一线生机,反而不如旁观的雷哲鸣看得透彻了。 的确,乍听起来,火炼与白昕玥之间十句中有七句都是不对盘的,仿佛他们还是立场相对的敌人。 但试问,倘若这两人之间没有早早商议出什么定论,今天咋又会双双同时出现呢? 在楼澈还没有现身之前,雷哲鸣曾猜测对面两人其实从来没有分道扬镳,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或许雷哲鸣本人也没有经过太仔细的思量,可或许正是这样的无心之语,反而一针见血,不偏不倚的正中靶心。 短时间内,楼澈也想不出这两人大费周章上演这离离合合的大戏究竟是为了什么最终目的,但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有一点楼澈差不多倒是能够肯定的,今天这个陷阱必然是这两人联手设置,而且既然功夫已经用上了,一定就要得出最后的结果。 至于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则更加不言而喻—— 擒获叛徒。更甚者,就地格杀! 第235章 第235章—两边讨好 双方对峙,从人数上来看恰好正是二比二,倒是平衡的很。多少有这方面的因由吧,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上演武力。 只可惜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即使什么事都不做,墓道本身的阴沉已经万分压抑。 “待会儿,别管我。”当楼澈一双眼睛瞟过来的时候,雷哲鸣依稀听见这么一句。那声音是如此飘忽,或许事实上楼澈并没有真正开口,只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雷哲鸣没有任何反应,刚才没有因为这个问题与楼澈争辩,如今则更加不会。楼澈有楼澈的目的,他亦有他的,从这上面来看,冲突自是不可避免。只是,希望护卫彼此的心情,又哪是那么容易分出高低贵贱的? “原来,我一直都蠢不可及。”楼澈忽如其来的自嘲简直像是一柄尖刀,狠狠撕裂了当前胶着的气氛。先不说旁人,就连一直宽宏大量的火炼,在这一刻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原因无他,只要耳朵没聋,都可以听出来这话原本就是针对他而来。 “妖委会召开大会议商议狩猎季的那一天,火炼大人逃脱妖委会追捕之后到了乐园岛,我本以为在经历过这一连串事件之后,火炼大人也算是看透了妖委会的真面目,终于下定决心成为我等期盼依旧的王,不仅会带领族人度过眼下难关,最后终将重现妖兽昔日的辉煌。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不,是我们全族的痴心妄想。” 其实照理来说,以楼澈如今几乎已经被坐实了的叛徒身份,原本是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不仅说了,而且每一个字还掷地有声,将无形的声音也化成了有形之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1 火炼面带严肃的听着,他不晓得旁边的白昕玥是否会为他而心感不平,可他自己奇迹般的竟然分毫也没有类似感觉,他不仅听着楼澈所言,而且每一个字都听的格外仔细。言语带来实质性的力量,仿佛无数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可是火炼依旧认为自己应该承受,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旁人不知,他还是骗不了自己—— 当日离开那家白昕玥精挑细选的小咖啡馆,虽然成功上演了一幕大变活人的精彩魔术,但随着安全一起降临的还有单方面被“抛弃”的痛苦。火炼不能否认,自己最后踏上乐园岛的土地,有一部分理由正是因为走投无路。 至于楼澈所说的下定决心,多少也是有的吧。至少后来围绕翎篁山之战而做的所有事,火炼自问也是尽心竭力,想要守护族人,这份心情做不得假。 只不过,在责任之外呢,又有多少私心?旁人看不出来,他自己也来不及理算清楚,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到了今天。 早已失去立场的指责就这么被楼澈说出了口,半途中竟然十分流畅,一个突都没有打过。火炼自是明白的,因为楼澈过去的确全心全意都是为了妖兽一族,所以他才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即使如今他也慢慢被私欲所浸染,但毕竟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责任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放下便能马上放下的。 旁边的白昕玥又适时悄悄递过来一个眼神,其意不言自明,当然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警告。自己身上总是难逃心软的嫌疑,也难怪白昕玥总是不信任,因此火炼半分也不着恼。 也实在是因为场合不对,否则的话火炼八成会自我夸耀一番——无论是楼澈的指责,还是白昕玥的警告,他都能全盘接受,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他心胸更宽广的人了,实在是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楼澈,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正如你所言,我确实不能胜任如今的位置。”旁人听了这话,多少会认为这不过只是矫情的谦辞,也只有火炼自己明白,这绝非妄自菲薄,他当真一直这么认为——论起隐忍,他比不过未希;论起辛劳,他比不过楼澈;更不要说还有曾经的冈萨雷斯和那些不知道名字的牺牲者,火炼自愧弗如。 身为下属的,在落到这步田地之上还能得到上位者这样一番话,非要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那是有些夸大了,但定然是欣慰不已才对。岂料,素性谨慎办事稳妥的楼澈却只是一径冷笑,上挑的眼梢一旦失去了烟行媚视的意味之后,剩下的只有凌厉的锋刃,看一看便觉得刺目不已。 “不,你不明白。”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说清楚的,短暂的停顿之后,楼澈有补了一句,“火炼大人,你的问题并非是心志不坚,而是……过于贪心了,你妄图两边讨好,可这世上哪里去找真正两全其美的结局?” 说起来,补充的部分其实也不算如何清楚明晰,不过,应该听懂的人,怎么都应该听懂了。 火炼的身体在瞬间绷紧到极致,白昕玥与他之间距离极近,立时便感觉到了。 今天火炼情绪一直不佳,这毋庸置疑,不过在此之前几乎都是颓然的,与楼澈的关系走到这个地步,火炼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加难过,即使问题出在楼澈本人身上,但火炼还是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倘若他更加称职一些,说不定能够找出法子避免今天这个恶劣的局面。 但是,这一刻火炼身体的紧绷分明不同,白昕玥知道,他这是紧张了。 “两边讨好?”幸好如今的火炼已不是当初的他,在克制之后,声音听起来倒还十分平静,并没有泄露过多的情绪。“这是谁告诉你的,又是那个释先生?” 楼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深深的往对面两人面上扫了一眼,特别是白昕玥那里,很明显有了一个停顿。不得不说,这一举动着实引人遐想。然而,楼澈嘴上却说,“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火炼大人必须明白——这个世界太小了,小的根本容不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 火炼只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闷痛令他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来。 似乎楼澈千辛万苦等到的正是这么一个机会,也或许是该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他也权当是最后一次尽了职责,言尽于此。反手一抓,一把擒住了雷哲鸣的手腕,连转身的工夫都不愿浪费,同样也是因为浪费不起,就着此等别扭的姿势,楼澈足下用力,飞速后退。 先前雷哲鸣死皮赖脸的留下,倒也不是不想走,只是不想独自一人走罢了,如今终于等到楼澈也下定决心,他当然不会拖后腿,抬起手臂护住楼澈与自己,将警戒的任务一并承担下来。 事实上火炼并没有真正回过神来,他还在斟酌“两边讨好”那句话的真实意思,总觉得楼澈不仅仅只是为了图一时的口舌之快,这番讽刺之外必定还有深意。不过,虽然脑子没能转过弯来,却并不妨碍火炼依靠身体本能做出反应。几乎就在楼澈后退的同一时刻,火炼也冲了上去。 同时行动的,还有白昕玥。 一直胶着的场面终于被打破,双方或许意识到持续之前的言语交锋永远也得不出结果,索性齐齐转入简单粗暴的武力模式。 不要忘了,双方之间的水膜还在,虽然不知道楼澈弄出这东西能够发挥多少功用,但之前确实阻挡了另外两人的行动。对于这个东西,火炼自然也有所应对方案,他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罢了。 方才的对话,言语本身当然具有本身的含义,同时对于楼澈而言,他也在借此拖延等到逃脱机会罢了。不过,这世上总有许多不谋而合的巧合,拖延也不是只有一方才能采取的策略,楼澈用了这个方法,不代表火炼就不能用了,他同样也在等待。 水膜既然来自于楼澈的力量,多半正是惑术的一种,而楼澈因为血统的问题在动用这份力量时总是难免吃力,这一点在过去已经多次被证实,所以火炼不认为这层水膜能够长久的保持效力,这东西的消散,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时候动手,多少还是仓促了点,毕竟那水膜还在。不过幸好,随着时间推移,其状态已然稀薄多了,可见力量不复当初。 火炼亮出了爪子,晶亮的指甲,锋利程度远远超过那些所谓削铁如泥的名刀宝剑。而旁边的白昕玥丝毫也不担心前方的障碍,他冲势不减,眼看马上就要重重撞上水膜。 寒光闪过,水膜被撕作两半。 既然这东西可以被触碰,如今被撕烂倒也不值得太过奇怪。真正让人惊诧的还是火炼的动作,除了金属般的指甲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光,旁人几乎别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力量,并不完全指的是速度,但毫无疑问,速度乃是非常紧要的力量之一,火炼这轻轻巧巧的一击,登时让所有人都惊诧的无以复加。然而他自己对此仿佛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仿佛当真不值一提。 白昕玥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相当严肃而难看,他竟然从来不知道,火炼的身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曦冉,妖兽皇帝曦冉的影子顷刻间与火炼重叠在了一起! 如果可以,白昕玥真想当即问个清楚,只可惜场面的改变并没有给他这份富余。随着水膜破裂,本该畅通无阻的前路异变陡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浓雾不断喷薄而出,简直像是有人打开了舞台专用的干冰制造机。不仅白昕玥为之意外不已,就连火炼都轻轻“咦”了一声。 只在这一刹那之间,白昕玥就感觉一只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指缝与指缝相贴,毫无疑问的十指相扣。也无需低头去看,光是这份熟悉的触感已经让白昕玥肯定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对方那完完全全出自本能的动作,仿佛一只细软的手在心尖上拂过,说不出的酸软与……动容。 不管之前火炼与楼澈周旋时,带了几分不得不为的欷歔,又带了几分处心积虑的算计,但至少在这一刻,火炼的心情是如此简单,清浅的一望见底——他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在这陡然降临的浓雾之中,与白昕玥走散了。 “楼澈,你……”雷哲鸣压低了嗓子,他不得不轻声细语一些,楼澈弄出这浓雾,很大目的正是为了掩饰他们二人的行藏,若是声音太大,岂不暴露了? 楼澈自然懂得,雷哲鸣并非惊诧于这番变故,他是想要找自己问明白来龙去脉。“先离开,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尽管楼澈与自己一样都用了低不可闻的耳语,但奈何彼此之间的熟悉摆在那里,雷哲鸣轻易便听出了那语调中夹杂的喘息。心中大恸,然而却也说不得什么。最后雷哲鸣也只能张开手臂轻轻环过楼澈肩膀,后者难得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因为若不是这份支撑在,楼澈说不定就要当场倒下了。 即便身上像是被抽干一般使不出力气,但楼澈还是强自定下心神,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也不晓得他的依据是什么,不过既然这浓雾多半是他弄出来的,总不会将自己也困进去,肯定还要留下足够脱身的线索。 而雷哲鸣也辨出这个方向,因为他是悄悄尾随火炼进入皇陵的,一路上自当留足了心眼,哪怕是走过的一砖一石,能够记住的都要费心记住,有了这些依据,也足以用来推测前后左右。 楼澈扬了扬下巴,虽然没有费力说话,但还是将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有一抹阴沉沉的犹豫从雷哲鸣心头一掠而过,他不是没有觉察,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有些事情,纵然是楼澈的固执,同样也是他的别无选择。雷哲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借着那冰冷潮湿的空气,终于做出决定。 知道这个时候的楼澈不会拒绝,也无力拒绝,雷哲鸣略略弯腰,一手扶着楼澈腰背,一手穿过其膝弯,将他一把抱起。楼澈只是一开始僵了一下,随即便放松身体,尽力配合对方,也好让他省一分力气。 就这样,两个人猛的扎进浓雾,朝着方才选定的方向,急速而去。 第236章 第236章—逆向思维 还是那两扇沉重的石门,所有的雕花镂纹都可以忽略不计,光是石门本身蕴含的气势,已足以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不错,此处正是皇陵的中心,而石门背后所藏,应该正是妖兽皇帝曦冉的棺椁。 楼澈与雷哲鸣二人一心逃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两人也用了不少手段,怎么辛辛苦苦转了一圈,居然没能接近出口,反而走的更深,彻底陷入了逃脱不能的境地? 呼吸已经变得相当沉重,但是楼澈很清楚,他的压力不仅来自于眼前这一扇肃穆沉重的石门。真正令他抑制不住额角冷汗的,是面前这一把已经迫在眉睫的匕首。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2 这匕首比寻常制式要略显细长一些,单看样式也可以称之为短剑,楼澈看的分外眼熟,因为他不像其他妖兽在战斗中喜欢使用爪牙,即使他想用也难以如愿,所以这样灵巧而便于携带的短剑向来是他喜欢的兵器。 充斥了浓雾的墓道自然昏暗无比,可那短剑的锋刃上依然有一线森冷的寒光,这是金属本身的光泽,少了几分内敛的沉稳,却多了一道噬人的杀意。熟悉这种兵器的楼澈自然了解其威力,打造时以锋利为目的的短剑,或许并不耐用,血见的多了很容易卷刃,然而,其锋利程度绝对可以达到吹毛断发的程度。 况且,持刀人的动作万分狡猾,从刀尖所指的方向很难判断出针对的是他楼澈,还是雷哲鸣。换句话说,对方用一柄武器便成功锁死了他们两个,让他们自顾不暇不说,更加难以互为援引。 持刀人是谁?白昕玥! 旁边赫然还站着满面严肃的火炼! “放我下来。”楼澈对雷哲鸣耳语,他倒不是觉得这样被抱着十分尴尬,而是这个样子谁也不利于行动。 雷哲鸣依言办了,但与上一轮对峙不同的是,他不再与楼澈保持距离,反而紧紧贴在他身边站着,一则是因为他此时的状态的确离不开支撑,二则更是为了表明绝不会独自离开的决心。 楼澈长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场景变了,情势更是急转直下,说到底,都是他的误判。 雾气,说到底最大的功能依旧只是阻碍视线,除非有毒,否则不可能形恐怖的杀伤力。而阻碍视线这一点,正好也与惑术的本质不谋而合,所以,楼澈在关键时刻将水膜化作雾气,用意正是为了拖延火炼二人的脚步。 按照楼澈的估算,火炼二人对于这座皇陵都有着异常深刻的了解,所以这种拖延也只是暂时性的。一旦当他们重新开始行动,首要行动定然是前往墓室入口,堵截出路。之前的对峙中,楼澈自问表达出了强烈的撤退意愿。这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任何一个落入陷阱的倒霉鬼,最期待的都应该是重获自由,为此,几乎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原来的任务。 是的,从情理来推断,只求自保的楼澈与雷哲鸣势必要放弃此次任务才对。 之前所说种种,不能说全是楼澈信口胡诌的谎言,但真实度多少还是需要打一个折扣,被磨损的衷心算是原由之一,而雷哲鸣的事更是导火索。总之,即使火炼依旧相信楼澈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下妖兽全族,但这份忠诚心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添上了些许杂质。 对火炼妄图两头讨好的指责是真,而在这背后潜藏的算计也是真,甚至于楼澈自己都很难在两者中分出一个主次。 他又在算计些什么呢?希望那样一番慷慨陈词能够够煽动火炼的恻隐之情?这的确算是楼澈的目的,而这一目的也确实达成了——事实上,即便今天楼澈半个字都不说,火炼还是心软的。 只是楼澈也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的期待以及生死,绝不能建立在他人的恻隐之上。放在今天来说,不论火炼的心已经软到怎样的程度,从结果来看终究也没有放过他们不是吗? 要不怎么说狐狸天性就是狡猾的呢?明明只是走投无路下的一番对话,楼澈顷刻间便能够在上面赋予无数深意,既然无法彻底说动火炼,那么便利用语言本身的内容为自己开辟另一条道路,如此一来,不管事件向着哪个方面发展,楼澈自认都不会是输家。 最重要的目的正是为了换回雷哲鸣的平安,而中了陷阱的人理所当然的希望逃脱,言谈间也充分表明了自己依旧是个顾念族人的人……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毫无疑问都指向唯一的结果——趁着雾气正浓,他会与雷哲鸣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虽然这误导的方法是临时想出来的,但楼澈已经反复设想过数遍,从逻辑上来看没有任何破绽。 既然完美的误导了火炼二人,楼澈自然而然要对现有情况善加利用,其实也简单,反其道而行之。在最该逃命的时候,楼澈偏要深入险境,既然火炼二人已经去追踪他这个叛徒,那么皇陵中心地带定然守备薄弱,要想取得皇帝曦冉的尸身,今后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至于区区一具遗骸除了象征意义之外还能有什么用途,楼澈依然没有机会彻底查明,他只知道,释先生需要这件“东西”,光是这个理由就够了,只有释先生才能够真正给予雷哲鸣自由,而皇帝的遗骸正是唯一的交换条件。 铤而走险会招致怎样的恶果,楼澈不是想象不到,但既然他今天出现在皇陵之中,便是已经铤而走险,这个时候再想后悔,连自己都嫌晚了些。 既然叛徒的污名已经加身,洗都洗不掉,楼澈也索性来了回一不做二不休,预备将此事彻底了结,一个声东击西的戏码,直接奔着皇帝遗骸而来。 撇开不光彩行为本身带来的压力不谈,其实这件事本该没有什么难度,皇陵占地广阔,他们只要在拿到东西之后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躲上一阵,待一切风平浪静了再择机离开,甚至都无需变成武斗,而追踪到出口的火炼二人,从实际情况推测也只会认为他们不过是跑得太快,所以才追丢了。 不按牌理出牌的好处正是利用了对手的空当,从而上演一场得来全不费工夫。楼澈的打算原本没有什么大错,唯一的小疏漏就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也会同样“利用空当”,来了一个逆向思维。 白昕玥手中的短剑,角度着实刁钻,尽管他本人到现在为止半个字都没有说过,而那持刀的手也稳定的仿佛铁铸一般,可是楼澈和雷哲鸣依旧不敢等闲视之,他们清楚的很,但凡这边稍有异动,白昕玥当即便可以发动雷霆之击齐齐取了他们的性命——即使在妖委会中,也很少有人真正见过白主席动手,但没人怀疑他有这个实力。 气氛的僵局总需要有人来打破,如果说上一次对峙楼澈还有几分底气来保持他的矜持,那么这一回他则完全断绝了这份可能性,即使他也清楚,先开口在很大意义上就会落入下风,但他依旧没得选择。“原来,火炼大人早已猜到我的计划了。” 站处略微靠后的火炼向前迈了两步,与白昕玥擦肩的时候,略微皱着眉瞥了一眼他手中充满杀伤力的利器,短暂的犹豫与挣扎,但火炼终究还是没有出声让其将短剑收起来。 这一次火炼望过去的眼神与前次相比有了很大改变,如果说上一次多少还带着一点“哀其不争”的遗憾,上司对下属的那一种,那么这一次则向着失望透顶转化了,另外还掺杂了一分惊愕,一分悲伤。 火炼摇头,这个动作被他做的极为缓慢,每每轻轻动一下,他那双金瞳中的光彩就随之减弱一分,如果不是楼澈定力足够好,说不定在此等注视之下,已经双膝跪地当场谢罪了。 “不,我什么都没有猜到,我只是在赌,赌你们不会过来。”明明错的是对方,但反而是火炼不敢与之对视,兴许是太难过的缘故,他向着一边撇开了眼睛。“我以为我之前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曦冉的尸体非同小可,绝不能落入释先生手中。而且,你们……你们不是想要离开的吗?” 倘若只是离开,火炼选择了成全,他与白昕玥不去追击,反而掉头深入皇陵中心,也正如他刚才所说,这的确是场赌博,赌楼澈和雷哲鸣不会过来。如此以来,岂不是相安无事皆大欢喜的结局? 楼澈不是没能听懂火炼的意思,但他的狐疑还是半分都没有减少,这原本也是他这一族的天性,死都不可能改变。“你当真不知道我会来这里?” 这问题原本没什么,只是问的时机不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楼澈居然还不相信火炼所言,如此过火的行径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给脸不要,真真是辜负火炼的包容了。 旁边的白昕玥已经看不过眼,从他持刀那一只手上爆出的青筋就不难看出他此刻的打算——早在商议今次陷阱的时候,白昕玥就不赞同火炼预备做出的让步。 说起来,叛徒远比敌人还要更加可恨,即使他们叛变有着各式各样的原由,但也远远没有到“情有可原”的程度。对于楼澈二人,白昕玥坚持认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其擒获,把人带回去之后,不管有什么话到时都可以慢慢谈。 现实证明,白昕玥的意见虽然冷酷,但却十分正确,不管火炼苦口婆心的说了多少,对方到头来不领情,一切都是白搭。 白昕玥在这一刻爆发的杀意,倒是把火炼吓了一跳。 因为这位白主席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他这种城府深沉的家伙通常有一个共同点——不喜欢使用过于直接的手段,似乎方法简单了,就像是在侮辱他们那份高智商似的。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妖委会之中那么多人都与白昕玥共事过,但却几乎没有见过他动用武力,由此充分证明他不喜欢这个。 如今倒好,这一位连喜好和习惯都统统不顾了,也难怪会引得火炼侧目,他下意识偷偷设想,究竟是什么让白昕玥如此反常,莫非当真只是为了替他出一口气这么简单? 由于世上有“分工合作”这么一回事儿,放在一个甭管大小的队伍中,若是有人爆发,那么必然就有人要负责安抚,总不能集体都变成了脱缰的野马。 于是乎,冷静睿智的角色设定一下子落在了火炼头上。老实说,他对此很不习惯,也着实没办法习惯。火炼真心认为,若是将自己与白昕玥放在一架天平上衡量,无论怎么看,负责保持冷静的人都不应该是他吧?这压根不是什么自知之明的问题,事实如此。 火炼当场体会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不过幸好,关于今日局面的发展,他曾经无比认真细致的设想过很多遍,差不多将每一种可能性都囊括进去了,虽然演变的方向并非他最期待的那一种,但也不至于当场卡壳。 伸手轻缓而坚定的拨开了白昕玥锁定敌人的短剑,如此一来,楼澈二人算是暂时没有生命威胁了。 是否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转身逃跑?这根本想都不用想便被否决了。之前那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未曾离开,现在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况且,在今天之后,楼澈对于火炼对于白昕玥已经有了新的认知,短剑应该只是他们的手段之一,即使能避开这个,也不代表就能避开随后层出不穷的各式杀招。 总而言之,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不断的重复僵持这一过程,即使半途中也爆发了几次小小的冲突,但被激起的浪花都不怎么起眼,转眼之后又回归了胶着状态。对峙的过程中,双方的优势对比肯定会不断变化,但总体而言,楼澈二人怎么看都是被压制的一方。 火炼倒是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好的,用对话来解决问题,总比武力好太多。 回想一下,曾经在乐园岛上对战血穗草姚向晨的时候,他简直是不管一切往前冲,完全是个大写的血气方刚。可如今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反暴力的代言人。别人或许不了解个中原由,他自己倒是很清楚,打从自身力量开始悄无声息的攀升开始,他越来越觉得还是悠着点比较好,这或许也是他性格中的矛盾,但他越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一条生命,越是能够感受到生命的珍贵。 对于楼澈二人的压制,让火炼可以不急不缓的开口,他照样还是无比认真的态度,看起来仿佛都有些许诚恳的意味,“你们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因为雷哲鸣还有什么把柄在释先生的手中?” 第237章 第237章—谢罪 释先生是否掌握了雷哲鸣的某个把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3 何等尖锐而精准的问题。简直让人无法想象,火炼究竟是怎么通过现有的线索推测出这个的,哪怕他是连蒙带猜,如此一针见血的准确率也着实有些吓人了。 然而,楼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近乎徒劳的抓住这最后的一线“主动权”,以为一旦做出回答,自己与雷哲鸣便只能任人宰割了。事实上,即使他守口如瓶,现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火炼原本也不指望狡猾的狐狸精会在这个当口学会知无不言的坦诚,不过既然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设想,加之楼澈动摇的表情作为佐证,要得出正确答案也不是那么困难。火炼略带烦躁的摆了下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追问,但也不表示对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火炼也不管有没有人捧场,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小说写手一般,开始公布自己得出的结论,“前面也已经说过了,不管释先生出自什么目的,漫长的时光里他一直在持续某项残酷的大型实验,其目的是为了剥夺妖兽先天的能力,弱化我族。而从雷哲鸣本身素质看来,无疑是这个实验的例外样品。不管雷哲鸣的诞生是巧合,还是释先生故意为之,总之我坚信,例外的出现必然有其诱因,这中间应该存在很可怕的代价。” 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例外”的雷哲鸣,顿时哑口无言。 除了中二病晚期之外,一般人应该并不太喜欢成为游离于主流边缘的例外,试验品的身份已经让人无所适从,如今再加上一个例外的样品,差不多也就是与失败品没什么区别的存在,此等身份更加让人无所适从了。 但是,再怎么不喜欢又能怎样,剥开光鲜的外皮之后,仅存一副脏兮兮的内囊,从降生开始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雷哲鸣连矢口否认都做不到。 至于那位被褫夺了动手权力,只能暂时沦为背景的七人团首席白昕玥,则顺理成章的回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组照片——彼时,狩猎季才刚刚开了一个很糟糕的头,筹备部与左部组成的联合队在雪山出师不捷,当时尚且稳坐筹备部部长的聂瑞博不怀好意的带回的那一组战斗后拍摄的照片。 在聂老头处心积虑的引导下,当日妖委会所有人都仔仔细细看了白衣部队副队长戚良尸体的照片,因为其脖颈上被三棱刺造成的致命伤恰好正是证明白昕玥是奸细的不二证据。而在与会众人当中,也只有白昕玥这个身在风口浪尖的人不在状态,他压根没有仔细看聂老头希望大家看的东西。 那么,白昕玥当时看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的正是左部的其他牺牲者。 这其实并不奇怪,左部强悍的战力本是妖委会人尽皆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全军覆没,实在是一件相当值得深究的事。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被误导,又加上妖委会两个权力核心相争相斗的大环境,人们于是更加倾向于如何攫取利益,所以才会放弃真相。 至于白昕玥为什么还能够牢牢抓住重点,或许是他早一步已经料定了权力核心争斗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此人对于自己制定的计划,几乎有着绝顶的自信。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当聂老头在大屏幕上放出雪山战后的图片时,白昕玥便全神贯注的开始“观赏”雪地上横陈的尸体。由于拍照人的私心,镜头肯定都对焦在戚良身上,后面的那些尸体基本就是一个模糊的点,但这也架不住某人视线歹毒,虽然无法得出验尸报告一般精准的结论,不过大致的结论还是有的—— 最精简的概括,这些白衣部队的士兵仿佛是被雷电当场劈死的一样。焦糊状的尸体是直接证据,而地面积雪放射状的裂纹则是佐证。 白昕玥虽然大致判断出了左部队员的死因,但他并未对此声张,毕竟被雷劈死这种说辞在通常情况下仅限于赌咒发誓,遭遇雷击的极端天气也不是没有,但那一日雪山上的气象条件并不符合。因此,尽管结论是自己下的,可白昕玥还是将其打上了不可思议的标签。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层标签竟然会在今天被撕下来。 根据白昕玥所掌握的信息,雪山一战中妖兽这边当真是破釜沉舟,仅仅留下雷哲鸣这么一位光杆司令。而他当真也不负期待,以一己之力抗下了妖委会的首轮进攻。实力强悍至此,着实已不能说是正常。 火炼刚才推测雷哲鸣会付出某种代价,这应该都是相当委婉的措辞了。这也解释了为何今天的胶着状态一直在持续,而雷哲鸣却迟迟不动用力量。倘若他需要付出某种代价,这个代价肯定巨大的到了他难以第二次支付的地步。 按照火炼的本意,其实打算去探一探雷哲鸣的脉搏,妖兽天生有着包括视觉听觉在内的敏锐感知力,经过控制与优化之后,他应该可以诊断出雷哲鸣当前的身体状况。可惜鉴于脉门乃是人体重点防御的部位,这个动作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火炼只是想想,便也作罢。 反正瞎蒙胡猜也顺利进行到这个地步了,似乎继续下去也无妨。“没猜错的话,雷哲鸣的生命正掌握在释先生手中。” 如果说前面的推测还遵循有理有据的原则,从一个结论导向下一个结论,那么这回肯定能算得上跳跃式的了。也难怪对面两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似乎连眼角都在抽搐。 当然了,这也不排除被彻底戳穿后恼羞成怒的可能性。 火炼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撑场子,他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摆出胸有成竹的状态。“也难怪你们最后还是选择要铤而走险,一具尸体而已,甭管是谁的,用它来交换生存的机会,这个交易的确相当划算。”在说出“一具尸体”这个词组的时候,并不能从火炼的语调中听出什么波动,即使他不久前才强调过皇帝遗骸的特殊重要性,可他本人对这东西仿佛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情。 火炼的注意力还是在楼澈二人身上,自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当火炼对上楼澈已经变得赤红一片的双眼时,满是哀叹的摇了摇头。“如果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你们的做法无可厚非。可是,你们就不怕被释先生骗了吗?” 就不怕被释先生骗了吗? 准确的说,是已经被骗了。 从雷哲鸣与楼澈重逢的那一刻开始,这根紧绷的线便当场断裂了。 雷哲鸣不会忘记,自己躺在雪山之上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的,当日那个戴着兜帽,将他一条命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神秘莫测的释先生。然而,与其说那是释先生善心大发救了他一命,还不如说是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出现,让他甘愿为其办事和效忠的交换。 是不是能活下去其实并不重要,既然从楼澈那里领了担当诱饵的命令,雷哲鸣不说无私高尚到置生死于度外,但也确实把性命豁出去了,况且拉上差不多整个左部来陪葬,计算起来也并不亏。 偏偏,释先生手中还有他雷哲鸣真正想要的东西,至少,当时的释先生是这么表明的。“你要的东西普天之下只有我才能给你”,应该是这句话,释先的许诺,雷哲鸣一字不差的记得清清楚楚。 结果呢? 结果就在楼澈出现在皇陵的那一刻开始,雷哲鸣当即反应过来,释先生单方面撕毁了他们的交易。 不是不动怒,只是,相比起护卫楼澈,自身的情绪都可以暂时压抑。雷哲鸣一直控制着,表面不动声色,但这口怒气经过不断堆积沉淀,已然成了压在胸口的一块硬石。但是—— “我害怕被骗,不过我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上一赌。”与其说楼澈这是在回答火炼的问题,还不如说他是自言自语的感慨,在原地半靠着雷哲鸣站了许久,他仿佛也没能恢复状态,相反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糟糕了,状若白纸的面孔上嵌着一双好似随时会滴血的眼睛,当真有些刺目了。 是了,正是这句话,没有选择。听着楼澈代替自己说出了真实想法,雷哲鸣也唯有苦笑而已。 “火炼大人,你前面对我说的那些,更加让我坚信了这场赌有值得一试的价值。如果皇帝的遗骸仅限于象征意义,我确实担心释先生的诚意,但现在我已经能够确定了,它的用途不仅于此,这不是正好吗,越是珍贵的宝物,越是适合用来做交换。” 楼澈的冥顽不灵大大出乎火炼的预料,他除了目瞪口呆之外,竟然连愤怒都顾不上了。对了,惊愕之余应该还有一缕后悔,婆婆妈妈的劝说本来已经够丢人的了,岂料竟然还闹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后果,这让火炼情何以堪? 就在火炼手足无措的呆愣中,楼澈做了一个更加出人意料的动作。他自己体力不佳,只能身手扶住雷哲鸣的胳膊,就此找到一个合适的助力,然后,他单膝跪了下去。 火炼陡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迫造访雪山木屋的情景,当时妖兽组织等各支部部长齐齐向他效忠,主要内容便是要以生命来保护他的安全,可即使在当天,似乎也没有下跪这个项目。 火炼立时往侧边让了半步,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应该受这个大礼。 可是,为什么呢?楼澈上演这一出虽然突兀,但倒不像是作态,他今天叫了无数次“火炼大人”,可前面那些讽刺味道浓烈的藏都藏不住,唯独刚才有了些许真诚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并不喜欢这种阶层分明的叩拜礼吧?火炼认为这算是避让的原因之一。不过却不是最主要的。 火炼也说不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是有什么难以描述的力量,一下子触动了他心中的警铃。 楼澈的膝盖磕在地面上,尽管发出的声音低微的可以忽略不计,然而架不住在场几人紧绷的神经,那响动的实际效果等同于滚雷直接在耳边炸响。楼澈抬起头,视线不偏不倚的与火炼对接在一起,“如有机会,愿以死谢罪!” “罪”字话音刚刚落下,火炼心头的警铃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他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那声并不存在的尖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妖兽是习惯遵循本能的生物,放在平常这或许并非什么好事,因为显得不够理智。然而在当前这种接近极限的状态下,火炼却万分感谢自己的本能,在他还来不及理清思路的时候,身体已经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急速后退。过程中还不忘顺手拉上白昕玥。 客观评价,火炼的行动不可谓不准确,也不可谓不迅捷。可是,还是中招了。 皇陵中常年笼罩着浅灰色的雾气,这在上一次进入时已经知晓了。火炼猜想,这大概是虚空一族的某种能力,既然未希乃是皇陵的镇墓兽,在她守护的地方充斥着雾气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所以,即使前头楼澈将水膜化为浓雾,用这个当成阻碍他们视线的利器,但火炼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离开浓雾区域之后,虽然在墓道中也随时都能看到轻纱般飘荡的薄雾,他也只将其看做墓室中原本就有的东西,更加不会留意。 事实走向再次证明了一个严酷的真理——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被火炼所忽视的雾气忽然动了起来,朝着他们二人喷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4 用不着进行求证也知道了,眼前这些雾气,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依旧还是在楼澈的掌控下。或许他是将先头弄出的雾气分离出一部分,悄然融入到当前的环境中,也或许是用了其它更加巧妙的手段。但不管过程是什么样的,都不重要了。 从雾气本身的特性来看,当然与迷惑感官的惑术更加匹配,上一轮楼澈动手也是遵循这一原则。可是这一次,火炼不敢再这么托大了,楼澈没那么蠢,不管用的手段,他不会翻出来再用第二遍。 难道里面淬毒了?尽管可能性很低,但火炼自知不能大意,抬起胳膊掩住口鼻。至于白昕玥,火炼倒是并不担心,倘若连这位都没有自保能力,那么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保护自己了。 雾气从身边滑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些像水,滑溜溜的,也可以说是一种材质特殊的油,沾衣不湿,但火炼并不相信这东西会像它表现出来的那般没有任何威胁。也或许,这东西威胁的原本也不是他。 火炼急速扭头,动作太过猛烈,当即发出濒临断裂的“咔哒”声,但他顾不上自己脖子是不是已经断了,首要问题是追踪那诡异的雾气要做什么——不为别的,只因他旁边就是白昕玥! 既然火炼都能想到雾中有毒的可能性,白昕玥当然更加不会错过这一可能性。做了物理掩护,也调慢了呼吸节奏,只要不是什么一沾即死的剧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而,才片刻功夫,白昕玥发现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 那不是什么毒雾,而是……难以形容是什么东西。 不管白雾灰雾,说穿了就是一团水汽,可是,今天遭遇的这一团彻底颠覆了白昕玥的认知。当那东西爬上身体的时候,白昕玥竟然感觉到了重量,当然不至于到了将人压垮的地步,但也绝不该是水汽应有的状态。 有重量,证明也有实打实的质量。 白昕玥暗道不好,但也已经是避无可避的被动,雾气既然已经爬了上来,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然化零。 片刻之后,白昕玥胸口便是狠狠的锐痛,被某种利刃贯穿心脏的感觉。 “喂!”陡然降临的变故顿时夺去了火炼的语言能力,迸出一个单字之后,当场失声。而他立刻明白了,楼澈向释先生许诺的三个条件中,他咬紧牙关也不肯说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与白昕玥有关。 第238章 第238章—起风了 回顾这个陷阱布置与实施的整个过程,火炼与白昕玥的默契度算是相当高的了,只不过,默契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专属物品,雷哲鸣与楼澈两人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就在楼澈下跪膝盖触地的那一瞬间,雷哲鸣手臂一展,拦腰将人抱了起来,径直撤退。原本雷哲鸣也不是十分赞同铤而走险继续深入的,楼澈顾惜他的性命,几乎已是不管不顾的状态,但是他自己倒并不认为这条小命有什么好金贵的,至少不值得用楼澈的安危来交换。 不甘心都快要令楼澈当场呕出一滩鲜血了,但他也明白别无选择,以他们如今的状态去突击皇陵核心,怎么计划都太过勉强了些。 不过楼澈倒也不后悔这场深入,他也不算一无所获。重创了白昕玥,虽然来不及去观察对方的伤势究竟如何,但楼澈确定是致命伤,白昕玥何时倒下,也只是时间问题。楼澈思量着该如何利用这件事,去好好与那位释先生谈一谈条件。 经过一段不要命的狂奔,雷哲鸣的体力也差不多告罄,不管怎么说楼澈也是一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成年人,况且这已是短时间的第二回 。雷哲鸣之所以还能够坚持,一方面得益于身体本身的强悍,而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咬紧牙关不肯放松的缘故。 可是,两个人离得这么近,雷哲鸣粗重的呼吸声又怎么能逃过楼澈的耳朵呢。心上浮起一抹歉然,说到底,自己的一意孤行还是拖累他了。 斟酌了一下,楼澈指了一个方向,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决定两人的去路。 既然前面依了他,这一次雷哲鸣也不至于就变了原则,只要楼澈不准备回去与火炼拼命,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好了。 顺着方向转个小弯,墓道出现一条岔路。雷哲鸣微微一愣,他一不是墓室的建造者,二不是守护者,着实不知这岔路会通向什么地方。 由于不用劳动自己的双腿走路,楼澈多少也恢复了几分力气,“没关系,这个方向火炼绝不会追过来,我们暂时休息一下。” 听他说的有理有据,雷哲鸣倒是也不怀疑楼澈对墓室构造的了解,尽管过去他与未希彼此互有防备,但也确实在很多事情上合作过,什么时候听未希说起过皇陵的种种也未可知。只不过,雷哲鸣还是建议,“我还能坚持。要休息也等出去再说吧。” “你相信我,前面也有一个出口,虽然不是正式的大门,但相对而言更加保险一些。 ” 雷哲鸣凝神细听,将感知范围放得极为宽广,却也没听得到任何动静,火炼并没有跟上来。这也不奇怪,白昕玥心口被刺,这是随时都可能丧命的重伤,即便火炼再如何想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也要先顾及那一边。 尽管并不是很情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下来休息,但雷哲鸣也清楚自己当前体力大打折扣,怕是很难应付什么突发状况,衡量一番,终于还是接纳了楼澈的提议。 顺着岔路走了没多远,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已经出现了一堵怪异无比的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孔,就这么占据了整个墙面,能将密集恐惧症患者给当场逼疯。此时,这些面孔上面都没有什么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滞与麻木。 雷哲鸣扫视一遍,初看时觉得有些眼熟,尽管面孔呈现出男女老幼不同的特征,但他总觉得里面有某个人的影子。只是看了一会儿,这份特征逐渐变的模糊,他又不怎么确定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甭管这些面孔的雕刻师选了谁作为范本,都不是他应该关注的问题,只要这截墓道中没有什么致命的机关,就足够了。而楼澈也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此处便是上佳的休憩场所。 被追踪的隐患并没有消除,休息的时间当然不可能太长,但这并不妨碍雷哲鸣抓紧机会将心中疑惑问个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他询问的自然是楼澈对白昕玥动用的杀招,别说那一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就连雷哲鸣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楼澈轻轻靠在墙壁上,轻轻闭着眼睛权当是闭目养神。他也在犹豫究竟回答还是不回答,可他也了解雷哲鸣脾性,若是不能给出让他信服的答案,他一定会追问不止。偏偏两人彼此是这般熟悉,谎言也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唯一能让雷哲鸣相信的,怕是也只有真相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楼澈尽量选了温和不刺激人的叙述方式,娓娓道来,“还记得上一次,我帮助火炼……大人前往惑术中救白昕玥的事吗?” 如何能够不记得?不仅记得,每每想起雷哲鸣便是一肚子怒火,认为楼澈太过不知死活。此时此刻听他说起这一茬,雷哲鸣当即猜到实情远比他以往所知的还要更加复杂,先是一愣,随即就感觉胸腹中的那团火气直直的烧了起来,他差不多就要当场七窍生烟。 “从惑术中回来之后,火炼大人也曾经质问过,认为他见过的那名雾女便是我化身而成。看得出来,那时火炼大人动了真怒。”楼澈在犹豫过后,对于火炼的称呼后面终究还是冠上了“大人”二字,即使落到这步田地,有些坚持依然放不下。 雷哲鸣当然记得当时情形,毕竟火炼隔日一大早就气势汹汹的造访了那座离群索居的木屋,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过雷哲鸣并不想管火炼推测的依据是什么,他只关心事实,从楼澈嘴里撬出来的事实。“那么,究竟是,还是不是?” 问这话的时候,雷哲鸣猛然转头盯着楼澈,目光灼灼,都快带上凶恶的味道了,声线也压的极为低沉。不管怎么说,总之楼澈感觉到了比当日面对火炼还要更加巨大的压力。 “不是……也是。”即使楼澈措辞上面再怎么模棱两可,但最真实的部分终究还是掩饰不住的。 雷哲鸣一把攥住了楼澈的肩膀,后者吃痛,可是也没有闪躲。怒气冲天的男人本就可怕,况且雷哲鸣脸上还有一块狰狞无比的伤疤。“这么说,你当时分辨说雾女是守墓者的象征,那不仅是在误导火炼,更是在误导我?! 楼澈皱了下眉,不仅仅因为肩膀的痛楚,更多的还是心绪的烦躁,“也不是误导,据我所知,惑术中的雾女虽然并非未希有意识为之,但的确是因为她的执念才形成的东西,而当天,那雾女也出声阻止火炼大人救人,妄图以此斩断过去的孽缘。” 楼澈并没有说谎,若非实情,当初也无法那么简单便说服火炼,从那之后,他也没有再追究过此事。 然而雷哲鸣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他知道事情经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努力压制着脾气,除了个别单字有些破音之外,雷哲鸣的状态看起来仿佛还很正常。“楼澈,过去我不追问,不代表我从来没有怀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罢了。难道到了今天,你还是连一句实话都不肯给吗?” 其实楼澈也明白,既然这话题已经被挑起了,便再也没有敷衍过去的可能性。“当天火炼大人追溯时光,不管怎么说是利用了我的惑术之力,只要手法得当,我还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当雾女现身之后,我便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将一部分力量化成相似之物。没有将其留在火炼大人身上,因为太过不敬,不过白昕玥也是很好的附身对象。” 该解释清楚的已经解释清楚了,没有什么不尽不实之处。但是,什么叫做“手法得当”?他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 雷哲鸣几乎当场被气炸了肺,不过说起来,自从今天与楼澈照面开始,已经有一把名为“愤怒”的火在身体里烧了起来,从胸口烧到了四肢百骸,此刻更是将他的脑浆都烧的差不多化成了水蒸汽。 即使尚在妖兽最为鼎盛的时代,四大家族中也唯有楼家这一支擅用惑术,算得上独门的看家秘技,可以想见,这份特殊而诡秘的力量需要何等天赋与血统才能够支撑。楼澈原本在出身上就已经吃了亏,所以即便他处处谨慎,但依旧时常遭到力量的反噬。 而且,楼澈自己也曾说过,利用惑术追溯时光,若只是单纯的看或者听倒也罢了,然而若是想要触碰早已逝去的过往,甚至于妄图改变什么,那么需要付出的代价则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当初楼澈擅做主张救回了一个白昕玥,雷哲鸣了解之后,天晓得他耗费了多少自制力才没有将不知死活的狐狸精给关进小黑屋。但是到了今天,雷哲鸣才发现自己生气还是生的太早了些,某个人不知死活的程度远远超越了他贫瘠的想象。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5 楼澈,不仅勉强突破自身力量的临界点,对于“过去”进行了干涉,而且,他还不要命的将这种干涉持续到了今天! 他刚才说什么?他利用了未希所化的雾女作为掩护,所以才达成这一目的。可是这又怎么样?雾女的存在顶多是迷惑了火炼的判断,让他不那么容易发现背后的猫腻而已。在雾女背后要做什么,又做成了什么,所有的压力都全盘落在楼澈自己身上。 雷哲鸣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楼澈在大祭司受刑的屏风上持续下了惑术,为此他的双目长时间赤红一片。原本还以为那已经是愚蠢的极限,哪知这位作死还作上了瘾,变本加厉将自己的一切都变成赌本押了上去。 见到雷哲鸣眼角在抽搐嘴唇在哆嗦,楼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过火了。试图安慰几句,但发现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达成火上浇油的效果,既然如此还不如多讲讲实情。“在那个时候,我原本也没有想到会面临今天这样……难过的局面,我只是单纯的认为白昕玥不值得相信,担心他会对火炼大人不利,所以才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种子’,主要也只是起到监视的用途。” 一直都知道的,雷哲鸣一直都知道,楼澈对于那位火炼大人有着怎样一份炽烈的情感。说是忠诚,其实并不怎么准确,应该称之为……渴盼才对。 自己一只墨狐,却偏偏成了本族唯一的幸存者,楼澈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时常无所适从。这才是他离群索居,过着状如苦行僧一般生活的根本原由。本族族人早已经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楼澈再怎样努力也挽不回什么。也难怪楼澈会将满腔情绪都寄托在火炼身上,即使他是那样一个不成熟,甚至于不合格的领导者。 雷哲鸣不仅了解楼澈的这份感情,而且还了解这份感情的来龙去脉。只可惜,理智上的接受与感情上的认同,永远是这般背道而驰。 什么话也没有说,雷哲鸣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楼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着之前的策略——用事实来摆道理,“若只是为了监视,其实也用不了我太多力量。你也清楚的,我做不到无时不刻关注白昕玥的举动,也顶多算是设置了一道保险,也只有当其有什么重大行动的时候,我才有所感知。” 此为实情,如果真的可以事无巨细的监视白昕玥,今天他们二人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了。 论起什么时候楼澈留下的“种子”发挥了效用,应该只有白昕玥忽然出现在乐园岛上迎战温离的那一回。 楼澈自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忽然出现在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但当时他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猛的一下子攫住了心脏,“咯噔”一响。 如今再回顾一下,或许也是从那天开始,楼澈算是真正生了叛意吧。白昕玥如疾风般在乐园岛上走了一遭,却也不能说是真正的雁过无痕,到底还是在楼澈心头留下一个疑影——火炼大人并不信任他,至少并不完全想象。尽管当时嘴硬心也硬,并不肯承认,可影子还是生了根。 楼澈轻轻甩了甩头,从那份不快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再说了,眼前还有等着他宽慰的人在。“现在你该明白了,我虽然用了一部分力量在白昕玥身上,不过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并不会造成什么负担。好歹我也活了这么久了,就算惑术一开始使用不纯熟,如今也晓得该怎么控制了。” 雷哲鸣还是紧绷着一张脸,最后绷出来的那个表情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冷笑了,“谁在乎你曾经做了什么。我只问你刚才,刚才你刺伤白昕玥的那一下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是一个无需解释的问题。力量用的节省一些,仅仅只能最低限度的监视。如果要突破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将无形之物化成取人性命的利器,自然就需要极大程度的透支力量。 这样不是一就是二的道理,雷哲鸣如何不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要逼楼澈亲口说出来。可一旦说了,他必将当场暴跳如雷。 楼澈有些不敢解释,不仅如此,他还掩饰性的闭上了赤红一片的眼睛。“好像,起风了。” 起风了,这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不是在密不透气的铁桶中,有一点儿风又怎么了? 不对,仔细想一想,坟墓这种地方,说穿了不正是大了许多号的铁桶吗? 第239章 第239章—机会 “糟了!”楼澈大叫一声,旁边的雷哲鸣也觉察出不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快速站了起来。 楼澈心中还在迷惑,他实在不明白,这段哭墙难道不该是整座皇陵最为安全的地方吗?即使它对旁人没有任何效果,但是对于火炼而言,却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数日之前火炼才在这里体验了一把足以令他呕吐眩晕的难过,那实在不是容易忘了的伤疤,忘了的痛。这实在与意志是否坚强没什么关系,除非是一块没有感知的石头,任何有血有肉的生灵,在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之后,宁可死只怕都不会愿意再来第二遍。 况且,此时此刻的火炼不是应该以白昕玥的身体状况为重吗?莫非,这么快那位就已经归西了?所以火炼才不管不顾前来寻仇? 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一次,楼澈违背道义潜入皇陵准备要干偷坟掘墓的勾当;第二次,得了火炼的默许,本来可以海阔天空的自由,但楼澈还是一意孤行将错误进行到底;第三次,楼澈索性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甚至都不管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承受的起,直接对白昕玥下了杀手。 如今,再一次打了照面,楼澈从头到尾都惊呆了。原来,没脸见人这句话并不单单只是一句寻常的修辞,它更近似于写实,至少在这一刻,楼澈着实不知该摆出这样的表情来面对对方。 同样不知道的似乎还有火炼,他站在那里,中间隔着不长也不短的一截墓道,从肢体语言来看暂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怒火已经烧到了极致,差不多已经将火炼脸上所有的情绪都烧的一干二净,当下只剩了一片空白与麻木,惊心动魄。 下意识的,楼澈往火炼身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先前与之寸步不离的白昕玥并没有跟上来。 莫非,当真死了? 火炼也不再问什么“你们与释先生的交换条件里面是否有关于白昕玥的”这样一类浅显直白到近乎废话的问题,他抬起一双眼睛与楼澈对视,其间连眨眼的次数都控制到了最低,整双眼看起来不像是活的,完全就是一对打磨光滑的冰晶。 原来,一个眼神当真能够传递出无以伦比的威压,楼澈好几次都要退避,但都堪堪忍住了。好不容易待得这场对视过去,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完全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全然不知过去的时间是长,还是短。 实际上,不多不少,五分钟左右而已。 终于,火炼开了口,语调是与他的表情配套的平淡,“楼澈,你想死吗?” 确切的说,这应该不算是一个问题,与之直面的楼澈唯一的感想就是,自己被当场判了死刑。一盆冰水猛的浇下,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彻,楼澈完全不能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然后呢,然后楼澈反而在一片虚脱中平静下来。一个人若是早已预知自己的死期,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肯定无时无刻都战战兢兢,但是,当这一刻近在咫尺到达眼前的时候,违背常理反而会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 楼澈认为,自己当下应该正处于这种状态中。 其实真要说起来,普天之下怕是很难有几个人有机会面临“你想死吗”如此直白而锋利的问题。即使像楼澈这种,长时间在妖委会一手遮天的情况下带领一个随时可能倾覆的反叛组织,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距离死亡如此接近过。 但是,当真半点儿害怕都没有。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放松了长久以来紧绷的那根弦,而另一方面,楼澈是打从心眼里认为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 自从进入皇陵以来,楼澈自认也算得上智计百出了,可惜的是无论他用了怎样出其不意的招数,对方都能照单全收,一丝成功的机会都不曾给过他。无法将皇帝的遗骸弄到手,终究还是没能达成释先生的要求。 纵使白昕玥的那条命可以当成谈判的筹码,但最终的结果怕是依旧不如人意。楼澈从来不希望从释先生那里得到什么好处,除了雷哲鸣。倘若连这个都不能实现,他当真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之处了。 不会独活。这样的话如果只是口头上说说,仿佛可信度并不高,所以楼澈只是在心头暗自决定。 楼澈并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回视火炼。若说之前在充满威压的对视这种还难免有退缩之意,那么此刻浑身上下则满是无畏的味道了。 从火炼开口的那一瞬间,雷哲鸣已经很清楚今天将再也无法善了——事实上,今天已经爆发了数次冲突,每一次都够资格引发不死不休的争端,可最后都获得了火炼单方面的容忍。因为这个,雷哲鸣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但容忍这种东西总有限量,雷哲鸣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能了解此刻火炼的杀意如何浓烈。 雷哲鸣自认为选了一个视线的死角,悄悄碰了碰楼澈的胳膊。默契让他们无需太多语言也能够成功沟通,这是在告知一个撤离的方案。现实条件对他们两人极端不利,可以想见这方案无比粗糙,成功率更是低下的让人心寒。 然而,在这个时候雷哲鸣想出来的却是供两个人一并离开的法子,再也不会说什么谁留下当诱饵的话了。 楼澈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也许他有别的方案,正在暗中衡量二者的优劣。 气氛已经不能说是沉闷了,僵硬的几乎都散出了死气。 而自从火炼现身开始,连带着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正常标准,极致的压力下感官太容易时常,最明显的只有顺着背脊不断渗出的冷汗,毛簌簌的,不管是楼澈还是雷哲鸣,都已经打湿了几层衣衫。 火炼目光维持着平淡,在这期间应该还是扫视了对面两人几眼,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这不清楚,但这目光之中的确欠缺一股子将人剥皮拆骨的凌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6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楼澈两人而言应该算是好事。他们甚至忍不住猜测,或许是因为刚刚遭遇了白昕玥遇刺的大变,火炼难免心虚动荡,能够站在此处已是奇迹,洞察力自然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事实是否如此没法考证,然而楼澈两人希望如此。 只可惜还不等楼澈和雷哲鸣放松精神,就听火炼再一次开了口,“不用做什么小动作,如今,你们做什么都没用了,生死已定。” 楼澈当即一愣,他倒也不是不想回答,只是稍微费了一点功夫才将火炼要表达的意思弄明白。这倒也不能怪楼澈反应迟钝,实在是火炼自己的表现矛盾的让人接受不能,试问,天底下哪个人会用如此古井不波的语气去宣判他们的生死呢?然而,当楼澈略微回味之后,顿时又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杀气腾腾。 火炼的目光动了动,但却并非情绪引起的波动,只是调转方向看往别处,一堵哭墙就这么映入眼帘。上一次在此地遭的罪当然不会这么快忘记,然而火炼还是无动于衷,相比起来,墙壁上那些石刻的面孔都比他的要生动一些。 “楼澈,你在等什么?等我再一次晕倒在这堵墙下面吗?”甭管火炼是如何猜出楼澈打算的,总之这问题堪称一针见血。 火炼曾经在哭墙影响下心绪大动,以至于当场晕眩昏迷,这件事本该只是小众知晓的秘密,除了他本人之外,便只有当天也在皇陵中的未希和白昕玥了,怎么看都不该传入第四个人的耳中。 不过嘛,情理仅仅只是情理,秘密此物,原本就具备一个让人无语的特性——总是会不胫而走,该知道的,想知道的,最后都会知道。 火炼的手覆上旁边的一张石脸,这是一张步入中年的男子面孔,应该是距离很近的缘故,有了对比的参照物,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些面孔像谁了。 不错,正是火炼。 有所区别的只是年龄,或者性别。在这一刻,就连那份麻木都近乎一模一样。火炼与石脸对视了片刻,假如他本人的年纪再长一些,这状态与照镜子也没什么区别。 “它们,不会哭的。” 楼澈明显感觉今天自己的思维与现实不符,什么叫做“它们不会哭”?他一直认为这堵墙不过是一个设计巧妙,用途不明的机关。 当然了,若说机关针对火炼而设置,确实反常。但比起火炼暗示这堵墙其实“是活着的”,楼澈认为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皇帝不会哭,所以他的陵寝里才长出这么一堵墙,好歹替他哭上一哭。”火炼说道,声音太轻了,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是模模糊糊。 话音还在空气中飘忽,火炼的手便已经缩了回去,视线也转回楼澈脸上,看他无波无澜的状态,仿佛丝毫也不知自己片刻前说了怎样阴森而别有深意的一句话。 如果白昕玥人在当场,肯定会觉得这个场面分外眼熟,他们前次造访妖委会一号拍卖场的时候,在下降的电梯中火炼也曾经这般魂不守舍的有过极其突兀的言辞。假设庄锦做出的“亡灵缠身”的结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位蛰伏许久的亡灵,今天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又探头探脑的冒了出来。 “刚才你在白昕玥身上做的手脚,应该不是临时为之吧,我想了想,你唯一一个可以动手脚的机会,只有利用惑术救他的那一次了。” 听了火炼的推测,楼澈自己还没有怎样,雷哲鸣已然控制不住的心惊。因为这个结论,竟然与他从楼澈嘴里撬出来的结果毫厘不差。 今天之前,雷哲鸣一直是小看火炼的,但是今天之内,火炼的所作所为总是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火炼的可怕,不在于他擅长隐藏,而是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顺其自然,洞察力、行动力、统帅能力,这些旁人也许求也求不来的能力,对他而言竟然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不过,楼澈你要知道,机会总是对等的。当你利用某个机会做什么的时候,也应该有所心理准备,因为别人或许也不会错过。”如果说之前关于哭墙来历的描述,是说者和听者都出乎意料的一段插曲,那么在这一刻,插曲已经宣告结束,一个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猛然插入正题。 楼澈脑袋嗡的一响,随之一个极端可怕的念头猝不及防的冒了出来。 随即,他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管来人是谁,他都以一种相当刻意的态度,每一次步伐都踩的极重,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在击鼓。 脚步声的轻重姑且不提,关键问题是,后方怎么会出现敌人?楼澈与雷哲鸣一路过来,中途虽然转过一个弯,但实实在在连半个鬼影都没有遇上,怎么想都不该有人绕过他们截断后路。 除非……除非一开始火炼已经在此设了伏兵。 这一推论太过可怕,楼澈着实无法接受,他只希望自己猜错了。 事实上,楼澈马上就能知道,自己的确猜错了。但是,正确的答案却远比“伏兵”还要更加值得惊骇。 第240章 第240章—翻云覆雨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何等骇人与夸张的一句形容。 这句话即使出现在以玄幻为基调的小说中,都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而如果发生在现实中,当真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了。 几乎就在那阵沉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的同一时刻,火炼平平举起右手,先是掌心向上,随后便做了一个翻覆的动作。 光是看他这一只手,并没有什么吓人之处,完全可以说是轻柔的,找不出一丝力度。而且当今的装束也不可能将祭祀中那套繁复的衮冕披在身上,自然没有什么广袖一说,也带不出什么翻滚的云纹波涛。 可即使如此,平白无故的还是让人想起翻云覆雨这个词来。 仿佛有什么正在改变?不,应该说,肯定有什么正在改变! 假如在场的只是人类,或许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在场的敌我双方总共三位,皆是妖兽。当这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法忽视的变化从身边掠过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齐刷刷的立了起来。 说起来玄之又玄,但楼澈偏偏对此十分熟悉。每每进入惑术,或者从惑术中脱离的时候,便有类似的一种世界正在转换的感觉,可以称之为“违和”,只要感官足够敏锐,应该能够觉察的到。 只是,楼澈认为自己的惑术绝对无法达成此般大范围的影响。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感觉都截然不同。雷哲鸣虽然被弄的脊背发麻,但也仅仅只是打了个激灵。可是楼澈则不然,正是因为他熟知惑术,所以才真正了解当前正在发生的变故以为着什么。火炼前面说了,机会总是对等的。直到此时此刻,楼澈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身上的战栗正无比浓烈,紧接着,眼前便是一花。是真真正正的一花,就像是正沉浸于VR环境中,可是设备突然出了严重故障,以至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征兆的扭曲,以至于彻底变形。 幸运的是,这个过程不算很长,还不至于让感知系统与运动系统之间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楼澈与雷哲鸣都没有当场晕倒。不过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当震撼到达绝顶程度,人们甚至会忽略身体本身的反应,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连晕倒都忘记了。 皇陵,不见了。 无法描述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这完全超出了可以理解的范畴。皇陵,属于妖兽末代皇帝曦冉的,气势雄浑肃穆,不知占地几何的皇陵,不是什么可以随身携带的小配饰小物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干净彻底,连一块墓砖,不,应该说连一粒渣滓都没有剩下。 脚下是漫漫黄沙,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没人敢轻举妄动去踩上两脚,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绵软的能将人的腿陷进去。若是再将视线稍微往远处放一点,还能够遥遥的眺望到一排绵延的沙丘。 这是沙漠,无疑。 可是,皇陵是怎么变成沙漠的?就算是拿遥控板在电视上换频道,似乎也没有这么快。 前不久白昕玥曾经在蔚云非的眼皮子地下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也引发了绝佳的效果。但是和今天这个环境转变无缝衔接比较起来,简直是弱爆了。 有沙子灌进嘴巴里,楼澈呛咳了几下。他顾不上难受,开口,“这里——”这里什么?楼澈说不下去,也不知道该什么。就连这两个字都已经嘶哑的几乎听不出本意是什么,他好似在当场撕裂了喉咙。 “这里,你很眼熟吧?”火炼应了声,但他却不是在冲着楼澈说话,眼睛微微抬起,越过了楼澈的肩头,望向其后方。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7 楼澈和雷哲鸣两个,暂时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极致的惊骇摧毁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与牵线木偶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这样顺着火炼的目光齐刷刷的也转过头去。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黄沙荒丘,偶尔跳出来那么一堵半堵残垣断壁,也早已被风沙侵蚀的失去了该有的模样,莫说什么新鲜感了,实在是原本的用途都看不出来。 环境眼熟与否,楼澈二人着实看不出来,但是,他们登时看到一个无比眼熟的人。 白昕玥停下了先前那近乎刻意的脚步,从这个距离来判断,应该已经进入了他能够掌控的攻击范围。 因为之前有过约定,今日所有的一切都由火炼做主,所以白昕玥也一直遵守着,几次三番虽然差一点就要压制不住怒火,但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的充当着背景。 楼澈当然不了解白昕玥此刻心头的动荡,他只是用无比惊疑的眼神打量着对方,这个可以说是凭空冒出来的男人。 裹在风沙肆虐中,当然不能用不染纤尘来形容,白昕玥银灰色的风衣上确实扑了一层沙子,然而,也仅限于此,其余什么都没有了。半个小时之前他才被刺穿了心脏,可如今胸口上连一点血迹都找不出来。 白昕玥站立的地方,脚边似乎有一截断壁,又小又矮,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墙壁了。实在不明白这不起眼的玩意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让堂堂白主席盯着看了良久,其神色中混进了一点点沉痛,一点点回味,还有一点点……不舍。 应该过去了好几分钟,在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分钟都漫长的如同过年一般,更何况沉默了这么久。以至于楼澈都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开始安慰自己,说不定这番沙漠的景象才是火炼折腾出来的惑术,要不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什么行动都没有呢? 就在这时,白昕玥没有任何酝酿的开了口,“这地方,我不是眼熟,只是无法忘记。”回答之时,他甚至都不看火炼,目光锁定在那截难看的墙壁上,仿佛涂了强力胶水,撕都撕不下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将‘砂堡’也弄进了四山四岛的范围。” 数千年前,白昕玥没有机会将皇帝曦冉遗留的全盘计划弄个清楚。而数千年后,尽管借助了妖委会的力量,可因为牵涉甚广捉襟见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派出军队对重现人世的四山四岛一一进行调查,单是靠了几架无人机拍回来的画面,难免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 火炼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白昕玥话音刚落,他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四山四岛,这么大的手笔,我可做不出来,那都是皇帝曦冉一手策划的。” 白昕玥还沉浸于缅怀砂堡过往的复杂情绪中,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望向火炼。他们中间还隔着外人,但白昕玥彻底视若无睹。 看了两眼之后,白昕玥终究还是释然了,尽管他并不喜欢火炼满是抗拒的态度,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对火炼而言,皇帝曦冉的存在与其说是一条不容触碰的底线,还不如说是一根拔除不了的刺,扎在心头最柔嫩的那块肉上面,一碰就痛。 事实上,提及砂堡而引发的这些只是一个并非必要的插曲,真正需要楼澈听见的,也仅仅只是“砂堡”这个地名而已。 想一想,楼澈这样一个半身都兢兢业业因公费私的人,在过去的漫长的岁月中,即使他本人的记忆力有问题,肯定也会废寝忘食的将妖兽所有相关的典籍读的滚瓜烂熟。况且,楼澈身为一只狡猾的狐狸精,博闻强记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当“砂堡”这个名词一出,尽管已经陈旧到被彻底埋进故纸堆的地步,但楼澈还是以搜索引擎一般的精准与速度,将之翻了出来。 “砂堡?这里竟是曾经妖兽一族条件最恶劣的监狱。”从皇陵跳频到了监狱,天底下有那么多地方,可是火炼独独选了这里,个中深意,不得不让楼澈皱眉深思。 雷哲鸣将话题接了过来,“原来这就是火炼‘大人’的决定,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这着实只是一时气愤,再加之当前处境,更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一句话不受控制的冲出口之后,雷哲鸣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借题发挥,脖子一梗,实在不知要怎样继续。说到底,都是他自己无能,才会一次接着一次连续迎来失败,前头还在想方设法的挣扎,如今发现,竟然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剩了。 尽管楼澈也认为雷哲鸣这讽刺过于突兀,但这个时候他却一点不想责怪,满心里剩下的只有难过。 没有人比楼澈更加了解雷哲鸣,尽管很多年前他是突然出现在组织里的,来历成迷——如今想来,因为其来处与释先生相关,肯定会严严实实的隐瞒。不过,雷哲鸣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组织,不,应该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楼澈的事。那样一个张扬,张扬到特立独行的年轻人,多年来一直对他惟命是从,即使最后面对着让他独自对抗妖委会左部这种不合常理的命令,他也二话不说扛了下来。 既然楼澈了解雷哲鸣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从来不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连自己的张扬都顾不得了,在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的前提下,居然动用起了微不足道的口舌伎俩。可笑之余,如何不让楼澈的一颗心痛的已经纠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楼澈一边安抚性的在雷哲鸣肩头拍了拍,一边缓声冲火炼道,“因为楼家只剩了我这么一个血脉,还不是嫡系,我便一直认为惑术只有我才能用,原来,我太过高估自己了。” 不能怪楼澈的认知有所偏差,四大家族各有看家本领,狐狸这一只正是惑术,类似的说法也是自古相传,在没有别的依据前提下,楼澈自然只能相信这个。 但是,站在四大家族巅峰,站在整个妖兽全族巅峰之上的,还有一个皇族,即便不属于天赋,可在强大的血统支撑下,皇族能使用四大家族的绝招也并非全无可能。不要忘了,妖兽所有的力量,都建立在血统之上。 只可惜,关于这一切都没有只字片言的记载,妖兽皇族曾经如何叱咤风云,其风姿都已经随着全族的覆灭而消亡成灰。楼澈对此一无所知,实在丝毫都不值得奇怪。 其实,有些事是否知道并不重要。事实,总是会以现实的姿态展现出来。 风,吹着沙子在往鼻腔口腔里灌,干涉而发苦。风,原本就起于沙漠。当真是身在局中才后知后觉,陵寝中连空气的流动都欠奉,又哪里来什么风呢? 事到如今,楼澈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对于火炼的衷心究竟是不是虚情假意了。但有些话,他还是想说。“原来,我们今天根本没有进入什么皇陵,一切所见所闻,都是幻象。” 火炼默认。况且,已经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火炼大人,你是一开始便已经选了砂堡作为我们的牢笼吗?”这是方才雷哲鸣问过的,楼澈只是将其表达得更为直白一些。随后,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又画蛇添足的补了一问,“如此动用惑术的力量,火炼大人,你的身体可还承受得起?” 前面的问题,答案已经挂着事实的面具摆在眼前,无需回答。而后面的问题,火炼并不想回答。 不过,火炼倒也没有沉默以对,他只管进行自己原本想说的内容。这着实是一场无比怪异的对话,开口的双方,各自为营,前言不搭后语。 “我自从得到这个力量后,还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 火炼看似并没有动手,除了开口之外,他从头到尾都算在内,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楼澈目光敏锐,如今被镀上一层血红之后,更加如虎添翼,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正前方,不足半米的位置上,隐约悬空了一件物事。 虽然看见了,但毕竟看得不够清楚,所以也很难做出详尽的形容,勉强说说,那像极了一块透明度极高的玻璃,若不是光线在穿透时引发了些微折射想象,楼澈只怕也看不出来。 这是,气流化成的……锋刃?! 如果说之前楼澈将雾气化为实物的做法多少还有迹可循,那么火炼陡然展露的这一手,已经可以算得上来无影去无踪的隐形杀手了。 但不管看不看得见,看不看得清,丝毫也不影响此物带来的无边压力。 第241章 第241章—溅血 黄沙之上,溅了血。 严格说起来,这实在算不上触目惊心。作为背景的沙子,黄澄澄的,也不像白雪一般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况且,血的数量也着实不算多,星星点点的,倒像是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开出了几朵美丽的红花。 倘若不是雷哲鸣怀里抱着的那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当真很难分辨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火炼有些呆滞。想一想,这实在是不应该发生的现象。今日一整天,楼澈智计百出,但每一步都与火炼的预期相契合,他简直就像是一位每每落下一子都代表了上百后招的高明棋手,应该没有什么变化能引起他的惊诧了。 除了这个。 雷哲鸣怀中的那张脸,异常分明,只是已经没了半点儿生气。会被雷哲鸣如此珍之重之抱着的,除了楼澈之外,似乎也不作第二人想。 楼澈的这张面孔很干净,不要说什么痛苦的颜色了,差不多什么表情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这张脸本来的样子。闭上了那一双时常被上官姐妹念叨的狐狸眼,没了那一线不详的红光,这个时候才总算看清楚,楼澈的眼线不仅生的长,而且眼尾部分还微微起了钩子。这个人,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这一刻,才终于显露出几分本族应有的狡黠。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8 雷哲鸣完全是双膝跪地的姿势,这当然不是妥协认输,更不是认罪求饶,他只是没有力气而已,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他双膝的髌骨给齐齐抽走了,再也无法支撑面条一般的长腿。“恭喜火炼大人,终于成功诛杀叛徒。” 这话当然不是发自内心的恭贺,然而却也并非尖锐的讽刺,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空白,似乎往后不管再发生什么,都与他雷哲鸣再无任何关系一般。 方才那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前,要进行分析实在困难,除非将回忆用一百倍慢速回放,一帧一帧的去辨别,才能得出大概结论。 楼澈的确死了。死在气流所幻化的无形锋刃之下。 火炼在原地僵了片刻,很快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尽管这与他一开始的预计有着很大的出入,但也算给“叛徒”这件漫长而痛苦的事打上了一个休止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也算是火炼下定决心要为此事承担全部后果。 不管这只火鸟如何否定自己与曾经妖兽皇帝的关系,也不管他与曦冉之间有着怎样如同鸿沟般的差距,但至少有一点是一脉相承,这“两位”遇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雷哲鸣……”虽说决定已下,但究竟应该怎样承担后果,火炼还来不及整理出一个章程,所以这一声难免唤的十分低缓,听起来满是迟疑,仿佛不会组织语言一般。 “……我知道。”岂料,相比较起来,雷哲鸣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他还是双膝跪的姿势,肩膀完完全全垮了下去,若论起缺乏生气,怀里那具尸体自然算一个,可是他本人竟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方没头没尾的一句“我知道”,火炼自忖不会读心术,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来,也比周遭那些人精差了不止一个段数,实在弄不清楚这位知道了什么。 无奈之下,只好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雷哲鸣!” 雷哲鸣的身上就像是被装上了一个声控开关,外来的刺激声小,他也只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可如今外来的刺激一升级,他整个人便像是被突然点爆的炸药桶,“我知道!!!”猛然抬起头来,眼角边竟然有电光闪过。 是真正的电光,并非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 连白昕玥都吓了一跳,纵使他曾经通过筹备部的照片已经推测出了大致的真相,对雷哲鸣那超出现实的能力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但是到了亲眼看见的一天,还是发自内心的明白了,想象力在现实面前永远显得如此狭隘。 白昕玥转头与火炼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前他们配合默契,那都是因为预先商议好的计划,这一回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四目相接。 但是很可惜,白昕玥实在没有空暇来为之而感到高兴,因为他从火炼的金瞳中看到了一点忧色,想来,他自己的眼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雷哲鸣前面吼了那一声,随后竟然一秒钟也不停歇,伴着眼角不断闪烁跳跃的电光,他的嘶吼倾泻而出,“我知道楼澈因为什么而死!他不是非死不可,应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从实力对比上来看,火炼忧虑是忧虑,但只怕很难再被雷哲鸣吓倒,只是对方这一嗓子未免也太凄厉了,听他就这么吼了出来,除了唉声叹气之外,火炼一时间当真还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是雷哲鸣自己,也是僵在那里,双腿半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但上半身却直挺挺的杵在那里,好似一块已经没了思维的石头。 雪山之战后,雷哲鸣被释先生给别有目的的救了回去,过去很多不知道的隐秘,也因此慢慢弄清楚了,伴随而生的结果便是,雷哲鸣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甘心那是一定的,可是生存的机会渺茫,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左右。 不过雷哲鸣从来也不是懦弱之辈,死亡面前,他甚至能将不切实际的求生意志牢牢压制,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还能利用生命的最后时光做些什么。如此一来,也不算死得冤枉,至少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楼澈。 然而,原本一条既定的黄泉路,就这么被楼澈给彻底篡改了,雷哲鸣用全部意志力才煎熬出来的方向忽然之间没了任何意义,他当场便懵了。 火炼略作思忖,甚至也不管白昕玥阻止的目光,他就这么在雷哲鸣面前蹲了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只要雷哲鸣抬一抬胳膊,就能掐上他的咽喉。 但是火炼半点儿要防御的意思都没有,双手垂在两侧,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对方。 不管火炼是真的将自己一条小命交到自己手上,亦或者只是随便做了个样子,但对方姿态已经做出来,雷哲鸣实在不能不领这个情。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转而将目光放在火炼身上——也实在是因为近来变故迭起,实在是个磨炼心智的大好时机,不然的话,雷哲鸣对于自身还当真没有这份超然的自控力。 “我知道。”这是雷哲鸣短时间重复第三遍了。 火炼没有打断,脸上连一丝不耐烦都看不出来,他只是耐心的静待下文。 雷哲鸣无法自欺,知晓刚才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然后呢,然后就像是一个空了许久的池塘顷刻间迎来一场暴雨,各种各样的念头哗啦啦的灌了进来,转眼就把每一块空隙都填满了。 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整理一番,然后雷哲鸣才开口,先前的嘶吼虽然只有一句,但还是伤了他的嗓子,如今听起来格外沙哑。“从看见楼澈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这一次八成被释先生耍了。” 耍了,却不是骗了。这两者之间或许有所区别,可区别也着实不大。也只能怪雷哲鸣与楼澈识人不明,非要死死抓住这一线区别,可如果连这个都放弃了,岂不是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雷哲鸣忽然又卡壳沉默下去。听他这般说话,当真累的够呛,但火炼也清楚不能催。不仅不能催,他还要透支自己的耐心,端出一副“我什么都理解,我不勉强你”的良好态度出来。 说来,当前的场面简直古怪而反常。毕竟前头双方差不多都已经站在你死我活的对立场面上了,岂料转眼就清风化雨了。 或许,楼澈的突然死亡当真有着当头棒喝的效果,一方有愧,一方有悔,负面情绪叠加之上竟然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你准备怎么办?”火炼自己都从来不知道竟然也有如此柔和的声音,可是问了之后,还是觉得不太对,他语气没有错,出错的是这问题本身,怎么能询问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有什么打算了。 尴尬的笑了笑,火炼往回找补道,“我要问的是,你原本准备怎么办?” 纵使雷哲鸣差一点就做出盗取皇陵的卑下勾当,但在差不多时过境迁的时候再回头想想,便很容易看出来,这肯定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因为对他本人半点儿好处都没有,顶多算是过程或手段。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雷哲鸣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不过雷哲鸣也明白,火炼真正想问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 雷哲鸣的心头再次被狠狠的抽了一下,奇怪的是,居然并不怎么疼。这就好比一个浑身都被施了刑的重犯,既然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是不是再多加一鞭子也没有分别了。伤口密集到了一定程度,怕是连疼都不会了,只是发麻,不断的泛着苦涩。 原本手臂就没有松开,这一刻雷哲鸣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仿佛浑身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了手指上头,差不多都要抠进楼澈的皮肉了——其实,即使真的抠下他一块皮又能怎样?他终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雷哲鸣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接下来要怎么做,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过你放心,诸如今天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不是怕对不起你,而是怕辜负了……辜负了他。” 即使不算今天,在雷哲鸣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天知道他为那释先生做了些什么。他也不打算在此翻出来一件一件细说,他无需火炼的宣判,自己明白那些都是罪孽,也就是了。黄泉路在前,雷哲鸣早已做好以死恕罪的准备。 可是……可是楼澈竟然会代为受过,雷哲鸣发现,自己的一条烂命又变得值钱起来。万事万物都是这样,一旦价值高了,必然就不那么容易舍弃了,也不管这价值是原本具有的,还是外在力量强迫赋予的。 目光一直都有些飘忽不定的雷哲鸣,忽然向着火炼的脸上扫过来一眼,竟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要从火炼脸上剜下一块肉似的。“很早以前,楼澈就说过,终有一天火炼大人能得到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我一直当他是崇拜皇族血统崇拜的过了头,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但是今天,我却不得不信了。有了这份力量,希望火炼大人知道怎么用。” 火炼着实听不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夸赞不像夸赞,倒更接近于咬牙切齿的愤恨。 只听雷哲鸣又补了一句,“至于我嘛,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火炼大人无需担心。” 火炼听了对方这么一句不像承诺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他如今已经唱白脸了,可用的手段不多,实在不知要怎么从对方嘴里掏出更多需要了解的东西。 还不等火炼找到什么好办法,那一边的雷哲鸣仿佛已经缓过来了,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微微弯腰,打横将楼澈抱了起来。 看一看,雷哲鸣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怀中之人只是睡着了,生怕惊醒了一般。而之前用力到几乎要撕破对方皮肉的动作,似乎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一般。 火炼本想喊一声“等等”,实现却好巧不巧掠过了楼澈的面容,之前他一直都被雷哲鸣护在怀中,无法看的很清楚,此刻才算是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无论是面颊还是嘴唇,统统被抽干了最后一抹颜色,直白的证实了死亡这一残酷的结果。“等等”两个字就这么一下子卡在了火炼的喉咙中,竟是拦一拦雷哲鸣都做不到了。 雷哲鸣四下环顾一圈,神色间流露出一缕抑制不住的茫然。他毕竟不是楼澈,所有关于妖兽的典籍记载都能够信手拈来,他在这些事务上面从来不曾用功,也懒得用功,以至于如今被迫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曾经随时可以为他指点方向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无法分辨方向,其实也不能说都是坏事,此时的雷哲鸣正陷于茫然的状态中,前路未卜,于是也懒得去分辨往哪边走是对,往哪边走又是错。他随随便便的抬起腿,就这样迈出了第一步。 火炼略微动了动,尽管理智上坚决要将雷哲鸣拦下来——否则今天这个紧密罗织的陷阱最后将要功亏一篑,然而他的行动之间,还是将那股子犹豫表露无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89 不仅有闪烁的电光萦绕在雷哲鸣身边,他本人行动也算得上动若雷霆,只是借着火炼这一个犹豫的瞬间,人已经到了十步开外。 也不知是雷哲鸣少有的良知发挥了作用,还是亲眼见了楼澈慨然赴死的一幕,让他一下子学会了通达,在确定自己暂时安全的前提下,也不等人催促,而是主动开了口,“那位释先生,别的本事不见得有,但是最擅利用人心。总之,你小心一点吧。” 字面意思空泛无比的警告,说了还不如不说。也不管是不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既然雷哲鸣选在这个时候开口,多少有几分怂恿他人细细揣摩的动机在内。 火炼应该想到了什么,但可惜目前还只得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劳心费神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真是一点儿精力都不剩了,更不要说还要分出“整理乱麻”的细致去将这轮廓条分缕析的描摹出来。 第242章 第242章—变数 黄沙漫天中,一道好似残阳浓缩出来的剪影。 之前引起恐慌的风不知什么怎么停了,大概因为到了特定的时间——气候条件恶劣到极致的砂堡附近,一天之中也仅有黄昏时分会停了风沙,尽管短暂的还不到弹指功夫,可依旧美好的让人感动落泪。 因为没了风,那人火红的长发也就伏伏贴贴的垂了下来,顺着脖颈,顺着脊背,顺着腰肢的线条一路勾勒下来,兴许是太好看了,当真是找不出什么真实感。整个一面剪影,连应有的立体感都丧失了,当真像是什么人画出来的一样。 白昕玥靠近几步,伸出手就能够将对方拢入怀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火炼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沉思,毕竟雷哲鸣留下的警告没头没尾,即使将每个字都掰碎了都不见得能拼凑出正确的含义,的确需要耗费很大的精神。但是不管他表现如何,白昕玥就是知道,火炼其实根本没有想那一茬。 被迫当了一天背景的白昕玥,也不算任何好处都没有捞着,至少得了一个耳聪目明旁观者清的成果。 当下也没有别的什么话题好说——仿佛说什么都是错,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白昕玥只好分享这一成果,“你的那柄‘风刃’其实并不打算伤人,也只是为了震慑,是楼澈自己撞上去的。” 气流一物,本该无形无色,雷哲鸣看不见,楼澈原本也不该看见才对。借着那一点光线的折射,即使楼澈自诩视力绝佳,但这一点端倪难道不是火炼故意卖出来的吗? 震慑,也可以称之为威胁。 火炼没有吭声。 白昕玥当即一阵不安。 不安中或许还夹带了一线嫉妒,他嫉妒楼澈一个人的生死居然能够如此牵动火炼的心肠。甚至于今天这个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陷阱,说穿了也是看在楼澈过往鞠躬尽瘁的份儿上,才不顾麻烦设下来的。其实哪有这个必要?火炼压根用不着去摸索惑术该如何使用,哪怕就在皇陵之中,多安排几个人手,也照样能将叛徒拿下。而这些层出不穷的戏码,只是一再给了楼澈悔过的机会。从结果来看,那只狐狸精当真懊悔的无以复加,才会选了最绝然的一条路。 白昕玥再劝,“雷哲鸣应该也看出来了,楼澈是自己找死。”否则,以那位的脾气,最后怎么会灰溜溜的离开,又说出什么“不会辜负楼澈”的话出来。 火炼还是没有反应,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干脆聋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嫉妒已然在白昕玥心中烧起了一把干柴烈火,但他也只是不由分说的浇上了一盆冷水,也不管是不是还在冒烟,兀自决定了当前最重要的事。白昕玥终于取消了彼此之间最后一臂的距离,将人环抱入怀。低下头附在火炼耳边,“其实,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楼澈只是走投无路。” 一片僵持与胶着之下,白昕玥绞尽脑汁斟酌语言,当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宽慰火炼。尽管白昕玥着实不愿在久别重逢的时候与火炼谈论正事,但此刻也忍不住考虑,或许转移话题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要不勉强试试? 一直毫无反应的火炼竟然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他眯细了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刹时凝聚成一道锋利的锐光,说是杀气倒也不至于,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位火炼大人怕是不高兴了。 很不高兴。 白昕玥心头抽了一下。合适的安慰之词都还没来得及编出来,情况急转直下,突然需要他来哄人了,难度加了不止一个级别,白昕玥百年难得一见的卡了壳。 然后,“啪”! 火炼的手掌半分情面也不留的扇上了白昕玥那张英俊的几乎失真的面孔上,动静之大,差不多让地平线上那一抹夕阳都跟着颤了三颤。 白昕玥先是一呆,但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一次白昕玥亲赴乐园岛救下火炼一条小命,即使只是一溜烟的短暂相逢,白昕玥依然还是厚着脸皮从火炼那里讨要了一点“念想”,而当时火炼便赏了凶恶的一巴掌。不过白昕玥心知肚明,火炼心中有火,而且火气绝对不小,光是那一巴掌肯定是不够发泄的,当时只好说,先欠着。 欠债的那个倒也不是故意忘了,然而,讨债的却一分一毫都记得无比清楚,也不管与先前的场面能不能顺利衔接上,先动手再说。 脸皮上火辣辣的,但对于这份难受,白昕玥自己倒分毫也不在意,他任凭一张脸晾在空气里吹着冷风,碰都懒得碰一下,反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火炼身上。 后者并没有完全从愁云惨雾中挣脱出来,但或许因为这一巴掌打的顺手,金瞳也就久违的露出一点跃跃欲试的光彩来。 白昕玥感慨,“欠了债,果然是逃不掉的。不过也好,一巴掌而已,总比你曾经差点掏出我心脏要好太多了。”后面这一句,明显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只是到了这个地方,难免会回忆起曾经发生在砂堡的一切,愉快的记忆本也没有什么,反而是那些痛苦的,想忘都忘不掉。白昕玥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然后他也有些后悔。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果不其然,火炼当即便吼了出来,眼睛里的光彩还在,只不过已经是恼怒的状态了。 短短半天之内,这已是火炼第二次疾言厉色的撇清自己与皇帝曦冉之间的关系,由此可见,他的心中确实存有芥蒂。 白昕玥轻轻叹了口气,半句争辩都没有就选择了妥协,“不是,也好。” 还在海岛白楼的时候,火炼被硬生生的安上了个契约兽的身份,被白昕玥各种压迫的翻不了身。 岂料,仅仅是一场狩猎季,他与白昕玥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眼镜男,一会儿耍赖,一会儿纵容,变化多端的简直让火炼应接不暇。 还不等火炼品味出这个“也好”究竟好在哪里,就迎来了一个吻。或许是因为白昕玥多少还有些顾虑,这一吻并没有落在唇上,而是印上了旁边的脸颊,一啄一啄的,带出了一股子别样的亲昵,黏糊糊的。 火炼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巴掌有些扇早了,应该留待此刻才对。实在没了什么新鲜手段可用,火炼只能愣在原地。 白昕玥有心拽着身边人好好缠绵一番,但也知晓场合不对,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火炼此时情绪不佳,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觉得地方不对,在砂堡中亲近,不管彼此的距离多近,似乎都会勾起一股绝望来。 不能达成私愿,剩下的似乎只有公事可谈。并非是火炼与曦冉关系的那一桩,刚才既然已经妥协了,白昕玥肯定不会再揪住不放。他稍微整理一下语言,找了一个不太刺激人的突破口,“雷哲鸣这么一走,虽然与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有出入,但也不算完全失败了。” 话说火炼本来就有一点“麻烦事别来找我,啥事我都不想往心里搁”的毛病,持续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实在是因为现实所迫别无选择。此刻旁边有了一个老奸巨猾的白昕玥,火炼顿时不加犹豫的放任了自己的毛病,什么深入的分析都懒得做,只是指出最浅显的事实,“可是,我们失去了雷哲鸣的行踪。” “先是凌氏兄弟,紧接着便是路狄亚,如今还要加上一个雷哲鸣,都失踪了。不过,也不能说都是坏事。”白昕玥一个一个挨着点名,绝无错漏,而他的语气,更是蕴藏了无尽的沉稳,仿佛连楼澈的谢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连我们都无法掌控他们的行踪,世上大概也没有谁有这个能耐了。失踪,意味着变数,而这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 妖委会掌控这个世界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漫长的足以让其将触手深入每一个角落,即便有着严格的“保密”制度,可这些触手早已突破妖兽世界的范畴,蔓延到正常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只不过,碍于制度在那里,谁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罢了,尽管一些核心的秘密依旧还被严丝合缝的藏着,但是权势与金钱的蔓延早已不受控制。不然的话,又要怎么解释翎篁山一战中A国的介入? 白昕玥并非莽夫,多年来他头顶上一直挂着“名誉”二字,只是在权利核心挂了一个边,而他手中掌握的庞大力量虽然也算得上遍布妖委会上下每一个角落,但是他从来没有大张旗鼓的动用过。 常年的冷眼旁观下来,白昕玥深刻了解,在这种无比复杂的权力构成之下,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左右全盘的。 如果某个人的力量达到巅峰,或许可以在局势里搅起一片血雨腥风,然而绝无可能力挽狂澜。 两败俱伤,不分敌我拉着所有人陪葬的事,白昕玥当然不想干,那是疯子所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0 所以,他干脆彻头彻尾的换一个思路,索性让局面更加复杂一些,他本人受到多方掣肘,便让对手遭遇更多的掣肘不就行了,彼消,此涨,天平的倾斜,说穿了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直白的东西。 变数,尽管也算是麻烦,但白昕玥还是抱持着无比欢迎的态度。 火炼瞥了一眼白昕玥的神色,竟然无法从中看出太多的信息,到时那份气势,喷薄而出。白昕玥不愧是白昕玥,纵使在私情面前他可以毫无原则的退让,即使挨了耳光也甘之如饴,可一旦站在大局上头,他的角色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睿智的几乎有些不近人情。 或许,也当真只有这般冷彻的目光才能看出所谓变数的好处。凌氏兄弟、路狄亚、雷哲鸣,这几位的身份一个赛一个复杂,都有点儿敌我不明的意思,的确是将水搅浑的最佳选手。 火炼倒也不是故意要露出这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的,只是最近当了一段时间领导者,哪怕城府没能磨炼出来,可凡事三思却已经成了习惯。他一边想着心事,神色也难免变的严肃起来。 两人距离这么近,白昕玥不可能看不见火炼眉心的那一道小小折痕,不仅看见了,而且还看得分外清楚,他心中当即有些不是滋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乃是经过无数考验留下来的真理,放在白昕玥的身上也同样适用,就因着这一点难过,所有的睿智都被扔到九霄云外了,“火炼,你不问吗?” “什么?”火炼莫名其妙的应了一声,他是真的没明白,不是正在讨论变数的问题吗,这眼镜男忽然摆出一副凝重沉痛的模样,究竟是所为那般? 与刚才相比较,白昕玥的语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前面那是洞察世事后的自信,而此刻自信似乎在顷刻间烧成了一把飞灰。“你今天也证实了,楼澈总共要为释先生做三件事,其中一件恰好是与我相关的。” 火炼反应过来对方要说什么,挑起了一侧眉毛,然而并非是因为兴趣盎然,反而有几分警告对方闭嘴的意思。 白昕玥没有闭嘴,有些话他已然压抑了太久,今天忽然破了一个口子。人的天性也当真十分奇怪,那些温暖的话往往不容易说出口,总想着细水长流让对方一点一滴的慢慢感知,反而是那些冷酷的话,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喷发而出,伤人伤己。 “楼澈并不想杀我,他刚才那一击,只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火炼还是了解一些,除非今早吃错了药,否则白昕玥绝对不会为楼澈辩解。所以,他这只是借题发挥,随口寻了个切入口而已。火炼的脸色当即变得更难看了,眉心的褶皱发展到可以夹死苍蝇的地步。 白昕玥全然不管火炼是怎样的表情,自顾自的接口,“楼澈真正想做的事只有一件,他在暗示,不,其实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他想让你知道,我,就是那个释先生。” 第243章 第243章—释怀 白昕玥,正是释先生?! 仿佛真是顺理成章的结论。 楼澈那些拐弯抹角的明示暗示,或许正好一一印证了近日来发生的一切,那些一一契合几乎严丝合缝的关系,实在太容易引人多心了。 再退一万步说,纵使火炼并不喜欢捕风捉影,但有句警告他却无法那么简单将之忽略,毕竟来自于未希。 她是那般郑重的告诫他——小心妖委会的高层。 “你说完了?”火炼吐出这四个字,倒也算不得怎样咬牙切齿,语调听起来都还维持着平静,仿佛此刻正在进行的当真是一场无比友好的谈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并且能够畅所欲言。 认下“释先生”这样一个标准的反面身份,差不多也就是将一盆脏水泼在自己头上的意思,不知道今天哪根筋答错了的白昕玥,居然一反常态自暴自弃。 不过,这位白主席也的确特别,大概真是上位者当久了的缘故,自暴自弃之后,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出任何颓然的气息,他的面颊绷的死紧,光是这副模样看起来,赫然像是要吃人一般。 火炼看了此景,更是怒火蓬勃,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刚才那一巴掌扇的太早了,对付这种突然一下子抽风的神经病,单单只是扇耳光怎么够,哪怕将这货按在地上胖揍一顿,只怕都不解气。 怒极反笑的火炼,眼睛都随之弯了起来,加上垂下的浓密的睫毛,当真很难看清他此刻真正的眼神了。“你故意的吧?不管怎么看,堂堂白主席都不该是无理取闹之辈,故意摆出这个样子,算是什么?恶人先告状?你觉得我在听了楼澈今天所言之后,心中肯定不会平静,说不定也会产生芥蒂。不,不仅仅如此,我们两人分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又一直都在妖兽群里呆着,你早就说过,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所以你肯定担心他们给我灌输了不少你的坏话。我没猜错吧?因为不安,所以你也干脆不要脸了,害怕我问你什么,索性自己先说了。接下来你又期待什么?期待我帮你开脱吗?” 当真是太久没有发挥话唠本色了,一旦开了个头,当即演变成了黄河滔滔,差一点都刹不住车。不过,将这一番话倒出来之后,火炼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刚才那般火冒三丈了。话说,士气会再而衰三而竭,其实火气也是性质差不多的东西,甭管用什么方式,发泄一点,也就少了一点。 火气少了,胸口里面空出来的部分马上又被新的东西填了进去,火炼暂时辨别不清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沉甸甸的。 白昕玥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两三句,居然会引来如此长篇大论,当真有一句招十句的效果。 不知道火炼独自在乐园岛的时候,是否也如此话唠?不过分析一下,可能性应该不大,喋喋不休的领导者,这个形象着实有些损害威仪,想来,火炼只能辛辛苦苦的憋着。 到了自己面前,火炼终于可以不用再掩饰本性——白昕玥得出这一结论之后,忽然之前,就那么简简单单的释怀了。 “那你会帮我开脱吗?”问是问了,但白昕玥并不怎么在意答案,只是顺着火炼的话题,完全就是包容的态度。 火炼还是不擅长察言观色,况且对面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在鼻梁上架了一副碍事的方框眼镜。不过,火炼的耳力却是绝佳,听见白昕玥的语调顷刻间柔和了八度,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对面那位的心情已经晴转阴了。 不可理解再加上目瞪口呆,火炼快要想破脑袋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莫非是自己娱乐了对方? “我靠!”许久不曾使用的两个字脱口而出,配上火炼一双瞪的溜圆的眼睛,效果十足,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一抹夕阳下的单薄影子,那么这一刻则已经添上了血肉,生动而鲜活。 尽管火炼已经看穿了真相,知道是自己的态度愉悦了眼镜男,可知道归知道,一转头的功夫,还是将这娱乐性提升了一个档次。 白昕玥擅于抓住时机,当即二话不说又靠近几分。火炼就见得对方恬不知耻的把脸凑了上来,先前那一巴掌扇的是左脸,而看他这幅样子,似乎主动将右脸凑了上来,好就此凑成对称的一双。 其实,怒气到了这个时候,火炼自己也晓得无以为继。当他压着嗓子说话,那是真的生气,而接下来吼出的那一嗓子,事实上已经是典型的色厉内荏了。释然这种情绪,仿佛会传染一般,既然一边已经放松了,那么另一边,似乎也没有道理继续紧绷着。 火炼没了那一蓬怒火作为支撑,着实不知该怎样应对白昕玥的厚颜无耻。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哪怕是将坟墓里的皇帝曦冉挖出来,只怕也一样手足无措。 作为将小白从小养大的恩人,皇帝见过其避敌锋芒韬光养晦的沉稳,也见过其逼不得已打肿脸充胖子的尖锐,但耍赖这一技巧,似乎曾经的小白和白将军都不具备。想一想,这应该是在那漫长的几千年岁月中,白昕玥无师自通的技巧,以前他应该也从来不曾用过,但不知怎的,竟然将火炼当成了施展的对象。 既然已经耍上赖了,白昕玥也不打算半途停手,再说了,他一贯认为,手段没有高低之分,倘若最后不能达成目的,那才是真正的丢脸。 白昕玥刚伸出手的时候,动作还十分和缓,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不过他马上发现,火炼只是瞪圆眼睛杵在原地,维持着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既然他没有真的咬人,那么白昕玥也就不客气了,手臂伸到半道上的时候,一改磨磨蹭蹭的前进方式,猛然加速,那边还在考虑“用什么手段撕烂眼镜男那一张欠揍的脸”的火炼,就这么撞进了白昕玥的怀抱中。 当真是撞进去的,被那硬邦邦的胸骨一磕,火炼感觉自己的鼻梁八成已经歪了。正要抬头发作,上方却传来一股力量,温柔之余却依旧不容抗拒,将他的头压回了原位。 白昕玥并不希望火炼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他将头搁在对方的头顶,声线沉闷,“是我太焦躁了。抱歉,可能是因为近来事情太多,我有点耗神。”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找了借口,白昕玥也不算骗人,只不过也没有把真话全部讲出来而已。 真正触动白昕玥那一根心弦的导火索是什么?火炼那一柄无形无质,全然由空气凝结而成的风刃。 火炼本人应该都不曾想到,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动用这份来自血统的力量,原本希望震慑的对象没能成功——楼澈没有按照他的步调走,反而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自尽,反倒是在白昕玥这里获得了一份意外之喜。 那么,白昕玥究竟在怕些什么? 白昕玥倒也不是害怕火炼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否则的话,此时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紧密的拥抱了。 严格说起来,引起白昕玥害怕的理由着实虚幻,虚幻的无比牵强——他觉得眼熟。 通常情况下,人们往往在陌生的环境下才会紧张,熟悉的东西带来的应该是放松的心情。但通常之余也有例外,倘若熟悉勾连的乃是痛苦的记忆,很容易会当场引起过激的反应。用不着反省,白昕玥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是在一片从容冷静之下,他还是绷不住那一线几乎能把人割伤的凛然。 今时不比往日,即便如今的妖委会上下对于妖兽还是颇多忌惮,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幕狩猎季的戏码,可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担心妖兽动乱,使自己的利益受损,至于妖兽那恐怖的,几乎能够改变自然运行轨迹的力量,早已被埋入了故纸堆中,今人都只是将其当成荒诞无稽的传说来看待,没人相信,自然也没人害怕。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1 白昕玥,应该是唯一的例外了吧。 那个小小的少年,生死一线之际被人从祭坛上救了下来,当时会用怎样的憧憬目光去仰望高高在上的救命恩人?这份记忆,在小白,白昕玥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的不成形状,只剩下一个浮浮翳翳的轮廓。至今唯一历久弥新的记忆,简而化之,只剩下两个字,敬畏。 那是白昕玥第一次明白敬畏的感受,在曦冉之后,再也无人能给他如此印象。 人类的一生总是短暂,眨眼功夫,小白已经长成了白将军,高官厚禄堆砌出来的地位,让旁人再也不敢小瞧。 白将军不清楚自己落在曦冉眼中是怎样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他面子上的狂妄,里子上的手段,说穿了都只是为了掩盖根深蒂固的不安,将那些光鲜的表皮一层一层的剥开,里面露出来的,依旧是当初祭坛上那个不值一文的祭品。 事实变迁,连白昕玥本人都认为,数千年后的今天,自己终于彻底摆脱了当年的自卑。可是当火炼那柄风刃成形的时刻,从头到尾,他身上依旧还是不受控制的泛起要命的无力感。 不说白昕玥与火炼是怎样的关系,很久很久之前,小白在曦冉面前,难道不是永远只能仰望吗? 所以,当火炼的风刃幻化成形的时刻,关于曦冉的那一张陈旧到已然发黄的印象,顷刻之间就像是被人镀上了一层鲜艳的油彩,让白昕玥想要无视,都做不到。随着这副画卷变得清晰,那一点被尘封已久的恐惧也有冒头的趋势。白昕玥没能将之压制下去,也难怪情绪变得焦躁。 尽管火炼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没有能力看穿白昕玥的火炼,只能暂时将这层狐疑撇到一边去,免得自找不痛快。 双方持续了一会儿拥抱的姿势,倒也并非为了腻腻歪歪,只是都有些懒得动弹,权当是靠在对方身上,从而汲取一些力气。 歇了歇,火炼发现自己的鼻梁没有刚才那般疼痛了,于是直起身子,与白昕玥对视了两三秒,到底还是开了口,“说起来,我倒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方才被白昕玥的自我诋毁一打岔,他险些把这个给忘了。 “你问。”到底是经年不散如今又历久弥新的恐惧,当然不是眨眼功夫就能消退的,不过在这一轮拥抱中,白昕玥仿佛积攒了不少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此刻已恢复了心平气和。 火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上次你说过,挑起翎篁山之战的‘有心人’,你当时对此人身份已有猜测,只是不能确定。现在呢,现在有把握了吗?” 关于这件事,火炼多少有些急切。可恶的白昕玥,只管将疑问的种子种在别人心里,然后便轻描淡写的一笔揭过,也不管这种子生根发芽,叫人辗转反侧。也是因为翎篁山一战中,他们二人还是敌对的身份,见面与说话都不容易,实在没有给予火炼刨根问底的机会。 当初白昕玥提及“有心人”,更主要的还是提点火炼小心一些,倘若连战争都是被故意挑起的,那么身在其中的人更需要步步为营。但是,白昕玥倒还真的没有想到,火炼会如此慎重的将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上一次不细说,是因为我自己都不能肯定,说多了怕你先入为主,反而……” “反而会被误导是吧?这话你已经说过了。”火炼毫不客气的把话题接了过来,眉梢一挑,表达出来的不是什么兴趣盎然,反而是不高兴的征兆。 事实上,即使到了今天,白昕玥也不能说百分之百就能肯定了。 怎么说呢,白昕玥的心中有一个答案,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了。然而,关于这个答案是否正确,求证的过程却千辛万难,具体困难在什么地方,有些难以描述,但每每白昕玥感觉自己快要接近核心了,就会遇到始料不及的阻碍。 况且,这个答案本身已然堪称荒谬绝伦,白昕玥实在不希望火炼也陷入与自己同样头疼的境地。 同样的理由已经不能用了,尽管白昕玥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但那已经被火炼视作搪塞。思忖了一下,白昕玥想着,即使最后的结论还有待考证,但他倒是可以说一说经历的过程。“我近来一直都在设法调查关海。” 毕竟火炼没有参与到这个调查的过程,他着实听得云山雾罩,当即就喊了一嗓子,“啥?” “关海是——” 火炼一挥手,短时间内第二次打断白昕玥,“我知道,关海是上一任轮值会长。”停顿了一秒钟,又斜着眼睛瞟了白昕玥一眼,“怎么,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学无术?连这个都不知道?” 白昕玥只是微笑,并不应声。确实,关于关海的主要生平,也在他曾经整理出的资料之中,不过,在场双方都知道,那堆资料火炼压根就没有看半个字。如今火炼能够准确道出关海是什么人,想必也是到了乐园岛之后,被迫才学习了解的。一想到火炼不甘不愿的模样,白昕玥顿时又有些心疼。 火炼当然不了解对方此刻状似山路十八弯的心情,他只是迷惑不已,“好端端的,调查关海做什么?不是已经卸任了吗?” 第244章 第244章—约定 前几日,妖委会为了二号山一战而举行的庆功会,按照综合部建议,应由前轮值会长关海担任主持人一职。 但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在当今这个通讯极度发达的时代,综合部用尽了一切方法,竟然没能与关海取得联系。对于此事,仅有的解释只有两种,要么关海已经进了棺材,要么就已经飞上了外太空,总之已经不再地球上。 当然了,因为这是妖委会内部的事务,火炼并不了解。即使他也布置了情报人员,或者说,从前人手中接过了相关的情报力量,但人手毕竟有限,重要的事情还调查不过来呢,谁也没闲心去关注妖委会日常事务的鸡毛蒜皮。 白昕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虽说火炼不至于彻底云山雾罩,可依旧还是半懂半不懂的状态。 “从关海身上发现异常之后,我立刻派了几个人出发,设法去接触前面几任轮值会长。得到的结果居然与关海本人别无二致,但凡是在这个位置上呆过的人,卸任之后都凭空消失了。” 暗中调查历任轮值议会会长,若是别人这么做,或许问题还不算大,但白昕玥身份特殊,名誉主席团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与轮值议会势不两立。白昕玥的行为着实值得深思,而如果被有心人得知了,说不定要给他编排出多少阴谋诡计。 白昕玥当然明白这次调查会成为致命的把柄,所以才会小心又小心,确保整个过程中不会走漏半点儿风声。可是到了火炼面前,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他便事无巨细统统说给他听。 火炼倒真心不太关注前面几任会长的行踪问题,在他看来,那些家伙说不定已经死了—— 妖兽与人类,在对于生命长度的看法上有着天渊之别。人类或许认为,七、八十多年的一辈子,也算得上漫长了,可妖兽看来还是短暂的可笑,甚至还不够孩童长大成人。所以,既然都是短暂,三年与三十年之间似乎都只是眨眼而过,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放在此时此刻,也难怪火炼会产生错误的认知,觉得人类的从生到死,不过就在眨眼瞬间。 事实上并非如此,往前追溯很多届的轮值会长姑且不论,但是跟前的这几届,怎么都还没有到老死的地步。这些会长皆是在青壮年的时期上任,按照妖委会规定,三年一换,推算下来,年纪最大的也还不到六十,不该死的那么快。 因为观念不同,火炼没能想到这一层,他的关注点还是放在关海身上。“只是找不到人而已,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或许是关海自己躲起来不愿再接触妖委会,这也说得过去。” 白昕玥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旧事,没有什么根据的旧事,“听说,现任会长庄锦的老师,正是关海,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庄锦才能进入妖委会核心,并在短短时间内平步青云。” “老师?”火炼重复这个词。即使近段时间他没有那个闲工夫,但是当初在白楼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利用电脑电视等看了不少狗血的故事,当即便脑补出一幕“弑师篡权”的戏码出来,一下子在脑子里上演的无比热闹。 从对方脸上那一线雀跃中,白昕玥用膝盖都能够猜出他正在想些什么,他也乐得纵容这只火鸟不合时宜的自娱自乐,也没有当面拆穿他。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白昕玥只说正事,“你也知道,妖委会的权利中枢几乎都被各资历深厚的大家族所占据,而据我所知,在这些大家族中,并没有一个姓‘庄’的。” 白昕玥还是这个习惯,在结论确凿无疑之前,他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太满。比起自己的猜测,他更习惯于讲述早已成定局的过程。这倒也不是他着意在火炼面前隐瞒,纯粹是性格使然。 火炼心头“咯噔”跳了一下,他纵然不喜欢纠结这些盘根错节的事务,也自认并不擅长,但还是从中听出了什么,神经都一下子绷紧了。 一看他顿时紧张起来的表情,白昕玥便知道他已经有所领悟,又补了极其意味深长的一句,“在各大家族中,也同样没有‘关’这一姓。” 火炼虽然有些发蒙,但是他也不傻,立刻想到,如果这番谈话再继续进行下去,一个一个的抽丝剥茧,便会发现,自从妖委会设下了轮值议会这个机构以来,担任其会长一职的,大部分竟然都是没资历没背景的无名小卒。 在妖委会这样一个无比讲究资历的庞大组织中,一个平步青云的例子,可以当成新鲜来看,可接二连三都是如此,着实就有些古怪了,当初或许还不觉得,可如今全盘回顾起来,几乎都有些惊心了。 白昕玥轻轻在眉心按了按,有些事情,不要说调查了,单单只是说上一说,都令人无比头疼,“是我的疏忽。” 论起疏忽,也确实无可推诿,别的不说,光是白昕玥活了这么长的年岁,他确实不应该允许身边一直潜伏着如此大的漏洞。 然而,若是心平气和的分析一番,又发现所有的错误并不能全部都算在白昕玥头上。不管曾经一手遮天的七人团是如何没落的,白昕玥身在其位,也势必会随之败落,手中没有实权,很多事情都会力不从心。纵使白昕玥能力卓绝,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依旧能够布置眼线,设置暗桩,可是消息一旦隔了一层,总是难免有几分变味,很多东西看不出来,也就丝毫也不奇怪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2 不要说白昕玥,妖委会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精,不也没有人发现轮值会长任职人选上头,十分不同寻常吗? 说穿了,这件事不显山不露水,如果只是将某一任轮值会长单独拉出来,也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除了出身不够显赫之外,其工作能力都没有任何问题,足以胜任自己的职位。 再说了,轮值会长任期只有三年,且不得连任,有了这个限制摆在哪里,也就不那么容易刺激各大家族的神经了。从实权的角度来想,与其淘神费力的争夺一个任期极短的位置,还不如在五部中培植势力,五部的正、副部长职务,一旦到手了,只要不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差不多可以稳如泰山的坐上一辈子,实权在手,可比轮值会长划算多了。 “白昕玥,有个问题,其实我早就应该问你了。只是……”只是觉得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才每一次都错失了出口的机会。火炼甩了甩头,将那一点不安从脑子里彻底赶了出去。“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出自己在妖委会中的权力?” 白昕玥发现,火炼的确是变了,不单单只是长进那么简单,他如今本事的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于……期待。此时乍然遇上这么一个问题,他还真的很难马上整理出一个合适又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那副方框眼镜,一直都被白昕玥当成面具那么使用,也成了别人观察他最大的阻碍。一开始,火炼也很难透过镜片看见更多的东西,但随着时间推移,这副眼镜对他起的作用似乎越来越小,不说事无巨细吧,不过在某些特定时候,火炼差不多还是可以从白昕玥的脸上看出某些端倪。 火炼十分不屑的撇了撇嘴,“别给我扯什么不得已,也别说什么你不是故意让权,只是顺势而为没有办法。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漫长的运行过程中,机构的设置当然不可能一成不变,少不了要与时俱进。但是,不管机构怎么变,以你的本事,若是不想退出权力核心,谁拿你都没有办法。在七人团的脑袋上扣上‘名誉’的帽子,这肯定是你默许的,或者干脆就是你暗中操纵的。” 白昕玥正在打腹稿,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正在思索,或者说正在苦心编排的理由竟然会被火炼一分不差的提前说了出来。被抢了台词的白昕玥,顿时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 火炼就像是突然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敏锐的让人叹为观止,发现白昕玥有了退缩之意,于是一眼狠狠的瞪了过去。 假话,不敢说;半真半假的,编不出来;剩下的,似乎只有真话一途。不管怎么说,事实这种东西,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揭露,其实都在原地放着,千百年来哪里也不会去,一丝一毫都不会变。 叹了一口气,无比幽长,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白昕玥却差不多将储存在胸腔里的空气都吐出去了。 然后,白昕玥面无表情的开了口,“我曾经说过,如今的妖兽世界并不是我期待中的那个样子。既然与期待不符,肯定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加以改变。不过改变这种东西总是无法随心所欲,得到的结果说不定会与最初的期待大相径庭。” 如今的妖兽世界并不是我期待中的那个样子——白昕玥说过的这话,火炼当然记得。不仅这一句,他有些诧异的发现,似乎白昕玥说过的每句话他都差不多记得,哪怕里面有许多价值为零的鸡毛蒜皮。 对此,火炼不可思议至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居然好到这个程度。他怎么觉得,有许多重要的事,他压根就不记得,譬如说,身边的同族总是不断在提醒他要提防白昕玥,可他基本上都当成耳旁风一般。 “你原本想要怎样的世界?”火炼喃喃询问,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出声了,或许也只是与白昕玥一样,近乎无声的叹息。 不是他白昕玥想要,而是曦冉想要的世界…… 多年以前,小白向着曦冉许下承诺——倘若有朝一日,人类当真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也会给妖兽留下一线生机,不会赶尽杀绝。 到了今天,履行承诺的还一丝不苟的记得,白昕玥不仅做到了,而且早已远远超出曦冉原本的期待;反而是那个逼迫旁人做出承诺的人,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让其成为单方面的约定。 “等我们的计划彻底成功之后,或许那个世界便到来了。”并非白昕玥避重就轻,这应该是他现阶段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以往,每当白昕玥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说了比不说还要恼人,这个时候火炼就会鬼火冒,简直对他的神秘主义深恶痛绝。然而这一回,他还顾不上发火,便先一步觉得心头似乎被剜走了一块,说不出的空洞。 “等等!”火炼猛然发现自己差一点又被对方带偏了,赶紧摆了摆手。“刚才的事儿还没说完——你说在调查关海,莫非他就是那个挑起翎篁山战争的‘有心人’?” 白昕玥原本以为自己绕开话题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被火炼抓住那一根小辫子死也不松手——这算是他们两人愈渐熟识的证据吗?因为太过了解彼此,哪怕只是稍微动了个念头,都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既无奈又好笑,应该正是白昕玥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关海,从身份,从动机等很多方面来看,似乎都符合条件,但是他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一项,挑动战争的实力。轮值会长卸任之后会被强迫退休,也要交出手中所有的权力,即使关海还在人世,手中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力量。具备这个实力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 “只有庄锦。”火炼顺势接口,中间一点儿突都不打。 火炼完全不理会白昕玥刚才说的他本人也有挑动战争的实力,这个眼镜男,乃是一个见缝插针得寸进尺的典范,他明明可以把身上的嫌疑摘的干干净净,却偏偏要时不时自黑一笔,当真不知是什么心态。 火炼仔细考虑后,得出一个解释,前面白昕玥询问他会不会为自己开脱,他完全没有搭理。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令白昕玥耿耿于怀?火炼脸上黑了一黑,心说,我抽风了才会纵容你这莫名其妙的毛病。 第245章 第245章—人情 “当真是庄锦?为什么?我不明白。”光是从火炼的犹疑的语调中,已经不难听出他此时心情。 白昕玥挑了下眉,“怎么,你很信任他?” “我总共就没见过他几回,哪里来的信任?”火炼一个白翻到头顶上去了,这才知道,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家伙,是如何的劳心费心。“不过,庄锦在妖兽中普遍的评价都还可以,交口称赞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大家对这一任的轮值会长倒并没有多讨厌。” 此为实情。至少在狩猎季开始之前,妖兽近几年的日子并不算很难过,很大程度上都是庄锦暗中斡旋的功劳。就连楼澈,据说曾经也与庄锦私下合作过,虽然不至于成为同盟,但在大面上也可以说得上相安无事。 火炼没有傻乎乎的等白昕玥接话——按照此人性格来推测,他若开口,肯定是一句“你的族人并不讨厌庄锦,他们讨厌的人是我”,火炼怕听得自己脑袋疼,索性进入自问自答的模式,“难道是因为与你争权的缘故?近来,七人团在你的带领下锋芒毕露,很大程度上威胁到了轮值议会的权威。而狩猎季将带来庞大的利益,若是善加利用,的确是巩固地位的上佳之策,庄锦的确没有道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白昕玥并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火炼的分析,哪怕个中内容堪称惊心动魄,但他脸上一点儿紧张都看不见,仿佛听的无比欢乐。别说火炼的分析有理有据,哪怕他只是天马行空的一通瞎扯,白昕玥大概也依旧是这样一幅表情。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说的。用上一句恶俗的形容,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火炼不知不觉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余光一扫对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那一团火气,腾的一把攥住了白昕玥的肩膀,将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白昕玥从善如流的收起了笑容,只不过,眉梢也好,唇角也好,线条依然柔和无比,如此温柔的态度,即便是放到幼儿园中都不会产生违和感。不过,他嘴上询问的,倒的确是正事,“计划,还要继续进行吗?” 火炼莫名其妙,“那计划不是你制定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对方不提,火炼还真险些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一笔旧账没算——白昕玥这家伙,擅作主张弄出整个计划之后,连招呼都不曾打一个,直接就让火炼玩了一个“大变活人”,硬生生的从妖委会眼皮子底下失踪了,然后剩下他独自一人,近乎凶险的让计划开了盘。此举,堪称自以为是的典范。 火炼突然发现,白昕玥这家伙,做的“坏事”太多,欠的债更多,以至于让他这个讨债的疲于奔命,一不留神就会少算一桩。 “计划虽然是我制定的,但你却比我做得还要好。”白昕玥这一句,听起来虽然与嘲讽无缘,但也不像是真正的赞扬,听来听去,倒有几分无奈感叹的意思在里头。“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让罗莹来接触我,说是要参与计划。” 火炼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我不应该瞎掺和。按照你的意思,躲进你给我准备的安全场所,直到此事平息,那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恶声恶气的讽刺了几句,火炼还是不解气,忍不住再添油加醋的补了一句,“话说,你怎么不干脆去买一只鹦鹉,那岂不是随便你处置,想关在哪里,就关在哪里。” 这话,分明是在记仇,火炼八成还记得曾经被形容成了“聒噪的鹦鹉”,尽管那并非白昕玥的原话,但火炼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白昕玥的头上。陈年的芝麻烂谷子了,也真难为他还在耿耿于怀。 白昕玥明智的选择性失聪,不得不说,这乃是对付胡搅蛮缠的天下第一招。跳过了麻烦的部分,白昕玥只说正事,“翎篁山一战,真正引发三方混战的,并非聂超那几个废物,他们才刚刚踏进A国国境,就已经被卷入一滩浑水之中。让一切失控的,还是A国财务大臣查布里的意外身亡,火炼,我都没想到你会做的如此干脆利落。” 火炼着实不敢冒领这份功劳,“先声明,那可不是我做的。那个时候局面复杂,妖兽这一边人手极端欠缺,再加上这计划也不能让太多人知晓,譬如说,楼澈和他的人,肯定是要瞒着的。所以真正潜入A国的,也只有我、未希和霜天三个。你猜,能动手杀人的,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原本,这样的大事着实不应该拿来卖关子,也只有在白昕玥的面前,火炼才能够百无禁忌,行动也好,言语也好,都有些不过脑子。 撇开火炼,其实只剩下二选一的选项,论起暴力程度,巨狼霜天肯定要排在前头,可是白昕玥想也不想,便将它排除在外了——听得出来,火炼并不欲杀人,而以霜天的忠心耿耿,自然也会遵从火炼的命令。如此排除下来,剩余的选项只有一个了,“未希?” 火炼脸上浮起一抹难过,他是真正痛心,“未希时常做一些让我看不懂的事,但这一次,却是真正把我吓到了。” “查布里被暗杀的消息也传回了妖委会,只不过,凶手另有他人。蔚云非以幕后英雄的身份,取代聂氏成了筹备部的代理部长,这件事你肯定已经听说了。”白昕玥开始与火炼交换信息,神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妖兽这边,未希自作主张杀了查布里;到了妖委会那一边,凶手换成蔚云非,为了保护妖兽世界,一介纨绔立下了赫赫功劳。这两件事,前因相同,最后却演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如果将两件事分开来看,两边都各自得了好处,也井水犯不着河水,不至于闹出什么矛盾。然而,事情往往不能进行联想,再怎么寻常普通的事,一旦将前后左右发生的其它因素统统加上,整件事当即就会变了味道。况且,查布里暗杀事件造成的后续影响的确深远,也确实需要仔细回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3 “推蔚云非上位,中间也有你的份儿吧?”火炼半点儿都不客气,一针见血。 白昕玥痛快的点头承认。“我那是为了给蔚霖卖个人情。” 这里头的水有些深,火炼想明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有些迷糊,他也懒得费那个脑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赶紧说明,态度堪称趾高气昂。 白昕玥只觉得好笑,半点儿怒火都生不出来。不过他也不想痛痛快快的解释,原因无他,若是继续这般与火炼你来我往的讨论,两人至少可以多说说话。“现在妖委会五部划分的情况,你手下的人也应该调查清楚了吧。” 白昕玥所指,正是以罗莹为首的那一队情报人员。白昕玥不仅见过罗莹本人,还有过交谈,情报妖精的能力如何,是瞒不过白昕玥的。况且妖委会五部不管发生任何变化,都是对整个妖兽世界产生影响的大动作,自然备受关注。 查了便是查了,以如今妖兽与妖委会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指望火炼闭目塞听,少不得要仔细关注另一边的状况。 即使被白昕玥当面提及,火炼也是一派坦然,或许因为此刻说话的正是这个眼镜男,态度中甚至还带了几许懒散,说出口的话都没有怎么走心,想到哪里便说哪里—— “妖委会现今五部之中,与你关系最僵的肯定就是筹备部了,这不用说也知道。如今明确站在你这边的应该是综合部,听说那罗晨珍很有眼光,她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不错的靠山。 其次应该是巡查部,这原本应该是掌控武力的实权部门,只可惜常年来一直都被白衣部队所压制,戚良死在了雪山,总算让巡查部看到了一线翻身的曙光,想必副部长王介内心还是倾向于你的,只不过麻烦之处在于巡查部局面复杂,长年以来被各大家族不遗余力的渗透,如今两个正部长都没有设立,所以倾向性也是有限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偏向于你,总归是好事。” 白昕玥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从中也找不出什么谬误,只是不知道,这一番说辞都是来自于罗莹等人的调查,亦或者是火炼在调查的基础上亲自推敲出来的?“还剩下两部呢,你怎么看?” 火炼瞥瞥嘴角,心说,这家伙不会是在考验自己吧? 不过,不满也只是轻飘飘的一缕,差不多小风一吹也全散了。火炼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经济部的蔚霖老奸巨猾,所有行动都以利益至上。不说别的,单是这位蔚部长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便已经让人欷歔不已。如果蔚云非一直都扮演他那纨绔的角色,蔚霖也就一直都是慈父,顶多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可是翎篁山一战之后,蔚云非锋芒毕露,摇身一变成了幕后英雄,这下子蔚霖的态度竟也跟着变了。” “变成怎样?”白昕玥顺势一问。尽管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揣测,可依旧还是想要找一份佐证,两个人看待同一件事,总要比一个人更加全面。 火炼皱起了眉头,分不清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忍说——纵然旁人的喜怒哀乐,原本也与他毫不相干,甚至于中间还隔了一层对立的立场,但火炼还是没能控制住油然而生的恻隐。 一见到他眉心中的折痕,白昕玥当即什么都明白了。甭管这只火鸟表面上如何洒脱,但却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看待叛徒是这样,看待敌人,也是这样。 这一点,终究与几千年前生杀予夺的皇帝曦冉不同。 也或者,天生的心肠都是一样,只是一个高处不胜寒,待人接物总要理智在前,而另一个总有些半吊子的意思,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也终于能够得几分自由。其实,即便是火炼的处事方式,也不能说完全都能随心所欲,大是大非上头,他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单是冲着这一点,白昕玥也不能苛责什么。 既然懂得,白昕玥肯定不会强迫火炼说什么,反而自问自答起来,“蔚家已经数代站在妖兽世界顶层之上,掌控经济命脉,在这样的大家族中,亲情的确会演变成最不值钱的东西。如果是正常的权力更迭,蔚霖应该也不会如此戒备,将家族与经济部传到自己儿子手中,总比被旁支抢了要好。但蔚霖肯定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俨然就是那位释先生的代言人,当蔚云非的这一重身份被揭穿,蔚霖即使身为父亲,也肯定会觉得陌生,进而会害怕会恐惧,会忍不住猜测自己儿子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夺去家族的权力。不管这对父子之间还存续了几分亲情,彼此的争端都已经无可避免,将来的区分只在于,争端是在暗地里上演,还是会推到台面上来。” 火炼盯着白昕玥,“从你的立场,肯定希望他们明着斗吧?最好能弄一个天翻地覆!” 白昕玥并不否认。这与手段是否光彩也没有什么关系,自古以来,权力争斗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东西。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火炼点了点头,面容有些发沉,倒是也算不上如何恼怒,只是在胸口笼了一层烦躁,多少有些沉闷。“罗莹前头向我报告,说是蔚云非抓住筹备部正、副部长被免职的空当,成了代理,而且还说他是你亲自举荐的。我还以为是调查出了什么差错,你既然知道蔚云非与释先生的关系,怎么也不应该扶这样一个人上位,原来还有这样的理由。” “就算我不支持蔚云非,庄锦也会,不然这位轮值会长也不会专门挑在那个时候道破蔚云非的幕后身份。”并非白昕玥替自己开脱,当时局面便是如此。“既然这件事已是定局,与其让庄锦来开这个口,还不如由我提出,好处有二——若是让庄锦提出,蔚云非现下说不定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部长,虽然‘代理’一词对他的掣肘也有限,但蔚云非行动起来终归不能完全放开手脚;另外,这也算是卖了一个人情,如今妖委会的局势还不适于彻底撕破脸皮,大家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 火炼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冷嘲热讽模式全开,“你这个人情卖的范围倒真是广,庄锦、蔚云非直接得了好处,就不说了,即使是那位蔚霖部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管内心如何恨得要死,表面上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多谢你对他儿子的提携。” 第246章 第246章—理想主义 “在五部之中,经济部的地位极为特殊,在对待蔚霖的态度上,我必须谨慎,每一步都要考虑清楚才行。”白昕玥如此说法,已算得上某种解释了。 妖委会七人团首席,行事从来都只问自己心意,也唯有在火炼面前,才会多此一举,但凡是能够说明的前因后果,都会一一说清楚。 火炼皱眉不解,“经济部地位特殊在哪里?据我所知,该部并没有独立的武装力量吧?之前我们在妖精标本见过那位叫杜野的,身手尚算不错,但充其量也只是蔚霖的一个心腹,这样的人就算有个百八十人,对于整个狩猎季的影响也有限。” 火炼的思考只停留在这个层面,其实半点儿都不奇怪,这原本也是妖兽的惯有思维模式,不管这一族如今怎样式微,但骨子里流淌的还是曾经崇尚力量的热血,说得直白些,对于妖兽而言,如果可以用爪牙解决的问题,他们一般都懒得再苦心经营,拳头可比计谋省事多了。 论起与妖兽打交道的时间,没人能长的过白昕玥,他对此自然了如指掌,于是便十分耐心的向火炼解释,“经济部的重要性不在当下,但是对于未来却意义非凡。火炼,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彻底毁灭妖委会,而是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妖兽世界,为此,需要极其庞大的资金作为支撑。” 理想中的妖兽世界?火炼认为,“理想”这两个字当真用的无比恰当,没想到白昕玥竟然还是如此稀有的理想主义者。 “要毁灭一个世界,实在太容易了,发动一场规模足够庞大的战争就可以达成目的,曾经的覆亡之战便是。”这话,天底下大概也只有白昕玥才有资格说出来了,他不仅是覆亡之战的发起者,而且还是最终的受益者,以至于那一战之后,直到数千年后的今天,妖兽一族依然还在苟延残喘,随时都处在亡族灭种的危机之中。 相较而言,在本次的狩猎季之中,白昕玥的行动却有些畏手畏脚的嫌疑。 一场翎篁山大战打下来,除了微微改变妖委会的上层结构之外,没有造成半点儿影响,就连伤亡都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仿佛这场战争的最大目的,便是妖委会和妖兽双方将各自的军队拉到翎篁山各自列阵,彼此照面之后又原封不动的各自回去,开了个大玩笑一般。 此战现在已经盖棺定论,众人明面上不会也不敢置喙,只不过在背地里却多有议论,别人也还无所谓,可白昕玥身为此战主帅,少不了会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怎样不好听的议论都有。 而之前的庆功宴,一场论功行赏折腾下来,居然没有主帅白昕玥一毛钱的事,更是给众人的议论增添了十足十的证据。 所有人之中,也唯独火炼一个,多少明白白昕玥的真实想法——白昕玥并不希望用战争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达成目的。 这算是存活了几千年积累出来的经验?亦或者,只是在惨烈的生死离别之后而获得的领悟?火炼并不知白昕玥是属于哪一种。不过火炼还是认为,只要能够贯彻自己的选择,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感佩。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证实——”感动之余,火炼还是绕回当前的话题,也并非他为人现实,只是单纯的懒得动脑子而已,迫在眉睫的种种事务都已经绕成了一团乱麻,他何苦还要把未来的麻烦添加进来?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火炼坚决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说。”白昕玥端的是态度良好,有问必答。 火炼斜瞄了对方一眼,心说,这会儿答应的爽快,可不要转眼不认账,又给他上演“顾左右而言他”那一套戏码。 “我想知道左部戚良的死因。”事实证明,火炼现在越来越有先见之明了,他的问题才刚刚出口,对面白昕玥脸上瞬时便掠过了一丝犹豫。于是火炼好不容情的又冷冷补了一句,“真正的死因。” 白昕玥叹了一口气,“你的人应该已经见过戚良死后的照片了。”那照片可是在聂瑞博那老头的授意下拍摄出来的,无比清晰的近照,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当时被聂瑞博用投影仪放了出来,不少人都看见了,白昕玥料想,在场的说不定哪一个便是火炼的眼线。 “三棱刺”,正中咽喉,雷哲鸣只是将戚良打了个半死,但这个才是致命伤。”火炼言简意赅。 “的确如此。不仅有照片,而且还有聂瑞博弄出的尸检报告作为证据。那老头煞费苦心,只是为了让我成为凶手。但是从真相来看,他也确实猜正确了。当天我本人虽然不在雪山,但要在左部中安插一个人手替我办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火炼稍作整理,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妖委会左部的确算得上一支战斗力惊人的王牌部队,不用说也知道定然军纪严明,可是不管怎样,组成军队的依旧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破绽,能否攻陷,只看是否下了足够的功夫和成本。 说起来,白昕玥既然可以将缇娜夫人手下的严秀弄成一个双面间谍,同理类推,在左部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也并不值得奇怪了。 然后到了雪山之战,白昕玥便暗中命令此人杀了左部副队长,并且还留下了足够的证据,生怕旁人看不出戚良死因似的。 火炼猜测,此人战后肯定已经销声匿迹。妖委会的战报表明,参与雪山一战的左部队员全军覆没,既然没有留下活口,是否有人失踪,肯定不会受人关注。左部原本就奉行神秘主义,每一次行动调集了多少人手参与,在妖委会的档案上也只是随便记载两笔,事后根本没有具体的细节可查。 但是,为什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4 “你做了这些手脚,到头来弄得自己也是一身嫌疑,有什么好处?”在某些特殊时刻,譬如现下,火炼便忍不住觉得白昕玥无比陌生,这位白主席带给别人的永远是一副缜密无匹的印象,谁会想到他也会用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这听起来仿佛有些疯狂。 白昕玥却只是摊摊手,满不在乎。“妖委会勾心斗角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新鲜事,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就能够维持清白,有点儿嫌疑在身,连麻烦都算不上,只要注意着,不要让嫌疑成为坐实的罪名,就没有任何问题。” 火炼顿时被白昕玥的态度惊了一跳,随即,他的手也跟着痒了起来,已经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想要抽这人大嘴巴了,反正这眼镜男对于自身的一切都浑不在意,与其让他自己糟践自己的性命,还不如让火炼一顿胖揍,起码心里头爽快了。 白昕玥眼尖,一下子就瞥见了火炼再身侧握紧的拳头,赶紧收敛起来不再东拉西扯,迅速转回关键部分,“戚良身上的三棱刺伤,最主要还是做给王介看的。白衣部队从此战力大减,今后警备部队随之成为妖委会排名第一的武装力量,所以我必须让王介知晓,究竟是谁让他有机会扬眉吐气。只不过动了手脚,肯定会留下痕迹,巡查部的人能看见,筹备部的也同样会看见,这都无法避免。” 火炼冷哼一声,尽管对白昕玥的解释依旧谈不上满意,但好歹也知道了不少东西。“你是准备要将警备部队收为己用?” “事实上,警备部队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了,不然的话,翎篁山的许多事也无法那么顺利。” 计划,一环紧扣一环,哪怕只是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全面崩盘。这不仅需要纵观全局的战略眼光,而且在执行的时候,还要将每一个细节都控制到极致的程度。不敢想象出了错要怎么办,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火炼竭力压制住狂乱跳动的心脏,借着这一番谈话,他忍不住稍稍回想整个过程,别的感觉没有,满满都是后怕。 可是不管再怎样后怕,该问的事火炼还是必须一件不少的问清楚——以往或许还没有这般上心,但今天火炼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步步为营,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行差踏错而满盘皆输,也只有将每个步骤都了解清楚了,才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犯错。 “那个李凡,又是怎么回事?你似乎非常相信他。” “李凡因为自家哥哥的事,对妖委会恨之入骨,我对他谈不上信任,但却可以利用这一点。魅曦如今已经不可能回档案部了,权力真空会引发动荡,与其让韩志宇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捡了便宜,还不如让我的人来顶替。如今李凡身上有了翎篁山的军功,这是很好的资本,只可惜他过去只是一名中层,要彻底掌控档案部,还欠缺一点火候。总之,慢慢谋划吧。” “你还保留着李凡‘书记官’一职?”也难怪火炼有此一问,毕竟此举有违常理,在战争中设立随军书记官,那是根据实际情况增设的临时机构,一旦过了特殊时期,这种职务便会自动取消,可是白昕玥倒好,居然“一不小心给忘记了”,竟然将李凡的职务保留了下来。 “不仅是李凡一个,战时组建的军队,我也没有打破建制,继续保留。”白昕玥端的是态度良好,对方问了的,他照实回答,对方没有问的,他也和盘托出。 火炼又一次重重哼了一声——今天的他差不多已经快要变成一座活火山了,蓬勃的怒气不断转化成巨大的能量,随时都要喷发一二,不然他真怕自己会被憋疯。 或许火炼欠缺深思熟虑,他本人也讨厌这种折腾脑细胞的方式,但是仅仅只凭借自觉,他已经看穿了白昕玥背后藏着的目的。 战争中,对阵双方首先要做的事正是不遗余力的调查敌方的情报,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这是敌军的构成。 因而,火炼当然知道妖委会开赴翎篁山的军队都是什么人组成,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警备部队、妖委会派驻各地的执法队以及来自各大家族的私人武装。 除开第三部 分不谈,前面两者多半都算是处于中立的立场上。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人在打这两部分武装力量的主意,长时间以来各大家族对于巡查部的渗透便是十足十的例子。这其实很正常,拳头硬了才是硬道理,有了武力支撑才有足够的话语权,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过,各大家族智计百出,也为此绞尽了脑汁,但只怕谁也没有想到,这块蛋糕居然最终落入了白昕玥手中。 保留建制意味着什么?建制在,白昕玥的统帅之职当然也还在。将妖委会的两大武装力量收归于手,没有比这更加名正言顺的做法了。 世上的手段有千万种,既有正面对抗寸步不让的激烈争斗,也有不显山不露水润物细无声一般便能解决问题的细致手段。很难判断究竟哪一种更加高超,最主要的还要看何者更加符合局势。毫无疑问,白昕玥在此事上实在做的很聪明。 对于白昕玥此人行事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城府与手腕,每每总会令人惊叹不已。可是对于火炼,怎么说呢,应该是麻木了——见怪不怪的麻木。挑着眉梢斜了对方一眼,此刻的火炼连评价的步骤都直接省略了。 说完了妖委会当前的种种局势——其实也并非是彼此探讨,应该是一个人已经做了,而另一个人将心中的种种揣测挨个儿加以证实罢了。 火炼没有等气氛完全冷凝下去,他再一次开了口,哀叹与欣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却在这一刻五五掺杂,充满了矛盾,“楼澈主动求死,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好在,今天的一切也不算白做了,终究也算是达成了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随着这样一问,白昕玥的双眼也与火炼的相互粘连在一起,如果说先前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多多少少还要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去关注周遭环境,那么这一回所剩余的则全部都是专注了。 四目交接之下,加之两人距离原本就离得十分近,一幕十分奇妙的画面也就此出现,对方的瞳孔在各自眼中折射出来,不断的往复,竟然生出无限的深邃之意。尽管火炼觉得当前这个状态看起来有些蠢,但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呆立当场,连挪开视线都忘记了。 白昕玥还有些不依不饶,非要对当前的问题刨根问底,“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与我有关系?” 第247章 第247章—二选一 “是!是!是!”火炼没好气的叠声回答,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刨根问底的眼镜男更加讨厌的东西”了。 设了陷阱对付楼澈,如果只是从缉拿叛徒的角度上出发,其实本没有必要做的如此复杂,其实只要确保楼澈无法反抗和逃脱,也足够了。 但是火炼的陷阱非要复杂的叫人眼花缭乱,一环扣一环,不断的将狡猾谨慎的狐狸精逼上了绝境。 有简单的法子放着不用,偏要自找麻烦?以火炼的性格来看,实在不像是那种会舍易求难的人。倘若不是逼不得已了,很多事他压根就不会做。 难道将楼澈逼迫到极致,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这正是火炼的目的?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还真是如此。 楼澈有多少别的手段,说起来火炼还当真不怎么在意,唯独一件——当初回溯时光的过程中,楼澈在白昕玥身上留下的“种子”,这东西实在不能不引起火炼足够的重视。 关于楼澈动过的手脚,火炼差不多在回溯时光结束后就已经猜到了。尽管当时楼澈想尽一切办法将“雾女”的身份安插在了未希的头上,但也不可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况且火炼在第一次见到楼澈的时候,便亲身领教了他设置在屏风上惑术的力量,有了这些根据,倘若火炼还继续被蒙在鼓里,那当真是个傻子了。 监视不监视的问题,火炼倒也真觉着无关紧要,因为能够达到的对白昕玥的监视的程度,受到血统限制,多半也只能是走走过场,这一点楼澈也有自知之明。比起通过“种子”能看到的画面,楼澈还不如派出精干的情报人员,这还更加靠谱一些。 尽管火炼知道楼澈暗中做过的手脚,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因为他认为楼澈一心为公,只是为了给妖兽一族的存续多增添一重保障而已。 直到火炼近来因为自身力量的增长,甚至于可以利用司天一族的天赋去模仿楼氏的看家本领,接触到惑术的本质之后,火炼终于意识到楼澈费尽心思留下的一手,绝非那般简单。 这一点,不得不令火炼心惊胆战。 火炼自己不愿承认,当然了,更加不想让白昕玥知道,不过再怎样自欺欺人,从事实来看,火炼差不多也算是到了日夜坐立不安的地步,只要思绪稍微出现个空当,他便忍不住考虑要怎样才能彻底消除这个定时炸弹一般的隐患。 总算等到这一次对楼澈设置陷阱,火炼自然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肯定要设法逼迫楼澈动手。 所以,前头楼澈用雾气化成的刀刃朝着白昕玥胸口刺了上去,看起来虽然无比凶险,但却带来了一劳永逸的效果。 一个大麻烦,至此为止算是彻底解决了,可是对于经历的过程,以及自己拿焦躁烦忧的心情,火炼实在半句都不想提。 原因无他,不想看见某人得意忘形的嘴脸。 可是,甭管说不说吧,事实还是明摆着的,再说白昕玥一直都在场,只要他有心,将前因后果整理一遍,差不多也能得出答案。 果不其然,火炼亲眼所见,某个眼镜男的表情正在发生持续的,显而易见的变化,嘴角在上扬,眼角在下垂,幸好某人基本的自控力还没有丢失,忘形还不至于,但那份得意,则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况且,白昕玥本人丝毫都没有要加以掩饰的意思,用了最为淋漓尽致的状态表达了此刻的心花怒放。 火炼咬着后槽牙,一副牙疼的要死的模样。也不能算是敢怒而不敢言,应该说,在当前情形下,仿佛说什么都不合适,因为只会越描越黑。 能把一介话唠逼迫到哑口无言的地步,白昕玥也当真是个人才。不过对于彼此的熟识也告诉白昕玥,不能将人逼的太狠了,这儿会哑口无言,可是等到发泄不出的怒火累积到临界值的时候,怕是就要改成全武行了——火炼在这方面也算得上前科累累。 见好就收的白昕玥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有一件事,让我来开口其实并不合适,当我多嘴吧,我还是要说一句,妖兽中叛徒的事,到此并不算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5 如果要在世界上的亿万词汇中挑选出几个来派出火炼的“名词厌恶榜”,那么,“白昕玥”与“叛徒”这两词定然榜上有名,并且常年占据前三的位置,并且不分高下。 一听到白昕玥又提到叛徒这一茬,火炼登时头疼欲裂,心头腹诽——你既然自己都认为不合适开口,那么就闭紧嘴巴,干嘛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眼见火炼的神情由生气勃勃的恼怒转变成了蔫头耷脑的埋怨,白昕玥少不得又是一阵心疼。“还是那句话,如果这件事你自己不方便调查,还是交给我吧。” 相似的话,白昕玥之前也提过,而且不单单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在关于楼澈的调查中,白昕玥的确帮了不少,虽然揭示结果的时候只用三言两语,但过程肯定无法那么简单,没有白昕玥的帮忙,火炼也不可能调查的那般快速。 上一次火炼没有拒绝白昕玥的帮助,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有唉声叹气,“还有什么值得查的呢?统共就是二选一,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白昕玥惊讶于火炼的通透。 白昕玥提及此事,说白了也只是希望火炼多加小心。火炼担心楼澈留下的种子,将心比心,他也同样不放心埋伏在火炼身边的叛徒。 但是,无间道的戏码当真不是什么喜剧,尤其火炼又有这样一副心肠,抓奸细的过程,失望与痛心也将是其他人的数倍。因此每一次白昕玥都只是点到为止的提上一提,恨不得代替火炼,将所有不愉快的事都统统做了。 “楼澈,是叛徒,却也不是叛徒。当他最后自己扑上来送死的时候,我更加确定这一点。”在这一刻,火炼的表情几乎是落寞的。生死已定,在这个谁也无力更改的结局面前,他认为连遗憾都是多余,只能如此。 感性的角色被火炼先一步抢走了,白昕玥只好保持理性,好在他本来也习惯如此。“我们因为雷哲鸣的失踪而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楼澈身上,可是,时间算起来太短了。为了换回雷哲鸣一条命,如果我是楼澈,我也会对释先生言听计从。可是这无法解释以往发生的一切,过去的释先生,手上并没有足够威胁楼澈的把柄,那么他又是通过谁来获得想要的一切呢?” “楼澈之前,还有其他人,长时间的,稳定的为释先生做事。”天知道火炼有多么不情愿得出这个结论,可是情势的发展永远不可能那般称心如意。 不论是二选一的问题,还是丝丝入扣的分析,所指都是辩无可辨的真相。 也应该,是唯一的真相。 “未希竟然是……是曦冉的镇墓兽,这件事我以往的确不知,也不曾料到。”白昕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大概因为用力有些过头了,声线虽然没有出现任何波折,但也显得过于刻板。谁是曦冉的镇墓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坟墓这种东西,总是会让人联想起不可挽回的死亡。 “在证实了未希的隐藏身份之后,我还认为她的衷心是无可挑剔的。”关于镇墓兽的种种,或许白昕玥比火炼还要更加熟悉一些—— 要成为某座陵寝的镇墓兽,可不仅仅只是嘴上说两句,或者下一份文书那么简单。死后的世界无知无觉,同时也无休无止,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岁月中守护一座陵墓,首先要做的事,殉葬。 未希的确早已身亡,并非是死于这漫漫孤寂的几千年,她的生命,随着皇帝曦冉下葬的那一天,也一并殉了去。 火炼轻轻垂下了眼睛,他通常情况下并不会也不喜欢遮掩自己的情绪,但终究还是要看具体是什么事情,倘若是长久以来埋在心中的那根刺,临到头了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也属人之常情。“未希的忠诚,并不是对我。” 白昕玥无声的叹了口气,并不接话,既然他先前已经决定不探讨这个问题,那么便会遵守自己的制定的准绳,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既然火炼坚持认为自己与曦冉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那么何苦去逼他呢? 有些真相,只要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其实也够了。 好在火炼的难过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自己很快便调整过来。“说起未希,她离开之前交给我的东西里,有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火炼没有必要专门再讲述一遍得到东西的过程,说起来,当日能够顺利前往秘密档案库,还是白昕玥从中帮了一把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个中过程了。 一边说着,火炼一边在口袋里掏了掏——东西他一直都带在身上,因为这事他找不到别人可以问,可以商量,可是他也不确定究竟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见到白昕玥。 将那小小的东西放在白昕玥手心之后,火炼努努嘴,“怎么样,看起来很眼熟吧?” 一枚白水晶的吊坠,泪滴形状,在日渐西沉的太阳映照下折射出几点细碎的光芒。 从材质上来看其实算不得如何名贵,稀有度上更加不是什么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珍宝,当真想不通未希为何要通过那样神秘的方式将这坠子交给火炼。 事实上,就是火炼本人,当时都差一点忽略了这东西。藏在地下深处的那口箱子里,成叠的手札,大祭司的亲笔书信,还有失而复得的妖兽文书盒子,每一样东西都极为吸引眼球,所以也怪不得火炼在第一次开箱的时候完全没看见这不起眼的小东西。也幸亏他当时索性将转整个箱子都搬走了,某一次无聊翻看的时候,才在犄角旮旯将这东西找了出来。 白昕玥把坠子捏在手里看了看,尽管这位对饰品一类并不怎么敢兴趣,但架不住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略微想了想,已明白眼熟感从何而来。“我好像见严秀戴过这个。另外——”白昕玥忽然欲言又止,倒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有些话的确不适合他来说。 火炼也算是习惯白昕玥这个说话留三分的毛病了,不过考虑一下妖委会中无比复杂的环境,倘若真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家伙,只怕如今留下的事故都烂成泥了,哪里还能好端端的活着?于是火炼代替道,“还有我们那的缇娜夫人,身上也有这个。” 白昕玥分析能力惊人,当即想通了过去的一处疑点,“第一次上乐园岛的时候,你非要接触凌章,我暗中授意严秀救你,当时我还担心他没法取信于你,但后来因为一切顺利,我也就没有多问,原来你是看到了他身上戴着的水晶坠子。根据这个分析,这应该是一件证明身份的信物。” “缇娜夫人曾经告诉同伴,那坠子是她的亡夫留下的遗物,所以才会片刻也不离身,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谎言太多,有的无可奈何,有的故意为之,但不管形成谎言的理由是什么,从结果上来看都影响了对真相的探知。 忽然之间,火炼特别无力。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坠子很奇怪。如果这当真是一件信物,代表着某个约定,缇娜夫人与严秀,他们两人都还说的过去,但未希确实没有理由也拿着一份,而且还藏的那般隐蔽。”白昕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火炼鬓边的发丝,难得没有任何暗示的意思,单纯只是出于安慰。 随即,白昕玥将坠子妥善收了起来,“这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吧。严秀是我的人,我从他身上找突破口来查这件事,比起你去找缇娜夫人要好的多。” 火炼懂得对方的意思。他们几分钟前才再一次将新的嫌疑锁定在了未希的身上,而水晶坠子又是未希留下来的,通过此物开展调查,出来的结果多半都难以让人愉快。 而火炼这一边,领导层面死了一个楼澈,支部长中退出了一个雷哲鸣,可谓损失惨重,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针对缇娜夫人调查什么,即使最后能够证实她的清白,也会对组织造成难以弥补的损伤。 如今缇娜夫人正全面负责妖兽一方的后勤工作,若是动了她,肯定会带来连锁打击,着实不堪设想。 不过话分两头,也辛苦缇娜夫人负责的只是后勤,既然她并不参与正面战争,即使她真的有问题,造成的损害也不会马上爆发,这也给了侧面调查足够的时间。 姑且不说什么彼此依靠,相互支撑的话,白昕玥的安排也确实是出于现实的考虑,火炼点头,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248章 第248章—不破不立 今天折腾倒现在,大半天也过去了,事情正被他们一件接着一件的解决。只可惜,解决的部分越多,似乎也引发更多的问题,没完没了似的。 白昕玥几乎都有些不忍心开这个口,“接下来——” 火炼摆摆手,“我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论起劳累的程度,他们两人也算是不相上下了。既然双方都有必须要承担的一部分任务,当然只能竭尽全力,渴望彻底解决这件事是一个方面,另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而单纯的理由——看着对方偶尔不可控制流露出来的疲惫,又怎么忍心加重他的负担呢? 总之,自己能多做一点,便是一点。 这份心情,无论是火炼,还是白昕玥,都是一样的。 “未希留给我的那些东西,当时草草翻了一遍,之后一直没有找到空闲好好看看。不过你放心,下面我会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挨着研究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未希不会平白无故把这些交给我,我一定会弄明白她的真实意图。” 别管火炼平常表现出来的是怎样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对于承诺过的事,肯定会做到,这一点白昕玥对他还是有信心的。“我会和你分头行动,即使部长空缺,妖委会档案部也不会封闭,我会调取那些正式的记录,事后经过我们双方的对比,更容易看透很多东西。” 火炼略微一愣,虽然他此刻的关注点有些偏移,但却十分巧合的抓住了一个重点,“你什么意思?我们又要分开行动了?” 看着火炼陡然瞪圆的一双眼睛,白昕玥一时间五味陈杂,不能说没有一丝喜悦,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就此混杂出一种奇特的难过。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6 很多大道理都不能讲,也不用讲,对方也不会不知道。白昕玥摊了摊手,“那你说怎么办?” 火炼很想让白昕玥跟着自己去乐园岛,只可惜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都来不及组织成合适的语言。 如今的乐园岛,俨然已经成了妖兽一方的总部,乃是这个世界上,对白昕玥而言最为危险的所在。加之才发生了楼澈这件事,倘若这个时候妖委会的白主席现身于岛上,如果再联系上他与火炼之间独特的关系,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理解成,火炼受了美男计的蛊惑,用不光彩的手段排除异己。 火炼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威望是不是会受到影响——话说一开始他便是赶鸭子上架才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当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但是,火炼却不能不在乎,倘若乐园岛的局面演变到最恶劣的地步,譬如说发生一定规模的暴动,白昕玥这么一个人类,会不会被妖兽群给活活撕碎了。 如果白昕玥不能跟着他,那么火炼手边的选择,似乎也不多了—— “我去妖委会吧。”无论是声线,还是表情,火炼的表现都堪称从容。可是白昕玥依旧无法忽视他的坚决。如果一个人已然做出了决定,自然而然就会带上一种不容争辩的气势,根本无需用什么高亢的语调来表示,平平淡淡的几个字,照样会充满力量。 白昕玥怔了怔,他必须要承认,自己有些被火炼的决心吓着了。以他们两人如今对立的身份,乐园岛之于他,妖委会之于火炼,哪一边都不会更加安全,火炼没有勉强他去涉险,反而将之揽到了自己头上。 有些说不出话,这个时候,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白昕玥只是收拢双臂,用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量将人抱在了自己怀里,带着一点温暖与湿润的嘴唇印了上去,没有吻在火炼唇上,而是轻轻贴了贴他的面颊。 除此之外,白昕玥真的不知要如何才能表达珍重之情于万一。 若说白昕玥是被火炼的话语吓到,那么火炼则是在这一举动下不知所措,很难比较出他们两人究竟谁受到的刺激更加严重一些。火炼似乎很想擦一擦留在脸颊上的口水,不过立时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伤人,好歹忍住了。只是这么一来,他的胳膊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变的无比僵直,感觉都不会动了。 瞪了白昕玥几眼,试图表达一下不满,可火炼自己也清楚效果肯定不佳。维持不了怒火冲天的表情,只好将之收敛起来,尴尬无比的咳了两声。“别给我扯那么多不能去的理由,我必须去妖委会。” 白昕玥整理出了长篇大论的理由,可惜一个字都还没来及往外说,就这么被彻底堵了回来。此路不通,白昕玥只能选择迂回策略,“为什么必须去?未希留在秘密档案库的东西,你已经到手了。” 那一天命人给火炼引路,让他前往档案部,白昕玥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白昕玥想着,了结了未希那一桩,火炼对于妖委会便没了任何牵挂,肯定不会再以身涉险。 可是今天白昕玥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少算了火炼自找麻烦的理由。 今天做了这么多的事,到头来只是为了解决楼澈曾经留在白昕玥身上的隐患。尽管火炼很想隐瞒自己的私心,可究竟还是被看穿了。有了更加丢脸的事情在前,此时此刻的火炼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因为你肯定要回妖委会,而我……舍不得离开你。” 说起来,火炼的这句情话没有半点儿问题,有问题的应该是他的眼神,被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白昕玥还差点以为自己是他敌人呢。 情话让人控制不住耳朵发烫心跳加速,可是火炼这眼神却叫人吃不消,白昕玥觉得自己弄不好当场便会精神分裂。 “我也舍不得。”白昕玥回应的语调很轻很轻,几乎与叹息没有区别。 舍不得的是心情,必须舍得却是现实。这一点,白昕玥与火炼,都毫无办法。 白昕玥蹭了蹭对方的面颊,一个小小的动作,倒是与“舍不得”三个字无比相称。只是他此刻嘴里说出来的,却是经过深思熟虑整理出来的内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关于重现人世的四山四岛,如今已经在全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当今这个世界,土地或许才是最为稀缺的资源,四山四岛已经引发了各方垂涎。A国卷入翎篁山一战,也只是这个局面的缩影,目前一切虽然尚在妖委会的控制下,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控。” 顿了一顿,白昕玥叹了口气,补充道,“我也同样不知道。” 对方的忧心忡忡,差不多就像是一阵耳旁风,从边上刮过去了,便算了,火炼毫不客气的回了他一个大白眼。“这些话,你们妖委会自己讨论讨论也就算了,怎么今天倒拿出来糊弄我了?” 白昕玥稍微拉开一点与火炼之间的距离,不再肌肤相贴,两人也可以彼此对视。他正色道,“也并非完全都是糊弄,局势的确在变。” 局势越是复杂,对于局面的掌控就会越困难,当初妖委会开始筹备狩猎季便是如此,所以白昕玥才会用那种手段让火炼暂时消失。如今也是这样,不,或许应该说还要更加糟糕几分,白昕玥着实没有办法在当前情况下分心他顾。 火炼眨了眨眼睛,又斜着瞄了对方一眼,这副样子端的是狡猾无比。“四山四岛还是你弄出来的,如今你告诉我控制不了局面,当我真的会信?” 关于四山四岛的来历,哪怕是在妖兽组织的核心层之中,也将之当成是火炼的功绩。不管怎么说,那是火炼亲自召集、亲自准备、亲自参与的祭祀,罗莹、路狄亚与未希虽然也在现场,但差不多就是三尊活摆设,包括祭祀中所必须的精血,也全部来自于火炼一人。 但是谁都不知道,开启那一场庞大祭祀的“钥匙”究竟从何而来。 未希或许看见了过程,但因为事关白昕玥,她鄙夷还来不及,肯定不会上心。至于旁人,更加无从知晓。 不错,这把至关重要的钥匙,正是当日小咖啡馆中,白昕玥亲手交给火炼的那块玉佩。数千年前,皇帝曦冉不顾大祭司劝说,一意孤行的将妖兽留给了白将军。数千年后,白昕玥将小心保管了许久的东西给了火炼,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不管白昕玥与火炼各自在人前是怎样的态度,但这两人在暗地里却彼此合作无间,干了不少“勾当”。莫说这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知道了肯定是火山喷发般的地动山摇,哪怕是火炼自己,有时候都难免认为……他与白昕玥之间的秘密着实太多了些。 “让四山四岛重现人间,我的目的,早就告诉你了。” 火炼还维持着翻白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雅,也幸好当前唯一的观众,半分都不嫌弃,于是也弄得他愈加肆无忌惮,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是说过,你要借此来打破妖委会数千年秉持的神秘主义。不过这事的确是挺讨厌的,在妖精标本救人的时候,卓敏还差点给我扣上泄密的罪名。” 白昕玥没有责怪火炼的鲁莽,话说回来,责怪了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今后这家伙还是会我行我素,何必当场讨人嫌呢?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妖委会,关于这事,我怎么也比别人看得透彻一些。妖委会奉行神秘主义,官方说法是为了维持妖兽世界的秩序。诚然,也有这部分作用。但是更多的,这只是妖委会为了独占……独占妖兽资源的保障。” “资源”一词听的火炼皱眉不已,但这似乎也怪不到白昕玥头上,他已经十分顾忌他的想法了。况且这种观念也并非来自于白昕玥本人,而是普遍存在于当今整个妖兽世界。 在这种时候,火炼便特别像一个真正的王者,满怀对全族的悲悯,或许还有对于自身无力的忧伤。“我的族人,这么多年一直被当成商品一般买卖,被打上契约的烙印,亲眼见过四小姐身上的那些血红纹理,与牲口身上的烙印也没有什么区别。妖兽,被妖委会看成……珍稀资源,那我们的生命又算是什么?难道我们不算是活生生的性命吗?” 类似的疑问太多,真正问出口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可是不见得白昕玥有答案,而且这些问题似乎也不应该由他来回答。火炼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将脸撇到一边。 直到感觉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火炼才再次开口,只是这一回无论怎样也不肯转回脸再与白昕玥对视,“就算能够顺利打破妖委会的神秘主义,白昕玥,你难道就能保证今后我族人的日子会有所改善吗?” 白昕玥没有说话,今后的事,瞬息万变,他从何去保证?只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 对方的沉默更加证实了火炼的想法,他撇了撇嘴角,挤出一抹半酸不苦的笑容,“如今的妖兽世界只存在于极小和极边缘的范围内,一旦让妖兽世界的存在大白天下,广大人类又会怎么看待我们这种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奉行的天理?仅仅只是在当前这个小范围之中,妖兽都不断的被人类所排挤、倾轧、杀戮。这个范围扩大之后,妖兽对上当今七十多亿人口,当真渺小如同蝼蚁,只怕连最后一丝生存空间都不剩了。” 这个世界看起来无比广阔,实际上却狭小的可怜,它根本容不下两个世仇的种族共同生存于一片天空之下。 比较起来,白昕玥的表情也不比火炼好看到哪里去,“你所说的,我的确不敢保证不会发生。但这些只是我们的假设,如果情势没有变成定局,那么就还有影响,或者纠正的机会,不像如今的妖委会,即使有一天我能够将整个权力核心收入掌中,依旧无法改变已经延续了几千年的定则。只有打破原来的,才能在破灭的基础上建立新的,我们所期待的秩序。” 尽管白昕玥的面孔有些发白,然而眼神却是坚定无比,“火炼,这叫做不破不立。” 倘若此刻站在白昕玥对面的换成旁人,譬如说,认为只有白昕玥才能彻底改变当前妖委会现状,并且达成自身长久以来愿望的李凡;再譬如说,为了更加的利益而投靠过来的王介,这些人在听了白昕玥所言之后,定然会觉得他言之有理,并且会竭尽所能的协助白昕玥完成这个“破灭”的过程,因为这原本也是为了他们自身的目标。 但是,火炼并非旁人。 这该怎么说呢,或许是火炼太熟悉了白昕玥了,哪怕他本人都没有发现,但火炼还是看出被层层坚定所掩盖住的一丝不确定。 这当然不是白昕玥的错,更不是他能力的不足,毕竟这件事牵涉的范围太广,一旦妖兽的存在大白于天下,这份影响力甚至会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把控这份变化,也没有人有本事能够引导这份变化完全按照预期的效果去演变。 也或许是因为立场的缘故,李凡也好,王介也好,不管怎么说都是人类,他们不可能如同火炼一般站在妖兽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曾经参加过卓敏的审判,当时在资料中见过的那些照片,妖兽成为人类所有物之后的种种惨状,令火炼怵目惊心,早已成了一层笼罩在他心头,永远也无法退却的阴影。 所以,火炼口气淡然,都快要接近于冷漠了,“倘若,破碎之后却不能建立新的世界呢,又该如何?” 届时,妖兽世界将变得满目疮痍。 对于这个世界中的人类或许还不会有太过深远的影响力,即使失去了庞大的财富,人类已经还是人类,哪怕是离开了边缘社会,他们依旧可以在主流世界中生存下去。 然而,妖兽将再也没有半寸容身之地。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7 第249章 第249章—固定之路 比起废话连篇的话唠,白昕玥完全可以称得上口吐莲花,如果他想要说服谁,绝对不仅仅只是空口画大饼的程度了,简直可以通过言语来描绘出一张无比美好的蓝图,华光灿灿的,任谁一听,都会满心憧憬,恨不得投入全部的热情去实现这一切。 然而,白昕玥却无法将这份本事也用在火炼的身上。 “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法保证。在未来真正来临之前,任何的预想与假设都没有根据,未来如何,只有未来才可以评判。”实话永远没有假话来得动听,白昕玥也只能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是,火炼,我们不能因为不够确定,便什么都不做。如果今天我们做的足够多,足够好,也许可以更好的引导未来朝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在孤独的数千年中,白昕玥曾经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当年曦冉的真实想法,以及他隐匿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 妖兽最为繁荣鼎盛的时代,究竟是什么契机让曦冉认为自己一族会衰败,甚至于会灭亡? 为了给妖兽留下一条生路,曦冉扶持一个低微的白子成为将军,从此平步青云,他这难道不是给自己塑造出一个强大的敌人?究竟是什么让曦冉下定决心参与了这样一场胜负难料的豪赌? 还有曦冉私底下,与大祭司共同完成的那些事,纵使当事人已经烟消云散,然而事件的影响力,依旧持续到了今天,究竟是怎样的理由让曦冉如此一意孤行?他难道不怕成为妖兽全族的千古罪人? 种种问题,白昕玥不断的思考,不断的解答。但是随着时光流逝,他只能无奈的发现,曾经以为找出来的答案,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些都只是他的期望,绝非曦冉的本意。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尽管答案还遥遥无期,不过白昕玥忽然有一些了解曦冉的心情。 不能不做。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固定的道路,不仅狭窄,而且没有任何岔路。 “改变整个世界,听听,这是多么大的野望啊,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的可能性,都算是高估自己了。可是,倘若什么都不做,只能维持现状,即使面子上还算光鲜亮丽,但内里却在不断的腐朽,尽管不知道结局会在哪一天到来,但终究只能走向灭亡。还不如放手去做,或许还能博得一线希望。” 火炼轻轻挑了挑眉梢,一大番话说下来,他竟然连口气都不喘,看起来反而有种别样的神采,“白昕玥,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白昕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呆立当场,与石化了也什么不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不断在脑子里回响—— 倘若换成曦冉,此刻能说出来的,大概也是这样一番话了。 困扰白昕玥数千年的无数问题,今天或许就此找到了答案。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纵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火炼与白昕玥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即使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也在同时执行着同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但是在人前,他们两个只能是形同陌路的敌人,一边代表妖兽,一边代表人类,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可。 计算起来,两个人本次见面,相处的时间实在是短的不能再短,加之事件一环紧扣一环,真正放松下紧绷的神经,所说的贴心话也不过寥寥几句,用双手的指头数起来都用不完。而在这次紧张的会面之中,火炼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 在未希留下的物品中,火炼失而复得了《妖兽文书》,只可惜要打开那只扁平的匣子,似乎还需要一滴来自白昕玥的鲜血。 初次造访乐园岛,在未希处心积虑的设计之下,这个步骤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可是这一次,似乎需要火炼亲自动手才行。 《妖兽文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火炼也认为早一天打开,有早一天打开的好处。在这么一个见面机会比钻石还要稀少的紧要时段,火炼本来应该珍惜并利用好每一次与白昕玥重逢的机会,况且,他连那枚白水晶吊坠都随身带着,比之更加重要的东西,照理来说更加不应该会忘记才对。 可是,火炼临到头竟然还是忘掉了。 这份粗心大意的背后究竟含有几成故意的性质,则真不好说,但火炼当初的的确确被出血昏迷的白昕玥吓的不轻,直到今日想起,还是难免出上一身冷汗。 不是不知道打开《妖兽文书》的紧迫与重要,但忘了就是忘了,没有应不应该,也没有正不正确,但凡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心里都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倘若每每遇上应该做的事,都能够一丝不苟将之完成,或许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是非了。然而往往用来衡量的,只有愿不愿意,而并非应不应该。 ———— 妖委会总部庭院,也不算是如何偏僻的角落,一道葡萄架回廊。时节不对,架子上没有结出什么果实,倒是叶子还相当浓郁,往下方投下了一层斑斑驳驳的阴影。回廊的两侧沿线设有两排石制条凳,清洁员会定期擦拭,打扫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里吧。”白昕玥一边说着,一边率先一步在条凳上坐了下来,顺势翘起一条腿,当真是要多闲适有多闲适。 李凡有些愕然的看了看对方,白昕玥的态度让他难以适从。或浓或淡的阴影在这位白主席周身上下印出了一层光影效果,还有他那懒散的姿势,以及方框眼镜后面一双闭了大半的眼睛,这一切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来乘凉偷闲,绝对不像是谈正事的。 “白主席,我们要不还是换一个地方吧?”李凡这话听起来倒真是建议,然而他也的确相当不赞同。“这地方虽然算不上人来人往,但也并不隐蔽,我们在这里谈事情,实在不安全。” “那你的意思?”白昕玥十足十的漫不经心,都没有往李凡身上看一眼。耳畔有一枝葡萄藤蔓延伸而过,上面正好缀着一片嫩绿的小叶片,也不知白昕玥安的什么心,居然顺手将其揪了下来,在手指尖转着圈把玩起来。 李凡有些傻了,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白昕玥的意思。前头白昕玥失踪了两天,再一次折返妖委会,立刻便约了他来此见面。 可是,在这种又闲适又敞阔的地方,唯一符合环境的,似乎只剩下天南海北漫无边际的闲聊了。 白昕玥还是懒得睁开眼睛,但是从李凡的沉默之中,倒是不难猜出他的想法。“你认为,在这个地方谈正事,容易被有心人听了去,所以我们最好找一个足够隐蔽的所在,最好能弄一间四面不透风的密室。可是,妖委会中哪里去找真正避人耳目的所在?就算真有密室,你又如何保证‘隔墙无耳’?既然这样,还不如光明正大一点,有什么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走到附近来。” 七人团首席白主席,性格兼具了有礼与疏离两面,这一点本是妖委会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即使这位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也从来不会摆什么架子,可也当真奇怪,他越是有礼,旁人反而会越是感觉难以接近,仿佛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藩篱。 所以,如果这一位当真想要找个清静的所在,即使他本身的目的当真只是为了躲懒,只怕妖委会中也没人有那份胆子来打扰白昕玥,肯定是多远,便躲多远。不过嘛,这也仅仅只是正常情况下众人的反应。 至于如今的妖委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似乎都与正常二字无缘,李凡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白昕玥既然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就应该知道,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难免会成为焦点,受到各方关注。即使别人知道冒然接近会触了白昕玥的霉头,但为了探查有价值的情报,该冒的险还是值得冒的。 不知是不是玩腻了那片葡萄叶,虽然没有扔掉,但白昕玥的手却垂了下去,好歹抬起眼皮瞟了瞟李凡,“说吧。” 光是用耳朵听,实在听不出白昕玥这话里有什么语调变化,平静的几乎没有什么波澜。然而李凡之前毕竟也算是追随过这位白主席一段时日,有些东西哪怕只是凭借感觉,也能够辨出一二,所以李凡肯定,此时的白昕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对他下了命令。 纵然心头疑虑半分也没有减少,但李凡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当下不敢再废话,双手递上一个文件夹。 白昕玥就此翻看起来,尽管他阅读的速度极快,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然而从他闲散的动作中丝毫也看不出来,好似捧着的只是一本无关痛痒的散文集。 李凡适时解释,“四山四岛的出现,如今已经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刚开始也只是与之接壤的国家派出了所谓的边境巡逻队,渗透的手段也堪称柔和,也算是遵守各种国际制度,但时间推移到现在,妄图染指四山四岛的国家越来越多,为了争夺利益,有些国家也逐渐顾不上手段是否正当了,到目前为止,已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武装冲,最严重的则是围绕C岛,抢夺登陆权的战斗,六个国家被卷入其中,一天之内单是死亡人数已经过万,受伤数据还在统计中。” 伴随着李凡的说明,白昕玥也看完了手中的资料。 如今有关四山四岛的事务完全就是一片乱局,乱麻还可以快刀斩了,可这乱局哪怕用上十把刀子也无济于事。 妖委会总部每天都能收到至少十条以上与之相关的简报,而且这还是各地支部经过精简后才递交上来的,原始的情报消息数量更加惊人。 总部也是没有办法了,甚至从档案部专门抽调了三名人员负责整理这部分的信息,饶是如此,也常常忙的焦头烂额。 李凡并不在这三人之列,原因无他,抽调人手的事是由韩志宇负责的,这位副部长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给竞争对手建功立业的机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8 从妖委会整体立场上来看,这无疑是对人才的浪费,就拿白昕玥手上这份资料来说,竟然很难得的坚固了全面与简洁这两方面,对于重要的事件没有任何缺失,而且语言简练,辅助以图表,让人一目了然。 当初选择李凡作为随军书记官,除了可以利用李凡对妖委会的看法做一些事,另外白昕玥则是相当看重他的数据分析能力。 关于四山四岛的庞杂消息,白昕玥之前也没有看总部官方出具的那些,只等着今日李凡的汇总。 不过奇怪的是,李凡本人竟然并不觉得如何委屈,比起替整个妖委会做事,他宁可为白昕玥一人卖力,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原因很简单,若是被抽调为三名专职人员之一,他的功劳最后十之八、九会成为韩志宇的囊中之物,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若不是抢占别人的功劳,韩志宇其人只怕也爬不到副部长的位置上;反而是替白昕玥做事,李凡相信,只要是他应得的好处,日后白昕玥定然一分也少不了他的。 白昕玥合上了资料夹,问道,“在你看来,这件事发展下去,最终会到怎样的地步?” 既然李凡是汇总分析数据的能手,这样的人,一般都不怎么喜欢对未来做出预判,即使他们心头也有一定的想法,但因为没有数据支撑,往往不会轻易说出口。李凡有些迟疑,“战争的规模……应该会进一步扩大,参与进来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多。” 这话,说了与没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白昕玥哼笑一声,“那我便问得更加明确一些,我不管全世界的反应,目前,我只关心妖委会自身的反应,不管你有没有实际参与进去,如今很多数据分析还是由你们档案部制作出来的,当别人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些什么反应?” 第250章 第250章—记录 关于这件事,即使白昕玥不说,职责所在,李凡也会尽力关注,况且前头白昕玥还专门打过招呼。 因为事先调查的相当仔细,李凡也很有底气,“总的来说,应该是很担心吧。四山四岛成为世界焦点,这对妖委会而言,应该并非什么好事,尤其是高层之中,愁云惨雾,认为整个妖兽世界或许会就此分崩离析。” 即使李凡的措辞不算如何明晰,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自然清楚是什么意思。白昕玥讥讽的一笑,“因为妖兽的秘密被揭穿,这个世界就要毁灭,还真是够脆弱的。” “……”李凡不知该怎样接话。 他曾经表明过自己痛恨妖委会,但是对于妖兽世界,他却并不怨恨,也明白自己现有的一切,以及将来渴望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这个世界的基础上。对于妖兽世界的崩盘,他也不能免俗,与旁人一般无二的忧心忡忡。 相比起来,不得不说白昕玥的态度实在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这令李凡想起一个传闻,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另外,如今妖委会中有一个传闻,说是四山四岛的出现,其实是白主席暗中操作的。” 白昕玥挑了挑眉。心说——火炼那家伙的动作还真是快,让他把相关的消息放出来,这才几天功夫,已经弄的人尽皆知了。 微微往后一仰头,正好有光斑落入白昕玥眼中,被镜片隔了一下,倒是也不怎么刺眼,于是白昕玥就这么看着,比起之前的懒散,如今更加像是发呆。 白昕玥清楚,自己违背传统突然走上妖委会权势巅峰,对此不满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明里暗里,他们都想尽了方法希望把他拉下台,甚至都不管这方法是不是正当是不是合理。既然这样,那么今天,他便给他们一个充足的好理由,以四山四岛的出现来泄露妖兽世界的秘密,嗯,这个罪名可不小,这些人肯定会善加利用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罪名都能随便编排,与其遂了那些人的心意,白昕玥还不如索性送他们一个确凿的,起码这件事他更加容易掌控一些。 “你呢?你怎么看待这个……传言?” 白昕玥问话的语调太过轻柔,好半晌之后李凡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情急之下也来不及仔细揣摩对方的心意,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记得白主席说过,无论如何,你都只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尽管有些答非所问,但毫无疑问,这已经是李凡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这个年轻人的表现又一次出乎白昕玥的意料,他于是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完全把注意力放回到李凡身上。 但是,白昕玥最后向着上方瞟过去的那一眼,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一串葡萄藤的末端,轻轻颤动了一下,上面似乎趴着一只绿油油的动物,蜥蜴么?一闪而过,似乎之前藤蔓的晃动也只是微风的作用。 倘若不是立时想到了什么,白昕玥还真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意味深长的勾唇笑了一笑,白昕玥还是决定暂且不管那边,总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真相信我说过的那句话?”白昕玥看着李凡,有五分兴味,再加五分考量。“我与火炼之间的纠葛,在妖委会之中,你算是比较清楚的了,我如果投靠妖兽,好处是立竿见影的。即便如此,你还是相信我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李凡岂止是清楚白昕玥与火炼之间的种种,说起来,他还曾经被迫当过一回挡箭牌呢,只是为了成全白昕玥从战场上溜出去英雄救英雄。然而,清楚归清楚,李凡还是道,“我相信。” 无比单薄的三个字,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李凡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倒是希望能够罗列出一连串逻辑紧密的理由出来,但脑子里一片杂乱,竟然找不出可以开端的线头。 李凡想了又想,脑子里浮现起的赫然竟是那一日白昕玥说这话时的表情,语调从容,神色郑重,竟然带着一种惊人的力度。 原来,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仅仅只是见过当日的白昕玥,已经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 白昕玥也没有逼对方一定要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也许是体贴,也许只是不在乎,旁人的看法的确会对他的计划造成一定的影响,不过也有限度,如果那么容易被外界因素所左右,那么也不是白昕玥所指定出来的计划了。 今天需要谈的事,还有一件,白昕玥问道,“对于你目前的职务,有什么想法?” 李凡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前档案部部长一职空缺,最有利竞争的正是他与韩志宇,他凭借的当然是近来的功绩,而韩志宇从副部长的职务上晋升,则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事实上,韩志宇本人差不多也已经将自己看做档案部的领头人了。对此,白昕玥没有用任何手段阻止,甚至还数次暗示李凡,让他忍耐。 原本以为白昕玥不会在乎他的感受,岂料此刻竟然会被突然问及,李凡一愣,也分辨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感动?委屈?亦或者两者都有?他只觉得眼眶忽然之间又酸又热。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失态,嘴上也还算平静,“我没有想法,我只知道,保持现状才是对白主席最有用的。” 李凡这话,不尽不实,当然不能说是真话。不过嘛,他既然能说出这些,至少说明了一点,对于当前的局面,他十分了解,更加了解白昕玥的需求,算是一个擅于体察上意的属下。这样的人,如果用好了,会很得力。 白昕玥的兴味又被挑起了一分,他的面上甚至浮上一层笑意,并非嘲讽,倒近似于赞扬一类。“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 既然私下里已经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李凡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其实真要说起来,在妖委会五部之中,档案部算是最无权无势的一个部门,掌握的也不过只是各种资料罢了,尤其是那些古旧的历史资料,除了偶尔需要查阅之外,基本没有任何价值——” 听到这里,白昕玥插了一句嘴,“没有价值,你当真这么认为?” 李凡倒也极为坦然,“曾经的确是这样。”尤其是当初他哥哥李奇卷入麻烦,而他只是干着急的时候,更加认为档案部的一切都无关轻重,他自己也是人微言轻。 “白主席,说实话,当初你来找我的时候,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为你出一份力。” “应该这样说才对,你没有想到一份古旧的历史资料居然能将我推上今天这个位置,对吧?”白昕玥颇为自嘲的哼笑了一声,“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上位,只是别的方法太过迂回,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浪费时间。” 既然话题转到这里了,李凡真的很想问一问白昕玥,他难道与数千年前的白昕玥当真是同一个人,一个本该只存在于故纸堆上的名字,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着实太过不可思议。 李凡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良久,很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明白。 试着开了几次口,只可惜到头来竟然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李凡不确定这样算不算是刺探隐私,倘若如今的他已经成了白昕玥的心腹,问一问或许倒也罢了,只可惜他目前还不是,白昕玥此人心思过于深沉,即便是他亲自笼络的人手,也会维持最后的一项防备,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可能对别人彻底开诚布公。 遗憾,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但李凡认为还是可以接受。况且,白昕玥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态度,他的戒备与疏离混合在一起,从来都是坦荡而公开的,并没有因为想要笼络人心,而故意装出一副“用人不疑”的模样。 光是冲着这一点,李凡也认为白昕玥远比那些面和心黑的上位者,要好上太多。 李凡将不能问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正色道,“古旧的资料也有其独特而不可替代的的价值,我在档案部供职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说起来真是有些惭愧。不过请白主席放心,我已经在着手查阅并整理那些历史档案,从中一定能够找出我们需要的东西。” “那些资料具有多少价值,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未希在档案部滞留这么多年,总不会毫无理由,这件事让我非常在意。总之,只能先试着找找看,到头来也有可能发现只是白白辛苦一场。”一方面是因为未希反常的坚持,另一方面则是私下与火炼的约定,无论哪个理由,这件事白昕玥都必须去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299 顿了一顿,白昕玥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我明白的。”李凡点头,表情诚恳不似作伪,“我维持现在的职务,更利于查阅各种资料,如果这个时候升任副部长、甚至于部长,反而不便于插手这些具体事务。白主席,我不否认自己也有野心,也想往上爬。但是我也清楚当前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白昕玥点了点头,算是表达了几分赞许的意思。即使他不可能给予李凡毫无保留的信任,但他依然认为对方是一个相当得力的属下,李凡此人,非常聪明。 就目前的局势来说,妖委会正处在无比动荡的时期,连聂家那样根深蒂固的显赫家族都能在一夕之间彻底没落,其他人的位置只怕更加难以坐稳当,今天的五部部长,明天说不定就成了阶下囚。 不能登上高位,确实是件让人遗憾的事,但换个角度去看,也不失为急流勇退的明智,能笑到最后才能真正笑的开心,不然的话,急吼吼的爬了上去,必将登高跌重。 当然了,想要看穿这个局面,必然需要全局的目光,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至少那位副部长韩志宇,就并不在这个范围内。 “说起具体事务,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李凡眉头微皱,眉宇间的迟疑与他平素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说起来,也是这件事本身让人难以断定,表面看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然而李凡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以至于这事一直在他心头揣着,不上不下的难受。 白昕玥挑了下眉,示意对方说清楚一些。李凡不是那种喜欢没事找事危言耸听的无聊之辈,不管什么事,若是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必然有一定的理由。光是冲着这个,便有值得一听的价值。 “前几天白主席不是吩咐我留意一下历届的轮值会长吗?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不,不是我们之前讨论的,前任会长都失踪的那件事,而是关于他们的档案,每一任轮值会长的全部资料都是由魅部长亲自记录和封存的,包括现任庄锦,也是一样。” 白昕玥听出了某种异样之处,但他还需要再进行确认,“所以呢?” “白主席有所不知,档案部的资料不仅种类多,而且数量也非常庞大,为了避免记录出错,很多年前已经按照种类进行了分工,每一类档案都会由一个专门的小组来负责,然后再由主管核定签字,完成这些程序之后,才可以正式留档。而部长与副部长,通常情况下是不会直接记录档案的。”这也是刚才李凡所说,他保持现有的职务反而更加利于接触具体事务的根本原因。 白昕玥反应奇快,立时听懂了李凡的意思,“除了轮值会长的资料之外,未希还亲自记录了哪些档案?” “据我所知,没有了。”李凡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原本不应该是需要部长亲自需要负责的工作。另外,我仔细查了一下,这部分档案只经手部长一人,并没有按照规定由其他人进行核查。” 白昕玥凝神思忖了片刻,不过并没有说出什么结论,只道,“你把这些档案整理一下,给我送去一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不用原件,复印件就可以。” 接下里,两人又商讨了几句,只是重要的部分前头已经说完,剩下的也不过只是在商定接下来计划的一些细节。 这次并不算如何隐蔽的会面也算是达成了预期的目标,两人正要离开葡萄架回廊。 “请等一等,白主席,你似乎掉东西了。”一个清透的女声传了过来,好听是好听,只是听起来似乎有点冷冽。 李凡首先被吓了一跳,猛的回头,用的力气有些大了,抻住了脖筋,“咯吱”一响,他差点疼的叫出来。可是回头看清葡萄架下的人影之后,这一嗓子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玲珑有致的身形,标志性的紧身皮衣,这不是蔚云非的契约妖兽四小姐么?! 李凡面色陡然一片煞白,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在这里站了多久? 然而四小姐看也不看李凡一眼,一双漂亮而不怎么带有情绪的眼睛只是盯着白昕玥,略略停留了一会儿,她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里面一点晶莹的物事正折射出多彩的光线,“白主席,这东西是你的吧?” 第251章 第251章—偷听 白色的水晶吊坠,静静的躺在四小姐的掌心。她肤色原本已经很白,掌心这种地方似乎又浅了一个色调,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以至于水晶坠子已经看不出什么本来的颜色,只剩下透明的光泽,真真像是凝固了的泪滴。 这吊坠的来历倒是不用多说,火炼从未希留下的箱子里翻了出来,随后又交给白昕玥调查。 因为东西极为紧要,白昕玥觉得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保险,于是便随身带着。 刚才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莫不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掉落出来的?倘若白昕玥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倒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然而这明显与这位的性格不符。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性—— 看来之前无意中瞥见趴在藤蔓上的状似蜥蜴的动物,还真不是他眼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白昕玥的身上顺走东西,这位四小姐也不是个简单的,纵使手法有些歪门邪道,然而手段却是真真正正的极其高明。 气氛其实有些沉闷,四小姐半晌也没能等来回应,但是她分毫也不着恼,依旧摊着手站在原地,似乎也不觉得尴尬。 旁边的李凡有些熬不住了,他实在看不懂这两人面对面站着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四小姐掌心里的水晶吊坠,莫不是什么什么了不得的物品?白昕玥这算是落了把柄在四小姐,不,在蔚云非手中?这两位如今的气氛,不说是火花四溅,也绝对算得上暗流汹涌了。 李凡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他一早便知道这地方并不安全,只是拗不过白昕玥的坚持,另外他还对白昕玥有着盲目的信任,猜测他非要选择这里谈话,说不定有什么算计在内,或者是为了引某个人上钩?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李凡怎么也不敢相信四小姐正是白昕玥希望钓上来的那条“鱼”。这女人,不,这女妖兽,即便真是鱼,也是肉食性的,绝对不好想与。别管她长着一张怎样漂亮明艳的面孔,传闻中她可是为了蔚家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用鲜血和尸骨堆砌起来的汗马功劳。 被吓得不轻的李凡,连那个聪明的脑袋也有些不灵活了,绞尽脑汁竟然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四小姐出现的时间不长,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关键部分。 不管这边的李凡如何焦急,只差当场抓耳挠腮了,那一边的白昕玥与四小姐只是静静对视,有没有暗流真不好说,不过他们二人的神色倒是如常。 也不知就这样胶着了多久,白昕玥终于动了。 他先是微微朝着四小姐欠了下身,表示了感谢之意,然后才伸手准备去拿坠子,举手投足将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演绎的淋漓尽致。 四小姐还是摊着手,几乎要变成一尊不会动弹的石雕了。可是,当白昕玥就快要将坠子捻起来的时候,她仿佛弯了弯手指,在白昕玥的手心处刮了一下……太轻了,轻的几乎像是白昕玥杜撰出来的错觉。 ———— 蔚云非近来可以说是异常繁忙,他之前那小半辈子只顾着扮演纨绔,成日里游手好闲……至少,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是这个样子,而自从当上了筹备部的代理部长,他像是要将“虚度”的光阴统统补回来一般,格外勤奋,就连晚上都基本不会回家,只是宿在办公室配套的休息间里。 别的不说,光是看见他如此拼命的状态,妖委会中对于他认可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他代理部长的位置也越坐越稳,似乎再要不了多少时间,他的头衔上便可以去掉“代理”两个字了。 从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到刚才,终于处理完了数量可观的一堆文件,不要说午饭了,蔚云非连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捧了一杯咖啡半靠在床边,桌子上的盘子里还有几块三明治。饶是如此,蔚云非依然没法忙里偷闲,四小姐过来了,显然是有事汇报。 这位四小姐,不仅打扮利落,说话做事更是如此,半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午后,白昕玥与李凡见面会谈。” 蔚云非咬了一口食物,或许是继承了纨绔时期的习惯,不管日程安排得有多紧张,他看起来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派头,“哦?说了些什么?” “四山四岛简报的汇总,外界与妖委会的反应。当前档案部的人事关系。另外,他们正在调查之前历任轮值会长。”四小姐说的概括而简略。 也幸亏李凡不在这里,不然的话说不定要当场吓晕过去,实际情况远比他预期的还要糟糕百倍,别说是谈话的关键部分了,四小姐将他与白昕玥所说,从头到尾一句不差的统统听了去,而且一转头便报告给了她的主人。 对于前面两件事,蔚云非还当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第三件嘛,低头看着手上剩下的半杯咖啡,浅棕色的涟漪正在晃荡,他盯了两眼,嘴上问道,“关于轮值会长,他们查到了什么?” “从对话听起来,应该还在查,并没有出什么结果。” “是么?”蔚云非喃喃,仿佛正在沉思。 片刻之后,没有任何征兆的,蔚云非重重将咖啡跺在了桌子上,当即溅洒出几滴液体。这人过去已有几分喜怒不定,现今似乎更加变本加厉,在外人面多还能压抑,面对四小姐的时候,则完全肆无忌惮。 倒也不能说是习惯,应该是见怪不怪吧,四小姐默默承受着主人的怒气。这位蔚少爷常年来扮演着截然不同的两个面貌,经年累月,性格上有所扭曲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0 蔚云非的手从桌子上方越了过去,快狠准的捏住了四小姐的下颌。后者吃痛,却也明白挣扎无济于事,索性放弃了全部反抗,顺着他的力气抬起面孔。 “小四,你确定没有隐瞒什么?”蔚云非微微倾身,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瞳。 爬虫类的眼睛,这不奇怪,别看这女人外表美艳,全然兽化之后也不过就是一只丑陋的蜥蜴,有这样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好,与她的本性无比相称。 八岁,蔚云非稍微回忆了一下,确定正是八岁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只妖兽,也是同一天,他在父亲的指导下与之签订了将要牵扯一生的契约。 不,更确切的说,并非是父亲指导他签的契约—— 蔚霖素来就是利益至上者,在蔚霖看来,妖兽可以利用,事实上蔚家也豢养了不少妖兽,但是在关于妖兽的事务上头,蔚霖一直相当注重分寸,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与妖兽牵扯过深,更勿论签订下“血字标识”这种将生死都绑定在一起的决绝契约。 这是蔚云非自己的选择,是他八岁时便做出的选择。时至今日,在纠结是否因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蔚云非只是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四时是怎样的感受,她比他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冰冷的眼睛也一动不动的锁定了他,像是锁定了一只可以充当晚餐的虫子,那是真真正正的恐惧,以至于如今他们的立场完全颠倒,蔚云非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所以当日,在听了父亲讲诉九种契约的差异之后,他几乎想都没想,直接选了血字标识,原因无他,只有这种契约才能对妖兽形成最大的制约力,如果他与小四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被踩在脚下,那么,蔚云非自认一定要成为掌控对方生死的那一个。 为此,他也付出了相当可观的代价。 若说没有丝毫后悔,那多少还是有些自欺欺人了,至少蔚云非打从心眼里不愿意也不屑于将自己的生死与一只卑贱的妖兽绑定在一起,只可惜签订契约的时候他还太小,还不知道血字标识竟然是一把双刃剑。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的蔚云非唯一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最大限度利用他与四小姐之间的契约,尽可能从中榨取更多的利益。 今天,即使近距离的盯着四小姐的那一双爬虫类的眼睛,他也不再像小时候一般害怕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的厌恶。 蔚云非在手指上很用了几分力气,四小姐下颌被捏的生疼,以至于说话也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我——” “你晓得,我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想清楚了再说。”蔚云非勾起一边唇角笑着,看起来阴测测的。 过去很多年扮演纨绔的时候,蔚云非见谁都是自来熟,逢人便是三分笑,多少有些轻浮;而这一回借着翎篁山一战的东风被庄锦扶持上了今天的位置,他像是铁了心要将幕后英雄的角色扮演下去,对外人的笑容中总是会添上些许腼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只会埋头做事而不懂表现的相当实在的年轻人。 也只有在面对四小姐的时候,蔚云非才会百无禁忌,露出这种映衬的,奸诈的,也是真实的笑容。 比起下颌处的疼痛,对方的这一笑更加让四小姐无措,她忍不住猜想——蔚云非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也知道轮值会长的资料都是由未希亲自记录的这件事?不应该呀。 档案部中存放的各种资料多如星海,不要说外人了,即便是档案部的职员也不可能全部查阅一遍。那李凡之所以能够调查出这一点,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奔着这个关键点去的,而他本人在汇总资料上头也的确很有一套。 历任轮值会长的档案肯定按照年份被打乱存放,蔚云非也不会闲的没事把它们一一找出来,并且还仔细对比查阅。 尽管万分冒险,但四小姐决定还是豁出去赌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从我开始偷听开始,白昕玥和李凡只说了这三件事。” 她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线可供辩解的余地,假如蔚云非还是揪住不放,她或许还可以为自己解释——她去的不是时候,以至于某些谈话部分没能听到。这理由尽管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蔚云非又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唇边的笑意更深,那弧度简直像是用匕首在纸上划拉出的口子,又薄又利。“那我提醒你一下,祝亿鑫是怎么回事?” “祝亿鑫?”四小姐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恍然大悟,也随之放下了一颗吊在半空的心。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将蔚云非的注意力从今天葡萄架回廊的那场谈话上头转开,就是好事。 四小姐不敢怠慢,更不敢耽误,赶紧报告,“昨晚,巡查部的祝亿鑫的确邀请白昕玥喝酒,只可惜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两人已经会面的情况下,若是再派人潜入现场探查,肯定会暴露。主人,是我办事不力,请责罚。” 不知是不是认可了四小姐认错的态度,蔚云非终于放开了铁钳似的手,过去那么长时间,已经在四小姐的脸上留下了极为明显的淤青指痕。但他仿佛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好整以暇的重新端起了剩下的半杯咖啡。里面的液体差不多已经凉了,蔚云非没有入口,而是缓缓的嗅了嗅味道。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四小姐几乎认为对方就要打发她离开了,蔚云非却在这个时候悠悠开了口,“看样子,你调查的还不够细致啊。” 面对指责,四小姐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求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索性一个字都不再说,双膝跪地,只低头看着地板上木料拼接出来的花纹。 蔚云非看多不曾多看她一眼,再一次斜靠在床边,转脸望向外面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这样子倒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巡查部中,除了各大家族安插的人手之外,还有就是像王介那样渴望往上爬,但是却没有什么本事的蠢材,不过这个祝亿鑫,能力不错,做事也极为勤勉,算是一个异类了。” 尽管四小姐不敢贸然开口,但她明白蔚云非所指是什么意思。从职务高低来看,祝亿鑫当然比不过副部长王介,然而他却是警备队现任队长,如今左部已经差不多销声匿迹,警备部队已经是妖委会现存唯一的正式武装,而祝亿鑫此人的身手在人类中也是出类拔萃,据说不输已经死亡的戚良。 这样一个能力和地位都无比突出的人,夜会白昕玥,个中深意的确值得深究。 第252章 第252章—故地重游 “祝亿鑫见了白昕玥,可不单单只是喝顿酒那么简单。昨晚,祝亿鑫将警备部队的现有人员名单交给白昕玥了。”蔚云非没有说明他是从什么地方什么渠道得来这个消息的,但既然他敢说,这恐怕便是事实。 四小姐依旧是双膝跪地,头颅低垂的样子,但是此刻她的脑子正在飞快的运转。她并不奇怪祝亿鑫面见白昕玥这件事本身——随着白昕玥的地位日渐水涨船高,近来妖委会中找了各种理由希望接近他的官员着实不少,见与不见最后的决定权还在白昕玥自己手上。她此刻所奇怪的是,蔚云非何以会如此关注这件事? 要说是警备部队的名单,这东西在翎篁山一战的时候,应该已经以相当正式的渠道呈交给了白昕玥,当初的名单上应该还附有兵种配制,武器辎重,人员结构等等附加内容,定然详尽的不得了。 既然已经给过的东西,祝亿鑫为何要多此一举再来一遍? “还不懂吗?”杯子里的咖啡涟漪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平静了下去,蔚云非晃了晃杯子,激起新的一轮波纹,他就这么盯着液体表面,仿佛有着无尽的兴趣。“之前交付名单,是因为处于战争的特殊时期,是上头的命令,祝亿鑫也好,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王介也好,都拒绝不得。而这一次,却是祝亿鑫个人的行为,是他自己下的决定。” 受到点拨的四小姐再也顾不上低头请罪,猛的抬起头来,满面惊骇。 蔚云非哼笑,“看样子你已经明白了——祝亿鑫亲自交付名单,表明了他个人对于白昕玥的认同,不,不仅仅是他个人,祝亿鑫素来受到警备部队上下的爱戴,他也确实是一位处处为属下考虑的好将领,他会这么做,肯定是因为警备部队上下已经达成了一直的意见。被迫整合兵力,与主动投靠效忠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白昕玥得到了这部分兵力,会对我们……对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四小姐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问出当前最为关键和紧迫的部分。 “那位白主席,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的时候,都能够去掉名誉的头衔,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如今大军在手,你说,他会怎样?”这个设想过于可怕,即便是蔚云非这种装模作样已经习以为常的家伙也难免心头打鼓,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显然愤恨焦虑到了极点。 当前的妖委会,虽然明面上看来有两个权力巅峰,但白昕玥和庄锦的行动都还算是克制,尽管无可避免也有数次摩擦,可毕竟没有到你死我活彻底决裂的地步。或许是因为这两人也曾经有几分私交,也或许是他们都太聪明理智,断定还不到双方撕破脸皮的地步,所以都还在避免全面对峙。 要说如今谁才是白昕玥真正的敌人,数来数去,毫无疑问只剩下一个释先生了。 既然蔚云非正是这位释先生在人前的代表,若是白昕玥有心仗着庞大的势力彻底灭了他,也实在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蔚云非心思敏锐,洞察力也非同一般,当他刚刚收到白昕玥与祝亿鑫见面的消息时,便已经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为此,他也做了一些准备——在这个时候动用那颗棋子,大材是否小用姑且不说,但蔚云非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毕竟是埋了那么久的一根线,一旦使用就报废了。不过在这个危机时刻,蔚云非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此时此刻,随着主仆二人的一番对话,浓烈的危机感就此蔓延开来,四小姐终于晓得蔚云非的怒火从何而来,而她自己,虽然并非故意,但也确实因为疏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若是蔚云非恼恨之余一刀杀了她,那也在情理之中——事实上,过去很多年,死在蔚云非手上的妖兽早已不计其数,他用嘻嘻哈哈的纨绔外表,完美的掩盖了背后的残酷手段。 四小姐明白,自己屡次能够捡回一条命,只是因为那一道血字标识的契约,蔚云非不是不想杀她,只是不愿为她陪葬。 然而,能够捡回一条命是一回事,但四小姐还是不可避免的每次都要受到死亡的威胁。 活到今天,四小姐自认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哪一天真的逝去,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想一想,她在这世上仿佛也没有什么牵挂,没有牵挂,自然也就没有遗憾。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1 只不过,怕不怕死是一回事,死的值不值得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仅仅只是成为蔚云非怒火下的牺牲品,四小姐不免认为这是最窝囊的死法了。 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事实上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是十分多余的行为了,她不应该在这种要命的节骨眼上过多的吸引蔚云非的注意。 可惜的是,四小姐的沉默,不代表蔚云非也会简简单单的放过他。这个男人前头还是一副自言自语的状态,一转眼又将焦点都统统锁定在四小姐身上,其阴晴不定的性格可见一斑。“我让你盯紧妖委会的动态,你怎么就不听命令呢?” 任何人的工作都难免有所疏漏,哪怕四小姐全心全意的努力,也不可避免会犯错,今次便是这种情况。这原本是再正常也不过的道理,可是却不能就这样解释给蔚云非听。她只好继续维持沉默。 蔚云非往前几步,绕过了书桌,随即在桌沿坐了下来。翘起一条腿,用脚尖挑起了四小姐的下颌,“小四,你心中盘算些什么,难道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被迫抬头的姿势太过难受,四小姐的身子有些发僵,的掠过了什么,看不清是不是慌乱,总之有了几分情绪,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爬虫类眼睛。 蔚云非竟在这时翻起了旧账,“在档案部第一次见到火炼的时候,你明着暗着多方维护,难道真当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妖兽果然就是妖兽,只会站在自己族人一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实在不假。” “……” 还以为会等来几句争辩,可是对方只是一味的忍气吞声,蔚云非准备了一肚子借题发挥的谩骂,到头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更是憋的难受。最后,顺势一脚踩在四小姐的肩头,从喉咙里吼出一个单字,“滚!” ———— 曾经的妖精标本会所,自从老板卓敏出事之后便被经济部查封,一直空置到了今天。 白昕玥也算是故地重游,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之后,发现此处的残败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一些。 所有可能存放纸张书籍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见当初蔚霖的心腹杜野带人抄家抄得多么彻底。至于会所里那些富丽堂皇的装潢,更是被毁的一塌糊涂。说起来这也真是一个让人无奈的现象,朴素的地方遭到破坏,看起来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反而是那些繁华的所在,前头越是锦绣,一旦被毁,就越是残破的让人不忍卒睹。 设置于后堂的卓敏的办公室是最混乱的地方,满地的碎纸残屑,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白昕玥叹了一口气,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前厅。勉强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白昕玥弯腰从地上扶起一把圆形的高脚凳,坐了上去。 白昕玥并没有烟瘾,就连火炼都不曾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但是今天却破天荒的带了两包,点燃了夹在指尖,偶尔才放在嘴里撮一口,大半时间都只是随着香烟燃烧,看着那一点红光在昏暗的环境下明明灭灭。 这摆明了是一副等待的架势,香烟这种东西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往往能够发挥奇效,既可以打发时间,也能够舒缓心情。 这两者对于白昕玥而言都是必不可少,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能不能等来想等的人,如果他会错了意,那么这一晚上就要白白浪费掉了。 白昕玥如今的繁忙状态,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一个晚上的空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腾挪出来的。白白浪费了的确万分可惜,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哪怕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还是必须走这一趟。 就这么枯坐了大半个晚上,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百无聊赖的白昕玥只能一支接着一支的点烟,烟头扔了一地,更给这个残破的地方添了几分颓唐。 又是一支烟烧完了,白昕玥准备再来一支,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最终却只拿出一个空盒,愣了一下,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不定真的猜错了? 会所之前经历一场浩劫,差不多所有的照明设备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只余了墙角一盏壁灯,自然不能指望有多明亮。白昕玥就在这昏昏沉沉的环境中枯坐了好几个小时,此刻再抬头,才发现周围的光线有了些许变化—— 一扇没有关的很严实的窗户,缝隙里透进了一缕微白的天光,清晨日出之前的那一种。原来,竟然已经天亮了吗? 想着妖委会中还有堆砌如山的事务等着他亲自裁决,白昕玥知道这是不能不离开了,哪怕离开代表着他一晚上的功夫都白白浪费了,也无法继续再这里耗下去。 “等等!” 白昕玥近日来统共被人叫住两回,更巧的是,两回竟然都是同一个人——四小姐。 “我还以为白等了。”白昕玥重新落座,由于带的烟已经被他烧光了,于是只好将那只空盒子拿出来,一点一点拆开之后,手指翻飞,好像是在折叠什么东西。明明等了一晚上才等来四小姐,可是真正见到之后,似乎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试问,白昕玥心中焦急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然而越是焦急,临到头越是不能表露,若是一照面便将心头盘桓的种种疑惑全部道出,那么也会随之让出了对话的主动权,再想占据上风,则不容易了。 况且四小姐此人身份特殊,当蔚云非成为筹备部代理部长之后,力排众议选了这只女妖兽当了自己助理,以蔚云非那人的性子,若不是认为四小姐可堪重用,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是敌是友?至少在现阶段看来,敌人的成分明显要多得多。 如果白昕玥要表现出绅士风度,在这个时候应该也给四小姐安排一个座位才对,满地都是倒下甚至于摔坏了的椅凳,可是白昕玥只管自己坐着,半分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四小姐半分也不着恼,不仅如此,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在距离白昕玥三米之处站定,站姿笔挺。说起来也当真奇怪,她站得越直,身上起伏的曲线就越是明显,实在是一副可以诱人流口水的好身材。此等美色当前,能够视若无睹的,只怕也唯有一个白昕玥了。 空烟盒经过白昕玥的一番折腾,已经成了形,他随手往旁边的圆桌上一放,乃是一只造型颇为立体精致的小纸船。会折这种东西的人应该不少,但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不像是堂堂妖委会白主席应该会的手艺,四小姐瞟了一眼,控制不住面露惊诧。 尽管纸船是自己辛苦折出来的,但白昕玥享受的只是这个过程,或者说只是利用它来打发时间和平复情绪,目的一旦达成之后,纸船似乎也一钱不值了,被他随手扔在一边,似乎都懒得多看一眼。 白昕玥此刻正在做什么?他在打量四小姐,从上到下,不错过每一个细节,那细致的目光几乎能活生生将人分解了。 饶是四小姐这样的人物,在这一刻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退缩之意。她以前一直以为,蔚云非的目光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诚然,蔚云非在看她时,目光也是十足的可怕,然而那更类似于一种生杀予夺的残酷,这并不奇怪,既然签订了契约,那么她便是他的所有物,生死都在其掌控之中;然而此刻白昕玥的目光不同,与残酷无关,甚至可以算是平和的,但在这样的注视下,四小姐唯一的感觉便是无所遁形。 莫名的,四小姐想到了水,水滴石穿。 “既然你已经来了,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审视的目光并没有收回,还是停留在四小姐的脸上,白昕玥优哉游哉的开口,竟然听不出一丝焦急的火气,仿佛枯坐等了大半晚上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四小姐当即一愣,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岔了?她并不否认自己有许多事情需要讲述,但白昕玥是从何处得知的?更加奇怪的是,他怎么就认定了自己今天一定会开口? 四小姐此时的感觉非常古怪,事情本身原是刻不容缓,可她着实看不透对面这个人,着实不敢贸然开口。两种矛盾的情绪下,她只觉得胸口似乎压了一块巨石,堵得要命。 白昕玥竟然也不逼迫,反而善解人意般的还对她宽慰的笑了笑。“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关系。再等等,之后那一位来了,你们自然什么都会说。” 如果说刚才是惊诧,而四小姐还能够保持理智思考,那么这下子则不啻于一道惊雷炸裂,她顿时僵在原地,连控制自己的表情都做不到了。 第253章 第253章—传说 “白主席何苦非要逼我出来呢?我所知道的,小四全部都知道,你想问什么,找她便可以了。但是我们两人这样见面,对彼此而言都会惹麻烦的。” 之前四小姐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将会所的门关好,倒也并非她粗心大意,而是门框已经变形,随便怎么努力,最后都会留下一道缝隙。而此刻,这一番话正是从门缝中幽幽飘进来的,字字句句都是责怪,可是配上那样一副柔软的女性嗓音,居然也并不怎么刺耳。 只是,门缝太窄,虽然可以透进声音,但里面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外头的人影。所以白昕玥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并不为难自己。 其实在这个时候,若是想要采取什么行动,也并非全无可能,最简单粗暴的一种,便是冲出去,直接将门外那人擒住,之后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慢慢问清楚。估算一下自身所在与门口的距离,要来一招出其不意,对白昕玥而言也并不难。 但奇怪的是,今天的白昕玥耐心出奇的好,尽管白白耗费了数个钟头,耐心居然还没有消耗光,他依然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态度 。他稍微提高一点声音,对着门外说话——若说外面的女人温柔如许,那么他则是斯文有礼,两人的对话配合的无比默契,“如果怕麻烦的话,你也不会来这里了,出现在妖精标本附近,被外人知道了,对你而言同样也并非什么好事。” 说着,即使明知对方看不见,但白昕玥还是附上一抹笑容,“我说的可对,缇娜夫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2 被准确的道明身份,门外立刻一阵静默,想来是震惊的难以自持。又等了好一会儿,那温柔的女声才重新响起,“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只是说上几句话,竟然就暴露了身份。”说话间,门扉已被推开,身着深紫套裙的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如果火炼在此,就会发现来人与自己印象中的一样,缇娜夫人还是这种古典淑女式的装扮,浑身上下除了面孔与双手之外,一丝皮肤都不露。 与四小姐并排站在一处,对比鲜明,当真是一冷艳,一雅致。截然不同的两种美丽摆在一起,不仅不会让彼此失色,相反更能衬托出两人各自独特的韵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没有什么龌龊的念头,看了这两个漂亮女人,也应该心生赞叹才对。 然而白昕玥的心中并没有半分赞叹之意,他的确也在打量对面两个女人,用的便是之前审视四小姐那种叫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缇娜夫人生性柔和,对事物的包容方面也称得上佼佼者,但饶是如何,她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按照原定计划,她今天本来不会亲自露面,无论有什么事情什么问题,都由小四与白昕玥去商谈。缇娜夫人之前十分奇怪,怎么两人见面那么长时间了,小四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原来症结竟然出在这里,白昕玥洞察力惊人,换了任何人都很难拿捏在他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因为哪怕说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有可能会被他牵扯出背后无数的隐秘。 沉默是金,的确算得上应对白昕玥的良策。 要问此刻的白昕玥正在打量些什么,却与之前单独面对四小姐时不同,他仿佛半点儿也不关心缇娜夫人正在想些什么,反而关注于这两个女人见面之后,双方各自的反应。 怎么说呢?简言以蔽之,一个词,平静。 四小姐并不因为缇娜夫人的出现而惊诧;缇娜夫人也并不因为在这里见到四小姐而意外。两个女人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互相多看一眼,面容平静的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某些时候,没有异样便是最大的异样。 一个是妖兽一方的骨干,而另一个则是蔚云非的契约兽,若说这两个女人乃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也不为过了,然而这两人分明是认识的。 不,或许应该说熟识,更加准确一些。 看破归看破,白昕玥只是满含深意的一笑,也不说破。倒是另外一件事,可以说一说,“倒并非因为缇娜夫人出了声我才知道是你,此行之前,我已经料到你会来。” “是么?”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了,短短两个字之中嵌入了一缕紧张。 白昕玥也不废话,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泪滴状的白水晶,“初次见到这东西的时候,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用处。不过不仅是我,火炼应该也是不清楚的,不然的话,他早一点将这坠子亮出来,有些事做起来会更加方便一些。” 几句话说下来,关键的部分半点儿都没有涉及,不过该听懂的人,一个不落得都听懂了。今天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若不是各自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来这个俨然已是一片废墟的妖精标本。 缇娜夫人垂下眼睛,她身上的紫色套装有着精致的立领,而在领子外面,正好也挂着水晶吊坠,与白昕玥手中的那一枚,好似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她盯着自己胸前的饰品,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白主席可曾听说过人鱼泪落成珠的传说?” 务实的人通常都不会喜欢传说、故事一类的东西,白昕玥本也算是其中一位,但他今天一反常态,竟然顺着话题说了下去,“前不久,妖委会派出的一个小队还遭遇了海妖呢,说起来,人鱼应该也是差不多类似的存在,并不奇怪。” “白主席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和我猜哑谜呢?”缇娜夫人轻轻拢眉,即使她并非出自故意,但还是带出一缕惹人怜惜的轻愁。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下意识的将那枚吊坠拨过来,拨过去。 白昕玥看了看她手上的动作,居然并不应声。既然是哑谜,不妨就这么继续猜下去,双方都握有一定的筹码,只看哪一边更加心急一些。 缇娜夫人叹了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面见白昕玥,才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充分认识到此人实在不好对付。 白昕玥的从容绝非故弄玄虚,而是来自于他对局面的掌控。若是用两军交战来形容这个局面,等到双方互相开始冲杀,才设法取胜,那样的手段只是下下之策。假如做了充分准备,胜利应该在开局之前便已经锁定了,这才叫高明,真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海妖也好,人鱼也罢,虽是传说,但也并非完全都是杜撰出来的。”缇娜夫人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其实也不见得是出于故意,但字里行间总是嵌入一缕清愁,薄烟缭绕的感觉。 随后,缇娜夫人一眼朝着白昕玥瞥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室内的光线还十分昏暗,以至于这眼神也极为幽深,仿佛含有无尽的深意,让人短时间内很难完全看透。“关于这些,白主席应该很清楚才对。” 白昕玥没有说话,但他承认对方所说乃是事实。 数千年里,妖兽一族一直都在延续,只是被隐藏于人类历史的背后而已。加之妖委会费尽心思布下的重重迷雾,妖兽的存在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一件事物若是存在,总不会半点儿痕迹都不显露,偶然一个事件,便如同历史长河中溅起的一朵浪花,难免会受人关注。 妖兽的存在,无论从哪个方面,自身的长相,天生的能力,都与人类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旦被发现其存在,肯定难免会引起轩然大波。为了将妖兽彻底掩藏起来,肯定需要一定手段。 在这种前提下,野狐精怪、魑魅魍魉之类的传说便应运而生,古今中外,相关的传说还真是不少。但是背后的真相,从来只有一个。 缇娜夫人原本打算等白昕玥开口说些什么,只可惜盘算还是落了空,他这样的人,若是不想说话,任谁都勉强不得。 胶着了一小会儿,缇娜夫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出了手。她没有说话,不过白昕玥还是懂得她的意思,也没有如何犹豫,便将那枚得自火炼处的水晶坠子交到了她的手中。缇娜夫人将东西拿了过来,还顺手扯下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枚,将两者并排放在摊开的掌心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得不说有些古怪,就连旁边一直在持续扮演陌生人角色的四小姐都忍不住惊诧的侧目。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四小姐便理解缇娜夫人此举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两枚水晶坠子,都是透明的材质,又是相同的样式,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眼睛再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将之紧紧挨着放在一处,才发现异常。 缇娜夫人的那一枚,透明依旧还是透明,白水晶本来也并非什么稀有名贵的宝石,即使这一块更加晶莹剔透一些,也并不稀罕。倒是这两枚坠子相互衬托,白昕玥提供的那一枚,瞬时变了模样。 一点幽蓝,从水晶坠子的正中心透了出来,很静谧很美丽的蓝色,尽管细小,但依旧像极了宁静的海面。 说来也奇怪,火炼也好,白昕玥也好,得了这坠子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星点般的幽蓝。 “这样一比,白主席应该也清楚了吧,我手中的坠子只是仿品,你的这枚才是正品。”大概是认为这东西无比贵重,缇娜夫人也不敢长时间的攥在自己手中,展示过之后,立刻物归原主。 白昕玥顺手将东西放回口袋。这坠子对于他而言,作用有限,今天之后大概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过若是到了火炼手中,倒是能够发挥不小的功用,所以万万不能弄丢了。 然而白昕玥嘴上却说,“东西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发挥足够的作用。缇娜夫人以白水晶作为信物,掌控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 缇娜夫人并没有否认信物一说。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位实际上忠于白昕玥的双面间谍严秀,只怕已经暴露了身份。从严秀身上,白昕玥自然能够了解到信物的用途。至于“亡夫遗物”的那个哄骗世人的说法,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 “将这坠子当成信物,并不是我想的主意,能用这信物调集的人手,更不是我培植的。”对话到了这个时候,缇娜夫人肯定白昕玥已经猜出了不少东西,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说的更加明白一点。 缇娜夫人再次叹了一口气,前面那一次多少还有几分刻意伪装出来的意思,而这一回,则是源自内心深处真正的难过。“妖兽水之一族落下的眼泪,若是用上特殊的方法处理,便能够形成状似水晶的宝石。然而到了今天,这一族终究半点血脉也没有传承下来,只剩下我们这些所谓分支,没有水之一族的天赋,也只能用一些仿制品来冒充,当真不伦不类。” “这么说来,我手上的坠子,竟然是曾经的大祭司灏湮留下的东西。”白昕玥的语调云淡风轻,听不出一点儿强势的味道,但是熟知他与不熟知他的人都能知道,既然他敢开这个口,心中必然已经有了接近十成的把握,他并非是在向对方求证,只是说出结论而已。 缇娜夫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 说实在的,从双方的立场来看,她着实不应该回应的如此干脆,白昕玥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容易对妖兽一方形成威胁。而且她本来还准备了一些能够误导对方的手段,哪怕只是为了给对方的推测制造一些麻烦,她原本也应该试一试才对。 白昕玥并不奇怪缇娜夫人会承认的如此干脆,毕竟,此刻掌控谈话主动权的人是他。这一直都是白昕玥的习惯,他并不喜欢过于激烈的手段,武力一途更是要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动用的最后手段。如果能够潜移默化对别人形成影响,从而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曾经的白将军不懂这个道理,认为只有足够强大的武力才能让自己如愿以偿,而当时白子也处在整个社会的最底层,除了暴力反抗之外,白将军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到了今天,白昕玥却明白了,不是只有拳头这一种手段。武力虽然也能够达成一定的目的,但是换来的,却不见得就是一开始想要的那件东西。 白昕玥抬起眼睛,再一次不紧不慢的扫视对面两个女人一眼。缇娜夫人不愿现身相见,但他一定要将其逼出来,在当前这个局面下,两个人却比一个人更好对付,一个人或许还能够做到无懈可击,但她们同时站在这里,便更加容易露出破绽。 “既然真正的水晶坠子在我手中,那么,与之相关的秘密力量,也应该为我所用才对。两位,应该都是其中的成员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3 第254章 第254章—金字塔 极致的惊骇之下,缇娜夫人和四小姐甚至忘了两人要互相装作不熟识的约定,互相看了一眼。 之前白昕玥打量两人,打量的万分仔细,像是恨不得要将她们的头发丝也看清楚一般。岂料到了现在,她们的神色有了异样,他却反而并不感兴趣一般。 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纸船,手指上微微用力,加重了几条原本已经有了的折痕,经过一番整理,那纸船变得更加立体而精致,对于自己的杰作,白昕玥仿佛相当满意。 他像是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玩耍上头,好不容易才分出一线精力,勉强道,“你们如果还需要商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一点时间。” 尽管已经枯坐一晚上,但白昕玥发现这时间花费的也值得。不说别的,他能在这里见到缇娜夫人,光是这一点便值得他继续同她们耗下去。 那水晶吊坠既然是信物,从中倒是不难推测出一些东西——譬如说,在火炼的手下之中,定然有人与这东西有所关联。只是,白昕玥也不曾想到居然会是缇娜夫人这样的人物。 前面已经有了一个楼澈,还有一个未希,这种身份太复杂的人,实在轻而易举便挑动了白昕玥敏感的神经。假如这缇娜夫人当真有问题,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心软了,白昕玥决定这事都用不着让火炼提前知道,他直接动手收拾干净算了。 尽管白昕玥一句话说的平淡,但该暗示的部分也统统暗示清楚了。缇娜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四,既然白主席已经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四小姐应了一声。随即扶起了两张圆凳,摆在白昕玥的对面,她们二人依次坐了上去,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缇娜夫人的坐姿极为优雅,双手叠放在膝头,上半身微微朝一侧倾斜一点,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单是看这副样子,说她是某位贵族千金,只怕也没人不信。“从方才起,白主席就在逼迫小四开口,由此看来,对于今天要谈些什么,白主席已经心中有数了。” 尽管也算不上在谴责什么,但缇娜夫人的字里行间还是嵌着一缕埋怨的意思,特别当她说出“逼迫”一词的时候,还用同样带着埋怨的眼神瞥了白昕玥一眼,像是在说,他有些欠缺绅士风度。 没料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缇娜夫人还有心情使用这种女性的小手段,白昕玥不由失笑。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这倒也不值得奇怪,这位缇娜夫人只怕不是第一天扮演柔弱了,也正是因为披上这么一层掩护,在妖兽组织中,她才能够安然无恙的生存到今天。 至此,白昕玥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过去的楼澈应该不知道他手下这位欧洲支部长竟然还有这样一重身份,那个水晶坠子乃是亡夫遗物的说法,看来竟是为了隐瞒同伴而编出来的故事。 不过从结论来说,这却是白昕玥乐于见到的。 不管是不是出于被迫,楼澈毕竟曾在一段时间内倒戈向了释先生,而且那二人之间的三项交易内容,至今还有一事不明,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潜藏的隐忧。如果楼澈很早之前便已经知道这水晶坠子代表的含义,以他对雷哲鸣的重视程度,极有可能会用这个去同释先生换取雷哲鸣的性命。 白昕玥与火炼曾经数次探讨,认为妖兽组织中的叛徒左不过就是那两个人,另一份嫌疑毫无悬念落在未希身上。 不过在这件事上,白昕玥倒认为未希应该是无辜的。根据火炼的讲述,水晶坠子一直被妥善藏于秘密档案库中,甭管是什么理由促使未希这样做的,但既然她过去小心谨慎的将东西藏了起来,自然就不会向外人透露一言半语,由此推测,这枚真正的水晶坠子在落入火炼手中之前,应该一直都是深埋地底,无人问津的。 当然了,是不是真的放心,只要自己知道就够了,白昕玥肯定不会表露出来让缇娜夫人看出什么——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实在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别的不说,光是她常年以来无懈可击的伪装,已经算得上妖兽中的佼佼者了。 于是,白昕玥只淡淡道,“既然这坠子来自于灏湮,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与之相关的那一支队伍也同样是大祭司亲自组建的?” 这也是放在今天,说起来才并不显得如何奇怪;倘若数千年前有人做出类似推测,只怕妖兽朝廷上下都要集体笑掉大牙。 大祭司,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水之一族职责所在逃避不了的祭奠活动之外,什么事情都不会插手的大祭司,居然会暗中培植势力?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大祭司组建这么一支队伍用来干什么?逼宫造反这一类的活动着实与她性格不符,难道弄出一支队伍,好在祭祀的时候表演助兴么? 白昕玥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实际却别有深意。说者无心的情况下,听者都有可能生起别的意思,况且这回白昕玥本就在故意暗示什么,由不得缇娜夫人不去多想。她觉得,对方仿佛在暗示,大祭司曾经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叹了一口气,缇娜夫人越来越觉得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压根就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与白昕玥对话,精神与心情当真都是疲惫不堪。 只不过,说起来这场会面还是她们这一方挑起的,既然见到白昕玥手中的水晶坠子,她们别无选择只能设法将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所以才会有了葡萄架下,四小姐在白昕玥手心轻轻刮蹭一下的暗示。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希望白主席能给予接待,白主席不会觉得唐突吧?”不管是什么问题,选在这个时候开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得不到回答绝不甘休的,可缇娜夫人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仿佛恳求一般。 白昕玥笑了笑,看起来格外冷淡,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主席曾亲身‘经历’过妖兽的覆灭之战,对于最后的结局,难道从来不觉得奇怪吗?”缇娜夫人刻意咬重了“经历”二字,其意不言自明。说是经历,当真客气了,这分明是在讲述,他白昕玥才是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怎么,缇娜夫人认为,妖兽一方败的太冤枉,而我胜的太侥幸?”白昕玥也懒得再藏着掖着。 关于他与数千年的白将军本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在妖委会中保持模棱两可,是因为这其中大有玄机,可以利用这不清不楚的身份做很多文章。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少数明白人之一,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白主席是否侥幸,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妖兽一方其实并不冤枉。”这句话说的,仿佛有着无尽的深意。 并不冤枉?仅仅只是四个字而已,却经不起推敲,越是细想,就越是勾出种种可能性,以至于到后来,连是真是假,是推测还是妄想,都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白昕玥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至此终于被挑起了一丝兴趣,挑了挑眉。而旁边一直沉默的四小姐,也微微张大了嘴巴,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缇娜夫人,似乎就连她,都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缇娜夫人反倒谁也不看了,微微仰起脸,视线从白昕玥的肩头越了过去。那里有一座极具设计感的橱窗,曾经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卓敏用来展示“妖精”的,橱窗被火炼踢碎的玻璃留有一个大洞,还保持着原样。缇娜夫人仿佛是看向了这个方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在我族无比鼎盛的那个时代,实力究竟强悍到怎样的程度,是今天的我们根本无可想象的。”即使也留下了些许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录,然而只言片语之间实在难以遥想曾经的辉煌。“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尚且被称为白子的人类究竟已经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是白主席,你平心而论,你的族人当真可以与当时的妖兽相抗衡吗?” 白子——白昕玥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称呼了,终究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对于缇娜夫人的问题,白昕玥原本倒是有一个答案——当年,白族的崛起,或者应该说,他本人力量的不断壮大,很大程度上得以于皇帝曦冉的明里纵容和暗中扶持,白族最终能与妖兽决一死战,白昕玥手中很大一部分筹码可以说正是曦冉亲自赐予的。 但是,白昕玥并不想说出这个答案。 他难以抑制的生起了一个念头,仿佛只要说了,便会坐实了曦冉的罪名,哪怕走到时间尽头也无法洗刷的重罪。 另外,则是那一重怀疑。即使今天缇娜夫人什么都不提,这一层疑惑也在白昕玥心中存在许久了,不断的滋生与蔓延。 如果说,彼时年少可以凭着一腔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那么到了今时,心平气和的回头细看,确实发现很多事情,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看了如今的妖委会,让人不得不感慨,权势,当真是一件无比复杂的东西。”不知这缇娜夫人的思考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顷刻间便横跨数千年,竟然管起妖委会的闲事来。“白主席,你身在其中,应该比我更加深有体会才是。” 奇怪的是,对于这没头没尾插进来的一番话,白昕玥竟然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当年妖兽之中也存在权力分化的问题?” “妖兽天生崇尚力量,整个社会完全是按照实力分出的等级。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正是标准的……金字塔社会吧,上层对于下层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而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正是四大家族。” 白昕玥在心中补了一句——处于底层的,应该正是白族人类了。不过,这毕竟已是数千年前的往事,时过境迁,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着实显得小气,于是什么都不说,等着对方继续。 缇娜夫人终于不再看那残破的橱窗,将视线落回到白昕玥身上,目光中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别的含义,“如今的妖委会仅仅只是两个权力核心,便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换做曾经妖兽的四大家族,局面是何等混乱,白主席多少应该想象得到吧。” 尽管缇娜夫人妄图引导白昕玥的想法,但可惜这一位从来就是个现实主义者,并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幻想。白昕玥并不上当,只问,“难道四大家族彼此不睦,互相争斗倾轧?” 照理来说,白昕玥本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他原本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关于四大家族彼此间的矛盾,甚至争斗,他仔细回想了半天竟然也没有半点儿头绪。 究其原由,只能说那个时候太过年轻,并不具备如今的心思深沉,想事情都简单粗暴。他的一门心思,三分放在族人要如何才能生存上头,而剩余的七分,统统扑在了曦冉身上。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他只是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来的祭品,为了弥补这份差距,不,应该说将那天堑鸿沟般的距离缩小一些,他已经付出了全部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去关注妖兽各大家族之间是否存在龃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4 况且,妖兽豪门之间的斗争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卑微的白子来关注吧?即使被卷入其中,也完全都是意外,连担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第255章 第255章—立场 今日缇娜夫人提及的话题,也算是让白昕玥收获不小,至少给了他一条新思路,尽管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但覆灭之战的确对现在造成了无尽的影响,甚至可以说,现在这个世界便是建立在那场战争的基础之上,如果能够更多的探知过往的真相,对于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也应该有极大的意义。 白昕玥正要设法再继续仔细探究—— 却听缇娜夫人轻描淡写的将这一幕揭了过去,“白主席当真是在故意为难我了,连你都无从知晓的事,我又从何而知呢?”尽管这是明摆着的敷衍,但也并非说不过去,毕竟白昕玥才是那个时代的人,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怎能勉强别人了解? 白昕玥不仅没有追问,相反还笑了笑,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在表达歉意。 这么一来便轮到缇娜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白昕玥此人,虽然不说见缝插针,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他竟然会如此轻易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这不得不叫人怀疑他妥协的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 然而,缇娜夫人这一回当真是想多了,白昕玥并没有准备什么后招,他放过当下,不过是认为确实没有必要就这个问题与对方死磕罢了。 正如缇娜夫人自己表明的那般,她并非那个时代的人,所以即便知道什么,也只是流传下来的东西,内容肯定十分有限。既然这样,白昕玥认为还不如回妖委会查阅档案更为准确和全面一些。 这个时候看来,未希将秘密档案库留给火炼,实在是别有深意啊。前头交付的那口箱子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背后的文章还大着呢。 “既然这样,我另外问一件事——”白昕玥微微转了视线,落在四小姐脸上,预先告诫,“这一回,可不能再推脱不知道了。” 四小姐下意识的一凛。 自从缇娜夫人亲自站出来开始,可以说基本上也没有她的什么事了,之所以迟迟不走,是因为担心这个白昕玥会使用什么血腥的手段,对于自己的身手,四小姐还是有几分自信的,纵然不见得能够打赢对方,但她认为若是肯付出一定代价,要将缇娜夫人平安带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论起嘴皮子功夫,四小姐自认不敌老奸巨猾的白昕玥,既然这样,她也就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专心致志的担任起护卫的角色。 而且白昕玥也应该看出来了,在她们两人之中,肯定是缇娜夫人更加了解情况,所以一直都在从她嘴里套话,而将四小姐扔到了一边。 可如今这话锋一转,不知怎的竟忽然针对起四小姐来了,她没有什么准备,控制不住的心头一慌。 “之前在大会议室讨论狩猎季事宜的时候,蔚霖的专属休息室中被放进了两份资料,我想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不是四小姐?” “……”四小姐一怔。她当然不是故意推脱,而是真的没能反应过来。亏得她绷紧了神经,全神贯注的就等着白昕玥出言刁难,结果,怎么也没有料到会遇到……遇到这么一个问题。 怎么说呢?太简单了。 虽然从结果来看,当日凭空出现在蔚霖休息室中的两份资料可谓影响深远,一是直接促成了本次狩猎季的召开,二是引发了妖委会高层格局的变化,正是利用其中那份关于警备队受袭真相的资料,蔚霖才成功压制了筹备部,并且让经济部利用这个权力空当迅速崛起。 但是,不管那两份资料的效果如何惊人,但已经是过去式了,与之相关的变化已经成了定局,这个时候再继续翻旧账,貌似真没有这个必要。 尤其是对于白昕玥这种无比现实的人而言,考虑今后的计划远比追溯过往要重要的多。 “怎么,四小姐不方便回答?”尽管措辞还算得上十分客气,但白昕玥已经用了十足十的催促口气,加上之前用过一次的告诫,这已经充分证明了,白昕玥今天一定要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对方再继续拖沓一会儿,他也并不介意用上一些比较强势的手段。只是这样一来,场面怕是就不会这么平和好看了。 四小姐认为这个问题没有价值,这一观点其实并不算错。只不过,哪怕同样一件事,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当初的两份资料中,让经济部占据上风的那一份,说实话白昕玥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反而是因为另一份,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回想一下,应该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火炼的真实身份开始初现端倪。 当时白昕玥以相当厉害的手段将此事压制了下去,为此,他不惜暂时与经济部结为同盟。但是,既然火炼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天衣无缝的秘密,终有一天还是会被人揭穿,所以才有了白昕玥后来的先下手为强,由他亲自向妖委会宣布火炼的来历。 尽管事情在最后得到了圆满解决,但是这件事本身已经成了扎在白昕玥心头的一根尖刺,事关火炼,无论大小,白昕玥都绝不会等闲视之。 被白昕玥的气势所震慑,四小姐考虑一下,认为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更加没有必要与之抗衡。于是回答,“两份资料都是我放进蔚先生休息室的。白主席清楚,要进入房间必须有相应的密码,别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资料来源?”短短四个字,已是命令的口吻。 反正已经开了一个头,是不是继续往下说都没有区别了,四小姐变得比之前还要干脆几分,“关于火炼大人身份的,是我主人蔚云非命我放入的。” 这也正好解释了房间密码的问题,为了安全,蔚霖有可能会将密码瞒着所有人,但总不至于也要用同等态度提防自己的亲生儿子,至少那个时候还不会。当时的蔚云非还是人尽皆知的一名纨绔,远远没有现今这般可怕。 四小姐没有再等白昕玥催促,说完了一部分,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已经自顾自的继续,“而另外一份关于警备队受袭的资料,是我准备的,不过是未希小姐的命令。” 这份说明倒是与白昕玥之前料想的相差无几。 就当初的情况来看,会议进行到一半休息的时候,像蔚霖这样的权贵必定是精神紧绷,倘若是来历不明的资料,不管里面的内容如何惊世骇俗,他为了求稳,怕是也不会相信,更不要说立刻使用了。 唯一能够令蔚霖这种老家伙方向的心防的可能,便是他大概了解这资料的来历,譬如说,他猜到东西是自己儿子准备的。 四小姐要将另一份资料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肯定要相当注重细节才行,譬如说,相同的纸张,相似的页面布局,甚至于一致的行文风格等等。 蔚霖能够掌管经济部多年,别的不说,细致肯定是必备的能力,他肯定会相当关注细节问题。 两份几乎一模一样,一看便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的资料,并不意外的骗过了蔚霖。 然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相像的两份资料,蔚云非对此却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他没有怀疑过四小姐?那不可能。然而有了血字标识的契约在身,蔚云非怎么也不敢相信四小姐竟然会背叛自己。所以,疑虑归疑虑,但蔚云非并没有太过深想。说到底,这也是他对契约过于盲目相信导致的结果。 以上种种,白昕玥都已经大致推测出来了。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听见“未希”的名字,还是让他微微动容。 未希与白昕玥,两个存在了数千年的怪物,彼此之间一直可以说是两看两生厌,但不管双方关系如何,但有一点,两人却是默契一致的选择了同样的态度——应对妖委会的方式。 这两位毫无疑问都是妖委会绝无争议的高层,然而再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他们都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光拿薪水不管事。白昕玥只是参加那些不得不露面的活动,未希在档案部中,也只是经手不得不亲自处理的事务。 对于妖委会高层的争斗,未希是不感兴趣的,也从来不会过问。但是这一次,她却破天荒的插手了,为什么? 尽管白昕玥一点儿都不愿承认,但他还是猜出了那个答案。 为了火炼。 仅仅是为了火炼而已,当初若不是那一份以假乱真的资料及时出现,火炼只怕真的会深陷妖委会总部无法脱身,甚至有可能会丧命,就算白昕玥想要施救,只怕都没有那个机会。 仅仅只是为了火炼而已,未希不惜动用了如此手段。从她将水晶坠子藏于秘密档案库的行为中不难看出来,对于这份隐匿已久却十分强大的力量,她也有所顾虑,数千年来怕是没有用过一次。然而为了火炼的安全,她终究不惜打破禁忌,因为这股力量现世之后可能带来的种种后遗症,她统统都不管不顾。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5 白昕玥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对于未希的感激,这必然是少不了的。可是除此之外呢?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很难描述,总之万分焦灼。 眼睁睁的看着阴云爬上白昕玥的面孔,而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不快。缇娜夫人皱皱眉,尽管她很确定白昕玥针对的并非自己,可还是禁不住心惊胆战。 不过,恐惧之余,缇娜夫人倒是没有忘记正事。这倒也是,不管是明里担任的妖兽组织支部长,还是暗中她那尚且不明朗的神秘身份,都需要耗费不少的心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该有的定力还是有的。 只听缇娜夫人微微清了清嗓子,“我们已经回答了白主席一个问题,是否也该轮到我问一件事了?” 应该是生怕对方会拒绝,缇娜夫人立刻又补充道,“请放心,我一点也不贪心,问题只有一个,如果白主席的回答让我满意,之后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白昕玥明白,这便是所谓的礼尚往来,倘若不是另有所求,今天这两个女人只怕也不会现身于此。那一天被四小姐无意中看见水晶坠子,这虽然构成了今日见面的起因,但还不足以形成动机。况且,“知无不言”?这位缇娜夫人还真是开出了相当诱人的条件。 既没有拒绝的必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白昕玥当即点头。不管怎么说,他目前也只是听一听问题是什么,还保留着沉默的权利。 缇娜夫人正色下来,褪去了那层柔和的外表,当真还有几分慑人的气势,“我想知道,白主席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如果我说,站在妖兽这一边,你也不会信吧?”白昕玥挑起了眉,却并非感兴趣的那一种,挑起的只是一侧眉毛,弯折出一个状如刀锋的凌厉弧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一眼看出这位心情欠佳。 严格说起来,如今的白昕玥已经甚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即便是在妖委会争权夺利的时候,嘴上刻薄,但神情却能维持八风不动的淡然。像方才这种,将心事摆在脸上的锐利,倒更加像是白将军那个年代才有的锋芒,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何为天高地厚。 由此看来,未希救了火炼这件事,似乎对他的影响很大,说不定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的多。 “腾”的一下,四小姐站了起来,显然是被激怒了。尽管这位平常也算得上隐忍的角色,不过情绪这种东西也有对比,既然缇娜夫人担当了沉稳的一方,那么总也需要有人表现一下怒火冲天。“果真是妖委会的白主席,而且还是我一族的仇人!” 白昕玥维持着挑眉的表情,并不多话,可是被他看了两眼之后,却是四小姐自己扛不住了,因为她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论起身份,她如今也算是妖委会筹备部代理部长的助理,着实没有立场来说这个话。 幸亏缇娜夫人极为擅长观察,适时将对话接了过来,“这么说,白主席果真要站在妖委会那一边了。” 前面已经声明过了,只有当白昕玥的答案让她们满意的前提下,才会以“知无不言”回报,可是从当前看来,她们对此,极、度、不、满、意!!! 第256章 第256章—茫然 “我,只会站在人类这一边。”同样的回答,白昕玥曾经对李凡说过,如今又说了一遍,几乎连神情都没有变过,面容平和到了极致,甚至都有些接近于空白。 上一次李凡听到这份回答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认为白昕玥是在骗他,或者说只是在敷衍他。不过李凡并不怎么在意白昕玥的真实想法,他渴望跟随这样一个强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要自己与白昕玥的根本立场并不冲突,那么就足够了,其它并不重要。 但是相比起来,缇娜夫人与四小姐则认为白昕玥的立场问题着实太关键了,这将决定他们彼此之间是否具有合作的可能,还是必须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就目前来看,似乎更偏向于后者。 不仅是已经站起来,怒目相对的四小姐,连带着缇娜夫人在内,也有些没法淡定了。 只不过比起旁边纯粹一腔愤怒的小四,缇娜夫人的心情又有几分不同,这一瞬间,她想的很多,各种各样纷杂的念头顷刻间涌了出来,挤成一团,她根本无法整理清楚。双手下意识的在身前绞紧,连指节都有些泛起青白,她竟然也一无所觉。 缇娜夫人就这么盯着白昕玥,也是因为手边没有镜子,不然照一照的话,她肯定会发现自己此刻的模样古怪至极,仿佛是茫然一片,又仿佛是满含期待。 如果只是前者,也说的过去,当前这个局面的确难以控制,不管是否出于真心,缇娜夫人并不愿与白昕玥这等人物闹僵,那无疑是给自己树立一个异常棘手的敌人,可是要化解这份矛盾,她又着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也难怪会迷茫。 可是,期待?这要从何说起? 之前白昕玥确实因为未希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过当缇娜夫人问及他立场的时候,自然也顾不得继续纠结那份不愉快。经过一小段时间的沉淀,现在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而他正是用这样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缇娜夫人。 “既然你能准确的说出水晶吊坠的来历,那么对于曾经的大祭司应该也有所了解——我问你,倘若换成灏湮在此,她会怎样看待我?只因为我选择站在人类一边,她便会将我视作必须除掉的大敌?” 缇娜夫人已是目瞪口呆,倒不是说对方这问题太难回答,而是,怎么说呢,一下子勾起了太多东西。本来之前她的思维运转已有几分超负荷了,再这么猛然添上新的更多的念头,顿时成了一片混沌。 白昕玥衡量了一下,觉得给予的压力差不多已经到位了——事实上,压力这种东西,并非一定要负面的才行,如果控制得当,让对方陷入千头万绪的境地,自己把自己搅糊涂,那也是有可能的,譬如现在。 “缇娜夫人,请问,你们这支力量是灏湮什么时候组建的?”尽管还是在提问,但白昕玥已经肯定对方组织正是灏湮所留下来的力量,对于这层判断,他像是信心十足,因此也具有相当程度的震慑力。 缇娜夫人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白昕玥给出的答案当然没能让她感到满意,然而她却先一步进入了“知无不言”的境地,“是在……覆灭之战的过程中,当时发生了很多事,局面更是无比混乱,大祭司认为,任凭战局发展下去,我族终将没有容身之地,才设法暗中组建这样一支队伍,即使不能改变战局,但好歹能够留下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缇娜夫人原本打算看四小姐一眼,或许能彼此眼神交流“商讨”出一个结果,可惜后者只给了她一个怒气冲冲的背景。商量无果,缇娜夫人有些无奈。 不过从根本上来说,这倒并不影响缇娜夫人做出最后的判断。水晶坠子既然是信物,自然有着信物的价值,不管何人,只要拿到这件东西,从原则上来说是可以号令这支队伍所有人的。显然白昕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步步紧逼,一点儿也不担心最后会谈崩了。 所以,缇娜夫人所用的一切小手段,说穿了也只是设法挽回一部分颓势罢了,从结果部分来看,这场对话还没有开始,她便已经落了下风。 缇娜夫人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要说的话补充完整,“这件事,大祭司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完成的。” 皇帝——曦冉,白昕玥努力忽视掉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名字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符号,然而,依旧还是存在意外,在浩渺如星海的名字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哪怕只是无意中听见,也如同在耳畔刮过了一阵利风,生疼生疼。 但是,以水晶坠子号令的队伍究竟是来自于何人的授意,却并非白昕玥此刻关注的重点,他强迫自己稳定心神,追问了有,“究竟是覆灭之战的哪个阶段?” 说实在话,缇娜夫人真的有点不明白白昕玥干嘛死死揪着这个节点不放,只要知道大概时间不就行了吗,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便是当事人大祭司也早已经化成一堆飞灰。 按照缇娜夫人前面的分析,她本以为白昕玥更加在意幕后的授意者究竟是何人,她也是经过万般犹豫才勉强说出“皇帝”二字,哪知这一番纠结竟然统统白费了。 “哪个阶段?”缇娜夫人喃喃重复这四个字,极缓极慢的摇了摇头,这一次肯定不是装模作样,的的确确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缇娜夫人本人乃是这个神秘组织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她出生的时候,覆灭之战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时代,实在无法得知更多的细节。 白昕玥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于是换了一个方式,“不用太具体,我只想知道,灏湮做这些事是在她受刑之前,还是受刑之后?” 缇娜夫人也不傻,对方的问题都已经细致到这个地步了,她顿时明白过来,面容之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一层浓烈的惊诧。“要组建这样一支队伍并不是什么容易事,大祭司前后应该费了不少时间,或许在战争真正爆发之前,她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但是当队伍真正成型,却是……却是她受刑之后……” 白昕玥就这么听着,连点头的动作都没有,也不知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总之半分端倪也不露。 最后竟然还是缇娜夫人忍不住了,“白主席,难道你认为,将大祭司从刑场救下来的,并非皇帝本人?” 所谓忙中出错,陷入慌乱之中也是同样的道理,缇娜夫人此时的思维明显有些混乱,这若是放在平常,或许也算不上怎样致命的问题,但可惜她此刻面对的是白昕玥——没有破绽的情况下,他都能够制造出足够的破绽,况且她还主动卖了破绽。 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缇娜夫人已然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当然不是故意,但是却泄露了一个极为紧要的秘密。 “灏湮被救了?众所周知,她不是死于那场极刑吗?” 大祭司亲自创造了五种契约,也成为如今人类与妖兽契约体系的基础,光是这行为本身,已是了不得的大罪。 放在战争那个极为特殊的时段里,妖兽族人都希望给战争的失利找一个原因,或者应该说,要找出一个替罪羊来承担后果,而大祭司自然成了最好的人选,各方面势力的操纵之下,她的身上更是背负了罄竹难书的重罪。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6 从刑罚本身的残酷程度来说,的确是可以要了大祭司一条性命,纵使她凭借血统天赋可以比寻常妖兽支撑的久一点,那也只是时间问题,最终依旧是死路一条。 所以白昕玥的说法并没有错,大祭司被处刑而死,这是妖兽世界公认的看法,至少,这是明面上公认的结论。至于那些私下的揣测与质疑,尽管众说纷纭,可依旧欠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但是缇娜夫人这一句不同,即便只是她一不小心说漏嘴的,因为身份的关系,价值也就截然不同。纵使在大祭司活着的时候,缇娜夫人无缘一见,但既然她已经成为了这支队伍里的核心人物,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说了如指掌,那也肯定比其他人知道的多得多。 这场与白昕玥的交锋之中,缇娜夫人也清楚自己犯了不少错误,只不过前面的那些都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唯独这一个,她知道,无论怎么补救,肯定都已经晚了。她不得不强自端起十二分的精神,如临大敌。 然而白昕玥竟然像是看不出对方的紧张一般,完全没有要继续乘胜追击的意思。这倒并非因为白昕玥忽然学会了怜香惜玉,而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长久以来,白昕玥也一直都在怀疑灏湮从那场酷刑中活了下来。过去他也没有放过各种微小的机会,旁敲侧击的调查了许多次,只可惜最后得到的结果依旧十分模糊。 这一次总算有了突破,有没有直接证据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从缇娜夫人这里得到了证实。 灏湮被人所救,而救她的人却并非皇帝曦冉。除此之外,何人还具备这个本事?仔细盘算一番,似乎备选答案也相当有限。 “对了,之前讨论的问题还没有结论,不继续了吗?”白昕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神色如常的坐在原位上,连坐姿都没有怎么明显的变化。 缇娜夫人一愣,着实看不懂对方这份表现是怎么回事。难道白昕玥听不懂之前那那句对话的含义?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经听懂了,那眼下这份平淡又是怎么回事?他认为那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一时说漏嘴,紧张的无以复加,结果只是她单方面的杞人忧天? 连串的问题在缇娜夫人脑子里闪过,纵使她已经自顾自的做出了十七、八种解释,可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能完全应和在白昕玥身上。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肯定有着别人看不穿的想法。 缇娜夫人思维的重点全部用来揣摩白昕玥隐匿的想法了,反而忽略了他方才所说的内容,并没有及时给出回应。 白昕玥于是又加了一句,“问题还是之前的问题,不过这一次倒是可以更换一下角色,换成我来提问——两位,不知你们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自然是本族妖兽这一边!四小姐差一点就代为回答了。但就在话语要出口的那一瞬间,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等等,有些不对。 在场的三个人,当然不可能如同要好的伙伴一般分析细节探讨局面,不过一场对话下来,有些结论却已经不言而明了。 她们这支队伍是大祭司灏湮意志的传承,或者说,是大祭司为了影响自己死后的世界而留下的一股力量,不管哪种说法吧,也不管好听与不好听,总之,这已经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同时也是谁也摆脱不了的大前提。 在如此前提之下,一个结论也自然而然的应运而生——大祭司的立场正是她们这支队伍所有人的立场,从加入其中的第一天开始,这已经成了更改不了的定论,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而四小姐一直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只为了族人而活,包括所有的忍辱负重,只要能够达成让本族复兴的目标,这一切应该都是值得的。 可是,这一刻陡然被揭露的一个事实,则彻底让她懵了,她发现,曾经所有无比确信的东西,顷刻之间都变的无法确信,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她甚至发现,现实或许正向着与她期待彻底背离的方向发展,这实在太可怕了。 恐惧一下子夺取了四小姐脸上的所有血色,同样苍白的,还有缇娜夫人。两个女人一坐一站,可是她们此刻的表情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理解你们的茫然。”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出声,同时还附送上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表现出绅士风度,看起来甚至都有别于他在妖委会中的彬彬有礼,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微笑看起来像是出自真心,而并非那些为了打击对手的伪装。 相比起缇娜夫人,四小姐今天所受到的压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至少,她想的没有那么多,正是得益于这个,她先一步做出反应,“白主席这算是在奚落我们吗?” 白昕玥耸了耸肩膀,双手十指交叉之后放在膝头,身子也随之微微前倾,从肢体语言上看起来的确少了几分疏离,真的成了好商好量的模样,“不,我说的是实话,也是……我自己的切身感受。” 四小姐却是不相信,这大概也是白昕玥这种人的悲哀了——白昕玥时时刻刻都处在别人的算计中,也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别人,但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有可能别具深意,旁人即便随时小心提防,都依旧防不胜防,长久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偶尔说上一句真话,自然没人相信的。 四小姐当即冷冷一哼,她的长相原本就有些偏冷,加之不苟言笑,一声冷哼简直像是能够往外掉冰渣一般,若是定性差一点,说不定已经当场跪下了。不过显然白昕玥不至于会被这个小伎俩吓倒,还是原封不动的坐在原地。她道,“以白主席的雷霆手段,可一点也看不出茫然的迹象。” 就现实情况来看,四小姐还是很有资格做出这番评价的。最近妖委会可谓风云迭起,权力更迭的速度堪比过山车,而引发变化的每一桩每一件事的背后,都能看见白昕玥的影子。行事手腕如此老辣,他居然还说自己……茫然? 第257章 第257章—处境 “看人,绝对不能只看表面。”白昕玥忽然变得语重心长,如果没有前面的针锋相对,说不定别人真的会将他看成一位替他人着想的好人。“不管我做了什么,有些东西依旧无法改变。或许只有真正到了结局来临的那一天,我才能够完全消除心里的茫然。” 四小姐回头与缇娜夫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神交换之中,她们发现两人的感觉似乎是一样的——隐约觉得白昕玥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她们并不认为自己完全听懂了。 “提示就在刚才那个问题之中,我给不了让你们满意的答案,而你们也同样给不了我。”兴许是因为今天这场会面让白昕玥收获不小,得到了好几条相当有利的线索,他于是也难得好心了一把。 另外,他的提示背后也不能说没有任何目的,私心总还是有的。 计算起来,他其实真正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是眼前这两个女人,还有她们背后的神秘力量,如果有可能收为己用,倒是能成为一份送给火炼的大礼。火炼那边折损了一个楼澈,另外未希也回归镇墓兽的身份,今生再也无法踏出皇陵半步,想必他如今手上力量正相当匮乏,会很需要这份礼物。 不过,前提是她们有着足够的悟性。 关于这一点,白昕玥还在观望之中。 “你是说,立场问题?”没有再饱含嘲讽的称呼对方为“白主席”,虽然“你”来“你”去的听起来很不礼貌,但这恰恰证明四小姐已经改变了态度,她终于将白昕玥的话听进去了些许。 应该是为了表示赞赏吧,白昕玥极为爽快的点了点头。另外还不惜说的更加浅显明白一点,“我站在人类这一边,而你们希望代表妖兽,仅仅因为立场的不同,我们双方便只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吗?” 难道不是?! 尽管两女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诧,但这一回,这四个字却无比分明的写在了她们的脸上。 这个世界,看起来无比宽广,但实际上却比想象中狭窄的多,根本容不下两个世仇的种族。 白昕玥也不多说,事实上在这件事上无论他怎样耗费唇舌也没有意义。妖兽与人类势不两立,已是这个世界普遍的观念,并且经过数千年的沉淀与积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撼动的。 于是白昕玥只说,“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缇娜夫人与四小姐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法接受。这就完了?前头白昕玥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到了结果的部分,怎么就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难道他不应该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对她们狠狠灌输一番观念? “想想……想什么?”问出这样的话,的确有些傻,但四小姐没有忍住,一不留神已经脱口而出。 更奇怪的是,这时的白昕玥竟然没有半点儿嘲讽的意思,他略微拧起眉头,面容上浮现起来的恰恰是一层茫然,与他前面说过的话倒是极为契合,这种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情绪,看样子的确是他真实心情的写照。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想什么,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此刻的心情,我也感同身受。或许,当我明白问题究竟是什么的那一天……同时也找到了答案。” 前面一句应该还是在与她们二人说话,可是到了后面,听起来则更像是白昕玥的自言自语了。两女继续对视,她们的判断似乎都差不多。 白昕玥今天说的这些,仿佛都是废的不能再废的话,故弄玄虚之余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乍听起来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再算上白昕玥此刻难得一见的表情,两女又不能如此肯定了。 她们完全是下意识的,将白昕玥刚才说过的话,一个字挨着一个字的细细回想了一遍,感觉……就快要品味出什么东西了…… 究竟是什么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7 没有具体的形状,就连那一道轮廓也是模糊不清的。好似日出前的光晕,在地平线上勾勒出一道剪影,不甚明晰的线条,哪怕费神去看,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大概。不过她们此时依然有着一个共同的感觉——那东西真的存在。 尽管看不清真容,但如果抽丝剥茧般的仔细寻找,真的可以看见某件“东西”。 两女还没有品过味来,只听白昕玥又喃喃自语道,“如果人类与妖兽注定只能是敌人,那过去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所有的牺牲。 被卷入其中的所有人,皇帝曦冉、白将军,这两位处在风口浪尖的人物自不必说,如今看来,大祭司灏湮在此事中涉入的程度也远远超出想象。 另外,别人不知道,白昕玥却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据他所知,即便是在妖委会中,也有不少人为了人类与妖兽的和平相处而努力。对于他们,白昕玥总是会暗中给予协助,因为暗中借了七人团首席这道东风,这些人之中也不乏有几位特别突出的,最后爬上了妖委会的核心层中。 当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妖委会中倾向于妖兽的官员们,人数多少一直都在起伏变化,倒不是说在权力斗争中落败,而是自然死亡,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白昕玥一般拥有反常的寿命,生老病死才是这个自然界的真理。 如果单看人数这一条标准,当前的局面或许可以说是最惨淡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白昕玥一反常态站上巅峰的原因之一。 在绝对的利益驱使下,妖委会众人很容易接受主流论调,将妖兽视为“物品”,只需考虑如何从妖兽身上榨取利益,丝毫不用在意其应有的人权。 白昕玥当然希望改变这一现状,只可惜,若是从利益方面入手,他已经没有丝毫机会。别无选择之下,白昕玥索性彻底变换方式,用最直接最华丽最无可争辩的形式来展示自己的实力。 若是放在市井之中,这好比一个流氓老大想要拉帮结伙,他就必须展示出自己拳头够硬,作风够狠,让所有人都认识到,只要跟着他便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从而,数量客观的小弟会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他身边。 妖委会中现任综合部部长罗晨珍,正是这样一个很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不过必须要说一句,她的眼光独到,乃是最早投靠白昕玥的高层。 之后还有李凡、王介等人,直到最新的祝亿鑫,这些聚集在白昕玥身边的重量级人物,虽然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动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认可这位新老大的能力,判定只要能跟在他身边,便能够达成自身的目的,至少,达成目的的成功概率要比单独奋斗高出许多。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站在巅峰之上更加容易聚集人手,可白昕玥如今的处境还是难免有几分尴尬,不说别的,单是“最终目的”这一项,他与这些属下之间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现在的妖委会还处于争权夺利的阶段,明面上激烈的冲突掩盖了这个矛盾,但随着局面不断发展,到了白昕玥能够一言堂的那一天,这个矛盾势必也会爆发出来。 关于这份隐忧,白昕玥当然考虑过应对的办法,只可惜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出让他满意的,毕竟牵涉太广,方方面面纠葛下来,想要打破这个僵局的确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另外,就是白昕玥自己说过的茫然。自从妖兽与人类降生到这个世界开始,从来没有过真正和平相处的一天,说句实在的,他面临的状况远比摸着石头过河还要恶劣的多,过河的话,好歹还有彼岸等着,而他,甚至都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个终点在前方等着自己。 没有满意的结果,但白昕玥也不甘心这般坐以待毙,而今天的会面则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试探的机会。 所谓找寻志同道合的同伴,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乐观,白昕玥当然不至于天真到这种程度,不过他也明白,今后的合作对象,在观念上起码不能同自己南辕北辙。 在缇娜夫人与四小姐身上进行试探,这已经算是截至目前为止,白昕玥所能找到的最佳对象了,她们与大祭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能够证明她们对自己的组织有着相当高的忠诚度,光是冲着这些,她们应该不会无视白昕玥给出的提议,回去之后应该会仔细……想一想。 老实说起来,两女此刻的感觉可谓糟糕透顶。 她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直接原因当然是那枚水晶坠子的突然现世,毕竟已是这个组织里的老人了,乍然见到“真货”,四小姐当时的惊诧可见一斑。她们不计后果的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弄清这坠子究竟是怎么落入白昕玥手中的。 结果,好么,该找的答案半点儿影子都没有找到,反而被强制性的灌输了一大堆浆糊。 如果这些只是白昕玥的胡搅蛮缠,大不会不予理会,偏偏她们都听出了其中的道理,不断的往深处追究,可依然找不出任何破绽,这些,或许当真是属于白昕玥的迷茫,是他这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已经思考了几千年的东西。这是漫长的光阴所化作的沉淀,在这方面,再来十个缇娜夫人与四小姐,也是追赶不上的。 另外,缇娜夫人也发现了一处细节,之前白昕玥也迎合她们做出了迷茫的表情,这一举动说不定是故意的。虽然不至于虚假和伪装,但想想看,白昕玥这种人为什么要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完全没有必要,以他的自控力,完全可以让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无懈可击。 所以,这只是他的手段而已。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竟然连自己那些并不愉快的心情都可以当成手段来使用,他对自己都堪称残酷,更勿论是对别人? 认为自己已经被打压到最低谷的缇娜夫人,难受与愤懑肯定是无可避免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冷静下来。在信物水晶坠子面前,她能够使用的手段只限于小打小闹,而她也已经尽可能的挨着尝试过了,最后得到的结果证实一切都是徒劳。 既然无法在白昕玥面前耍手段,缇娜夫人干脆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不再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缇娜夫人向着白昕玥的方向欠了欠身,礼多人不怪,她的此举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白昕玥,有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也如实告知,因为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缇娜夫人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对方身上,认为若是自己态度诚恳,白昕玥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才对。 事实上她还真的没有猜错,白昕玥的风度还在。不管怎么说当前占上风的人是他,适度的让步对于局面不会有什么影响,太过得理不饶人的话,反而会自掉身价。 他拍了拍侧边的口袋,刚才顺手将水晶坠子放了进去,不过也没有就此拿出来,只说,“你想知道,我会怎么用这个东西?” 对于白昕玥此刻展现出来的“善解人意”,缇娜夫人一方面是感激的,因为她不用费神去斟酌应该怎么开这个口。 可是另一方面,她却也忍不住苦笑,敢情白昕玥一开始便清楚这坠子的含义,但一直都没有利用信物的力量压制她们,陪着她们玩遍了弯弯绕绕的手段,原来都只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耍。 扫了两眼缇娜夫人那半酸不苦的笑容,白昕玥像是决心要将绅士风度进行到底一般,还是不等对方提问,主动开了口,“你们不必担心,我不会用的,因为这原本也不是我的东西。” 未希大费周章才将这坠子托付给火炼,尽管白昕玥对此怒意横生,但这点矜持还不至于没有。从火炼那里暂时拿了坠子,也只是认为这东西应该很重要,打算好好调查一下。但如果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直接用了起来,倒像是从火炼手中争夺力量似的。 不折手段的壮大自身实力,那是曾经的白将军才会做的事。而如今的白昕玥,万万不至于如此,至少,他绝不会打火炼的主意。 第258章 第258章—死亡之谜 缇娜夫人这下子是真的呆住了,尽管她猜出白昕玥没有使用水晶坠子的意图,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言,他难道就不怕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对话优势吗? 四小姐同样满面惊诧。 这个时候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便不难发现这是她们二人反击的一个好时候,没了水晶坠子的制约,她们的一举一动受到的限制顿时减少许多,反正双方如今的立场也就这么回事了,完全可以将白昕玥当成敌人来对付。可是,她们除了惊诧与发呆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不知僵持了多久,最后打破这种状态的,竟然是缇娜夫人的一声笑,尽管她没有直白的说出来,但“服了”二字却无比真切的嵌在了这笑声之中。 紧跟着,缇娜夫人摇了摇头,她已经认识到,无论手段软硬,对于白昕玥都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前面白昕玥提议让她们回去好好“想想”,缇娜夫人认为,这件事倒是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就当下而言,或许可以试着改变一下双方的关系,“不知接下来白主席准备做什么?” 严格说起来,缇娜夫人问了一个相当僭越的问题,彼此又不是什么同盟关系,这样打探人家下一步的打算,实在是很不礼貌的事。 不过缇娜夫人有了前面的经验,也多少得出几分与白昕玥交流的心得,在这一位面前,任何拐弯抹角的手段都没有意义,还不如坦诚一点直接询问,说不定反而还能够得到回答。刚才关于水晶坠子那一问正是最好的证明,实在没想到白昕玥会那般爽快的表明他本人不会动用这个信物。 “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根据情况决定吧。” 缇娜夫人的判断没有错,白昕玥虽然没有直言相告,但也没有沉默以对,给出的答案算是非常正常的。于是这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可能性。“如果白主席还没有决定好下一步计划,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建议。” 这倒是有些出乎白昕玥的意料——对方这是善意的建议,还是恶意的误导?还真有些不太好判断。“请讲。”白昕玥吐出这两个字。 缇娜夫人当然知道白昕玥心怀戒备,这再正常不过,如果这个时候白昕玥选择了全盘接受,那反而还要坏事。话题开了一个头,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径直道,“白主席可以抽空去‘月眠岛’看看。” 所谓月眠岛,正是那凭空出现的四山四岛之一。在妖兽一族的典籍中有记载,传说在此岛上可以看见月亮坠入海面,岛上蓝雾弥漫的奇景,因此得名。当然了,在妖委会那务实而煞风景的文件中,此岛被简单粗暴的命名为“C岛”。 月眠岛的位置比较靠北,气候条件迥异于赤道附近的热带岛屿,虽然景致迷人,但说老实话,在这个时候并非什么上佳的观光时节。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8 对于旅游一类的活动,白昕玥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活的时间太长了,足迹差不多踏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没了新鲜感,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期待。不过月眠岛一行倒还真在他未来的行程中,只不过排序非常靠后。 原因很简单,与翎篁山一样,如今的月眠岛也是空无人烟的状态,即使走这一趟是必然的,但却不急在一时。 不过如今听了缇娜夫人的建议,白昕玥也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对行程做出调整。 只听缇娜夫人又接着道,“我只是欣赏白主席的坦诚,所以才会这么建议,并没有干涉你行动计划的意思。” 尽管听起来像是没有什么营养的客套,但以白昕玥的敏锐,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异常,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了最适合的提问方式,“不知夫人的建议是基于什么理由做出来的?” 缇娜夫人没想到自己点到为止的一句话居然会遭到刨根问底,她又一次见识到白昕玥此人对于细节的把控能力,在这位面前,哪怕是最小最无心的破绽,最后都有可能会招致灭顶的恶果。不过这一回缇娜夫人倒是并不怎么忧虑,毕竟话题是她主动挑起的,在此之前肯定经过了深思熟虑。 所以这一次缇娜夫人只有惊诧,或许还要添上一两分的郁闷,但并没有任何犹豫,就此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消息,“根据传言,大祭司被……被人从刑场救下之后,所前往的地方正是月眠岛,而且我们猜测,她生命里的最后时光,也是在这岛上度过的。” 白昕玥只是一听,立刻便意识到这条消息的价值。这应该算是缇娜夫人代表自己的组织对他做出的感谢吧? 从她们的角度来考虑,最害怕的应该还是他会利用水晶坠子的约束力胡作非为,如果白昕玥心思歹毒一点,哪怕是命令这个组织所有人去集体自杀,从理论上来说她们也没有半点儿拒绝的权利。或者被当成炮灰使用,也照样难免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白昕玥竟然很爽快的放弃了这份权利,并且直言告知,其行为不得不评价一声,坦荡。 缇娜夫人也不欲光是占便宜,略作衡量之后,她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或者说,这是等价交换,更加确切一点。 所以说,彼此坦诚的态度,乃是沟通的前提。比起一开始双方的拐弯抹角,从现在开始,他们的谈话的效率明显高了不少。 白昕玥当即想起一件事,“灏湮在死前,还主持过一次祭祀,关于这件事,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 最后的祭祀,这若是换成两个局外人,定然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即便是司水一族的本职,但还是会有所消耗,平常还觉察不出什么不妥,但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况,一场极刑下来,灏湮的生命怕是也已经折损的七七八八,她即便是完全静养,都不见得能够恢复过来,竟然还要在这种节骨眼上主持祭祀。如果不是她疯了,那么只能说,那场祭祀有着无以伦比的重要性,才让灏湮不得不拼死为之。 就此,或许可以解开一个谜题,大祭司灏湮的死亡之谜。 尽管这是时隔数千年的推测,而且所有的证据都早已湮灭于时间长河,但可能性应该非常高。大祭司并非死于极刑,而是她自己找死。 既然双方都是明白人,缇娜夫人自认装傻也没有什么意思,干脆的点了点头,另外补充一句,“关于最后的祭祀,听说还有卷宗留下,如果白主席对此事感兴趣,不妨去找来看看。” 缇娜夫人在此时提及卷宗,是因为李凡的存在,她这个组织,一直以来将刺探情报和潜伏当成主业,李凡与白昕玥走得那么近,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是留下过卷宗的历史事件,档案部里很有可能存有备份,只要白昕玥有心,看一看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了,缇娜夫人提醒的背后多少还带了几分私心,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最后的祭祀并非只是一场单纯的仪式,以前不曾留意过,此刻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相当大的错误。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只能将主意打在了白昕玥的头上,不管怎么说,他们此刻也算是非常友好的再讨论此事的来龙去脉,或许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白昕玥得到卷宗之后,也会与她分享。 但缇娜夫人不知道的是,关于这场祭祀的卷宗,却由未希通过一些手段托付给了火炼,这无疑是她的失算。 白昕玥当然晓得卷宗的事,不过他也没提,也并非故意藏着掖着,而是确实没有亲眼看过卷宗的内容。 利用砂堡那一次会面,白昕玥的确与火炼比较交换了很多信息,火炼也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取自秘密档案库的东西挨个儿介绍了一遍,然而对于这些东西,白昕玥却相当有分寸,未希逼不得已用了如此拐弯抹角的方式,由此可以证明那些资料的重要性,因此白昕玥判断,他虽然能够看,但是,却不该看。 理由再简单不过,他不能让火炼为难,即使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白昕玥只说,“我会留意卷宗。” 缇娜夫人就此松了一口气,尽管白昕玥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承诺,但也没有当面拒绝不是?以对方的敏锐,肯定当场便看透了她希望分享的心思,可是他竟然还留下了一线余地,这已经可以说是相当难得的态度了。 就在这时,四小姐伸出手轻轻在缇娜夫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同时指了指一旁的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已经不再是灰白的颜色,看起来相当耀目。缇娜夫人这才惊觉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了应付白昕玥的各种“刁难”,她不得不用上十二分的精力,对于环境的注意力竟然降到了最低程度。 白昕玥显然也注意到时间的变化了,说起来,他比起另外两人耗费的时间还要多,在她们出现之前,已经枯坐了大半个晚上。 不过,时间只是耗费,而并非浪费,这半个晚上收获实在不小,这一点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 不等两女说什么,白昕玥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希望我们将来有合作的机会。”标准的客套之词,被他演绎的彬彬有礼。 回想一下,这位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是安坐在位置上,当真是要多高傲有多高傲,如今看来,原来那个时候只是为了给人一个下马威。这个手段并不怎么高级,但是从结果来看,实在收益不错。 而接下来双方要做的,则是要将客套话变成合作的事实。从白昕玥的角度来看,他有这方面的需求,而缇娜夫人则是害怕与这样一个深沉可怕的男人为敌,相较而言似乎显得更加被动一些。 一晚上发言次数甚少的四小姐,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又不是生性迟钝,之所以今天甘愿充当背景,只是因为她认为这种唇枪舌战的任务,缇娜夫人远比她更能胜任。而她一直潜伏于蔚云非身边,更是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不起眼的状态,默默无闻早已是她的□□,也是她此生都改不掉的习惯。 但是,试想一下,蔚云非是什么人啊,如果不是心思足够敏锐,能够根据变化莫测的情况时时刻刻调整自己的状态,四小姐怕是都不知道已经暴露多少次了。 而在蔚云非之前,四小姐的身份也一直都是蔚家所拥有的契约兽,前一位主人蔚霖,也绝非什么省油的灯。 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保,四小姐也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并且将这一本领练习的炉火纯青。所以,缇娜夫人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被动,并没有逃过四小姐的眼睛。 四小姐并不打算安慰缇娜夫人,因为安慰不能当着白昕玥的面进行,待她们二人能够独处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况且,既然是出生入死合作过很多年的搭档,四小姐自然明白,言语上的安慰,哪怕再动人,也没有任何实际性的意义。相比较起来,还不如用一点手段,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 “分别之前,我还有一个告诫,不知白主席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四小姐还是站在原地,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区别在于,一开始是出于愤怒,而此刻却带了点挑衅的意味。蔚云非的契约兽会挑衅别人?这听起来想到不可思议,但是她微微挑起的眉梢,却将挑衅的意味演绎的恰到好处。 通常情况下,告诫若不是空穴来风,那的确有听一听的价值,四小姐肯定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闲人,她也不至于为了挽回一时颓势便在这里信口开河,所以,不管告诫的实际内容是什么,都的确有洗耳恭听的价值。 如果这告诫正好印证了某个关键,自然是意义非凡。但就算没有达到如此程度,也不见得毫无价值,起码可以引发一定的重视。而从现实来看,一些被忽视的细节,往往会对未来的局面造成很大的影响,如果在此之前能够得到别人的提示,将会最大程度的避免将来的不利。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有凭有据的告诫的确很有必要,的确应该坦然接受。不过这似乎也仅仅只是针对寻常人而言。 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很难将白昕玥也划入这个范围之内。 第259章 第259章—蛰伏 “先是建议,现在又是告诫,看来注定我此行收获不小啊。”白昕玥嘴上如此说着,但那微微挑起来的眉毛,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尽管并没有回复到一开始的傲慢,不过还是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对于四小姐的这份别有用心的好意,他着实不以为然。 换一个人在场,只怕连肺都要气炸,四小姐的感觉当然也称不上愉快,不过好在,她能忍。 忍耐这种本事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可是四小姐跟了蔚云非那样一个阴晴不定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主人”,忍耐早已成了她必备的素质,所以,不快只是放在心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轻轻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足够平静,四小姐这才开口,“白主席,蔚云非已经将你视作必须处之而后快的死敌,为此,他不惜动用了很早已经埋下的一条眼线。如果我是你,此刻肯定不会这么安然。” 这是警告,基于事实基础上的警告。 白昕玥倒是也没有不相信,他冲着对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见白昕玥也并非狂妄自大到底,四小姐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一场人情买卖还能够继续下去。 实际上她此刻也没有决定要从白昕玥这里换取什么报酬,只是希望借此埋下一条伏笔,将来,到了有求于白昕玥的时候,起码有足够的底气。而且,以白昕玥的人品,即使将来四小姐等人找上门来时提出的要求会让人万分为难,但看在今天这场告诫的份儿上,他哪怕咬紧牙关也不会拒绝。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09 四小姐的这番盘算,当然不能说是阴险,不仅丝毫也不阴险,相反,这实在称得上相当机敏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盘算,也有盘算被人看穿的可能性—— 白昕玥不是不知道“告诫”的价值,只是他并不像寻常人一般,轻而易举便被这种价值所蒙蔽。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将来可能为之付出的代价。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完全就是一个把柄,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将把柄奉送到别人手中。尽管从当前的相处局面来看,双方还称不上敌人,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倘若有一天这两个女人在交战中落了下风,但是却要求白昕玥放她们一条生路,只怕他也很难拒绝吧。 白白送人一个弱点的行为,也许有的人会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但白昕玥绝不会给自己将来的计划埋下如此不安定的隐患,他没有给四小姐再次开口的机会,先一步说道,“其实,这眼线的身份并不难猜。” 四小姐愣住了。尽管今天她数度陷入惊诧之中,但是之前每一次惊诧的程度都赶不上这回。 这条眼线的身份神秘到了顶点,直到蔚云非破釜沉舟动用的时候,她也才刚刚知晓。毫无疑问,这是蔚云非手中一张王牌。四小姐作为蔚云非的契约兽,可以说与之朝夕相处,连她都无从接触的核心秘密,白昕玥一个外人,即使有心探查,也不应该突破这密不透风的防范措施。 然而,白昕玥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像是故弄玄虚。他实在太过从容,倘若不是绝对的自信,又怎么能够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从容? 四小姐的思维一下子陷入矛盾,她无法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轻轻咬着下唇,静默不语。 “是徐新吧。”白昕玥揭露了谜底,然而,用的却并非是揭露谜底时应该具备的语调,实在是太平静了,哪怕说一句“呀,怎么下雨了”,似乎都比这一句更有感情色彩一些。 四小姐差不多连惊诧都顾不上了,她本人将“徐新”这个名字当成一块筹码,一块分量十足可以牵制白昕玥的筹码,然而,本该与之休戚相关的白昕玥竟然摆出这样一副波澜不兴的态度,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名字对于白昕玥而言,一点神秘感和新鲜感都不存在,别人认为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可他本人却认为这连一个小谜语都算不上。 白昕玥竟然主动承担起来解释说明的任务,“这真的不难猜,在我身边跟的最久的人,也就是一个徐新了。”如果说火炼在判断谁是叛徒的时候,还有一个二选一的问题,那么他连这个麻烦都没有。 四小姐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白昕玥的判断依据。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可是,未免太残酷了,居然一下子就怀疑到了跟随自己最久的属下身上,白昕玥这种思维轨迹着实令人心寒。 虽然白昕玥在此时叹了一口气,仿佛表达了些许遗憾,但他脸上真的没有太多情绪,实在看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无法得知他此刻是怎样的想法——因为徐新的背叛而感到难过;亦或者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好借此机会将身边的垃圾清理干净? 像白昕玥这种人,当然不会将自己真实想法展现给别人看,他反而在此提供了一个佐证,“在此之前我本来一直有个疑问,那位神秘的释先生究竟是如何与楼澈接触的?狩猎季之前,楼澈一直藏身于雪山,深居简出。狩猎季开始之后,他立刻转移到了乐园岛,其行动轨迹可谓简洁明了。按理来说,并没有给释先生任何可以将其策反的空当。” 关于这些事,缇娜夫人明面上也是妖兽组织的一位支部长,自然很清楚,一边听着白昕玥分析,一边不由自主的点头。 白昕玥接着道,“按照这个思路考虑,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徐新,是楼澈在这个阶段唯一接触过的外人。当时我身受重伤,火炼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徐新这个医生一并带上了雪山。” “白主席思维缜密,我深表佩服。”四小姐最后不得不说出这话。尽管她也明白,实际上供白昕玥做出判断的根据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这么直白,但那些东西,白昕玥摆明了不会多说,她追问也是无用。总之,既然白昕玥凭借一己之力得出了答案,那么她的筹码已经变得一钱不值。 一场交易,并没有被真正摆到明面上进行,只是你知我知的几句暗中交谈,就已经宣告破产。 交易对白昕玥而言,制约大于好处,谈崩了当然符合他的利益。而且,四小姐已经适时服软,他更加没必要得理不饶人了。于是也很礼貌的回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四小姐的善意,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加以报答。” 四小姐只能回以苦笑。虽然这也算是一句承诺,不过比起她期待中的那一种,这毫无疑问只是空头支票,最后是否真能兑现,还要看到时白昕玥的心情如何。 从双方见面开始算起,几乎所有谈话的节奏都掌握在白昕玥这一边,缇娜夫人与四小姐可以说是经历了一轮连续一轮的残败,到了这个地步,照理来说应该马上灰溜溜的离开才对,可是不知是否已经麻木了,两人居然僵立原地,没有动。 这对于白昕玥而言倒是一个尚算不错的机会,“就当是礼尚往来吧,我也送两位一个建议。”是建议,而并非告诫,先不管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在这遣词造句上头,白昕玥这边显然要让人觉得顺耳许多。 “两位今天与我的商谈,大概并没有达成预期的目的,这不奇怪,因为我们双方并非是合作的关系,能够保持互不侵扰,已实属难得。”白昕玥做出了精准的概括。双方都是明白人,说那么多粉饰太平的好听话,根本没有意义,索性摊开了说。 白昕玥的神色中带上了一抹认真,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态度,即使后面的话逐渐变得刺耳起来,但两女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看得出来,两位希望从我身上找到突破口,从而达成你们组织的目的——尽管目前我并不确定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还是要说,你们选错对象了。” 依旧还是那股叫人忽略不了的傲慢,只是当这傲慢配上了自信与认真后,却不得不承认白昕玥说得有道理。况且,听听看吧,他只说并不确定,而不是全然猜不出所谓的目的是什么。 缇娜夫人与四小姐彼此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浓烈的无奈。 对此白昕玥来了个彻底的视而不见,继续就事论事的分析,“先不论大祭司为什么要留下你们这样一支特殊的队伍,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躲藏在历史的背后,可以说隐匿的相当成功。” 这倒不是白昕玥在故意夸奖,而是他的真实感受,就拿他本人来说,过去即使很多次与这个组织有过接触,但那都只是惊鸿一瞥,只隐约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事实上,这还要归功于白昕玥对于情势的判断足够敏锐,如果他的眼光再差一点,大概连影子都看不见。 倘若不是信物水晶坠子的出现,白昕玥料想,这一次他大概依然还是会与这个组织失之交臂。 “据我猜想,你们会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藏匿踪迹,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实现目的的机会。”说是猜想,但白昕玥出口的每一个字,无一不饱含了笃定的味道。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用再看两女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了,无奈与惊诧都不新鲜了,此刻还要再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后悔。她们当然想象得到,白昕玥得出的这些分析结果,很大一部分是基于今天的对话,倘若她们继续维持曾经的神秘感,即使白昕玥有着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突破口。 也许,她们当真应该忽视水晶坠子的现世,那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白昕玥的分析终于到了最后部分,“过去,你们采取隐蔽的存在方式,这我可以理解。我奇怪的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半分改变?” 白昕玥说的没错,迫于信物的压力,两女才勉强现身一见,但是她们背后的组织却神秘如旧。从当前的大局来看,又是狩猎季,又是翎篁山之战,随便哪一件对于妖兽一族都有着巨大的冲击,可这个组织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说是明哲保身,那都算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两女的表情变得极度难看。即使白昕玥没有明说,可那谴责之意还是呼之欲出。如果换成一位妖兽同族,她们的心情或许还不会这么复杂,顶多是愧疚罢了。但是眼前这一位,不久之前才郑重声明过,他只会站在人类那一边,如今竟然掉过头来指责她们的袖手旁观? “白主席究竟是什么意思?”缇娜夫人不得不开口询问了,声音干涩的连自己听起来都无比陌生。 白昕玥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踉跄。 不错,缇娜夫人当即踉跄了一步。幸亏旁边的四小姐反应还算及时,伸手扶了一把,不然她肯定难逃跌坐在地的命运。饶是缇娜夫人最好还是勉强站住了,可面孔上瞬间褪尽的血色,还是让她的模样看起来状似彻底的死过一回。 四小姐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同伴的失态来推测,倒像是……像是血统的压制?但是,这可能吗? 妖兽一族崇尚强悍的力量,信奉高贵的血统,上位者若是有心,的确可以依靠血统的优势形成巨大的威压。此乃天赋所形成的等级,谁也反抗不得。只是世界发展到今天,妖兽的血脉已经越来越稀薄,这种光是依靠意念便可以形成的压制,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远古的神话了。 况且,白昕玥还只是一个人类,他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缇娜夫人靠在四小姐的胳膊上,费了不少力气但最终也没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她方才的亲身经历,实在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非要说的话,她像是被白昕玥的杀气彻底洗礼了一遍,他的眼神化成无数刀刃,将她从头到脚的骨头,统统挨个儿刮了一遍。 白昕玥连装傻的余地都没有留给缇娜夫人,他在问她——既然火炼已经出现,她的组织为什么还要继续蛰伏?难道,火炼不是他们妖兽一族期盼已久的皇者吗? 第260章 第260章—拉拢 之前的那一道眼神中蕴藏了怎样骇人的气魄,这一点,除了直面的缇娜夫人之外,白昕玥自己肯定也相当清楚。所以白昕玥料定,刚才那无声的诘问,缇娜夫人已经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再费唇舌问上一遍,略微收敛了几许眼神中的锐利,只是往下接着说道,“我曾经与别人讨论过曾经覆亡之战中妖兽一方的败因,不得不说,天生强大的妖兽败的极为蹊跷,让人不禁考虑,除了战场上的失利之外,还有更多更深层的原因造成妖兽的败亡。” 已经不仅仅是嗓子发紧的程度了,缇娜夫人甚至感觉到了一阵灼痛,就像是许久没有喝水,火烧火燎的那种痛。 虽然她最后还是将一句话完整的逼了出来,可是严重变形的语调,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白主席,你这算是胜利者的傲慢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0 白昕玥有没有听见这句讥讽,正是谁也不知道,因为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像是全然忘了这还是一场对话,“我听过一些传闻,在灭亡之前,妖兽的各大家族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团结,这甚至都不是曦冉的错,各大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与彼此倾轧,古来有之,问题与仇恨都是不断累积起来的。” 两女难免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白昕玥毕竟不是他们本族人,就这样毫无避忌的道破他们一族的阴暗历史,这着实让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事实上,在尴尬之余,她们心头还有几分不是滋味。 如果时光倒流回了数千年前,彼时妖兽还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主人,即使各大家族之间并非一团和气,那也只是因为本族天性使然,既然崇尚力量,那么自然是哪一个分支力量强悍,哪一个分支说话做事就更有底气,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力量的比拼,发生争斗也在所难免。所以说,即使同族相争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听,但对于妖兽一族独特的文化来说,其实也算不上怎样重大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妖兽全族必须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只有掌控了世界,才有资格制定关于是非对错的准则。 可惜的是,过去永远不会再一次返回,到了今天,无论哪个妖兽站出来声明“我们崇尚力量,所以我们喜欢争斗”,那无疑都是愚蠢可笑到极点的行为。 两女有苦说不出,而且她们还有一个感觉,白昕玥在此时挑起这个话题,似乎在暗示——妖兽一族之间的内斗,才是导致本族几乎亡族灭种的根本原因。 说起来,她们二人的感觉当真准确,白昕玥的确有这个目的。至于所谓的天道制约,很奇怪的,白昕玥竟然提也没提。 这或许也不能说毫无道理,毕竟,相对于亲身感知过天道之力的曦冉而言,这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来自于无形中的力量,在白昕玥的印象中终究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反而是妖兽各分支间的不合,在白昕玥作为白将军的那段岁月中,也不是一无所觉,而且这么多年来,越是经过调查,关于这些不光彩的过去,所能找到的证据就越多。 白昕玥生性理智,在以上两大促成妖兽灭亡的原因中,他自身理所当然更加倾向于后者。 另外,若是非要在理智之外找出一丝私心,则是为曾经的曦冉,为今天的火炼而感到的不值。 曾经曦冉依靠一己之力抗下了天道之力,关于这一点白昕玥不能装作不知道,可正因为知道,因为了解,时至今日他还依然被那种心疼所折磨着。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更加无法容忍妖兽各分支毫无意义的争斗。皇帝为了本族的延续耗尽心血,而各族之间却重复着意气之争,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 那一边是妖兽,而他本人只是一个人类,白昕玥也明白这份操心有些越界,可他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于在对于“叛徒”的看法上,白昕玥比身在其中的曦冉或火炼还要更加偏激。楼澈那一回是这样,如今面对袖手旁观的缇娜夫人也是如此。 方才差一点用眼神活活撕碎了缇娜夫人,这若是那个城府深沉的白主席,为了全局考虑,万万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做出如此行动,但白昕玥倒还真不怎么后悔。相反,他还冷冰冰的又补充道,“大祭司灏湮被视为导致妖兽灭亡的罪人,也许,她并不冤枉。灏湮早已背叛曦冉,所以才会留下你们这一个组织,并且授意你们对妖兽的存亡袖手旁观?” 这应该只是白昕玥随口的推测,从他的语调中可以听得出来。前面不管白昕玥说了什么,都是信心百倍,显然并非胡诌,而是经过了严密的调查。相比较起来,这一次他的态度则确实有几分不同。 缇娜夫人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讽刺了一句“胜利者”,转眼功夫便惨遭如此报复。更加让她受不了的是,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支撑,但白昕玥所说的一切也并非全然都是空穴来风。 如果只是她自己,缇娜夫人也不是不能退让,来此之前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与白昕玥打交道绝无可能全身而退。然而,眼下的对话已然将整个组织,甚至于大祭司都牵连了进去,为了这份名誉,她也少不得要据理力争。 可是,要想据理力争,也要有足够的“理”才行,依靠唇枪舌战来占上风,缇娜夫人已经不指望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似乎只剩下事实。 缇娜夫人缓慢而沉重的摇头,之前被白昕玥杀意压制而发紧的嗓音还没有恢复,不过就当前的情势来看倒是正好,声音越是发沉,越是能够增添几分可信任度。“据我所知,大祭司与皇帝乃是至交,即使他们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有所不同,但我相信,大祭司绝不会背叛皇帝。” 这番话引得白昕玥冷哼了一声,不过很难判断究竟是哪个字眼引得他如此不快。也许是“至交”,也许是“某些事情”,前者全然是出于感性,而后者则是因为理性——白昕玥很快想到了,如果说有什么因素引起皇帝与大祭司之间产生分歧,一定与他本人相关。 经过这一番折腾,白昕玥的情绪看起来似乎稳定了不少。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将心事与想法挂在脸上的类型,只是今天所谈论的话题着实特殊,每一个细节都事关火炼,他难免有些失控。 尽管语调还是一样的冰冷,但好在眼中的杀意被收敛起来了。从对面两女脸上扫视过一遍,白昕玥道,“过去,信物没有现世,你们明哲保身,我也没有权利说什么。但如今既然火炼得到了这枚坠子,我希望你们能遵守这份……契约。” 白昕玥这算是已经把话说得无比明白,正如之前承诺的那样,他本人不会打这水晶坠子的主意,因为,这是火炼的东西。 甩下这句话之后,整整坐了半个晚上都没有挪过地方的白昕玥终于站起身子。顺手拍了拍被压出的折痕,挺括的布料立时恢复了平整。 就是这么一个起身的功夫,白昕玥又变成了那个为人所熟知的白主席,彬彬有礼之余还带着让人无法轻易靠近的疏离。他没有再说什么废话,一个多余的字眼都没有,包括礼貌意义上的“再见”一词。 不过,当他从两女身边经过的那一刻,倒是微微欠了欠身,从绅士风度的角度上挑不出半分错处。 “夫人,白昕玥这是什么意思?”四小姐怎么也没能忍住这个疑问。当然了,她是确定白昕玥已经走远之后,才开的口。 严格说起来,四小姐实在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为了能够安全的跟着蔚云非身边,她早已养成一副寡淡的性子。然而,不管如何寡淡,终究还是架不住一层接着一层叠加上来的迷惑——白昕玥今天,特别是最后那一段的表现,简直与平素的他判若两人,让人不得不怀疑,在这反常背后是不是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过去,因为关注重心的不同,缇娜夫人与白昕玥直接接触的机会确实比四小姐少得多,不过这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落了一个旁观者清,没有见识过白昕玥那一手“润物细无声便奠定大局”的本事,缇娜夫人也没有马上想到阴谋论上头,反而能够更加直观和客观的只看待眼前这一件事。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白昕玥这是在为火炼大人拉拢势力。” 白昕玥明确表示了水晶坠子的归属者乃是火炼,从这一点来分析,缇娜夫人得出的结论应该很准确。只是,四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白昕玥煞费苦心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最终竟然只是为了达成如此单纯的目的。 整理了一下手上掌握的情报,四小姐选了几个最能代表白昕玥手腕的例子,向缇娜夫人概述了一遍。 尽管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但四小姐摆出的这几个故事还是给缇娜夫人带来了不少的震动。话说回来,她原本对于自己的自己的结论也并非就是十足十的确定。“的确,白昕玥不应该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回想一下今天整个谈话过程,前后也存在很大的不一致。” 在蔚云非身边的时候,四小姐能够保持沉默的情况下,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此刻既然是与同伴讨论问题,她的话倒也多了几分。“我怀疑,白昕玥前面温吞的表现都是故意,他只是为了最后这几句话做铺垫。以他近日在妖委会中的经营来看,此人野心不小,现有的势力根本不能满足他,而我们的组织成了他下一步的目标。” 若是从价值的角度来衡量,这个妖兽组织的确有资格获得白昕玥的青睐,别的不说,光是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便足够让任何一个野心家垂涎。想想看,经年累月的积累,组织手上掌控了多少价值连城的情报,又在各处安插了多少类似于四小姐这样的暗桩?! 无论是对白昕玥此人的分析,还是对于自身组织的描述,四小姐的说法都没有夸大其词,这是实情,是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的实情。 要说缇娜夫人一点儿都不担忧,那肯定是骗人的,只可惜担忧终究不能解决问题。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最后她只能说,“要不先静观其变吧,看看白昕玥是否会将水晶坠子归还给火炼大人。” 缇娜夫人此言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坠子还在白昕玥的手上,组织便继续冷眼旁观,即使有违信义,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可如果白昕玥真的能够言出必行,将信物交给更合适的人——火炼,那么组织真的没有理由再继续蛰伏下去,也应该尽最大的力量协助新主人才对。 能够让缇娜夫人说出这句话的原因,还有一点是来自于她个人的心情,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谈话中白昕玥当真没有动用信物来压制她们,甭管白昕玥在这背后是不是还有更深刻的算计,但是这行为本身还是让她不得不领了这份人情。 四小姐眉头紧皱,对于同伴的建议,没有任何表态,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先观望信物的归属,然后再决定己方的行动——缇娜夫人所表达的,说穿了正是这个意思,完完全全就是骑墙派的做法,用“阴险”一词来形容都是半点儿也不过分的。在此基础上,四小姐当真很难再找出出别的更加过分的做法了。 之前白昕玥毫不留情的当面诘问她们,大祭司是否已经背叛了皇帝?而她们的组织是否也同样背叛了自己的族人?倘若她们真的连火炼的身份都不予以承认,那岂非自堕身份? 在这片沉默之中,缇娜夫人又劝了一句,这一次则是从组织自己的角度出发,“如果实在下定不了决心的话,那我们便相信未希小姐的判断吧。当年,大祭司将信物托付给了未希小姐,这么多年东西一直被她妥善保管着,直到现在才给了火炼大人。我想,肯定有充足的理由让未希小姐做出这个选择。” 把该说的都说完之后,缇娜夫人略微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四小姐说一个字,知道她这是表示默认了。这件事的处理方法,算是就此定了下来。 “对了,你今天出来这么久,蔚云非那边没问题吗?”缇娜夫人是处于真诚的关心,她们虽然是志同道合的同伴,但彼此承担的任务不同,即便是一句听起来来寻常的问候,也并非随时随地都有机会说出来的。 “没关系。近来妖委会有大事发生,蔚云非忙他自己的事都来不及,根本没有闲心管我的行踪。”以蔚云非那堪称变态的控制欲,四小姐要离开其眼见范围独自行动,实属不易。不过听她这个说法,大概蔚云非当真自顾不暇,才让她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你辛苦了……小心一些……”搜肠刮肚了半晌,最后缇娜夫人也只能找出如此苍白的两句话,除了这些之外,她当真不知还能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人人都懂,况且蔚云非这样的人连虎都算不上,他应该是一匹狼,一匹狡猾奸诈、残忍血腥的狼。四小姐在蔚云非身边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钟,乃至于每一秒,是怎样如履薄冰的状态,缇娜夫人清楚,而她们别的同伴,多多少少也清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依旧爱莫能助。 四小姐点了点头,“知道。”她的回应如此平淡,仿佛对自己恶劣的处境并没有太多的感想。也不知是不是煎熬的时间太长,早已习惯和麻木?也或者,对于自己的未来,四小姐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至于四小姐所说的妖委会即将发生的大事,很快掀起了一阵剧烈的狂风。像蔚云非这种,一早便已经在策划,打算利用这个乱局攫取更多利益的人,不用说肯定被卷入其中。就连白昕玥,关注的重心本不在此处,但依旧身不由己。 白昕玥原本还在考虑要对缇娜夫人的建议相信几分,而他又该在什么时候前往大祭司灏湮最后滞留过的月眠岛。但正是因为这件大事的发生,让白昕玥不得不立刻启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1 第261章 第261章—统帅名单 之前妖委会将深入地下的大会议室改造成战时指挥中心,堆砌如山的电脑,蜘蛛网般的布线,使得以前那个庄严肃穆大气的会议室早已面目全非。妖委会众官员认为,那大概已经是妖委会最为混乱的时期了。 然而事实总是打脸的,这两天事态的急速发展及恶化,证明妖委会众人之前的想法还是太过乐观了。 “怎么回事?六国舰队?从哪里凑出来的六个国家?谁弄来的情报,不知道核实一下数据吗?月眠岛不过是屁大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挤下六个国家的联合舰队?” “登陆?舰队在哪里登陆?你问我我问谁去?月眠岛的港口又不是我建的!话说,这么一个破岛,数千年不见天日,当真还有可以登陆的港口吗?” “资料呢?地理勘测的资料呢?前期派出的调查队都在干什么,□□去了吗?这么多天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 “什么?E国也参与进来了?E国本土离这边还有十万八千里呢,怎么也会搅合进来?这下子不是变成七国联军了?开玩笑吧!” …… 妖委会里一片混乱,且混乱的范围早已不仅仅局限于指挥中心,如果这个时候谁有闲情逸致在总部走上一圈,随便哪个角落,肯定都能遇上类似的嘈杂场面。被各式各样的恶劣消息吞没,众人都在嘶吼,对着电话,对着旁边的人,但大家也都明白,吼的再大声,都于事无补。 可是,如此糟糕的局面还是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妖委会的每一寸土地。 白昕玥没有脚步不停,正从这片嘈杂中穿越而过。虽然也不能说是闲庭信步,但比起周围那些快要飞起来的同事,他的步伐当真不快,并且维持着不变的节奏,于是很容易显出风格独特的从容。 出了办公楼,白昕玥也没有停步的意思,继续向前,穿过后方为了绿化而种植的小树林,这地方本是高层的居住场所,在这个混乱的时期虽然比不上平日里的静谧,但好歹人还是少了不少。 随后,白昕玥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他要寻找的人。 “罗部长,你可真会躲懒。”白昕玥率先打了个招呼,先不论他是否真心这么想的,但至少在措辞上适当的展现出了一点熟稔,表示他与罗晨珍如今算是盟友的关系。 罗晨珍回了一抹苦笑,“我也不想这样消极怠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再继续呆着办公楼里,只怕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白昕玥清楚,罗晨珍并非在夸大其词。按照妖委会对于五部的分工,汇总各方消息一类的工作的确是由综合部在负责,而罗晨珍的能力也让她一直都应对得宜。可是这一回,竟然连罗晨珍都有些搞不定了,可见短时间内疯狂涌入妖委会的信息是何等庞杂,想来综合部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平常或许还能够对消息进行筛选、证实与梳理,但只怕这一回,很多步骤都顾不上只能忽略。 不过这些情况是妖委会上下差不多都了解的事,白昕玥当然不会专门为了这个来找罗晨珍。 “罗部长,要派往月眠岛的军队,统帅名单确定下来了吗?” 长袖善舞的罗晨珍原本就不是一个习惯直来直往的人,而且白昕玥也很难会这样开门见山,在很多时候,用上一些拐弯抹角的谈话技巧,更容易达成既定的目标。可是,今天居然会这样直奔主题,罗晨珍难免当场一愣。 白昕玥一针见血的指出,“难道罗部长站在这里,不是专门等我的吗?这可是我回住处的必经之路。” 罗晨珍抬头看了一眼,她站的这个地方虽然看不见白昕玥的那栋小楼,但毫无疑问,如果白昕玥要回住处,必然要经过此处。既然自己打的主意已经被拆穿,罗晨珍索性也就大方点头承认。与此同时,还双手奉上了一个文件夹。 综合部的职责范围自然也包括对于文书资料的整理,甚至于一些尚未公开的,还处于秘密阶段的文件撰写。所以,综合部的工作人员,特别是高级官员们,都与妖委会签订有保密协议。 而如今,罗晨珍将尚未公开的文件交予白昕玥的做法,显然已经违背了这一协议。 不过,罗晨珍投靠白昕玥的消息在妖委会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是这个女人经手的东西,肯定都瞒不过白昕玥的眼睛。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说不定也有某个有心人,正好利用了这一层关系,故意将文件送入白昕玥手中。 但不管如何,白昕玥现在的确需要看一看这份名单,哪怕只是为了做好相应的准备,也是相当必要的。 虽说文件夹里的资料有厚厚的一叠,不过白昕玥想要关注的也是最前面的那一张。 后面的资料肯定是关于军队方面的,如果白昕玥没有料错的话,派往月眠岛的军队应该与之前上翎篁山的那一批没有什么太大出入。理由有二:一则,翎篁山一战已经抽掉了妖委会现有的全部主力,包括各大家族在内,都贡献出来自己的私人武装,已经没有什么可供调整的方向;二则,翎篁山一战基本没有什么伤亡,整支军队的建制还非常完整,也着实没有什么调整的必要。 军队的大体构成可以不变,可是,统帅方面可就不一定了。特别是近期,妖委会的权力层变动频繁,受到这方面影响,暴力机关军队的核心肯定也会随之不断变化。 说起来,权力层的每一次变动,背后都有白昕玥在推波助澜,他虽然成功改变了妖委会一潭死水的状态,但有些时候也难免会自食苦果,有些东西变动的太快了,即便是白昕玥,也不可能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统帅的名单当然不会很长,白昕玥一眼就扫完了,随即说了一句,“竟然还让我继续担任统帅,我是不是应该很荣幸?” 将各种可靠与不可靠的消息集中在一起,指出如今被卷入月眠岛混战的已经达到整整七个国家,而且这还仅仅只是来自正常世界的参与者。不要忘了,在妖兽世界中还有妖委会与妖兽这一对持续千年的死敌。数学不好也没有关系,随便一加就能够算出最终结论,这已经是九方混战,相比较起来,当初聂瑞博为了一己私利将A国卷入翎篁山之战的做法,简直是弱爆了。 这个时候,统帅的重担竟然还要落在白昕玥身上,这几乎就是赋予他一个十拿九稳的送死机会,所以白昕玥方才那一声“荣幸”,也是毫无遮掩的讽刺。 以罗晨珍的立场,她好不容易在这场权力巅峰的混战中给自己选了一个可靠的靠山,当然不希望白昕玥那么简单就被整垮了,当这份统帅名单开始草拟的时候,她已经提出了异议。 然而,罗晨珍得到的答复却让她无从反驳。妖委会委任白昕玥继续担任统帅的理由很简单,事发突然,来不及更改军队编制,一切都延续翎篁山一战的既定构成。理由当真无比简单,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无懈可击。妖委会懒得再去编造什么新鲜的理由,而从结果来看,也确实没有编造的必要。 另外更让罗晨珍郁闷的是,她不仅没能阻止妖委会希望将白昕玥送上九死一生战场上的企图,反而还招来了一个大麻烦。当面承认错误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幸好罗晨珍还有这份担当,“白主席,我更加当心的是副统帅一职。” 不错,翎篁山一战原本没有设立副统帅。从军队指挥核心的完成程度来考虑,这当然是不合情理的,举个极端的例子,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倘若统帅一不小心归西了,在没有副职的情况下,整支队伍岂不是会变成一团散沙?就算放在平常的状态下,仅仅只有统帅一职,由于缺乏合理的建议以及应有的辅佐,也会放大统帅刚愎自用的一面,独揽大权、决策失误等等问题,都是可以预见的。 但翎篁山一战时,妖委会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白昕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一改过去低调的处事原则,硬生生将妖委会稳固的权力核心一分为二,在如此风口浪尖之上,各大家族稳固自身的力量都有些措手不及,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白昕玥以蛮横的姿态渗透军队,并且掌控实权。 不过凡事总有两面性,利与弊就像是一对不离不分的双生子,这其实也对,总不能让一个人把好处全都占尽了吧,该付出的代价总也是少不了的。 白昕玥对事态发展的控制力惊人,但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将不利的后果减弱到最低限度,并不能彻底消弭。放在这连续两场大战来开,第一次担任统帅无疑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为了掌控军权;而第二次,显然他无意当这个炮灰,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住了把柄,顺理成章的继任下去。 而且,这一回妖委会还抓住罗晨珍不小心犯的错误,硬生生的塞过来一个副统帅。 “蔚云非嘛。”扫向名单的第一眼,白昕玥便已经看见这个扎眼的名字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麻烦,不过好在,这个麻烦还在意料之中。“之前利用潜伏者的身份,蔚云非都要为自己捞一身军功,如今幕后英雄站到舞台上了,更加没理由错过这个机会,不是吗?” 听白昕玥说的不以为意,罗晨珍反而更加有些不是滋味。她不信白昕玥看不出这个不利的开局是因为她的失误造成的,她方才痛快提出自己的担忧,也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岂料白昕玥竟然没这个打算,弄的罗晨珍都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自处了。“是我太大意了,我应该第一时间拿着名单来与你商量,而不是直接与其他几部理论。”所谓的其他几部,自然是与他们站在对立面上的筹备等部。 做一名合格的上位者,其中一个条件便是要赏罚分明,赏的部分姑且先不说,不过对于属下犯的错误,白昕玥的评价倒真是公平公正,“你只是给了蔚云非一个再次上位的借口罢了,他能从一个纨绔爬到今天的位置,手腕可见一斑,上一次借了翎篁山的东风,这一次自然也不会错过月眠岛,即使没有你这一出,蔚云非一样也准备了别的方案。说起来,蔚云非如今已是代理部长,他这样的身份来给我当副手,从纸面上来看还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正如白昕玥自己描述的一般,便宜,仅仅存在于纸面上。 而暗地里,只怕要如鲠在喉了。 没有被当面指责,但罗晨珍还是相当乖觉,而她确实也对自己的错误做出了补救,“随行的书记官还是李凡,‘那一边’已经得偿所愿安插进了蔚云非,对于书记官这种不太重要的职务,也不好多说什么。” 职务是否重要,指的是其拥有的权力大小,从这一点来看,书记官一职简直连个小队长都不如。 可是,这个职务就当真不重要吗?这个问题,应该要属此刻正蹲在监狱里的聂氏父子最有发言权了,从高高在上的五部之一的部长,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背后固然有着白昕玥的运筹帷幄,但是从最直接的因素来看,聂老头难道不是栽在了书记官的记录上头?李凡的记录倒也没有什么夸大其词的部分,只是每一笔都事无巨细,而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直指聂氏父子的犯下的罪。什么叫做百口莫辩,这大概正是一个十分典型的案例。 李凡的能力的确对得起他档案部的出身,有这样的人来担当自己的随行书记官,白昕玥确实要省心不少,他只需要在关键之处加以提点,具体的事务交给李凡操办,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对于罗晨珍的这个安排,白昕玥表示赞赏的点点头。 罗晨珍带来的文件夹,白昕玥留下了,虽然随后会有正式的文书,但这一份却算是超前的原始资料,抽空看看是很有必要的。 而随后,他也给罗晨珍递过去一份资料,“上面的事,你帮我安排一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2 罗晨珍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扫了一遍,文件上罗列了一些琐碎的任务,诸如一些小队成员的调配,以及一些物资的补充之类,都不是什么大事,比起书记官一职的任命都要差几分档次,几乎都在罗晨珍的职权范围内,自己便可以做主的。 于是她立刻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做好。 白昕玥交办的事情虽然都不大,但以罗晨珍的精明还是发现了不少细节,譬如说,她已经完全认识到自己之前完全是在瞎操心。 对于继任统帅一事,白昕玥显然早有准备,证据是什么?证据便是她此刻拿在手中的这份文件——里面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整理起来肯定也要花费一定时间,也就是说,白昕玥一早已经开始进行准备了。 至于这些琐碎的事务背后还有着怎样的联系,即使是罗晨珍的眼力,在短时间内也没能看出来。 不过她相信,白昕玥绝不会没事找事,既然他已经将手伸向了军队最为基础的建制上头,绝对不仅仅只是调整一支小队的某个成员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他的深意。不过罗晨珍还是忍不住暗自里惊诧,要将控制力从上至下延伸到最底的层面,大局观与细节控制,当真一样都少不了。 第262章 第262章—联络船 狭窄的船舱,里面的陈设自然也相当简陋,类似于豪华游轮上的酒柜、沙发、视听设备之类,统统不用想,因为根本没有地方摆。 没有沙发,火炼便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正前方还有一张方形小茶几——没办法,即使空间再怎么紧张,总也要开辟出一块可以用来吃饭的地方。局促的位置让火炼有些伸不开腿,看起来那样子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但是最让火炼难受的,还不是船舱的狭窄程度。短时间内,他已经是第五次万分不快的瞥向旁边圆形的舷窗。是了,压抑,基于一只鸟的天性,这不见天日的压抑才是要了他命的根本原因。 真想站到甲板上去吹吹风啊——火炼忍不住如此期待。但他也很明白,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外间的战局正以源源不断的情报形式传到这个船舱中。简要概括一下,此刻这艘船正以最快的航速穿越火线。这个时候出去吹风,愚蠢程度不言而喻。纵使自由的天空对于一只鸟而言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但火炼还是没有兴趣去当众联军枪口下的靶子。 “火炼大人,很抱歉,这船实在是简陋了一点。”火炼对面坐着的,却是缇娜夫人。比起火炼那磨皮擦痒没个安生的状态,缇娜夫人还是惯有的模样,端庄的如同一位出身良好的淑女。这不是她第一次就船只的情况道歉,但每一次听起来,依旧如此真诚。 火炼的目光还停留在舷窗上头,一点火光穿透玻璃,印在了他的瞳孔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轰隆的响声,从这些动静来判断,肯定是哪一方的船只被集火攻击,船毁人亡。会使用这种爆破手段的,应该不是妖委会,八成是那几个普通国家的战队起了新一轮的冲突。 月眠岛这一战,普通世界被卷入的程度,远远超出预期啊。 火炼正在想着这事,缇娜夫人的道歉飘了过来,他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句,“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让你准备一艘快船的。” 月眠岛的战火点燃的无比突然,以至于各方派出不少探查情报的精英队,但是到了今天为止都没能弄清最初的导火索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在众人有所觉察的时候,战火便已经蔓延了月眠岛周边的整个海域。 是的,周边海域。九方混战的大场面,巴掌大的月眠岛无论如何也摆不下了,也幸好参与的各方都开了舰队过来,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各自的军舰停在海面上,看起来如同展览陈列一般。 或许是局面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各国带队的统帅们似乎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常言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如今的状况,随便哪支舰队都少不得要向国内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引发九方大战的罪名,说穿了,谁也承担不起。 然而,大规模的冲突虽然还不至于展开,但是局部的小冲突往往不受控制,人数太多,各自代表的势力也太多,所以战火还是在不断弥漫,放眼远眺,时不时就能看到某只倒霉的舰船沉没大海。 在这样的局面下,火炼当然要最快赶往月眠岛。至于交通工具的条件如何,那是什么鬼?他又不是来旅游度假的。 其实,小船有小船的好处,一方面是航行速度够快,而另一方面则是不起眼。 月眠岛不愧是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数千年的大陆,其落后程度简直叫人跌破眼镜,参与混战的各国将舰队开到此地之后才发现,这个鬼地方赫然就是一片没有开发过的原始海域,网络这一类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此地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而一些纯军事化的通讯手段倒是也能够使用,只是通讯范围和效果难免大打折扣。另外若是再考虑上监听和干扰等状况,通讯效果又要再降低很大一个层次。 于是这就万分尴尬了,高精尖的手段用不少,各舰队只好摇身一变回归了土老帽的状态,用上最愚蠢最老式的消息传递方式来弥补不足——人力。 因此便有了如今无比古怪的场面,各国那无比豪华的舰队阵容之间,时不时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船驶过,不用怀疑,那些正是用来传递各种消息的联络船,从形式上看起来,倒真与古代战场上那些穿越刀林剑雨的传令兵没有什么不同。 法子的确是土的不行,但幸好人力也有人力的可靠,至少不会因为“没有架设网络”这种理由而宣告报废。 兴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态吧,当所有舰队都限于同样尴尬的境地中,这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的不容易。因此所有人就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一般,竟然没有人对这些联络船下黑手。当穿梭的小船从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下掠过的时候,胆战心惊肯定是难免,但从结果来看居然真的有惊无险。 当然了,如果到了正式开战的时候,所有的联络船肯定是第一轮被掐灭的目标,打击敌军的情报线,这原本就是打仗的常识。不过,这不还没有正式开战吗?各方也就睁一睁眼闭一只眼的旅行着这一条不成文的协议。 缇娜夫人遵循火炼命令准备的快船也正是利用了这样的空当,她所率领的组织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弄来的这一艘小船正是某国舰队的联络船,只是将该船的原有船员进行了一次粗暴的大换血,随后顶着这样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壳,大摇大摆的混迹在海面上,奇迹般的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不过,奇迹这种东西总是暂时性的,能够幸运一时,总不能指望还能幸运一世。 在这一点上,缇娜夫人的看法还是相当客观。“火炼大人,我们越是深入,越是危险。各舰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攻击联络船,主要因为突然遇上始料未及的状况,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出现了短暂的攻击空白。另外,各舰队也不得不利用这个空白对自己的部署进行调整,一旦其中某只舰队的调整完毕,冲突立刻就会爆发。” 缇娜夫人分析的很有道理,火炼并没有反驳,他方才也在思量这个问题。 对于一场战争而言,战前的部署必不可少,但是根据战时的情况变化进行调整,也至关重要。放在今天这个古怪的环境下,众舰队对于战术的调整手段被迫变得无比单一。 无法对这单一手段进行打击,根本原因是什么?同病相怜?那不过是开玩笑的说法。真正的理由在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率先对他国的联络船出手,谁就等于率先挑起了全面战争,日后必然会成为罪魁祸首。 当然了,既然参与的各国敢大喇喇的将舰队开往此处,那么多少还是有了承担恶果的心理准备,但这却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能够从此战中获取足够的利益。得失得失,有得有失,但是得到的必然要大于失去的,这才是促成一切行动的根本动机。 话题又绕回来了——战争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取胜。而战术运用的好坏无疑是影响战争结果的直接原因。 如此分析,倒是更加不难理解当前各舰队为什么会按兵不动了,和平的背后酝酿着波涛汹涌,各舰队都在赶时间,即使通讯手段简陋而单一,但他们还是要将其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通过这些不起眼的联络船,各舰队进行着精准而快速的布阵与调配。 对于用惯了最先进通讯设备的众军而言,联络船来回穿梭传递消息的确显得很慢,不过慢一些也没关系,只要能赶在敌军前面就可以了。 不错,这就是一场比赛,一场发生在七国舰队之间的竞速赛。当其中一支舰队部署完成的同时,便是月眠岛大战正式开始的时刻。 “你说,这七国的舰队是因为什么才聚集到此的?”火炼照样还在关注舷窗外的情景,在这个时候,各舰队的阵型正不断在变化在调整在完善。 缇娜夫人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火炼沉默半晌之后居然会吐出如此一问。倒也不是说这个问题不重要,然而,这种大局层面的探讨难道不应该在战前进行吗?此时此刻,他们这样一艘冒充联络船的小船,被深深卷入一片混局之中,随时随地会有炮弹落下,带来一场灭顶之灾,然而火炼竟然还有心情去关注不合时宜的疑惑。 九分的不解,再加上一分的不满,但即使在如此心态之下,缇娜夫人还是回答了火炼的问题,“关于七国参战的原因,我们还在搜集情报,实在是参与国家数量太多了,有些让我们措手不及,所以这件事拖到现在还没能得出结果。” 缺乏实质内容的回答当然不能让人满意,然而缇娜夫人的态度却是万分诚恳,还带有下位者的谦卑。 不错,经过那一夜在妖精标本与白昕玥的长谈,缇娜夫人回去后与组织中的重要人物一商讨,最终还是决定选了火炼这个主人。倒也不能说白昕玥在这中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毫无疑问,也确实是因为他的提点,才让缇娜夫人认清了前路方向。 当缇娜夫人向火炼表明身份——欧洲支部长之外的身份时,火炼当时的反应让缇娜夫人至今还感到费解,他竟然半分也不意外,当时望向她的那一眼,也饱含深意。 随即,火炼从口袋里掏出了再一次回归他手上的水晶坠子,说了一句,“我对你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既然你们以这坠子为信物,当初大祭司留给你们怎样的遗命,你们照做就是了。” 火炼表现出来的这番从容,让人情不自禁的猜测,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事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临到头自然也没有任何值得惊诧的地方。 另外,缇娜夫人怀疑,火炼与白昕玥之间还有着某种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联络方式,这枚水晶坠子的转移应该正是一个足以说明问题的例子。 能够数千年保持蛰伏隐蔽的状态,由此可以看出大祭司留下的这个组织是何等谨慎,身为其中重要的一员,缇娜夫人理所应当也继承了这样的风格,既然发现新主人与敌人之间还存在某种“猫腻”,势必是要调查清楚的。只可惜,事态的急剧发展并没有给缇娜夫人留下这样的空当。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3 随着月眠岛战火燃起,火炼给缇娜夫人下达了两条命令——一条便是设法用最快的方式赶往月眠岛;而另一条则是调查七国被卷入此战的直接诱因。 对于从新主人那里初次接到的任务,缇娜夫人当然半分都不敢怠慢,也幸好这两件事原本正是其组织所擅长的事务,从这一点来看,火炼也称得上知人善任。 不过,关于七国参战的缘由,真正调查起来,缇娜夫人才觉得不对劲,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具体的地方,她也有些说不上来,只觉着调查过程种受到了某种不明力量的阻挠,于是这事拖到了今天,依旧没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从全局上来考虑,火炼关心这件事,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处在这片炮火连天之中,缇娜夫人还是难免认为对方有些本末倒置了。给出答复之后,她便想着怎样把话题引回来,让火炼也关注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 只是,还不等缇娜夫人开这个口,更加毫无道理的问题又一次从火炼嘴里冒了出来,“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乐声?” “什么?!”再也顾不上维持矜持端庄的形象,缇娜夫人惊呼出声。乐声?!音乐?!这又不是大片电影,难道在激战的时候,还要播放一段BGM? 话题本是无厘头到了极点,偏偏火炼的神色郑重无比,他微微皱着眉,侧着一边耳朵,显然是在竭力捕捉空气中那一缕起伏不定的声响。 妖兽天生听力绝佳,可此刻的火炼竟然不仅仅在依靠这份天赋,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正在进行一件无比紧要的事。看了此景,即使有着再多的念头,缇娜夫人也只能闭紧嘴巴,半分也不敢打扰。 忽然,火炼朝着缇娜夫人猛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冲势之猛,让他们彼此的距离顷刻化零。缇娜夫人被一股大力撞下木椅,当她的脊背重重的摔在地板上的时刻,这时才听清了火炼高喊的那一声—— “小心!” 第263章 第263章—脆弱的和平 一枚金属箭矢,深深刺入舱壁之中,只剩下一截箭尾在外,还在“嗡嗡”震动着,看其状态,不难想象,密实厚重的舱壁此刻已经被射了一个对穿。而箭矢穿过的轨迹,正好与之前缇娜夫人所坐的位置完全重叠,倘若不是火炼猛然将她撞开,此刻被刺穿的就应该是她那美丽的头颅。 能够射出如此惊鸿一箭的,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要么就是生就一副力挽天狼的臂力,要么就是借助了某种了不得的器械加持,总之不管是哪种形式,肯定都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 不错,来者肯定是敌非友,倘若怀着友善的目的而来,肯定不会在尚未照面的时候,便来了如此致命一击。 火炼在确保缇娜夫人安然无恙之后,微微抬起头,想要从箭矢停留的状态中预判敌人的身手。 可是,猛然降临的“轰隆”巨响,彻底消灭了这一可能性。 险些被偷袭丧命的缇娜夫人惊魂未定,她的心脏还在失速跳动,然而曾经受到过的严苛训练还是让她凭借本能做出了最佳反应,身体一滑,游鱼般从火炼身下的空隙中溜了出来,她不能当一个被保护的废物,更加不能让自己的主人来充当自己的挡箭牌。 从武力的角度来评价,缇娜夫人的确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所幸她还有着相当不错的眼力,在忽然降临的危机中,她虽然不能与火炼并肩对敌,但还是可以依靠这双眼睛来观察环境,担任一名合格的策应。 可惜的是,当前的情景并没有给缇娜夫人表现观察力的机会,她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呆住。 “开战了。”这并非是什么有价值的汇报,只是她喃喃自语罢了,声音低的怕是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其实是不是听得见,都不影响火炼判断出事实,他上一秒还在观察震颤的箭矢,下一秒,箭矢不见了,连同其插入的舱壁一起,统统从眼前消失。 一枚炮弹集中该船,舱顶连带着半面舱壁,顷刻间被炸药吹飞! 和平本就是一件无比脆弱的东西,况且还是在这个七国舰队交织陈列的特殊环境之下,和平更是脆薄如纸,些许外力加诸,便当场化成碎片。 舰队开始调动,彼此往来穿梭,船只乘风破浪,在蔚蓝的海面上划下连续不断的水波。这个时候若是从高空鸟瞰,肯定能看见一副让人目眩神迷的奇景,移动的船只与荡漾的涟漪,就此形成一副几何美图,如此难能可贵的画面足以抹杀相机的内存。 可是,身处其中的人们,则是半分美景也欣赏不到,萦绕周围的除了混乱还是混乱,而且稍有行差踏错,则小命归西。 有灰尘簌簌落下,缇娜夫人没有忍住,呛咳了两声。她本能的捂了下嘴巴,只是如此一来却将脸孔上沾的黑灰抹得更花,不管再怎么美貌的女子,脸上变得脏兮兮了,对于形象肯定都会大打折扣,若是以她平常注重形象的性格,说不定已经设法找来一面镜子整理仪容了。 但是在这突变的环境下,缇娜夫人哪里还顾得上那份虚荣,暂时控制住了咳嗽,便连忙抬头四下张望——船顶被掀飞之后,也并非半点儿好处都没有,至少视野变得无比宽阔,环顾一圈,便将混战的场景收入眼帘。 “真的开战了!”缇娜夫人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可惜说出的内容比起上一回也没有什么进步之处,几乎可以同“废话”画上等号。 但是,这能怪她吗?并非缇娜夫人眼力不济,而是在当前这个局面下,根本看不出更多的东西。错过了战争打响的第一炮,分析不出混战的主导者是哪一国舰队,更加无法预测此战今后的走向。 不过,废话也有废话所代表的感情,不为别的,缇娜夫人仅仅是在提醒火炼要留神,这已经不是他追究“为何会有七国被卷入”这一问题的时候,关注眼前的危机,才是当务之急。 可惜的是,缇娜夫人很快发现,火炼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真心实意,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听到她的提醒。 将她从那支恶毒凌厉的箭矢下救出来之后,火炼便迅速起身了——应该也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防的理由,以这只火鸟简单直接的想法,应该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理由。火炼只是认为,既然已经顺利将人救下来,自己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然而,缇娜夫人却不能不领这份人情。都说人在危难关头做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由此可见,方才火炼是真心要救她一命,即使她与组织不久之前才正式加入火炼麾下,而在此之前还有数不尽的隐瞒或……算计。 火炼是否已经无条件信任于她,缇娜夫人无法判断,但是她已经确定,火炼确实无比珍视自己属下的性命。 一个珍爱与重视属下性命的上位者,肯定要比那些将他人视为棋子的家伙更加容易得到爱戴。略微回顾一下自己的心情,缇娜夫人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心态——火炼如此对待她,这让她也不由自主的回报以真心实意。 所以即使这一刻火炼对她毫不搭理,缇娜夫人也半分都没有生气,她也顺着火炼的目光向前望去,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帮得上忙。 船头正站着一人,后方海域上连绵不断的爆炸给他镀上了一层背光的效果,以至于看不清面貌。火炼也并不在乎这个,他死盯着对方,浑身上下折射出显而易见的戒备。 缇娜夫人立刻意识到,这人便是那个可憎的偷袭者。倘若她的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个人类。 但是该怎么说呢?即便是她那样锐利独到的眼光,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也有几分不确定,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名敌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势,“很强”,这是缇娜夫人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语。这种强大,已经超出了种族,使他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人类了。 也绝对不是妖兽。 不合常理的强大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矛盾,这让缇娜夫人彻底迷惑起来,也让她失去了助火炼一臂之力的可能性。 也因为敌人的特殊性,让缇娜夫人对火炼的状态表示理解,面对如此怪异的敌人,也难怪连火炼大人都要全神贯注。 缇娜夫人没有错看火炼的状态,然而却误解了让他如此郑重的真正原由—— 火炼死死盯着这名敌人不假,不过具体盯着的却是两个相当细小的地方。 一处,是此人的右手,更确切的说是右手里握着的物事,大半截还攥在他的掌心,可是漏出来的一点端倪还是足以说明这是什么东西,白森森的一段骨节,以及上面黑洞洞的小孔,这些看起来都是那样眼熟,骨笛,正是那种诡异到极致的乐器,而这也证实了先前火炼隐约听见的那一缕乐声,并非他精神过敏。 另一处,甚至都不在此人身上,而在他的脚边,那里有这一点反光,应该是来自于一块玻璃碎片。倘若不是火炼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他肯定会忽视这东西,联络船受到炮袭,被炸烂的玻璃撒了一地,这样的垃圾实在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但是不要忘了,火炼曾经见过十分相似的一个小玻璃瓶。 不错,骨笛也好,玻璃瓶也好,这两件东西曾经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过,温离。 不能怪火炼在这件事上印象深刻,实在是因为当日与温离遭遇,他本人差一点搭上自己一条小命。 当时温离先用了骨笛作为压制的手段,随后更是依靠玻璃瓶里的红色液体得到了恐怖的爆发力,此时这名敌人的脚边虽然只剩下小半个瓶子碎片,但是火炼有理由相信里面原本装着的液体已经被这家伙一饮而尽,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方才石破天惊的一箭,那种威力,即使借助了□□等武器,都不见得能够射的出来。 因为双方位置的关系,这名敌人赫然处在居高临下的上风,“哟,这不是火炼大人吗?想不到我今天运气这么好,一上场就能有如此大的收获!”听他口气,眼中竟然只有火炼一个,对于旁边的缇娜夫人视而不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4 缇娜夫人却也顾不上为自己生气,她足够冷静,理智的思考下认为这或许也算是一个机会,敌人不曾将关注力放在她身上,或许她还能借此做一些事,无论多少,她还是渴望能帮火炼一把。 可惜机会并非那么容易找出来的,况且如今正在对峙的两人,火炼无比凝重,敌人却极端狂妄,此消彼长之下,竟然给人一种胜负或许已经锁定了的关系。 缇娜夫人对于自己的身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连火炼都感到感到棘手的对手,她实在没有那个本事能上前助拳。此时此刻,缇娜夫人甚至有些后悔本次行动没有将四小姐一并带来,不过这份遗憾也仅仅只能随便一想,以四小姐如今的身份,离开蔚云非半步都是千难万难。 不能在武力上提供支撑,那么,其他途径呢?换一种角度,或者说换一种心境,是不是能够打开当前的僵局?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心境真是一个无比容易变化的东西,今天之前,缇娜夫人一直考虑的都是如何保全自身,以及保全自己背后的组织,可是今天之后,更确切的说,是从火炼向她扑过来以身为盾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想法已经彻头彻尾的变了。 或许这也是一时热血作用也未可知,但是这一刻缇娜夫人真的如此在想,既然火炼大人都可以为了救她而不顾自身安危,换做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主意已定,缇娜夫人往前走了小小的一步,敌人原本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对于她接下来的小动作,更是一无所觉。而且缇娜夫人也极为小心,利用火炼半边身子作为掩护,偷偷在他掌心写下一个“走”字。 在这个节骨眼上,火炼当然不至于还会产生误解,他立刻明白过来,缇娜夫人的意思是希望他一个人先撤,而她会设法拖延。 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写字告知,只怕是她也并不信任自己的力量,只期待能够迷惑敌人,上演一招出其不意。 “没有用的。”火炼说了一句,态度竟十分坦然,也只有完全看清了形式的人,才能有如此冷静到平淡的反应。 另外,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倒也不是有心辜负缇娜夫人的苦心,只不过相较而言他更加认清形式,明白即使能够声东击西,也没有什么用处。 缇娜夫人一下子急了,因为他们的敌人已经被火炼这一声给惊动了,正朝她这边望过来,神情里饱含着浓烈的嘲讽,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若是再用写字的方式来传递消息,不仅效率不高,而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办法了,缇娜夫人只好出声劝慰,“火炼大人,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要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非要赶往月眠岛的?”她的焦虑不无道理,战局已起,刚开始的时候各方火力应该还算不上猛烈,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只会更加混乱失控,到那个时候,脱身只会更加不容易。 为了什么赶往月眠岛?当然是因为之前收到的那条情报——白昕玥被妖委会再一次任命为统帅,此刻人就在岛上。 情报是缇娜夫人上报火炼的,倘若换了其他情报人员,有关白昕玥的部分,总是能瞒一时就瞒一时,例如当初的罗莹正是这样做的。火炼与白昕玥之间的关系,尽管并未专门公开,可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对此持反对态度的人,无论在妖委会还是在妖兽中,比例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缇娜夫人的观点,已经称得上另类中的另类了。 若论原由,只能是因为那一晚与白昕玥的接触,虽然在谈话中一直被白昕玥死死压制,可是最后一分析,得知白昕玥那般处心积虑的根本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替火炼招揽力量。如此用心,让缇娜夫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要说感动,大概还谈不上,缇娜夫人怎么也不该是那种心肠柔软的人,她只是在用理智判断,认为现阶段的白昕玥对于火炼而言乃是百利而无一害,既然她已经奉火炼为主,白昕玥这样的人存在着,她理所当然万分欢迎。至于以后是否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以后再说,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不过在眼下的阶段,缇娜夫人还是支持火炼与白昕玥接触的,最为直接理由——既然白昕玥已成为妖委会统帅,他手中肯定握有相当多重要的情报,若是看在私人关系的份儿上,将这些重要内容透露给火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与卑不卑鄙没有关系,两军交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被他人提醒想到了白昕玥,火炼倒也实话实说,“我必须要承认,你的提议对我很有说服力。”当初白昕玥硬生生脱离翎篁山战场,只为了赶往乐园岛救他一命,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一报还一报,他如今似乎也应该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火炼还不等缇娜夫人说什么,自己已经将话题一转,“只可惜,如今我想走也走不了。” 为什么?!缇娜夫人满面的惊愕汇聚成这三个字。 站在船头的那位敌人兴许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憋到现在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第264章 第264章—大鱼 “你是猎人?”火炼没有理会敌人一开始放出的“死亡宣言”,反而提出这么一问。 怎么说呢?也不能完全认定这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但就是有那么一些不合情理的味道,这一点,从敌人脸上闪现出来的惊愕就可以证明了。 虽然在通常意义下来看,弄清敌人的身份也算是开战前的必要准备之一。可是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冷箭都已经射过来了,此时再追究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是不是已经有些过时了? 别说敌人弄不清火炼的思考回路,就是站在他一边的缇娜夫人,也难免有些发懵。 还是那个说法,这位敌人显然是那种不甘寂寞的典型,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刷一刷存在感,此时对方将所有关注度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更加没有道理错过不是吗? “战狼团的高级猎手,林梓浩。”不过只是介绍自己姓谁名谁而已,此人的语调中却满是亢奋的味道。 这也难怪,他事先也应该没有料到,居然能在这条小破联络船上遇到火炼!这一位是什么身份呐?用他们所有猎人组织公认的说法便是,有史以来最值钱的一条大鱼! 只可惜,大鱼的价值虽高,但是却并非那么容易啃动的,就是放在自然界,也并非所有的鱼类都可以变成盘中餐,还有食人鱼这一说呢。然而今天情况有所不同,他林梓浩并非寻常猎人,同僚们只能眼睁睁放过的猎物,到了他手上却可以变成实实在在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此成就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能维持冷静对待的,不是理智,那压根就是死人! 战狼团?这个既不算俗气,也不算别致的名字,在火炼的脑海中并没有什么印象。尽管白昕玥曾经将现有的猎人组织都列了名单表交给他,只可惜面对那么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火炼着实看不下去。 此时火炼所回忆的,也仅仅是那日攻打乐园岛的猎人联军中,是否也有战狼团这么一号成员?实在是因为当日温离的表现过于抢眼,以至于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火炼能记住一个血穗草已经万分不易,其他人,他当真半分都没有上心。 事实上,火炼很想问一问这个林梓浩究竟与血穗草的温离有什么关系,更确切的说,他很想弄清楚,这家伙手中的红色液体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原本以为将温离斩杀,这件事就算是彻底了结了,结果依然还是无法阻止那不明液体继续流毒。 缇娜夫人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肯走吗?这哪里是什么肯不肯的问题,先是骨笛奏乐,接着更是依靠红色液体得到恐怖的爆发力,整个过程完全就是那一天温离的翻版,林梓浩的难缠程度,别人或许不知,可是火炼却有着亲身体验。 也幸好有了前一回的经验,白昕玥也亲自为火炼想了一些办法,这才不至于一照面就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然而,影响也不会彻底消弭,从内而外蔓延出来的无力感一重高过一重,正不断的向着火炼的骨头缝里钻,个中滋味真是甭提了。 类似的感觉在他第一次踏足乐园岛的时候也体验过,严苛的禁制之下,什么妖兽之力统统化零,翅膀一类的利器根本想都不要想。到底是与司水一族相关的力量,在此面前,即便火炼与皇帝曦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许多东西他依旧改变不得。 想问的问题没法问,火炼也明白,这又不是什么杂志的专人采访,对方也没有有问必答的义务,能够证实林梓浩妖兽猎人的身份,已经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这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这一点还要与白昕玥细细探讨才行。 当然了,前提是他能够顺利突破这重重火线,顺利见到身处乐园岛的白昕玥。 套话是套不出更多的内容了,接下来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开打。 火炼冲着缇娜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站远一点。而缇娜夫人才刚刚脱离这个战圈,一股旋风已经凭空而生。 这可不是什么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风中的每一股气流都足以化成切冰断玉的利刃,冒然被卷入其中,只消片刻功夫,便只余下一副白骨架子了。 然而若是在平常,火炼倒也没有没要非要让同伴退避,他对于气流的控制能力完全可以只锁定敌人,绝不会伤及无辜。但要命的事,如今他的状态异常,对于力量的控制度大打折扣,这一股气流卷了出来,多少有些敌友不分。 “哟!好险!”林梓浩惊叫了一声。 当气流逼近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叮叮当当一阵抵挡。客观的评价一下,他这一连串动作真可谓流畅至极,动作的每一次转折都恰到好处,不仅将气流利刃统统挡了下来,而且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干错利落,还省时省力。从结果来看,不得不说他那一声惊叫着实有些夸张了。 先一步发动攻击的一方竟然是火炼,这在缇娜夫人看来真是相当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中,双方实力对比优劣明显,即使火炼再怎么重视这个敌人,但区区人类也没有这个本事与妖兽王者正面相杠的,所以这家伙才会一开始用了冷箭偷袭这种卑鄙的伎俩不是吗? 这也是因为缇娜夫人并没有听见笛声的缘故,而已经受到“颂歌”压制的火炼,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火炼是真不敢拖,也实在拖不起。一方面也是缇娜夫人所担心的,随着战局越来越混乱,脱身也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怕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状态的混乱程度会越来越严重,现在还可以勉强操纵气流,可如果再拖延一会儿呢,是不是只能靠拳头硬拼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5 说起来,火炼这第一波的进攻得到的效果实在不理想,即使他也没有天真的认为光是依靠一击就能够杀死敌人,但林梓浩如此毫发未损的站在那里,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能够将气流利刃悉数挡下,这绝非仅凭运气就能够达成的奇迹。 那么,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林梓浩肯定针对火炼的技巧,特别练习过。类似于操纵气流的进攻方式,说实话,火炼施展的机会并不多,他掌握这本事的时间原本也不长,而且这技巧掌握起来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若是在寻常的战斗中,还不如爪子一类好使。可就是那寥寥无几的几次展示,火炼竟然已经被敌人所盯上了,这其中着实弥漫着一股处心积虑的味道。 另外,火炼认为林梓浩会上了他们这条船,这纯粹只是巧合,可即便只是巧合,这家伙竟然也随身带着那古怪的红色液体。 火炼不知道此刻月眠岛附近究竟有多少妖兽猎人,更加无从判断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也准备了同样的东西,但既然随便碰上一个林梓浩都有如此手段,按照这个规则推测开去,似乎已然有几分阴谋论的意思了。 被动的局面下,火炼认为更应该选择积极的应对方式,他继续前面的战斗思路,重重的捏了两下拳头,活动活动手指,再一次伸直的时候,暴长出来的指尖简直就像是装上了一副爪类的武器。 对于战斗,妖兽往往都是有天赋的。放在火炼身上,别看他属于懒得费脑筋的典型,然而光是依靠直觉,已经找出了最为合适的战斗方式。虽然操纵气流是他最为令人惊叹的能力,但既然敌人有备而来,他放弃之余丝毫也不觉得可惜,连权衡的过程都剩下了,径直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取舍。 这显然是林梓浩没有预料到的,他明显怔了一下。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上一个瞬间林梓浩才刚刚瞥见火炼指尖闪现的寒芒,可是还不等他眨眼,火炼的人影已经到了近前。 从船尾到船头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火炼并非依靠奔跑而越过这个距离的,他接连用了三个前跳,别的或许可以不用说,但他落地那一刹的衔接却少不得要提上一提,几乎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脚尖只是在地板上微微一沾,便已经完成了落地与起跳的一套动作。 如果说之前控制自然之力的气流利刃乃是霸气高端,那么此刻的前跃则是轻巧灵动,由于发生的太快,火炼的行进路径上赫然留下了一连串残影,正好在他三个起跳点上依次闪现。 林梓浩的冷汗都下来了。此时的他无比庆幸自己提升了视力,若非如此,他只怕已经被火炼的利爪割了喉,而自己依旧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错,提升视力。这才是林梓浩之前能够将所有气流利刃悉数当下的根本原因。 空气当然不可见,但如果化成流动的气流,却能够表现出一定的可观察性,譬如说光线的折射会出现变化,而一些影像也会出现波动之类。不过,火炼的气流既然可以当成杀人的利器,其速度毋庸置疑,想要通过这些对比来进行观察,乃至于进一步还要躲避与抵抗,个中难度已是按照几何量级在提升。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高难度,让林梓浩真切感知到了自己视力的提升,他不由的为之欣喜若狂。 渴望变得更加强大,这应该是猎人这一行共同的愿望,由此可以想见,那种能够增强爆发力的红色液体,对他们有着怎样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遗憾还是有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持续时间不够长,经过大批量的实验,半个小时应该已是极限,而且个体差异之下有些人坚持的时间还要短一些。倘若这液体的效果能够突破这个瓶颈,猎人组织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恐怖的一支力量。什么称王称霸,那都是指日可待。 遗憾归于遗憾吧,但凡是参与过这种红色液体效果实验的人,对于时间限制都还是非常了解的,也由此找出了应对之策——掌握节奏。 饮用液体之后获得的强大已经远远超越常理,关于鼎盛时期的妖兽何等强大,现在的人们往往无从得知,但已经证实了,红色液体引发的力量随随便便就可以压当今的妖兽一头。在绝对的优势下,若半小时还不能解决战斗,那当事人未免也太菜了。 所以,再一次面临一轮猛攻的林梓浩,惊慌难免,但还不至于失措。同样是凭借了超凡的视力,在一片真假难辨的残影中,他还是找出了火炼的真身。 距离果真已经近的不能再近,似乎火炼只要一伸爪,就能将他挠得鲜血淋漓。若是此时被贴身近战,林梓浩将再也没有调整状态的机会。 林梓浩当机立断,将背后的弓弩翻过来,抬手就是一箭。 既然才见识过箭矢的威力,即使这一回的准头并没有那么精确,火炼也不敢硬碰硬,他连忙一矮身,箭矢残影擦过,随即便是“砰”的一声,又有一面倒霉的舱壁被射出了窟窿。 敌人的目的是为了阻挡他的前进,看穿这一点的火炼,虽然也要被迫躲闪,但也不会因此放慢速度。矮身的同时,火炼一个相当漂亮的滑铲,便从箭矢射来的轨迹下反方向冲了上去。 噗,火炼的脚上也有尖利的指甲冒出,这一招已经不新鲜了,那一回他就是用了这个将人家妖精标本的橱窗玻璃踹了个稀巴烂。招式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可惜又报废一双鞋子。 用滑铲的动作发动的攻击,针对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林梓浩的双腿,这可不单单只是将人踢翻在地那么简单,如果攻击的力量足够集中,而位置又足够精确的话,林梓浩这两条腿,今天铁定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火炼的攻击策略得逞了吗? 从结果来看,竟然……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林梓浩的反应速度快到极点,在看见火炼做出滑铲动作的同时就已经掉头逃跑,可依旧是来不及的,反而会将背后的空门暴露出来,陷入更大的不利境地。 可是林梓浩依旧躲过了。他用的不是逃跑,而是跳跃。 普通范畴下的跳跃,火炼当然已经算计到了,他对自己的攻击速度还是挺有信心的,知道根本不可能留给对手什么起跳的空暇。再退一万步说,即便对手天赋异禀,当真强制性跳了起来,但还有落下来的一刻不是吗?为此,火炼也相应准备了让其毕生难忘的后招。 可是,火炼忘记了,他不小心忘记了红色液体的存在。 林梓浩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垂直起跳,而且高度也足够吓人,更加要命的是,当他跃至最高点的时候,居然来了一个停滞,简直像是凭空生了一副看不见的翅膀,让他得以违背重力定理在空中滑翔了一下。 虽然并非什么太大的意外,可对于当前的火炼而言,已足够致命。他的滑铲与猛踢本来是设计好的连贯动作,因为意料之外的一打岔,赫然出现了空当。 林梓浩没有再用弓弩,他的手上还有一把□□,他就这么居高临下雷霆万钧的劈了下来。 方才火炼将林梓浩的双腿当成攻击目标,转眼之后,后者显然也准备以牙还牙的报复回去! 第265章 第265章—救援 火炼没有办法了吗?不,他还有一个应对之策,只是他不确定能否达成理想中的效果。 不错,火炼还有气流这一招可以用,如果是足够强劲的一阵大风,甚至可以直接将林梓浩吹飞。 然而问题依旧还是出在火炼的状态上头,好似十万大山压身的重大压力之下,他能够使出方才一连串流畅的攻击,已经称得上是个奇迹了。换句话说,也幸亏火炼天生血脉强悍,换成其他妖兽在场,说不定已经被压制的寸步难行。 使用妖兽普通的攻击状态,以如今火炼的糟糕状态还可以支撑。可若是一定要用上自然之力,只有最为强大的妖兽四大家族才有资格使用的自然之力,火炼真不认为自己驾驭得了。 摆在火炼面前的无疑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他不仅能够保住自己的一双腿,而且还可以灭掉敌人。可若是赌输了,无形的压力肯定会变本加厉,到时都用不着敌人动手,他差不多已经可以化成一堆肉泥了。 是否参与这场豪赌?说实在的,留给火炼思考的余地,当真不多。 也没有什么咬牙切齿下定决心的举动,火炼只是轻轻闭了下眼睛,借此稍微定一下神。 能够感觉到微风拂面,虽然只是不痛不痒轻微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逃出火炼的认知,这大概也是血统带来的东西,但凡是与空气相关的东西,他总是特别敏感。再稍微往后发展一点,便不仅只有火炼才能发觉了,他的衣摆与长发同时舞动,由此证明气流正以他为核心在逐渐凝聚。 一股,再接着一股,没多长功夫,已经汇集成了一阵威力十足的大风。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正是引到这阵大风吹向目标。 火炼的呼吸滞了一下,当然不是因为紧张,这只火鸟大概压根就没有这一类多愁善感的小心思,他只是单纯的喘不上气。压力不出意外的降下,不,应该是砸下才对,那一瞬间,火炼甚至听到自己周身关节发出牙酸的摩擦声响。 已经完全是意志在支撑着,风,终究还是移动了,轨迹也没有错。火炼差一点欣喜若狂—— 他的高兴,被蓦地打断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6 不是林梓浩动了什么恶劣的手脚,而是这阵大风本身……消失了。大风凝聚的时候,不长不短还经历了一个过程,可是这消失,却半点儿征兆都没有,上一秒还是摧枯拉朽的架势,下一秒已经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火炼满头冷汗,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待宰的滋味真要比直接死了还糟糕,火炼不是无法可想,而是没有精力将想法转化成现实。 林梓浩的□□在下降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阻碍,即使火炼不用眼睛看,都能够感觉到敌人的魄力,比起疼痛都还要更早一步,率先降临的乃是一阵冰寒——被活生生砍断双腿的恐惧,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动于衷。 换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旁观的缇娜夫人正是如此,不忍心看下去,下意识的撇开了眼睛。对于火炼的困境她无能为力,尽管没有按照火炼吩咐的那般率先逃命,但她依旧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打算是何等天真,她竟然妄图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拖住敌人?! 下一秒陡然出现的变故,缇娜夫人并没有看见,但是她已经听见了动静——事实上,只要不是聋子,都绝对不可能错过那一声刺耳的摩擦,“嚓——”,声响拖的很长,简直像是有人拿了凉快生锈的生铁在耳朵边刮蹭,听的牙根都为之一酸,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火炼没有闭眼,即使在方才那种无法可想的绝境之下,他依旧毫不退缩的盯着敌人。他不是不害怕,可依旧还是不愿将害怕表现出来。原因很简单,害怕也没有任何用处,除了给敌人的胜利再锦上添花一笔之外,对他本人的处境没有半分改观。 也幸亏火炼没有闭眼,所以他才能看清整个过程。 一双爪子挡下了□□,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双方势均力敌,同等力度的格挡状态下,刺耳的摩擦声当真是怎样也避免不了的。 另外火炼看的相当仔细,他甚至看见了□□刀刃迸射出来的几点火星。虽然爪子不用担心会有火星迸射,可是这种活生生长出来的东西,其坚硬程度却很难与对手彻底抗衡,哪怕只是出现最细微的裂纹,也会是致命的,连锁反应之下裂纹不断扩大,分分钟就是折断的下场。 同样也是妖兽的爪子,而且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即使火炼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但已经顺理成章的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同伴。“小心!”火炼下意识的惊呼,他自己方才差一点被砍断双腿时,都没有见他如此紧张。 不过很显然,来人相当聪明,也很会审时度势。战斗中的他远比旁观者更加了解不能硬碰硬的道理,他巧妙的一扭身,利爪也变了一个角度,爪子与□□互相相切,不用再正面承受巨大的劈砍力道。而这人身形也堪称灵巧,个子不高,然而四肢非常协调,几个并不复杂的动作让他做出来,带着韵律般的优美。 莫名的眼熟。火炼脑海里浮起这样一个念头。 眼见着可以取得硕大战果的林梓浩,因为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而功亏一篑,陡然升起的暴躁情绪简直不是笔墨能够形容的。在如此恶劣的心境下,林梓浩的攻势也变的越来越猛。 照理来说,这原本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只可惜他遇上的对手有问题。攻势变得猛烈,意味着动作也相应变得大开大合,威风是足够威风了,不过在一些细节诸如招式转换的处理上就难免会出现一些细微的漏洞,而他的对手偏偏仗着自己的灵活与机敏,见缝插针。 交手这两位的真实实力对比,孰高孰低,还真不好说。但是从目前的情势来看,双方战成平手。 火炼也不是看热闹的,事实上,当□□被人架开之后,他已经抓紧机会站了起来,自此摆脱了狼狈的境地。而且他的头脑也算十分清楚,在没有完全弄清情况之前,也没有冒然冲上去。 一边观察,也一边调整自己的状态,背负的压力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消除,不过幸好之前听见的骨笛并不完整,得了这么一段调整的功夫,火炼自觉已经好上很多。 试着活动了一下,尽管依旧不能控制好自然之力,但周身关节已经不再那么酸软无力了。想要在这场战斗中恢复成全盛的状态显然只是痴心妄想,火炼也不至于不切实际到这个地步,事实上能够达成现在的状态,他已经满足的不得了。 既然状态还可以,火炼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当看客了。虽然他没有林梓浩那么重的报复心——“你想要废我一双腿,我马上也要废你一条腿”的睚眦必报,但火炼已经将林梓浩认定为自己的对手了。不能摆平自己的对手,却要依靠旁人来帮忙,不得不说,这着实有些伤自尊心。 况且,相似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上演了,上一回被白昕玥救下,还可以说是自己人,用不着那么讲究;但这一回则完全不同,横插一杠的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都还没有搞清楚呢。 至于火炼究竟是怎么分辨“自己人”与“外人”的,他似乎心中自有一套准则,多余的理由,还是不要说了吧。 瞅准一个机会,火炼切入战圈。 如果此时鸟瞰一下,就会发现火炼选择的角度无比刁钻,他那一爪,直接向着林梓浩背后的空门招呼过去。原本就是视线死角,林梓浩全然没看见这招偷袭,而即使他看见了,正被那位新对手缠的分身乏术的他,照样没法抽空回身应对。 “刺啦!”衣服连着皮肉一并被撕碎,林梓浩吃痛。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出“卑鄙”两字,可最后关头竟然还是被他自己吞了回去。说起来,偷袭的行为似乎还是他先一步进行的,而且还有服用红色液体来增强爆发力的作弊行为。正所谓大哥莫说二哥,论起卑鄙的程度,似乎连着自己也一并骂了进去。 剧痛当然会引发问题,林梓浩脚下一个踉跄,正好给了对手一个乘胜追击的机会。可是,刚才还偷袭的风生水起的火炼,这一刻居然愣了一下—— “路狄亚?”中间隔着一个棘手的敌人,火炼就这样与救他一命的帮手,打了照面。 难怪会觉得其动作莫名的眼熟,以往毕竟并肩战斗过,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几分印象。 路狄亚的脸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布条,这不仅是为了掩饰他一双瞎了的眼睛,也是为了遮住横亘面颊的狰狞伤疤。说实在的,他当初自伤双目的举动当真狠绝到了极点,一双眼睛彻底报废了不说,还几乎毁了容。那般举止,与他柔弱到有几分稚嫩的外表真是大相径庭。 听见有人喊了自己名字,路狄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脑袋,表示听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话听起来难逃质问之嫌,着实有些刺耳。不管怎么说,数分钟之前才被人救下一条小命,转过头竟然就已经“翻脸”,似乎在指责对方不应该出现一般。火炼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些欠妥,可他还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按照传说,大祭司灏湮留下了足以改变妖兽命运的杀手锏——能够让所有契约变得无效的卷轴。而这件事,被毫无意外的被定为翎篁山一战的首要目标,相对而言,什么双线战场,都只是幌子。甚至就连皇帝曦冉的陵寝,重要性都要往后排。 如此重要的任务,最后竟然落在了路狄亚的头上,他所肩负的传承自然是一个方面,但当时他宁可自残也坚持留下参与行动的决绝还是震撼了所有人,计较起来,后者应该才是更为直接的原因。 然而,那一次行动的最终结果却令乐园岛一众妖兽悔青了肠子,司水一族宫殿被炸毁,大祭司卷轴失踪,路狄亚下落不明……尽管正面战场上,妖兽也算是与妖委会得了个不输不赢的结果,可是战场外的根本目标,妖兽一方彻底失败了。 战后,路狄亚的身份被彻底扒拉出来遭到各方声讨,其中最遭人诟病的,毫无疑问正是他与庄锦之间的关系。路狄亚的一重身份是妖委会轮值会长的契约兽,而另一重身份,理所当然应该是庄锦派出的奸细了。就算路狄亚毁了双目,那又怎么样,也不能改变他卧底的事实,众妖兽事后回想起来,都大呼过于轻信这狡猾的家伙了。 火炼的看法倒是没有那般极端,他只是觉着,路狄亚的行为如此前后不一致,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至于这理由是不得已的难言之隐,亦或者真实恶劣的欺瞒,目前没有足够的判断依据,真的很难说。 顺便提一下,火炼还曾抽空与白昕玥探讨过路狄亚究竟是哪一边的,令人欣慰的是,后者的观点与他如出一辙。他们两人于是将路狄亚视为一个变数,利弊则要在未来衡量。对于路狄亚的看法,完全等同于后来的另一个失踪户——雷哲鸣。 冷不丁的让火炼在此处邂逅了路狄亚,尽管不认为对方会有问必答,火炼还是问了该问的事,如果得到足够的作证,或许便可以给路狄亚一个正确的属性划分了。 眼下当然不是一个谈心的好机会,不仅没有秉烛夜话的良好氛围,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位情绪暴躁杀气四溢的敌人。不过是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火炼与路狄亚二人已经分别与林梓浩交手了数招。若不是围攻的一方有些心不在焉,大概能凭借人数的优势将这名敌人彻底拿下。 “你没事吧?”路狄亚与林梓浩又一轮交手之后,出声问了一句。说是交手,也不尽然,自从火炼再一次加入战圈之后,这位的战斗思路已经彻头彻尾改变了,半分积极应对的样子都没了,他似乎只是单纯在自保,只要确保对手不会伤到他就已经足够了,根本没想过也要对对手造成伤害。 而路狄亚那算是关心的一问,肯定不是冲着对手,而是火炼。 火炼怔了一下,能够对他的状况表示关心,路狄亚身上卧底的嫌疑好歹减弱了几分,这多少还是值得庆幸。可是路狄亚的回应还是让火炼意外,他只能下意识的回了两字,“还行。” “行动无碍的话,我们先离开这里。”路狄亚擅自做出了决定。 刚才火炼还只是一怔,现在则有些傻眼了,随即便生起一阵抗拒的心理。这个时候撤退,意味着要放弃林梓浩这个敌人——与路狄亚相互掩护,两人安全撤退,甚至于带上缇娜夫人这个累赘,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毕竟有太多理由支撑火炼要击败林梓浩,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是一个活口。在明明占了上风的时候放弃,也难怪火炼不甘心。 失明之后的路狄亚感觉变得更加敏锐,即使火炼没有出声应答,但路狄亚还是立刻发现了他的抗拒。略显不耐烦的解释了一番,“这家伙是死是活都没有意义,我现在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266章 第266章—约见 “见谁?”火炼脱口问道。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实际上,若是稍微动脑筋想一下,也不是没有任何答案的,要说何人与路狄亚关系匪浅,并且能够调动他担任跑腿的差事,最大的可能性毫无争议的落在……庄锦头上。 这么说来,路狄亚竟然还与那个阴险狡诈的庄会长牵扯不清? 火炼觉着有些不高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7 “见到了你就知道是谁了。”路狄亚不愿多说的态度,似乎更加印证了火炼的猜测。 说起庄锦,火炼的确有不少见一见这家伙的理由,不过从个人的感觉来看,火炼对于这位轮值会长实在是半分都不感冒,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庄锦一句“不要被亡灵缠身”的预言,直到现在还是笼罩在火炼心头的一道阴影,想忘都忘不掉。 火炼还是一个比较随心所欲的人,那些违背心意的事,能不做最好就不做,实在非做不可了,也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多拖延一会儿。 “先把这边事情了结了再说。”火炼一边说着一边又与林梓浩过了几招,装出一副脱不开身的样子。 可怜的林梓浩,不久之前还稳占上风呢,而到了现在,被两面夹击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更加不明白这架打的还有什么意义。 路狄亚眼睛看不见,但这反而成就了他的听觉,都用不着仔细分辨,已经觉察出敌人状态不对,因为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已经没有什么什么节奏了。 格斗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动,如何在格斗的过程中调整好呼吸节奏,是每一个高手的必修课。这方面的本事应该是所有妖兽猎人共有的,因为“狩猎目标”的特殊,使得这些猎人势必要最大限度提升身体素质。 林梓浩显然也很擅长这个,只是意料之外的被夹击,这让他动起手来难免左支右绌,而且只是短短片刻功夫,他已经挂了不少彩,失血的同时也会导致体力下降。 路狄亚听出了敌人的状态,决定加以利用。他没有体验过差点被砍断腿的狼狈,对这个敌人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利用的方式只求稳妥,哪怕消极一点都无所谓——只见路狄亚左脚一滑,看似失去了平衡,就此卖了对方一个破绽。 林梓浩一开始就没有要与妖兽死磕的打算,之所以见到火炼会那般兴奋,也不过是将其看成了摇钱树。 如今打猎是打不成了,林梓浩早已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状态,只一心寻找可以逃遁的机会。路狄亚卖出的这个破绽,简直正中林梓浩下怀,脚下猛的一发力,借着这一线空隙就窜了出去。 林梓浩当真应该万分庆幸,红色液体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退,不过所剩时间已经不多,若不是这个逃跑的空隙来得及时,他只怕真要被两个妖兽的利爪撕成碎片了。 逃跑路线也算是预先进行过考量,林梓浩直线奔向距离最近的船舷。他带着这一身伤跳进咸涩的海水也当真够呛,但却没有更好的选择,林梓浩半点儿犹豫都没有,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海水中。 就在林梓浩脱战的同时,火炼已经奋起直追,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毕竟事发突然,终究还是晚了半步。 趴在船舷边,火炼正好看见了海面上溅起的水花,顿时一阵懊恼。不由回头瞪了路狄亚一眼,他严重怀疑这只该死的猫故意放水。 只不过甲板上有积水乃是客观事实,而路狄亚也是因为差点滑跤才露出空隙的,他的所有动作都是无懈可击,还真是让火炼没有借题发挥的余地。 就连刚才瞪的那一眼也是白搭,因为对方根本看不见。 火炼没有发挥,反而是路狄亚,凉凉的讽刺了一句,“怎么,你还打算跳进海里追吗?” 考虑到这两位曾经诸多的不对付,即便当真不顾场合的相互掐起来,似乎也不值得太意外。但奇怪的是,火炼竟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正死死的盯着海面上的变故,说是一脸目瞪口呆也不为过。 差一点都要沦为背景的缇娜夫人抓紧机会靠了过来,她自然知道火炼正在眺望什么。而她因为无法插手前面的战斗,所以对于海面上的情形还要更加熟悉几分,“火炼大人,这一仗打的很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 火炼望着海面上胡乱穿梭的各国船只,不要说什么队列阵型了,他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哪一只船是属于哪一国舰队的。 在林梓浩偷袭之前,火炼正好也在观察海面情形,那时战争的局面还清晰可辨,毕竟这些舰队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精锐部队,而且各国在正式交战前还利用现有的一切条件对舰队进行过最后一轮的布置与调整。这仗还没打多久吧?二十分钟不到,怎么就已经乱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连续不断的爆炸堪比嘉年华的焰火晚会,那不断闪现的火光将火炼的眼睛都衬的隐隐发红。与他本人的意志无关,但他还是必须要承认,在当前这无比独特的背景下,他属于妖兽的血被点燃了,无比好战之血。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火炼给了自己一个客观的评价。 “这七个国家在搞什么名堂,对自己军队的控制力怎么弱到这个地步,指挥官都已经全部阵亡了吗?”火炼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身子转了回来,背对海面,不再去看那红光交织鲜血的画面。与缇娜夫人的探讨当然是必要的,但更要紧的,他认为自己实在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各国是突然之间乱起来的。”缇娜夫人汇报自己观察出来的结果。 从这个无比反常的现象来反推,“指挥官集体阵亡”这件事听起来虽然只是火炼随口的玩笑,却似乎正好解释了反常为何会发生。即使各国的指挥官还建在,但只怕也发生了同等程度的恶劣事件。 说到指挥官头上,缇娜夫人猛的一惊,意识到了什么。“火炼大人,对于现在的情况,你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所以才让我调查七国参战的原因。” 火炼只是轻轻叹了一口,并没有多说什么。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掌控时机,这个时候再回顾,或者说再兴师问罪,与马后炮也没有什么区别,毫无意义。 缇娜夫人感到自己的失职,而且这还是她从火炼那里领到的第一个正式任务,没想到一开头就办砸了,她不由的有些后悔。 “那我们下面应该怎样做?”缇娜夫人不敢再自作主张,虚心的询问起火炼的意思,从她的态度倒是可以看得出来,不管火炼接下来会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会不打折扣的全力以赴。 事实上火炼火炼还是有想法的,如果缇娜夫人能够将手中的情报力量散播出去,倒是可以趁着战乱浑水摸鱼,得到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另外,火炼相信缇娜夫人手中的情报网定然布置的相当宽广,毕竟这是大祭司亲手建立的组织,经过数千年的积累,需要渗透的地方应该都已经有所涉猎才对。 不过火炼也并非只会一厢情愿的幻想,仔细分析之后,对于组织目前的真实状况,他还是做出几乎等同于事实的准确推论——情报网虽然已经大范围的铺设开来,但普遍情况应该还是薄弱的。 不管怎么说,卧底暗桩之类都只能在私底下进行,世上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搞这些名堂。而且火炼猜测,缇娜夫人手上的人手也相当有限,这并非是她能力不济,实在是他们妖兽一族普遍式微造成的。换一个角度来说,若是妖兽全族兴旺,那也用不着折腾什么情报网了,直接明刀明枪上阵,干翻所有看不顺眼的敌人。 缇娜夫人的情报网范围宽广,但是力量薄弱,这应该便是现实情况了。 过去,这个组织的通常做法应该是这样的,平常时间尽可能延伸触角,确保不会遗漏重要的消息。如果发生足以动摇妖兽世界稳定的大事,他们则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部署,在一些重点调查方向加派人手。 所以,月眠岛混战会将整整七国卷入其中,这一点虽然火炼早已收到消息,但是更多的□□却无从得知。实在是事发突然,即使缇娜夫人已经对部署做出了相应调整,但相关人员也不可能那么快便渗透到位。 只可惜想法归于想法,火炼也认为将情报力量散播出去,这件事实施起来将会非常困难。战争时期的各种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度之,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此时所有人的神经都是格外紧绷,实在是最不利于进行探查情报的时候。 当然了,若是不怕牺牲,敢于使用一些非常手段的话,要弄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也不是全无可能,但火炼犹豫的却是,当真有这个必要去冒这份险吗? 火炼虽然沉默,但缇娜夫人也不傻,她很快明白对方不便提而她应该做的事是什么了。说实在,牺牲则意味着自己同伴会陷入危境,甚至于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缇娜夫人为此心痛不已。 但如今的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立场,既然已经决定将整个组织都交付到火炼手中,应有的代价实在是谁也无法避免的。 缇娜夫人正要开口承揽责任—— “看样子,你现在必须要跟我走一趟了。”插话进来的正是路狄亚,不过他并没有太靠近这边的意思,差不多还是站在之前战斗的地方,远远的“望”着这边。 反正也看不见别人的表情,路狄亚也不管火炼此刻是否真的已经显露出惊愕之色,他只是稍微等了一小会,算是给了对方一个空当来消化自己的信息,随即他接着道,“跟着我去见了那个人,他那里大概有你想要的信息。” 对于这一趟见面的重要性,路狄亚算是非常笃定的,然而古怪的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不肯说明那人的身份。 火炼也不是死人,如此一来倒真是被勾起几分好奇心了。转头与缇娜夫人对视了一眼,这两位虽然并没有什么可以从眼神中读懂彼此意思的默契,但他们都冲着对方轻轻点了下头,一致认为这一趟倒是可以试着去一下。 危险总是客观存在,但总不能因为那些还没有真正发生的隐患,而就此故步自封。 即使要走,但火炼也不可能直接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他还是抓紧时间与缇娜夫人商讨了之后对于情报人员的安排,对于参战七国的调查还是必须要做的,好在现在火炼有了另外一条了解情况的途径,于是缇娜夫人这一边也不用把自己逼的太紧,一切以确保安全为上。 另外,火炼还对缇娜夫人本人的安全问题表示了一下关心,他就这么与路狄亚离开了,将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妖兽扔在毁了一半的小船上,其行为等同于将一只羔羊扔进了狼群里。 不过缇娜夫人表示自己事先早已在月眠岛附近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只要发出信号,自然会有人接应,她随便找一个船舱的角落躲避一会儿,很容易就能够熬过等待的时间。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8 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倒是再一次证明了这个女人的周密,虽然按照火炼的吩咐准备的最快的交通工具,但她也预备了策应人员,如此一来才算得上完整的计划。 第267章 第267章—再会 “有没有搞错!你就是我要见的人!”极度的错愕之下,火炼发出一声大吼,嗓门直冲云霄,惊得头顶上方的树丛都跟着沙沙作响。 不错,树丛,丰茂的树丛还投下了浓密的树荫,若是再算上树荫下摆放的一套户外桌椅,这里简直就是一个逍遥惬意的度假胜地。 此时此刻,其中的一张躺椅上已经事先坐了一个人,平常戴习惯的方框眼镜上新添了一副遮光的夹片,黑漆漆的,看不见他的双眼,不过着丝毫也不妨碍他笑容的可恶程度。更让火炼暴跳如雷的是其动作,就见这男人将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安静一点,如今的月眠岛可不太平。” 白昕玥。 光是一个笑容就能够将“欠揍”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的,除了白昕玥还能有谁? 不太平?火炼死死绷着一张面孔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抽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大圈,此处虽然没有热带海域的碧海白沙,但依旧是翠荫浓密加上浪白水清,不太平还能如此怡然自得?这哪里是什么深入战场一线,该死的眼镜男敢情是来度假的吧?! 枉费他一路心急火燎,好几次都嫌弃联络船开的太慢,差一点就要跳下海一路游过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与路狄亚狼狈为奸的?!”才不管这句话是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总之先骂了再说。完事后犹不解气,饿虎般扑上去揪住了眼镜男的衣领。 白昕玥半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维持着前面的表情,弄的火炼真想将这笑容原封不动的砸回他的脸上。必须要说,火炼已经被笑的心中发毛,虽然眼镜男唇角勾起的弧度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就是觉得其笑容中的含义有一些不同了。 “咳咳!”咳嗽声来自于忍无可忍的旁“观”者路狄亚。 借了旁观者清的一股清风,火炼好歹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尽管他本人一点儿也不介意将眼镜男揍个半死,但也明白不是时候。然而当火炼低头看了两眼之后,压下去一半的火气便已经报复性的反弹。 这完全是一幕可以想象出来的画面,曾经出现在了各种影视作品中,堪称经典的俗不可耐。以饿虎扑食般的气势扑上去的火炼,躺在椅子上的白昕玥,一上一下,呃……剩下的部分当真不用再费笔墨描述了。 说起来,鸟也长有尾巴,此刻的火炼就像是尾巴毛被火燎了一般,蹭的一下就弹坐起来了,一个箭步窜到距离躺椅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随后,火炼无比心虚的偷偷向路狄亚那边瞄了一眼。 事实上,这实在是毫无价值的做贼心虚,路狄亚又看不见,他哪里会知道旁边两人在这种战火漫天的节骨眼上还能“不知检点”,之所以会咳嗽打算,只不过是单纯在提醒那两位不要浪费时间,还有无数正事要谈。 “咳咳……”火炼也握着一个拳头堵在嘴上,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感冒病毒在这里传播,一下子就感染了两个。“说吧,你是怎么与路狄亚勾……合作的?” 白昕玥的眼皮子跳了一跳,他敢打包票,被火炼硬生生吞回去的那个词,百分之百正是“勾搭”。还算这只笨鸟识时务,如果他真敢将勾搭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白昕玥倒真是不介意给他现场教学,让他明白何为勾搭的真谛。 “不算合作,只是目的相同罢了。”回答的人却是路狄亚。他担任了白昕玥的信使,将火炼带到月眠岛上,从具体行动上来看,说是合作也没有什么错。但路狄亚依旧不愿意承认双方合作者的关系,这大概真是心态上的原因了。 “这是我们两人曾经商量过的,路狄亚和雷哲鸣都是很关键的人物,而你相信他们,所以我一直都在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虽然如今雷哲鸣还下落不明,不过路狄亚正好在月眠岛附近活动,正好遇上。”白昕玥如此这般的向火炼解释了一通,被他屡屡谈及的路狄亚就站在旁边,可他的措辞着实有些旁若无人的味道。 虽然白昕玥没有将自己真正的意思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不过意思还是嵌在了字里行间,他完全就是在夸赞火炼高瞻远瞩,将所有功劳都一股脑的算在了他的头上,着实有些缺乏原则。 一边说着,白昕玥一边坐直了身子,将前面那无比懒散的模样一扫而空,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还真就这么摆出一副谈正事的架势。 由于路狄亚先一步坐下了,火炼认为如果自己还继续站着,那未免也有些忸怩了。哼了一声,再次强调自己的不满之后,他到底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现在可以说了。”居然是路狄亚先挑起一个话头。当他在联络船上救下火炼的时候,对方已经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了极度惊骇,由此路狄亚也肯定火炼早已是满腹疑问,关于这场解释,他绝对是逃不掉的,还不如早点开始早点完事。 从关注度方面来看,火炼实在很难将自己的目光从白昕玥那张欠揍的面孔上撕下来,所以冷不丁遭遇路狄亚的坦诚,他确实懵了一下。不过也幸亏身上还带着话痨属性,脑子里的话题那是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火炼也不讲究,随便选了一个,“要不,你先说说卷轴后来怎么样了?” 大祭司的卷轴在路狄亚手中失踪,这件事正是他遭到众多诟病的直接导火索,尽管火炼本人一直都相信路狄亚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还是首要选择询问这件事—— 并非是希望路狄亚给他一个交代,而是希望路狄亚给同族一个交代。 路狄亚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漠的吐出一个词,“毁了。” 他不是听不出火炼有替他开脱的意思,可路狄亚还是不想这么简简单单的领情,大祭司的遗物,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一件遗物毁在他的手中,这已经是一笔注定的罪孽,路狄亚也不打算推脱。 火炼嘴角一抽——今天使用这个表情的频率尤其高。“毁了。总也要有个原因吧?” 卷轴已经灰飞烟灭,这个结果其实并非那么出乎意料,在卷轴最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竟然哑火了,在当时众人便已经心里有数了,不管路狄亚出于什么理由不打算使用卷轴,一劳永逸的办法肯定是直接毁了它,这是傻子都能够想到的策略。 只不过众人都有些无法接受这个悲催的结果,所以才会一直留着最后一线渺茫的期待。 “毁掉卷轴,是灏湮大人留给我的遗命。”路狄亚显然将猫科动物高冷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既然他已经决定会给出解释,当真半点儿都不拖泥带水,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够接受,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将最终答案扔了出来。 那句子不长,但是里面丰富的信息量却将火炼炸了个外焦里嫩,转不过弯的脑子顿时化成一堆浆糊。“等等,遗命?哇靠,你什么意思?”隔着一张桌子,火炼已经张牙舞爪的挥起手,看样子似乎打算再施展一遍“抓领子”的擒拿技,只不过这一回的对象换成了路狄亚。 路狄亚身形柔韧动作灵活,朝斜后方一个扭身,便轻轻巧巧的避开了伸过来的一双魔爪。 再一次坐定之后,路狄亚微微偏着脑袋,做了一个等待的姿势,显然是在准备迎接下面的新问题。至于前面的对话,在他这里已经算是翻篇了,他认为既然已经给出了答案,再多的解释纯属浪费口水。 可以想见火炼的郁闷,他虽然有了答案,可是却是一个完全听不懂的答案。此情况如同某些无良的参考书,分明是一道难解的题目,好不容易从后头翻出了答案,结果只有一个单薄的最终数字,中间的过程部分,只有一个括号括起来的“略”。 哭无泪的火炼,顷刻间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刚才与白昕玥上演的相爱相杀,赶忙转过脸望向后者,同时还不忘附送上一个讨好的微笑。 从火炼初次与路狄亚见面开始,双方就已经结下了梁子,火炼也不知今天这遭算不算是吃到了当天的苦果,但他着实不晓得该怎么应付一直冷傲的猫。只想着求助白昕玥,以这家伙的唇枪舌剑,要攻破路狄亚这条防线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火炼选择性遗忘了,白昕玥却还没有忘。他甚至还轻轻的弹了弹有些起皱的衣领。外人或许会认为这动作莫名其妙,可火炼的脸当即就黑的堪比锅底。 这两个家伙,口口声声没有合作,但折腾起他来,还真是配合默契技巧娴熟啊。 火炼连续做了五个深呼吸,这才勉强找出一条思路,“我没有记错的话,大祭司应该留下了一个双线战略吧?” 所谓的双线战略,一边是利用司水一族留下的巨型宫殿设置陷阱,以毫不留情的手段埋藏了一批棘手的敌人。 为了开启数千年前的阵法机关,被选为阵眼的凌纹慷慨赴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凌章的举动,他硬生生的替自己孪生哥哥抗下了一半阵法的反噬力量。 知道这件事的火炼,好歹也算是残余下了一线希望。至于那对兄弟最后究竟是共赴黄泉,还是死里逃生,火炼终究还是没有追查,他终究还是害怕会让希望彻底破灭。与其得到一个明明白白的悲惨结果,还不如保有这份微妙的希望。 或许有一天,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他们能够不期而遇。 而双线战略的另一边则与卷轴有莫大的关系,消除契约影响,将妖兽全族从桎梏中解放出来,这件事灏湮的确责无旁贷。她亲自留下的两个计划也算得上相辅相成,着实考虑全面。 听到战略的事,路狄亚倒是给出了反应,点了点头。 不过,也仅仅只是点头而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19 火炼几乎当场吐血。 他认为自己给出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了——既然都是大祭司所留下的战略,为什么会在实施的时候出现如此南辕北辙的矛盾?这才是他真正想问,且必须要问的事情。 可是从私心的角度上,火炼还是不愿将话说的太直白。他总觉得,若是将路狄亚与凌纹放在天平的两端,一下子就会分出一个是非曲直。他们两人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总不可能都是正义的吧? 然而若是将邪恶的罪名加诸在凌纹的身上,火炼认为那简直是对其慷慨赴死的侮辱。数千年来,凌纹如同一只鼹鼠般藏身于山洞中,苟延残喘的活到了今天。难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背叛妖兽?还是说,他本人对于如何长久的扮演一只鼹鼠有着莫大的兴趣? 凌纹常年以来掌管乐园令,在妖兽中也慢慢的积累了一定的威望,而乐园岛也确实在他的治理下,勉强还算得上是妖兽一族最后的乐土。 因为这些功绩,若是必须在凌纹与路狄亚之间选出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伴,绝大部分妖兽想也不想就会站在凌纹这一边。 说实在的,火炼都不指望今天能辨出什么是非曲直,他真心实意只是需要一个解释而已,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只要路狄亚能够解释清楚他为什么要做那些,对于整个事件,他便会以妖兽王者的身份来一个独断专行,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追究。 可是,已经暗示到这种地步了,这该死的路狄亚居然无动于衷。猫科动物果真不可理喻,火炼的手又痒痒了,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对方。 从火炼踏足月眠岛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陷入了重逢白昕玥的惊愕,根本没有时间去给自己收拾出一份好心情,而到了此刻,更是连残余的耐心都告罄了。 反正在场的也就他们三个,火炼认为当真也没有必要过于拐弯抹角。“直说吧,你与凌纹,究竟谁在说谎,谁是叛徒?” 第268章 第268章—套路 “他们,应该都不是叛徒。”代为回答的,竟然是白昕玥。 从过去的经验上来看,白昕玥对于叛徒的衡量应该极为准确才对。他在与未希或楼澈接触的时候,总是怀揣几分谨慎,而且同时也要求火炼留几分小心,实在是因为这两位的真实身份一直氤氲不清。但是白昕玥在面对凌纹和路狄亚的时候,倒反而坦诚的多。 “你知道个鬼!”对待白昕玥,火炼正是那种对待自己人的不讲究,说的话也基本不过大脑。要等脱口而出之后,慢了半拍的脑子才反应过来—— 这个眼镜男可不是什么寻常人,他是从妖兽尚且鼎盛的那个年代活到今天的,从很大程度上来看,他的存在简直比大多数妖兽还要反常和诡异。既然是那个年代的参与者,白昕玥或许真的不是信口胡说,或许他真的知道什么。 “你真的知道?”火炼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照样还是没有怎么经过仔细推敲,张口就来。 “呵呵。”白昕玥以最可恶的状态卖起了关子。 “靠!”火炼毛了,真真切切的火冒三丈,一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我不管,大祭司的遗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今天必须给我交代清楚!” 他也懒得再点名了——事实证明,点名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只是针对其中一个,另一个立刻作壁上观看好戏,好不容易这样将这两人一并包括进去,总有一个人嘴巴会被撬开吧。 并非火炼那气势如虹的吼声起到了什么关键作用,反而是那重重的一巴掌,对于如今感官大幅度依靠听觉的路狄亚来说,堪称杀伤力惊人。 被惊了一跳的路狄亚,居然主动开了口,“谁也没有说谎,只是有人犯了错误。” “有人”和“犯了错误”掺和在一起,顿时又构成了谜一般的信息量,这位的句式怎么都是这样的啊?尽管这是一个提倡言简意赅的时代,挑重点与人交谈实在是一件节省沟通成本的好事,但起码的前提条件应该是——让人听得懂吧? 火炼真心实意的想给路狄亚跪了。正要开口追问,却发现桌子下面有点动静。 白昕玥利用桌子的遮挡,踢了踢火炼的脚。 应该是……踢了吧?深受其害的火炼自己都不是十分确定。通常情况来说,被踢了一脚的后果大致可以被分为两种——踢的重了,疼;踢的轻了,无关痛痒。可是,他此刻感受到的痒乎乎麻酥酥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啊? 刚一开始的轻碰之后,白昕玥用脚尖在火炼的小腿上蹭了一下,这还没完,紧跟着白昕玥灵活的转动脚腕,向着对方的脚勾了勾。对于这套神秘套路彻底没有应对之策的火炼,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勾了过去,两人的脚缠成了一团。 火炼的目瞪口呆迎上了白昕玥的好整以暇,对了,还有从刚才起就挂在这家伙唇边的微笑。 火炼的脸瞬时又黑了,原因很简单,因为眼镜男那笑分外眼熟,分明就是前一幕的复刻。上一回是因为他一个不慎扑到了他的身上,那么这一回,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拍桌子已经不足以表达火炼的心情,如今他只想掀桌! 白昕玥眼看着对面那只火炼的周身已经开始冒黑气了,见好就收。笑容还是笑容,但眨眼功夫已经被他整合成了温柔无害的状态,在表情的控制力上头,白昕玥实在堪称翘楚。 他冲着火炼轻轻摇了下头,示意稍安勿躁。 不管有没有桌子的遮掩,路狄亚也不可能看见另外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不过从结果上来看,白昕玥对于他的心态倒是揣摩的很准确,在这个关键时刻,急切的催促只会坏事,既然路狄亚已经开了个头,他势必会和盘托出,只不过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情,组织语言。 “犯错的……是灏湮大人。”还是这种风格的答案,看似解答了问题,同时也让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加云山雾罩。 事关大祭司,这倒正好解释了路狄亚何以如此犹豫。毕竟,大祭司与他的祖先渊源深厚,而路狄亚这一支也背负了长达数千年的使命,这一点与凌氏兄弟没有任何不同。可是竟然需要在这个时候追溯大祭司当年犯下的错误,也难怪路狄亚开不了这个口。 好吧,火炼必须要承认白昕玥刚才打断他的追问还是有一定意义的,不过对方附带的那些小动作,火炼决定装作啥也不知道。 路狄亚沉默的时间很长,小半张脸被布条遮住,然而下方露出的嘴唇,线条却差不多已经抿成了一条硬邦邦的直线,看这架势,别人都要以为他说不定再也不会开口似的。 火炼好不容易重新收拾起的耐心,经过如此一折腾,随时都可能被耗干净。数度想要开口,哪怕说上几句废话,也好过这般沉默的煎熬。最后能支撑火炼熬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想再让那个眼镜男看笑话。有了这样一份诡异的心理支撑,竟然真的让火炼等到路狄亚再次开口的一刻。 “妖兽契约的由来,这件事你是清楚的吧?”尽管看不见,但路狄亚还是准确的把脸朝向火炼这一边。与猫咪相关的天生带有几分软糯的声线,路狄亚改变不了这个,然而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友好,寻常的一句话背后,堆满了谴责的意思。 火炼瞬间懂了路狄亚暗示的意思——契约虽然是大祭司所创,但却是在皇帝曦冉的授意之下完成的,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历经千年也无法洗刷的罪孽,那么也应该算在皇帝的头上。 事实上,火炼并不打算否认路狄亚的观点,他甚至倾向于……赞同。 说起来,当他第一次在雪山上见到大祭司受刑画面的屏风时,便已经对画中的女人充满了同情,还有几分不止何处而来的感慨。而当时的火炼还完全不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切情绪都是出自本心。 至于曾经大祭司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火炼并不清楚,同时也认为不能那么简单的给出定论。当初那个时代是何等的混乱,远远超出了现今所有人的想象,在那种境地之下,哪怕再有本事的也难免会随波逐流,后人对于他们的评价,若只是简单直白给出一个“对”或“错”,那未免也过于苛刻了。 关于大祭司的罪孽,火炼真切认为皇帝也需要为此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观点是这样的没错,可是火炼不明白的是路狄亚干嘛要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仿佛他就是那个胡乱下令制造一切祸端的末代皇帝。 似乎所有人都将火炼当成曦冉,唯独火炼自己对此无比抗拒。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澄清知己的身份——或许,本来也是无法澄清的一件事。每每遇到类似的局面,火炼便头痛无比。 “清楚。”火炼回了这两个字,闷声闷气的。 路狄亚微微偏了下头,做出一个表示疑惑的动作,他觉得火炼的不快简直来的莫名其妙。不过路狄亚也懒得对此投入更多的关心,只是接着往下说,“开发契约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即使灏湮大人精于此道,也很难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况且,在此之前,妖兽一族所谓的契约目的只是为了增强对于下位者的控制力,妖兽的血液里天生蕴藏着庞大的力量,所以妖兽会通过将血液赋予别族或本族,赐予力量的同时也获得对其的控制及拥有。” 略微顿了一下,路狄亚补充道,“我的祖先就是这样,因为得到了灏湮大人赐予的血液,我们这一族才具备了化形的能力。关于这个,你不难理解吧,你不是也豢养了一只名叫霜天的狼吗?” 火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他忘记了对方是看不见的。 依旧是下意识的动作,火炼往白昕玥那边瞟了一眼,后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厚实的凝重笼罩在白昕玥脸上,他正在沉思。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0 “皇帝曦冉命令灏湮大人开发契约,说不定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击败日渐崛起的白族而已,可惜他的算盘最后还是落空了。你觉得,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严格的说,这个结论没有任何根据,乃是标准的信口胡说,路狄亚应该也只是无意想到了这上头,但或许真是因为他心情欠佳吧,听他那挑衅的口吻,仿佛对此深信不疑一般。 火炼也不是不能理解路狄亚的心情,既然理解,他也就大度的没有斤斤计较。直接跳过了路狄亚信口胡诌找茬的部分,就事论事,“你刚才说开发契约的不止大祭司一个人,还有别人吗?据我所知,司水一族在这方面都十分擅长,大祭司是不是动用了全族的力量?” 关于四大家族分别都擅长些是什么本事,白昕玥曾经亲手给火炼整理的资料里肯定都有,若非他自己对此了若指掌,当初在登上乐园岛宫殿巅峰的时候,也不会一下子就认出了塑像手中持有的祭器是什么东西,毕竟这些知识是如此生僻。 火炼过去不看那些资料,其中有多少逆反心理,这不得而知。但是想要偷懒的心情,那是肯定的。 但是让火炼无奈的是,随着事情越变越麻烦,他连偷懒的自由都已经丧失了。也有几次尝到偷懒的苦果,为了不让这郁闷的状态继续下去,火炼少不得药将那些令人深恶痛绝的资料翻找出来,一点一点的看下去。 好在他的功夫并没有白费,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 “凌氏兄弟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火炼继续推测。 奇怪的是路狄亚的态度,他竟然不是那么笃定。“也许吧。” 随口应了一声之后,路狄亚才发现这样有些愚蠢,明明是他自己挑起的话题,如今双方开始正式探讨了,他怎么能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呢?可是,不知道的事终究还是不知道,他总不能为了挽回面子,就胡编乱造吧?前面胡诌那一句是为了发泄情绪,但如果再故技重施的,说不定就要误导对方的判断了,路狄亚自认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在得到灏湮大人的鲜血之前,我的祖先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猫,你难道指望一只猫去调查水族的各种情况?连我祖先都不知道的事,我又从哪里去知道?” 好吧,原来被划入愚蠢范畴的,不仅仅只是路狄亚一个,火炼也觉得自己的推测真是蠢到家了。 特别是对面路狄亚摆出的造型——仰头,下颌都快指向天空了,即使如今他的身体条件不可能做出“翻白眼”这样的鄙视动作,但当前他这个模样已经把“趾高气昂”这样一行黑体大字顶在了脑袋上,面对此景,火炼即使有台词,也忘得差不多了。 “契约并非灏湮一人完成,也就是说,在别人参与的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动什么手脚?或者说留下什么隐患?”什么叫做一针见血,白昕玥的推测才是真正的一针见血。他说不定也听懂了前面路狄亚那些短促的不像样的答案,推理一环紧扣一环,所以此时才能做出如此准确的结论。 于是,被反衬出来的“愚蠢二人组”,心情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火炼嘛,说穿了还是有些懒,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够抽丝剥茧,最终一步步得出想要的结论。可这不是有了白昕玥吗,有了狡猾大大的家伙劳心费神,他何必还要给自己找罪受? 而路狄亚,则是真真正正的震惊了。 诚然,路狄亚暗示过这个结论——想要说明在契约开发的过程中,有人抓紧机会动了手脚。然而,他也仅仅只限于暗示而已,而且还说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没有错,路狄亚打从心眼里不愿意那么简单的给出最终的答案,即使他因为各种不得已踏上了月眠岛的土地,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些小细节上面放纵本能,不断给予对方刁难。要做到真正的一往无前,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已经认定了目标,并且将之当成此生唯一一件值得奋斗和追求的东西。 但路狄亚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在此列。而且将心比心之下,他判定火炼也并非这样目的单一的人。 他,有一个庄锦;而火炼,同样有一个白昕玥。 看立场的话,火炼的处境倒是没有路狄亚那般尴尬,只不过那也是因为如今的白昕玥并没有真正与妖兽为敌,所有这两个人还可以彼此合谋同进同退。 可如果有朝一日,白昕玥又成为人类一方的代表了呢——事实上他有这个前科,到时火炼又该如何抉择? 就算行动方式和内容都不会改变,可是内心呢?还能够保持平静吗?动摇,多多少少总是会有的吧……路狄亚并非瞧不起火炼,他只是由己及人罢了。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路狄亚否认“合作”一词,那并非是在赌气,而是他真实的想法。他不信任白昕玥,也不信任火炼。 甚至于,他连自己,都不是那么信任的。 第269章 第269章—不确定 火炼终于愿意勉为其难的动一动脑子了——因为他听见了来自于白昕玥的满含无奈的一声叹息,他是真的不想给这家伙留下什么把柄。 先是将前面的对话整个儿回顾了一遍,随即火炼提出一个疑点,“如果契约中被动了手脚,那么不是更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让契约无效吗?那你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毁了卷轴?火炼也算是相当体贴了,他感觉这样的问题就像是当面给人定罪宣判一般,而路狄亚的是非还没有真正被定论,这个时候说这些,似乎有些太早了。所以他也适时将刺耳的话吞了回去,闭嘴闭的非常及时。 火炼的一再容忍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诸多不满归于诸多不满,但路狄亚也不可能真的给脸不要,凡事都要讲求一个限度。 所以这一次,路狄亚竟然没有再卖什么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刚开始灏湮大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准备了卷轴,并且将其托付给了凌纹。” 一听这件事并没有讲完,耐心所剩无几的火炼焦急的催促,“然后呢?” 路狄亚却在这时提出了一个假设,“火炼大人,如果你是那个暗中动手脚的人,你已经顺利在契约上留下了隐患,会甘心就这么直接停手?做一件事是做,做两件事难道就不是做了?既然已经开了头,为何不索性做的彻底一些?” 尽管路狄亚的语句有些绕,但却并不难懂,比起前面的那些言简意赅已经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火炼一怔,下意识的就顺着对方提供的思路继续下去,“你的意思是说,不仅契约被动了手脚,就连那卷轴都没有逃过这一劫?可能吗?” 并非火炼怀疑路狄亚,而是怀疑这件事本身。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就要做绝,这个说法自然是一点都没有错,但关键问题在于,当真能做得到,过程有那么顺利吗? 无法独立完成开发契约的任务,大祭司不得不调集相应人手,在这个过程中她一不小心犯了错误,使得某个或者某群不怀好意的家伙混入其中。 然而,大祭司的不小心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吗?难道她不晓得弥补过失,明明犯了错却还要一意孤行错到底? 这个设想过于矛盾,火炼觉得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此处本该是最需要做出解释的部分,然而路狄亚偏生叹了口气,“我不确定。其实不光是我,按照我家族传下来的说法,我的祖先认为,当时就连灏湮大人自己,对于很多情况都不是那般肯定的。” 假如真相早已水落石出,大祭司留下的遗命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处处充满矛盾,势必会更加明确才对。 火炼是越听越糊涂,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朝白昕玥那边瞟了一眼,后者维持着之前沉思的表情没有半点儿变化。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火炼倒是明白当前真的不是一个催促的好时机——他只是听一听便已经云山雾罩了,可以想见,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们将会怎样混沌不明。 仔细推测大祭司当时的状态,火炼慢慢想通了一些事。 不确定——没有错,正是这个说法。当初的大祭司,或许并不能确定有人借着任务之便混了进来,她所掌握的应该大概只是一些零星的线索,或者说仅仅只是痕迹,连证据都算不上。大祭司应该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若是换成粗心一点的家伙,或许根本无法发现契约之中被人埋下了隐患。 大祭司的矛盾心情不难想象,一方面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契约的开发是皇帝的命令,光是一个皇命难为,已然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况且,哪怕仅仅只是单看大祭司与皇帝彼此的私交,或许他们私下里已经认为契约的存在别有意义,这也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而对于大祭司来说,另一方面她又怀疑契约已经被有心人利用,她当然不愿意辛苦一场却为别人做了嫁衣,可是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她干脆毁了这个任务。 如此两难的境地,不管被谁赶上了,都会头痛的要死。 让任务继续的同时,也尽可能的留下后手,做好防范动的措施。如此做法,还是比较符合大祭司性格的。说起来,缇娜夫人的情报组织,也是按照类似的思路建立起来的。 仅仅通过“不确定”三个字,火炼绞尽脑汁之后已经推测出了这么多东西,他认为自己已经思考的足够深入了。可他并不知道,相对于白昕玥,他还是要甘拜下风。 火炼有些过于纠结大祭司的问题的,这原本也不能怪他,以他的立场,确实需要就“卷轴被毁”一事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然而白昕玥的思考轨迹不同,他不会让自己陷入矛盾的死胡同之中,因为当前这个契机,他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1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困扰他多年却依旧没有得出最后答案的难题。 难题来自于皇帝曦冉,当时,妖兽与白族之间早已势同水火。当时的曦冉一边喝着玉珀酿,一边问他,“敌人?究竟谁才是敌人?你与我吗,我们之间当真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以走?” 长久以来行走于悬崖边的小白,每天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带领自己的族人一起活下去,他根本无法理解曦冉何以会有如此一问,只有“你死我活”四个字博得了他的赞同感。妖兽与白族之间本就无法共存,这件事还需要反复拿出来探讨么? 有些问题,在初次面对的时候,只会觉得毫无意义;而唯有漫长的时间,才会赋予那些问题更多的价值与含义。可惜的是,时过境迁,许多东西包括心境在内,都不复当年,再想回头苦苦追寻,费尽力气也不见得能找出真相了。 白昕玥心头一阵怆然,但他面上竟然半分也不露。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也不是第一天才有的情绪,他总不能在这数千年里,时时刻刻都将难过摆在脸上吧? 情绪并不能,或者说不足以影响白昕玥的思维,他再一次展现了自己一针见血的本事,“那个利用契约开发动手脚的人,是不是灏湮的亲信?” 说是一针见血都有些过于保守了,这完全就是一颗原地起爆的炸弹,其惊悚程度,从火炼与路狄亚如出一辙的惊骇表情上便可以得到侧面写照。 大祭司的亲信?在火炼脑海里头一个闪现的,赫然还是凌纹的名字。但他马上否定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绝对不可能成立的推理。如果真是凌纹在契约上动了什么手脚,这么多年,他有无数次机会去利用自己埋下的伏笔达成最终目的。然而凌纹没有任何行动,他只是傻乎乎的千年如一日的守在乐园岛上。 也就是说,在凌纹之外,灏湮还有别的亲信,她毫无保留更加信任的一个人? “据我猜测,灏湮并没有死在那场刑罚中。不,这应该已经不算是猜测,如今证明这件事的证据实在不少。”白昕玥竟然没有管另外两人的惊愕,又提了一件事,虽然听起来还是与大祭司有关,但内容似乎已经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 “你什么意思?!” 路狄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还不算,往他脸上一看,黑色的布条下方赫然绽出了数道纹理。 怎么回事?这家伙是要当场半妖兽化了?! 总的来说,今天路狄亚的情绪一直是相当稳定,至少他没有像火炼一般拍桌大吼。毕竟来这一趟之前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心坦诚一些东西。所以不情不愿是一回事,但直到现在为止他没有什么隐瞒或说谎的行为。不过此刻他遇到的现实证明了一点,不管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也有可能会准备不足。 若白昕玥提到的事当真没什么关联,路狄亚大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路狄亚竟然怒火中烧,这似乎说明此刻的他想到了什么。 暂时成为旁观角色的火炼也不傻,突然情绪化的路狄亚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们一个是妖兽,一个是妖兽分支,对于对方还算得上相当了解——路狄亚顷刻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毫无疑问,肯定发生了什么冲击他意志的事。 火炼迅速的将方才几个人进行的对话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了一遍,突然一震,甚至都有了几分遍体生寒的错觉。火炼再也顾不得去追究是什么缘由让路狄亚突然情绪失控,因为他陡然发现,自己才是差一点掉入思维定式的蠢货。 大祭司被亲信背叛——这正是火炼片刻之前得出来的结论,是经过一步一步的推测抽丝剥茧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成果。很不错吧?很难得吧?乍看起来,也确实无懈可击! 可是,事实呢? 这是一个从一到二,再从二到三……层层递进的推论。 若是单独把其中的每一个小环节拿出来诊断,的确找不出任何破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火炼也非常认可最后的结论,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列出了一个假想的名单,打算帮助大祭司揪出那个可恶的背叛者。 因此必须要说一句,白昕玥突然提及的这件事简直来的太及时了。或许白昕玥本身的出发点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他不仅是在质问路狄亚,同时更是为了提醒火炼。 得出一个稳步推进的结论,环环相扣的过程说起来当真很不错。然而,这当真就无懈可击了吗?假如,这个推论过程的基础,那个“一”就是错误的呢?将奠基的部分狠狠抽离,建立在其上的所有,是不是会顷刻间分崩离析? 火炼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路狄亚是在故意误导他,那么此刻的他已经彻底中计。当然了,在现阶段还不能肯定路狄亚心怀恶意,但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可能性了。身为一个领导者,首要职责不正是将方方面面的可能性都考虑到吗?从这个角度来评价,火炼当真太过大意和轻信了。 看见火炼变的难看的脸色,白昕玥肯定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暗示了。这样的提示确实会弄的人非常不愉快,但白昕玥也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只笨鸟完全落入路狄亚的谈话节奏吧? 暂时搞定了火炼那一边,白昕玥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路狄亚身上。说起来,今天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人当得起“不动如山”的名声,他原本就已经比另外两人早一步坐在这里,而后面落座的两位都因为不同的理由相继暴跳如雷,于是这更加衬托出了白昕玥的稳重。 白昕玥双手交握,轻轻放在了桌面上,他的坐姿,路狄亚当然看不见,然而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出他语调里的气定神闲,这无疑让路狄亚更为慌张。 白昕玥就事论事,语句条分缕析,比起他人恼羞成怒的发作,怎么看都是他的说辞更加容易站住脚,“契约,甚至于让契约无效化的卷轴都被动了手脚,我不否认有这个可能性,不管是叛徒早已心存预谋有心为之,还是参与的人太多,人多手杂出了乱子,确实很难避免这个问题的发生。” 听起来,白昕玥仿佛是在认可路狄亚今天所讲述的一切,可惜听起来这似乎仅仅只是一个铺垫,路狄亚的脸色不由的变得更加难看。因为他找不到阻止对方说下去的办法,脸上的兽纹还在,但又怎么样呢?难道真的要动手不成? 果不其然,不管路狄亚有没有应对的手段,白昕玥都不打算等下去,他的“但是”来了,“你们怎么认为?这个动手脚的家伙究竟是谁?其中一种可能似乎正是大祭司本人呐,而且可能性还不低。或许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真正的罪孽,她才会杜撰出一个叛徒出来。” 第270章 第270章—难过 大祭司为了掩盖自身罪孽,从而杜撰出一个叛徒—— 明明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推论,但白昕玥偏偏要假模假样的问一问对面二人的看法。火炼本就与他差不多是一个心思,所以这问题说穿了针对的只是路狄亚一个。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路狄亚有些不能理解。尽管他并不认为与白昕玥已经成了合作的关系,但目前他们应该站在同一阵营里,这没错吧?何以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针锋相对了呢? 过去路狄亚还跟在庄锦身边的时候,也听过不少关于白昕玥的评价——既然评价来自于庄锦,肯定还是相当真实而客观的。 庄锦将白昕玥形容为一个相当擅长于审时度势的人,说的具体一点,白昕玥在参与一件事务或者是选择合作对象的时候,他并不会纠结十足的成功性,也并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可靠,白昕玥更加看重的是其中有几成机会。若不是这种心态,过去的白昕玥也不可能与楼澈合作联手完成了好几桩大事。 这应该与白昕玥年轻时的经历有关,在妖兽环伺的年代中,一个好不容易从白族里诞生出来的将军,不管他想要做什么事,都不可能十拿九稳,他只能不断的寻找一切可能,不放过手边任何一线微渺的机会。 正因为有了这些认知,所有路狄亚才会在失踪了许久之后主动来到乐园岛,因为他认为与白昕玥共事的理由已经足够,条件也非常成熟。 不得不说此刻白昕玥钻牛角尖的思考模式大大出乎路狄亚的意料,尽管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路狄亚认为多少应该与火炼有关——可以说,是火炼来到此地之后,白昕玥才开始转变态度的。 难道就是因为事关火炼,所以白昕玥才会选择更加小心谨慎的应对态度? 思维转了一大圈,路狄亚都有些糊涂了。然而糊涂一点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的情绪平和了许多,他其实也早有准备,与白昕玥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帆风顺绝对只是痴心妄想,想要继续进行下去,就必须学会调整心情。 “灏湮大人绝不可能背叛皇帝。”路狄亚先是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能称其为掷地有声,他自己也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只是在单纯的陈述事实而已。稍微给了一点空暇,让对方得以消化这个信息,然后路狄亚才问,“你希望我怎么证明这一点?” 绝不可能?白昕玥并不喜欢将某件事说得那么死,所以他也不打算给路狄亚彻底证明的可能,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那就说说灏湮是怎么从刑场逃脱的吧?” 大祭司如何从刑场逃脱?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白昕玥如今死死抓住这个不放,这让路狄亚有些……慌乱。 “怎么,还要说不确定吗?”白昕玥讽刺了一句。 毕竟已是前尘往事,许多细节路狄亚不清楚也不奇怪,但这件事不同——按照当初事件发展的顺序,大祭司在留下卷轴之后立刻就被魅疏找上门定了罪,如果毁灭卷轴的命令当真也是大祭司留下的,从时间顺序上来看只能是受刑之后。 路狄亚的祖先既然接受了遗命,对于事件的来龙去脉不可能一无所知。 路狄亚此刻的沉默仅仅只是因为犹豫,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要装傻糊弄过去。说起糊弄的可能性,在火炼身上似乎更容易成功,而事实上他也差一点就成功了,利用火炼性格里较为柔软的一面,这做法的确难逃卑鄙之嫌,但路狄亚哪里还顾得上虚幻的名声?不要忘了,他连自己的眼睛都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是,在白昕玥的催促之下,路狄亚已经没有继续装傻的可能性。他叹了口气,“灏湮大人的确从那场刑罚中死里逃生。” 正如白昕玥所说,能够证明这一点的证据确实不少,然而,证据却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大多数妖兽都认为大祭司早已死亡,并且死有余辜,这其中还不乏楼澈这样的人物。 “按照当初刑罚的残酷程度,灏湮想要凭借自身的力量逃出来,的确不太可能。救了她的,可是那位所谓的亲信?”支撑白昕玥做出这一结论的线索其实并不太多,但他还是冒险说了,为的是进一步紧逼路狄亚,原本还考虑给他一点思量的空间,但如今看来,不逼的话根本就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2 路狄亚终于还是点了这个头,“是。” 亲信的存在仿佛从侧面证实了前头路狄亚所讲诉的一切,而且这话还是白昕玥所提出来的,这算是表明了他的妥协吗?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就听白昕玥又问,“怎么证明那所谓的亲信不是灏湮自己给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连续两次在“亲信”前面冠上了“所谓”这一形容,这才是白昕玥真实态度的写照。 路狄亚如何听不懂对方的讥讽,他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控制住没有再次大吼,然而他脸上迸现出来的兽纹分明变得更加深刻,看样子今天之内是不用指望会消散了。“因为从刑场离开之后,灏湮大人便彻底失踪了!生死不明!” 倘若大祭司真的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她死里逃生之后,怎么着也该去找当初落井下石的魅疏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即使她大人有大量,可以彻底放下仇恨,但之后也不该过着行踪不明的落拓生活,不管怎么说,她依旧还是司水一族的族长,以她的行事风格来看,也很难想象她会舍弃自己的族人不管不顾。 火炼无法控制的又有些心软,因为他实在无法忽略路狄亚语调中浓烈而深邃的难过。 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吗?火炼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审视过这一点。得出的结论,当然不是。也是在时过境迁许久之后,再一次回顾当初的每一个细节,火炼才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究竟被怎样的心态所左右。 用一个词来概括,正是愧疚。 皇帝曦冉,正是他的作为让妖兽陷入了挣扎求存的悲惨境地。 没有人感受过他所面临的天道压力;也没有人理解他对于本族未来无止境的忧患;更加没有人明白他那庞大复杂的计划。所有人看到的,仅仅只是最后的结果,从曾经统治世界的鼎盛一族落魄到了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这样的局面,难道还不够让曦冉身怀愧疚吗? 尽管火炼一直都在否认他与曦冉之间的关联,但是属于曦冉的那一份感情,终究还是深深影响了他。在面对同族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各样微小的理由而引起他的不忍。其实,很多事情他不见得当真看不穿,那些错误,甚至于暗中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也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总是难免去纵容。 或许火炼还是应该庆幸的,至少还有一个人帮他弥补漏洞。白昕玥,在很多时候总会显得铁石心肠的白昕玥。 果然,此刻的白昕玥半分动摇都没有,不论路狄亚是暴跳如雷,还是伤心难过,这都不能影响他的态度,说的更准确一点,对于旁人的喜怒哀乐,这位不仅不会动什么恻隐,相反还会视情况找出可以利用的空当。譬如眼下,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追问机会,“既然灏湮被救后便已经失踪,你族又是从哪里得到遗命的?” “命令是辗转传到我祖先手上的,中途究竟历经多少人的手,我也不清楚。” 白昕玥倒是没有再问“何以肯定命令来自于灏湮”这样愚蠢的问题,既然白猫化形都是凭借了大祭司鲜血的力量,他不至于辨不出来自主人的命令。鲜血的维系,说来玄妙,但是却真实存在着。 这一点,白昕玥自身也深有体会。 经过一番揣摩衡量,白昕玥暂时相信路狄亚这几句说的倒是实话。于是他略微变了变姿势,左手抚着下颌,右手曲了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叩击着,应该是在思索。 没过多久,结论已经出来了。 “我们先假设灏湮获救是一个意外,她死里逃生之后,并不为自己存活下来而感到庆幸,相反,她的这个亲信做了远超她计划乃至于想象的事,这一点让她惊诧之余不得不心生警惕。” 这……真是相当刺耳的一番话,可偏偏说的又都接近于事实,路狄亚万般不快,但到底还是再一次勉强自己点了头。 白昕玥继续,“也是在被救的过程中,灏湮发现了亲信很多问题,也证实了她辛苦开发出来的契约当真便宜了他人,但可惜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应对之策,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了一些应对的手段,给你们一族的遗命也算是其中之一。然而对于曾经做出的一些布置,灏湮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修改,所以才会引发今日的种种矛盾。” “是这样的吗?”火炼弱弱的问道。他承认自己今天的思维很是混乱,数度被他人的节奏所左右,在完全调整好之前,他认为还是不要再勉强的好,既然明知会犯错,选择原地踏步的应对方式也不失为积极之策……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这只火鸟的懒筋又发作了。 “我希望是这样。”白昕玥给出的回应实在古怪的难以形容。 大概没有人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倒是白昕玥自己给出了解释,可惜的是,他的声调低沉了些,倒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般,“说什么灏湮不会背叛曦冉?应该说,她又什么立场背叛?于公,她本就应该为皇帝尽忠;而于私,她则是曦冉的朋友。” 如果这样还被灏湮背叛,那堂堂皇帝将是多么可悲。 这话当真不假,皇帝从来就是孤家寡人的代名词,放在曦冉身上,能称得上朋友的,或许也唯有灏湮这么一位了。 白昕玥之于曦冉,恩怨情仇复杂的已是一言难尽。就算是未希,他们彼此的关系也不见得那般单纯,曦冉将未希视作皇妃的最佳人选,而未希更是不折不扣的落花有意。数算下来,只有一个灏湮,与曦冉之间才称得上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是最早得知天道压力的人,因为曦冉没有理由隐瞒一个朋友。 火炼顷刻间被一场难过所覆盖。如果说之前他感知到路狄亚的难过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或多或少还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同□□彩;那么这一刻的难过则全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汹涌而来,近乎灭顶之灾。 但奇怪的是,火炼的难过并非为了曦冉而生,他是因为白昕玥才切实感受到了这份心情。白昕玥不希望看到曦冉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时隔数千年,他竟依然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曦冉的情绪。 到底是怎样的情深义重,才能让白昕玥做到这个地步? “大祭司的亲信,究竟是谁?”火炼甩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尽管相当关键,但说实在的,此时的他并不见得如何想要弄清楚。他只不过是迫切的需要说点什么,以此来缓解胸口的压抑,若是不能从难过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真怕自己会当场窒息。 “这位亲信的人选,我大概已经有了。”白昕玥一边作答,一边还给火炼送上一抹笑容。 火炼顿时呆住了。 白昕玥这笑,怎么说呢,虽然没有那种不怀好意的意味深长,但也绝对不是礼貌客套的那一种,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不轻不重的就这么在火炼的神经上撩拨了一下。顿时,什么难过,统统烟消云散!火炼也认为自己的涵养在这位白主席的磨砺下有了长足发展,他居然没有冲上去一把掐死这家伙,以求图个清静。 惹恼他远比柔声细语的安慰更加快捷和管用,而且以火炼的性格来说,他应该也不会喜欢安慰那一类的东西。白昕玥深谙此道,在选择上当然不可能出错。 尽管今天要应对的主要对象乃是路狄亚,但这并不妨碍白昕玥寻找出一些空当与火炼“互动”一下,而且看得出来,他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变换的节奏。 这不,差不多同样的一句话,白昕玥掉头就扔给了路狄亚,“你呢,可有什么人选?”内容大致说的是一回事,然而语气截然不同,这也在情理之中,丝毫也不值得奇怪 。 从自己第一次提及“亲信”这一词的时候,路狄亚便料到迟早会面临这一质问,于是他从那个时候便开始了心理建设,然而可惜的是,预想中的准备充足并没有出现,相反,他的情绪纷杂的宛如乱麻。 不仅脑子里混乱,而且还直截了当的反应在了他的面容上,抗拒、认可、挣扎、解脱……以及一些根本无法描述的情绪,密密麻麻的从路狄亚的脸上滑过,即使布条挡住了他小半张脸,可依然还是无法挡住他的失态,绷紧的嘴唇甚至都在哆嗦。 最终,路狄亚没说“有”,更没说“没有”。但他都这副状态了,是不是真的说个清楚,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271章 第271章—血瓶 最后,路狄亚还是离开了。 按照火炼的本意,他还是希望找个机会向对方道个谢。不管心情多么不爽,但当时在对阵林梓浩的关键时候,若不是路狄亚横插一杠,他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这个局面火炼还是能看透的。既然能看透,火炼也不会扭扭捏捏的不肯承认。 可惜路狄亚竟然连致谢的机会都没有留给火炼,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实在的,这种态度更加让火炼不爽。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太多的功夫让火炼纠结自身的情绪,因为路狄亚临走之前还不忘丢下了一枚重磅□□—— “虽然我已经刺瞎了眼睛,但是我与庄锦之间的契约并不算真正解除,仅仅只是让他无法与我共享视线而已。这种以血肉为主要因素形成的契约,要解除的话必须得到双方共同的认,我原本以为在我眼瞎的第一时间庄锦就会选择放弃我,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 路狄亚扔下这一番话之后,连半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转身扬长而去。 那只猫是啥意思,告知他们他与庄锦的契约还在,提醒他们小心留神?火炼费劲的猜测着,各种不确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3 不过没头没尾的,路狄亚干嘛在这个时候提及契约的事?自从他做出自残的激烈行为之后,应该没有人过问这件事吧?当然了,也着实有些不敢问。 这已经与火炼本身是不是想要偷懒没关系了,他随便从哪个角度切入去想,最后都只是钻进死胡同中无果而终,说他此刻一点儿烦躁都没有,无疑是骗人的。不过烦躁归于烦躁,倒还不至于彻底绝望,他还有最后保底的办法——白昕玥。 可是,真的要找这家伙求教吗?火炼着实难以下定这个决心。 火炼瞅着白昕玥,无限愁苦。 等等,这发展是怎么一回事?上一秒钟,还继续以那种欠揍的风范坐在远处的白昕玥,下一秒钟,已经朝他扑了过来……无论是脑子,还是身体,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火炼就这么可怜兮兮的被压制在了躺椅上。 “喂!你这是发哪门子神……”火炼的抗议终究还是进行不下去了。 说起来,白昕玥真还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除了以体重压制他不能动弹之外,便是深埋下来的头颅。白昕玥将脸整个埋进了火炼的脖颈之间,然而,仅仅只是方寸的皮肤接触,他的颤抖还是清晰无比的传递了过去。 他在害怕——火炼很明确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他压根没闹明白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幸好你没事。”白昕玥如是说了一句,平稳的语调与颤抖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火炼再怎么迟钝,也该看出来对方这是在故作镇静了。 有所犹豫,但也没有犹豫太久,火炼抬起手在白昕玥脖子后面的发根处轻轻摩挲一二。他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戏谑反问道,“糊涂了吧?我能有什么事?” 白昕玥这半辈子,鲜有被人驳斥到哑口无言的时候,然而这一回,他是真的结结实实一怔。是啊,没有错,火炼确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好端端的就在自己眼前那,他们此刻,彼此之间没有半点儿距离。 怔了有一分钟之久,白昕玥才总算回过神来,他虽然没有就此离开,但也坐直身子,并坐到了椅子边上。火炼也不失时机的爬起来透了口气,好悬差点没被压成一张饼。 心有余悸的火炼当然不可能自己凑上去,不过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一张椅子上头,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有种笔墨描绘不出的宁和。 白昕玥伸手在自己额角按了一会儿,继续稳定着情绪,直到感觉差不多了,他才重新开口,一开口竟然是在认错,“是我的疏忽,上一次见到温离所用的‘血瓶’之后,我就应该全力调查这件事的,结果还是被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务耽搁了。” 火炼压根没理会对方这种率先认错的行为,温离曾经的伎俩是他们两人共同见识的,他们都有调查的责任不是吗? “血瓶?”火炼发现一个关键,那东西竟然也有名字了?就因为小玻璃瓶里的液体血丝拉糊的,所以直截了当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如此草率怎么看也不符合白昕玥的风格啊。 “与温离一战之后,留在现场的瓶子碎片被我捡了回去,虽然残留的液体已经不多,但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剩,我找了可靠的人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液体与血液的成分十分相近。”面对火炼,白昕玥倒是解释动的很全面,整个过程都说的很清楚。既然成分相近,叫做血瓶,也没有什么不妥。 “呃……那东西你查了就好。”说起来,火炼也并非真心想要夸奖对方,此刻说这么一句,他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疏忽。 说起温离使用血瓶造成的危害,明显是他吃亏更多,照理来说也该更加用心才是,然而,当架打完之后,他竟然也把这一茬给忘得差不多了,更不要说捡碎片回去化验这一类的举动,这种事从来就不会出现在火炼的考量范围内。 不过,忘了归忘了,现实总会用更加残酷的方式让火炼再一次想起来,林梓浩。 见白昕玥正转头看着自己,对方光是用眼神就已经让他明白,有些事还是需要给一个解释的。好吧,丢脸就丢脸吧,原本也是他自己大意了。火炼抓了抓头发,略带不自然的说道,“我是真没想到,那古怪的红色液体竟然还有备份,这一次冷不丁的遇上,差点儿栽了。” 本来以为白昕玥会借题发挥,好好数落他两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又一次将责任揽了过去,说的还是刚才的话,“是我这边的调查进程太慢了,差不多到了开战前,我才拿到最后的结果。” 说老实话,倘若就此被马上两句,火炼的感受大概还没有这么奇怪,然而白昕玥这般主动招揽责任的行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反而让火炼浑身不自在起来。瞪着一双眼睛,充满狐疑的目光就这么在白昕玥的脸上瞟过来瞟过去。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点没说?”良久之后,火炼终于憋出这么一句。尽管他今天的思考回路一直出现种种故障,但这忽然来临的一笔,倒还真的完美复制了白昕玥的一针见血。 若说欺骗,白昕玥当真没有此意,只是有些难题,并不想就那么直接的交付给对方,在白昕玥看来,火炼身上承担的责任已经够重了,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事态发展,火炼极有可能真的会被压抑的喘不上气,而他又何必要百上加斤呢? 然而,守口如瓶就是正确的吗?白昕玥也不这么认为。假如火炼对事实一无所知,他岂不是连起码的防范都没有?此次突然遭遇林梓浩,已经为他们敲响了警钟。 关于血瓶的事,的的确确是个大麻烦,至少对于白昕玥而言的确如此,以至于事到临头了,他还没有找出妥善的应对之策。 世人都认为白昕玥根本不知道犹豫二字怎么写,但事实显然并非这般,是否会感到犹豫,终究还是要看对什么事,对什么人。 算了,顺其自然吧,既然已经被问及了,白昕玥也就直言道,“近来我收到不少消息,都是有关血瓶的。尤其是这次的月眠岛之战,使用血瓶的痕迹更是无处不在。” 火炼一惊,尽管与林梓浩交手的时候他便已经怀疑过这一点了,但还是忍不住亲口确认,“这血瓶难道不是血穗草独有的吗?” 不光是火炼有这样的认知,在当初见识道温离本事的时候,白昕玥的看法也差不多。甚至于,白昕玥思考的还要更加深层次一点,他认为血瓶的存在正好解释了血穗草的强大。 当前妖兽猎人组织那么多,不要算那些野团了,就是在妖委会正式备案登记的,数量都可谓不少,而血穗草组建的时间并不算太长,算起来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但从势力上来看,血穗草俨然已是猎人组织之首。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信奉力量的团体,血穗草能够在其中脱颖而出,若是说依靠了血瓶的力量,倒是不难解释他们的崛起。 按照这个思路,血瓶应该是血穗草的杀手锏,而血穗草想要保证这一优势,首先要做到的正是严守机密,因为一个弄不好,则是人人皆知,那么血穗草的优势也不复存在了。 在这份先入为主观念的影响下,白昕玥对于血瓶调查的进度也确实受到了影响,如今回顾起来,他正为此后悔不迭。 白昕玥本来也不是什么习惯于展露情绪的人,刚才的拥抱不算,而此刻的他,眼中的后悔悉数被镜片挡住,并不如何显眼。 火炼倒也不是没有看见,他是装作不知——倘若一定要为之找出什么原由,应该还是火炼自己态度的不明确吧,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昕玥。说起来,这都是白昕玥的错,特别是私底下,这家伙的变化多端,一会儿又讨要念想啦,一会儿又是突如其来的拥抱啦,实在太考验火炼的反应能力了。 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之后,火炼也只找出一句没有什么营养的废话,“是不是挺反常的?” “如今看来,我们之前的思考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白昕玥在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候倒是非常爽快,因为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上,接下来的思考才能往正确的方向延伸。 “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温离使用血瓶,也没有收到过相关的报告,于是我错误的以为温离将这东西当成了杀手锏,为了保密,也是为了保持杀手锏的震慑作用,所以他不肯轻易动用。”白昕玥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的错误辩解,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火炼听了也觉得尴尬,毕竟犯错的也不止白昕玥一个。讪讪的笑了一下,“看样子我们都想错了。” 关于新的推测,白昕玥已经思量过了,如今也差不多到了说出结论的时候,所以他也没怎么停顿,直接说道,“如果不是温离不想用,那么最大的可能则是,他不能用。即便是能够让血穗草称王称霸的可怕力量,但温离也不能随心所欲想用就用。” “不能用?”火炼偏了偏头。 “我之前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何血穗草会甘愿成为某人手中的一把刀子?平心而论,血穗草的力量不差,只要能保持住他们如今在猎人组织中的超然地位,无论是金钱还是势力,想要什么都可以获得,实在没有必要屈居人下供人驱使。就拿温离本身来说,也称得上是个野心家,实在很难想象他甘心做一枚棋子。” “会不会这血穗草与‘某人’只是合作的关系?或者叫做……相互利用?”火炼现场给出一个推测。 火炼不像白昕玥,这么多年虽然白昕玥一直都处于半隐退状态,但实际上对于妖兽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了若指掌,而各大猎人组织的动向,也一直都是他相当关注的方向。火炼原本就对猎人组织厌恶至极,甚至还有几分仇视心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勉强自己去调查这些残忍邪恶的组织。 不过不管再怎么让人恶心,也不能彻底不管不顾,尤其是自己已经一再吃亏,倘若还不上点心,那真是与找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既然今天话题已经进行到这里了,火炼也只好按捺住自己厌烦的情绪,打起精神与白昕玥仔细探讨。 白昕玥看了对方一眼,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该怎么评价。他如何不知这只火鸟只是临时抱佛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而让人无语的是,火炼所言恰恰无限接近于事实。 第272章 第272章—喋喋不休 先不管火炼随口一猜,猜的如何精准,但有些事情,白昕玥还是打算向火炼说个清楚——换成旁人,他自然没有这份耐心,但面对火炼,他则根本不会考虑是不是浪费时间。多让火炼了解一些情况,应该没有什么坏处的,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关于血穗草这个组织,在刚刚组建的时候也于其他猎人并无不同。说起变化,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而这个时间,正好与温离成为团长的时间差不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4 听到这里,火炼也顾不上厌不厌恶了,他听出了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你是说,温离上位之后改变了血穗草的行事风格?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当上血穗草的团长,而是利用实力还不差的血穗草,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至少我看不出血穗草近些年的行事对组织发展起了什么关键作用。”白昕玥讽刺了一句。 “譬如说之前进攻妖委会总部,那件事的确挺奇怪的,血穗草似乎真的没有获得什么好处。”火炼想起了这一茬。 从当初那个事件的结果来看,受到直接冲击的正是警备部队,而左部借此机会成为了妖委会的第一武装,差一点就成为本次授意的最大获益者。可是做了这一切的血穗草本身呢,似乎当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后来事情败露之后,甚至还将合作的聂家拖下了水。 话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也不等白昕玥对此做出什么评论,倒是火炼自己,压根不管会不会给别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已经自己对自己做出了反驳,“不,也不对啊,当时攻打妖委会总部的,好像不止血穗草一家吧?毕竟他们本来的目的是为了造成妖兽攻击的假象,如此一来才能给狩猎季的召开找出一个切实的理由,虽然如今也有不少妖兽加入了猎人组织,但不管哪一家,都很难一下子派出这么庞大的人数,必须要几家一起来凑数才行。血穗草作为那一次行动的‘牵头人’,最后理所当然的也成为领导者,可以算得上是一众猎人组织之首了吧?这难道不算是血穗草获得的好处?” 火炼接着又说,“从前面翎篁山那一战来看,攻打乐园岛的猎人组织联盟,已经是以血穗草为首,而且看起来所有人都相当听从温离的号令,若不是有了前一次共同行动的基础,血穗草怕是也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吧?” 公平的评价,火炼的分析还是挺到位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是他临时才想到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废话稍微多了一点。在通常情况下,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难道不应该直接说出结论,省却中间所有的推测步骤吗? 然而,火炼的废话似乎还在继续,而且又一次出现了新的转折—— “还是不对。”火炼摇头加皱眉,在白昕玥的面前,他半点儿也没有要掩饰自己愁苦的意识,同时,也没有收敛自己话唠的打算,相反,好久没有这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机会了,火炼充分享受着恣意的放纵滋味。 “比起整个猎人组织,似乎还是温离这个团长更加出风头啊。根据我所获得的情报来看,开战前各大猎人组织也全然不知道将会开辟双线战场的事,其中甚至包括了血穗草的多数人,温离独享了这一重大情报,仅仅只告知了自己的心腹。一大群人就这么傻乎乎的被温离骗上了船,奔赴乐园岛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第二战场。” 也幸亏乐园岛作为妖兽生存的最后一片土地,对于妖兽猎人而言有着无数等待他们去攫取的宝贵“资源”,否则,当天的温离说不定真的会面临一场可怕的哗变。 从火炼开始嘀嘀咕咕说话开始,白昕玥就没有再中途插言,不过他也并没因此化身为空气,时不时还是要点一点头,倒并非是为了刷什么存在感,单纯只是表示自己在听,而且还听的很认真。 这不,到了这个时候,白昕玥又点头了。 其实,此刻判断火炼分析的对错,还稍微早了点,毕竟连他本人都还没有得出最终结论,目前说的这些全部都只是分析的过程。若是其他人如此唠叨,白昕玥肯定不会这般纵容,而话说回来,若不是在这个眼镜男面前,火炼大概也不会如此放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句形容放在这里,演变成了“一个想说,一个想听”。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关键?”火炼自言自语的反问,他完全不理会对方目前是什么反应,他只是自顾自的在这里转折,再转折。“虽然乐园岛上有无数吸引猎人前往的‘资源’,但开战之前,这些东西并没有真正到手吧?我不是不相信这些家伙的人品,但似乎不管怎么看,这些人也不像是会为了未来而拼命的理想分子。没有真正到手什么东西,实在很难想象这些猎人会老老实实的听从温离的命令。”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了—— “这些猎人本来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们既然会展开行动,证明他们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寻常的好处要一下子收买这么多妖兽猎人,显然可能性不大。用来收买众人的好处必须有足够的价值,即便是温离这般的人物,也会按捺不住,也就是说——” 火炼终于暂时停止了喋喋不休,睁大眼睛看着白昕玥。后者居然回给他一个微笑,而且还是带有鼓励性质的那一种。 火炼头皮一炸,差一点就要动拳头往白昕玥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上砸过去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是?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哄骗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意识到今天自己所有的分析都是白费功夫,所有的结论,这个该死的眼镜男都已经心中有数。火炼顿时意兴阑珊,明明到了最该激情四射的结论部分,他却半分精神都打不起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是血瓶吧。先不管这东西究竟是谁捣鼓出来的,这家伙先是用血瓶收买了温离,之后又如法炮制,拉拢了众多猎人组织,让他们在二线战场上做了炮灰。” 火炼连续说了这么久的话,说是一点儿也不口渴,显然不太现实,桌子上也放了饮料,然而火炼顾不上这个,他相当不满的瞪着白昕玥,“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干嘛不直接告诉我,让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说了半天。” “你不是说的挺开心的吗?”什么叫做秒杀,这就是标准的秒杀。放在白昕玥这边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回复,而那一边的火炼差一点被当场呕出一口老血。 呛咳了老半天,火炼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而这一次说的内容,总算也没有那么废了。“目前在月眠岛附近,究竟有多少使用血瓶的家伙?别告诉我,仅有一个林梓浩,结果我那么幸运就撞见了。” 提到这一点,白昕玥倒也顾不上继续戏弄对方了,能够让这位白主席面露凝重的事情当真并不多,而这显然算是一件,“人数不少。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更大的问题在于,目前参战的几方都已经出现了这些人的踪迹。” 火炼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妖兽猎人还搅和进了那七个国家之中?”妖委会不是最重视保守秘密的吗?这究竟是在搞哪门子名堂,七国被卷进战事还不算完,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一群身怀异术的猎人为这些普通国家当外援? 说着说着,火炼竟然把自己给说了个火冒三丈,“这个温离,真是死了都要给我们添麻烦。说起来,当初你就那么一刀简简单单的捅死了那家伙,不管怎么想都有些太便宜他了。” 尽管这位的火气有些转移的迹象,然而倒也并非是在迁怒,当真只是控制不住愤怒而已。 对于整个妖兽世界未来将会如何如何这样宽泛的大问题,火炼或许还处在迷茫之中。但是对于是非,他一直都有着自己一套衡量的标准,譬如说拍卖会,再譬如说妖兽猎人,火炼可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厌恶与愤怒。 不要忘了,当他在乐园岛第一次遇到姚向晨的时候,完全是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强杀对方。 毫无疑问,温离是一名无比成功的猎人,而换一个角度来说,他越是成功,手上沾染的血债就越是深重。在火炼看来,这人该死,远比姚向晨还要死有余辜! 当得知翎篁山一战中妖委会将会玩出双线战场的花招,火炼二话不说便留在了乐园岛上。说他是不是也在为大局考虑,当然也少不了这方面的考量。然而更多的,仅仅是为了迎战温离而已。 关于这点私心里的目的,火炼无法自欺欺人。另外他也清楚,白昕玥肯定也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了解他的想法,也正是因为体谅他的情绪,白昕玥才会违背自己的本意,将火炼放到一个触及不到而又复杂多变的战场上。 倘若他们两人的参战点都在翎篁山范围内,最后的局面大概会变成演戏一般,胜负不重要,战果也无所谓,只要场面足够精彩好看就行了,以他们两人的默契,若是有心折腾出一场热闹非凡的战争场面,由此堵住悠悠众口,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追忆之中,火炼是因为温离死的太容易了而感到深深的愤慨,而白昕玥对于温离的死活其实并没有那般上心,他依旧还在为当天的危局感到后怕不已。 然而更让白昕玥不知所措的是,他的后怕似乎没个完了。今天火炼的遭遇几乎复制了上一回的生死一线,而他的担心焦虑更是呈几何倍上涨。 毕竟上一回,白昕玥还有办法可用,甭管他是依靠怎样玄妙的力量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距离,也甭管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要可以救回火炼的性命,白昕玥当真可以不在乎这些。 但无奈之处在于,有些特殊的办法,不是想用便能用的,即使不惜代价也无能为力。 思绪飘到这个地方,白昕玥下意识的蹙起了眉,他像是没有什么具体目标一般,甚至低头往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原本也是空空如也的手掌,他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有些事,白昕玥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包括火炼在内。当然了,也实在是因为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眼镜男的沉默有些不对头——尽管这一阵子他的话的确挺少的,但火炼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之处。前头白昕玥闭紧嘴巴,是为了给他提供机会发挥话唠的特质;而这次,白昕玥仿佛……走神了? 这个推论早已超出让人惊诧的范围,简直是惊悚了。 火炼长大了嘴巴,完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也不管是不是幼稚,伸出一根手指就在白昕玥的肩头戳了戳,再戳了戳,还是戳、戳、戳…… 只要不是一根木头,在如此不间断的持续折磨之下,肯定都会有所反应。白昕玥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那根作怪的手指头握进了掌心中,同时说道,“血瓶的事虽然与温离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今天在月眠岛范围内出现的这些,却不见得都是他留下来的。” 从语句的前后关系来看,白昕玥此刻所说也并不突兀,他们之前不是在讨论温离吗,白昕玥正好将自己有关的推论说了出来,堪称对接的严丝合缝。 但火炼却在这时难得一见的发挥了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判断力——这个眼镜男是在用冷静睿智的外表掩饰他慌乱不安的内心吧? 以白昕玥所处的勾心斗角的环境,在与他人交锋的过程中,不可能每一次都十拿九稳,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喜怒不形于色,这显然是白昕玥必须具备的本领。 可是火炼没想到有一天这家伙竟然会动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这简直让火炼不满到了极点。 第273章 第273章—两大条件 被火炼这般微微侧着头瞪着,饶是白昕玥,也不由的更加心虚。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5 情绪这东西原本就是这样,可以控制,也可以调整,然而终究无法让其彻底泯灭,尤其是一些负面的,更加容易挑拨心弦,对此谁也无能为力。 “我猜测,温离应该是在乐园岛之前便已经得到了血瓶,说不定与他在血穗草崛起的时间相同。而以这人的性格,对于新事物必然不会贸然使用,在那之前他肯定做过许多研究。当证实这东西的确强大有效之后,温离的首要想法肯定是独占此物。为此,他不惜将整个血穗草当成了交换的条件,从而得到真正可以与妖兽抗衡的可怕力量。” 也幸亏事先已经推测出这些内容,即使白昕玥此刻心不在焉,但总算不至于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只不过,话虽然说的很顺利,从语调上听起来却或多或少夹杂了几分干涩。 这一点异样当然不可能逃过火炼耳力的捕捉,就此翻了一个白眼,异常散漫的回了一句,“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血穗草就成为了‘某人’手中的私人武装,温离这个堂堂的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就是挂名的。” 白昕玥不是不晓得火炼的不情愿,比起讨论正事,这只火鸟显然更加关注他的“心虚”究竟从而来。可是有些东西,既然白昕玥过去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今天他照样没有做好开口的准备。 所以白昕玥还在继续装模作样的就事论事,“既然血瓶原本并非温离所有,在使用权上面,温离大概也做不得主。今天这个血瓶泛滥成灾的局面,应该又是幕后‘某人’的动作。” 毕竟火炼自己也是这个局面的受害者,差一点一命呜呼的他也无法装个没事人一样,还是要打起精神与白昕玥讨论下去。“温离死了,血穗草的实力必然大打折扣,也许一开始血穗草还算得上是一支相当不错的私兵,而妖兽猎人那种只管利益不问是非的行事风格也的确适合用来干一些肮脏的勾当。但现在的血穗草应该已经不能满足幕后那家伙的要求了,他必须要通过别的渠道来扩充力量。既然血瓶可以收买血穗草,当然也可以收买别的猎人组织。你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嘴快的火炼一口气全部说完,这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前面推理犯下的错误——尽管温离并非什么好人,而火炼本人也对其恨之入骨,但是在关于血瓶这件事上头,温离当真无辜。 白昕玥点头。同时感慨,这只火鸟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的性格,其实真的挺不错的。虽然有时候显得咋咋呼呼的,但确实会让旁人轻松不少,至少用不着去猜测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一次的白昕玥似乎料错了什么,他松口气的时机也着实早了一步—— 就听火炼略微提高了音量,咄咄逼人的追问,“这些事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但是关于血瓶本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点忘了说?” 白昕玥惊诧于火炼的敏锐,更加意外他转折之后的进攻性,对方这个样子,已然说明了“得不得答案肯定不会罢休”这一层意思。 倒是火炼,却挑了挑眉梢,展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派头。既然眼镜男都可以用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套来对付他,为什么他不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端端的对话已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因为这个男人太擅长转移话题,那么干脆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下子白昕玥总找不到新的话题来遮掩问题了吧? 白昕玥自己都数不清今天究竟多少次感受到无奈的心情了。但无奈归于无奈吧,倘若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一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火炼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扑上来直接掐死他。 于是白昕玥只能老实承认,“有关血瓶的成分,我的确还有一点没有说——” 听出了白昕玥因为难以启齿而出现的停顿,火炼反应极快,丝毫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你别告诉我,血瓶的成分并非与人类接近,而是更像我们妖兽的?” 要想到这一点很困难吗?其实一点也不。温离也好,林梓浩也好,再加上如今混迹于月眠岛战场的许多妖兽猎人,其彪悍的战斗力已经足以说明这一点。毕竟若单纯只是人类的血液,所蕴藏的力量无论如何也绝无可能与妖兽像抗衡。而事实上,当他们力量得到爆发的时候,甚至还压了妖兽一头。 不难想象,然而火炼是真的不愿意往这上头想,他满心的抗拒,已经不言而喻。 白昕玥道,“说的更准确一点,那东西很接近妖兽之血,但其中的部分成分还是保留了人类血液的状态。” “我想起了一个人……” 白昕玥知道他说的是谁,可谓默契十足,“雷哲鸣。只可惜他失踪之后一直无法取得联系,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血液样本用来化验,或许能够解决一个大谜题。” 思考重点转移到雷哲鸣身上,当真顺理成章,听了白昕玥关于血瓶成分的描述,再迟钝的人都会想到“混血”二字上头。 而且性格使然,火炼的结论似乎还要更加深层次一点,“雷哲鸣曾经向我们透露过那个大型实验的内容,除了制造混血之外,这个血瓶是否也算是实验得到的附属产品?” 火炼能够想到这一点,白昕玥也不是想不到,但这两人的区别在于,一个明显嘴要快得多。除非是把握很大的结论,否则白昕玥一般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然而火炼显然不是这样,尤其是在白昕玥的面前,更是口无遮拦。 “雷哲鸣曾说自己是实验的失败品,但从目前来看,他大概真的妄自菲薄了。”谈着谈着,话题当真偏离了讨论白昕玥心虚原因这一初衷,这下子白昕玥当真可以放松神经了,态度也随之积极了不少。 话题能够如此翻转,对于白昕玥而言当然时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倒是被蒙在鼓里的火炼,只怕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今次居然会被如此巧妙的糊弄过去——毕竟血瓶这件事本身也确实事关重大,值得苦心隐瞒,白昕玥实在是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挡箭牌。 必须要说,话题又转到了一件让火炼无比愤恨的事。不管是猎人组织,还是那所谓的大型实验,都已经超出了火炼所能容忍的底线。 目前妖兽世界竟然是由妖委会这样一个组织掌控,对于这样一件根本性的大事,说实在火炼并不如何上心,反而是一些表面的现象,每每都能激发火炼的愤恨。 这算是本末倒置吗?或许。但这恰恰也是火炼自己的一套原则。比起许多不断打破与改变自身底线的家伙,火炼如此非典型性的做法,说不定更加值得敬佩。 皱着眉,火炼一脸憎恶的道,“真是让人想不通,那所谓的大型实验究竟是为了什么?折腾出各种各样种类不同的妖兽,以此满足有钱人的恶趣味?” 白昕玥知道,当初火炼无意中参与的那一场拍卖会给他留下极为深刻和极为糟糕的印象,再加上随后关于大型实验的各种线索被不断的挖掘出来,火炼自认很容易将这同样恶劣的两者联系到一起。 而事实上,火炼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错误。 从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来分析,大型实验的结果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而且还是效果截然相反的两种。 一种就像拍卖会的那些“商品”一般,被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妖兽天生的力量,然而却保留了妖兽的外表。不仅容貌秉承了妖兽惯有的姝丽,另外还为了满足购买者猎奇的心理,这些试验品还会展现出一些妖兽的特征,也就是所谓半妖兽化的状态,也不知中间被动了怎样的手脚,这些试验品似乎并不能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变化,只能长时间的维持着这种不尴不尬供人玩乐的状态。 而另外一种,其代表典型就是雷哲鸣了。火炼倒是真没什么机会与这家伙正面交手,之前那一场针对叛徒的陷阱也完全是有心算无心,并未出现堪称火爆的交手画面。火炼对于雷哲鸣的身手不算了解,但白昕玥显然不是这样,狩猎季开始的第一战,事后聂瑞博带回的雪山之战的照片,那些仿佛被雷劈过的焦糊尸体姑且不说了,在现场遗留下的痕迹已足以吓死大片的人。厚重的积雪上,布满了状似闪电的痕迹,深一点的裂痕甚至都显出了下面黑色的山石,可怕的程度已经超出人们的想象,究竟要怎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啊? 如今更复杂了,在两种实验结果之外,现在竟然还多出了一个附属品。更要命的是,这个附属品正在战场上展现着巨大的影响力。 还有很要命的一点——两种实验结果毕竟都只是针对妖兽,必须要在妖兽的基础上才能够视线,以如今妖兽幸存的数量来看,对于整个世界的冲击终究有个限度。但是血瓶不同,尽管目前还不清楚服用这种红色液体需要达成怎样的条件,然而毫无疑问,人类确实可以使用这个可怕的武器。 在这个时候,白昕玥肯定不会与火炼探讨大型实验的是非对错,明摆着将会火上浇油。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用最为平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声音说着,“一方面制造抢手的商品,以此积累财富;而另一方面,通过极端相反的实验来提升力量。财富与力量,无论要做什么大事,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两大条件。” 也幸亏火炼了解白昕玥的本心,否则,光是听见他那一句“抢手的商品”,只怕火炼一爪子便已经挠了上去,不弄死也要弄掉白昕玥半条命。但白昕玥只是在单纯的就事论事,他的措辞越是冷酷,所作出的判断反而越是准确。 火炼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甚至还有几分被愤慨点燃的嗜血本能。顺着白昕玥提出的两大条件,火炼也做出了相应的判断,有些干巴巴的开口,“这位幕后‘某人’还真是野心勃勃呐。”虽然火炼做到了冷静的思考,但愤慨的情绪还是若隐若现,像是埋藏灰烬中的火星,随时都有蓬勃燃烧起来的可能。 “这是你让我查的东西。”白昕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对方,“掺和进这一场月眠岛之战的猎人数量不少,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搅合进了七国舰队之中,时间有限,没办法查出所有人,这名单只是一部分,你用来参考吧。” 为什么来自寻常世界的七国也卷入这场混战之中,而且看各国拉开的架势,投入也着实不小。 这个疑问的确是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重点,而火炼也确实牢牢抓住了这一关键。他不仅向缇娜夫人下达了调查的命令,另外还托人带话给白昕玥,从妖委会的角度探查真相。带话的人也是缇娜夫人组织的一员,这群人在战斗力方面实在不敢恭维,但暗中行事方面却别有一套,火炼手中正缺这样一支特别的力量,白昕玥之前对缇娜夫人费尽心思的拉拢当真可以说是眼光深远。 虽然在揣度人心方面,火炼并没有那般细致,但让人惊叹的是,他在把握某个重点的时候,准确的不可思议。就拿今次事件来说,他的眼光,比常年从事情报工作的缇娜夫人都优秀的多。 另外,他的行动力也着实不差,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打仗这种事,说白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倘若不考虑仇恨引起的极端动机,通常情况下战争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不要忽视了,搅合进来的可是整整七个国家啊,尤其是E国,从地理位置来看差不多要绕过半个地球才能到达月眠岛的海域,如果将此战比喻成一笔生意,究竟要怎么的回报率才能让这些参战国确定知己将稳赚不赔? 从之前李凡汇总的材料中可以看出,围绕月眠岛(妖委会之前关于四山四岛简化的称呼中,此岛被命名为C岛)的冲突,每一天的伤亡人数都过千,在当今这个相对和平的世界,这样的伤亡已经可以算得上极为恐怖的数字。 尽管名单并不完整,但火炼盼着东西已经不知道盼了多久,接过手来便立马翻开看了起来。 诶?白昕玥愣了一下。他本来希望火炼回去之后再看这东西,至少也要脱离战场相对安全的时候再做这些事,所以他才会拖到这个时候才拿出名单,因为这时需要谈的重要事务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白昕玥实在没想到火炼会表现的如此急切,再想出声阻止,可是见对方看得如此仔细,又不忍心开这个口了。 火炼顺着名单,一行一行仔细看了下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6 第274章 第274章—鹬蚌与渔翁 参战名单的问题在哪里? 火炼才看到一半左右,对此已然心中有数了。不过这一次他所依凭的却不是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而是这份名单的质量。白昕玥做事果然相当让人放心,他提供的名单中,不仅包括了姓名,而且还有这位妖兽猎人属于哪一个猎人组织,以及他如今在七国舰队中担任的职务。 很难想象白昕玥究竟是如何调查到这种程度的,更加无法计算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白昕玥自己所说,名单只是实际参与者的一部分,具体占了多少比例,在白昕玥得出更准确的调查结果之前,他肯定不会信口胡说。 不过,是否掌握所有参与者的信息,已经不再是火炼的关注点了,手中这张纸上记载的内容已经让他无比惊骇。 火炼抬起眼望了白昕玥许久,才勉强找回声音,“这些家伙是怎么混到这些关键职务的?七个国家的舰队,所有核心部门,几乎都有这些人的踪迹。”如果不是考虑到白昕玥本人的能力,火炼简直要怀疑这份名单上面大半的内容都是虚假信息。 “如果只是个别现象,有可能是凭借出众的能力混上了重要职务,但目前我们面对的显然已经是普遍现象,这无疑需要更高层面的设计和规划。”白昕玥提出自己的看法。 火炼立马要求,“说得清楚一点。” 白昕玥当然不是火炼那样的话唠,直接跳过了所有分析的步骤,直指最后的结论,“现在我们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将血瓶大规模散播到这场战争中的行为正是出自幕后‘某人’之手,这家伙一方面将血瓶作为筹码来收买渴望力量的众妖兽猎人,而另一方面他肯定直接接触了七国高层,至少是能够左右战争进程的高层,就本次月眠岛的一切事务进行了统筹安排。” 就算火炼本性极其不喜欢这些蝇营狗苟来往,但他本人当真半点儿也不傻,该有的敏锐度半点儿都不缺。白昕玥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某人’与七国高层会面,也许还达成了相应的协定,这便是七国会越界卷入妖兽世界战争的根本原因。然而,七国在没有获得足够利益的当下,也很难派出足够的兵力,这个时候,某人甚至还提供了足够的资源——一堆饮用了血瓶的妖兽猎人。” 说到此处,火炼的唇边不由泛起冷笑,兴许是这个笑容过于慑人的缘故,此刻的火炼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平常那个火炼了,五官之间找不出半点儿大大咧咧的火鸟的影子。 “如果我是那七国的高层,应该也不会拒绝这样一群帮手吧。”火炼没有任何铺垫的,就这般直接开启了嘲讽模式。“妖兽猎人,不仅实力突出,而且还对这个妖兽世界了如指掌——托妖委会保密主义的福,正常世界对于妖兽的种种可谓是一无所知,不过我猜想,他们想要染指妖兽世界的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可惜一直都没有等来一个介入的空当。如今倒好,不管是介入的机会,还是所必须的人力资源,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也难怪这七国会急吼吼的扑了上来。” 对于七国参战的原由,火炼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在想,这些国家不会是疯了吧,居然参与到处处布满未知的危险战场? 然而从他们一步一步推测出来的结果来看,七国当真是疯了。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完全丧失理智的集体疯魔! 白昕玥补充了一句,“为了自身舰队的安全,同时为了保证调配权,按照常理来说,七国原本不应该将这些外来的妖兽猎人安排在各大要害职位上头,但他们却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正如你所说,七国对于妖兽世界太不了解了。即使七国能够保证最高统帅权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可是对于这些中轴部门,却必须要安排一些了解情况的人手。” 火炼的冷笑仿佛更深了一分,宛如用刀锋在纸上划拉出来的裂痕,薄而锋利。“能得到帮手固然是好事,也增加了这七国参战的可能性。但这些国家就不怕,这些猎人,明着是帮手,实际上却是奸细吗?” 白昕玥没有说话。这一点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而火炼也压根不需要答案,他心中有数。 所有参与到月眠岛战争的妖兽猎人都是奸细,毋庸置疑。他们既然已经收到了此次行动的报酬,血瓶,理所当然就要为支付酬劳的雇主尽忠,不管此刻身在哪一支舰队中,众妖兽猎人的主人……只有一个。 “喂,你说,以‘某人’的老谋深算,肯定是一一单独与各国高层商谈的吧?总不至于还要弄一个圆桌会议出来,所有人一起有商有量吧?七国中的任何一家,只怕都认为自己唯一一个得到妖兽猎人支援的国家,并不清楚竞争对手也得到了同等资源,与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火炼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七国各自都认为自己占据了上风,能够先发制人,所以这仗才打得起来。 不管那位藏身于幕后的野心家如何与七国高层交涉,但总不可能一上来就说,“我不仅扶持了你们国家,而且还扶持了另外一、二、三……还有六个国家。啊?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啊,七个国家,再加上妖委会与妖兽充满世仇的两方,整整九方会战,将是多么热闹的一件事?” 倘若这位当真这么说了,七国会给予怎样的反应,这还真不好说,但有一点能够肯定,“热闹”绝对是不会有的,七国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自己打的昏天暗地,却让别人去捡最后的便宜? 有句耳熟能详的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管是谁,都想要成为那位捡便宜的渔翁,对于鹬蚌的角色,怕是谁也不会感兴趣。 火炼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于妖兽猎人的憎恶,所以在此时此刻,他心中生起一线恶意,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你觉不觉得,与其让这场仗就这么打下去,最后的结果终将是便宜了妖兽猎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雇主,我们是不是干脆换一种方式,彻底破坏他们的计划?” 真要说起来,这种“在战场之外解决问题”的思考回路,一直以来都是白昕玥习惯与擅长的。 理由倒也十分简单,年轻的时候一直顶着“白将军”的名头,见识了各种血雨腥风,也经历了无数悲壮惨烈的战场,难免会对战争产生无以伦比的厌恶。 活过了数千年的白昕玥,理所当然会越来越习惯用其他方式去解决问题,或许那些看不见硝烟与鲜血的战场实际上更为凶险残酷,但对于见了太多尸山血海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方式。 但是这一次,明明极其适合使用战争之外的方式,但白昕玥竟然没有主动开这个口,微微拧起的眉头显露出若有所思,只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猜不透他正在想些什么。 火炼竟然有些反常的兴致勃勃,“派出一队人专门负责此事,也不用做别的什么,只要将妖兽猎人参战的真实人数与具体情况告知各国高层,整场战争的局面就会变得无比复杂,之后我们便可以用最简单的手段结束这一切。” “……”白昕玥还是没有接话。 火炼登时有点不高兴了,“是不是你那边人手有什么问题?你不方便的话,我来做这事也可以,缇娜夫人组织里的人都很擅长做这些,全权交给她,应该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帮火炼理了理头发——说起来,这只火鸟的长发会凌乱成这个样子,罪魁祸首还是白昕玥本人,如果不是前面他突发神经病将火炼压在了躺椅上,后者的头发也不至于乱到这个程度。 火炼自己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相当没好气的一挥手,“啪”的一下将白昕玥的手给拍掉了。 恼怒?白昕玥当真一点儿也没有。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和的语调带出语重心长的意味,“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你希望能够进一步打压猎人组织。诚然,如果让七国认清这些家伙的真面目,即使我们不出手,七国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别有所图的奸细。” “既然你知道,那你还——” 白昕玥没有让对方把话说完,摇了摇头,道,“我并非要袒护妖兽猎人,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针对猎人组织开展的行动,乐园岛那一回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固执的进行下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为什——”这一次却是火炼自己没有把话说完,刚刚开了一个头,他已经猛然想到了什么,结结实实就是一个愣神。 如果七国因为奸细的混入而在战争中陷入混乱的境地,那么,谁会成为月眠岛一战的最终获益者? 这个问题已经摆到火炼的面前,迫在眉睫。 妖兽会成为最终的战胜方吗?这当然是美好的祈愿,然而却并非最终的结果。火炼也没有那么天真,将祈愿当成一切。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投入的军队数量,能够调配的后勤保障,军队的战斗力,士兵的素质,指挥官的能力……种种种种,但其中绝对不会包括美好的祈愿。 一旦七国退出,如今复杂无比的局面顷刻间就会变得简单直接,针锋相对,妖兽一方将直接杠上妖委会,彼此之间连一分缓冲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然后呢,就是双方实力的直接比拼了。 火炼还没有自大的认为如今的妖兽当真能够与如今的妖委会相抗衡,这也并非他一个人的判断,若非实力的确不济,妖兽何以蛰伏了这么多年。 “所以,你并没有向妖委会提案,可以用分裂的方式摆平七国?”火炼眯着眼睛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倒并非是他不信任白昕玥,只是单纯的想要进一步确认而已。不管怎么说,以白昕玥如今在妖委会中的地位,击败所有外在敌人,原本就是他职责所在。 “没有。”白昕玥摇头摇的相当干脆。不过他也很清楚,火炼其实并没有太关注这个结果,若是从私心的角度来判断,火炼终究还是相信他的,只是站在不一样的身份立场上头,火炼本着为众多族人负责的原则,才不得不多嘴问着一声。 另外,这也只不过是个开头,这件事显然还有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不仅我没有做出这个提案,另外一个人,他本来不应该忽视这个关键的,可竟然也没有提出要分裂七国。” “谁?蔚云非?”火炼顺口一问。能够立马想到那家伙头上,只因为这位外表纨绔内心残酷的年轻人,恰恰也正是火炼无比讨厌的人之一,自从见过蔚云非与四小姐所签订的血字标识契约,那个时候开始火炼就没法对这位产生什么好感。 说起来也真是没办法,火炼厌憎的人多半都与妖委会有着关联,而白昕玥身为妖委会当仁不让的核心人物,偶尔也难免会被这种厌憎情绪所牵连。火炼目光复杂的瞥了他一眼,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情绪来的快,去的倒也不慢。火炼甩了下脑袋,决定还是继续就事论事,“如果蔚云非不做相关提案,那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吧,虽然他在此战中挂了个副统帅的名头,但我们都清楚这是怎么得来的。但是蔚云非与各猎人组织关系匪浅,四小姐还告诉过我,聂家与猎人组织签订的攻打妖委会总部的协议,正是通过蔚云非之手才被揭露出来,而乐园岛的那一回,也是蔚云非向温离下达的命令。按照我们前面推测的那些,假如猎人组织真的成了某后某人的私人武装,那么蔚云非八成也称得上是其代言人了。来一个分裂的添,针对的正是这些妖兽猎人,蔚云非脑子再有病也不至于拆自家的台吧?” 白昕玥耐耐心心的听着,直到火炼的长篇大论宣告结束之后,他才说,“不是蔚云非。而是另外一个,按照身份地位都有充足的理由做出提案的人,但是这一次却反常的保持了沉默。”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7 “谁?”火炼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的紧张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嗓子也是干涉的。火炼有预感,他马上就会听见一个了不得的名字。 第275章 第275章—旁观的战局 “庄锦。”白昕玥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个名字。 火炼先是愣了两秒钟,随即,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眉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眉心出现的沟壑是如此明显,宛如利斧劈出来的一般。 庄锦,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是如此惊天动地,可偏生又这般顺理成章。如果将整场迷局比喻成一幅巨大的拼图,那么这个名字便像是最后缺失的那一块,一旦将其嵌上去了,整幅图案眨眼间就清晰可辨。 “会不会,庄锦不做提案,只是顺着你的意思,他像要卖你这个人情?”火炼找出了另外一种解释的可能性,并非是为了替庄锦开脱,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不过就是听见白昕玥说了一个名字而已,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着实需要降低一下震惊的程度。 白昕玥苦笑,“如果我与他还是过去的关系,我相信有这个可能。” 一边是轮值议会,一边是名誉主席团,遵照妖委会数千年的传统,维持着两者的平衡至关重要,而庄锦处事周全,在这方面做得尤其出色,在他成为会长之后,与白昕玥可谓是相安无事,而且两人也会在一些特殊的时期达成合作。 白昕玥又说,“但是目前,我与庄锦的权力之争到了怎样的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庄锦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又怎么会在重大战略上与我达成一致呢?” 火炼犹自不死心,或者说,他当真有些接受不了这么一个违背常理的结论,于是他又绞尽脑汁找出一个解释,“说不定庄锦是为了抢夺战功?做了提案,此战大胜,这笔功劳肯定会记在你这个统帅的头上,以你们如今势同水火的情形来看,庄锦应该不愿意看见事情这样发展。既然如此,庄锦还不如换一种思路,从小处入手,不求全面胜利,只是想办法给蔚云非捞一点功劳。说起来,之前他们不也这样做过吗?不然的话蔚云非哪里有今天的地位?” 从分析庄锦的动机这上面来看,火炼已经有些胡搅蛮缠了。这也不能怪他,如果太难接受一件事,换了谁也会找寻各种各样的理由。 不过有一点,白昕玥还是赞同的,“不管怎么说,庄锦与蔚云非似乎已经站在同一阵营里了。” 确实,方才自己说的那一大篇废话,最后指向的正是这么一个结果,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可是当白昕玥言简意赅的提炼出来之后,火炼自己反而愣住了—— 庄锦,蔚云非,这两个人怎么搅合到一起去了? 思维陷入了死胡同,当真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抿着唇,火炼持续了一会儿愁眉苦脸。不过他的状态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继承了“不要为难自己”的优良传统,既然妖兽猎人与血瓶的这件事,疑点过多,而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想,都有可能会会遇到障碍,索性干脆就不想了,时间肯定会给出一切解释,而且从战事的发展来看,应该也不会等太久才对。 于是火炼换了一个问题,“对了,我忘了问你,这地方安全吗?现在海面上都已经打成一团浆糊了,我们两个却在这里聊天,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白昕玥的回应是立刻抽了抽嘴角,摆出的完全是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安全’问题了。”他是几次三番想要提醒这只粗心大意的火鸟,只可惜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所打断,至今都没能成功。 火炼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忽略而感到不好意思,扬了扬下巴,尽管没有再重复问题,但那神情分明是在命令对方——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交战各方暂时打不到岛上来。”白昕玥首先给出了结论,口气倒是笃定万分。“你肯定也已经收到相关情报了,到目前为止,真正参与战斗的也只是七国舰队,而那些妖兽猎人差不多只能算是雇佣兵的身份,所以并不能算成是单独的参战方。对于七国来说,在开阔的海面上战斗,更利于他们的施展。” “明白。”火炼点头,有点幸灾乐祸的道,“七国派出的都是海上舰队,这么一个小小的月眠岛,连登陆的港口都没有,他们根本上不来。就算上来了,那么多人马,肯定要在这岛上挤成沙丁鱼罐头。” “这是一个方面。另外,毕竟月眠岛重现人世的时间还不长,七国根本来不及调查岛上的地理自然环境,更加不可能冒然上岛。在舰队的关键职位上安插外人,已经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了,在战术布置方面,无论如何也要更加谨慎一点,以求平衡。” 七国来不及调查月眠岛的根本理由,时间不够仅仅只是一个方面吧,一个很微小的方面。更主要的,还是你们妖委会的秘密主义作祟,一直都在采取极端的戒严措施吧?——火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瞥了对方一眼。 之所以没有将想法化成吐槽,只是因为他似乎没有这个立场。包括月眠岛在内的四山四岛为何数千年都被隐匿在历史的背后,说起来这貌似正是皇帝曦冉的作为,所以说,妖兽在秘密主义的维护上头,也同样功不可没啊。 “那你觉得,要什么时候战斗才会打到岛上来呢?”火炼又问。刚才连续的脑力劳动当真把他累的够呛,这会儿能休息肯定就毫不客气的直接选择休息了,反正有白昕玥这么一个能人在这里,能者多劳嘛。 “要等七国之间的战斗差不多得出一个结果的时候。” 虽然刚刚才决定了不动脑筋,但此刻的想象还是将火炼吓了一跳,根本用不着多快的反应,顺着白昕玥动的回答稍微那么一想,结果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火炼干巴巴的应声,“你还不如直接一点说,等七国舰队差不多死绝的时候。” 毫无疑问,肯定是这么一个惨烈的结果。 情报指出,七国参战的舰队无论是数量还是武器配置方面,其实都差不多。这当然不是为了遵循什么条件平等的竞技精神,而是各国的无奈之举。试问,假如其中一国当真将自家全部海军都拉到这片海域上来,剩余的六国不还得纷纷效仿啊?武器装备等等都是同理。很容易导致无节制的没有任何价值的军备竞赛。与其真的演变成谁也无法收拾的局面,还不如各自见好就收,各方都摆出一个差不多的姿态。 另外,形成当前局面的,还有另外一个隐匿的原因——妖兽猎人的参战。 由于幕后的那一位用了极为巧妙的沟通技巧,以至于七国不约而同产生了相同的错觉,都认为有且只有自己这一方得到了强力的外援,所以明面上的军力是否占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国暗中已经准备了杀手锏,足以秒杀一切争夺利益的对手。 自以为是往往正是招致灭绝的开端,不管自家如何一厢情愿的判断形势,从事实来看,参战的七国当真各方面都差不多。一旦肆无忌惮的开战,基本上是要拼尽最后一滴血的节奏。倒也不是说最后不会出现战胜方,但就算胜利了,也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惨胜。 想着七国的状态,火炼也难免动了些许恻隐,但凡有感情的生物,情绪之中都少不了会有同情这一项,这与立场着实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当然了,火炼感慨的时间也不长,他也确实没有这个功夫,“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妖委会还不算正式参战。而你们先一步占领了月眠岛的大部分区域,所以你才能肯定我们眼下呆的这个地方,暂且是安全的。” 妖委会占领月眠岛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对于四山四岛,妖委会都已经采取了相应的行动,只是因为几块地方所不同的价值,在人力物力的投入上有所偏重罢了。 若不是火炼一早便已经确定白昕玥此刻就在岛上,他又怎么会心急火燎的试图穿越整个海面战场?甚至于,都不惜让缇娜夫人做出了偷窃联络船这样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只可惜,现实以相当残酷的面目向火炼证实了,他这一回的心急如焚……貌似有点多余。 不仅没有如预期一般扮演救人的英雄,反而被另一位英雄所救。总之,打死火炼也不会承认自己正是那个被英雄救下来的“美人”。 白昕玥也不正面回应,而是说,“同样的道理,如今妖兽不也没有参战吗?” 纵观全局,这当真是非常诡异的场面,真正不共戴天的双方,竟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伺机而动。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七国配角,在这个战争舞台上蹦跶的万分欢快。 火炼当即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眼镜男这家伙的气人之处恰恰就在这里,他不会像刺猬一样时时刻刻都都是一副竖起尖刺攻击的模样,他的尖锐只会在最为恰当的时候出手,一击必中。对待敌人,自然不用说。哪怕是对待火炼,虽然不是为了分出什么胜负高下,但也会偶尔戏弄,或者说欺负他一下。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们如今还是敌人来着。”火炼的眼睛微微往下方一瞥,看见自己和讨厌的眼镜男如今正亲密无间的坐在同一张躺椅上。敌人?呃? 语病归于语病,但该板起的面孔还是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让路狄亚去救我?” “如果不去救你,你死了怎么办?”这是白昕玥另外一个可恶的地方,极其擅长于乘胜追击。 火炼一哽,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若我一不小心死在林梓浩手中,岂不正好?妖委会和妖兽,两方都用不着开战了。” 听得出来,火炼是真的恼了,这都已经不肯好好说话,开始胡搅蛮缠了。对他,白昕玥也不可能真的来一个“一击必杀”,轻轻叹气,“你明白的,整件事哪里有那么简单分明?” 其实火炼也不见得是真的怒不可遏,他与白昕玥处在两个对峙的阵营中,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引发冲突,这一点早已是双方应该心知肚明的事,为了这些无法改变的立场而恼怒,那未免啊也太小家子气了。 火炼之所以会一下子压抑不住情绪,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的缘故,为了避免自己被折腾疯,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来撒撒火气,白昕玥自己送上门来当这个出气筒,实在是不要白不要。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8 “对了,你与那只蠢猫当真不是合作关系?”路狄亚没有正式成为他们的同伴,这一点还是非常令火炼遗憾的,稍微得了一点空闲,便忍不住多嘴问上一声。 “路狄亚?当真不是。”白昕玥的想法显然要冷静的多,也可以说是冷酷的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比别人看得更为透彻。“先不说路狄亚对我们怀有怎样的想法,在确定那位大祭司的真实意图之前,对于继承了其遗命的路狄亚,我还真的不敢将其当成合作者来看待。” 火炼点了头,不过也只是表示明白,倒不见得当真就接受了这样的关系。所以他又接了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彼此互不信任,之前你又是怎么说动路狄亚去救我的?”要说危险,战场上哪里不危险?从战场上救人,并非举手之劳,路狄亚自己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很难想象他会平白无故的替白昕玥打这份工。 “也没有什么,路狄亚只是让我给了他一个承诺而已。” “承诺?”一听这就不是什么好事,火炼的狐疑更重。 倒是白昕玥自己,轻描淡写的状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狄亚只是让我承诺,无论今后局势如何演变,我都不会成为这个妖兽世界的主人。” 第276章 第276章—最佳人选 白昕玥答允不会成为未来妖兽世界的主人? 这个承诺的分量重吗?火炼短时间内都有些糊涂,有些分不清楚—— 若是说重要,然而这地位在白昕玥心中似乎真的没什么分量,毕竟他曾经毫不犹豫的已经舍弃过一次。 妖委会最初构成的那一份官员名单——也就是白昕玥利用来重掌大权的古老档案,那东西火炼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早有人将详尽的内容告知于他,所以火炼清楚,官员名单所记载的,白昕玥乃是当之无愧的妖委会第一人。 也说不清中间经历了怎样的变迁,白昕玥慢慢的就成了所谓的“名誉主席”。是在权利斗争中落败了吗?老实说火炼真不怎么相信,就算真的是失败了,这中间八成也有白昕玥故意的成分。今次白昕玥利用旧档案再次爬上去,在火炼看来,这也只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而绝非白昕玥最终的目。 既然是亲自舍弃的东西,以白昕玥的性格,如果再去死乞白赖的争夺回来,那可真的有些掉价了。 然而,若是说这个承诺的分量很轻,先不管白昕玥自己做何感想,怕是妖兽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答应的。 倘若真是无关痛痒的东西,这数千年的明争暗斗岂非都成了一场笑话?还有眼下,围绕着月眠岛惊天动地的炮火,岂非也是一场笑话? “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不打算掌管妖兽世界?”这个时候就提及将来世界的主宰问题,的确早了一点。局势不明,胜负未分,要怎样的自大狂才会急不可耐的开始了未来的利益分配?火炼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不得不开口去问。 “不打算。”白昕玥像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问题来得突兀,回答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已经与话不话唠没有任何关系了,换了谁,也无法继续这样没有根据的话题。 既然不能探讨不着边际的未来,不过对于眼下,似乎还是可以发表一定一轮的,火炼干巴巴的开口,“所以说猫这种生物总是不可理喻,就连提出来的交换条件都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句抱怨,当然是建立在鸟类与猫科动物的天敌关系上的,不过这也很明确的表明了火炼的态度,他非常懊悔自己展开了这么一个麻烦的话题。 好吧,今天的火炼似乎注定了不断掉进坑里,更让人郁闷的是,百分之八十的坑似乎都是他自己挖的。 掉进坑里这件事,虽然基本上都是自己作死。但如果要爬上来,似乎依靠个人的力量就有些不现实了,特别是那个可恶的旁观者,不仅不会伸出援手,反而还要落井下石—— “这个承诺,应该不是路狄亚的意思,八成也是大祭司遗命的一部分。”既然白昕玥敢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在灏湮那女人看来,我一直就是个野心家,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而这一点,应该是曦冉与她之间最大的矛盾分歧所在。” 要说如今的火炼最怕听到什么名字,都用不着选择,答案就已经摆在那里——曦冉。具体原因不详,但他就是害怕,只要一听见,整个脑袋差不多都要炸了。火炼相当郁闷的怀疑,白昕玥是故意要在这里提到那位妖兽皇帝的。 郁闷的心情作俑下,火炼的思绪倒是转的很快,这或许正是契机的作用,一旦机会合适了,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 缇娜夫人的组织为何不肯在一开始对他效忠?火炼一直想不通。倒不是说他已经自大的认为,世上所有妖兽都理所当然应该听他号令,不要忘了,那些加入猎人组织的同族还是他的敌人呢。但不管怎么说,缇娜夫人总该有所不同,明面上的身份乃是妖兽组织支部长,暗中的身份更是大祭司留下的一步暗棋,无论为了成就哪一方面,缇娜夫人都应该是最早加入火炼麾下的人才对。 如果说皇帝与大祭司之间当真有什么问题,这个矛盾倒是解释的通了。尽管那两位大人物不见得已经成为了形同陌路的仇敌,但假如他们之间当真存在分歧,灏湮所留下的组织会长久保持观望的态度,简直再正常不过。 疑问被解答了,然而火炼却被一股浓烈的疲劳所包围,他极其没形象的往椅子一躺,明明有心一把掐死故弄玄虚的白昕玥,可他偏偏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真他娘的累!火炼暗中爆了一句粗口。 尽管火炼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傻子,但是处在这帮家伙中间,看着他们的明争暗斗,敌人之间斗一斗也便罢了,可同伴彼此的信任感似乎也要打一个折扣,水面之上早已被掀起了七尺风浪,而水面底下也不见得平静,暗流汹涌,一个漩涡挨着一个漩涡的,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火炼,自认与个傻子也差不多了。 “甭管那是路狄亚还是大祭司的意思,你做出这样的承诺,不觉得草率吗?”火炼望着上方还算湛蓝的天空,另外还有一根树枝斜插过来,给视野之中增添了些许写意的美感。火炼当然不是顷刻间就成了一位美术大家,他也不见得当真在欣赏这副美景,说穿了,他只是暂时懒得去看白昕玥那张脸而已。 白昕玥转头看了一眼躺着的那人,不过也只是看着而已,并没有像向前那般放肆的靠近。然后他说,“不觉得。”还是先前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云淡风轻的口吻。 火炼真心觉得自己先一步躺下,这一决策再明智也没有了,处在这般懒洋洋的状态下,他才懒得动手,不然的话,直接掐死眼前这家伙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那我们干嘛还要打这场仗?战争的结果已经与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不是吗?” 虽然听起来像是赌气话,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取胜,当然是战争的目的。可是胜利之后呢?难道不是重新掌管这个妖兽世界,为其制定新的规则? 让妖兽与人类和平友好的共处于同一片天空之下——这个命题或许过于困难,至今谁也不敢说已经找出办法。但至少新的规则,可以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而这一切,难道不应该由白昕玥来亲自完成吗? 结果这位倒好,战火弥漫之中,他竟然已经声明,自己未来的打算就是当一名甩手掌柜?! 别生气——这句话在白昕玥嘴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单纯的安慰都难逃苍白之嫌。有空说这些,还不如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对方。尽管当前并非白昕玥认为的最好的时机,但好在也不算太差,应该说天意如此,他今后倒也用不着再苦苦寻找开口的机会。 “你放心,对于今后执掌这个世界的领导者,我心目中已经有人选了。” 我能放心才有鬼。本来火炼四仰八叉躺着的姿势已经相当不雅了,此刻他这个白眼一翻,简直让人不忍卒睹。 可是,眼皮才翻到一半,一道灵光,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一道惊雷轰的从脑子里滑过,火炼的整张脸登时凹成了一个标准的目瞪口呆。 “等会儿——”火炼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鸡毛,那个难受的滋味超出一切笔墨难以形容的范围。他似乎想要抬手指一指自己的鼻子,但又认为这动作蠢不可及,将抬了一半的手又硬生生的压了回去。如此这趟半天之后,他终于从涩痒的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句话,“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白昕玥以反问代替回答,“难道你不是最佳人选?” “哇靠!”火炼以远超妖兽敏捷极限的动作翻身而起。一肚子的争辩之词搅合在一起,混乱不堪。但火炼也懒得去将之整理出一个条理分明的逻辑关系了,他正欲开口与白昕玥“理论”。咦?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站着的地方不远也不近,若是想要顷刻间突破这一距离发动什么突袭,若不具备顶级的爆发力,估计够呛;但他站在那里,想要听清这边的对话,却是绰绰有余。而且看这人有些发僵的站姿,应该已经杵了一会儿了。如此说来,刚才他们谈论的内容,这家伙已经一字不差的统统听了去? 火炼眯着眼睛打量这人两眼,发现并不认识。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他后悔自己方才的大意了,都被人接近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一无所知。可是白昕玥呢,谨慎如他者总不至于也犯同样的错误吧?火炼试着从白昕玥的方位去看,发现那人所在的地方对于白昕玥而言并非完全都是死角,余光应该是可以瞥见的。 “这是你的人吧?”火炼立马做出判断。既然白昕玥看见这家伙了,既然还容忍他站在此处,这个解释应该不会错到哪里去。 火炼的观察并没有错,白昕玥确实早已发现过来的人,但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肯分出一丝注意力给那人,“李凡,有事吗?” “我来送最新的战报。”李凡的手中捧着一个文件夹,不用看也知道,这上面的记载肯定秉承了他惯有的风格,记录客观而详尽。 上前几步,李凡双手将东西交给了白昕玥。 光是从这位的行动上来看,当真挑不出任何错处,唯独李凡眼角的余光——火炼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他总觉得这个人看自己的目光不怎么友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29 李凡走的距离白昕玥足够近了,这时才压低嗓音道,“另外,找到……他了。” 这么一来,火炼当真不用怀疑,这个名叫李凡的对自己当真有着很重的敌意,听听,话都不肯说清楚,非要用什么“他”来指代,分明是在提防着他。 火炼就真不明白了,不要说得罪这人,他们之前应该连面都没有见过吧?尽管火炼还没有自恋的认为已经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但天生的这张面孔好歹也长得不差,即使不能招人喜欢,但总不至于得罪观众吧? 火炼仔细想了半天,如果不是他天生就有招人恨的属性,那么造成当前这个局面的理由似乎只剩下一个了——肯定是刚才的对话引起的。他本人因为刚才的心不在焉,的确没能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外人,但可恶的是白昕玥,竟然也不知道要提醒一声。 说起来,这眼镜男不会是故意的吧?敢情被恨上的人不是他。 找出原因之后,火炼冷静客观的想一想,发现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恨意也不是不能理解,先不论白昕玥今后履行这个承诺的可能性有多大——以这位的性格,既然已经做出承诺了,除非真是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他定然还是会履行的。白昕玥这样的心态,对于一个他的追随者而言,肯定绝非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尽管这么说有些功利,但不管是谁,投身于一项事业,或者说追随某个人,最终目的不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吗?或者金钱,或者权势,或者荣誉……总得追求一个,不会平白无故的将自己的半辈子搭进去。 火炼猜测,这个名叫李凡的男人,即使不能达到心腹级别,但白昕玥对其似乎也没有什么太过避忌之处,这起码说明了此人还是颇受重用的。而李凡能够得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肯定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这样的人,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的将来一事无成。 然而将来如何,光是李凡自己说了也不算,从很大程度上来的,他的未来是与白昕玥绑在一起的。如果白昕玥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将带来的结果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李凡本人自当成为论功行赏的一员。 但是,白昕玥做出了这样不可理喻的承诺,他不仅放弃了自己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与此同时,还击碎了所有追随者的野心。 或许白昕玥应该庆幸此刻站在眼前的是李凡,而并非别人,常年担任档案工作,李凡早已练就了一副冷静而客观的眼光,所以他才没有立马转身离开,甩给白昕玥一个“真没指望,老子不干了”! 当然了,也不能排除正是因为来人是李凡,白昕玥才决定把该说的话说一说。是为了表面态度也好,还是为了试探手下的反应也罢,但这件事早晚都要做。 只不过理智也是有限度的,李凡开始很不理智的考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白昕玥做出这种承诺的?“偷听”的时间不短,对于事件的来龙去脉李凡也掌握的差不多了,他在此刻将矛头直指火炼,实在顺理成章! 没有开口对这个妖兽说些什么,已经是李凡克制之后的表现了,至于眼神里饱含的不友好,实在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吗? 恨人的那一位,理直气壮;但是被恨的,却觉得自己就是被冤枉的炮灰。难道这个局面不应该怪白昕玥的口无遮拦吗? “白主席,请问今晚扎营方面的工作,需要调整吗?”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问题,李凡这算是没话找话?到目前为止,战火还没有蔓延到月眠岛上,而白昕玥一开始对于营地的安排也称得上井井有条,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对其进行修改。 白昕玥略微皱了下眉,当即明白李凡绝非是随口说说,他只是在为自己下面真正想说的内容做铺垫。白昕玥觉得有点不快,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算是告诫,“不变。” 短促的两个字,威慑力十足,理智告诉李凡,这个时候的确应该沉默是金了,只可惜他的情绪着实动荡的厉害,尽管还能维持着礼貌,但语句里的尖刻已经显而易见,“那这位客人,应该怎么安排?不,这位应该算作敌人才对。” 第277章 第277章—两个世界 最终,火炼还是暂时住在了月眠岛上。 从客观角度上来看,他确实是暂时无处可去,一开始就只有他与缇娜夫人两人穿越枪林弹雨,在白天那般凶险的境况下,缇娜夫人若是能够安然脱身,已经难能可贵,要她来接应自己,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动用妖兽的力量直接飞越海域呢?这个主意打从一开始便不在火炼的考量之中,飞什么飞,还嫌七国的炮弹没有用武之地,给他们制造一个活靶子吗? 有了客观的理由,火炼留下来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如此简直再好不过,他也用不着将自己的主观意图一一摆明。确实,火炼本人也希望留下来,而且理由还不止一个——譬如说,李凡吞吞吐吐提及的那个“他”,想必应该是个很不好找的人吧,究竟是谁呢?另外再譬如说,火炼总觉得白昕玥该说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如果按照李凡的本意,既然火炼要住在岛上,那么索性将其扔进妖委会的军队中,届时,就算这个妖兽不会被碎尸万段,但少不得也要被大卸八块。这岂非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妖委会从此取得最后的胜利,仗也不用再打了。而李凡本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主子会遵守那狗屁承诺,他也不会因此而毁了前程。 但不管李凡抱持着怎样恶意满满的打算,他终究不是最后做主的那一个。白昕玥简简单单一条命令,让他送一顶双人帐篷过来,李凡不得已最后也只能照办。毕竟他也算跟随了白昕玥一阵子,再怎么迟钝,也多少摸清了这位主子的脾性——严格说起来,白昕玥当真不是一个苛刻的上位者,在小事上面从来不会斤斤计较。然而,一旦白昕玥做出了决定,不管这决定本身和不合情理,下面的人最好照做,且不能打半点儿折扣。 对于主帅要在距离营地尚远的地方单独过夜,这种事虽然也在军中引起了一阵议论,不过也只是私下里说说的程度。白昕玥原先也有这方面的前科,上一次攻打翎篁山,这位主帅不也悄无声息的独自一人躲进了山洞深处吗? 至于白昕玥夜宿海滩是要做些什么,说实在的,还真没有谁感到好奇。这个夜晚,用来休养生息都嫌时间不够,所有人都有同样的预感——明天肯定不会像今天这般好过,有一场硬仗等着他们。能多养一分精神都是好的,至少增加几分存活下来的几率。 而李凡,其实是可以利用一整晚的时间向全军透露火炼行踪的。但奇怪的是,白昕玥竟然没有针对此事对他做出任何警告。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白昕玥不过是笃定了他没有这份胆量罢了。李凡倒也不是害怕得罪火炼,得罪妖兽,他只是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在白昕玥身边取得的地位。 帐篷支起来了,白昕玥正在那边摆弄篝火。此地并非热带岛屿,到了夜间温度会很低,取暖措施必不可少。 白日里用的桌椅并没有撤,火炼就这么大喇喇的坐在上面,偏着头盯着白昕玥忙碌的背影。有了之前在乐园岛上露营的经历,火炼知道自己是被嫌弃的那一个,不用指望他能够帮忙,因为只会越帮越忙。既然这样,他也懒得插手,毫不要脸的坐在一边,只等着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 白昕玥手脚麻利,而且似乎对这一类工作熟练至极,不多时,篝火已经烧的非常旺盛了。侧过身,对躺椅上的那家伙勾了勾手指头,该动作完全是招猫逗狗的标准流程。 火炼全然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屁颠屁颠的就凑过去了,在夜晚的海风肆虐下,孤单单的坐在躺椅上着实并非什么好选择,既然有火烤,干嘛不去呢? 双方就这么在沙滩上席地而坐,为了充分享受火源,两人坐成了一个扇形,抬眼之间能够看见彼此的侧脸,如果有心,也可以轻轻松松的碰到对方。 盯着跳跃的火苗看了一会儿,由于一整个白天几乎都是在掉坑,火炼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长个心眼儿,打算趁着沉默的空当好好整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差不多眼睛都盯花了,火炼还是没有整理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算了,反正在这个男人面前掉坑也不是头一回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在他面前占上风的故事,顺理成章的火炼心中升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想问什么,直接去问,这岂不是最省脑力的做法? “白天你那个手下说的,找到‘他’了,他是谁啊?” 这绝非天外飞仙凭空生出的一问,事实上火炼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只不过太过模糊,为了不被好奇心给活活憋死,他也只好摆出不耻下问的端正态度。 白昕玥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回答的极其干脆,“雷哲鸣。” 猜测,无疑已被证实。自从与白昕玥探讨过血瓶诞生的始末之后,火炼的下意识里已经不断的闪现这个名字,那个失踪的男人,似乎什么时候出现都不值得奇怪。可是当猜测当真被证实的那一刻,火炼还是控制不住的愣了一下。 白昕玥不急不躁,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姿态悠闲的拨弄着火堆。 “你准备邀请雷哲鸣参战?”费了很大劲才定神的火炼,勉强挤出这么一问,不过他也确实问到了点子上。 “那一位在妖兽组织担任支部长的时候就已经是桀骜不驯的典型,我有什么本事邀请他参战?”白昕玥略带讥讽的说了一句。“不过,这件事与他本人息息相关,他总不会视而不见。” “雷哲鸣会来月眠岛?”这话,问的就有些废了。 然而废话对于火炼本人来说,却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第一次听到白昕玥提及“变数”的时候,火炼便心生迷惑,路狄亚与雷哲鸣,这两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评判,似乎都不是那种容易驾驭的对象,白昕玥凭什么就认为这样的变数到头来会为己方所用呢? 今天,连续得到了这两位的行踪,火炼终于有些明白白昕玥依凭的是什么了。 并非驾驭,而是与之达成同样的目标。即使不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但是在各自的目标达成之前,共事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白昕玥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方的问题毫无价值,他回答的很认真——说来也真是奇怪,一些极为重要的问题,他会敷衍了事,反而是这样没什么营养的垃圾问题,他的态度反而会变得很积极。 一个问题是否需要认真作答,对于白昕玥而言,似乎衡量的标准有且只有一个,看他愿不愿意。 “我只能告诉你,雷哲鸣来的可能性很大。这边的种种情况,我派出的信使都已经一五一十的告知雷哲鸣,他对此态度很积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晚些时候应该可以到达。不过也不要忘了,楼澈是怎么死的,如果雷哲鸣在最后时刻钻起了牛角尖,改变主意也在情理之中。” 楼澈是怎么死的——对此,火炼无法理直气壮的声明,他是自杀的,与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0 事实上,究竟是什么原因将楼澈逼上了绝路,所有当事人都心知肚明。火炼或许算不上罪魁祸首,但他同样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基本算得上是压块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注定了将来会背负的重担。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火炼拧起的眉头上浮起了一层忧虑,“雷哲鸣最后来了,但却是来与我们为敌的?” 白昕玥竟然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然而他的意思倒是表达的极为清楚明白——他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但是,他对此丝毫都不在乎。 火炼的火气又窜起来了。 上天明鉴,真的不是他脾气暴躁啊,当他在自己族人身边的时候,是那样冷静睿智的一位领导者。也只有到了这位白主席面前,他才会频频跳脚。所以说,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究竟是谁的错啊?! “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火炼这不是指责,完全已经上升到指控的层面了! “没有担心的必要。”白昕玥说着。发现有一点灰烬落在了火炼的衣襟上,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还是伸出手仔仔细细的帮对方掸掉了,比起正在谈论的敌友问题,仿佛这个更加值得他关注。“不管雷哲鸣到来之后打算与谁为敌,我需要的,仅仅只是他出场而已。” 火炼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听明白了,还是什么都没能听明白。正待追问—— 白昕玥已经就这个阶段做出了总结,“说起来有点复杂,到了后天,你自己看了之后就会明白。” 对方表明了不会再说,火炼知道也强迫不得,况且强迫起来也真的没什么意思,更加显得自己像个傻子。白昕玥能够想到的事,他没道理想不到啊,除非……除非是他们掌握的信息不对等。 火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当即提出,“你那个手下送来的战报呢?我能看看吗?” 天黑之前正好白昕玥在阅读战报,看完之后便随手扔在了帐篷中,这东西当然不能说没有任何秘密性,但白昕玥显然没有避讳的打算。爽快的起身,过去将文件夹取了回来。 火炼迫不及待的翻开就看,也亏得他视力绝佳,就着跳跃的火光竟然也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凡出品的战报,虽然详细,但确实没有什么废话,总共七个国家被卷入的混战,竟然也被他条分缕析的梳理出来,整篇战报接近两页纸,篇幅算不得很长,但是该有的内容当真半点儿都不曾缺少。 火炼本身的阅读速度就不差,而且这东西看起来也相当快,不多久,第一页已经接近尾声——咦?并没有发现什么关键的信息啊,至少,目前的这些当真无法与雷哲鸣扯上太多的关系。 火炼不死心,既然他已经推测白昕玥是从战报上获得了足够的信息,从而判断出应该怎样应对雷哲鸣的,那么他也要努力找出同样的东西。于是火炼迫不及待的翻到了第二页…… 结果,可想而知。 当视线从最后一个字上面滑过的时候,浓烈的失望油然而生。再怎么不情愿,火炼也只能承认这就是一份寻常的战报,而且还是一份压根没有得出任何结果的战报。 参战的七国,你来我往的乱打了一通,死伤不小,损失也不小,然而谁也没能将谁打趴下,不要说成为月眠岛的最终占领者了,在密集交织的炮火中,没有一只舰船找到了合适的登陆机会。 话说回来,有机会只怕也没有哪个傻子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登陆月眠岛将是彻底破坏各国平衡的作为,谁敢第一个这般做了,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先一步登陆的妖委会自然待遇不同,不是七国不想针对这个捷足先登的家伙,而是暂时没能想出完全的针对之策。说的玄乎一点,这两者……完全来自于彼此隔绝的两个世界。七国对于妖委会的态度,不得不谨慎再谨慎,贸然开火,打破的就不是国与国,而是世界与世界的平衡。 接受有着妖兽猎人身份的雇佣兵,除了增加战力之外,不得不说,七国也有着这方面的考量,期待这是一柄无坚不摧的铁锤,足以砸烂世界与世界之间高耸入云的壁垒。 火炼却懒得去考虑七国这些弯弯绕绕,他猜来猜去猜了整整一天,已经受够了!发现这是一份连任何结果都没有战报,他顿时便冠上了“无聊”的评语,也压根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属于他的,直接一挥手,扔垃圾一般扔在了沙地上。 也亏得他所面对的人是白昕玥,别管是纵容还是别的什么心态,总之白昕玥对此半个字都没有多说,甚至都没有看上一眼。 “早点休息吧。”白昕玥提议。“今天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大风浪,但明天情况将会怎样演变,谁也不敢保证。”纵然他本人是这场战局的参与者,甚至于在很大程度上导演促成了这个局面,然而世事难料,说什么“一切尽在掌控”的家伙,那不过都是大言不惭。 别无选择之下,火炼只好与白昕玥一道钻进了帐篷。 第278章 第278章—踏足之地 平心而论,战场上能有这样的住宿条件,简直可以称得上天堂了。外面篝火烧着,帐篷内的温度自然也不低,而且妖委会财大气粗,在这些军用物资上都是挑选好的贵的来采购,更何况白昕玥这位统帅,谁也不敢慢待于他。 白日里也算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即使最后有惊无险,但是与林梓浩打的那一架,对于火炼而言消耗还是不小,这会儿本该是一沾枕头就能秒睡的节奏,怎么翻来覆去,竟然找不出丝毫睡意。 火炼都不晓得应该归罪于妖兽生来精力充沛,还是此刻想法过于活跃了。 虽然是双人帐篷,空间依旧有限,在这种条件下不断翻身,简直是不小的折磨。没过多久,火炼自己就已经把自己折腾的腰酸背痛了。忍无可忍之下,腾的一下翻身坐起,一脚顺势踹在同床人的腰上,“喂!” 白昕玥睡着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挨了这凭空而来的一脚,终究也只能无奈的起身,无奈的与火炼相对而坐,无奈的看着对方。 “再问你个事。”火炼已经懒得再去考虑听者对此会有怎样的想法了,就连他自己,都汗颜的认为,今天问的东西……实在是多了点。 映在白昕玥视网膜上的,是火炼那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形象,偏偏,他的神色是这般认真。 “说吧。”说出这两字的白昕玥也等于是预先一步做出承诺,表示不会逃避接下来的问题。 火炼这个时候要问的,应该不会是睡前被打断的雷哲鸣的来意,在那件事上白昕玥的态度还是相当坚决,多嘴再问也只会自讨没趣。另外,想来也不至于是他半夜三更的心血来潮。 “月眠岛上,有什么?”火炼与白昕玥四目相接,这几秒钟之内,甚至连眨眼的次数都被限制到最低,一双金瞳因此并没有折射出什么光芒,反而宁静的如同一块无机质的结晶。 “……”白昕玥竟然没有应声。意外吗?肯定是有的。但些许的意外已经被更加浓烈的情绪所覆盖,难以描摹的不安。 对一个话唠而言,持续一场对话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简单差事,哪怕得不到半点儿回应,也能够靠着一己之力将话题自然而然的继续下去。 此刻的火炼正是如此,无所谓白昕玥接不接话,但细细比较起来,似乎又与话唠状态有所不同,毕竟他的脸上笼罩着难得一见的认真。“曦冉藏起了四山四岛,我相信,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譬如说翎篁山,帝陵建在山上,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妥善的保护。可是这月眠岛呢,岛上总该有一件值得保护的‘东西’吧?” 不管是怎样的理由促使火炼考虑这个,但总而言之,他想到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 “我不知道。”白昕玥如是回答。 “骗鬼的吧?”火炼立马不乐意了,这股子情绪一起来,先前罩在他身上的认真荡然无存,连带着措辞都回归成了他惯有的风格。“就算你以前不知道,但你上岛多久了?也没到处去转转?对于岛上藏着的东西,我就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好奇!” 再退一万步,即使白昕玥本人不好奇,那妖委会的众人呢?那帮贪婪成性的家伙,这个数千年来将所有荣华富贵都建立在妖兽骨血上的组织,对于四山四岛——当之无愧的末代妖兽皇帝的遗产,妖委会不仅仅只是好奇,只怕早已势在必得。 白昕玥名为统帅,但在意识上面也仅仅只能代表自己。况且,他手中的军队虽然称得上精良,然而却达不到令行禁止,这队伍成分之复杂,不是靠李凡、罗晨珍、祝亿鑫这几个人便能够彻底改变的。当然了,白昕玥本人或许应该为今天的困境负全责,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数千年来默许的结果。 这么一支成分复杂各怀鬼胎的军队上了月眠岛,可以想见,私自的行动定然不会太少,向着岛上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宝物”,每个人都会施展浑身解数,加入争夺的队列。 因此哪怕白昕玥仅仅只是为了阻止这些贪婪的家伙,他也少不得要展开一定行动,为了让行动更有针对性,前提正是先所有人一步,弄清月眠岛上究竟藏了什么。 火炼自认这番推测合情又合理,而白昕玥竟然到这种地步了还在否认,这顿时点燃了他的怒火。别人使出的尔虞我诈,火炼不说欣赏,但也不得不试着习惯。可是白昕玥不同,但凡这家伙有一丝一毫的欺瞒,他就会感到竟然如此难以接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1 “除了月眠岛的沿线海滩,我没有往岛内走哪怕一步。”白昕玥不是看不出对方的不痛快,但他还是坚持这般说法,不仅坚持了,而且还说的更加笃定。 眼见火炼就要不管不顾的跳起来了,白昕玥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手,然后说了一句不知该算是解释,还是感慨的话—— “据说,月眠岛是曦冉最后到过的地方。” 火炼一愣,脑子的运转一下子有些跟不上趟,脱口道,“曦冉不是死在翎篁山吗?” 白昕玥的表情上面看不出任何异样,或许也只有对他熟悉至极的人才勉强可以听出来,他的声音低了一个调子。“翎篁山只是皇陵所在,不仅曦冉,历代妖兽皇帝都选择安葬在那座山上。翎篁山常年不散的浓雾,无疑是对皇陵最好的屏障。而月眠岛,据说是曦冉最后踏足的地方。” “曦冉最后……”总算火炼还没有蠢到家,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把“死在这里”给吞回了肚子里。 白昕玥自己当然更加不可能提那几个字,他只说,“冲着这一点,我便不会随便踏足岛上的土地。而妖委会的其他人,我也会尽最大可能约束。” 至于约束的方法,这一回白昕玥怕是要撕掉所有彬彬有礼或者梳理冷淡的伪装,变得蛮不讲理起来,无论是谁敢于违背此禁令,等来的都将是白昕玥的“杀无赦”。 其实火炼并没有提及妖委会军队可能有的行动,然而白昕玥还是主动对此作出了“解释”,或许他一早便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 也有可能,并非看穿,而是在这件事的防备方面,白昕玥原本就考虑的无比全面。 因为什么?就因为这里是皇帝曦冉最后踏足的土地,关于这件事,就连白昕玥自己都有可能只是道听途说。 “真没意思。”火炼嘟囔了一句,随即什么都不再说了。猛的一下翻身躺下,差不多是重重跌在地面上的。 战争期间,该从简的地方还是要从简的,席梦思棕榈垫那是统统没有的,铺在地面上的毯子虽然足够结实质量也不差,可厚度总归有限,火炼就这么将自己摔了上去,行为等同于作死,当即便疼的他呲了下牙花。 幸好是背对着白昕玥的,才不要被这个眼镜男看了笑话——火炼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尽管并不想怎么说,但白昕玥的确是真正的冤枉,僵在原处看着横在眼前的这道背影,除了无奈之外当真摆不出第二种表情。 火是火炼自己点的,结果他只是把自己炸了个外焦里嫩然后没有任何下文了,把善后的工作统统推给了白昕玥——这如果都不能算作冤枉,那世上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只是说起善后,白昕玥还当真没有什么善后的法子。堂堂妖委会七人团首席,竟然也有手足无措的一天,若说出去了,当真不知要跌破多少人的眼镜。不过虽然没有好办法,但不要火上浇油的道理,白昕玥还是懂的。 没有再多说半个字,白昕玥也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躺了下来。至于与火炼之间的距离,白昕玥既没有刻意拉近,也没有因为有了这场矛盾而回避,总之还是谈话之前的样子。 关于同宿一顶帐篷这一点,白昕玥倒是分外坚持,别的不管,光是为了火炼的安全考虑,这一安排绝对不可变更。 尽管白昕玥自信对于李凡的弹压,但凡事都有例外,况且还是人心这种变化起来无迹可寻的东西,或许只是一时情绪上的不满,就让李凡丧失了惯有的冷静跑去向全军通报火炼的踪迹。 到时即使没有引发全军哗变,混乱却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什么地方比呆在白昕玥身边更为安全。即便是有人想要接着夜色发动偷袭,自己就这么睡在火炼身边,若还是不能护卫他的安全,那么自己也可以去陪葬了。 这样一个夜晚,想要得到高质量的睡眠显然是不现实的,但白昕玥却相当懂得补充体力和精力的重要性,即使不能真的睡着,闭目养神调整呼吸节奏也可以达成很好的恢复效果。 如此到了凌晨四点左右,差不多算是人体生物钟最为困倦的时刻,而白昕玥白日里到底还是操碎了心,似乎有些扛不住了,当真进入了睡眠状态,呼吸声音都随着绵长缓慢了许多—— 白昕玥或许没有听见,他的身旁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某人正在起身。然后,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火炼的眼睛漂亮吗?这问题若是让白昕玥来回答,答案绝对是肯定的,不过这也算不上是白昕玥的违心之论,事实如此。无论是眼形,还是颜色,火炼的眼睛当之无愧“漂亮”二字,尤其是他高兴的时候,瞳仁里好似被撒上一层金粉,仿佛所有的神采都凝聚在上头似的。 然而,当这样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被睁开的时候,似乎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了。但也不能称之为可怕。怎么说呢,应该是慑人吧,倘若这时有人与这双眼睛对上,惊心动魄之余第一反应大概便是……臣服。 火炼视线往下,看着白昕玥摘掉眼镜之后的睡颜,在如此环境之下,他的视力似乎也不受影响,对方五官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是能够看清楚的。盯了半分钟之久,除此之外火炼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几乎已经石化。 对于这样一幅堪称“睡美男”的图画,也不知他会做出怎样的评论,总之从外在的反应上面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半分钟之后,火炼大概是看腻了——其真实想法不明,然而从行动上来辨别,应该正是看腻了的表现,他快速站起身,然后毫不犹豫的掉头,钻出帐篷就此离开。 一连串的动作,火炼倒也没有刻意放轻手脚的意思,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妖兽天生行动敏捷,想要行动不发出声响,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至于衣服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对于一个已经熟睡的人来说,能听见才是怪事。 但前提是,白昕玥当真已经睡着了。 他终究还是走了——这个念头缓慢的浮现,看似只是一个无可避免的结果。 出了帐篷的火炼一去不回头,但如果他心血来潮回来了,肯定会被吓上一跳——该死的眼镜男居然没有睡?之前他所有的平静反应,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白昕玥的确没睡,火炼偷偷摸摸爬起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其所有的行为他都知道,然而白昕玥不要说阻止了,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是此刻,白昕玥也依然没有爬起来,维持着先前仰躺的状态,唯一的变化就是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上方不高也不低的帐篷顶。 火炼终究还是走了。 白昕玥忍不住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管对此接受度能有多高,但的确是一早便已经料到的发展,从火炼问出月眠岛上藏有什么那个问题开始,白昕玥就猜到他一定会亲自去探查。 火炼本性如此,当初他执意要进入翎篁山皇陵核心墓室的原因大抵也是这般。对于墓室中的宝物有觊觎之心?怎么可能,妖委会的人会有如此贪婪的想法,但火炼肯定不会。他只是出于本能,要亲自看上一眼罢了。 但凡是与曦冉有着深刻关联的地方,对于火炼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月眠岛上究竟有什么?之前白昕玥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出“不知道”几个字。但是事实上,他终究无法骗过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他说谎了。 第279章 第279章—八角亭 月光很好。 之前扎营的地方接近一片树林,大半的光线被遮挡了,以至于火炼没有发现这一点。而当他穿过这片林子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平整而开阔的一块空地,地上铺陈的沙子并不算细腻,但颜色很漂亮,尤其是沐浴在月光下,简直像是洒了一地的碎银子。 火炼下意识的蹲下查看了一番,结果与预期相符,沙地上没有半个脚印,平整的像是初雪之后的空阔地面,整洁无暇。 火炼回想了一下,从上岛之后,似乎并没有刮什么大风,入夜之后也是一样,真是海上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大风,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片沙滩当真就是其本来的面目,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脚印出现。刚才穿过的树林,像是一条隔离带,硬生生的划分出了两个世界,外面被踩的一团乱的沙地与眼前这块平整的银滩,确实泾渭分明。 由此证明白昕玥之前并没有说谎,火炼倒也不见得因此而变的多么开心,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已经不像先前那般不快了。 表现在行动上,火炼的步子轻快了不少,走得也当真很快。至于会不会破坏这片银色沙地的完整性,这一点当真不在这只火鸟的考量之中。白昕玥不愿踏足,那是他自己的忌讳,而同样的原因,放在火炼这里当真没有什么意义。 一串笔直的脚印突兀的出现在银滩之上,硬生生的将这块静谧完整的图画切成了两半…… 再往前走,依旧还是一片林子。这并不奇怪,野生的环境理所当然便是这般杂乱无章。不仅地块的构成无迹可寻,每一个地块里面的细节也同样混乱。就拿眼前这片林子来说,横陈的断木,杂乱的枝桠,满地的腐叶,还有地上那些冷不丁冒出来的宛如陷阱一般的尖石,总而言之,这实在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不利的只是客观条件,火炼的主观倒是不折不扣的勇往直前,刚才破坏美丽的沙滩时不见他有丁点儿犹豫,此时此刻也不会出现类似的情绪。他仿佛已经认定了一个方向,所以选择了直线前进。 说起直线,若是变出翅膀直接飞过去岂不更加快捷省时?火炼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不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2 午后的那一战,不仅出现了血瓶,不要忘了,还有笛子演奏的“颂歌”。血瓶只是增强林梓浩的力量,既然本人已经被打跑了,这一篇倒是可以干脆的翻过去。可是颂歌呢,火炼听见了,影响也一直残留到现在。这并非他第一次受此影响,似乎后遗症更加严重了。 火炼当真就不明白了,世上又不仅仅只是他这么一个妖兽,怎么这倒霉的曲子偏偏盯上了他,仿佛所有不利的影响都是针锋相对的冲着他来?!所有的妖兽,甚至于妖委会的多数人,都认定他是一族中力量的佼佼者,可这种难言的脆弱,让他找谁评理去? 悄无声息的试了两回,火炼发现自己肩胛骨的位置一片酸麻,像是被人打了麻醉针似的,全然不听使唤。 没有翅膀可以用,但总归还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现阶段还不是。仗着身姿灵活,奔跑腾挪,越过眼前这些障碍也不在话下。速度与径直从空中飞过相比肯定是要打一定折扣的,但如果让普通人来观看,照样会被树林里上演的的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 在快速的移动之下,火炼的身形早已无法分辨,只留下一片一片的残影,都不像是什么高速运动产生的轨迹,而更像是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光彩迷境。 也不知走了多久,凭借感觉,火炼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月眠岛很深了。 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任何生灵踏足的禁土。 心脏,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对于未知的恐惧吗?并不是。或许没有任何原由,或许是根源太深,以至于火炼无法立刻理清头绪,他只能默默的感受着心脏收缩的难受滋味,有那么一两秒的空当,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横亘在眼前的,是一架藤萝。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当然没有什么园林工人,更不会有人跑到深处搭建一座造型别致的花架。所以眼前的景致,无疑是经历了久远时光残留下来的废景。 花架的主材赫然是某种石料,也幸亏是这东西,在经历无数风霜洗礼之后,横七竖八的躺在这里,可东西本身,依旧还在。架子上还有一些并非天然形成的纹理,想来原本也该是某种精致的雕花,然而如今终究再也辨不出原貌了。 反而是缠绕在架子上的藤萝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两相对比之下实在不像是配套的东西。说不出这藤萝是什么品种,叶子浓绿肥厚,一看就知占据了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而更加喜人的,则是一架的花朵,并非七里香那一类细碎的小白花,而是真正的艳红,或者更进一步形容,应该称之为血红,花盘有如碗大,即使在晚上看见,也能灼烧观者的眼睛。 过于浓艳的东西或许并不招人喜欢,然而眼前的景象显然不在此列,灿烂的生命力,让人忽视了它们原本只是长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上。 火炼记得,曾经也见过同等艳丽的花朵,那种乱红飞舞蓝天的景象,不是想忘就能忘却的。而当时与他一同观赏盛景的未希,甚至还因此泪流满面。 焰尾花。 姿态虽然不像,但色泽倒是分毫不差。 之前面对拦路的障碍诸如那些枝桠的时候,火炼是怎么处理的?能省事一点绕过的,直接就绕过去了,可如果遇上不好绕的,他的爪子也不是摆设,三下五除二扯碎了事。但是这一次,火炼一改之前的简单粗暴,轻手轻脚的撩开了藤萝,将怜香惜玉四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 如果不考虑藤蔓上的尖刺,火炼这一举动倒真与撩开绣帘寻花问柳没什么两样。 “哇靠!”某只不注意细节的笨鸟,手被扎了。他急速的缩手,罪魁祸首的藤蔓弹回原位。在他没有看见的角落里,浓绿的枝条转眼就将沾在尖刺上的血珠吸收了,显得格外贪婪。 对于这意外受伤,按照火炼的本性,自然是酝酿了一肚子的骂骂咧咧,哪怕口水仗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好歹也要先将这层郁闷发泄了再说。 话冲到了嘴边,但是,戛然而止。 一座无比精巧的八角亭,立在眼前。从顶部垂下来的不再是野生的植物,而是真真正正的纱幔,如烟如雾清灵若梦。与柔软轻薄的白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八角翘起的黑檐,宛如展翅欲飞的苍鹰,端的是气势十足。 八角亭周围空无一物,连根野草都没有。地面是之前火炼踩过的银沙,不过细腻的多,宛如覆了一层新雪。沙地延伸,差不多到距离近三十步开外,才长出了红花绚烂的藤萝,围城了一圈环形的篱笆。 这座亭子,是近来的产物吗?想必不是。 火炼不清楚这东西是怎么保存下来的,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解释得清这个问题,然而事实便是,历经数不清的风霜之后,八角亭的一切依旧完好无缺的保存到了今天。 一路过来,火炼脚步不停,没有停顿,没有迂回,他像是打从内心深处知道自己的前行方向一般。但这一刻,他的双腿好似被人施了禁锢术一般,竟然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了一般。 没有更改过前行方向,那是因为火炼认为自己知道目的地——从何知道的,这一点他尚且不清楚,但就是这般以为,然而当他看见这座唯美而诡异的八角亭之后,忽然对自己不是那么确信了。 八角亭的景致,越是唯美,越是诡异。 究竟站在原地看了多久?火炼回答不上来。这个过程中,他甚至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正常感知能力。 方才通过的那一架艳丽的藤萝,宛如一个禁锢的魔咒,不仅禁锢了这个奇特的空间,连闯入者在内,都没能逃过此地独有的法则。 一切都变慢了,无论是时间,还是动作。但不管怎么说,火炼还在动。若是换作旁人,哪怕是强悍如白昕玥者,在面对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奇诡景象面前,肯定都会选择退缩,区别只在于,是立刻掉头逃跑,还是在仔细观察之后做出理性的撤离。 火炼的步子却依旧向前。勇气?鲁莽?再追究这些已然毫无意义。火炼的第一枚脚印,深深的印在了银色沙地上。 紧跟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火炼今天的行动仿佛一直在重复着破坏的过程,眼看着这已经是毁在他铁蹄之下的第二块沙地了,比起之前的,似乎还要更加可惜。倘若他旁观有一名强迫症正在观看,说不定已经因为接受不了如此残酷的破坏行动,直接扑上去一把掐死他了。 火炼当然没有觉得可惜,踏入这么一个地方,他竟然也没有觉得恐惧,仿佛这一刻,“危险”这个词语已经从他的词典里被剔除了一般。 不过,火炼的脑子里也绝非一片空白,恍惚的瞬间,无数片段与画面涌进了他的脑海中。这些信息来的太突然,数量太庞杂,没有人可以将这些东西整理出个一二三四,只能任凭它们不断的呼啸与盘旋,暂时只能形成没有任何意义的符号。 尽管并未作出解读,可混乱却是无可避免,对于火炼的影响也极为深重,看看他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歪歪斜斜,哪里还有上一次那种果决笔直的状态?歪斜一点或许也还罢了,那些脚印的深浅形状也有很大区别,其中好几枚深的变了形的,分明只有在快要失去平衡的踉跄状态下才有可能印的出来。 没有人知道火炼是怎么走过这段距离的,也不会有人去探知这样的问题,没有用处,因为除了他之外,应该再也没有疯子去跨越这段奇诡的路程。 火炼终于还是顺利穿过了这一片沙地,除了留下的脚印歪歪扭扭之外,倒还真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莫大的压力,似乎也仅仅只是存在于精神层面,现实中并没有出现任何可能危及生命的危险,不,应该说,一丁点儿危险都没有出现。 然而,精神层面的压力往往才是最致命的,但凡开了灵智的生物,在面临偌大的精神压力之时,都极有可能会被彻底击溃,这一过程,甚至要比遭受强有力的物理打击还要崩溃的更快。 不管火炼依靠怎样的支撑才通过这一场看不见却无比凶险的危机,从结果来看,幸好他安全通过了。 走入八角亭的那一刻,从上而下垂落的白纱避无可避的掠过了火炼的身体,轻轻擦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脖颈,手腕,指尖……瞬间激起了一层战栗的疙瘩。 老实说,如此轻微而快速的接触,实际上所带来的感觉并不如何明显,然而却架不住火炼如今的状态——完全是每一根肌肉都绷紧的极度紧张之中。 进了亭子,火炼调转视线环顾一圈。也幸好亭子内的面积不大,火炼只需要转转眼珠子,便可以一览无余,如果要在这时转动自己的脖子,火炼毫不怀疑脖颈的肌肉肯定会因为过度紧张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亭子里的一切陈设相当简单,一张石桌配了四个石头鼓凳,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亭子内部都是这般标准配置,实在不值得引起过多的注意。而石桌之上,虽然并非空无一物,但也仅仅只有两只酒杯而已。 玉雕的杯子。 单调的景致多少还是缓和了火炼的紧张,此地虽然处处充满诡谲的意味,可从目前来看还称得上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死气沉沉。火炼甚至觉得,自己一路过来的戒备都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过,再怎么没事找事也好,火炼还是维持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极富技巧的往侧边走了两步,如此一来,他只要一抬眼便能够看见自己来时穿过的藤蔓。 他已经观察过了,环绕沙地的藤蔓构成形态完整的篱笆,也只有他刚才走过的那一处形成了一个空缺,倘若真有危险逼近,从此处前来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所以火炼格外注意这一点。 减轻了不必要的紧张,做好了必要的防备,于是火炼可以继续开展他今天的“探索”。要弄清月眠岛上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他也不可能因为那些潜在却并未成真的危险而选择退缩不前。 火炼端起一只玉杯。 当真不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自己找死,实在是没有别的选项了,摆在火炼面前的统共就这些东西,他总不能把石桌石凳搬起来查看玄机吧?从投入的性价比来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杯子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至少费不了太大的力气。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3 火炼手持玉杯晃了晃,他当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想要看清杯子里面的状况。今晚月亮着实不错,然而在经过白纱过滤之后,却形成了黯淡的光影效果,仅有从缝隙中照射进来的月光还保留着本来的姿态。火炼将玉杯转了几个角度,终于对上了这一缕光亮。 杯子里,竟然不是空的。 第280章 第280章—胜利的美酒 难道,玉杯里还盛了半杯美酒? 杯子是数千年前的杯子,美酒也是数千年前的美酒? 如此违背自然定理的推论可能存在吗?从理智的角度来衡量,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但如果将同样的问题放在这个诡谲莫名的空间内呢?似乎又不一样了。白纱是千年前的,石桌石凳是千年前的,甚至于整个八角亭都是千年前的,为什么这一杯酒却不能是千年前的? 酒还在,但已干。半干。 半干的酒液凝成了琼脂玉膏般的物质,在杯底留了浅浅的一层,被银色的月光衬托出了一种极度诱人的光泽。不管是谁见了此物,都会被吸引目光,甚至于忘了此物不同寻常的来历,恨不得能亲口品尝其味道。 火炼都有几分动心,理智上虽然依旧在告诫他对于这来历不明之物最好敬而远之,但他下意识的动作却是将酒杯凑到了面前,轻轻嗅了一嗅。残留在玉杯中的膏体自然已经不能算是纯粹意义上的酒液,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蒸发掉的似乎只是水分,剩余的部分反而更加浓纯,单单只是一缕气味钻进鼻腔,已经是醺然欲醉。 “终究,还是你胜了。” 一句话,从火炼的嘴里滑了出来,没头没尾的。 火炼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激灵。他极快速的在亭内亭外扫视了一整圈,与之前毫无变化的死气沉沉,找不出别的一丝生气,更不要说还有其他会说话的生物了。 经过这一番眼见为实的验证,火炼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的确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被亡灵缠身并不要紧,可小心千万不要被吞噬了——这句来自于庄锦的警告,总是会在这种场合出现。而现在火炼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庄锦哪里是好心好意的提醒他,那位轮值会长,根本就是对他做出了恶意的诅咒嘛。 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无论是谁,思维都难免会变的信马由缰起来,火炼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念头。但是这一回,他的思绪还来不及飘散的太远,因为,他听见了—— “是你让我获胜的。” 前面那句古怪的话的确时来自于自己,火炼对此无法抵赖。但是这一回,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声明——我他妈绝对没有开口! 支持火炼这一论调的证据也相当扎实,想到亡灵,他的嗓子也不由的发紧,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根本开不了口,更不要说发出声音了。 作为此地唯一的活物,但这句话却并非来自于他,这岂非更加无法解释?火炼自暴自弃的推测,完蛋了,自己这是产生幻觉的节奏啊。 似乎有一种说法,“幻觉”的天敌乃是“理解”。 人只有在混沌不明的境地下才会产生幻觉,而假如此时情绪再不稳定,幻觉的肆虐就会变得格外严重。但如果能够保持足够的理智,经过认真的分析之后,所有的幻觉都会不攻自破。说的更明确一点,若是对幻觉的产生原因及现象都能达成足够的理解,这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威胁力。 事实上对于此等技巧,火炼也称得上驾轻就熟,毕竟,他曾经有一个似敌似友的对手,楼澈。 初次见面,火炼险些在楼澈的惑术下吃了大亏,也幸好那时的楼澈还是真心实意站在他这一边的。可是随着后来楼澈私底下越来越多反常的行为,火炼无论如何也要长点心了,面对惑术这样一种一旦中招便难以挣脱的能力,肯定需要找出预防之策。 火炼第一回 用上这技巧,应该正是那一回为了救回白昕玥而追溯时光的过程中。面对突然出现对他横加阻拦的雾女,火炼竟也没有完全昏头,在经过细致的分析之后,火炼得出的结论距离事实几乎没有什么差距,雾女虽然是镇墓兽未希所化,但是其中却也有楼澈浑水摸鱼的结果。 将自己与未希的形象天衣无缝的串联重叠起来,的确相当困难,然而楼澈还是做到了,毕竟那一次的追溯是建立在他的能力之上,他对于火炼所见所闻有着不弱的控制力。 甭管楼澈这只墨狐在血统上有着怎样的问题,但他在追溯时光中所达成的效果可谓是天衣无缝,从客观角度来评价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所以说,火炼也并非是从破绽中看出其问题的,而是打从一开始便已经对此有了防备。说起来,火炼自己都不晓得该怎样评述自己,尽管他本心无比厌恶这些阴暗的勾当,但事实上他本人的城府也相当深沉。 总而言之吧,有了与楼澈之间的你来我往,火炼在理解力的提升上早已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哪怕是放到当下这个没有一个细节正确的场合下,他也能够凭借本能来进行分析,别的不说,至少可以辨别的出,何为真实,何为幻觉。 冷不丁掉入幻觉的经历确实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尤其是这一遭,连火炼这种身经百战的家伙都有些发懵。 在楼澈的惑术幻境中,他可以凭借血统的优势进行反向压制,或者他并不采取什么实质行动,只要在理解的基础上保持足够的理智,也能保证不会产生什么不利的后果,只当在幻觉中看了一场好戏。然而这一次,若说是好戏,只怕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程度,但要命的是,火炼本人不再单纯只是旁观者,他说不定会被深深卷入,成为这场戏之中不可或缺的主角。 火炼差不多已经被一分为二—— 其中一半在理解的基础上维持着冷静,他告诫自己,无论是刚才听见的那句话,还是眼前呈现的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不要理会。或者说,干脆一点掉头离开。待到重新调整好状态之后再继续月眠岛的探索。 而另外一半却在不由自主的深陷,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真假已经不再重要的。重要的,只有他听见的那句话。 火炼的手中还端着玉杯,而他的视线却已经向桌子的另一边转去,那里,还有另外一个杯子。无比巧合的角度,正好也有一缕月光照在上面,宛如盛了半杯琥珀光。 玉珀酿。 对于美酒毫无研究,也从来没有什么兴趣的火炼,脑子里忽然浮现起这种美酒的名字,准确无误。 火炼眼见着对面杯子里的琼液荡漾出些许光泽,也不知是光线移动产生的幻觉?还是那杯子当真被某只手端了起来,品玩似的晃了晃? …… “我以为这次再也没有庆功酒了。接到你的传信,我还当这是一个骗局。”依旧是方才那个声音,夹杂这一缕惆怅,而语调背后更多的东西却有些不好分辨,只能隐约捕捉到一点颤音,唯有千般苦挨万般压抑之后,好端端的声音才会如此变了调。 莫名的耳熟,火炼想着。 多半的心思都被调动起来追查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火炼竟然连之前一半的冷静都保持不住了,恍恍惚惚的在一张鼓凳上落座,恍恍惚惚的望着对面。 仿佛有一道人影凝结而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白昕玥。 难怪方才总觉得那声音在什么地方听过。 “说不定这真是一个骗局,我以庆功的名义将你骗到此地,这其实只是一个诛杀你的圈套。一旦你死了,白族顷刻间会变成一团散沙,最终的胜利终究还是属于妖兽的。”存有如此一颗算计的心,这绝非火炼,而是曦冉。 “你杀得了我吗?”白昕玥反问。这话明里问的倨傲,但暗中藏匿的却是一片心疼。或许这是一个不该说出口的问题,因为答案,早已在彼此心中。 一边是妖兽皇帝,一边是人类将军,这两者若是反目成仇,胜负……应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吧? 本该如此。随便找谁问出这样的问题,妖兽也好,白子也好,得到的都将是无比肯定的答案。尽管如今的白将军已经成为人类之中的翘楚,但那又怎么养?即使他已经有力量与寻常妖兽抗衡,但皇帝终究不是寻常妖兽,在这样一个以力量为尊的世界中,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管曦冉打算收拾谁,不过都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这是公认的观点,仿佛日升日落一般自然,仿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打破。 但是,如果打破了呢?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人慌乱的?自然定理一般的事实都会破碎,究竟还有什么东西能永恒不变? 强弱胜负的定理被击碎,从大局上来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白昕玥四方征战多年,早已淬炼出一副铁石心肠,但是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之中,他的一颗心却不受控制的跟着破碎。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4 白昕玥没有应声,端起酒杯一仰脖,然而灌进喉咙的少,溅在衣领上的多,液体浸透布料,瞬间开出了一朵暗色的花。 “慢点儿喝。你的庆功酒,谁还会与你抢不成吗?”曦冉只当全然没有看见对方的狼狈,即使语带促狭,那不过也只是在笑话对方的惶急,与过往两人两人的相处没有任何区别。 即使方才只是灌入了一丝酒液,但还是火辣辣的——白昕玥从来不知道此等佳酿也会具有如此刺激的滋味,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胸腑,像极了一柄烧红的尖刀,一路毫不留情的剖开,硬生生的将他撕裂成了两半。 有些东西,看不见比看见更好,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但在还没有眼见为实的前提下,总归还是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残留一缕空茫的希望。只可惜,许多时候看与不看却不见得都能自己做主,避之不及的画面总是会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 曦冉在嗤笑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执起酒壶,向这边倾身而来。白昕玥总不能无动于衷,就这么让人傻等下去,他别无选择的只能放下手中的玉杯,让曦冉为他斟酒。 于是白昕玥看见了,看见了对方的羸弱,纵使曦冉一反懒散的常态特意穿了一身层层叠叠繁复的锦袍,但遮不住的东西无论怎样也遮不住,特别是当他微微弯腰时,后背那一对支棱出来的肩胛骨,宛如垂死挣扎的一只蝴蝶。 嶙峋的瘦骨,几乎刺穿了白昕玥的双眼。 天道之力对曦冉的侵蚀,竟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 应该找一个欢快点的话题才对,可是找来找去,无非都是这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要特意置办这桌筵席?”菜品姑且不说,但是那酒——玉珀酿,即使放在皇宫大内,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必然是曦冉千里迢迢专程带过来的。 “习惯。”曦冉如此回答,“从你第一次前往风钩山平叛归来,这么多年,不都一直是这样的吗?”用习惯来加以说明,倒是也没有错,为此曦冉不惜在这岛上弄出一座与宫中一模一样的八角亭出来,仿佛这一切都是在重复以往的接风洗尘。 白昕玥建功立业,理当为之庆祝,况且这一次他建立的还是前所未有的不朽功勋。然而,连白昕玥自己都有些不敢回顾,这份功勋究竟建立在什么上面。 战功自有它残酷的一面,不要在这里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或许用一将功成万骨枯来形容更加贴切一点,战功之下总是数不清的髑髅千堆尸山血海,自家人的枯骨不少,敌人的更是不计其数。况且,被打败的一方还要平常战败的苦果。 如今,这一苦涩的果实是属于妖兽,属于皇帝曦冉的。 世人常说,胜利的美酒滋味美妙绝伦。所以曦冉肯定是品尝不到这份甘醇了。但可笑之处在于,获胜一方的白昕玥也丝毫没有品出这玉珀酿的味道有什么好的。 当曦冉将酒斟满之后,为了掩饰情绪的白昕玥迫不及待的端起来一饮而尽。前面那一杯是辣,而这一杯则是苦,苦的白昕玥差一点就要吐了。或许将五脏六腑统统呕出来,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他反而会好过许多。 可惜这终究也是奢望,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此战的胜利方,若连取胜的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别人又情何以堪?所以白昕玥生生忍住了想要大肆发泄的欲望,他默默的将苦涩当成甘甜来品尝,这原本也是他为自己选择并为之奋斗出的结果。 说是奋斗,或许也不全对,率领卑贱的白族击败妖兽,即便白昕玥穷尽毕生心力也是无法达成的。 这一奢望,还需要两代、三代、四代……数代人持续不断的为之努力和付出。 “是你让我获胜的。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给我的。”这话说起来其实很丢脸,小白将军的心高气傲人尽皆知,宁可选择去死,他也不会选择开这个口。但今天白昕玥仿佛一点儿面子都不要了,同样的话已经说了两遍。尤其是那一句“所有的一切”似乎囊括了许多东西,并不单指这一场空前绝后的胜利。 曦冉并没有施恩者的高高在上,对于世事的无比通透使他维持着从容与平静,“你不胜,也有别的白族获胜,推迟几代罢了,没有什么区别。” 第281章 第281章—传承 推迟数代人的胜利。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一份本来已经相当渺茫的希望,在这一代人手中无法实现,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将其寄托在后辈的身上,这无疑只会让希望变的更加渺茫。 这话如果让一个普通的白子说出来,差不多正是一种推脱,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换言之,也等同于是对现在的绝望。 然而,如今说话的人却是曦冉。换了一个人,哪怕是同样的话,意义也变得截然不同。人类的数代传承,放在妖兽这里,也不过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光阴,不算太短,却也不会太长。总之,绝对是这一生中可以亲眼见识的过程,所以这样的预测放在曦冉身上,实在算不得信口胡说。 曦冉端起了自己的杯子,说起来从庆功宴开始到现在,无论是菜肴还是酒水,他还什么都没有碰过。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也不管对方的是不是空杯子,照样凑上去“叮”的碰了一下,本该是清脆无比的声音,冷不丁这么一响,却让两人的眉头都齐齐一跳。 尤其是白昕玥,那效果与耳边炸开一声惊雷也没有什么差距。 平心而论,曾经的小白能够成长为后来的白将军,以及再次摇身一变得了皇帝亲口赐名成为白昕玥,为了完成这一复杂的演变过程,睿智、机敏、透彻、冷静,这些素质当真一样都不可或缺。但就是这么一下碰杯的声响,完全就将白昕玥给震懵了,聪明的脑袋有一大半都运转不起来。 哑然半晌,白昕玥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人类了?几代人的发展,依旧不足以与强大的妖兽抗衡。” 白族的发展,这一点谁也否认不得。天生力量的欠缺,让这个弱小的种族不得不采用别的途径来加以弥补。这样的发展或许源于无奈,然而效果却是无比惊人,特别是在工具和兵器两者的研发上头,日新月异的成果常常令妖兽们都大吃一惊。 然而,吃惊归于吃惊,但人类所使用的这些小伎俩依旧被妖兽所看不起。这就好比寻常人在面对新奇玩具时的反应,新鲜感是肯定有的,八成也会觉得很有趣,可除此之外呢,依然还是会觉得玩具终究只是玩具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所以,在人类的技术手段迎来突飞猛进的发展阶段之前,所有的成果放在妖兽眼中都不过只是新奇由于实用不足的小玩意。 相比较而言,妖兽天生的利爪与尖牙,漫长而坚韧的生命,这些岂非更加可靠? 那些并不如何起眼的工具与兵器,在这个时代中,其实并不被人所看好。包括人类自身在内,孜孜不倦的研究也仅仅只是出自于别无选择,没有妖兽得天独厚的天赋,他们也只有靠这些奇淫巧技来加以弥补,或者说,只是略微拉近与妖兽之间宛若天堑般的距离。 在所有人之中,也只有曦冉看出并认可了人类努力的意义,在这方面,他的眼光甚至比白昕玥还要更为深远。 “你这话,便是妄自菲薄了。”曦冉盯着对方的眼睛,将这句话说的无比认真。哪怕这一定论在现阶段听起来是如此荒谬,但曦冉本人对此坚信不疑。“你做不到的事,你的后代却可以做到,一代一代永不放弃的传承,这或许是你们这一族最可怕的地方。” “……”白昕玥沉默。不是他不想与曦冉多说说话,他们两人还能够如此心平气和交谈的机会只怕已是屈指可数,白昕玥有这方面的预感与心理准备。他之所以闭紧嘴巴,实在是因为以他本人的立场这绝非一个可以接着聊下去的话题。 传承?这个词让曦冉说出来,倒并没有什么违和感,然而白昕玥更加愿意称之为……挣扎。 挣扎求存。 人类所做的一切,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李大精心修饰孙女头颅的仪容;工匠如同老鼠一般藏在地下打造兵器;战场上失去双臂的士兵拼着最后一口气咬上了敌人的耳朵……太多的画面涌进白昕玥的脑海,若说这些都是为了传承,那未免也太过残酷。 曦冉并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他持续着无比认真的态度,“不要说什么千年前的往事,就说一两百年之前,那个时候谁能料到如今人类竟然可以发展到如今这个程度?” 尤其是近几年,人类堪称是超越常理的发展,而白昕玥毫无疑问乃是最大的功臣。 然而白昕玥始终认为自己的功劳皆是他人所赐予,从风钩山自治矿区开始,他一直都在厚颜无耻的享受着这份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好运。 少年时期自然心高气傲,白昕玥也不能免俗,总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反而到了如今,将世上最大的胜利牢牢握在掌中的这一刻,再次回顾,才能看穿自身的渺小。 由于两人的距离很近,曦冉很容易便发现对方有些走神,但他却认为这也没什么。总不能指望白昕玥永远都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人身上,他已是获得胜利荣耀的白将军,而并非当初那个被他从祭坛上救下来可怜巴巴的小白。 哪怕是为了他今后的路走的更加顺利一些,白昕玥也的确应该具备自己的思考方式,以及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曦冉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给了自己足够的反应,他只是把自己来之前准备的一番说辞,按部就班的一层一层的说下去。没有必要再说人类那一边的种种,曦冉将话题转向了本族的问题,“交战这么久,以你的敏锐应该早已经发现妖兽是怎样散乱的状态,说是各自为政,这都算好听的。” 白昕玥当即胸口一紧,这恰恰也是他为曦冉感到心疼的一大理由。 所谓的散乱,指的正是四大家族为首的妖兽各大家族各自为政的现状,不,或许应该说是从古至今一直持续的状态。 妖兽太过崇尚力量,而各大家族各方势力之中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个别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些家伙简直天生带有目中无人的特性,在这些领袖人物的带领之下,各大家族难免互相比拼,谁也不服谁。长此以往,妖兽不分裂那才真叫奇怪。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5 严格说起来,这样的状况真不是皇帝的错,然而却是皇帝所必须控制的局面。过 往能够相安无事,无非都是依靠血统的压制,毕竟司风一族从古以来便是无可置疑的四大家族之首,而其中最为强悍的那一位,才能荣登高高在上的御座。 可惜的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仅仅只适用于相安无事的平常,当战火燃起,妖兽各家族之间看起来并不明显的罅隙顷刻间被最大程度的放大,成为此战一大败因。 以及,妖兽灭亡的隐患。 也难怪白昕玥会为曦冉感到不值,不管他本人是不是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局面,但从结果来看,曦冉的一腔心血都已然付诸东流。 曦冉看着对方眉心拧出的沟壑,心念一动立刻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就此多说什么。 “曦冉,或许我这么说只会被当成胜利者的傲慢,但如果这次不说,今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忧虑的情绪不仅笼罩在白昕玥的眉心,而且还影响到他的态度,若是那位意气风发的白将军,几时又会这般犹豫不决。 到底还是理解白昕玥心情的,曦冉表现除了十足十的耐心。见他酒杯已空,又帮他满上,同时附上一抹堪称温柔的微笑。 白昕玥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类的发展与妖兽的分裂,此消彼长之下,我们两族之间的差距或许有朝一日真的会被扯平,甚至于我族还有可能反超。但正如你说的那样,这已经是几代之后的事了。曦冉,你原本没有必要为尚未来临的遥远未来负责,其实你在位期间,局面并不会完全脱轨失控。” 尽管从语调与措辞本身听不到什么尖锐的部分,然而若是进行探究,很容易发现白昕玥这话其实问的并不怎么客气,与指着鼻子骂他“没事找事”也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战争已败,可曦冉的地位还摆在那里,无论谁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简直就是找死的行径。怪就怪在,曦冉并没有半点儿动怒的征兆,甚至连起码的辩解都没有。 辩解什么呢?事实如此。 最早知道曦冉这一庞大计划的人并非白昕玥,而是灏湮,为人清冷的大祭司在那一刻展现出来的震惊,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能够将灏湮吓到这样程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曦冉的本事着实不小。 而大祭司在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之后,对于曦冉的评价更是毫不客气,概括起来正是无比尖锐的一句话——自己招致毁灭。 毁灭是他本人招致而来的吗?说不定真是如此。曦冉一心想要挽救本族的未来,但谁又敢保证他的作为不是最大的错误?难道不是他一手将妖兽推上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问题,曦冉本人远比其他所有人都想的更加深刻。或许他依旧没有得出答案,更加谈不上通透。但是毫无疑问,别人质疑之处,他早已对自身质疑过千万遍。 白昕玥多么希望这个时候对方能反驳他几句,他宁可自己被驳斥的体无完肤,也不愿面对如此难堪的沉默。这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大概是为了遮掩吧,白昕玥端起了再一次被斟满的酒杯,可是却一反之前豪迈的状态,并没有举杯就饮,而是有些傻愣愣的端着。可是,他喝与不喝又有什么区别?或辛辣或苦涩的滋味一直都留在他的唇舌上,这味道无论如何也褪不掉。 手指攥的变了形,让人不由怀疑,若是白昕玥的力气再稍微大上一分,只需一分而已,那玉杯便会碎成齑粉。 不过从结果来看,杯子没有碎,可是白昕玥的手却抖的厉害。“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执行计划,是不是因为选择了我?”明明话题是针对曦冉而去,但偏偏白昕玥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死死的盯着手中的杯子,出现重影了。 倘若放在平常,曦冉少不得要嘲弄一句“选择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只是今天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况且关于这一点,他方才已经将意思说的很明白了——若白昕玥不能获胜,这胜利也会属于他的后代,与其是别人,曦冉宁可是他。 如果非要说这是一个选择,那么便是吧。 “你想太多了。”不管内心翻涌的是怎样的想法,到头来,曦冉出口的也仅仅只是这么一句。 “想多了吗?”白昕玥发出一声低喃,除了他本人之外,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清楚。 看他这消沉的态度,曦冉都认为他会就此静默下去。不过也没关系,说不说话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其实两个人能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喝一顿酒,也是相当不错偶的享受。 况且如今战火未停,一个宁静的角落已是弥足珍贵。 曦冉都已经做好了喝闷酒的心理准备,正要端起自己的杯子,岂料对方偏巧选在这个时候蓦地一眼忘了过来。冷不丁的迎上一双通红到几乎滴血的眸子,饶是曦冉也被吓得不轻,手上一抖,半杯玉珀酿溅上了袖摆。好么,他们两人今天都极度不正常,就连糟蹋衣服这种可笑的事,都要前赴后继的各来一遍。 苦笑的看着袖口那一滩水渍,感觉丢人的妖兽皇帝,正在想办法怎么收拾打理一下。 没有征兆的,对面一只手猛的一下伸了过来,一把攥住了曦冉的手腕子。白昕玥的眼睛更是通红一片,方才也只是瞳孔中闪烁着血光,而此刻那种不详的颜色已经蔓延开来,差不多都快要将眼白的部分悉数覆盖。 白昕玥就是用这种野兽嗜血般的目光盯着对方,以至于他们此刻的身份像是彻底调换了一般,无论怎么看,白昕玥都更像妖兽几分。“曦冉,我把胜利还给你,可以吗?求你不要再这么为难自己。” 第282章 第282章—为难 “我什么时候为难过自己?”曦冉的反问来的极快。但在很多时候,快却不见得是好事,放在此时此刻,简直就是欲盖弥彰的代名词。 从眼中的第一缕血光闪现开始,白昕玥的状态便已经不正常,介于失控与冷静之间徘徊,维系理智的仅仅只是一根细幼的绳索。随着两边情绪摇摆的幅度不断增大,绳索越绷越紧,终于,超出了张力的极限—— 断了。 白昕玥不吭声。 倒不是他当真不想说什么,而是他此刻的状态太过恶劣,若他不用尽全力咬紧嘴唇,天晓得会发出怎样不似人类的可怖声音。一股激烈的气流在他胸口来回撞击,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没能消退,反而越演越烈,最后已然汇聚成了汹涌壮烈的旋风。这个时候他若是贸然开口,发出的肯定是“嗬、嗬”的声音,那与疯狂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取代话语的,是白昕玥直接的行动,就着先前扣着对方手腕的动作,他顿时又添上了好几分力气。一个人类,即使从很多角度来衡量白昕玥都算不得是个普通人类,但他这一刻所爆发出来的力气还是超越了个体所能达到的极限,便是曦冉都没能料到,没有任何防备的,他就这么被拽了起来。 这个场面无疑相当可笑,差不多类似于大灰狼叼起小白兔的状态。曦冉怒不可遏,手腕子痛不痛他可以不在意,但被人这么不上不下的拧在半空中,这对于帝王的尊严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迫害。 “你找——”“死”字已经说不出来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曦冉后半的语音被某个发疯的男人悉数吞进自己口中。 唇齿交融本该具备的缠绵,此时此刻哪里还能找得出来?白昕玥毫不留情的噬咬,让这场接触彻底变成了激烈的交锋。 白昕玥失控得特别厉害,说起来这甚至超出了他本人的预期。 他并不否认自己一直渴望吻一吻曦冉的双唇,这个念头不是见面之后才萌发的,甚至于在战场冲锋陷阵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都不时闪现出臆想中的画面。说是臆想,或许也并不十分准确,毕竟他们也曾经跨越界线有过类似的接触,那种触感无比深刻的留在了白昕玥的印象之中,或许这便叫做食髓知味,尝过了便再也无法忘怀。 若是不去计较当前大局的胜败得失,在这个仿佛偷来的时间与空间中达成自己的渴望,对于白昕玥而言原本也该满足才对。 直到刚才,伸手一拽之间竟然真的将曦冉硬生生的拽了起来,就连白昕玥自己都难免一愣。他不否认自己那一刻爆发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可不要忘了,对方是曦冉呐,妖兽皇帝怎么会有被人随便摆布的一天? 轻。 他真的好轻。 白昕玥无比惶急的发现了这一事实。他刚刚硬拽起来的不像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倒更像是一副骨头。仿佛在这套繁花锦绣的华服遮盖之下,一丝血肉都不存在,只有一副宛如枯柴的骨架子。 对了,还有之前曦冉弯腰时显露出来的那一双蝴蝶骨,嶙峋的姿态,当真半点儿都不好看。 忽然之间,白昕玥竟然恨上了曦冉今天的服饰,他心知肚明对方为何要刻意做出这样的装扮。若是韶华女子,还有女为悦己者容这一说,但放在曦冉身上,这完完全全就是为了遮掩。 或者叫做,隐瞒。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6 情绪一旦出现扭曲,便很难再回归正轨,只会朝着偏离的方向失速流离的坠落下去。况且这一回,是白昕玥自己放纵了这种偏离,因此情绪脱轨的速度更快,程度更是严重。 白昕玥没有停止在曦冉双唇上的肆虐,而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你越是想要隐瞒,我越是不会如你的愿。 先不说这位是怎样疯狂的状态,正被他狠狠折腾的曦冉则是另一番心境。 恼怒归恼怒,但更多的还是心疼,眼睁睁看着白昕玥的双眼愈渐猩红,曦冉不可能无动于衷。罢了,不就是一个有点放肆的吻罢了,等这家伙疯够了,自然会消停下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过多刺激,权当纵容他一回。 在白昕玥没有看见的角度里,曦冉的指尖先是暴长,但不多时,又悄然的缩了回去…… 心疼取代了恼怒,同时还在忍受唇瓣上连绵不断的刺疼。说实在的,曦冉认为自己今天的忍耐力堪称绝佳。毕竟这场庆功宴是他发起的,哪怕是看在这个份儿上,他似乎也该比对方多具备一分包容。 可是没过多久,曦冉发现……没法忍了。并非他的耐心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该死的小白,今天压根就是来表演何为得寸进尺的。 噬咬的力度在加重,时间更像是没完了。如果说这些都算了,那白昕玥的一双手算怎么回事?曦冉不过只是稍微恍了个神,再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也亏得他今天的服饰繁复,整整三层摆在这里,让白昕玥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不然的话,如今这八角亭里便会出现一位衣冠不整的妖兽皇帝。 意外的状况让曦冉决定反击,不过他倒是没有再一次变出切冰断玉的利爪,而是以牙还牙。不错,既然双方的嘴唇还纠缠在一起,曦冉也不客气了,狠狠一口咬了回去。 对于血肉的味道,曦冉自然不会陌生。尽管他本人并不好这一口,甚至可以说得上无比厌恶,但架不住这在妖兽中乃是一种被追捧的时尚。妖兽不仅将人类视作食物,而且还是营养丰富的大补食物。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身为皇帝的曦冉若是说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等物事,那才真叫反常。 唇舌品尝过的血肉不算少,但从来没有这样的味道。曦冉那一口表面看起来咬的极重,但终究还是留了几分情面,刹那间灌进口中的鲜血充其量也不过之时细微的一缕。然而,味道……竟是这般浓烈。 不单具有血液本身的腥甜,似乎还有……苦涩与辛辣…… 别管这是不是曦冉的错觉,总之他又一次重蹈了白昕玥的覆辙,那两杯难以入喉的庆功酒,白昕玥之前尝过的味道,曦冉在这一瞬间统统再尝了一遍。 曦冉一时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 或许白昕玥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尽管他预想肯定不曾料到堂堂妖兽皇帝也会有如此精神恍惚的时刻,但既然机会来临了,他绝对不会放过。 说起来,白昕玥原本就是一个擅长抓住时机的家伙,他有多少战功是得益于这一特质才能够建立起来的。 白昕玥手臂一挥,石桌上的杯盘酒盏统统被扫落在地,稀里哗啦的碎了个干净。只是两个人的宴饮,况且还要在战火未歇的大环境中抢出一点空当,曦冉也无法将筵席搞的过于奢华,除了美酒难得之外,菜品其实并不多,所以碗碟之类的数目也有限,所以虽然被坏脾气的客人给悉数砸了个干净,但也算不得如何惊天动地。 曦冉当然不会心疼这些东西,但也可以说,他是顾不得心疼…… 白昕玥的下一个动作,竟然是将曦冉硬生生的压制在了石桌之上。精美的服饰终究也是华而不实,一点儿也不能缓解当前这个撞击,衣衫覆盖之下的皮包骨头算是彻底倒了霉,猛的撞在桌棱上头,剧痛远超预期。 曦冉当即认定,与其心疼一地的碎片,他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因为失控而造成的伤害,白昕玥原本也该为此感到后悔,但他同样顾不得这个。双方如今一上一下的姿势,极度利于他完成先前的未尽之事。 白昕玥也不去看对方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而是一把撕扯开了他的衣襟…… 通红的双眼在这一刻变的更红,连带着颜色都不对了,就像大量的鲜血汇集在一处之后,显现出来的并非艳丽的红色,反而更接近与深褐,一种让人欲呕的恶心色泽,而如今白昕玥的双眼差不多正是这样的状态,上一刻曦冉还能够从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可现在无论怎样也找不出任何影像了,剩下的只有一片骇人的浑浊。 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曦冉很快得出这一结论。尽管这么仰躺的姿势异常难受,而且也显得相当被动,但他也只能这般被动下去。 白昕玥倒是没有再采取别的什么更加过分的举动,他的双掌压在曦冉的肩头,不过也仅仅只是为了限制他的活动而已。说起来这场面也当真奇怪,被压制的那一位自然是寸步难移,可明明处于上方的白昕玥,竟然也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法一般,比一尊石头雕像还要更加僵硬几分。 白昕玥就这么死死的盯着曦冉的胸膛,不要说挪一挪视线,哪怕是本能的眨要被他所遗忘了。 没有人受得了如此侵略性爆棚的目光,曦冉也不能免俗。先不管白昕玥这目光背后有没有别的深意,光是这份锐利,与剔骨尖刀也没有什么区别,曦冉不由的产生错觉,若是再这般被他看下去,不要说这一身皮肉了,当真要被开肠破肚,露出内里的五脏六腑。 如果可以的话,曦冉当然希望能够退开,不仅要从石桌上爬起来,而且最好能退到八角亭之外。 只可惜这些想法虽然美好,但终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无奈的曦冉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勾住衣襟的边角,打算好歹遮掩一二。 可就是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微小动作,看在发狂的白昕玥眼中竟然都是那般不可饶恕,他当即借助姿态呈现出的优势,将曦冉的左手狠狠拉开。 曦冉的郁闷可想而知,就当前始料未及的结果来看,他刚才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躺着,这下可好,累死累活的一番折腾之后,该遮的地方半分都没有遮住,衣襟反而分的更开,不要说整片胸膛了,就连下方内收的腰线,都露了一截出来…… 发现上面那家伙终于动了动眼睛,至于移动的方向,更是不言而喻。如此任人宰割的境地,在皇帝陛下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猝不及防的就这么遇上了,曦冉也着实无法立刻想出应对之策。 “你还说……没有为难自己……” 难以做出任何应对的曦冉,迎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喟叹,他顿时一愣。一方面确实没有料到小白居然会如此执着,明明都绕了这么大一圈了,他竟然还在纠结最初的问题。而另一方面,小白今天频频改变的状态也着实让他有些跟不上趟,刚才还是一副要将人剥皮抽筋的狠戾模样,可是方才这一句,分明已经快要……哭了…… 眼中的血红不至于这么快消退,不过此刻看来似乎又有别于先前的混着,镀上一层水光之后,白昕玥的瞳眸像极了一对晶莹剔透的宝石,漂亮,但是却惹人心疼。 这一小段时间里改变的不仅仅是白昕玥的表情,还有他展现出来的力度,曦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强加在自己双肩的压迫已然消散了,尽管对方的左手还依然停留在原先的位置,不过也只是虚虚的搭在那里,构不成任何威胁。 重获自由的曦冉反而不想挣脱了,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下自己的角度,身子稍侧几许,当即舒服了不少,如果之前的状态再稍微持续一小会儿,他真怕自己的腰椎骨要被活生生的碾碎了。 腰背没有那么难受了,曦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说阴转晴吧,差不多也回到了多云那个状态。 于是曦冉决定好好与对方谈一谈——尽管他们的谈话一直都在进行,但前面谈论的范畴太多,内容也太空泛。也许他应该换一个角度,不要说那么多妖兽与人类之间的大道理,单纯直接一点,说说他们自己,单单只说他们两个人。 曦冉正在认真的准备措辞,而白昕玥空出来的右手却已经搭在了他的身上,不上不下的位置,刚好能触及肋骨的部位。 白昕玥的手指动的很慢,顺着骨头的长势一根挨着一根的摩挲过去,假如单单只看他的动作,倒有几分像是在抚琴。可惜的是,从他的节奏中着实找不出什么韵律感,相反,他的手正在不停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手腕,颤抖的幅度清晰可辨。 第283章 第283章—混乱 曦冉当即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小白是嫌弃他太瘦了吧?所谓“为难自己”的说法应该也是从此而来。 瘦。这一点曦冉承认,事实摆在那里嘛。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便是为难。“为难”的另一种说法正是自找罪受,曦冉自诩还没有那般无聊。 “最近不是一直在打仗吗?作息有点混乱。瘦一点很正常。”曦冉并不想把这看作是多么严峻的大问题,应对的也极其随意,想着随便说上一说,这一篇便可以就此揭过。 对于自己不佳的身体状态也可以表现的满不在乎,这倒是证明了曦冉的大度,若能够将世事看透,生死都可以不顾,何言什么瘦不瘦弱等小事。然而曦冉此刻的态度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他表现的过于漫不经心了,这一切看在对方眼中,便是不折不扣的敷衍。 白昕玥已经数不清楚自己曾经被曦冉敷衍了多少回,可是过去的他对此毫无办法,当初他太幼小,也太软弱,明明已是满腔愤恨与不甘,可依旧只能如此。被一个大人随意打发的孩子,不管大人的态度何等轻慢,孩子也只能选择接受,因为除此之外,幼小的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然而这一次曦冉出于习惯的敷衍,顿时招致了极端恶劣的后果,白昕玥决定不再继续让自己忍耐。 之前光是凭借眼神,白昕玥就已经传达出了“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意图,当他彻底不再压抑,当他决定将意图化为实际行动之后,场面会如何变化? 当真一把掐死曦冉?应该不会。至于在某些特定的时刻白昕玥是否也产生过如此阴暗的念头,除了他本人之外应当无人知晓。但是攫取曦冉性命这种行为,白昕玥一定不会让其付诸现实。人死如灯灭,即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挽回,白昕玥绝对不会赋予自己如此深沉的绝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7 曦冉本人倒是也相当清楚这一点,尽管这样的打算有点儿恶劣,但正是因为知晓这个,所以曦冉才格外有恃无恐。哪怕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实力强弱对比差不多已经翻天覆地的颠倒过来,曦冉依旧敢于毫无防备的躺在白昕玥面前。 可是没过多久,曦冉发现……自己实在不该如此托大,再怎么有恃无恐也应该有个限度。诚然,白昕玥当真不至于盛怒之下便错手掐死他,但是从现实来看,剧情的发展怎么比一把掐死了还要糟糕? 白昕玥埋下了头。然后,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去。 应该……算是亲吻吧? 曦冉描绘不出自己当前的感觉,也没有任何笔墨可以表述出当前的状态。勉强说一说的话,应该算是白昕玥之前行为的延伸,只不过先前的噬咬只是停留在唇瓣之上,而现在他正让自己的动作不断往下蔓延,往下…… 不要说那片被碰触过的皮肤是什么滋味,曦冉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炸了。兴许是太过炙热火辣,感官都变的有些迟钝了,剩下的只是一片酸麻。 老实说,曦冉今天的状态并不算很好,之前被白昕玥轻轻松松的提起来,已经证明了他力气不济。另外他精神也有些差,所以从开席到现在,他才会滴酒不沾。原本已经算是在强撑了,岂料还遇上了某人的不知好歹,如此一番折腾下来,曦冉的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几乎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白昕玥的嘴唇落在了曦冉的腰侧——这个过程倒是带了几分熟悉感。只不过片刻前他用的是手,如今也是换汤不换药,顺着那些嶙峋突兀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描摹过去。 同样的颤抖传递过来,倒是一下子惊醒了曦冉的混沌状态。尽管他此刻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着实有些奇怪——这家伙不是嫌弃我瘦吗?那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要忘了,曦冉现在是自由之身,他没有挣脱是因为看在对方可怜巴巴的份儿上暂时选择了纵容。可是随着白昕玥的举动越来越过火,再继续纵容下去,那他岂非是个傻子? 在被压制的状态下曦冉都能够幻化出利爪——这不奇怪,任何妖兽都具备这一本能。此时曦冉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故技重施更是不在话下,尖利的指甲悉数冒了出来,寒光凛冽。 上一次曦冉利爪收放的过程很快,白昕玥没有看见实在情有可原;而这一次,那些状似刀锋般的指甲就在眼前晃着,白昕玥又不是瞎子,当然不至于还看不见。 可是,看见了又怎么样?他照样理也不理。眼前这一具单薄的身躯已然占据了白昕玥全部的思维。 不得不说,白昕玥此时的想法也堪称混乱。 他希望能够亲眼证实曦冉的身体状态,这是事实,绝非他临时编造出来的借口。 有些秘密,也许曦冉认为藏的严严实实,但终究还是被他所知悉了。至于知悉的过程和途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曦冉常年来都处在天道的压力之下,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休息与停顿的空当。而这份可怖的压力,却是曦冉自己主动扛在身上的,没有人或者力量逼迫于他,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这个自讨苦吃的行为,才是白昕玥所说的“为难”。 天道的压力究竟能够达成怎样的状态,白昕玥也只是道听途说,即便是给他提供这一消息的那个人,对此也并无准确的判断。在这个世上,唯一了解此事的,只有曦冉本人。 但即使不去追问,白昕玥也早知曦冉会有怎样的应对,关于天道种种,他根本提也不会再提,曾经为了让他对妖兽未来的延续做出一个承诺,逼不得已之下曦冉才略微说到了天道的一点的端倪,但那已然是极限。 从曦冉决定将这份无形的压力背负在肩头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决定这是他自己的责任,没必要分担,更没必要透露。 尽管曦冉也为自己选定了一个盟友,灏湮,那也仅仅只是因为那女人独特的身份,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事物,身为大祭司的灏湮总是要比旁人更多一份领悟力。 不过白昕玥怀疑,即便是灏湮,对于很多秘密也只是一知半解。这一点白昕玥倒是非常肯定,战争期间,他少不得要布开精密庞大的情报网,四大家族的掌权人更是他重点监控对象,从收集的情报来看,灏湮的确在曦冉的授意下做了不少事,然而除此之外她本人竟然还有不少小动作。 灏湮究竟采取了哪些行动,这些东西白昕玥还在派人调查,但是其行动的不一致还是证明了一点,她的“盟友”身份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从内心深处她依旧对曦冉充满了不信任。 平心而论,白昕玥对于灏湮始终抱有一份嫉妒,正如他对于未希是一模一样的。前者是因为被曦冉选作了盟友,而后者则被认定为最佳的皇妃人选,这两项选择都是基于曦冉的理智,基于他身为帝王才有的大局观。可不管怎样,白昕玥照样无法抑制自己疯狂的阴暗心理,他不管曦冉是因为什么选择了那两个女人,他只知道,不要说被曦冉所选上了,他本人压根就不在曦冉的考量范围之内。 嫉妒无比浓烈,但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白昕玥还是必须要说一句,灏湮的不信任感并非毫无道理,事实上造成这种混乱状态的罪魁祸首正是曦冉本人。一切都是源于他的隐瞒,或者说,一意孤行。 在面临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天道时,曦冉究竟是自大的无以复加,认为单凭一己之力便可以扛下一切?还是说,他即便想找人说说,但已经是满心无从说起的无可奈何?这样的疑问,白昕玥找不出答案。他所确定的只有一点,便是自己早已对此痛恨的无以复加。 他痛恨……曦冉的自作主张。 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注定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他独自承受。哪怕如今战争已经走向尾声,结局已定,但是对错二字依旧还是氤氲不明。 如果妖兽一族能够延续下去,倒是能够证明曦冉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所有的牺牲也是值得的。但如果……不能呢?遥远将来的事,谁又能看的见,谁又能预料的到? 白昕玥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正是以为这一份世事难料,所以曦冉最终只能守口如瓶,即使他也算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最为关键核心的部分,依旧只能独自承担。 道理或许不错,可是从结果来看,白昕玥终究还是没有被曦冉所选中。 这难道不是舍弃? 而且,还是永永远远的舍弃。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白昕玥,今日试图揭破一部分真相,谁知让他遇上的便是这样一副被折磨的脱了形的身躯,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心平气和。 至于曦冉亮出的利爪,他是不是害怕都已然无关紧要了。如果害怕,他一开始便不会与曦冉有任何接触。然而这一条界线早已经迈过,并非今天,早在风钩山自治矿区,很多东西就已经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其实在第一次与曦冉亲昵接触开始,白昕玥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被两把撕碎的准备,这位可是皇帝陛下,不管落拓与否,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而白昕玥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内心更为深沉的渴望,都已经不能用冒犯来形容了,所以就算死在曦冉的爪下,他也当真半点儿都不冤枉。 既然已经有了这份准备,早一天死晚一天死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巨大的威胁面前,白昕玥可谓无动于衷。此刻正好挨上了肋骨下方的那一片肌肤,难得的柔软,于是白昕玥想也不想便一口咬了上去。 “嘶——”曦冉倒抽一口冷气,当场生出活剐了这家伙的心。手下留情?哼!那是什么玩意儿?曦冉凝聚起剩余的全部力气,狠狠一脚,毫不拖泥带水的踹上了白昕玥的肩胛骨。 后者原本也没有什么防备,就算他有,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曦冉上演一场全武行,没有任何悬念的被踹翻在地,无比狼狈。 好不容易挣扎的爬起来一半,就见曦冉正坐在石桌边沿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右手食指的指甲不偏不倚的抵在他的胸口,随时都会刺穿心脏似的。 方才白昕玥的种种行为冠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头也算是相得益彰,岂料那么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在这一刻却仿佛被吓住了似的。他也不抬头去看曦冉,只是盯着那一片状如刀锋的指甲,脸上慢慢的漾开一抹苦笑。 “曦冉,你要杀了我吗?你忘了,你已经杀过一次了。”白昕玥如是说道。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所言找出一点儿作证,他当即扯开领口,露出胸口那一个拳头大小的伤疤。 定了他叛乱的罪名,将他流放到寸草不生的砂堡,最后又不惜亲自前往施刑……毕竟都是自己亲自做过的事,曦冉也不至于那么快便忘个干净,但是蓦地看见这么一道狰狞的疤痕,曦冉还是结结实实的一愣。 他以为小白这伤只怕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难道人类当真是如此脆弱的生物,恢复力比他们妖兽差了何止几倍?还是说,当初他动手的时候太过决绝,所以才会留下此等无法痊愈的伤害? 下手,应该挺狠的吧?曦冉很快回想起了自己当日奔赴砂堡时的心情,决绝,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够形容,没有半点折扣的,那个时候的他的的确确下定决心要取小白的性命。 至于是什么理由让他做出决定的,过程曦冉都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差不多要被天道给彻底压垮了,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他对于计划的不确定感也上升到了极限,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不可挽回的谬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无心去思索辨析什么,唯一想做的,便是更改“错误”。 更改的法子也可以说是现成的,小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敌人,若是他死了,便可以消除隐患。 打着这般主意,曦冉动起手来哪里还会有什么余地? 然而奇迹般的,白昕玥竟然没有死。他不仅从妖兽皇帝的手下捡回了一条性命,也彻底摧毁了对方的决定。同样的杀意,凝聚一次对曦冉而言已是勉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重复一遍。 此时此刻曦冉正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白昕玥当然不可能全部知晓,不过他这一刻的失神到时分外明显,白昕玥终究还是不失擅长抓住时机的本性,也不管两人的如今的高低差,伸手一把攥住了曦冉垂落在旁的腰带,狠狠的将人拉了下来。 用天旋地转来形容这番变故都是轻巧的,曦冉已经被白昕玥不顾后果的疯狂折腾再也没有丁点儿办法,情急之下只来得及缩回指甲——若是直接划擦过去,以妖兽爪子的锋利程度,不说掏心挖肺,也要生生剜下一块皮肉。 坠落而下的曦冉撞上了白昕玥,两人重重摔成一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8 之后的场面甚是混乱,如同一幅完全被割碎的画卷,留下的片段中,很多部分连具体的影像都辨别不出,只有一笔又一笔的浓墨重彩…… 第284章 第284章—恶意的吸引 火炼的手还持续着端酒杯的动作。可是酒杯呢?他的手中分明空无一物。 身下坐着的倒还是之前的石头鼓凳,只是不知道那凳子多少年没人用过了,灰尘扑了一层又一层,还有配套的石桌,其脏乱程度也可谓相得益彰。要怪也只能怪火炼自己眼花,什么都还没有看清楚明白呢,就忙不迭的往上凑,这下可真是精彩了,衣服、裤子、连带着那一头累赘的长发,统统沾满了落灰,活像从垃圾堆里掏出来的。 这副模样若是被别人看见了,肯定丢人丢到家,况且这月眠岛上还有一个白昕玥,更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奚落。 这番阴暗的前程,照理来说打死火炼都不愿直面,他如今最应该做的,应该是赶紧找点清水来把自己拾掇拾掇。 可是,火炼还是不动。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指像是凝固一般的虚虚圈着。他像是万般不解,那醉人的酒香还在鼻端,可是这杯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火炼四下环顾一圈,端的是满面茫然。他刚到此地的时候还知道要保持惊觉,而此刻显然将这个好习惯彻底抛弃了,尽管还是在四下张望,但绝对不是为了探查,完全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环绕的红花篱笆,平整的白沙地,还有石制的八角亭,这些东西都还在。可是,仅仅只有那篱笆还保持着一开始见过的模样。 铺就沙地的银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细腻,只是这片沙地却并没有那么平整,各种粗细不同的凌乱线条布满整个地面,像是一副拙劣的图画。火炼走过来留下的那一排脚印被混杂在中间,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至于变化最大的当然还是八角亭。哪怕是再名贵的料子也不可能经受住数千年的考验,从顶端垂落而下的白色纱幔虽然还在,可已经变的丝丝缕缕,尽管也不显得如何肮脏,但依旧透露出浓烈的腐朽气息。亭子里的石桌倒还建在,只可惜凳子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火炼运气不错,他随便选来安坐的这一张鼓凳是硕果仅存的。 而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事,什么杯盘酒盏,什么美酒佳肴,终究是半点儿痕迹都不剩了,哪怕亲眼得见,也终究挽留不住。 兴许是想通了这份光阴流逝物非人亦非的道理,也或者是不得不接受这份无以追回的变迁,火炼终于放下了他端着“酒杯”的那只手。 要命的是先前这动作持续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手指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火炼只能将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彼此揉搓一番,将这股僵硬给活动开来。 做完了这件事,火炼也站起身,尽管他之前坐的是此地唯一完好的凳子,但毕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他也不至于就那么抱着不撒手吧。 走出八角亭,火炼略微停步想了一想。他在这片篱笆围绕的古怪之地并没有找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其实已经足够叫人失望不已了,但是在火炼的脸上却看不到类似的神情,相反,搅在一起的眉心,以及绷紧的嘴角,这些都表明了他的凝重。 想了想,也只是想了想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根据,火炼已经迈开脚步,迅速的绕过八角亭向着背面走去。与穿越树林子的行动类似,他仿佛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根本用不着路标指引。 那红花篱笆的形态确实堪称完整,密密实实的如同一堵墙壁。这或许便是植物的强悍之处,越是人烟罕至之处,它们越是长的茂盛。千年光阴,对于人类也好,妖兽也好,甚至于那些雄浑壮阔的建筑,都将是永不停歇的摧残。唯有植物不同,经历的时光越长,它们往往生长的越好。 但是完整却不代表完美,不管这藤蔓最开始扎根于此是否经过某人之手,但如今已是野生野长的状态,少了外力的整合,最终形成的篱笆肯定还是会有所空缺。火炼来时的方向算得上是一个薄弱环节,而当他绕过八角亭之后,看到的这一处,则可以说是非常显眼的空缺了。 本来就是夜晚,月光所找不到的地方总是阴沉沉的,而这个空缺之后的空间,似乎比通常意义下的黑夜还要更加黑上几分,人如果走在其中,不用证实也可以断定肯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空缺本身则像极了某种妖魔鬼怪的血盆大口,这东西就这么潜伏在这里,只等着美餐自己送上门来。 八角亭已经堪称万分诡异,不过这地方更多透露出来的还是一种违和感,与正常时间与世界的格格不入,会让人迷惑,也会让人掉入幻觉,但迄今为止还并没有给闯入者带来什么实质危害;可是,这空缺似乎就不同了,远远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恶意。 火炼脚下出现了一下停顿,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如果不是死死盯着他的步子去看,大概都发现不了。短暂的停顿之后,火炼便继续向着那处空缺走过去,而且从速度上来看,似乎还要比前面更快上几分。 如果说钻进篱笆的行为是胆大不怕死,那么此刻再一次钻出去——从空缺处钻出去,简直可以称得上不折不扣的莽撞了。对于篱笆另一侧的情况火炼也并非一无所知,具体的细节或许猜不出来,可是直觉还是感知到了不少东西,譬如说,火炼总感觉那股浓烈的恶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差不多已经是罹患被迫害妄想症的前兆了,换一种说法,也可以称之为自以为是。火炼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任谁都想欺负一下的小白花,可是此刻的直觉着实过于清晰,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不管方才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白昕玥对……对曦冉的评价正是自我为难,但火炼认为那评价怎么也不该落在自己的头上,他自认还没有伟大到敢于将全族存续的重担都背在肩上,那种自讨苦吃的行为他才不会去做。 而此刻之所以火炼会义无反顾的迈出脚步,当然不是自寻死路,他只是……好奇罢了。 没错,尽管好奇的心情放在此时是这般不合时宜,可火炼向来还是比较遵从自己心意的,特别是在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按照本心行事便成了他的首选。 如果要在这时问火炼究竟是什么东西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八成也回答不上来,正如他感觉到那一股针对自身而来的恶意一样,同样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自己。 恶意的吸引,听起来确实相当矛盾,但也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举一个极端一点的例子,当某人独自走夜路,忽然遭遇了某个不好的东西,某人明知靠近会有危险,但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会掉头逃跑,很大一部分人都会壮着胆子接近那东西,非要看个究竟不可。这一类反常的现象,用一句话来总结便是——好奇心害死猫。 火炼当然不是猫。相反,他最讨厌的动物应该正是猫科,但这一刻他的好奇心一点儿都不比自己的天敌逊色。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通,但是火炼的脚步却半点儿都不慢,甭管那恶意的吸引本质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已然决定要亲自看上一眼,不然就此错过的话,他辛辛苦苦走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 三步并作两步的穿过了白沙地,如今一切都脱离了幻觉造就的假象,沙地上的痕迹也是乱糟糟的一片,于是也不用在意是不是会留下什么脚印了。 钻入篱笆之前,火炼倒是驻足看了一眼上面那艳丽无比的红花,他自己或许并没有发现,居然在这一刻皱了眉。他当然不是未希,也不至于看见一朵红花便感动的痛哭流涕,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花开得过于艳丽……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说起来,未希心心念念的帝王之花“焰尾”似乎也是这副姿态,乱红飞舞苍穹的景致的确壮美无伦。可是,然后呢,不就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吗? 由此可见,花也好,人也好,还是悠着一点儿的好,过于决绝,不顾后果的拼上一遭,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冲着那红花撇了下嘴角,火炼将不屑的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随即他便伸手作势要撩开一枝挡路的藤蔓。 什么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火炼这动作算是给出了标准的注解,他来时明明被藤蔓上的尖刺刺破了手指,再一次面对这玩意竟然也不知道要小心一些,大大咧咧的又自己送上门去。 植物当然不会生出什么意识,但这一丛藤蔓毕竟处处透着诡异,若说是修成精了也绝非毫无可能,倘若它真的有什么意识,倒真可以说得上得寸进尺。上一回只是暗搓搓的扎了个小口子并吸了一颗血珠,但是这一回发现某只傻鸟又自己送上门来,似乎也不满足那一点儿好处了,只是眨眼功夫,数条藤蔓已经向着火炼缠绕过来,无论是他的四肢还是腰身都成了攀附与攻击的对象。 火炼目瞪口呆。难道他便是传说中的花肥? 说实话,一滴两滴血什么的,火炼当真不怎么在乎。在许多事物的看法上,他还真的与广大妖兽不同,譬如说对待精血的态度,所有妖兽都认为此为自身力量源泉,必须要珍而重之,但火炼却不以为然,不就是几滴血吗,只要不是什么致命的重伤,生活中偶尔划上一个小口子,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故不是吗? 所以虽然之前被扎的有点疼,但火炼倒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更没想过要将这一架藤蔓给挫骨扬灰。只是火炼真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如此不要脸的植物,他仅仅只是一时不察,如今低头再看,浑身上下都被覆了个严严实实。 倘若再继续纵容,那就不是一滴血两滴血的事儿了,看一眼藤蔓上密密麻麻的尖刺,不用怀疑,片刻功夫他就能被其吸成一具干尸。 哪里还有什么惜花的心情——况且这种雅致的情绪半点儿也不适合他,先前不过只是懒得计较罢了——火炼五指张开,指甲暴涨,活像是顷刻间装上了一副爪类的武器。 随后,三下五除二,稀里哗啦的一阵斩击。到底面对的只是一堆植物,也用不着什么厉害的招式,只要足够快,刷刷刷,大局可定。 收回指甲的火炼,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留在身上的藤蔓统统摘下来。那东西便像是一条条僵死的蛇,尽管已经失去了生命,但其中不少还是紧紧的环绕在他身上,特别是那些尖刺,已有不少刺入火炼体内,这般粗暴的将其摘除,连带衣衫与皮肤都顿时遭了殃。 将最后一段藤蔓扔在脚下,火炼欲哭无泪。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当前的状态是何等狼狈,被藤蔓刮出来的伤口毛辣辣的疼,而且更要命的还是这一身破衣烂衫,简直没法见人了。 火炼陡然想起了某人那一段“拔了火鸟尾巴毛”的威胁,当时似乎还曾探讨过,没了尾巴毛之后他再化作人形会不会也是同样破衣烂衫?如今这副到了八辈子霉的模样,似乎也用不着验证什么了…… ———— 桌上有两杯咖啡,只可惜白白放凉了也没人端起喝一口,对坐的两个男人仿佛正在等待什么,心思显然不在咖啡上头,而且彼此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磨着时间。 其实咖啡杯的旁边还有一份战报,正是关于月眠岛之战的。此战无论是从规模,还是从参与各方势力的复杂程度来看,都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重要,这份战报的价值也是不言而喻。但竟然只是这么可怜巴巴的被扔在一边,无人问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39 “终于等到了。”其中一个男人总算开了口,声调不高,状若叹息。而这一位,赫然正是妖委会这一任轮值会长庄锦。 他大概是往窗外眺望了一眼,脸上浮起了一层格外复杂的感情,乍看起来像是如释重负,但若是略微探究一下,又会觉得那表情更像是……伤感。 “为了将火炼引到月眠岛上,还真是费了不小力气。”接话的那个人,正是蔚云非。大概是之前双方沉默的过程太过难熬,他只觉得浑身都坐的僵硬了,伸了个懒腰还没能缓过来,索性站起身,踱步到了床边靠在窗台上。 蔚云非也往窗外看了一眼,与庄锦不同的是他的表情,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与伤感沾边的情绪,在他勾起的唇角上,挂着的分明是一抹不屑。 对于他接下来所要说的事情,蔚云非心中充满了不屑。此等负面的情绪,在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有所隐藏,为了维持他英雄的良好形象,可是面对庄锦,到时没有这个必要。“也幸亏如今战争各方面的条件已经成熟,而各大猎人组织在失去温离这个领导者之后也很容易收买,搅合一下,将战火引到月眠岛,由不得火炼不走这一趟。” 第285章 第285章—森林 七国再加上妖委会、妖兽共计九方会战,落在蔚云非口中竟然成了被搅动的风云。那些无可避免的死伤,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己方的,完全不在蔚云非衡量的范畴之内。 诚然,月眠岛之战事关重大,其目的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引火炼上岛这么简单,但从眼下进行的对话来看,无疑这已是极其关键的一大理由。 庄锦缓缓的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冲着蔚云非。或许是因为挑动战争这种行径与他轮值会长的职责有所冲突,所以才会这般。“火炼不去月眠岛,谜题便不能解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到底是什么秘密?”这并非蔚云非第一次询问,然而他每次都没能得到答案。 今次也是照旧。“我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功夫。关于这个秘密,皇帝曦冉保护的太好,甚至比翎篁山的皇陵采取的措施还要更加严密。” 蔚云非抓了抓头发,光是看这个动作本身,依旧还是纨绔子弟的模样,也只有天生顽劣的少年在遇到棘手事务的时候才会自然而然的做出这样的动作。从这个角度来看,蔚云非常年扮演那个讨人厌的蔚少爷还正是扮演出了心得,哪怕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动作,都仿佛已经深入骨血一般。 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我原本还以为乐园岛的海底幻境已经是最麻烦的机关了,当初也是无意中捉住了冈萨雷斯,用了那家伙的全部血液作为献祭,才好歹拿到了《妖兽文书》,不然的话当时的局面还真不好收场,我手下的那些妖兽,好歹也豢养了那么多年,还是舍不得让他们白白牺牲的。” 尽管蔚云非说了“舍不得”,但似乎与世人公认的舍不得有着天壤之别。若是一件用惯了的工具,譬如说一把扫帚,好端端的被损坏了,多少也会觉得舍不得。此刻蔚云非表达的感情,似乎正是这一类的。 庄锦并没有就“舍不得”这回事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继续就事论事,“海底幻境的机关是大祭司设下的,因此还有法可解。然而月眠岛上的结界,却是皇帝亲手布下,除了他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通过。” 蔚云非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真是麻烦”。 可还不等真正抱怨出来,蔚云非突然想起能够这样与庄锦谈话的机会实属难得,错过这一趟,他的另一个疑惑当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于是也懒得思量什么措辞,直接开口,“我本来一直以为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翎篁山上的那一件,如今这么突如其来的转移了目标,一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翎篁山被白昕玥看的太紧,他甚至都不允许火炼接近。如果我们执意盗墓,与白昕玥的冲突会变的无法收场。眼下,还不到那个时候。” 蔚云非很希望能弄清楚翎篁山与月眠岛分别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虽然从常理来推断,皇陵之中最为贵重的肯定是曦冉的尸身,但随着各方探察,蔚云非又隐约觉得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和力气,哪怕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也不愿放过每一个探知真相的机会。 尽管庄锦此时所说与蔚云非的期待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而且蔚云非也从来没有天真的相信这世上当真有“坦诚直言”这回事。秘密这东西,不正是需要追查的吗?真真假假,拨开迷雾见真章,这个过程说起来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得了不算是解释的解释,蔚云非终于离开窗台,向着门口走去,同时也不忘说明一番,“既然火炼已经通过结界,月眠岛上的秘密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真相大白了,我还是赶紧出发吧,错过了时机,这一番布置当真要彻底白费了。” ———— 火炼站在藤蔓之中,好歹将自己这一身破衣烂衫做了一番整理,被刮烂的布料想要恢复原状是绝无可能的,他只好把那些过于毛躁的地方撕了下去,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要饭的。 将他折腾成这副尊荣的藤蔓还在,不过火炼倒是不怎么担心了,经过先前那一阵狠命的爆发,藤蔓的缺口已经硬生生的被他扩充成了一个门洞,他站在这个空缺中间,哪怕是将手臂平平伸展出去也照样碰不到枝叶。 然而事实上,那藤蔓本身似乎也被吓着了,它在这个从来没有任何生物靠近的角落中恣意的生长了数千年,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做威胁。今天头一回遇上一个两条腿的活物,谁知竟然如此野蛮。也亏得它早已长得根深叶茂,否则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岂不是连根都要被挖了? 尽管这活物的血液无比美味,仿佛满足了藤蔓数千年的渴望,但它到底还是不敢继续造次,装死一般静止不动,只有那一朵朵红花,还在伪装无辜的绽放着。 与几朵花几片叶子斤斤计较这种事,哪怕火炼再无聊也当真做不出来。他也懒得再理会那藤蔓,勉强整理好衣衫之后,举步向着“门洞”内走了进去。 之前以为这藤蔓乃是长成了环形花架的状态,如今火炼才发现自己真是错的厉害,什么环形,这怪异的吸血又开红花的植物分明已经长成一片森林了。 他来路穿过的哪一处八成是最为薄弱的环节,而前面看过的白沙地与八角亭也不过只是“前厅”一般的存在。路过前厅,还有一个庞大的后花园等着他呢。当然了,前提是他能够顺利穿过这一片不知幽深几何的藩篱。 初初见到这处缺口的时候,便觉得内里的黑暗格外深沉,原来自己并没有看错,这藤蔓遮天蔽日的,半天儿光线都无法透露进来,若是不黑,那才真叫奇怪。 火炼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白昕玥那家伙不曾事先探察岛上的情况,不会是因为拿这藤蔓没辙吧? 环境过于古怪,身处其中的人都难免会心中打突,压力倍增的情况下管不住脑子里的想法也理所当然。当白昕玥这个名字从脑海里飘过,顺势又勾起了不少一言难尽的画面,火炼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可谓胆子大的吓人的他这回也有些怂了,打死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不过虽然火炼着念头来的没根没据,但居然碰巧让他想到了点子上。将这份罪名安在白昕玥头上,后者的确堪称冤枉,然而藤蔓的阻碍作用,火炼倒是没有猜错。在这个世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明明觊觎月眠岛上的秘密可是却不敢踏入禁地,正是被这些茂盛密集的藤蔓所阻。 当然了,此刻的火炼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他甚至也不知道,这藤蔓并非只是长了数千年的一丛植物,它根本就是皇帝曦冉亲手布下的结界。 就这么一边瞎想一边往前,又走了一段,火炼发现……前方没有路了。 这该死的藤蔓究竟占地几何,尽管火炼亲自一路走来,可他都已经丧失了概念。据说榕树可以达成一树成林的效果,但如果和眼前这藤蔓比起来,只怕也要大巫见小巫了,若说榕树形成的乃是树林,那么这藤蔓长成的绝对就是森林。 而且还是那种遮天蔽日,误闯了就不要想再逃出来的可怖森林。 火炼当然不是误闯,他是自己劳动双腿走进来的,所以还不至于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后方还是老样子,他随时都可以退回那片白沙地,只可惜火炼半点儿也不想退回去,特别是走到这里之后,他想去藤蔓后方看一看的欲望已经升腾到了极限。 这已经不是探察情报的范畴了,火炼认为若是不能满足自己这份好奇心的话,说不定真要抓心挠肝活活难受死。 看了一眼挡在面前的绿叶红花,不过现在的火炼怎么也不会被它们无辜的外表骗了,想着要不再一次故技重施吧,三下五除二扯碎给自己清理出一条通路来。 然而,还不等火炼亮出爪子,他仅仅只是心念一动,便眼见藤蔓起了变化。那些枝条仿佛活过来一般,一根接着一根缩了回去,越发像是一群绿蛇。 这个扭曲收缩的过程当然称不上好看,不过最后形成的效果倒是绝佳,当藤蔓停止扭动之后,火炼的眼前已经架起了一个可供他轻松通行的拱门,艳红的花朵零零星星的点缀在上头,倒像是花费心思打造出来的花廊。 这算是怕了他吗?火炼挑挑眉。摸了摸手指尖上还来不及暴涨的指甲,心说,在某些时候,还是武力最有说服力了。 对于自己成功压制了古怪吸血植物的壮举,火炼还是相当满意的,他似乎也断定这藤蔓肯定不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往前行进的步伐更是没有半分犹豫,而且似乎还轻快的很。 从“拱门”下经过的时候,能够清晰的听见四面八方树叶沙沙作响,火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生了病,居然从中听出了一片欢声笑语—— “等到了呀!终于等到了呀!” “真是不容易呀!” “应该没有等错人吧?应该没有吧?那样的血,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等到了就好!终于等到了呀!”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0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火炼登时一片头晕脑胀,之前挑眉得意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回,硬生生的凹成了愁眉苦脸。 可是没过多久,火炼表情又变,成了目瞪口呆。 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火炼差一点认为自己又回到了乐园岛巨型宫殿的顶端。不不不,不是他走错了地方,而是有人将宫殿顶上的祭台搬迁到了此处。尽管没有四个角落的妖兽雕塑,但是这座正正方方的广场,分明与司水一族的祭台别无二致。 空空荡荡的叫人看了也跟着放空。 离开了藤蔓占据的范围,火炼脚下的触感也陡然一变,从柔软的泥土一下子过度成了坚硬的石板,随着这一变化,火炼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身在其中感知了一小会儿,还是让火炼发现了此处与乐园岛最大的不同,规模。即使采取了完全能一样的构造,甚至连带石板材料都是一样的,但大小却不及,缩小到了四分之一左右。火炼认为这倒不是不能理解,乐园岛的那一座祭台不仅是司水一族所有,更是妖兽全族用来举行各大祭典的重要场所,再怎么气派也不为过。可是,这里—— 在这荒岛上仿制出一座规制相近的祭台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火炼念头转的快速非常,陡然之间想起了从妖委会秘密档案库里取出那封古旧信件,大祭司留下的亲笔信。 信上怎么说的来着,犹豫当时看的云山雾罩,许多细节火炼当真没能好好记住,不过大祭司反复提及的最后的祭祀倒着实令他印象深刻。望着眼前场景,火炼惊愕之色溢于言表,他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踏上了最后的祭祀场。 竭力回想一番信上的内容,火炼倒是梳理出一点来龙去脉—— 大祭司被人从海上刑场救下之后,辗转来到这荒岛之上,主持筹备了祭祀所需要的一切,然而这一场祭祀却并非是为了她本人所准备,按照信上所说,大祭司最后还是离开了小岛,仿佛是为了引开某人暗中的关注,或者称之为……监视…… 然后呢? 信件到此戛然而止,然后的事只能凭借火炼自己推测了。他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通,不是没有任何答案,而是答案过于惊悚,连他这种随心所欲的家伙都有些接受不能。 大祭司离开,祭祀只能由皇帝曦冉亲自主持,推测到这一步还尚算顺理成章。可是火炼不久之前分明看了一场世事颠倒的幻境,因此他很清楚,红花藤蔓相隔的两边,一边是醉生梦死的庆功酒,而另一边却是未来迷雾的末世祭祀,火炼简直都不知那位皇帝陛下的思考回路是怎么生长的了。 第286章 第286章—多此一举 风,真正的大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刮起的。 飓风仿佛来自于地下深处,一路盘桓而上,形成了清晰可辨的龙卷。周边的一切深受其害,白沙地上的银沙都被悉数卷了进来,形成了一道无人可以穿过的风沙屏障。 风形龙卷的正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一会儿是现代的风衣长裤,一会儿又变作了古代的广袖长袍,实在难以辨别清楚,唯有那一头火红的长发,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红发被风卷起,高高的朝上方飞扬起舞……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实属不易,说吧,有什么愿望。” 火炼觉得自己“听”见了这么一个声音,然而仅仅只是觉得而已,他分不清那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连起码的距离感都丧失了,不知那声音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还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他耳畔呢喃。 从他今天看见第一幕幻觉开始,感官似乎已经开始失控,如果只是单纯的看一看听一听,说实在他并不如何在意,可如果这种异常还在进一步侵蚀,甚至影响到他的行动,这滋味可就真的有些不好受了。 譬如现下,火炼分明听见自己在嘶吼,“我要妖兽全族延续下去,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吼声无比凄厉高昂,一时间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那种感情是如此激烈,几乎已经生生撕破了胸腔。 火炼当即清晰的感受到胸口的疼痛,这种疼痛甚至让他都站不住脚,双膝重重的跪在了坚硬的石板地上,撞击出了骨裂的骇人声响。然而不管膝盖多痛,还是比不上胸口压抑与烦闷。喉咙里面差不多都能尝到血腥味,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呕出一口心头血来。火炼自己都觉得奇怪,在这种境况下竟然还能开口说话,这需要如何惊人的意志力? 这当然不是火炼在自夸勇猛,事实上他当前的状态无比怪异,明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由胸口而生的巨大痛苦,但是脑子里还是清晰的知道,这痛苦并非是属于他自己的。 至少,不是属于此时此刻的他。 能够保持清楚冷静的认知应该并非坏事,可是对于解决现状发挥的效用似乎也并不大,火炼被硬生生的困在了身不由己之中。他跪在地上,被龙卷风吹的东倒西歪。也真真是找不出或更好的办法了,他索性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尝到了痛苦,那么他干脆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彻底的将这鬼幻觉看个清楚明白。 也幸亏火炼不傻,在愤恨之余他还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如今他感同身受的对象,正是千年前的妖兽皇帝,曦冉。 凝神听了一会儿,除了锐利刺耳的风声之外,居然没有听到那个古里古怪不知来历的声音,如果说那东西也也意志,此刻说不定正在思考衡量些什么。 或许正如火炼猜测的一般,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声音才再次传来,却是无比残酷的拒绝,“不可能!” 没有半点儿愤恨,连意外都没有,火炼知晓这是曦冉的情绪,但他真的有些迷惑,那个为了种族延续无所不用其极的皇帝居然能够如此坦然的接受这一事实? 然后,火炼继续做着今天做了无数遍的事,张口说出别人的话,“如果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呢?要付出什么代价?”从措辞中很容易听得出来,如今的曦冉已是无比通透——或者说,他没法不通透,长久以来一直替全族扛着天道的巨大压力,哪怕是一块顽石,也早已生出了几许慧根。 那古怪的声音顿了顿才又道,“你这是在恳求我?” “恳求有用吗?”曦冉晒笑。这一笑原本不打紧,只是他胸腑剧痛之下如何耐得住神思震荡,当即将那一口血呕了出来。 火炼受其连累,也是一阵咳嗽,呛出了一滩血来。用手背胡乱擦了一把,火炼苦笑不已——这便是窥探他人过往的代价,况且这位被窥探的对象还不是别人,乃是堂堂妖兽皇帝,他只是咳上两声,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曦冉也抹了一下嘴唇,但是却不曾低头看上一眼,浑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他倒是借着这个功夫,强撑着一点一点站了起来,毕竟是高坐御殿的皇帝,习惯于他人的叩拜,却绝不会习惯去叩拜他人。 毫无疑问,站起来远比跪在地上要费力的多,曦冉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腿骨是不是被打折了,所以才这般用不上力气。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腰杆笔直,静静的目视前方。反正那声音的来源古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他索性也不去追求方位,自己怎么舒服便看向哪里。 那一位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妖兽皇帝,今天竟然也会为难自己端正笔直的站成一棵松柏,可见也是不愿堕了身份,对于那“声音”的真相,他应该已经有所推测了。 没有让曦冉等待太久,声音已经做出回答,还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冷酷,“没有用。” 曦冉面色不改,“所以我也没打算恳求你,我只是希望与你做个交易。” 这一回,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像是遭遇到了极端出乎意料的难题,竟然都不知应该怎么应对。如果这个时候风沙之中浮现出一张面庞的话,肯定是惊诧到极点的那一种。 “你可知道我是谁?便大言不惭要与我做交易?”如果说之前的声音还时而年轻时而年老,很不容易判断,那么这一回则是相当明显的老龄化,听起来沧桑而衰老。 就连火炼都在忍不住腹诽,这不是废话吗?皇帝这又是找荒岛,又是搭祭台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找了大祭司来帮忙,不要忘了灏湮那女人当前的身份可是逃犯,指使本族罪人来做这些,是要担很大风险的。可是皇帝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一切,分明是有的放矢。倘若他连面对的是谁都不知道,做这一切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曦冉也是觉得好笑——在这一刻,火炼与他之间的感情趋向一致化,至少从情绪这一方面来看,火炼的隔阂与抵触似乎消失不见了。 妖兽皇帝是什么人呐,从来没有必要压制自身的情绪,既然觉得好笑,便将那一抹笑容挂在了唇边。即使此刻难受的仿佛全身骨头都散架一般,但也并不影响他表现出那一股嘲讽。“世界运行的规则,妖兽敬畏的虚幻神灵,或者简单一点,直接称你为‘天道’,这么多称谓,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妖兽的皇帝,你既然明白,这态度是不是太嚣张了?”声音——天道忽然之间又从苍老变作年轻,有了前后对比听起来格外尖锐。 这种变化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东西无形无质,迄今为止表现出来也仅仅只是一缕声音,而这还是曦冉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一场接触,要进一步的话,基本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嚣张吗?曦冉还当真不这么觉得。这原本正是他应该具备的态度,难道皇帝应该变得唯唯诺诺?那样子才真叫难看吧? 于是曦冉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抓紧机会谈正事,“妖兽的存在,从很大层面上确实与整个世界的运转有所违背,不被你所喜欢,这并不奇怪。天道转而扶持弱小的人类,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是因为你们不懂得敬畏!”这还是天道之声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性别特征,像极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天道本不应该有什么性别,陡然变成这个样子,想来是真的怒不可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1 曦冉收敛了唇边的笑容,面上掠过一抹痛色——然而并非是因为他此刻浑身上下被压制到近乎断裂的骨头,他沉声道,“我承认。” 过于强大的妖兽不懂得敬畏的道理,类似的话曦冉也曾经对小白说过,所以他并非今天头一遭认识到这个问题。可是尽管认识到了,又有什么用处?经过漫长时光沉寂下来的隐患,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即使这个人是一国之君。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曦冉还试图联手大祭司做些什么,本族传承下来的那些祭祀,说不定能够善加利用。 曦冉甚至想过,这些祭祀最先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便是妖兽对于自身的规束,因而那神灵才会塑造成虚幻的状态。不管祭祀一开始为何人所创,但先祖中已经有人意识到了“天道”的存在,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确保了种族的延续。只可惜经过漫漫光阴,时至今日,所谓的祭祀已经丧失了本该有的内涵,余下的只有华而不实的外表。 天道又一次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实在是因为今天曦冉的种种表现太过超乎常理,难免叫人应接不暇。当然,天道并不能算作活人,但既然“它”已经在此发出声音,多半还是可以将其看做是具备意识,或者说,具备……情感的存在。 半晌之后,天道才又一次开口,恢复到了最先那种非老非少非男非女的状态,“既然承认,那你今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曦冉将这个词含在嘴里咀嚼品味了几遍,不得不认可也有几分道理。尤其在天道看来,更是这般没有错。 妖兽也好,还是什么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说穿了都不过是活在这世上的生命。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卑贱,当天道面对它们,的确应该一视同仁,用同样的态度面对它们的诞生,也用同样的态度面对它们的灭亡。 这可以说是博爱,也可以说是漠然。 今日,因为妖兽的延续已经不符合这世界运转的规则,所以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天道改为扶持弱小而听话的人类。那么明日,当人类也变的强大兴盛,失去了这份敬畏之心,是否也会遭遇与妖兽同等的命运? 想的太远了—— 当思绪展开到一半的时候,曦冉惊觉这一点,随即自嘲的摇摇头。人类是否会被舍弃,这哪里是他应该关注的问题?又哪里是他有资格关注的问题?人类,马上就要成为新的世界之主了,他甚至还要恳求他们,留给自己族人一条活路…… 曦冉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使多此一举,但这些事我还是不能不做。”他不提责任,也不讲道义,听起来仿佛只是逼不得已,但是一个人能将重逾千斤的重担扛在肩上,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坚持不放弃,这还有什么可指摘的?不得已,也不过只是随口说说。 天道这时才问,“你刚才说的交易,是打算用什么来换?” 曦冉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令天道改变了主意,但既然话题转到这里,至少证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天道却在此刻笑了一下,应该是刚刚才从曦冉那里学来的嘲讽笑声,若是只用耳朵去听,简直一模一样。“你该不会认为还能让妖兽恢复过去的辉煌鼎盛吧?” “不会。”曦冉极为认真的摇头。关于这一点,在所有族人之中,他只怕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位了。原因很简单,时时刻刻都在天道的压力之下,足以磨平了他所有的锋芒。可是,太过不可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只有经历过行至末路的绝望,才会懂得寻找另外一条路是多么必要。 一条完全不同的,细水长流的路。 “看样子,你果真只是希望妖兽存续下去。”天道又说。兴许是错觉吧,比起前面,这古怪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几分,尽管并没有听出什么悲悯的味道,但至少不再是一派强硬了。 曦冉稍感意外,倒是立刻想起曾经与灏湮的一段对话。 她当时问他,“你当真觉得天道无情?” 那个时候的曦冉尽管没有说话,但意思已是明摆着的。天道之力被他独自一人扛了下来,所以才没有波及全族,但如果这份可怕的力量扩散开来,妖兽的伤亡已经不知该如何惨重。天道选了此等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灭绝手段,难道还不能称之为无情? 但是灏湮却说,“倘若真是无情,我们的先祖为何又要树立这么一尊虚幻的神灵,并且让我司水一族世世代代尽心供奉?” “难道天道有情?”曦冉如是反问,当时的他应该还带着几分不屑。 然而灏湮依旧摇头,“无情?有情?这都不符合天道的规则。我继承大祭司之位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在思量我族侍奉的神灵究竟是什么?或许我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但我依然如此理解,天道只是一种平衡,维持世间万事万物的平衡,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都必须遵循平衡的规则,只有懂得敬畏,学会与其它生灵和平相处,才能够长久的延续下去。” 妖兽全族崇尚力量,可谓唯我独尊。若一定要找出不一样的一支,大概只有司水一族算是异类了。大祭司常年以来笼罩在面容上的悲悯,并非她刻意做作,也不过是因为她比其他族人都更加通透一些罢了。 第287章 第287章—平衡 天道,无情?有情? 直到今天真正与之面对,曦冉依旧没有答案。 这或许也怪不得他,毕竟就连提出这个问题的大祭司本人,只怕都没有解决困惑。即便当初她说了无数,每一句话被拆分出来都仿佛饱含深意,但这依旧不代表她的心头已经不存在半分迷惑。 此题,无解。 但即便无解,曾经探讨过的内容也并非毫无意义,甚至可以说,大祭司的那番话对曦冉影响至深。算起来,这才是曦冉选定灏湮作为盟友的根本原因,他认可她的观点,即使这个观点还没有真正成型。 即使过去曦冉很多行为都是建立在这一观点之上,但可以说直到今天,灏湮的想法才真正发挥了其作用。 大祭司能否与妖兽虚幻的神灵相互交流?在过去无数的祭祀中,她们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沟通了神灵?就算沟通了,可否能够洞悉神灵的心意,亦或者仅仅只能模糊感知到神灵的存在?这些问题,原本只是司水一族独占的秘密,过去无人知晓,今后只怕更是只能永久封存了。 所以曦冉也不知道自己这位盟友对于天道了解到了怎样的程度,当今天他也真正与天道相互直面,灏湮留下的观点却帮助他找到了与之交涉的办法,或者叫做思路。 平衡,这大概才是天道真正关注的东西。 “达成愿望,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曦冉问的轻轻巧巧,就连语调都是平和而不兴波澜的,仿佛不管对方提出怎样的交换条件,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且,他也早已做足了准备,无论是什么条件,他都会慷慨的付出。 天道却没有正面回答——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之前不管曦冉问了什么,虽然天道也更换了各式各样的语气来应对,但还是称得上有问必答。可是这一回,“它”话锋一转,竟然饱含突兀之极的劝慰,“你问这个当真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样,你都看不到妖兽的未来了。” 堂堂皇帝有着怎样的洞察力?仅仅只听了这么一句,刹那间便已经推测出两种可能—— 第一,天道拒绝了这场荒谬的交易。若是天道不肯放过穷途末路的妖兽一马,要不了多久本族便会彻底灭亡,当然再也没有未来可谈。 第二,妖兽还有未来,但可惜的是,曦冉却再也看不见了。 明明存在的东西,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看不到?曦冉心若明镜,却是立时想到了。 原来天道的意思竟然是要他的性命呐——想明白了这一点,曦冉竟然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觉得无比释然。 火炼身为一个非典型意义上的旁观者,在听了这番感悟,并且领悟皇帝感受之后,他也得出了自己的观点——皇帝曦冉,真是必须要死啊。 天道的压力是怎样的东西,火炼也曾经几次三番有幸经历过。但因为诱发压力的都是所谓的“颂歌”,毕竟是数千年前的东西,在传承过程中难免有所散佚,所以火炼也曾经怀疑自己经受的天道压力并不纯粹。可即便不纯,他也几次险些丧命于此,如果一不留神遇上纯一点的,岂不是要被挫骨扬灰? 然而,皇帝曦冉在真真正正的天道压力之下居然可以扛那么久,除了个别亲近之人略微知晓之外,可谓是声色不露。倘若这还不叫实力可怖,当真不知什么才算了。 方才对话之间天道的几番变化倒是证明一件事,不管“它”是怎样的存在,但确实具有意识,也具有一定的感情。既然这样,天道应该也有其忌惮之物。 而皇帝曦冉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实力,不得不说非常够格被天道所忌惮一番。 为了保证世界运转的平衡,天道肯定不会允许一家独大,然而天生力量强悍的妖兽着实乃是另类,而站在所有妖兽巅峰的皇帝曦冉,更是另类中的另类,因此天道才不惜亲自出手施加灭绝的手段。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2 今天皇帝曦冉亲自送上门来,从天道的立场上的确不可能再让他活下去。即便日后当真放妖兽一条生路,可这么一个连天道都可以与之抗衡的领袖,实在是对平衡最大的威胁。倘若天道足够睿智,便应该确定,曦冉此人的确留不得。 没有错,在经过这一场大劫之后,妖兽一族肯定实力大损,四大家族已然零落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弱者,再假以时日,妖兽一族只会越来越弱小,甚至极有可能会被人类挤压生存空间,沦为边缘的一族。 然而,如果让他们的皇帝活了下去,未来的一切都将有所不同。以曦冉的本事,要引导族人再一次登上唯我独尊的高峰,并非绝无可能。 不知道曦冉本人是不是清楚这些,但当他得知自己的下场之后,依旧还是一片淡然,回答的时候甚至海带了一份笑意,“今天在这里设置祭坛,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要活下去。” 这当然是实话,毕竟这场祭祀并非那些光是做做样子的产物,而是需要实实在在与天道接触的。在乐园岛上,大祭司主持祭祀时不仅需要献上足够的祭品,而且还要本族之人从旁协助。但是今天,没有任何人能够帮手,仅仅只有曦冉一人,强弩之末的他要完完整整将这一场祭祀从头撑到尾,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早已心中有数。 “呵——”天道不客气的笑了一声,听起来着实令人有些瘆得慌。“只是死了,便够了吗?妖兽皇帝,你的聪明超出我的想象,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我真正希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简言之,消除一切可能影响世界平衡的隐患。 不光是正在影响平衡的人、物、或者力量,包括还没有发生的暗藏的隐患,都要彻底消除干净。 莫名其妙便成了一大隐患的皇帝曦冉,除了苦笑之外也很难再摆出第二种表情,看来他的下场似乎要比自己先前预料的还要更加惨上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死也好,灰飞烟灭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不在了,又有什么分别呢?所以这依然尚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一派坦然。 既然已经弄的足够清楚了,曦冉也不再提自己这方面的条件,只是问道,“我族虚幻的神灵,你当真可以保证妖兽一族能够生存延续下去?”一开始的时候曦冉搬出了一大堆的称谓供天道选择,多少有几分借机嘲讽的意味,然而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的称其为“神灵”,仿佛是一种提醒,尽管过去那些祭祀不见得是天道本身所喜欢的,但事实上“它”确实一直在接受妖兽的供奉,讲求平衡的天道当然不会偏袒于任何一方,但曦冉还是希望能够唤起“它”一丝怜悯。 “我不能保证。我只能说,不会再专门针对为难妖兽。” 曦冉皱了皱眉。这样的结果与他苦苦追寻的,实在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这已然是他能够争取的极限了。 生存之道,或许他当真不应该将此寄托在天道之上。一个种族,若是连生存下去的办法都没有,是不是被灭亡,都并不值得可惜了。 在这个时候,曦冉忽然想起了小白,想起了他所带领的整个白族,人类蝼蚁偷生般的生存方式的确惨不忍睹,然而,他们毕竟活下来了。一代一代永不放弃的传承,这或许正是人类最为可怕的地方——曦冉还清楚的记得,这是自己说过的话。 但凡妖兽,多半都看不起人类的挣扎,但只怕从今往后,妖兽却要以更为卑微的方式在这世间求得一片生存之地。 然而,这已经不是曦冉能够左右的事,他看不到了,也与他没有关系了。 “我懂了。”曦冉面朝正前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他是无比清晰透彻的,在经过一番细致衡量之后,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选择接受。 至于天道一方呢?消除了当前最大的隐患,自然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但奇怪的正是在这里,也不知这天道是不是当真被勾起了一副悲悯心肠,竟然在这个时候提示,“你消失之后,那个人类的小鬼,叫做白昕玥的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能够活到今天,你做过什么手脚,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曦冉的面色仿佛变了变,一直以来看破生死的坦然在这一刻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纹。他没有说话,也着实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因为有了过去的你,才有现在的他,你若是死了,难道不担心白昕玥会为你陪葬?”这话乍听起来仿佛还有几分谆谆善诱的意思,可是稍微一想,似乎又有点不对,不符合场合,更不符合说话者的身份。 火炼是不清楚曦冉对此有什么想法,但他已是惊诧无比,听了这么半天,这还是天道说话最情绪化的一次,火炼都不晓得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他就是觉得,仿佛天道真的不愿意达成这场交易。这又该怪谁呢?只能怪皇帝陛下之前展现出来的实力过于骇人,这才激起天道最大的忌惮。 不过,这逻辑是不是也有点奇怪?天道对曦冉的忌惮已经如此深了,之前除了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事实证明,压力对于曦冉的作用也有限,难道天道都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袖手旁观? 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果真麻烦?才稍微展开想了一小会儿,火炼已是头疼欲裂。况且此刻他的状态也当真奇怪,并没有与曦冉分开的泾渭分明,多多少少竟然还有几分融合的迹象,这让火炼身不由己,身体和脑子都有些不听使唤。 或许因为身在局中的曦冉少了几分旁观者清的冷静,他如今关心的仅仅只是能否达成交易,别的一概无所谓——不,也不能说无所谓,对于……那个人,他该做的与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竭尽全力留下一条后路,至于那条路最终能否通向他的期待,终究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的未来了。 “不提其它,难道今天之后我还又机会活下去?”曦冉此番嘲讽,毫无疑问针对的乃是自己。他如今目的单纯直接,恰恰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或许没有千年后火炼看的那般全面,但却能够正中靶心。 “唉——”没有听错的话,天道竟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线接近于历经沧桑的老翁。 曦冉没有再多说什么,连催促都没有,他心平气和的等着。 很难计算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在龙卷狂风之中实在难捱,每一刹那都仿佛被无尽延长,这种时候着实难以维持正常的感知。等待无疑万分痛苦,但是曦冉并不在意这个,他只是略微有些担心,他知道自己生命所剩无几,他担心自己终究不能等到…… 终于,还是不负所望。 天道还是用了沧桑老翁的声音,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如、你、所、愿。” 第288章 第288章—威逼利诱 这感觉,应该不是疼。但是,其难受的程度远远胜过被开膛破肚的剧痛。像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正在被一丝丝、一丝丝的剥离出去,而身处其中的他,不要说反抗了,连拒绝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当那东西被彻底剥离之后,他剩下的仿佛只是一层皮囊。 被剥离的东西,称之为……生命。 而他此刻正在经历的,正是……死亡。 肆虐的龙卷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或许,其实从一开始便没有刮什么大风。 火炼仰躺在松软的白沙地上,四肢摊开,倒真不是他故意做出这副不雅的样子,实在是半分都动弹不得,连睁一睁眼弯一弯手指头都做不到。 荒谬绝伦吗?那么,他刚才便是荒谬绝伦的死过一回。那感觉真实而恐怖,比他初次在惑术幻境中踏入皇陵的感受还要浓烈的多。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扶上了他的额头,冰凉凉的触感激得他登时一惊。尽管火炼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但还是猛然睁开眼睛,上方那张凝视他的姣好面容,不正是四小姐吗? 火炼还没有从之前的难受劲儿里挣脱出来,兀自头晕脑胀,一见四小姐,差一点就脱口问出“缇娜夫人有没有顺利脱离战场?”也幸亏他的反应足够机敏,震了一下,到底在最后关头将这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四小姐身份隐秘,那一晚陪伴缇娜夫人前往妖精标本的事,火炼虽然听白昕玥提过,但想来那已是四小姐为数不多的自由,而且肯定是要担风险的。四小姐身手不错,加之身上还有血字标识的制约,像蔚云非那种逮着什么利用什么的性子,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得力的帮手,从过去几次接触来看,蔚云非差不多是将四小姐当成贴身保镖来使唤的。 这么说?蔚云非来了? 思及此处,火炼哪里还躺的下去,挣扎着就要起来。只可惜他浑身上下用不上力气,几次努力都无果。四小姐当然也不是在边上闲看热闹,适时伸手在火炼背后扶了一把。坐起身的火炼微微一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五步开外的蔚云非。 这位妖委会炙手可热的新贵,脸上赫然还挂着那种自来熟的热情笑容,大概是考虑到他自己站着,对方只能仰视,肯定会不舒服,于是立刻席地坐下,举手投足堪称无比体贴。话说这位还是纨绔的时候,尽管众人心中对他不齿,可是表面上还真没有谁与他撕破脸皮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说法当真在哪里都说得通。 火炼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蔚云非时,白昕玥便言辞警告过他要离这家伙远一些,大概便是认为一只傻鸟在笑面虎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吧?该怎么评价白昕玥的这种行为,操碎了心? 蔚云非坐下之后,立刻摆出了准备许久的关切的表情,“火炼……先生,你刚才怎么睡在这里?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怎么会睡在这里?面对如此程度的明知故问,火炼的确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讥讽吧,如果惹怒了对方,他当前的状态实在无法支撑一场武斗。可若是照实回答,就连他这么一个话唠都觉得是浪费口水。蔚云非会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特别理由的话,这位筹备部代理部长会来到这个荒岛之上,而且还深入内部?这一块土地,可是连此战统帅白昕玥都不曾踏足的啊。 想到这里,火炼便下意识的在周围环顾一圈,直觉认为如果让蔚云非看见此地的祭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看过之后,火炼立刻放心了,层层白沙掩埋之下,原本的祭台早已面目全非,只有个别角落隐约露出石板本身的状态,但是过于零星,很难从中推测出此地的原貌。 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他之前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如果是那种硬邦邦的石板地,他此刻只怕已是浑身酸疼,也亏得沙地足够绵软,虽然挺尸一般躺了许久,但他依旧可以面不改色的应付来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3 摆了宴席的八角亭变成一座废墟,庄严肃穆的祭台被白沙覆盖,今天火炼的经历似乎注定了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彼此往返,然而节奏转变的速度快的有些让他应接不暇,特别是有些部分,他还来不及仔细看清楚呢,便已经戛然而止。谜题处在这种一知半解的位置上,不上不下卡的他无比难受。 比起前面经过的那些,火炼衷心希望,眼前的蔚云非如果是幻觉就好了。 “火炼先生,需要我帮你找医生吗?”并非幻觉的蔚云非,说出的话却是没根没据,在这个荒岛上,哪里来见鬼的医生?然而他说出这话的态度就是这般自然而然,将关切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火炼皱了下眉,原谅此刻昏昏沉沉的他没有多少应付旁人的耐心——事实上,这只火鸟几乎与耐心一词没什么缘分。火炼口气生硬的回了一句,“我们不是交战的敌人吗?” 答非所问,却也将拒绝之意表达的十分明确。先不管火炼个人对这位新晋代理部长有什么偏见,就如今的大环境来看,敌对双方若是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聊天说地,场面的确很容易诱发尴尬癌。 半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的蔚云非,甚至还能举出例证,“到目前为止,妖兽并没有正式参战,所以我们不算敌人。” 火炼没有应声。尽管对方难逃偷换概念之嫌,不过从事实角度上来看也很难反驳。迄今为止,妖兽一方的确没有正面卷入月眠岛之战,这原本就是火炼约束的结果。 不让族人卷入战争,当然不是因为火炼乃是个和平主义者,而是仔细衡量之后的结果。从大局上来看,已经乱的不能再乱,势单力薄的妖兽冒然卷入其中,与石沉大海也没有什么区别,更不要妄图获得什么战略成果了。 而且,月眠岛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争抢的东西,还真是一个未解之谜,因此更不值得投入大量的战争成本。 另外,就是关于楼澈的问题了。关于其背叛的来龙去脉,火炼一直没有通告全族,考虑到楼澈本人在妖兽中的影响力,若是被族人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以及最后的结局,直接导致的结果必然是全族的分崩离析,在这个多事之秋,分裂的下一步必然是灭亡。火炼当然不可能让这个悲催的结果来临,所以他只能先将事实压下,待风平浪静之后再从长计议。 尽管楼澈本人已经不在人世,然而如今妖兽剩余的全部族人却是经他之手进行的整编,火炼并不能确定楼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位释先生接触的,但火炼还是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儿,万一楼澈在整编的过程中动了什么手脚呢? 凡事都有利有弊,但经过各方面权衡,妖兽不搅合月眠岛之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即使不参战,妖兽与妖委会之间的敌对关系也没有半点儿改变。 火炼虽然很想回蔚云非一句“不算敌人,难道还是朋友”,可是参考这位脸皮厚的程度,说不定真要顺杆爬将他们两人划分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于是火炼还是忍住吐槽闭紧嘴。 已经沦为独角戏的蔚云非,却丝毫也不觉得这戏唱不下去,他认为自己已经走过了友善的开头,下面的步骤应该是谈论正事了,“火炼先生,我想请你前往妖委会走一趟。” 这个请求倒真是出乎意料。火炼挑了下眉,“这是准备将我逮捕归案了?我的名字应该还没有从妖委会的黑名单上撤销吧?” 语气中满是玩笑的味道,但每一个字眼的背后仿佛都别有深意。蔚云非曾经听说过妖兽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生具有威压的说法,他一直对此不以为然。 什么上位者?所有妖兽都是低等而卑贱的,只是妖委会权贵的所有物,可以随便处置。然而今天,蔚云非忽然感受到了这种威压,尽管他并非妖兽,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差一点喘不上气。 面上热切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蔚云非抿紧嘴唇绷了许久,才总算缓过来,再次开口时倒是没有怎么颤抖,“火炼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来邀请你是因为有相当重要的事情。你放心,此行绝对保密。” 蔚云非绝口不提黑名单的事,反而从侧面证明在那张见鬼的名单上头,此时此刻的火炼只怕依然高居榜首。 火炼当即抬头看了四小姐一眼,后者冲着他轻轻点了下头。火炼当然是因为四小姐的暗中身份而对她十分信任,若是能得到她的肯定,这一趟虽然危险性依旧存在,但也不是不能去。 这一场无声的交流是当着蔚云非面进行的,因为也确实无从遮掩。尽管蔚云非相当不满意四小姐又一次“临阵倒戈”,但她这么一点头,倒是极有可能促成火炼此行,于是蔚云非决定懒得与之计较了。 稍微给了火炼一点思考的空当,蔚云非随即又打蛇棍跟上,“上一次火炼先生潜入档案库,毕竟时间有限,肯定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查看,若是肯接受我的邀请,说不定能够弥补遗憾。”明面上的“利诱”,暗地里的“威逼”,蔚云非倒是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段融合的格外巧妙。 火炼明白,自己很难拒绝。“不知让我去妖委会是为了做什么? 蔚云非轻轻叹了口气,从他脸上笼罩的那一层愁云惨雾来看,倒还真不像临时装出来的。“妖委会马上要召开一次全员大会,希望火炼先生前往旁听,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希望你能够出席发言。不过这是最后的手段,只有逼不得已才会让火炼先生亲自出面,在此之前你的行程将会是绝对的秘密。” 什么最后的手段?既然蔚云非提到这里了,这一可能性十之八、九会成真。 “又是庆功会?”火炼讽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蔚云非是借了什么东风才爬上今天这个高位的。“不过这一次的仗打的这么乱,就算胡编乱造也薅不出什么功劳吧?你想要去掉职务中‘代理’两个字,我看怕是有点儿悬。”还是这样的话唠模式比较适合火炼的本性,说完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连之前经历的濒死痛苦都减轻了不少。 蔚云非自动跳过了让人不愉快的部分,很严肃的道,“这次的会议主题是关于月眠岛之战的,火炼先生应该也知道七国参战的事,根据妖委会目前掌握的情报来分析,应该是有人故意引发这种局面的发展。” “违背了妖委会的秘密主义吧。”话唠模式一旦打开,要关上还真是不怎么容易,火炼讽刺对方讽刺的无比欢快。 “是破坏了我们整个妖兽世界的安稳。”蔚云非郑重其事,微微顿了一下还补充一句,“同时也威胁到妖兽的生存空间。光是为了这一点,火炼先生也责无旁贷应该走这一趟。” 瞧瞧这话说的,仿佛如今妖兽的生存空间就是多么宽广自由一般。火炼对此嗤之以鼻。 月眠岛之战将会引发的最大后果,开战之前火炼便已经知道了——四山四岛的凭空出现,已经在妖委会的神秘壁垒上敲开了一条缝隙,无数国家都想方设法趴在这条缝隙上往内窥探。 为了填补这一漏洞,妖委会早已是焦头烂额。如今倒好,战火被点燃,这些国家可就不满足于窥探的程度了,一个个忙不迭的都把手伸了进来。 也难怪蔚云非一片愁云惨雾了,这样的局面的确有可能毁灭他过往所有的努力。 所以不得不说蔚云非也真是厉害,发现七国参战已经无可挽回之后,他竟然第一时间便想着发动猎人组织的力量,以佣兵的身份参与进去,从而控制七国战争的进程。 不过战争毕竟不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被打破,妖兽世界必然要融入正常世界,今后的区别只在于,融入多少?又以怎样的方式融入? 不破不立。 火炼想起白昕玥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让我发言?”火炼认为这提议非常搞笑,于是他也毫不客气的笑了很长一阵子。“我发什么言?倡导维护妖委会的秘密主义吗?” 蔚云非重复并纠正,“是我们整个妖兽世界的稳定。火炼先生,你应该知道妖委会的宗旨是什么,那也是我们的全称。” 全称这东西,火炼承认是听说过的,但因为太过荒谬,他也就压根没有往脑子里记。如今费力去想,也只能勉强想起只言片语,“什么‘共筑’什么‘同盟’之类?” “人类与妖兽共筑同盟联合委员会。”难为蔚云非能够顺顺当当的说出这个拗口的名字,拗口还不算,这明摆着的笑话,他居然也能够维持脸不红气不喘的淡然状态。 火炼听见了,跟没听见完全是一个样子,这名字着实无法引起他的共鸣,也无法引起任何一位妖兽的共鸣。他转而问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白昕玥呢?你是副帅,他是主帅,你这么大喇喇的来邀请我,获得他的批准了吗?” 第289章 第289章—诱饵 火炼认为这是一个大大的为难,特别是对蔚云非这种人而言更是如此,在火炼的印象中,还当真没有见过比这位蔚少爷更加在乎权势的人,常年来扮演“幕后英雄”的角色,只是为了一朝平步青云,这份忍耐力和毅力,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然而,在今次的月眠岛之战中,蔚云非终究也只能担任副职,按照常理,其所有行动都需要经过统帅白昕玥的批准,不管这位表面做的如何滴水不漏,但火炼料想,其内心大抵都不会太愉快。 “我来邀请你的事,没有告知过白主席。”然而,蔚云非却给出这么一个回答,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火炼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蔚云非不打算维持他那良好的形象了?这个时候便开始飞扬跋扈不将上司放在眼中,是不是太早了点?不管怎么说,他头上“代理”两个字还没有被去掉呢。 蔚云非往周围看了一眼,仿佛在观察是否隔墙有耳。当然了,这个荒郊野岭之中被人偷听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但他还是压低声音,确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我们怀疑,七国之所以会全面卷入这场战争,幕后的操纵者正是白主席。” “你们?”别管火炼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偏移,但他凭借直觉就这么问了。 蔚云非却是皱眉,一不小心想多了的他开始怀疑对方这是不是在故意试探自己。没有太多的功夫让蔚云非耽搁,毕竟此时火炼还没有决定去或者不去,他这边稍微犹豫的久了,对方拒绝的可能性无疑会更大。 于是蔚云非只好说,“庄锦会长与我,还有一些妖委会的高层,我们讨论出来的。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唉,我们都希望猜错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4 在这里听到庄锦的名字,怎么说呢,说意外也不意外。火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蔚云非却在这个时候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配上他刚才的那声叹息,倒是刚刚合适。“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白主席几乎都不会参与妖委会的具体事务,大概是不喜欢吧。可是今年他却一反常态,不仅介入,而且态度还十分强势。我们并不清楚是什么让白主席改变的,但他许多做法,确实给妖委会的正常运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火炼很想回对方一句——“你这样在我面前说白昕玥的坏话,当真好吗?”可不知为什么,火炼居然没有真的说出口。 事实上,火炼的注意力正放在蔚云非的暗示上头。与蔚云非暗示手段的高低并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正好契合了火炼心中原本已经存在的疑影—— 不破不立。 联想到白昕玥亲口说出的这四个字,当前七国参战的惨烈状况,说不定真是他一手导演的。回想一下,之前在翎篁山的时候,不也是因为他的诱导,才将倒霉的A国给卷进去了吗?只不过那一次的三方混战仅仅只发生在很小的局部,所以才没有引起更多关注。 由于火炼半天没有应声,蔚云非难免不安,他觉得,沉默的火炼远比话唠的火炼难缠多了,不仅难以猜测其想法,而且凝神思考的火炼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许只能用不怒自威来形容。 沉默的僵持了一会儿,蔚云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管怎么说,关于这件事还是需要加以证实的。” “怎么证实?”火炼反问,“去参加你所说的那个妖委会全员大会?” 剔除火炼语调中讽刺的部分,蔚云非欣喜的发现,火炼终于还是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这倒也对,事关白昕玥,火炼无论如何也不会无动于衷。蔚云非不仅点了点头,而且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倘若火炼先生愿意去,我这里还有一份报酬要给你。”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意料之外,将蔚云非那话颠来倒去想了好几遍,火炼才总算弄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依然不相信“贿赂”这等好事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不,肯定有。这件报酬,一定是火炼先生想要的。”蔚云非说的无比笃定,之前热情的笑容又一次回答他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又一次掌控了谈话的节奏,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面对火炼的迷惑,蔚云非慢条斯理的又道,“若是火炼先生不相信的话,其实我也可以现在就提前把‘报酬’支付给你。” 火炼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提前支付的报酬不叫报酬,更准确的说,那应该是诱饵才对。蔚云非一定一开始已经算准了,只要他开了这个口,之后便由不得火炼不去。 “不是说了,我愿意去才会给报酬的吗?”尽管不是说的那么直白,但火炼还是清楚的表达出了拒绝之意。没有办法,蔚云非表现出来的处心积虑着实有些吓人。就算火炼本人已经对那个所谓的妖委会全员大会产生了些许兴趣,但他也可以想办法换种更为隐蔽的方式去参加。 “刚才只是我开玩笑而已。”打脸这种事,蔚云非似乎半点儿也不觉得痛,只要能够达成目的,自己推翻自己的说辞,这种事他做起来也实在驾轻就熟。“这个‘报酬’原本就与火炼先生息息相关,我又怎么能藏私呢?” 于是火炼知道,不论蔚云非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是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了。总不成他捂住耳朵卖傻吧?那般幼稚的行为,说实在的火炼当真做不出来。 “是关于火炼先生契约的事。”蔚云非的这句话到了末尾,音调微微往上一扬,带出一股子故弄玄虚的神秘感。 该说很意外吗?奇怪的是,并没有。火炼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第一次上妖委会便是因为与契约相关的由头,或许妖委会与契约已经深深挂钩,组着队来给他找麻烦。 没有意外,但是却不能没有好奇,蔚云非那不长不短的一句话活像是生出了一把钩子,将火炼的一颗心钩的七上八下。不过也幸好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历练,即使他的目光中带上了询问之色,但依然将其表现的像是命令,而并非请求。 “火炼先生,其实签订过契约。”不是蔚云非突然改邪归正不再卖关子了,而是关于这件事,铺下再多的伏笔都不如张口就来的效果更好。 火炼的头顶瞬时像是炸开了一片惊雷,轰隆隆一直将他炸了个外焦里也焦。下面一句话,完全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因为这个情况下必须说点什么,所以他就说了,“不仅签过契约,而且还是和白昕玥签的。” 蔚云非一怔,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诧,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随即,他便冲着对方无比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火炼真想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收回来,他不过只是随便那么一说,这居然也能一语成谶?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别说是他了,即使换成那位无比强悍的妖兽皇帝曦冉,也是做不到的。嘴角抽了抽,火炼继续憋出一句,“我的身上并没有留下签订契约的痕迹。” 四小姐身上的血字标识,路狄亚与庄锦共享视力的双眼,以这两对作为参考,不管是九种契约中的哪一种,在签订之后应该都会留下一定的痕迹。想到这些,火炼有些后悔没有将那一叠从秘密档案库里拿出来的手札仔细看个清楚,既然那东西是大祭司亲笔所写,应该是关于妖兽契约最为权威的“著述”了。 “自从魅曦担任妖委会档案部部长以来,但凡有人与妖兽签订契约,都由她来亲自记录,而这些资料都存放于妖委会总部的档案库里。”蔚云非忽然说起了这件差不多人所共知的事。 火炼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头罢了,也懒得催促,只是耐心等着。 果不其然,蔚云非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接着道,“据说,这些契约资料的第一份,正是关于火炼先生……哦,不,是关于皇帝曦冉的。” 火炼一直以来都极其反感旁人将他与曦冉混为一谈,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反驳什么。或许是因为知道与蔚云非争执没有任何意义;也或许是……他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那种抗拒了。 火炼只问,“你看过这份资料?” “都说了是‘据说’嘛,我到哪里去看那东西?”蔚云非摊开手,无辜的眨眨眼睛。“怎么样火炼先生,东西应该就在妖委会里放着,这个理由是不是足够你走这一趟了?” 火炼之前猜测的果真半点儿不差,所谓的报酬不仅是个诱饵,而且还是个道听途说的诱饵。选择无视吗?说实话,火炼还真做不到。每个人天生都有死穴,蔚云非此举无疑正中要害。 其实火炼也不是想不到,自己此去多半会被蔚云非以及他背后的人所利用。就拿刚才提到的契约资料来说,蔚云非等人肯定不会仅仅只满足于“据说”的程度,抓住这条线索,他们按理来说应该不遗余力的深挖下去。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不能。火炼想起自己进入秘密档案库之前通过的那一堵石门,那是只有妖兽之血才能打开的通道,甚至极有可能,唯有他一人的血才能够开启。既然未希已经设置了这样的机关,自然不怕再多设几个相同的。所以对于里面存放的东西,蔚云非等人过去怕是只能望门兴叹。 利用火炼去开门,与本次让他破解月眠岛上的结界,思路其实是一样的。 火炼到底还是上了蔚云非的船,标准意义上的贼船。 不过,贼船就贼船吧,问题其实也不大。一方面火炼也明白于公于私自己这一趟似乎都无可避免。而另一方面火炼则是参考来路上的战火喧天,认为将穿越火线的重任交给蔚云非去处理也不错,如果还有什么使用了血瓶之力的妖兽猎人,也一并交给蔚云非去处理,他便可以轻轻松松的躲清闲。 船只离开月眠岛,驶出了将近半个小时,火炼忽然觉得不对头了,别说那些磕过药的妖兽猎人,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多少交火的战船。与之前相比,海上风平浪静的就如同换了一个空间。 七国的战船撤走了大半,原本水泄不通的海面上一下子被清理出了不少空当,足够舰队彼此之间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因此也最大限度降低了摩擦的产生。另外看那些舰队阵型收缩的状态,似乎也没有哪一方还打算故意挑起争端了。 火炼先是呆在船舱里观看海上变化的,后来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于是冒着会被流弹击中的危险,窜上了甲板,非要看个清楚不可。 然而,还是没有被他找到任何火拼的迹象。他所乘坐的这只游艇悠哉悠哉的从海面上驶过,航线难免穿梭于七国舰队之间,可是这些战船的炮口就像是突然哑火了一般,全然视而不见。 “停战了。”随着这个声音传过来,四小姐也步履轻盈的走了过来,顺势靠在栏杆上头。 从眼前看到的场面倒真是不难推测出这个结论,但火炼还是万分不解,毕竟他亲自见识过这些舰队严阵以待的架势,这中间过去的时间不长吧,就算要签订停火协议,貌似也没有这么快的。 以四小姐本来的性子,是几乎不会给别人解释什么的,但此刻面对的这一位实在身份不同,明里他是蔚云非请来的贵客,暗中更是自己这个组织新近选定的主人,因此四小姐无论如何也要多几分耐心。“在这个时代,战争只是达成最终目的的手段,很难出现一国军队将别国军队彻底消灭的惨烈状态。” 这似乎乃是实情,当今这个时代,好像真的没有哪些国家会全面爆发战争从而一发不可收拾。一切,似乎都在理性的约束下。或者用四小姐的话来说,战争只是为了目的而服务,只要能够达成这一点,战争的胜负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七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吗?”对此,火炼还是表示深切的怀疑。 四小姐没有浪费唇舌解释,而是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对方,这上面的东西应该更有说服力。 第290章 第290章—停火 平板的屏幕上并列放着几张网页,应该是经过四小姐挑选和整理过后的,相当具有代表性。于是火炼不用费什么功夫,只管翻看就行了。 什么叫做耸人听闻,这回火炼算是有了切身感受。 简要概括,这些网页上都是关于此次月眠岛之战的新闻,标题竭尽全力的抓人眼球,内容没有底线的夸大其词,按照这些新闻上的记载,月眠岛这里爆发的哪里还是什么局部战争,根本就是将全球卷入的世界大战。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5 至于那些新闻底部的评论页面,光是看着那呈几何倍数不断跳跃攀升的评价条数,火炼已经完全没有勇气翻开来拜读了。他理智的判断,哪怕是以妖兽的漫长寿命来衡量,他有生之年也不可能看完这些评论,所以……还是算了吧。 前面四山四岛重现人世之后引发的媒体关注热潮,火炼也多少看了一些相关的新闻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吓得不轻。不过到了几天,他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人类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偏偏四小姐还在旁边解释了一句,“相关的内容太多,我把特别夸张的那些剔除了,只选了几个有代表性的权威媒体页面。” 代表性?权威?火炼将自己脑子里关于这两个词的释义彻底更新了一遍。然后抽着嘴角将平板还给了四小姐。 “你怎么看?”四小姐一边问,一边用指尖敲了敲平板。 “人尽皆知了呗。”火炼耸耸肩。 月眠岛之战只是引子,刚才看过的那些网页中,一半以上都是对妖兽世界的描述,或者说是猜想。除去那些完全不靠谱的词句,结论部分倒是准确的指出了,在人类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堪称奇妙的世界。 勉强让火炼感到欣慰的,是那些描述中几乎找不出什么恶意,反而是好奇的成分居多。火炼是真的不明白这些人类都是怎么想的,莫非现代人都点选了“猎奇”这一属性?越是奇异,就越是符合口味? 实在难以理解这种诡异想象的火炼决定暂时先将这件事放一放,他之前的迷惑还没有被解开呢,“难道只是因为这些报道,所以战争就停止了?这就是七国的目的?”如果真是的话,那这几个国家的决策者脑子都进水了吧。 “这并非七国的目的,但因为这些报道,七国已经无法达成一开始的目的了。”四小姐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 以往的火炼只怕还真听不懂这个,可是近来连番经历还当真淬炼出一副敏锐的心思,很快便想通了—— 七国中的每一方参与月眠岛之战的初衷,应该都是为了夺取资源吧,结果到这里一看,好家伙,打同样主意的居然这么多,于是自发的将彼此当成竞争对手,于是便有了之前激烈的交火。正如四小姐所言,那并非为了消灭别国舰队,只是为了攻击竞争对手,确保自身的利益。 兴许是打的有些太过火了,引来了各方关注的目光,随着这件事被闹的沸沸扬扬,想要插手月眠岛的国家与势力也越来越多。可是越到这种时候,各方越是不敢轻举妄动,那样的话,局面就不限于纸面上媒体的胡说八道,而是真正的世界大战了。谁敢负这个责任?谁也不敢吧! “不过就算这样,这停火停的也够干脆的了。”火炼评价了一句。 听到这句,四小姐有些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最直接的原因是,雷哲鸣来了。”她的确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火炼竟然不知道,不应该呀。 火炼一愣,倒还没有真的失忆,关于雷哲鸣的行踪,之前白昕玥分明告知过他。现在分析起来,难怪白昕玥能找到失踪多日的雷哲鸣,原来是借了四小姐这个组织的力量。雷哲鸣与缇娜夫人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即使后来变故迭生,但他们之间保持最起码的联系,这也在情理之中。 火炼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他没有记错的话,大祭司留下的白水晶吊坠如今在他的身上,而缇娜夫人与其组织也对此表示认可,将他视作新的主人。可是怎么看起来,她们更加听那眼镜男的话啊。 就此事对四小姐抱怨,似乎又有些借题发挥。算了,还是问正事吧。“雷哲鸣来了之后,做了什么吗?”这个过程似乎只能询问四小姐了,因为火炼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先前在半真半假的幻境中度过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还要久,既然雷哲鸣都露面了,按照他的行程来算,怎么着也过去三天以上了。 “不清楚。”出乎意料的,四小姐的答案竟然是这三个字。 火炼傻眼,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四小姐马上补充,“当我随主人来到月眠岛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地了。询问了‘一些人’,似乎是雷哲鸣展现了某种力量,很特殊的力量,顷刻间震慑全场,也成为了瞬间停战的直接原因。” 因为场合的关系,四小姐在措辞上面极为小心,不过倒是不难听懂她的暗示。譬如说,一些人,应该特指那些以佣兵身份加入七国舰队的猎人。至于某种力量,这倒让火炼想起了雪山之战后留下的照片,虽然拍摄者是聂瑞博,但这并不妨碍白昕玥私底下留下一份拷贝。 “特殊,究竟是什么意思?”火炼关注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但一直没能找到突破口,或许眼下是个机会。 “不知道。”还是三字回答,措辞变了,意思相同,四小姐就像是来表演一问三不知的。 火炼发愁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接受了蔚云非的“邀请”,也许他应该留在岛上与雷哲鸣接触一下。尽管雷哲鸣势必会与那眼镜男会面,但当真能够问出必须要问的事情吗?不要忘了,以往的雷哲鸣对此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况且后来他们双方之间还添了楼澈这么一条沉甸甸的生命。 “有人知道。”四小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极轻极快。轻轻的飘了过去,就连近在咫尺的火炼都怀疑是不是错觉。 将前后两句话连起来——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这个人便是……火炼眨了眨眼睛,是这个意思吗? 了解雷哲鸣一切的正是蔚云非,或者是蔚云非背后那个人。毕竟如今就在蔚云非的船上,所有这些实情四小姐只能采用无比隐晦的方式加以暗示。 好吧,于是此行又多了一个理由。 航行结束之后,转了陆路。火炼发现,前来迎接的车子竟然有两辆。这难道是要分道扬镳的意思? 蔚云非主动对此做出解释,“按照我们之前说的,火炼先生妖委会此行还是先保密,到时根据全员大会的实际情况,若有必要再请先生出面。” 敢情他此来就是为了当一根保险丝的。任何人对于这样的安排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满,可是也不知火炼想到了什么,竟然连句抱怨都没有,欣然表示接受。 四小姐为他介绍车上的司机,“他是小九,负责照顾火炼大人,不管大人有什么需求,都尽可以提出。”交代完之后,四小姐头也不回跟着蔚云非上了另外一辆车。在这个多事之秋,蔚云非是不可能让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离开自己太远的。 上车之前,火炼打量了一番自己近来的司机兼保姆,对方一身皮夹克配牛仔裤,干净利落而又便于行动的装扮,头发短的不能再短,仿佛是用剃刀剃出来的发型,仅仅只是在头皮上贴了一层发茬。尽管性别不同,但是这位与四小姐给人的感觉极其相似,火炼猜测,若是以妖兽的种族来划分,这两位兴许是一族的。 “见过火炼大人。”小九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却无可挑剔,欠身行礼之后,还礼仪周全的帮火炼开了车门。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交谈。让一个话唠长时间的维持沉默自然是种不人道的折磨,可是火炼自己拿捏不准,不清楚这位小九也是想四小姐一般有着双重身份呢,还是单单只是蔚家的契约兽,倘若是后者,他还是把嘴巴闭牢一些以策安全。 月眠岛上的遭遇也着实把火炼累的够呛,他索性便趁着这个时间修养精神,一路上眼睛都是半闭不睁迷迷糊糊的状态。 漫不经心的晃了会儿窗外的景致,火炼忽然开口,“这似乎不是去妖委会的路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火炼还算是造访过那地方几次,其周边环境早已经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眼前所见则是一派陌生。 首先评价一句,这地方环境不错,路上不要说庞杂的车流了,前后数公里之内仅仅只有他们这一辆交通工具。行道树已经长成了郁郁葱葱的状态,蔓生出来的枝叶几乎遮蔽了整条道路的上方,更添了几分幽静的意思。 火炼的脑子里不由的浮现起“毁尸灭迹”这四个字。 可是还不等火炼虚构出一部鲜血淋漓的侦探小说,驾车的小九已经无比实诚加无比爽快的给出了答案,“前方是庄锦会长的私宅。” 这显然不是乘客所指定的目的地,推测一下,只能是来自于蔚云非预先的交代。 既然邀请人正是蔚云非本人,火炼一开始也料到此行肯定会安排这么一场会面,但会面着实来的过于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 再次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火炼衡量着开门溜之大吉的可能性,想要从这么一只妖兽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对他倒也不是难事。难的是以后,错失了这次机会,要想再见庄锦,或许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火炼稍微衡量了一番,本着“是祸躲不过”的心态,决定无论是什么龙潭虎穴,还是亲自去闯一闯。反正不管是去妖委会总部也好,庄锦的私宅也罢,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区别只在于危险程度的高低罢了。 小九原本还以为在告知目的地之后,对方会大方雷霆,可是对方依旧淡然的近乎麻木。不过小九也不想深究个中缘由,对他而言,按照上头的命令将人送往目的地正是他的任务,必须完成的任务。 从事实证明,这些妖委会的高层一个二个都富得流油,不管是眼镜男独占的小岛,还是这位庄会长的私宅,都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消费理念。望着前方那一片用铁栏围出来的土地,火炼知道这算是到地方了。 等等,什么味道? 火炼微微动了下鼻子,感觉鼻翼间飘过了一阵湿漉漉的气息。或许这般描述并不怎么确切,但也确实找不出更好的说法了。空气不仅潮湿,而且还间杂了些许咸腥的味道,倒有些像是接近海边的感觉。纵使对这个地方的地理环境并不如何了解,火炼也能够肯定,在这山坡上头肯定是没有一片海的。 带自动识别功能的大门已经敞开,小九驾车驶入。 在一派矮树后头,火炼看见了一个诺达的游泳池。他一愣,心说,难道刚才闻到的水汽便是来自于这个?不至于吧?他的鼻子有这么灵吗,竟然都可以搜索游泳池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火炼思考这一问题,车已经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小九还是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专门绕过来替他开门,并且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6 似乎这一路上都有些受人摆布的节奏,当火炼坐下来的时候,他极其郁闷的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好在此间主人无比贴心,考虑到他一路风尘仆仆,居然预先备下了一份丰盛的餐点。尽管白昕玥曾经告诫过这只火鸟不要什么人给的吃食都往嘴巴里放,可饿极了的火炼哪里还管那些,再说了,他连惑术一流的楼澈泡的茶都敢喝,庄锦会长的东西更是不在话下。 庄锦照样还是那种忙的不可开交的状态,这位就连去路狄亚的小店都会带上一大堆亟待处理的公文,更何况这是在他本人的私宅里。除了火炼刚刚进来的时候抽空分给他一个眼神之外,庄锦当真是伏案忙碌,连头都不曾抬过。 火炼倒是也不怎么着急,与这些人精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即便他再迟钝也悟出一个道理,有时候主动开口不见得是好事,该沉默是金的时候,还是管好嘴巴比较妥当。于是火炼索性用起了他的那一份餐点,同时略带好奇的打量起这个房间。 也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已经变本加厉的展开,他总觉得进了这屋子之后,水汽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可是事实上这房间里却是连金鱼缸都没有摆放的。 当火炼填饱了肚子,对面庄锦的工作似乎也告了一段落,他抬起头,充满古典意味的面孔上布满严肃,倒十分像古代那些正直不阿的官员。庄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请你来,是要给你一个警告。” 尽管火炼很欣赏对方的开门见山,可是这措辞就让他有些吃不消了,挑了下眉,到头来还是没能忍住嘴边的嘲讽,“又是亡灵那一套?”什么不要被亡灵缠身之类,在经历过后面那一串悲催的遭遇之后,火炼有理由相信,来自于庄锦的压根不是什么警告,而是不折不扣的诅咒。 “不。”庄锦否认。大概是因为忙碌了半天都没有顾上喝水,端起边上的茶杯啜了一口,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对方的,胶着在了一处。“是关于白主席的。 火炼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是当场松一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总之心情南辕北辙的矛盾不堪,可他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露怯,于是憋出一句,“契约那事吧?蔚云非已经说过了。” 听闻此事,庄锦脸上竟然连半分惊诧都没有,由此更加可以证实,从头到尾一切果然都是圈套。庄锦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对此作出点评,“只说了契约?看样子,蔚云非还是相当客气的了,最关键的部分竟然提也没提。” 第291章 第291章—维系 什么叫做坐立难安,火炼此刻算是有了极为深刻的理解。不过他也当真锻炼出来了,饶是一颗心已经七上八下的悬着,但面孔上还是硬生生的凹出了一个不动如山的造型。以至于就连庄锦的眼光,短时间内都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是不是看出什么都不能影响今天的对话,就连要说的内容,都是庄锦早已准备好了的。“关于皇帝曦冉的事,你想起了多少?” 话题的开头虽然有几分突然,但绝对算不上突兀,火炼勉勉强强从中听出些许试探的味道,如果换成几个月前的他,肯定不具备这份耳力,如果庄锦是在那个时候问出相同的问题,没什么戒备心的火炼说不定也就顺口说上几句了。 可是如今的火炼只是挑挑眉,将问题又扔了回去,踢皮球的手法堪称娴熟,“皇帝曦冉?他与我有什么关系?”毕竟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曦冉”这个名字充满了抵触,此刻随手将这个拉出来当了借口,也算得上真情实感,半点儿做作都不带的。 论起火炼与曦冉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吧,至少在整个妖兽世界中,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可是这话要说起来,却着实有些太长了,当真谈论这个的话,今天也不用做其它什么事,直接开故事会得了。 庄锦真没想到当事人居然会给他来装傻充愣这一招,也没有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不过也无所谓,他刚才也是顺口试探,能套出一些内容固然是好,对方坚持守口如瓶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总之,到了最后,该揭露的隐秘还是半分不差的统统都会被揭露。 庄锦毫无诚意的道歉,“抱歉,是我扯太远,主要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第一件事,与皇帝曦冉有着密切的关系。” 什么?第一件?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后头还有第二件、第三件……加之庄锦一开始便已经说明了,今天的警告与白昕玥相关,看样子这是要召开一场有关眼镜男的批判大会了。 不知为何,火炼居然还举得有几分欲欲跃试? 火炼倒是不担心尚且还留在月眠岛战区的某人会耳朵发烫,哪怕不是当着面,能够背后出一口恶气其实感觉也不错——总之,火炼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替某个眼镜男辩白呢。“不会又是契约的事吧?这个蔚云非也已经说过了。”说起来,这一情报还是他此行应得的“报酬”呢。 庄锦有些意外火炼的一针见血,报酬那东西的本质是什么,他心知肚明,然而火炼却能马上联想到那上头,看来这一位的思路也越来越具备全局观了。 真是麻烦。倘若不是有些事情必须仰仗他的血脉,庄锦只怕是不可能放任火炼成长到今天这个程度的。 同样一件事情,第一次听的时候难免震惊,可短时间内再次遇到复制粘贴,就有些无聊了。火炼拿着一把小银勺,在喝剩下的半杯奶茶里来回搅动,完全是将这东西当成打发无聊的玩具了。“我身上并没有签过契约的痕迹,你们这谎话编的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你确定没有吗?”庄锦笃定的表情简直招人痛恨。 “没有”两字在火炼嘴边转了好几遍,可最终结果愣是没有被说出口,火炼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火炼的眼中浮起了一层迷茫——他本人大概以为掩饰的很好,而事实上近来这只火鸟控制情绪的本事也确实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可是这并不代表任何心思都能够被严丝合缝的藏起来。 例外有二,一则,观察者目光敏锐,在其面前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秘密;二则,本人情绪过于激烈,哪怕动用所有的意志力也不可能做到无懈可击。而从当前的场面来看,似乎两个例外都占全了。 两个人的座位中间原本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之前庄锦处理公务再加上火炼吃饭都用了这桌子,也没觉得拥挤。 然而庄锦忽然俯身向前,修长的手臂越过桌面,指尖更是在火炼的心口点了一下。正在百无聊赖搅拌奶茶的火炼猝不及防,被戳了个正着。 目瞪口呆的抬头看着重新落座的庄锦,火炼简直不敢相信这男人也会有如此举动,轻佻不像轻佻,更加算不上什么攻击,只是这个一触即收的动作之间莫名带着一股子邪气。 庄锦的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这个姿势非常便于他将双手端在眼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往右手食指上看了两眼,而这根手指正是方才戳火炼那一下的罪魁祸首。 庄锦计算着,沉默正在逐渐将火炼的神经越绷越紧——从他僵在那里的动作中便可以开出来,银勺子靠在杯壁上,他已经半天没有动过了。等到火炼神经绷到极限的那一刻,庄锦满怀恶意的开了口,“你的这具躯体上没有契约的痕迹,这我相信。但是,另外的那一具呢,也没有吗?” 什、么、意、思?! 火炼的那根神经当场被崩断,手上力量一松,银勺子“哐当”一声落进杯子里,溅起的奶茶在火炼袖口上留下了几处难看的斑点。近来,他算是与衣衫狼狈结下不解之缘了,这一身衣服还是在蔚云非的船上换的,穿了还不到一天呐。 “什么意思?”这句话在脑子里回荡的次数太多了,最后还是被火炼咬牙切齿的问了出来。目光化成锐薄的刀锋,简直叫人不敢直视。 庄锦只是顺手将食指交叉在一起,背脊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摆明了是不打算多做解释的。 的确,解释与不解释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原本这还是一道无比深奥的难题,可是经过一步一步的推理破解,眼下已经到了最后“1+1”等于几的步骤,哪怕不去计算,答案都已经自动的浮现在脑子里。 “契约的痕迹,在曦冉身上?”火炼本来也不想表现的如此咬牙切齿,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终于明白今天自己这情绪是怎么回事了,就像刚才掩饰不住茫然一样,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月眠岛上的濒死体验带给他的后遗症,只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痊愈的。思维都有些失控,他如今想到的竟然是在龙卷风中听见的天道质问—— 你消失之后,那个人类的小鬼,叫做白昕玥的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能够活到今天,你做过什么手脚,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原来,是契约啊。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契约,妖兽与人类彼此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深刻的维系?况且契约本就是在曦冉的授意下才开发出来的。 陡然面对这一事实的火炼居然半点儿也不曾怀疑其真实性,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只是想不通自己过去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呢? 是没有想到?还是不敢去想? “曦冉签不签契约,又与我有什么关系?”火炼继续咬牙切齿,即使冲着自己的愚蠢,同时也是冲着对方的紧逼——毫无疑问,庄锦这是在逼迫他承认过去不肯承认的浅显事实,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还用上了各种手段。 “既然你已经亲自去过翎篁山皇陵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吧?” 比起当初在白楼中混日子的时光,出来经历了一连串事件的火炼确实长进了不少,然而还是要看面对的是谁,譬如说在本任轮值会长面前,他着实就有些嫩了,况且庄锦也并非妖兽,许多血统带来的天赋力量,在这位面前能发挥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火炼自己当然不愿意这般简单就受其摆布,只可惜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却有些身不由己,至于脑子里的想法,则更加不受他本人控制。 偏偏庄锦就像是完全将他看穿一般,一丝不差的将他正在思考的内容全盘说了出来,“到了翎篁山之后,你对于皇陵中的东西应该充满了渴望吧?当时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它’。可是现在呢,你还想要吗?只怕早已经将皇陵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火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绷着一张脸。从面容上倒还真看不出他的动荡,但是天晓得他内心早已是一片翻江倒海。庄锦精准的分析,简直已经让他毛骨悚然了。可是火炼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般的安慰自己,近来没有再纠结翎篁山的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太忙碌了,暂时没有心情去考虑盗墓的计划。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7 嗯,就是这样。 庄锦觉着十分有趣。关于火炼这一份南辕北辙的心态变化,也不光只是他一个人看出来的,相信白昕玥也心知肚明,要说对此一无所知的,也就是当事人自己了。 不过就算都知道,处理起来的方式也各有不同——白昕玥应该是着意隐瞒,能瞒过一天算是一天;而他,则是要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好“提醒”火炼一番。 谈话已经开始了一会儿,庄锦稍微换了个姿势,身子微微倾斜,将右手放在了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反而是对面的火炼,刚进来的时候还有几分磨皮擦痒的意思,现在竟然彻底消停了,陷在椅子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庄锦原本也没有指望他会与自己有来有往的交谈,于是自顾自的继续下去,“是否在意皇陵里的东西,与你本人的意志也没有什么关系。非要说有什么理由会影响你的判断,应该就是所处的环境了吧。” 听到这里,火炼顿时嗤之以鼻,他认为庄锦这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不管是谁,在不在意某件事物都应该由自己决定的吧?又关环境几毛钱关系? “我还是说的明确一点吧,影响你想法的理由,最关键的一点是……距离。” 火炼很想表明自己没有听懂,事实上庄锦这说法也着实有些故弄玄虚。但要命的是,他居然听懂了。而且不单单只是领悟了意思,他内心深沉甚至是赞同这个怪异的说法的。 距离。什么距离?结合整个谈话的意思不难得出结论,所谓的距离,指的正是他与……皇帝曦冉的尸体。 会被一具作古数千年的尸体左右的火炼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之前的沉默多半还是来自于他的自控,避免多说多错,而此时此刻则是真正的哑口无言了。很显然,火炼当下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着实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庄锦又道,“我们假设,躺在皇陵里的是躯体,而在这里的则是灵魂,根据一些研究成果表明,这两部分彼此之间具有非常强大的引力,这或许可以解释你当日在翎篁山上为何会那般渴望得到皇陵里的那件‘东西’。” 火炼是不了解对方正在说明的是什么边沿的研究,或者只是庄锦随口胡编乱造,但是他已然怒不可遏。在现实中,会引发怒气的原因往往有两种——一种当然是听见了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而另一种,则是因为听见的说辞一语中的,每一个字眼都揭开了深埋的真相。 什么假设,值得玩味的措辞下面,掩盖的正是庄锦已经笃定的事实。 “啪!”火炼重重一掌击在了桌面上,上好的胡桃木被印上了一个深深的手掌印。天知道,火炼这一掌原本是希望击上此间主人天灵盖的,倘若不是还没有到正面开战的时候,他肯定会这么做。 一半当然是为了发泄怒气,而另一半则是为了证明什么。火炼的嘴上勾起一抹冷笑,看起来当真有几分震人心魄的意味。“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庄会长暗示我在翎篁山上是受到‘我自己’身体的吸引,如果坟墓里躺的身体才是真的,那么我这算是什么,木偶吗?”火炼抬起手掌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着,正是差一点将书桌碎尸万段的右手。 鲁莽归于鲁莽,但火炼冲动下的举动恰恰是对庄锦最有力的反驳。按照他所说,眼前的火炼不过只是漂泊无定的灵魂,可是,灵魂又怎么会具备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确实,关于这一点,庄锦也百思不得其解。说起来,如果他能解释这个问题,或许很多事便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他的布置会更加完美与无懈可击。 没想到火炼竟然也具备如此一针见血的洞察力,该算作巧合吗?庄锦凝眉考虑这个问题。但不管怎样他也不能否认,即便只是巧合,那也是依仗了敏锐的思维,这也确实相当可怕了。 火炼并不清楚自己这随便一掌居然震慑住了庄锦,他的烦躁已然达到顶点,如今这具身体当然是无比真实的血肉之躯,而如果庄锦没有骗人,躺在皇陵的那一具也是他的身体,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从中做出一个选择吗? 偶尔在幻境中与皇帝曦冉共享听觉视觉,甚至于共享……感情,这还不算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选择等在这里? 被亡灵缠身?他如今算是尝够这滋味了。 不管怎么说,火炼终究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简单被庄锦全盘摆布,定了定神,他居然超水平发挥的扭转了话题节奏,“今天我们不是要谈论白昕玥的吗?怎么不说了?难道庄会长在暗示我,白昕玥并不希望我拿回自己的‘身体’?” 第292章 第292章—好处 皇帝曦冉与将军白昕玥之间的种种纠葛,庄锦是否了解?假设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中间便有一个逃避不了的矛盾—— 白昕玥阻挠火炼拿回皇陵的中的身体,因为他不希望他们合而为一?怎么可能,除非白昕玥已经疯了。 站在白昕玥的立场上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让曦冉再一次睁开眼睛,在这漫长的数千年之中,只怕没有别这更加深切的愿望了。 这的确是逃避不了的矛盾,哪怕庄锦已经精准的看穿了火炼的内心,并且对此步步紧逼抽丝剥茧,然而在他的推测中照样还是绕不过这一处巨大的矛盾。也难为火炼在心情动荡到如此地步的前提下还能够发现这一点,并且一针见血的提出反问。 幸好庄锦对此也不是全无准备,摊了摊手,轻描淡写的转了重点,“或许,白主席不让你进入墓室,只是不希望你这么快发现皇帝身上的契约痕迹。” 牵强么?乍听起来,这个理由当真牵强的要命,但偏偏火炼没法等闲视之,因为他发现,这一猜测实在相当符合白昕玥的性格,从过去经历的许多事情来看,白昕玥确实不怎么喜欢被提及契约的事。 这回庄锦倒是没有刻意观察火炼的脸色,也没有这个必要,自从这位的脸色变得难看开始,随着谈话深入,也只会越来越难看,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变化。尽管对方的敏锐还是给庄锦带来了一定麻烦,但还不至于让话题进行不下去。 庄锦好整以暇的道,“在这段日子里,你应该也接触到不少契约的例子了吧?” 这话简直废的不能再废,火炼回忆起与之相关的内容,其中庄锦与路狄亚之间的契约可以说是相当有代表性了,由于庄锦夺取了路狄亚的一半视力,初次见到庄锦的时候火炼便毫不客气的直接指出“这不是你的眼睛吧”,之后他也不止一次对此表现出不满,甚至于鄙夷。只可惜,今天再指责这个,似乎也有些没必要了。 对了,路狄亚单方面解除契约之后,对于庄锦有什么影响?火炼突然想起这一茬,眼下不正是观察的好时机吗?也不管会不会引起庄锦不快,火炼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打量起来。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火炼也不清楚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今天并未从庄锦的眼中看见冰蓝色的反光,在过去几次会面中,这位庄会长目光中偶尔折射出来的异色光芒,真是看一次让人惊一次。 庄锦不知道火炼正在观察什么?岂会有这般荒谬的可能,他只是无所谓而已。路狄亚在乐园岛上自残的决绝举动,早已有线报告知于他,连契约的媒介都被毁了,契约自然也不复存在。火炼对此事肯定也是早已知道了,所欠缺的只是当面加以证实而已,随便他好了。 “那么我问你,在你看来,签订契约之后,人类与妖兽之间,究竟是哪一方更占便宜?”庄锦还在自顾自的问着,他仿佛丝毫也不担心自己会唱独角戏。或者说,即使真的唱了独角戏也没有关系,有关答案早已在双方心中,火炼是否回答都不要紧。 哪边更占便宜?火炼冷笑。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已经从路狄亚身上获得莫大好处了吗?真亏他还有脸询问这个。 庄锦倒是猜得出对方正在愤恨些什么,不过他并不想提自己的事,他与路狄亚的契约,条件之一便是要路狄亚自己主动贡献出鲜血,这原本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旁人又何来余地加以置喙。 “白主席既然曾经签订过契约,而且对象还是妖兽皇帝,你想过没有,他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听庄锦这句话,他像是认定了白昕玥与曦冉有过契约,不,应该说今天全部的对话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纵使还有不少矛盾没能解决,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庄锦的笃定。 火炼怔了一下,竟然暂时忘记了要替路狄亚打抱不平。妖委会中的成员,特别是那些高层人物,个个都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庄锦身为其中的佼佼者,很容易便左右了火炼的想法,让其顺着这个问题展开想象。 白昕玥,究竟从契约中获得了什么? 没多一会儿,火炼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纠结,庄锦也不去追究这究竟是茫然,还是不敢置信,总之这都不重要,他装作善解人意的道,“我差点忘了,因为我们两族本质上的不同,你很有可能会忽略某个浅显的事实,容我在这里提醒你一句——” “你不觉得,白主席活的太久了吗?” 忽略了吗?诚然,火炼的确忽略了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然而原由却并非庄锦所言的两个种族的不同,而是……怎么说呢,火炼故意的视而不见。 在这世上,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以获得长久的安宁,因为这些东西根本禁不住深究,除非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火炼自己也认为这般处事方法有些消极了,但他依然认为没有什么不好。特别是一次两次许多次亲眼见识过皇帝曦冉的那些遭遇之后,火炼更加坚信这一看法。曦冉应该算得上刨根问底的典型,他一生追寻天道的真相,与世界运行的规则抗衡,可是结果呢,他当真如愿以偿了吗? 庄锦很快发现对方有些走神的迹象,这可不符合他的预期,稍微考虑了一下,抛出一件曾经惊天地动的事实,“当日,档案部的李凡拿出古旧的档案,原本大家并没有在意,可谁曾想里面竟然是这样一份档案,创始妖委会的首席官员赫然正是如今的白主席,那一天妖委会上上下下可当真被吓得不轻。” 妖委会受到惊吓的程度,火炼倒是听说过,带回消息的罗莹推测,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白昕玥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握实权,毕竟其他人都被吓傻了,根本腾不出来来阻碍他一些列的上位活动。 白昕玥使出的这一手奇兵,投资不过是一份落满灰尘的旧档案,可谓小的不能再小,然而收益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罗莹毫不客气的称其为无所不用其极的投机分子。 “说不定只是重名。”火炼淡淡回了一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8 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对话方式多少有些出乎庄锦意料,一时间没能找出合适的应对之辞。 倒是火炼,再一次高水平发挥,抓住这一空当,“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很肯定这个白昕玥与那个白昕玥本是同一个人,你哪来的这份自信?莫非两个你都认识?” “这个”与“那个”,好似在说绕口令一般,光是句式本身已经快要把人绕晕,更不要说背后藏有的深意。庄锦甚至不能肯定,对方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洞悉了什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火炼眼光再怎么迟钝也已经看出庄锦脸上不善的味道,权衡了一下,认为当前自己是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嚣张之类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另外,这占上风也占的有些莫名其妙,哪怕是给火炼继续乘胜追击的空当,他大概也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 不,等等等等,似乎他还有一个没用的手段,尽管火炼自己都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成为杀手锏,毕竟他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根本还没有机会加以证实。 换一个人的话,对于那些未加证实的内容大概不会轻易说出口,因为极有可能会成为伤人不成反害己的利剑,但火炼似乎天生对此少根筋,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危险,放在他这里什么都算不上,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意识到那些潜在的隐患。 于是火炼说,“你这里是不是修了一个水族馆?” “什么?”不要说听懂火炼的意思了,庄锦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已经不光是转移话题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换了个频道。 “这么重的海腥味,你这里又不是大海,除此之外似乎只有水族馆这一个可能了吧。”说着,火炼还耸了耸鼻子,尽管味道若隐若现的,但他确实能够闻到这股不合常理的气味。当然了,在措辞上稍微加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夸张又不犯法。 庄锦的眉尖拧了一下,不过在控制情绪的修炼上头,十个火炼也比不了一个庄锦,这位庄会长很快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已是风平浪静。“看来火炼先生是对我的私宅产生兴趣了。我们也说了半天话,不如休息一会儿,四下参观参观?” 庄锦的邀请毫无诚意,火炼也不见得当真有什么兴趣,别说这里不可能有什么水族馆,就算真的有,他也没有参观的兴趣。不过也当真奇怪,庄锦竟然没有正面否认“海腥味”的存在,他是觉得太过无稽懒得否认?亦或者索性默认了? 甭管哪一种吧,倒是给了火炼几分继续追究下去的自信。“前些日子我族被妖委会逼的没办法了,只能收缩整编,这件事庄会长肯定是知道。不过有些趣事,庄会长就不见得听说过了。” 两个人的对话,一个称另一个为“先生”,另一个便礼尚往来的一口一声“会长”,尊重的意思仅仅只流于表象,内里的讥讽浓烈的着实刺耳,真是让人听不下去。 “什么趣事?”庄锦的应对可谓非常得体,既没有冷淡的拒绝,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热衷,一般情况下人们听到所谓趣事的反应,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说的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妖兽这一族的各个分支对于不同环境的喜好,喜欢寒冷的,喜欢炎热的,喜欢干旱的,还有喜欢潮湿的……”特别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火炼的目光在庄锦脸上刮了一下,端的是意味深长。 “是吗?”庄锦微微笑了一下,神色还是维持着先前的恰到好处。接下来便以一个听故事的旁观者身份与对方讨论起来,“虽然听起来很有趣,但是已经不新鲜了。不知火炼先生平常有没有留意过那些野狐精怪的传说?我们妖委会对此也有专门的研究,比较普遍的观点便是认为这些故事都是以妖兽为原型的。在这些传说中,不同的精怪都有不同的生活场所。” 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庄锦不紧不慢的继续,“你族中的那个楼澈,过去很多年也一直生活在雪山深处,那应该正是适应他生存的地方。对了,前些日子妖委会派了一支船队准备造访乐园岛,谁知在半途中居然遇上了……唔,美人鱼。” 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上评价一下,庄锦可比火炼会讲故事多了,传说结合现实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大通,堪称引人入胜。特别是美人鱼的那一桩,谁不知道那是狩猎季的开端,真难为他居然用“造访”一词便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当真只是在尽心尽责的讲故事。 听了好听的故事,想法往往容易被带偏,况且庄锦这还算是在配合火炼,火炼也确实应该给对方这个面子。可是今天的火炼居然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不偏不倚。 说起来庄锦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火炼的自信,当然了,庄锦的故事本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可问题就出在他将故事本身上头,不要忘了这位轮值会长费尽心思将火炼请来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居然让话题横生枝节,这行为本身已是反常。 庄锦大概本身也很无奈,有些漏洞出现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越变越大,肯定还是要想方设法加以弥补。 火炼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用词不够准确,放在数千年之前,妖兽大概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生活的地方,但到了今天,这已经不是喜好与否的问题,已经成了依赖,如果环境不对头,妖兽的日子会过的相当辛苦,甚至都有可能因为水土不服而丧命。这大概就是妖兽越来越脆弱的证明吧,以前是掌控自然,如今却只能顺应自然了。” 一边叹气,火炼一边转头环顾四下一圈,“所以,闻着这里浓重的海腥味,我还以为这里藏了一位水族的同伴呢。” 第293章 第293章—一把刀 “水族……”庄锦轻轻念了这两个字,随即便不说话了。脸上出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空荡荡的表情。 火炼一怔,莫名的觉得此刻的庄锦分外眼熟。也亏得火炼记性不错,很快想起来了,这一幕不正是发生在他们初次登陆乐园岛的时候吗—— 祭坛顶端,妖委会的轮值会长便是这般正直挺挺的站在某一座雕像前方,仰头望着雕像的面孔,一动不动,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失去了灵活度,只能维持这般僵硬的状态,相比较起来他似乎比面前的女妖兽还要更像一座没有什么的雕像。而他当时的表情,分明就是深入骨髓的……忏悔。 当时没有太多闲工夫去一一辨别祭坛顶端的雕像都属于谁,此刻火炼回想起来,顿时恍然大悟,那一尊长着鱼尾的女妖兽像,毫无疑问正是大祭司灏湮吧。 “水族,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庄锦叹息一般的吐出这句话,也幸好此刻房间里足够安静,否则如此轻的语调,怕是他自己都听不清。 然而,这么一句话,与那忏悔的表情倒真是相配的很。 火炼被这股气氛压抑的无比难受,完全没有过脑子,张口便道,“谁说的,不还有路狄亚吗?”正是因为其身份特殊,当时火炼主持的祭祀才勉勉强强能凑够四大家族的代表,不然的话,如今四山四岛依然还是失落中的世界。 另外还有凌氏兄弟和缇娜夫人那一支,既然接受了大祭司的遗命,多多少少应该还是和水族有关系的。不过考虑到谈话对象,这些人却不便提及。 “路狄亚?”庄锦的脸上掠过一抹冷笑,看起来半点儿都不像众人印象里那位待人接物拿捏得当的庄会长。“他的祖上不过只是借了大祭司之力才得以化形的畜生,又怎么有资格与水族攀上关系?” 火炼着实意外,从来没想过庄锦对于路狄亚的评价竟然是这般不屑。该为那只猫咪打抱不平吗?火炼自省一番,认为并没有这个资格,况且料想路狄亚也不会喜欢一只鸟来为自己仗义执言。 可是除开愤恨之外,剩余的,只有悲哀了。 火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多说无益,即使他用上最为恶毒的语言来咒骂这位庄会长,从眼下的情形来判断,对方八成依旧会无动于衷。要说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大概就是直接动手将其杀了,好歹能够一泄心头愤恨。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还不到时候,不能动手……火炼最后不得不如此告诫自己。 “别说水族的事了。”庄锦却在这个时候摆了摆手,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实意,总之成功的摆出了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管是水族,曾经妖兽最为鼎盛的四大家族,如今都已彻底零落,关于这一点,火炼先生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火炼没有吭声,此刻脑子里想到的正是刚才提过的楼澈与路狄亚,哦,对了,应该还要再添上一个未希才对。这些人,或许已是四大家族硕果仅存的末裔了。然而,就在当前这场狩猎季中,他们却一个一个的陨落。尽管火炼本身并非那种没事找事喜欢把所有责任都抗在身上的人,但是有关他们几个的结局他却无法完全撇清责任,于是这一刻火炼也禁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瞧瞧他做的这些事吧,堪称不折不扣的妖兽终结者。 幸运的是,火炼并没有将此时的想法显露在脸上。毕竟他此刻正在进行的乃是自省,原本就需要冷静客观的视角,所以要维持平静的面容倒也不算难。这可与之前谈论白昕玥的时候截然不同,熟悉的人,该说是关心则乱吗,总之火炼没法那么容易保持淡定。 庄锦没有看出火炼因为责任而产生的愧疚,不过他突然之间的沉默依旧是庄锦急需的,倘若火炼继续不依不饶的谈论那该死的海腥味,就连智计百出的庄锦都有些不晓得该怎么将话题圆过去了。 世间所有的针锋相对都要遵循一个原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总之没有哪一方会永远占据上风,即使是那些一面倒的争斗,在整个过程中也少不了会出现一些反复的波澜。 刚才过去的那一点失控着实将庄锦吓了一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重新掌控话题,他当然要不遗余力的将其引导向最重要的目的。庄锦很快想好了措辞,“四大家族的衰落的确让人遗憾,但幸好如今现存的妖兽之中也有能力出众之辈。” 对方装模作样的欷歔当然无法引起火炼的共鸣,不过倒是不难听出其暗指的是谁,反正这也是个绕不过去的尖锐话题,火炼索性主动一点,代替庄锦直接说了,“你指雷哲鸣。” “雷哲鸣以一己之力摆平月眠岛之战的事,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吧?”庄锦并不怀疑这一点,如果火炼手上没有独特的情报来源,那才真叫奇怪,况且此事在妖兽世界也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要打听出来也不需费太多功夫。 而庄锦真正想问的却是这个,“那么,雷哲鸣是受到何人邀请来到月眠岛的,你可知道?” 既然战争本身已经结束了,再追寻发生的一些细节,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然而庄锦的措辞过于巧妙,什么“一己之力”“摆平”……这一类词汇串联在一起,从很大程度上夸大了雷哲鸣的力量,随后再加上一个“邀请”,这位邀请者身上顿时染上了一层阴谋论的味道。雷哲鸣在月眠岛做到的事堪称可怖,而不管再怎么可怖,他也不过只是一把刀,用了这把刀的家伙才是操纵战争结果的罪魁祸首。 火炼很快理清了这一连串问题,从中听出了浓烈的恶意。既然庄锦一时间将目的表现的如此浅显,火炼当然不会随随便便顺他的意,于是只是很随便的应了一声,“是白昕玥吧,怎么了?” 庄锦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以月眠岛混乱的形势,再邀请实力强悍的雷哲鸣加入,白主席难道就不怕局面彻底失控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49 火炼却不以为然,“最后不是没有失控吗?”倘若不是白昕玥及时请来了雷哲鸣,如今的月眠岛还打的一团乱呢,只怕就连妖委会在内都会死伤惨重——或许真到了这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位庄会长便没有余力在这里叽叽歪歪了。 从对方面上显露出来的嘲讽,庄锦并不难猜到他正在鄙夷自己,不过庄锦对此无动于衷,按照准备好的套话说了下去,“白主席不怕局面失控,大概是因为他一早便已经知道不会有这个可能,不管雷哲鸣本人的力量巨大到了怎样地步,他的所有行动都在白主席的掌控之下。” “……”火炼再一次沉默以对。今天的他,陷入哑口无言境地的次数仿佛格外多。但这并非是火炼找不到话可以说,只是他很清楚,有些话说不得。既然已经料到一旦开口便会正中对方下怀,除非傻子才会自动的往枪口上撞。 发现对方不肯上当,庄锦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从最终结果来看,火炼的沉默应对所产生的影响力也极为有限,大不了他自己辛苦一点,既当提问者,也当答题人。“将雷哲鸣这样的人物收归麾下,白主席此举实在让人不安。再加上他之前硬是违背妖委会法典,凭借一份古旧档案重新掌控实权,妖委会上下对此已是猜测良多,其中不乏很多对白主席不利的言论。” 倘若庄锦一开始就抛出这么一个结论,大概会被当成笑话来听,听众会觉得这位庄会长实在很会编故事,如此天马行空的桥段也能信口拈来。然而,在经过前期精心的铺垫之后,庄锦再说出这些,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由不得人不相信。 火炼信了吗?怕是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不清楚。可他只是略带迷惑的反问了一句,“你给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们妖委会谁当权,管我……呃,什么事?”总算还记得保持风度和礼貌,半途将某个不太文明的字眼给替换了一下。 庄锦一愣,没能看出火炼的迷惑是不是现场装出来的。在妖委会中习惯了与那些狡诈的人精打交道,今天的对手冷不丁换成了这一款,老实说真的很难习惯,以至于庄锦不得不多分出一点精力来分辨这位究竟什么时候精明,什么时候犯傻。 算了,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火炼人在这里,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所有的对话还是会全部都听入耳中,只要听了,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几句会深入脑海。这个幅度大概要取决与火炼对白昕玥的在乎程度,说来也是矛盾,感情这件事总是不能用常理来琢磨,在很多时候,越是重视的,越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况且庄锦也不贪心,因为如今他的手上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支撑自己论调的证据,仅有的那么几件都不能贸贸然拿出来,势必要用在刀刃上。而且还有之前被火炼抓住的矛盾,这也会让事实大打折扣。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庄锦不求每句话都能让火炼振聋发聩,哪怕只是少有的一两句入了他的耳,便是足够。 疑心生暗鬼。庄锦希望做到的,不够是在火炼的心中留下一道浅薄的阴影。 “有一件事,火炼先生大概不喜欢听,但却是事实——不管站在广大妖兽的立场对妖委会如何深恶痛绝,但都必须承认,妖委会经历数千年的时光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妖兽世界的统治机关,妖兽世界的大小事务都必须经过妖委会裁决。” 火炼听着,还是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是在心头补了一句——大小事务,包括裁定妖兽一族是应该继续存续下去,还是以“狩猎季”名义大肆清洗。 不喜欢听?很高兴庄锦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光是他火炼,任何一位妖兽只怕都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此事。 发现火炼的脸色变得极端难看,庄锦冲着他抱歉的笑了笑,态度上无可挑剔,简直就是一位体贴的主人。可惜,庄锦接下来说的话依旧充满了目的性,“火炼先生,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白主席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成为妖委会的掌权人,更是为了掌控所有的妖兽?” 摘掉了职务中的“名誉”二字,如今的白昕玥已成为名正言顺的七人团首席,依托于妖委会在妖兽世界中的地位,白昕玥确确实实将会成为妖兽的“无冕之王”,从当前的局面来看,白昕玥距离那个至尊之位,也不过仅仅只剩下一步之遥。 事实面前,庄锦料想火炼也无法反驳,而他手中掌握的证据也到了上场的时候。“我这里还有一份资料,你看看。” 火炼倒是没有拒绝庄锦隔着桌子递过来的文件盒,反正他今天已经被迫听了不少东西,再多看一些辅助资料似乎也没差别。 刚开始看的时候,火炼很是漫不经心,手指拈着纸张,随随便便的就翻过去了,带着一点无所谓,还带着一点不屑一顾。 可是才翻过去两三页,他的态度已是剧变,也不管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会分毫不差的落入庄锦眼中,火炼一把将厚厚的文当捧了起来,凑在眼前,那架势真像是恨不得直接张口吞了。 曾经推测过的内容,竟然会在这样的时机下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眼前。 关于什么的?正是妖兽的大型实验。 一种是保留妖兽殊异的外表,但同时最大限度的削弱其天生的力量;而另一种则是将妖兽力量发挥到极致,甚至于出现借助雷电之力劈死无数妖委会白衣部队精英的怪胎。两种实验结果都被装入了这个档案盒,里面还有一众极具代表性的“标本”资料,不出意料之外,火炼在里面找到了雷哲鸣和罗莹二人的资料。 第294章 第294章—特殊原因 这盒资料,绝非造假。 即使火炼不认为自己有一双能够辨别真伪的慧眼,但他依旧敢肯定这一点。理由很简单,因为实在太详尽了。实验方法,实验步骤,实验对象,成功与失败的案例……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 要说缺了什么,也只是欠缺一份实验目的。 这东西在资料里遍寻不获,所以火炼只能开口询问,“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庄锦本以为火炼会怒不可遏,任何一位妖兽见了有人拿自己同族做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只怕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即使火炼大发雷霆当场拆了这座宅子,也在庄锦的准备之中。 可是,没想到竟然只等来这么一个问题,而且火炼的语调还称得上平稳。 火炼不是不怒,只是不曾将其发泄出来,凝固的怒气成了一片阴云,压在他的眉宇间。 庄锦看的皱眉,判断出不易在这个时候火上添油,于是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异常爽快的回答了火炼的问题,“我们怀疑,这实验背后的主持人正是……白主席。” “是、吗……”短短的两个字竟然被火炼拆成两半,沉甸甸的朝着庄锦砸了过去。 “只是猜测。”庄锦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满,留了一线余地。“火炼先生也应该看出来,这个实验持续的时间太长,长达数千年,有条件成为实验主持的人选,实在寥寥无几。” 谁符合条件,谁便是嫌疑人,如此逻辑听起来着实勉强,但白昕玥无疑是个特例,一个人类居然能够跳脱出自然规律,长寿的仿佛没有尽头,光是这一个特性,已经成了白昕玥身上洗脱不掉的嫌疑。 火炼再一次祭出了今天使用频率极高的应对大招——沉默,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表现只怕正是庄锦所期待的,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情绪失控,这个时候无论张口说什么,都只会让庄锦获得更多想要的东西。无所谓了,不就是让庄锦发现他的动摇吗,反正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说起来火炼自己也万般纳闷,不就是关于那个该死的眼镜男吗?他咋就如此不淡定呢? 庄锦很容易便已经看出来,“妖兽大型实验的主持人正是白昕玥”这一观念已经进入了火炼的印象中,即使他本人依旧对此抱有深刻的怀疑,但这不要紧,哪怕只是一个浅淡的印象,也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这就好比手指上扎了一根木刺,多数时候并不影响行动,可一旦到了需要使用这根手指的当口,便会万般难受。 “据我推测,由于这个实验持续的时间太长,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少‘附属产品’。”此刻庄锦扮演的仿佛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导师,不仅担当起了传道解惑的职责,连带着学生没能发现的问题,他也会一一加以指点。“你不用翻资料,那上面记载的内容都是经过多方考证的定论,尚在推测阶段的内容,我们暂时不会贸然记录的。” 说真的,火炼极度想要在这个时候回复对方一个“白眼”,只记录定论,这是什么意思?表明严谨的态度?会相信才是我脑子进水了。按照庄锦这说法,那他说的这些推测,不都是废话了吗? 废话不废,即使难逃本末倒置之嫌,但这些“推测”才是庄锦正在想说的内容,“别的‘附属产品’可以暂时不予讨论,但有一件却不得不说——” “为什么?”火炼只是随口应了一下,并没有如何感兴趣。 “因为……你就是那件产品。”庄锦首先用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说法,见到火炼当即皱起了眉,这才转而用上正常的语句来描述,“或者说的更确切一点,你本人正在深受‘附属产品’侵害。” 其实从火炼的角度上来看,前后连着的两句话都不是那么动听,“侵害?我自己怎么没觉着?” “当真没有吗?”对话进行到现在,庄锦已经学乖了,不去分辨火炼是否在装傻,反正他预先也准备了足够的例子—— “你的妖兽之力呢?让我想想,妖兽皇族天生似乎可以操纵……风?说的更准确一点,应该说是气流才对。我还清楚的记得,在卓敏的审判会上,火炼先生便露过这么一手,当时被一阵风吹开了所有人的资料,那么恰到好处,总不至于是巧合才对。” 火炼耸耸肩,对此不予置评。 这本来是件小事,差不多也快要被他忘记了,经过庄锦这么一提醒,火炼倒是想起来,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在人前使用掌控自然的力量,只不过还是无意识的,主要是因为卓敏的罪行让他怒不可遏,多少有些失控。 假设说数次听到的骨笛颂歌都是针对他的力量而专门设计出来的,那么火炼倒是很有理由相信,最先的诱因应该正是发生在审判会当天,只是用风来翻翻书倒是无伤大雅,可如果气流变得足够锋利,成为割喉分尸的利器,也怪不得人们会害怕。 换句话说,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颂歌的“创作者”,而那位温离团长也只是用了这一手段,还远远不够资格成为幕后黑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0 真是麻烦啊,嫌疑犯一下太多了,还真不知道该重点怀疑哪一个。 “火炼先生既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可以使用这份力量了,怎么到了现在,反而退步了?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力量不是应该越变越强吗?”听庄锦这说法,仿佛是真的在替火炼遗憾似的。可庄锦又怎么会不知道,倘若火炼的力量当真达到顶峰,甚至于恢复到皇帝曦冉的程度,那么这一届的狩猎季只怕早就可以结束了。 “特殊原因?”火炼抓住了这一关键词。 说到这个时候,庄锦反而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很抱歉,我只是人类,不,不光是我,即使是现存的妖兽也都是很普通的族群,很难理解四大家族所拥有的自然之力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已经连推测都算不上了,只是猜测——” “我认为,要影响到四大家族成员的天赋力量,这个特殊的原因不见得要多么强悍,但一定需要持续性的发挥作用,一点一滴的蚕食,最终才能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庄锦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顺势将这声叹息吞了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居然将一份饱含关怀的同情演绎的极其到位。“我听说,火炼先生似乎已经出现了记忆缺失的症状,这说不定便是长期受到不利影响而产生的症状。” 记忆缺失?这可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火炼所拥有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自己被白昕玥从那个寸草不生死气沉沉的皇陵中带出来,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呆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又在此处呆了多久,完全一无所知。而他滞留在皇陵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要说细节了,便是凌乱的片段都不曾出现过。 对于自身,还不如对那位妖兽皇帝了解的更多呢。即使曦冉已经作古了几千年,但火炼偶尔还会像是看5D电影一般观赏几个故事段落。对于自己的过去,任凭火炼如何回顾都只有一片空白。 庄锦继续道,“要持续性的对火炼先生的力量产生影响,这个人,必须长时间在你身边才行。对此,火炼先生总该心中有数了吧?对了,还有一点忘了说——”庄锦抬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文件盒,“如果是借助这个实验所取得的一些成果,对火炼先生的影响应该更加顺利,成功率想必也会更高。” 火炼的确被吓着了,倒不是因为庄锦说过什么,而是因为这位本身的态度。即使过去火炼与庄锦接触,尤其是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关于这位轮值会长的行事风格倒也了解了七七、八八,用一个词语来概括,应该正是——滴水不漏。 据说庄锦也曾经与楼澈领导的妖兽组织有过几次成功的合作,与妖兽共事本事妖委会成员的大忌,一个不慎便会落下话柄,可是庄锦愣是没有留下什么供人诟病的漏洞。 不光是与妖兽合作,即使在日常事务的处理上,庄锦也处事周全,在妖委会上上下下都风评极佳。即使在如今白昕玥重新崛起的情况下,身为两大权力核心之一的庄锦,至少在表面上依旧与七人团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由此更可以看出此人克制的本性。 然而今天,庄锦不仅在这个多事之秋用强硬的态度将火炼请到了自己的私宅,而且随着谈话深入,他似乎也越来越急躁,哪怕从面容上看不出他有什么焦急的情绪,可是如此浅白的措辞方式,实在是火炼都没能料到的。听听,什么“长时间在身边”,这与直接点名道姓还有什么区别吗? 眼见火炼脸上浮起一抹不似做伪的惊诧,庄锦也发现自己有些心急了,然而这个时候再后悔也是无用,总不能将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全盘推翻再重来一遍吧? 庄锦一边摆出沉稳的神态,希望借此为自己的推理增添几分可信度。同时他也在盘算—— 今天自己说了这么多,火炼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只要他不是傻子,总不会真的充耳不闻。况且,有些话也绝非只是吹过耳畔的一阵微风,相反,这些话像是有了生命的毒蛇,顺着耳道钻进去,或轻或重的咬上一口,便已是毒入骨髓。 打破这一阵胶着的,是一阵敲门声,“叩、叩、叩”不多不少刚好三下,分外有节奏感。光是听这敲门声,已经不难知道此刻门外站的这一位定然是个很有礼貌修养的人。 庄锦显然从这敲门声中听出来人的身份,扬声招呼,“进来。”若不是什么熟悉的人,庄锦肯定不会如此大喇喇的放人进来,别的不说,火炼还在这里面坐着呢。在这个战火不断的节骨眼上,若是被外人知道轮值会长私下会见妖兽火炼,这风波还不知会闹到怎样巨大的程度。 一看来人将白衬衣扣到风纪扣的着装风格,火炼也认出来了,这不是老熟人吗,那个曾经去小岛白楼传过话的达夫。 达夫只是向着庄锦坐的方向欠身行礼,对于坐在一边的客人视而不见——在没有得到主人许可之前,他便装作根本没有看见火炼。“庄先生,你该出发前往总部了。” 庄锦点头站了起来,同时吩咐,“达夫,你负责照顾火炼先生。另外还有小九。该怎么做之前已经吩咐过你们了。” 对于什么“之前吩咐”过的事,火炼可谓深恶痛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有自己像是个被蒙在鼓里的白痴。 火炼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当他想到这一茬的时候,相对而言更好说话一些的庄锦已经甩手离去,只给他留下一个木讷如同石块的达夫。 在脑海里微微过了一遍曾经与这位打交道的经历,火炼的嘴角已经抽了起来。“月眠岛的战事是不是已经彻底结束了?白昕玥回来了吗?妖委会是不是要马上召开全员会议了?我接下来要去哪里?”火炼片刻不停的问了一长串,倒真不是因为他话唠的体质在作祟,而是想着这么多问题抛出去,对方好歹能回答一两个,这也算得上广撒网的典型做法了。 兴许是庄锦预先交代过,达夫还当真回答了一个问题,最后那一个,“我会带你去总部。”然后呢,然后就啥都没有了。 火炼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不就是蔚云非的邀请理由吗?他早已经知道了好吗? 第295章 第295章—栽赃 说起妖委会总部,占地面积巨大,可火炼真正造访过的地方着实有限,所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算这样居然都会撞车。 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一片静谧的小树林当真是各种眼熟,看的火炼是极度无语。分散在这片树林中的独栋小楼,都是妖委会高层们在总部的居所,既然白昕玥有一座,庄锦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上一次住在白昕玥那里,火炼倒还真的没感觉出什么压力。可是换成了庄锦,火炼真真是各种别扭,他不由从恶意的角度来揣测,之前庄锦所做的一切不会都是为了今天晚上做铺垫吧? 夜黑风高杀人夜,难道这小楼附近埋伏了一堆妖兽猎人,只等着今晚拿下他这个黑名单首席? 随着这个想法做了开头,顿时就刹不住车了,各种黑暗的桥段如同系列剧一般在火炼脑海中闪现,越想越是血腥阴暗,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越想越是无聊。最后火炼彻底熬不住了,往客房的大床上一趟,完全没有压力的闭上了眼睛。 以火炼的耳力当然听的出来,那位名叫小九的妖兽就守在门外,有了四小姐这么一层关系,即使这个小九并没有真正加入缇娜夫人的情报组织,但终归也不至于谋他的性命。 一夜无话。如果真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那就是,火炼这一晚的睡眠质量绝佳,算是将在月眠岛上的一通折腾消耗的精气神都统统补了回来。 由于没有随便出门的可能性,第二天上午火炼索性赖床继续睡下去。 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指向十点半的位置了,火炼终于听见了敲门声——不管来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火炼都是相当欢迎了,有事干总比无聊的发霉要强,天晓得他真的已经睡不着了。 被小九一路带着往前走,火炼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他已经大致猜到会去什么地方了,妖委会总部的礼堂。 上一次在这里举行的乃是庆功会,火炼趁着当时的喧闹顺利潜入了秘密档案库,而今天在这里召开的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全员大会了。 走的更近了一些,火炼听见了与上次相比如出一辙的喧闹。不,仔细分辨一下就会发现,也不能说是一样的,最大的区别似乎在于情绪。 上回毕竟是庆功会,甭管最后得到的功勋是大是小,只要是参与过翎篁山之战的成员,差不多都是人人有份,最不济的也能获得几句口头上的赞扬。可是今天这会的主旨却是南辕北辙,同样是在战后,却变成了批判。 组成喧嚣的成分似乎都是争吵,其中还间杂着不少尖利的声音,若是女人,天生声线尖利一些倒也罢了,可男人竟然也是如此高昂的嗓门,可以想见说话之时是如何愤慨。 火炼的脚步稍微顿了顿,指了指礼堂的方向,“你要带我去那里?” 小九点头。 “你就让我在这个时候,以这个身份,不加掩饰的就这么进去那里?” 小九继续点头。 火炼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顿骂娘的脏话,实在是因为数量过于巨大,以至于一时片刻都不知道该选哪一句当成开头。脑子里一片杂乱的瞎想了一会儿,火炼发现自己想不下去了,不断灌进他耳中的那些争吵片段,让火炼不由自主的将全副注意力都挪到了礼堂之中。 A国。 故意泄密。 七国舰队。 猎人佣兵。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1 雷哲鸣…… 尽管不能听见全部内容,但光是将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已经不难得出一个大概—— 之前的翎篁山之战,虽然普通世界的A国也参与其中,不过因为当时的摩擦只是发生在边境线上,影响并不算大,加之后来又有了聂氏被拉出来担了罪名,后来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旧账这种东西的存在价值,就是拿出来翻的。 至于什么时候翻旧账,端看时机是否合适。说的更加明确一点,看的是什么时候翻旧账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便什么时候动手去翻。 从时间节点来看,今天似乎非常符合这些家伙的要求。 从翎篁山到月眠岛,说起两场战争的共同点,还真是不少。归纳总结一下,大概正是以下这些—— 正式交战的双方本为妖委会与妖兽,放在狩猎季的背景之下,这两者爆发冲突实在是难以避免的。然而从实际战况来看,交战的双方真还没有碰撞出怎样激烈的火花,更不要提惨重的伤亡那一类了。 归结原因,毫无疑问正是正常世界的乱入破坏了这一场针锋相对。 而另外一个共同点,也应该是当前礼堂里众人争论的重点,那正是这两场战争共同的统帅,白昕玥。 掌握兵权这种事,自古以来受到爱好权势之人的追捧,而指挥千军万马的感受也确实令人浑身畅快。 至于白昕玥这两次到手的兵权,说起来都不是他主动争取的,而是有人主动送上门。可惜的是,上赶着的好事肯定不是好事,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如果说兵权是预先支付的好处,那么现在便到了讨债的时候。 都到了这个地步,倘若火炼还能安安稳稳的听壁脚,那才真叫奇迹。片刻之前火炼还认为小九让他只身闯入的提议简直荒谬至极,片刻之后,竟然已是忙不迭的往里冲,旁人拉都拉不住。 “听你们在争论什么破坏妖兽世界秩序,难道你们不觉得忘了什么吗?妖兽世界,呵呵,妖兽,在座的代表里我还真没发现妖兽的存在啊。” 说是全员大会,毕竟也不可能真的把妖委会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召集到总部来。 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发展之后,妖委会早已成为了一个庞大的机构,遍布全球。除非职责所在掌控人事的工作人员,随便抓一个人来询问整个妖委会总共有多少成员,十之八、九会答不上来。再说了,即使真的把人都弄了回来,别说这个礼堂了,整个总部都不见得塞得下。况且各地分部还有数不清的日常事务等着处理,大部分人员还是要坚守岗位,也只能派代表来开这个所谓的大会。 然而,火炼所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意思。 在场没有妖兽,这话当然也不对。妖委会的高层,乃至于中层,谁手中没有几只契约妖兽?以妖兽天赋的战斗力来衡量,简直就是保镖的最佳选择。考虑到今次全员大会暗藏的威胁——譬如说受到攻击的白主席忍无可忍爆发之类,参会的众代表们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的妖兽保镖带入了会场。 可是面对这些麻木的妖兽,火炼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更不要说还有什么同族感情了。正如当初在妖精标本救人的原则,一个人是否能够获救,先决条件终归还是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被救。 火炼才刚刚走进礼堂大门,便已经扬声说了这句话,刻意提高的音调霎时间传遍全会场,可谓先声夺人。 参会的众代表齐刷刷的转头向这边看过来,然后再齐刷刷的展现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火炼所站的位置有些背光,面容被阴影所模糊,然而脑后微微飞扬的长发却恰到好处的被镀上了一层光膜,泛起夺目的金红色。 尽管人类中也有所谓的红发,但那与妖兽,或者说与眼前这一位妖兽的红发着实不是一个概念。光是看了这标志性的头发,众人已经认出来人的身份。 剑拔弩张,那简直是肯定加必然的。谁让火炼如今还稳居妖委会诛杀黑名单榜首呢? 冷与热两大类并且都被展示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武器展销会呢。 火炼像是完全看不见那些正冲着自己的枪口或者刀剑,将主席台选作了自己前行的方向,从容不迫的好似在逛花园。 火炼一路过去,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到了他登上主席台上的那一刻,聚焦在身上的目光差不多已经能够将他点燃了。火炼视若无睹,选了个差不多的位置站定。 既然进来的那一刻已经宣告了自己的存在,此刻他也不说话,似乎是在表明自己就是妖兽一方的代表。 对于主席台下方的所有人,火炼完全将他们当成了观众,连分毫注意力都不曾分过去。倒是坐在台上的这些主要人物,他不得已还是要分出一些注意力去看上两眼,这一看,却看出不少端倪—— 对于他的到来,众人的反应都有所不同。 表示最大欢迎的,正是庄锦和蔚云非,毕竟这场面就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不过对于火炼异常突兀的闯入方式,蔚云非还是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非常克制,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明显。 相较而言,其他人才是真正的怒不可遏,与台下众人交汇在一起,而且因为他们独特的地位,因此更加有攻击性。 是欢迎,还是愤怒,说实在的火炼半点儿都不在乎,如果不是早已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也压根不会走进来。在整个礼堂之中,火炼只想看一个人的表情。 白昕玥。 尽管火炼很想失忆,忘记在月眠岛那一晚乃是他不告而别,可到底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掉头就忘的话,那他岂不成了白痴?更重要的是,后来深入月眠岛之后,那一场大梦般的幻觉,留下的每一寸印象都已然深入骨髓。 不管是想要弄清白昕玥对自己不告而别做何感想,还是说,因为那场幻梦留下的后遗症,火炼都控制不住自己往那个眼镜男所在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然而,火炼没有得到任何想象中的反应。 白昕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更确切的说,他压根就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好似全然不知火炼来了一般。 火炼顿时一阵怒火升腾,即使他自己都不见得清楚正在恼怒些什么。情绪渲染了他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刺人,于是接下来被他盯着的两位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聂氏父子。 不错,正是前段时间已经彻底被击败的筹备部掌权人。这算什么意思?肯定还没有到刑满释放的时候,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学习了所谓的“污点证人”制度? 这两位的坐席安排也相当有趣,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可若是说不起眼,那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是在主席台上,无疑已是焦点。以他们如今妖兽世界罪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肯定无比尴尬,可依旧做了如此安排,看样子待会儿怕是要发言的。 被火炼的目光扫过,聂庆州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反而是那老头子聂瑞博,尽管有几分强打精神的意思,但还是毫不客气的瞪了回来,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火炼不仅这般上了台,而且还是这种肆无顾忌的态度,这已然不是在火上浇油,根本就是往火堆里扔炸药。 当前的场面或许应该用混乱来形容了,火炼刚进来抛出的那句话,被全场视作挑衅。而他此刻站在台上的无畏,达成的效果竟然还要更加剧烈一些,乃是更加激励的挑衅。火炼本人为何不说话的理由,似乎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别人看待他的目光,众人看他不顺眼,那么即使他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也有煽风点火的效果。 负面的情绪往往传递的很快,愤怒自然也在这个范畴内,众人操作着手中的各色兵器,又是一阵刺耳的金属划擦声。眼看着全员大会就要演变成全场武斗—— 倘若这个时候真的全面打起来,即便能够将白昕玥与火炼齐齐格杀当场,这也不符合庄锦的期待。于是他站起身,用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 庄锦本人的威望自然不用多说,自他担任轮值会长以来,所作所为还是十分让人服气的。前段时间因为妖委会两大核心的争端,庄锦的地位多少有些动摇,不过今天这场大会上头几乎都是一边倒对于白昕玥的谴责,甚至于问罪,此消彼长之下,庄锦的地位一下子又窜了上去。 这个示意大家安静的动作做出来之后,虽然不能真正安抚众人情绪,但至少效果还是不错的,众人停止了窃窃私语,那些已经出鞘的各色兵器,也再一次回归原位。 接到庄锦递过来的暗示性眼神,蔚云非翻开自己手中的资料,继续向着全场宣读。“关于妖兽大型实验的两大目的,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们筹备部经过各方调查,还得出一些别的成果。”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2 大型实验?得益于之前与庄锦私下的会面,会议议题的走向没有吓着火炼,然而这个时候的发言人还真是将火炼吓了一跳。 将妖兽作为对象和材料的大型实验,怎么看都应该与蔚云非有关系吧?血穗草的温离应该正是最佳证明。 那么,这算是什么逻辑?自己做的坏事竟然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他人脑袋上的罪名?! 可是稍微转念一想,火炼又不得不承认,蔚云非来做这件事可操作性还是很高的。试验毕竟与蔚云非关系甚密,他手中肯定掌握了不少第一手资料,将这些作为依据,不管用来栽赃任何人,都将事半功倍。 况且,白昕玥算是被栽赃吗? 这还真的不好说。 不要说会场里的这一片群情激奋,就是火炼自己心头也是有一层疑影的。甚至都不能怪庄锦的刻意洗脑,当时庄锦的明示暗示说的那么清楚,为何火炼只是沉默以对,实在是他自己都认为那些推测非常有道理。 如今的蔚云非大概已经非常适应这种场合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扮演那个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在他发言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从容不迫。根据内容需要,蔚云非微微提高声音,“接下来我要说的,与在座各位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与自身有密切关系”的事更加受关注的?蔚云非用上一个轻轻巧巧的关键词,当即就将全场目光聚拢在自己身上。看得出来,他相当享受这种感觉。“此事,有关目前正在使用的……契约。” 第296章 第296章—证词 契约?这便不仅仅只是关系密切了,而是不折不扣的个人利益。 全场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就连那些以保镖身份呆在这里的妖兽有些骚动不安。 蔚云非道,“众所周知,现存的契约总共有九种,而根据不断的论证,其中只有五种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来自于契约的开发者——妖兽最后一代大祭司灏湮。不知诸位想过没有,剩下的四种契约又是从何而来?” 嘈杂不停,反而愈演愈烈。蔚云非的这一番话中包含的内容过于丰富,随便挑出哪一个点来都值得仔细探讨,一时间全场讨论什么的都有,不过中心思想都是担心目前正在使用的契约是不是会对现有的利益造成影响。 感觉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蔚云非开始公布结果,“说到现在,大家应该也已经想到了,这四种契约正是那场大型实验所得出来的附属成果。” 反应快的,或者说那些习惯于以恶意揣度旁人的家伙顿时不安起来。他们不由自主的开始设想,倘若四种契约真是实验所造,那么对于契约的签订和解除,甚至于副作用岂不是都要受到实验主持人的左右?众人有些不敢计算如今手上拥有的实力究竟有几成是依托于妖兽,假使连契约都受到实验主持人的控制,本该属于自己的这份力量最终是不是也要拱手让人? “代理部长,你这算不算是一面之词?契约已经使用了这么这多年,随便哪一种都比我们在座的更为年长,既然没有见过这些契约诞生的过程,又如何判断哪一种是曾经大祭司所创,哪一种又不是呢?”出言反驳的乃是罗晨珍,如今的她也顾不上维持自己八面玲珑的形象了,好不容易选定了白昕玥这么一个主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台。 蔚云非皱了下眉,“代理部长”这个称谓着实刺耳,罗晨珍这女人百分之两百是故意的。“罗部长这是想看证据吗?” 不仅罗晨珍想看,站在一边的火炼也想看。有关契约的不同来历,就连他都是在去过秘密档案库之后才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实在无从相信蔚云非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些信息的。 当蔚云非从容不迫的拿出一摞证据的时候,火炼不过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心已经沉了下去。 手札。 不错,正是大祭司留下的关于契约开发过程的记录手札。 火炼从秘密档案库得到这个东西之后,少不得要仔细研究,自然眼熟无比。然而火炼打死也想不通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得到的那一份自然已是妥善保管,难道这玩意儿还有备份不成? 就算真的有,又是谁那么多事做的备份? 大祭司本人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以灏湮本身的性格来看实在不像是无事生是非的闲人。那么,数来数去似乎只剩下一个未希了?毕竟手札在她手中保管了数千年,她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复制,别说一份了,成千上万份都不成问题。 蔚云非拿出的手札在主席台上传看了一圈,唯一没有碰的便是白昕玥,这一位今天表现出来的各种事不关己,已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当前的妖委会高层已然分裂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不过不管本人隶属哪个阵营,对待这份“证据”的态度都极为谨慎。这不仅关系到双方的输赢,更关系到自身的将来,慎重一些总是没有错。 当所有人看完这些手札之后,甭管是否心甘情愿,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这手札的确是真东西,从而可知,现存九种契约的不同来历,并非蔚云非信口雌黄。 罗晨珍还是不死心,“我承认这些东西没有问题,但这又如何,只能说明契约的开发存在前后时间差而已,即使四种契约当真是那所谓实验的产物,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实验一定是白主席所主持的?” “证据?抱歉,我手上真还没有这个。”蔚云非语调里的歉然与他此刻的表情着实有些不配套,挑起一边唇角笑的是如此不怀好意,不过他很会控制角度,这个一闪而过的恶劣笑容大概只有罗晨珍一个人看见。“不过,我有证人。” 数分钟之前才见了大祭司的手札,火炼认为自己的惊讶已经到达巅峰了。能够弄到手札当做证据,蔚云非已经称得上本事通天。可是一转眼看到从侧门走进来的“证人”,火炼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撼了。 证据、证人,火炼自认到场的时间还不长,居然已经见识到攻击性如此强悍的手段了。只怕在他到来之前,类似的东西已经摆出了一大箩筐。 要将这些对白昕玥极度不利的东西一一搜罗起来,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言而喻,蔚云非还真是辛苦了。 不,不仅辛苦,这位的忍耐力也着实值得敬佩。在此之前,有关今天的一切布置竟然滴水不漏,这份缜密才是世间难得。 随着搜集到的证据越堆越多,蔚云非在整个过程中依旧能够隐忍不发,只等着最后决胜一击,不要说他这样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换作那些老狐狸都不见得能够做得到。 证人是谁?雷哲鸣。 今日来参会的众人简直像是来演绎“骚动交响曲”的,此时又是一阵混乱。 关于雷哲鸣在妖兽组织中担任的支部长身份,并不算什么秘密。妖委会与妖兽组织交手多年,对于对方的高层人物,若是一无所知那才叫奇怪。前头已经来了一个火炼,紧跟着又是雷哲鸣,这是什么意思?全面战争? 蔚云非却在为所有人介绍雷哲鸣,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这位雷哲鸣先生,正是那场实验的……对象,关于实验的一切,大家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向他询问。” 雷哲鸣早已经不穿他那些标志性的短袖T恤了,铁灰色的风衣笼罩出浑浊的色泽,即使主席台上灯光效果绝佳,也不能突破他一身的沉郁。不过这样看不清楚也好,众人不至于被他半边脸上的丑陋伤疤吓着。他以妖兽的身份站在这里,已然充满了威胁,如果再添上一张刀疤脸,更加不像什么好人了。 甭管形象如何糟糕,雷哲鸣本人倒只是静静的站着,仿佛一台有问必答的点读机。 “既然雷先生来了,我先问一个问题吧。”聂老头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下,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戴罪之人突然出声,这肯定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一切只怕是早已商量好的,都是按照台本在演戏。 “狩猎季刚开始的雪山之战,左部可是被你所歼灭的?”尽管聂瑞博在这个时候出声的行为极其突兀,可这问题本身却在情理之中,在场的谁不知道正是雪山一战之后,家大业大的聂氏彻底垮台,怪不得聂瑞博如此耿耿于怀,势必要抓住一切机会刨根问底。 “是。”雷哲鸣的回答言简意赅。 “你一个人?” “是。” 聂瑞博不再说什么,由着自己儿子搀扶着落座。 要说莫名其妙,从表面上来看当真是够莫名其妙的。可凡事都经不起推敲,没有什么猫腻的事实都能够推测出一、二、三、四来,况且聂瑞博选了这么一个含义深层的开头。 区区一个实验对象,好吧,还是说的直白一点,区区一个试验品居然可以对抗妖委会精挑细选组成的精英部队,甚至造成了左部的全军覆没,可怕的程度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混乱之余,众人只剩下一个疑问—— 主持这个实验的人,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颠覆整个妖兽世界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3 坐在台下的众人之中,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原本不是随便发言的场合,但这位还是哑着嗓子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场实验的主持人,当真是……是白主席?” 没有人比雷哲鸣更有资格来回答这个,他冷冷的往台下看了一眼,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这正是雷哲鸣的回答。 火炼原本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的冻结起来,仿佛在胸腔里塞了一大块冰坨子,各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但火炼甚至都没有立场去指责雷哲鸣一言半语,不管他的默认是出于不容更改的事实,还是恶劣的谎言,他都有着十足的理由。 楼澈。 因他们而死的楼澈。 “白主席,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长时间进行如此残忍的实验,总该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吧?”蔚霖说话了。 不过所有人都很明白,这一位可不见得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帮腔,他的一切作为都是看在利益的面子上,如今局面已是很明显的一面倒,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给经济部和蔚家赚取一点好处了。本次的狩猎季从头到尾混乱的如同一场灾难,蔚霖很需要一个契机来弥补损失。 如同一尊雕像一般静默良久的白昕玥,终于有了点反应,可是让所有人吐血的是,他的重点实在有些偏移,“我,残忍?热衷于妖委会各大拍卖会的蔚部长,竟然也会觉得别人残忍。”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摇头,仿佛在讲述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 不等蔚霖反驳,对蔚家忠心耿耿的苏西已经站了出来,“白主席,请你不要搞错了!拍卖会乃是妖兽世界的传统,蔚部长也并非是热衷,他只是按照规则参与活动而已。所有在拍卖会上买卖的妖兽都是各大猎人组织出品,完全合法!” 白昕玥挑了下眉梢,不置可否。 面对这般气人的态度,苏西控制不住自己,嗓音都尖利了几分,“倒是白主席自己,用来做实验的那些妖兽是从何而来?可有合法文件?” “等等,苏副部长,你太激动了。”因为都是副职,韩志宇的位置倒是紧挨着苏西,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拍了拍,只不过这动作究竟是安抚,还是进一步的火上浇油,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如今再追究用来当做试验品的妖兽有没有合法文件,已经太迟了。我们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如何应对世界舆论。经过月眠岛一战,妖兽世界的壁垒已经完全被打破,我们过去辛苦保守的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其中也包括白主席主持的实验。这两日的媒体是如何热闹,各位都很清楚,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商议办法应对这一切的吗?” 让一个副部长来引导会议的讨论重点,这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然而韩志宇却非常懂得抓住重点,因此众人都表示认同的点头。 果然还是绕回到这里——白昕玥分毫都不意外。 但是白昕玥半点儿都不相信韩志宇的动机只是担心妖兽世界会因为舆论压力而崩塌,此人的目的十分好懂,想要借此机会彻底将他击败。 魅曦已经失踪多日,然而副职的韩志宇迟迟不能转正,究其原因正是因为白昕玥扶持了李凡处处与之作对,这如何不让韩志宇恨不得将他们一伙碎尸万段? “的确,如今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庄锦忧心忡忡的长叹,抬手在额角按了按。“我们一些对待,不,与妖兽相处的方式,被正常世界认为是违背平等原则的。经过统计,这两日的新闻趋势呈现一边倒的状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报道都在指责我们的做法违背了人道主义。” 苏西当即尖利的讽刺,“人道主义?对妖兽讲什么人道主义?这些普通世界的人根本就没有真正接触过妖兽,他们哪里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庄锦没有应声。 妖兽世界中人类对于妖兽的看法大致有哪几种,庄锦还是心中有数的,他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表示支持哪一种,亦或者反对哪一种。 说起来这都是观念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东西,所以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试图去左右什么。 众人是否认为妖兽乃是低人一等的种族,这都与庄锦没有太大的关系。 至少,与他最终的目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庄会长,我曾经调查出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向轮值议会报告,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照理来说在这种时候应该没人有心情听什么报告,但韩志宇还是相当坚持,他当然不是自讨没趣,定然有一番打算在内。 庄锦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韩志宇清了清嗓子,显然不单单只是在汇报那么简单,他更希望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翎篁山一战A国卷入,事后调查是聂……聂瑞博父子勾结该国财务大臣查布里所致。但这件事还有疑点,各位大概不知道,查布里在混战开始没多久便已经身亡了,死于……我档案部部长魅曦之手。” 白昕玥转头看了韩志宇一眼。竟然连这个都能调查出来,过去倒还有些小瞧他了。 第297章 第297章—一面倒 陈述事实只是一个铺垫,韩志宇当然不会满足于此。稍作停顿之后接着道,“根据查证,A国只是因为与翎篁山接壤,所以其目的只是希望能够扩充一部分土地,并无意卷入狩猎季。可是因为查布里的‘失误’,从而导致局面失控演变成三方混战,查布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似乎与本国利益不符,而他随后也丧命于此战中,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被灭口。” 一个小国财务大臣的死活,当然不在众人关心的范畴之内,可是这一幕“先利用,再灭口”的戏码可真是分外眼熟,月眠岛的七国舰队不也是同样的遭遇吗? 所有人又齐刷刷的看向聂瑞博。 这老头子倒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道,“我承认与查布里有过接触,本次狩猎季从一开始就与往常定式不同,筹备部被排挤在外,身为部长以及聂家家主,我当然会不遗余力想要挽回应得的利益。诚然,我的做法违背了法典,而我如今也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全场欷歔。曾经的名门望族一夕之间沦落至此,即使不见得真的会心生同情,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感慨世事无常。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聂瑞博,很会利用众人的情绪,抓住这个机会开口,“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声明,聂氏绝对没有挑动A国参战。至于查布里为何会采取那么极端的行动,我希望妖委会能对此作出详细调查。应该由聂氏承担的罪责,我们不会逃避,但也请妖委会洗脱我们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挑动A国参战的并非聂瑞博?这老头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吧?可是说谎对他有什么好处?顶多也只是减刑而已。可是比起聂氏的败落,区区牢狱之灾根本不值一提,照理来说聂氏父子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如此说来,当真不是聂氏了?那么,又是谁? “查布里死在魅部长之手,那么当时她又是与谁一起行动的?”有反应快的家伙,已经抓住了这层逻辑关系。不少人都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纷纷问出声。 是我——火炼差一点就要这般作答了。 今天这场全员大会上所有的招数都是针对白昕玥而来,即使火炼再迟钝,也看出这一点了。由此推测,什么查布里被灭口,也是其中的一环。火炼没有多作考虑,只想着要把这一桩麻烦揽到自己头上,况且这也是实情,不算背黑锅。 等等,有点不对。 不好的预感闪过,让火炼硬生生将嘴边的两个字又吞了回去。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帮白昕玥承担,才是真正中了蔚云非圈套吧?那个阴险的家伙,既然敢提出查布里这件事,肯定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其死亡与白昕玥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个时候再加上一个火炼,狼狈为奸的分子岂不是又多了一位?这对于白昕玥的处境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很显然,火炼的沉默大大出乎蔚云非的意料,对此又是极端不满的皱了皱眉。可是对方不上当,他也不能强迫其开口。 算了,今天主要针对的也不是那只火鸟,先一步除掉白昕玥,才是擒贼先擒王的明智之举。 蔚云非当真是准备充分,这一次又从一叠资料里翻出一份逮捕令,举起来展示了一番。“前些日子潜逃的聂超等人,于六日前被逮捕,据他交代,翎篁山一战中,魅部长不止一次与白主席有过私下接触。之后白主席能够顺利进入妖兽皇陵,也是得到了魅部长的帮助。” 这应该就是编造事实的最高境界了,七分真实掺杂三分虚构,不说能达成天衣无缝的境界,但越听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就连当事人白昕玥,也在此刻点了头,算是赞同了蔚云非的辛苦。 “白主席,你看这个……”蔚霖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措辞与神色都是一片为难。不过明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并非是为了替人解围。若不是解围,那么此刻出声的目的只有一个,再一次将关注的焦点凝聚在白昕玥的身上。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4 白昕玥摊手笑了笑,也仿佛不打算多说什么。他心知肚明,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讲事实,还是摆道理,都会被视作狡辩。 在场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早已认定他是妖委会的大罪人;而中立的三分之一,倾向性也越来越明显;即使是剩余还站在他这边的,也很难保证还能坚持多久…… 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反正今天也当了许久的看客,还不如就这么继续看下去,这幕戏码的后续应该还有不少精彩的情节。别的不说,蔚云非也只能算是个配角,真正的主演还没有上场呢。 在新一轮的嘈杂中,庄锦向着主席台上的几位部长和官员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几人暂时随他离开。看这架势,应该是轮值议会要单独商讨了。 根据妖委会的职务设定,名誉主席团成员并不在轮值议会范畴之内,就连白昕玥都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私下讨论。 原本还想着这会是一段漫长的插曲,岂料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分钟的功夫,一众人竟然又齐齐返回。每个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倒是很难从中推测出什么实质内容。 轮值议会成员悉数落座,唯一的例外便是庄锦,似乎已经做出什么决定的他径直走向了主席台正中的空地站定。 这位会长大人今天担任的本该是会议主持的角色,然而在之气整个过程中几乎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言。但是从他此刻的举动来看,难道是要宣布决定了吗? 众人还是相当给这位会长大人面子的,当即停止了各自私下的讨论。 庄锦先是向着台下点头致意,随后还不紧不慢的朝着白昕玥欠了欠身。然后才道,“鉴于情况的复杂,我建议暂时休会。” 很简短的一句话,意思也并不复杂,但偏偏没人听得懂。众人连议论都不会了,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台上。 蔚云非最先反应过来,连场合都有些顾不上,张口就要反对,“会长——”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做到这个地步,在这个时候休会?难道不是给了白昕玥反击的空间吗?难道庄锦是准备与对方和解? 和解。这个词汇怎么看都不像是庄锦的风格吧。 庄锦对他摆了摆手,然而出口的话却不是对他一人所说,而是向着全场解释。“老实说,今天的会议议程大大出乎轮值议会的意料,特别是针对……针对白主席的指控,我想,不仅只是我一个人对此表示震惊。” 这说法倒是引起众人共鸣,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点头。这不仅仅只是震惊,简直是被吓傻了好么。 “经过轮值议会的紧急商讨,我们一致认为,关于对白主席的指控,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尽管庄锦说的是紧急商讨,不过稍微细想一下就会明白,这应该是议会成员们互相妥协的结果。两大权利核心延续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势必会造成权力高层的分化,这些部长及官员,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刚才商议的时间那般短暂,无论哪一方都绝无可能击败对手,到头来只能彼此妥协。 得出“需要进一步论证”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 火炼认为自己今天当真可以称得上旁观者清,大多数都傻眼的情况下,他成了少数清醒的异类。不过清醒却并不代表明白,至少有一个问题是他怎么都想不通的—— 为何会有这一场紧急商讨? 已经一边倒的局面就因为这场商讨而再一次被硬生生拉平了,随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不知要延续到几时的胶着。 这难道就是庄锦的目的,让妖委会持续这般对峙的状态? 庄锦继续道,“另外,正如之前韩副部长所言,妖委会当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应对全世界的舆论,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头。既然妖兽世界的存在已经不再是个秘密,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是设法继续维持原有的独立状态,还是顺势融入普通世界,这都需要进行商讨。不管选择哪一条道路,都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这些才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这么一听,似乎还有几分道理。是否借助今天的指控扳倒白昕玥,说穿了都是权利斗争,也是妖兽世界内部的事。然而如今迫在眉睫的,妖兽世界与普通世界的冲突才是关乎每个人切身利益的重点。 庄锦叹了口气,“需要我们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建议至少休会三天。利用这段时间,各部门都应该采取积极有效的行动做足准备。有了这些基础,下次全员会议才能够对各项议题做出决定。” 三天,若是为了完成庄锦所说的各项准备,对于妖委会各部而言都是巨大的压力,完全可以预料有多少繁杂的工作等着众人处理,差不多连睡觉的时间都可以省却了。 然而,三天对于白昕玥个人而言,似乎又太长了些。这样一个男人,别说给他三天,哪怕只是一天的功夫,都足够他扭转乾坤了。 似乎庄锦也意识到这一点,再一次向着白昕玥欠了欠身,大概是在表达歉意。“白主席,鉴于今天提出的所有证词,轮值议会被迫只能对你采取一定措施。” “怎么,要把我关牢里去吗?”白昕玥耸了耸肩,面上看不出一丝紧张。事实上,只要不是当场格杀,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不,当然不会。”庄锦连声否认。“在论证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会对白主席如此无礼。只是很抱歉,在休会期间,我们希望白主席不要离开妖委会的住所,你的小楼会有专人保护。” 何其眼熟的一幕场景,以保护为名的监视,当时对于聂氏父子也是同样的措施。应该感慨风水轮流太快吗?这还没几天呢,同样的下场就落到了白昕玥的头上。 ———— “今天夜色不错。” 被软禁于小楼的白昕玥实在欠缺身为囚徒的自觉,妖委会的高层平常享受些什么待遇,他照样一点不差的享受着。 晚饭之后,白昕玥甚至还以“担心晚上会睡不好”为由,让厨师给他送来了一瓶香槟。此时此刻,斟满美酒的水晶杯就正好放在窗边的矮几上,映着极点星光,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如此逍遥的囚徒生活,世上怕是没有人不愿意来体验一番。 白昕玥的指尖在水晶杯边沿上敲击了几下,发出“叮、叮”的悦耳声响,但他似乎没有饮酒的打算。只是漫不经心的朝着门口的方向道,“为了不辜负这么美好的夜晚,希望你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第298章 第298章—配合 正要敲门的祝亿鑫,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走廊的地板上分明铺着厚厚的地毯,他自认脚步声也并不重,可还是没有逃过白昕玥的耳力。跟随白昕玥原本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难免觉得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有些可怕。 不过,可怕总比软弱要好,即使前者一些做法可能会遭人诟病,然而后者却永远也不可能达成目标。 祝亿鑫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房门,被识破行藏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可以免去敲门的麻烦。 室内没有开灯,从灯光明亮的走廊一路过来的祝亿鑫难免有些不适应,乍看过去只能见到窗前被月光剪出来的那一道影子。 这应该是白昕玥本人的一点习惯,黑夜总是会带来沉寂,更加利于思考。 “刚刚接到李凡的电话,他托我转告你,关于硬盘里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毕。”祝亿鑫不喜欢拖泥带水,见面就直接报告。 “哦?李凡最近一直东奔西走进行调查,竟然也能抽空整理硬盘,真是辛苦他了。”白昕玥也不由的感慨一句,从任务的繁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有些为难自己的手下。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即便是以他多年经营的力量,使用起来也有些捉襟见肘。 “怎么样,硬盘上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吗?” 白昕玥也不过只是随口一问,他清楚这是必然的,否则以祝亿鑫务实的性格,没有重要的内容他也不会特意来转告一通电话。 实在没有办法,以白昕玥如今尴尬的身份,受到监视实在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如果只是人力方面的探听倒是可以防备,单是白昕玥自己的听力,有人接近不可能不被他发现。但如果是电子通讯方面的,则还真有些防不胜防了,所以此时的白昕玥并不方便亲自接听电话。 “卓敏是个聪明人,他从一个普通人被扶持为妖兽世界的新贵,大概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自己最终会被舍弃。所以关于他在那位‘释先生’手下所做过的一切,都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卓敏的主要工作是进行非法买卖为释先生收敛钱财,对于这些金钱的最终流向,虽然卓敏并不完全了解,但他也做出了有理有据的推测。这些东西都存放在硬盘上。李凡经过整理之后,将最有价值的内容都提取整理出来了。” 听了报告,白昕玥点点头。硬盘有价值,这是好事,也不枉费他亲自去妖精标本将其取回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5 不错,那一夜约了缇娜夫人在妖精标本会面,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很重要的一个理由便是为了寻找前拥有者留在这里的“宝藏”。 卓敏最后被自家主人退出来当了替罪羊,以他的性格怎能甘心?尽管最后在蔚云非的威逼之下不得不交出硬盘,但白昕玥料想那不过只是一份经过修改与删减的备份。 真东西,肯定还留在原处。 当然,能够得出这个结论,其中还有一份罗莹的功劳。以拍卖品的身份潜入妖精标本,罗莹的目的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与火炼解除,在这家夜总会滞留的时间内,也足够她调查一些东西了。 大祭司亲手组建并留下的情报组织果真不俗,很会选择切入口,卓敏这么一个平步青云的新贵,总比蔚云非那样的奸猾之辈容易突破多了。 “李凡已经将相关内容传给我了,白主席现在要看吗?” “不用。”具体有些什么东西,白昕玥大致都可以料想的到,的确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亲自阅读一遍。不过这些内容来自于卓敏的遗留,其价值倒是不一样,用来说服妖委会的某些成员,应当可以收到不错的效果。 祝亿鑫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开口,“白主席,有了这些东西,可以洗刷你身上的冤屈吗?” 譬如说那个什么大型实验,既然是实验,肯定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其中一部分便是卓敏贡献的,而他本人也推测出了这部分金钱的用途。 “恐怕不行。”白昕玥摇头。“卓敏也不知道释先生的身份,他所接手的全部命令都是由‘亲笔信’下达的。但是可笑之处在于,就连这亲笔信都是蔚云非代写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卓敏在最后一刻甚至错将蔚云非当成了释先生本人。 尽管发生在会场上的事叫祝亿鑫万分不舒服,但他却并非纠结这个的人。就此汇报起另外一件事,“我已经调查出来了,白衣部队的历任队长正是由轮值会长担任。说的极端一点,战斗力惊人的左部可以说正是轮值会长的私人武装。” 听了这个结论,白昕玥仿佛并没有感到惊诧,他连点头的动作都省却了。 命令祝亿鑫调查此事,与其说是为了揭露真相,还不如说是印证推测。不过考虑到白衣部队与警备部队之间常年维持的竞争关系,祝亿鑫显然是调查此事的最佳人选。 “我们要把这消息公布出去吗?轮值会长拥有私人武装,这无疑是违背妖委会法典的。”不难听出祝亿鑫的情绪里暗含了几分嫉妒,这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警备部队常年受到左部的挤压,无论是经费还是装备,轮值议会都是率先考虑左部的需求。如此良性循环之下,优秀的部队自然更加优秀,警备部队如何不被比下去?身为警备部队统帅的祝亿鑫,面对这么一个击溃竞争对手的机会,自当竭尽全力。 “左部的事,还有李凡查出来的东西,该怎么使用之前我已经吩咐过了,你们照做便是。”既然这些事情一早就在白昕玥的设想之中,他自然早已做出了相应的安排。隐秘被揭穿出来并不能发挥多么大的用途,关键还在于后续如何使用。 祝亿鑫一听这命令,当即明白过来,“白主席,你还是要走?请原谅我多嘴,但我越来越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祝亿鑫乃是一个典型的“少说话多做事”务实派,可是今天连他都在评价这主意有些糟糕,可见真是如此了。偏偏白昕玥还要在这个时候明知故问一声,“为什么?” “你在这个时候离开总部,正中蔚云非等人下怀。”连他都能想到的浅显事实,祝亿鑫不相信白昕玥想不到。 “轮值议会特意命我部来担任小楼的警戒任务,他们便是算准了你我的关系,更加方便你离开。”当接到警戒命令的时候,祝亿鑫简直惊诧无比。尽管他与白昕玥的会面是私下进行的,但那种程度的情报被探知出来简直轻而易举。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在,让他祝亿鑫来担任囚禁白昕玥的看守,这岂不是告知被看守的对象可以随便来去吗? 白昕玥是真的满不在乎,“怎么,难道轮值议会还打算治我一条‘畏罪潜逃’的罪名吗?” 这简直是必然的吧?! 然而,祝亿鑫担心的还不仅仅只是这个,“说起这个,白天加诸在你身上的罪名已经不少,蔚云非做到如此地步,是不是再加一条潜逃,其实影响都不大了。” 若是白天所有被陈述的罪名都被定下,那么白昕玥的死刑已经免无可免,即便他七人团首席的身份都救不了。 祝亿鑫并不喜欢考虑这些阴暗的勾当,若他擅长经营,执行部部长之位也不会一直空悬了,再不济也能混个副部长当当,而不是让那个怯懦的王介一直在那里尸位素餐。 逼不得已了,祝亿鑫才开始思量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差不多已经想的头昏脑涨。“我是真不明白,很多人也不明白,会议既然已经进行到那种地步了,若是蔚云非再稍微加一把力,局面便再无回转余地。为何最后竟然以休会终场?” 祝亿鑫所说的很多人,定然是警备部队的成员,在过来之前,他或许已经与自己属下探讨过这个问题。 白昕玥倒是在这个时候提起了几分兴趣,“哦,大家怎么看?” “不少人认为是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才导致蔚云非的放弃。尽管今天那家伙摆出了不少耸人听闻的事例,但很多都经不起缜密的推敲,万一被挖出什么破绽,蔚云非只怕要前功尽弃。而且白主席的地位摆在这里,光是蔚云非的一面之词,要撼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昕玥沉吟。看来,这便是大众普遍的看法了。听起来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也符合庄锦最后宣布的理由,一切都还需要进行论证。 “那你呢?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即便逆着月光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祝亿鑫还是清楚的感受到白昕玥望来的目光。怎么说呢?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依旧如同抽丝剥茧一般,要将他完全看透。 祝亿鑫明白自己无从隐瞒,他确实觉得休会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才会设法阻止白昕玥贸然离开总部。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蔚云非等人的目的地是希望逼你离开。或者说,就连你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都是他们所期待的。”祝亿鑫十分犹豫的说完这话,随即自嘲的摇了摇头,“我大概是昏头了,居然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这次白昕玥反而不说话了。想法与祝亿鑫的不谋而合让白昕玥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如果只是他一人觉得有猫腻,有可能还只是过于忧心而产生的错觉。可是如今连旁观者的祝亿鑫竟然也觉察到不妥,那么,问题大概真的不小。 另外,白昕玥还有一层隐忧——今天会场上火炼的出现。 那只笨鸟在月眠岛上来了一场不告而别,随后他做了什么,又去见了什么人,白昕玥倒是统统清楚。 不得不佩服庄锦的手段,竟然真的能够说服火炼再次造访妖委会总部。 可是,造访之后呢?火炼除了刚开始的煽风点火之外,其它并没有做什么吧?宣布休会之后,火炼也随庄锦退场——其安危,白昕玥倒是不怎么担心,这点儿分寸火炼还是拿捏得住。 回想一下火炼今日的全部经历,似乎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他就像是来看戏的。 而且看到的,还是妖委会高层权力争斗的闹剧。 同样都是迷雾重重,可是笼罩在火炼身上的远比自己这边更加让白昕玥费解,也更加让他放心不下。 “离开的车准备好了吧?”白昕玥向着祝亿鑫伸出手,光是这个动作已经可以看得出来,这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询问,而是命令了。 祝亿鑫无奈,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后续的一切,包括接应人员都已经按照白主席的吩咐安排好了。”稍微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多嘴问道,“当真不需要我随行保护吗?” 妄图保护这位,他的确有些不自量力,然而哪怕只是帮一把手呢,有些事情并非独自一人就能够完成,而不管他如何强悍。 白昕玥拿过车钥匙,淡淡回道,“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留在总部,不比跟着我更加安全,你还是将精力放在这一头吧。尽管我并不希望把整个警备部队卷入,但世事难料,局面的发展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我的设想进行。” 尽管祝亿鑫担任着警备部队统帅一职,可他本人似乎并不喜欢暴力,而这一份足够冷静的头脑,恰恰正是白昕玥欣赏他并且选择他的原因。 “白主席,事到如今我或许真的不应该再问,但我也是真的想知道,必须做到这种地步吗?按照前一段时间的发展,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还是有能力改变妖委会的。蔚云非等人的确是很大的障碍,但清除障碍不见得非要使用极端手段,等到白主席重新执掌妖委会的那一天,解决这些问题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没有那么容易啊。”白昕玥长长叹了口气。“保持现状只会让局面胶着,不管持续多久,任谁都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是……输家。” 祝亿鑫愣了几秒,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往旁边侧开一步,让开了出门的道路。“我想我大概懂了,为何白主席明知危险还要这么去做。” “胶着没有意义。既然对方已经写好了剧本,我们也不妨配合着演下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6 车子平稳的驶入了一条小路,原本已是半夜三更,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更是连鬼影子都看不见。道路两侧虽然也有民居,不过这个钟点,即便是夜猫子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当白昕玥熄灭了车头灯之后,完完全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白昕玥倒是熟门熟路,下车之后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直接朝着一处住房走了过去。虽然大门紧锁,但钥匙早已放在了车上的工具箱内,祝亿鑫的能力不错,每一个细节的安排都井井有条。 正对大门的是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尽管一层也有房间,但白昕玥没有将时间浪费在闲逛上头,径直往上。 为了节省空间,木楼梯设计成了三折的样式。白昕玥不疾不徐的拾阶而上,拐过第二处拐角的时候,他蓦地愣住了。 楼梯尽头有人。这并不意外,按照计划,李凡会等在这里接应。因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白昕玥怕是很难有机会与这位属下联系,便打算借着这个空闲再交代一些细节安排。 可是,等在此地的却绝非李凡。 处在下方的白昕玥并没有看见上面那人的面容,首先落入眼中的是一缕艳红的长发。 火炼?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299章 第299章—两个问题 脚边扔了一大堆东西,什么文件啊,照片啊,还有已经变成屏保模式的笔电,虽然距离垃圾场还有一点距离,但其实也差不了太多。这些东西无疑是提供来阅读的,只可惜某只火鸟只管看,不管收拾,看完了随手一扔,弄的连下脚的空当都没有。 没有什么事可以做的火炼,百无聊赖的趴在扶手上,就这么向楼下眺望,长发顺着扶手间的空隙垂了下去,他也懒得理会。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了钥匙转动开门的声响,而接下来无比熟悉的脚步声更是显示了来人的身份。 火炼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浮起一层笑意,可是还不等这笑容真正成型,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勾了一半的唇角就这么凝固在了一半的位置上。 白昕玥抬头看时,正好看到这么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然而论起古怪,似乎白昕玥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他同样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应对火炼。猝不及防的相遇,惊诧肯定难免,还有迷惑,还有责怪,夹杂其中的,多少还有一分愧疚。 最后,白昕玥也只能板着面孔稍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剩下的三分之一楼梯,再也无法继续之前那种散漫的节奏了,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应该是吧。 真正上了二楼之后,白昕玥也不知怎的,忽然不敢抬头。也幸亏一地的狼藉给了他事情做,一言不发的蹲下开始收拾。制造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半分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轻巧的跳上了扶手,吊着一双脚,好整以暇的欣赏男人的忙碌。 白昕玥手脚麻利,没花太多时间,地面已经干干净净,规整起来的各种资料被他码放在了一边的书桌上。 接触到第一份文档的时候,极富特色的行文方式证明了这些东西来自于李凡,尽管不清楚为何李凡本人没有等在这里,但该留下的东西倒是统统留下了。 资料上频繁出现“关海”等历任轮值会长的名字,这本来应该都是无比重要的资料,但白昕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没有什么急待处理的事务了,或者说,没有什么拖延手段了,白昕玥只好开口,“你不是应该跟着庄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火炼颇为不屑的挑眉,“怎么,你认为他有办法限制我的行动?” 若是庄锦采取极端一点的行动,譬如说授意蔚云非来一曲“颂歌”,那么火炼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当一个老老实实的阶下囚。但庄锦似乎铁了心要维持他的君子风度,无论是在私宅,还是在妖委会总部,都是礼貌周全,完全是一副随便火炼去留的意思。 所以,火炼便毫不客气的离开了。三天的休会期,他可没有兴呆在总部享受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 白昕玥也想到了颂歌,但他没有提。庄锦既然可以委派祝亿鑫来执行软禁他的任务,那么对于火炼,大概也是同等放任自流的态度。 与其说是希望将他们的行动限制在总部范围内,还不如说是耍尽了花招,怂恿他们尽早离开。 若是直接与火炼对视,白昕玥难免有些心虚,于是索性走开两步,倚靠上了楼梯扶手。如此一来,既不用四目相对,也并不影响两人的谈话。“旁听了白天的会议,我认为你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想看见我的。而且之前你应该是与庄锦在一起吧,比起会议上的内容,你们私下的谈话应该都是针对我的吧?” 该评价你一句料事如神吗?火炼翻了个白眼。尽管白昕玥料的分毫不差,可火炼半点儿夸奖他的心情都没有。 “就是因为听了这些,让我很多地方想不通,所以我才干脆过来当面问你。” 白昕玥看不见火炼的表情,光是听他的声音,每一个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然。不,也不能说前所未有。火炼的话,的确不会用这般冷得掉冰碴的语调与他人说话;但如果换成曦冉,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若有必要,理当是这般生杀予夺的绝然。 什么大型实验的主持人;什么对他记忆的影响与力量的控制;还有什么正常世界被卷入狩猎季的真相……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火炼不过只是在头脑里稍微梳理了一番,已是头昏脑涨。 遵从本性,火炼异常爽快的立刻放弃。而且,他还想起了很重要的一茬。“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这话着实没头没尾,饶是白昕玥也愣了一下。纵使火炼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都记忆犹新,只是这冷不丁的实在不知他具体指的是哪一句。 火炼没好气的提示,“狩猎季刚开始,那家小咖啡馆,你把开启四山四岛机关的玉佩交给我。”好好的一句话硬是被火炼拆成了数段,其心情如何恶劣,也可见一斑了。 “你说,很讨厌我的擅作主张。” 该死的眼镜男,记忆力果真不差,将过去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优良的记忆力放在此刻,唯一能发挥的作用的就是……火上浇油。 火炼冷笑连连,“记得不差。那么你现在算是变本加厉了吗?直接从擅作主张发展到了一意孤行?!” 白昕玥有些受不了对方的冷嘲热讽,事实上火炼并没有无理取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根有据的。可若只是单纯的胡闹,他还可以为维持包容的态度,大不了选择不予理睬。然而在事实面前,即便想要逃避,都是做不到的。 叹了口气,白昕玥尽量放柔了声音,“火炼,你究竟想问什么?”尽管如今两个人心不平气也不和,绝非探讨问题的好时机,但白昕玥还是选择了这样的谈话方式。就算如此一来讨论很难有什么进展,不过至少可以转移火炼的注意力。 白昕玥算计的倒是很不错,奈何他人不买账—— “不错,我的问题的确不少。”火炼很是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随着动作,几缕发丝滑落下来,遮挡了他大半的面容,这副样子看起来几乎是阴沉而凶狠的。 “不过,我突然不想问了——” 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动脑筋的任务总是落在白昕玥头上,从某种角度来说,火炼也算是常常被耍的团团转。眼前这一回可以算是他难得的报仇良机,竟然也可以看到眼镜男目瞪口呆的蠢样。 可是,火炼没有欣赏。 或者说,他没有办法欣赏。 距离陡然拉近为零,已经不再是四目相对的程度了,两个人两双眼牢牢的粘贴在了一块儿。 白昕玥的思维速度已经彻底跟不上节奏。 第一个不察,火炼如同一股红色旋风般卷了过来,将他死死压制在了栏杆上。接下来一个不察,便是那副碍事的方框眼镜,被火炼摘下扔在地上,恶狠狠的踩了个稀巴烂……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7 “嘶……”尽管这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白昕玥还是真心认为,被狗咬一口大概也是这个滋味了,破裂的嘴唇,霎时间便尝到了血腥味。 火炼霎时间发了狠,尽管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这股狠劲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当舌尖品尝到了一点鲜血,有点甜有点腥的味道致使那股子狠劲更是变本加厉。敏锐的耳力,能够听见白昕玥腰骨撞在栏杆上的闷响,想必是很痛的,可越是这样,火炼越是不想放手。 就连白昕玥的风衣,都是那般碍眼…… “火炼,你当真的……”这大概已经不能算是残存的理智——这个要命的时刻,哪里还能残余什么理智?白昕玥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 懒得回答,也没空回答。火炼伸出舌尖在白昕玥破口的唇瓣上舔了一下…… 阳光肆无忌惮的照进屋内,洒在火炼的面颊以及被子外的那半边肩膀上。 这房间当然也有窗帘,只是昨晚后半夜的那一场混乱,怕是没人还能想得起拉窗帘这种细枝末节。 应该很晒吧?白昕玥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下床准备合上窗帘。 “别拉……”火炼的本意是准备下达命令的,可是用上这么一副沙哑的嗓音,连自己都觉得不像个样子。万般颓然的往床头上一靠,差不多已经进入了自暴自弃的模式。“别拉,亮一点好,亮一点有助于思考。” 听他已是语无伦次,白昕玥体贴的没有指出。而是走到墙边的衣柜前,仔细选出新的衣衫。两人昨天的衣服显然是不能再穿了,除非他们有扮演乞丐的嗜好。也幸亏这屋子里备用品齐全,该有的东西差不多都能找到。 看着一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被放在面前,火炼只想抱着被子嚎啕大哭一场。“我能问问……” “什么?”白昕玥语调温柔。此刻的他看起来已经截然不同,在面对火炼的时候,既没有过去的坏心眼,也不想近些日子那般的固执绝然。 好吧。这眼镜男是变了,可是这份堪称美好的变化却是建立在老子的郁闷之上的!这该找谁评理去?! 方才想问的问题,在火炼嘴巴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问不出口了。难道要他对着这个眼镜男刨根问底,昨晚的转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开头部分明明是他亲自主导,可是后续发展彻底与预期不符啊不符! “我们在这里多留一天吧。”白昕玥提议。 对此不以为然的火炼冷哼一声,“多留一天?你有这个空闲?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你昨天晚上已经离开了吧?庄锦提议的休会期只有三天,你可耽误不起啊。不,事实上只怕还没有那么久,这又不是预告比赛,说是三天后决一胜负就一定会在三天之后,在这三天之中,肯定会发生什么。” 火炼所言一点儿都不错,是以白昕玥也没有反驳。于是白昕玥换了一个提议,“我去弄点吃的,总不能饿着肚子。” 大概是觉得自己目前这幅样子着实有些不像话,火炼也只得压着满腹的不爽接受了白昕玥准备的衣服等物。 等到好歹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火炼下到一楼,发现白昕玥已经利用房里的储备粮准备了一桌称得上丰盛的早餐。 反正衣服是穿,饭也是吃,火炼半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坐下来便是一顿狼吞虎咽。平心而论,白昕玥的厨艺不算高超,但至少做出了食物本身应有的味道,起码并不难吃。 灌下最后一口牛奶,吃饱喝足的火炼恢复了精神,用上一种略带冷酷的眼神盯着对面的男人——此时此刻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白昕玥着实颇费筹谋,火炼想了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得出最佳方案,索性怎么凶狠怎么来。 “我说过的,有问题想要问你,虽然昨天晚上不想问了,但我现在改主意了。”火炼就此宣布,仿佛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善变。 大抵能够猜出什么。白昕玥的心在不断的下沉,胸口又闷且痛。但即使如此,白昕玥还是郑重点头,沉声说了两字,“你问。” 火炼可不打算同情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刻,半分同情他的想法都没有。还是恶狠狠的瞪着对方,如果要说目光有什么变化,只是变得更加狠厉。明知用途不会太大,但火炼竟然连妖兽的威压都用上了。 “第一个问题,你这段时间不遗余力的往上爬,直到现在重新掌控妖委会实权。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把自己塑造成真正的幕后黑手?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揽到头上?” “第二个问题,我与曦冉,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火炼的语速极快,半途没有片刻的思索与停顿,显然这两个问题已经不知在他脑海中盘桓过多少遍了。 以前不问,是因为还可以忍耐。而压抑到了今天,终于狠狠爆发出来。 最后火炼甚至还挑起唇角冷冷一笑,“就这两个问题,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先回答哪一个,你自己挑。” 第300章 第300章—过去与现在 “你与曦冉……”四个字,白昕玥仅仅说了四个字,便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难以描述的沉闷笼罩在房间内,相对而坐的两人谁也无法从当前的痛苦中逃脱出去。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问了,你心中肯定已经有所答案。”特别是昨夜,白昕玥着实不认为那只是火炼一时兴起,既然已经有所决断,肯定是建立在决心之上。而如果依旧心存迷茫,是无法下定决心的。 “你不愿回答这个也无所谓。”火炼此刻的大度简直出人意料,“我不介意选另一个问题。” 或者更加确切一点,第一个问题相对而言才是火炼更加关切的。 狡猾吗?火炼并不否认这一点。 无论是白昕玥不遗余力的往上爬,还是自己与曦冉之间的联系,火炼料想都是白昕玥不愿碰触的禁区。故意将这两者并排摆在一切让白昕玥挑选,看似给其留了余地,实际上却是更加巧妙的逼迫。就算白昕玥有心逃避,总也不能一点儿回应都不给,除非他真的不在乎火炼。 火炼也曾设身处地的为白昕玥考虑过,在两个问题之中,更加困难的,怎么看都是关于曦冉的那一个吧? 若是他真的不肯说明其中隐秘,火炼倒也无所谓,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的身份来历,完全可以自己去探究,顶多费一些时日罢了。 倒是白昕玥近来的行动,越来越让火炼看不明白了。 越是不明白,他就越是不安。 “后面那个问题啊——”白昕玥轻轻笑了笑。他的眼镜早已不知去向,以至于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遮挡,如此一抹满是无奈的笑容,悉数都落在火炼眼中。 当然了,像白昕玥这样的男人,只要他愿意,笑容照样可以被当成面具来使用,浮于表面的喜怒哀乐从来不代表他真正的感情。只不过在火炼面前,仿佛没有这个必要,该是怎样的心情,便是怎样吧。 “我的打算,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火炼一听便炸了,腾的一下站起来。看他这架势,像是准备直接越过桌子掐死对面那个故弄玄虚的可恶男人。 白昕玥灭火灭的很是时候,赶紧解释一句,“说起来太过复杂,不如接下来你跟着我一起吧,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可以亲眼看到。这样岂不是更好一些?” 火炼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反驳的破绽。但是他不明白,自己心头那一层隐忧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因为白昕玥的态度太过干脆了?不能怪火炼记仇,他还清楚的记得,当狩猎季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差一点被这家伙的手下强制送去了所谓的安全屋。 不是没有看出对方的迷惑,但白昕玥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解释,火炼自顾自的迷惑总比抓住他刨根问底要好。 有些事,真的还不到时候。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8 “你与曦冉的关系——”说到这里,白昕玥又是一阵漫长的停顿。 终于,白昕玥下定了决心。“这件事,的确应该告诉你了。过去不说,是因为那样对你而言更加安全。而如今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只会让你的处境无比危险。” 当火炼受到邀请去了庄锦私宅,白昕玥便已经料到那位会长大人肯定会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其实在月眠岛的那一晚便应该坦诚相告,或许火炼也不会不告而别了。既然已经错失过一次,白昕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火炼扬了扬下巴,无声的催促对方“有话快说”。事实上他当真没有太大的期待感,既然已经料到白昕玥接下来会公布怎样的答案,自然也失去了应有的悬念。 白昕玥直视火炼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认真—— “你是曦冉。” “但也不是曦冉。” 什么?强烈的迷惑让火炼眨了三回眼睛也没能缓过神来。他听懂了前面一半,可是后面一半怎么也没能弄明白。 在经历了一场接着一场幻境之后,火炼以为自己与曦冉之间相连及重叠的已经不单单只是记忆,还有深邃到不可测的感情。 也唯有亲身感受过才能明白,即使那些画面破碎如斯,照样能够交织出一个挨着一个的漩涡,喜悦抑或痛苦,齐齐将火炼吞没,仿若灭顶之灾。 唯有自己的感情,才能够对自己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吧? 即使连记忆都已经破碎成残骸,可依旧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所以即使火炼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选择承认……自己与曦冉本是一人。 当真不能怪火炼傻在当场,天知道让他接受这个讨厌的事实是何等不容易。如今他虽然别扭,但好歹还是做到了。 可是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事实被否定。哪怕只是否定了一半,也足以让火炼无所适从。 “我并不清楚你在月眠岛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但既然岛上的结界已经被解开,你肯定也看到了一些东西——”就连白昕玥都开始语无伦次,可见此事的复杂程度。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条分缕析的整理来龙去脉,无奈之下也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看到的应该是关于最后一场祭祀的画面。” 火炼点头。他的脑子依旧不灵光,大致听见白昕玥说了什么,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究竟该不该坦诚,总之就这么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白昕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高兴。在意识半恍惚的状态下,火炼对他放下了警惕,应该说明他内心深处还是信任自己的吧? 只可惜在这个时候,白昕玥总有些不是滋味。人生的大喜大悲,也不过如此了。 “为了完成那场祭祀……曦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个早已在数千年前便已经注定的结果,早已数算不清在白昕玥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印证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试图去推翻,但残酷的结局还是一遍又一遍重新以冰冷的姿态树立在眼前。 白昕玥不认为自己会对此麻木。但是,在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之后,他以为自己起码可以……接受…… 什么叫做高估自己,今天的白昕玥算是彻底明白了。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发紧的嗓子里居然涌起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硬生生的呕出了一口心头血。 总之这不能让火炼看到,白昕玥不动声色的将鲜血咽了回去。 “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究竟与曦冉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只是不愿承认他已经死了吧?”火炼忽然来了这么一问。并非是他的脑子突然恢复了灵光,而是对于曦冉的死亡,火炼原本就比白昕玥看的更透。 只有足够透彻,才能真正接受。 不得不看透啊。 命令大祭司在月眠岛设置祭坛,在祭祀中与天道正面对话,慷慨付出代价……一切过程,火炼就像是自己亲自经历的一般。曦冉从来没奢望过自己在祭祀之后还能活下来,这份从容,也完完整整的遗留在了火炼的骨髓里。 白昕玥只是回以自嘲的笑容,苦涩无比。 火炼懒得追究这个,随便的耸了下肩膀,表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转而道,“既然曦冉已经彻底死了,而我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看样子我真的不是他了。” 论起自嘲的心情,说实在的,火炼也不比白昕玥少。其实相比较起来,他似乎更有郁闷的资格。 “……你……但是……”白昕玥从来没有过这般吞吞吐吐的状态,可见确实没能将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楚。 “打住。”火炼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暂时打断了对方的转折。“在你解释清楚之前,我要先问清另外一件事——如果我当真与曦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对我……会有所改变吗?” 好吧,火炼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反应有些滞后了,如此重要的问题,他确实应该一早问清楚的。 至少,在昨晚来临之前,这的确是值得探明的重点。 果真是昏头了。昨晚那样的气氛,火炼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以至于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场,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还是无比恍惚。什么细节?他能勉强记得一些重点,已经非常难能可贵。 两人之间不过只是隔了一张餐桌而已,对方脸上忽晴忽暗的神色变化自然一分不差都统统落入白昕玥眼中。中间也不乏夹杂几个咬牙切齿的表情,这让白昕玥毫不怀疑,此刻的火炼是恨不得扑过来咬他两口的。如此复杂的表情作为基础,要猜出火炼此刻正在纠结些什么画面,倒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白昕玥当真愿意与之好好探讨一番。 然而比起这个,显然更应该解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麻烦——这个问题自始至终一直都在,更是因为昨晚一场颠倒的大梦,更是迫在眉睫亟待解决。 要在过去与现在的情人之间抉择,这个无比艰难的问题足以难倒世上大多数人,但白昕玥似乎并不在其列。他不止一次的思量过,因为他从来都不打算用随便的态度来面对这只火鸟。 火炼原本以为这问题会难住对方,趁着白昕玥思考的机会,他才好有机会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跑来这接应点的做法有些草率了吧,是不是太蠢了? 正当火炼想到关键部分的时候,对面的白昕玥已经冲着他微微一笑,像是识破了他脑子里闪现的画面。于是,这就显得他更蠢了。 这种情况肯定是要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可是火炼刚刚才努力调动起凌厉的眼神,白昕玥便已经开了口。他的措辞如此从容,仿佛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似的。 “先说结论部分吧——即便你不是曦冉,我的态度也不会变。”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语调,有的只是平平淡淡。倘若已经认定了某个事实,人的态度就应该是这样的,连多余的悲喜都用不上,因为这本来就是早已认定的选项。 没能用刚才那一眼成功的将对方“瞪”出一个窟窿,火炼正在恼怒不已。可是当这句话飘进耳中的那一刹,他忽然愣住了。也说不清具体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他,这句话本身?亦或者只是对方那无波无澜的态度? 事实上白昕玥的解释还没有完,如果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跳到了结局部分,未免也太过敷衍了些。 可是火炼忽然就不在乎了。 不过不管火炼是否还有心情细听,白昕玥都决定要说下去。被各种理由逼迫到这种程度,也确实出乎白昕玥的预料。但偶尔遇上掌控之外的情况也并非都是坏事,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白昕玥料想,今天之后,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怕是都没有机会与火炼坦诚相待了。 “其实,关于我的选择,你应该早已经想到了。因为同样的选择,你也有。” 我也有?火炼皱皱眉加撇撇嘴。心说,这么麻烦的事什么时候也落到自己头上了? 白昕玥继续道,“从很多方面来看,我们两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今妖委会上下大多数人都认定我便是数千年的那位白将军,但事实上,我真的是吗?这中间难道没有任何疑点?如此漫长的生命,甚至都超出了妖兽长寿的界限,更何况区区人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59 今日的白主席与过去的白将军,明明是白昕玥自己刻意模糊了两者之间的区别,并且为此用尽了各种手段。结果到了此刻,他竟然用这样的问题来为难别人。 火炼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实在不难想象。 “火炼,你选择这样与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受到那个白将军的影响?在你心中,究竟是已经把我们视做一个人?还是认为我们彼此不相干?” 应该,更倾向于前者吧?哪怕火炼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但过去的幻影的确对他产生了影响,借用一句庄锦的话来形容,这大概便是被亡灵所吞噬了。可那又怎么样,没有谁能够彻底割裂曾经,仅仅只活在现在? 鬼才和你在一起了!火炼正要如此吐槽。视线无意中瞥见了白昕玥唇瓣上已经结痂的口子,顿时回忆起了这伤口的来历,一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间,差点没把他活活呛死。 “那你是白将军吗?”费了很大劲火炼才勉强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 “我是。”白昕玥回答的相当干脆。 感觉被戏耍一通的火炼怒不可遏,拍桌而起。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与这种家伙讨论什么“过去与现在”的哲学命题。这种高难度的谈话,不就是给了白昕玥无数挖坑的机会吗?对方挖好了坑,而他自己则傻乎乎的往里面跳。 不不不,他这哪里是吃饱了,压根就是没有睡好,严重缺乏睡眠的一夜过去了,他才会头昏脑涨。 而那个造成别人睡眠不足的罪魁祸首对此仿佛没有半分自觉,见火炼的拳头杵在桌面上,便伸出手掌覆在了上面。然而这个动作带来的效果究竟是安抚情绪,还是继续浇油,则真不好说,还要看后续发展。 第301章 第301章—一起 一个人站着,而坐着的那一位肯定只能仰望,不过白昕玥倒是打从心眼里认为如此姿势刚刚好。虽然在面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或事的时候,应该寸步不让,可如果换成特定的他,卑微一些又有何妨? “即使你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我就是曾经的白将军,但如果我刚才告诉你……我不是,那么你会弃我而去吗?” 这是短时间内,火炼第二次不知该如何相对了。上一次是语言本身加上了平淡的态度,这一次态度则换成了无比恳切的模样。 天晓得白昕玥今天动用了怎样的技能,居然能让每一个字眼都直击火炼心脏最为柔软的地方。 白昕玥好心没有为难正在犯傻的火炼,而是代替他作答,“你不会。” 是的,火炼肯定不会。本该在昨晚一见面时便刨根问底的问题,被火炼硬生生的挪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火炼决定的。 白昕玥慢慢的勾起两边唇角,笑的温柔。差不多是同样的字眼,但再一次说出口的时候,明显添了一抹郑重。“我也不会。” 坚硬的拳头在另外一人的掌下逐渐放松,后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顺势将自己的指头一根一根嵌入对方的指缝,变成十指交扣的模样。 白昕玥还是仰着头,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肯定不会说什么,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火炼,如果你当真与曦冉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可能彻底放下他而选择你。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若是这么舍弃了,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放弃一个死人,好好珍惜眼前。这话,说起来是多么轻巧,可若是真能做到,只能证明……不爱。亦或者,爱的还不够深。 白昕玥曾经设想过,即使将自己碎尸万段,只怕每一片血肉之中都依然镶嵌着曦冉带给他的影响。 “但是,火炼,我还是想与你在一起。或者应该说,我们已经算是在一起了……” 火炼哼了一声,倒是难得给了白昕玥一回面子,并没有当场反驳。 于是白昕玥将他的手扣的更紧,恨不得能够血肉交融一般。“我无法确定的告诉你,我究竟是因为受到了多少过去的影响才决定的,然而这份心情,绝对不是虚假。” 应该怎么评价呢?与预期的想象有所距离?可这距离又并非只是差距,只是与设想不同罢了。火炼仔细将白昕玥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若是换了别人,是否会继续与白昕玥斤斤计较,要求承诺这个或者承诺这个?火炼并不知道。 不过管他呢,别人是别人,他是他。 既然接受了,似乎什么话都可以敞开来说,火炼顿时感觉一身轻松。而且刚才居高临下审视白昕玥的姿势让火炼很是上瘾,也懒得重新坐回椅子上,原地轻轻一跃,便跳上了桌沿。 不过整个过程中,火炼并没有抽出那只被对方紧攥着的手,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故意忘记这一茬。 用空闲的那只手勾起了白昕玥的下巴,火炼懒得去管这动作有多那个啥,他只是觉得,既然要审问那么便审个痛快。“既然你已经看的这么透彻了,每次说活还说三分留七分的,也不嫌累得慌?说吧,什么叫做我是曦冉又不是曦冉,说清楚详细一点。看在今天我心情不错的份儿上,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能接受。” 白昕玥愣是从火炼大的语调中听出了“你说吧,不管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的意思。白昕玥觉得好笑,却也不会真的计较。 “我一直没有说清楚,最大原因当真不是因为难以抉择。”也不管火炼信不信吧,白昕玥在开头时还是这么解释了一句。“不说,只是因为我没有明确的结论。我一个人迷惑已是相当难受,又何必拖你下水呢?” 现在还纠结是不是会被拖下水,怎么看都晚了些。他们两个,如今不是在一个水潭里泡着吗?“没有结论,那就说你推论的过程,我帮你一块儿想。” 别说,这还真的有些出乎白昕玥意料。他如何不知道火炼最讨厌什么,面对此等费脑筋的事,这只火鸟总是能推给别人就推。实在推不掉了,他也会用上终结大招,暂时扔在一边,装失忆。 今天实在是意外,居然也有火炼主动招揽难题的场面。 被白昕玥看的发毛,火炼不由认为在那便是传说中“关爱傻子”的眼神。一把怒火当即烧了起来,火炼也不废话了,直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当时在皇陵里的经历,你还记得吗?” “你指的是我的灵魂与身体互相吸引的那件事?庄锦之前分析过了,说我之所以想要得到皇陵里的东西,只是因为希望拿回自己的身体。而后来不怎么想了,则是因为距离太远,吸引力减弱的缘故。我感觉,庄锦的分析还挺有道理的。” “自然是有道理的,同一个人的身体与灵魂,理所当然应该互相吸引。”尽管那是庄锦的分析,但只要是事实,白昕玥也不会否认。“但是,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火炼迷惑了,歪着头好一通回想。等等,貌似被他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了。 白昕玥却点头,“不错,我要说的正是哭墙。你没有发现,那面墙壁上面孔都是同一个蓝本。” 火炼一边抽着嘴角,一边回忆那截墓道之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孔浮雕,除了每一张脸都是流泪的表情,另外确实还有一个共同点—— 火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是我的脸吧?” 亲眼看到的时候已经发现些许疑点,只可惜当时陷入震撼之中,而那绵密凄厉的哭声对于火炼本人影响也着实太大,实在没有功夫细究。可是既然今天白昕玥以这样的态度提及此事,倒是证实了火炼一直以来的暗自猜想。 白昕玥垂了垂眼,即使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可毕竟有些情绪,他还是希望藏起来独自品尝。譬如说追忆曦冉时的痛苦,白昕玥并不希望将火炼也卷入这层伤心之中。“曦冉生前从来不曾流泪,不管面对什么,都无法让帝王流泪。所以他的坟冢之中才会长出这么一堵墙,曦冉不哭,便有这墙壁上数不清的面孔代替他流泪。” “等等!”火炼被对方所说的内容吓的不轻,甚至都没有功夫去关注他那不自然的神情。“你说什么?那堵墙是自己长出来的?” 还能更加荒诞一点吗?!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妖兽在建筑陵寝的时候没有类似的先例。”活了数千人的男人,简直比妖兽还要更像怪物,白昕玥所描述的过去,差不多可以当成史料来看待,应该是错不了的。 火炼的反应极快,“那么未希怎么说?不要给我说什么你之后并没有接触过未希——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再说这些谎话,连鬼都骗不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0 如果哭墙真是无中生有长出来的东西,又是在曦冉的皇陵之中,以白昕玥对曦冉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不设法调查。未希是现成的人选,还有谁比她这个镇墓兽更加了解皇陵的种种设置? 不能否认未希对白昕玥的厌恶已经深到极点,然而从过去几次合作的经验来看,只要是不会危害火炼的小事,未希还是愿意给予协助的。 “我不打算骗你,正要说呢。”白昕玥轻轻在火炼的手背上拍了拍,这次倒真是发挥了很好的安抚作用。 “事实上未希也很长时间没有回皇陵了,她也未曾料到自己镇守的陵寝中居然长出这么一堵墙来。不过未希的家族在过去一直掌管虚空,也了解许多别人不知的隐秘。其中有一项,便是……镇魂。” 火炼越听越晕,斜着眼睛瞄了对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几个大字——“我不相信”!“你这不会是在给我讲鬼故事吧?什么镇魂失败,恶鬼作祟那一套?” 比起火炼的调侃,白昕玥的表情却十分严肃。“镇魂也只是一种说法,与人类安抚鬼魂的那一套截然不同。按照虚空一族的理解,妖兽死后会留下生前不曾达成的执念,妖兽越是强大,执念越是深重,留下的影响就越是强大。” 火炼大概听明白了,“所以你才会说什么曦冉在世从来不会哭泣,所以才会留下这么一堵哭墙。这算是什么,自虐吗?”倘若真是这个样子,火炼倒真心希望自己与那位妖兽皇帝并非一人了。 这男人,着实活的太累。 白昕玥也是欷歔不已。“其实也不光只是代替曦冉哭上一哭,我认为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曦冉的执念太深,他一生所求都是为了让妖兽长久的延续,然而他却没有办法见到最终的结果。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曦冉一直以来都是怎样的心情,但想必是无比压抑的吧。” 火炼想起了墓道中的泪流成河,哪怕强悍如曦冉者,竟然也会哭的撕心裂肺。即使尸骨已经冷透,可压抑太深的情绪,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白昕玥补充说明,“死亡,谁也无可避免,不管是谁,或多或少对于死后的世界都有所牵念。为了让自己族人能够安息,虚空一族通常的做法是在墓中留下相关的物件,若是死者的感情有所寄托,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放下执念。然而,很可惜——” “可惜曦冉的墓里并没有这些。”火炼接过话头。竟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剩空荡荡的一片难受。 事实上,曦冉所牵念的,还有一个白昕玥吧。关于这一点,当事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火炼忽然生起一种很不好的猜想—— 身为被亡者深深牵挂的对象,很难想象白昕玥这些年会过得愉快。 通过零散的幻景碎片,火炼也算是了解了曾经的白将军与皇帝曦冉之间的约定。即使一开始双方立场有着天渊之别,但最后白将军终于还是答允会竭尽所能让妖兽存续下去。 如此说来,白昕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做着同样的事。被遗留在世间的遗恨,还有沉重到让人喘不上气的重责,火炼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男人每一天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不,其实过去的部分都已经不重要,暂时放下无需再提。 火炼关心的,是白昕玥接下来要怎么做。 对了,不久前白昕玥还和路狄亚交换了条件。这家伙承诺的是什么来着?他绝对不会成为妖委会乃至于妖兽世界的主人!当时听说的时候,火炼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他本身也并不希望权势加身的滋味。 可是,可是—— 怎么突然之间想到这里,竟然是满心的不安呢? 从火炼的手上传来一阵颤抖,白昕玥当然感受到了。尽管白昕玥不明所以,但并不希望他继续不安下去。 为了将其注意力拉回现实,白昕玥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哭墙竟然对你有如此严重的影响。”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隐瞒,白昕玥又说,“未希也没有想到,她当时并非故意引你去走那条路的,她曾经说过,欠你一个道歉。” 火炼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晕死在哭墙之前,也曾经因为这个而一度怀疑未希居心叵测,不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是否追究都改变不了什么。 关于未希致歉这一段刹那间便从火炼脑子里掠了过去,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遗留在身体内的依旧还是不安,是了,昨天的他也是这个状态。在白昕玥还没有赶到之前,他也是这样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接下来一连串的行动都没有怎么过大脑,火炼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衬衫领子,凶悍无比的将人拉了起来。然后就像是昨晚的重播,恶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其唇瓣上。 结了没多久的痂当让经不起这份暴力,火炼的口中立刻尝到了来自对方的鲜血。 独特的腥甜味当然并非什么安抚剂,但对于妖兽而言却能起到独特的刺激作用。火炼打了一个激灵。 比起昨晚,今天还是有所改变的,或者都可以称之为进步。别打的不说,至少白昕玥已经向他许诺过,接下来的所有时光,他都可以跟在他的身边。 不应该再担心的!不应该再担心的!不应该再担心的! 火炼将这句话整整默念了三遍。心绪平复了多少,他自己并不清楚,但至少脑子得以重新运转。还是遵循历来的惯例,过于复杂的部分先扔到一边,先思量那些能够想通的问题。 首先确定下来的是,绝对不能让白昕玥看穿他正在担心些什么。以这家伙前科累累,肯定会将他指使到别处去,届时,便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尽管动机截然不同,可是两人都希望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而火炼这边倒是有现成的话题,“哭墙对我的影响这么深,看样子,我是曦冉本人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第302章 第302章—缺失 “不,我还是认为,曦冉已经不在了。”不断的重复这一事实,比起在伤口上撒盐都更加过分。然而白昕玥并不希望自欺欺人,经过数千年反复印证才得出的结论,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否认的。 承认,也只是为了能够迈出下一步。 白昕玥又说,“未希亲自主持的葬礼,并且自愿成为镇墓兽。除了曦冉以外,我想象不出还有第二个人值得未希这般去做。” 对于未希,火炼真的不敢说自己很了解。那样一个娇俏可人的外表包裹下,竟然是一个固执到偏激的女人。而未希所坚持的那些东西,也着实不可理喻。 不过关于未希的有一点特质倒是分外明显,她,只认定曦冉一人。将一个故去多年的死人当成此生唯一的追求,如此做法可谓极度危险,然而未希偏偏就是这般。 所以火炼不得不赞同白昕玥所言,天底下唯有曦冉,才有资格让司空一族唯一的后裔为自己守墓。 “那么葬礼……曦冉下葬的过程,你亲眼看到了吗?”火炼承认这是相当残忍的问题,但是哪怕再残忍,也不得不问。说不定连白昕玥本人都忽视了这一点,并非他疏忽大意,只是每个人都有不愿碰触的禁地。 白昕玥愣了好长时间,才涩声回答,“没有。” 当时,他在做什么呢? 曦冉为了完成最后的祭祀,慷慨赴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战场上吧。 纵使人类一方已经胜券在握,然而考虑到妖兽天生强悍的实力,身为统帅的白昕玥依旧不敢疏忽大意,他势必要坐镇到最后一刻,直到将胜利果实完全掌控在手中为止。随着局面越来越稳定,他应该是无比兴奋的。哪怕不是为了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他也该为了身份的改变而欢欣不已。所有白族身份的改变,他本人身份的改变。 从今往后,在曦冉面前,终于无需再那般卑微。 曦冉的死讯,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吧? 白昕玥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清楚的记得这数千年来的每一寸光阴,然而,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此刻回顾起来竟然如此模糊。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1 混沌如漩涡一般,白昕玥面临灭顶之灾。 “喂,你冷静一点!”火炼在白昕玥陡然苍白的面颊了拍了拍。 火炼下手不轻,白昕玥的脸上当即传来了刺痛感。然而在某些时候,疼痛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让白昕玥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火炼跳下桌子,俯低身子与白昕玥对视,越看越觉得这家伙状态不对。“你可别告诉我,你的记忆也有所问题吧。”他们两个人,不至于连失忆这种狗血的毛病都要共享吧?一个人记不清楚已经相当麻烦了。 “不,不是记忆的问题。”即使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儿血色,但白昕玥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尽管这也算不得什么好运气,但至少在这个紧要关头,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总算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关键。 “我并不是忘记了什么,而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并没有亲自经历过。因为缺失了这一部分,所以过去很多问题才想不通,才会被动。” 火炼简直听的云山雾罩——他也明白,白昕玥也不是在同他说话,完全是在喃喃自语。这般感觉无疑相当不爽,白昕玥越来越透彻,而他却越来越糊涂,两人之间的距离岂不是又拉大了? 你缺失的是什么,参加曦冉的葬礼?火炼当然很想这么追问,可又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用上全部的自制力,这才勉强当了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白昕玥的思考速度很快,这也正常,毕竟他并非从头开始细想。今日这个契机只是让他掌握了一个关键,好比一副复杂的拼图,终于找到了遍寻不获的最后一块——整个画面都清晰起来。 火炼维持着自己的耐心,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找一点事情来做以便打发这阵无聊,倘若不是右手还被对方死死扣着,他只怕早就晃悠离开了。双方十指交握的时间已经很长,差不多习惯都已经成了自然。 火炼低头看了一眼,极端无奈。 正在这个是时候,火炼忽然听见了白昕玥的笑声。很短促的两声,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我真是蠢,居然忽略了一件很浅显的事实。” 这个眼镜男竟然也有评价自己愚蠢的一天?火炼瞪大了眼睛,觉得无比惊悚。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声,“什么?” “路狄亚,不,应该说路狄亚的祖先,灏湮那只猫的来历。” “啥米?!”火炼许久不用的口头禅忽然之间冒了出来。这已经不是震不震惊的问题了,他忍不住怀疑对方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一只猫而已,尽管这只猫后来借助大祭司的力量得到了化形的能力,比一般的猫是要珍贵那么一点,可是犯得着用如此凝重的态度来探讨吗?白昕玥越是认为这一点重要,火炼便越是认为他出了毛病。 若是面对旁人,白昕玥肯定懒得解释自己的思考轨迹,只要能够得出结论,什么依据之类都并不重要。另外,这也的确是因为白昕玥相当自信,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判读。 不过看到火炼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白昕玥还是耐心十足的道,“在你印象中,灏湮是个什么样的人?” 灏湮留给他的印象?火炼仔细想了想,再仔细想了想,大爷的,根本就没有印象好吗?那女人算是将“无欲无求”四个字给演绎到极限了。 “看不透。”最后火炼也只能给出这四字答案。相信这并非是他识人断物的能力不足,哪怕换个眼光毒辣的老家伙来,只怕也弄不明白那位祭司大人的想法。 于是白昕玥将问题演化的简单直接一点,“在你看来,灏湮会主动养宠物吗?” “应该不会吧。”火炼嘴角抽了抽。通常情况下,生性冷淡的人总是不喜欢旁人随便接近,特别是那些毛绒绒的生物。即使内心深处也是喜爱的,但肯定不会主动接触。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火炼皱皱眉,正试图从那些散乱的幻景碎片中抽出有价值的一块。“我……哦,是曦冉记得,那白猫仿佛是有人送给大祭司的。” 大概是因为灏湮抱着猫咪的姿态过于违和,所以当日的曦冉才会顺口问了一句,而这个本该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知怎的竟然被火炼所继承了。 “送猫的人是谁?!”白昕玥当即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激动。 火炼摊摊手,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这让他从何而知?不过看白昕玥如此在意这件事的样子,这般一问三不知的,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了? “没事。”反而是白昕玥自己这般说道。“既然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要追查起来其实并不难。” 火炼歪了歪头,实在不知道这个“并不难”究竟要从何说起?刚才白昕玥自我评价一个“愚蠢”,实际上那是在暗暗的讽刺他吧?假如连白昕玥都要被划入愚蠢的范畴,那他又算什么又算什么?这世上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见不得他一脸哀怨的模样,白昕玥轻轻在他脸上抚了抚,顺便将一缕不听话的鬓发勾回了耳后。“水族有很多分支,这件事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其实在当年,以四大家族的鼎盛状态,多多少少都有分支,只不过并没有水族分支那般有名罢了。” “为什么水族会这么特别?”尽管火炼已经亲眼看过甚至于亲身体验过不少幻景,但一些复杂的局面却不可能通过那些片段被呈现出来。 “四大家族之中,水族最是人丁稀少。为了维持地位,他们不得不扶持分支。甚至会挑选出天赋绝佳的分支成员,赋予他们本族的天赋力量,这在四大家族中乃是绝无仅有。就拿路狄亚的先祖来说吧,虽然妖兽能够与动物签订契约,遇上喜欢的,也会赋予一定的化形能力,但是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另外三族会做到这个地步,不仅白猫本身,就连他的后代也继承了同样的力量。路狄亚这一支,是特例。” 火炼渐渐跟上了白昕玥的思路。“因为什么成为特例?白猫本身很讨大祭司喜欢,还是由于送猫的那个人很特别?” 白昕玥略微思忖,“应该两个原因都有吧。但是一开始灏湮会接受这份礼物,多半还是因为后者。” “你刚才提到了水族分支,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便隶属于分支?而且还是受到极大重视,很有可能得到了水族天赋力量的一员?”火炼在脑海中将现有的名单给仔细排查了一遍。“不会是凌氏兄弟吧?” 白昕玥很快否认,“不是,即使这兄弟两后来被赋予了极重要的使命,也只不过是灏湮着实无人可以托付了。而在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们不过只是灏湮身边的近侍罢了。信任有余,但肯定还谈不上特别。” 不仅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族长,而且还是全族共同的大祭司,对于灏湮这样的人物,要怎样的人才能被她视作特别?就连一份礼物也会被如此珍视? 火炼忽然脑洞大开,“我在想啊,那个时候大祭司被皇帝授命开发契约,这件事若是单靠一人之力肯定很难完成。然而偏偏又是密令,大祭司肯定也无法大张旗鼓的调动全族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大祭司应该怎么做?如果她身边当真有一个特别的存在,顺理成章便会从此人这里寻求帮助吧?” 白昕玥点了点头,对火炼的推测表示赞同。每逢这种时候,火炼的敏锐总是令人惊叹。 “既然这人极有可能参与了契约开发,那么契约中对于妖兽的种种不利影响,是否也是这家伙的杰作?”火炼进一步分析。 对于这些内容,白昕玥究竟看穿了多少,火炼对此并不清楚。但他本人倒真是茅塞顿开,过去思路中打结的地方,感觉统统都理顺了。 “昨天妖委会的全员大会上,蔚云非一下子拿出了大祭司的手札,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你还有被吓着的时候?”白昕玥忽然插话进来。“自始至终你都是无比镇静的站在那里,标准的不动如山啊。” 呃?火炼一愣。难道他们现在不是在谈论正事吗?为什么自己忽然被嘲笑了?别的时候倒也算了,难道此时此刻也不能正经一点儿吗? 面对这个男人,火炼认为光是瞪一眼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索性一巴掌招呼过去,在其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后者耸耸肩,开过玩笑之后让其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也不作妖了,老老实实的坐回原地,洗耳恭听。 火炼这才得以继续,“那些研究手札一直都由未希保管,照理来说别人是没有办法进入秘密档案库的,在看到手札的那一瞬间,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未希复制这东西,并且交给蔚云非。看样子,我或许错怪了她。” 当初在妖兽组织中寻找叛徒的时候,出于种种理由,未必便被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最后能够洗清她身上的嫌疑,老实说火炼为此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也是从远古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未希,她的身份实在太特别的。倘若连未希都选择背叛,这场漫长的争斗似乎都没有必要进行,他们直接认输算了。 况且,曦冉是如此信任这个女人。倘若她真是叛徒,火炼都不晓得该如何为曦冉难过。 白昕玥倒是理解火炼的这份心情,但他依然还是决定就事论事,“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也不能彻底证明未希的无辜。目前看来大致可以分成三种可能:一则,此人的确协助灏湮进行了契约开发,同时也擅自留下了手札;二则,契约还是灏湮单独完成的,但是出于某种目的,她对手札进行了备份;最后第三,问题还是出在未希身上,便是你怀疑的这一种。” 火炼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法否认。在得到更加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三种情况都有存在的可能性。 然而从火炼私心的角度,无论怎样还是更加希望第一种才是事实。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2 可这件事要怎么查呢?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确实让人无从下手,但一下子变出了复数的可能性,其棘手程度反而成倍增加了。这些事过去的太久,与之相关的人都早已化成飞灰,尚在的那一位也已半死不活,并且终身都不可能再离开皇陵半步了。 等等,也不能说统统都死绝了,眼前不还有一个人选吗? 火炼眼睛一亮。“你之前谈到水族分支,在你的印象之中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选符合条件的?能够被大祭司如此看重,其地位在分支成员中应该很超然吧?” 考虑到当时的大局,人类一方的统帅白将军势必会用尽一切手段调查妖兽方面的情报。如果水族中真有这么一个显眼的家伙存在,以白昕玥的精明,怎么可能放过与之相关的情报? 线索就在眼前却差一点被放过了,火炼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羞愧。不过也幸好近来各种锻炼的机会层出不穷,他弥补错误的速度倒是很快。 “我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白昕玥一边说着一边点头。不过马上又补了一句,“但有一点你猜错了,此人不仅不显眼,反而十分低调。水族之中便是凌氏兄弟那样的近侍最后都领了一定的职位,可是此人,身上竟然没有一官半职。” 没有官位,那么肯定没有权力,更不要说兵权这种更加高层的东西。可即使如此,白昕玥还是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火炼猜想,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火炼现下更加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是么,那他叫什么名字?” 白昕玥的回答来的很快,火炼听见了,但反复想了半天依旧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第303章 第303章—他们 “那人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火炼要求。 白昕玥是今天才开始怀疑这个名字的吗?当然不是。 对于长达数千年的生命而言,从身边来来又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生死都已经彻底看透,更何况只是一个状似符号的名字。倘若不是早已对此人有所疑虑,白昕玥也不至于闲的没事将这个名字记忆了几千年。 “释天锦。”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三个字了,上一回还可以质疑自己的耳朵,可这下子火炼则是无论怎样也只得接受了。 思考轨迹转到那一边,绕了一个圈之后再次回归原位,简直像是陷入一个怪圈一般,无论怎么想象最后都是同样的结果。 “释天锦,庄锦,还要加上一个释先生……我的联想力是不是太好了点?怎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把他们三位串联在一起呢?”既然无法突破思维定式,火炼索性也不再去寻找别的可能的,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按照素来的惯例,这种伤脑筋的事还是统统交给白昕玥。 白昕玥没有正面作答,而是选择了迂回的方式,“在你看来,庄锦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在问庄锦是什么玩意,那听起来像是在骂人。白昕玥所问的是,庄锦是人类?妖兽?亦或者其他什么存在? “总归我看不像是妖兽。”火炼也正为之苦恼呢。从曾经几次与庄锦的近距离接触来看,火炼更倾向于这位乃是人类的判断。只是如此一来,他刚才那个将三者穿成一串的理论不是彻底破灭了?火炼为此感到万分不爽。 “我也认为庄锦是个人类。而释天锦,也同样是人类。即使他的家族被选为水族分支,但根据我当年的调查,也只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你还记得在乐园岛宫殿见到的祭坛吧,安置在四座雕塑上面的祭器,似乎就是出自释家人之手。” 换言之,释天锦的族人便是所谓的工匠。 而精湛的工艺恰恰正是妖兽最为欠缺的,兵器算是一大类,日常用具则是另一大类。既然生有无坚不摧的爪与牙,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妖兽本身也不会太在意。然而各种用途的用具则意义不同,逐渐习惯了安稳与享乐的妖兽们,更是离不开由白族所提供的精巧器具。 在种种用具之中,祭器的地位无疑更加特殊。不管妖兽的祭祀中还保留了几分真心实意,但这毕竟是亘古留下的传统,哪怕是为了保证面子上的光鲜,用在祭祀中的一事一物都马虎不得。 释家人既然擅长此道,会被水族当成分支来对待,倒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了。 然而,人类终归还是人类,总逃不开生老病死。连妖兽都无法抗衡的漫长岁月,更何况区区释家人? 这应该才是白昕玥将“释天锦”这个名字深埋在心中的根本理由,尽管此人身上汇聚了众多疑点,但依旧欠缺了最根本的达成条件—— 他不应该如此长寿。 火炼倒是懒得考虑这个,或者也可以说,正是因为不用再纠结最大的矛盾,他反而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象,越想越来劲。“既然有本事制造祭器,应该对这些玄秘的东西很是了解吧?说起来,之所以皇帝会授命大祭司来开发契约,也正是因为水族在这方面的天赋。如此推测下去,当大祭司的开发遇到瓶颈的时候,释天锦不是最佳的商量对象吗?如果这家伙有心的话,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契机参与进来。” 灏湮不可能从同族那里寻求帮助,理由很简单,因为水族乃是真正的妖兽,他们绝对不会去做那些有可能会伤害同族的事。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曦冉对于同盟者的挑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为孤独的皇帝了。即使灏湮参与了他的计划,但是对他的想法,却不见得真正赞同和……理解。 关于这番缘由,此刻在场的火炼与白昕玥都很明白,所以他们的讨论从一开始便死死锁定了水族分支。他们观念一致的认为,那个受到大祭司重视的对象,绝对不可能来自于灏湮本族。 不过此刻听火炼说的渐渐没了边际,白昕玥还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在确定释天锦就是那个人之前,这样的推测还是不要再继续了。倘若这个基础就是错误的,这样只会让我们的思路先入为主,没有什么好处。” 被打断的火炼难免觉得有些扫兴,但他也不是听不进去话的顽固之徒,既然白昕玥的劝说也很有道理,那么就此接受也并不丢脸。 收住了别人天马行空的势头,可是白昕玥仿佛半点儿成就感都没有。相反,他的眉头竟然越蹙越紧,一抹暗沉沉的阴云很快便笼罩下来。 火炼歪着头看了一小会儿,发现对方这是要陷入沉思的节奏。尽管以前也有过被扔在一边的经历,但今天,今天的火炼决计不想当那个被莫名其妙抛下的人。 用手指头在白昕玥的肩膀上戳了几下,火炼满面狐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硬生生打断了思绪,白昕玥还有些愣神,也没有多加斟酌,直言道,“我想起,自己似乎还欠曦冉一个解释。” 这个时刻忽然出现曦冉的名字,火炼虽然不至于暴跳如雷,但总归还是有些不愉快。不过好歹忍住没有发脾气,只是声线冷了几度,“解释?你大可以说给我来听听。” “曾经发生过一件事,虽然曦冉从来没有当面问过我,但我知道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果是在以前,白昕玥肯定不会坦诚到这个地步。正如他说的那般,就连他与曦冉都未曾正面谈及此事。如今竟然可以如此坦然的与火炼交流,白昕玥自己都认为万分不可思议。 火炼挑挑眉,被勾起了好奇心。 白昕玥当然知道火炼曾经不止一次的经历过千年前的幻景,但具体到究竟看过什么,他就无从知晓了。 稍作考虑,决定还是大致说上一说,“那是我……第一次建立战功,为此,曦冉甚至决定在大朝会上予以嘉奖。而当初的环境你也是知道的,妖兽朝中上下不可能会容忍一个卑贱的白子就此建立功勋。可是真正到了大朝会当天,奇迹的事还是发生了,朝中的很大一部分中层官员竟然都没有反对皇帝对我进行奖励……” “那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共计十七位使者夜访朝臣家中,投其所好进行了收买。各位使者开出的高昂价码让妖兽官员都忍不住动心,然而他们的要求却无比简单,只是希望这些官员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闭紧嘴巴。”火炼自然而然的将这叙述接了下去。 白昕玥叹气,“你都知道了。” 想必对于当时的过程,火炼已经通过幻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知道。”火炼以一种极端复杂的眼神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即使时隔多年,即使他或许并非曦冉本人,但即使从旁观者的立场,火炼依旧不能赞同当初白昕玥的所作所为。即使从那之后小白成为了白将军,从此平步青云。 火炼倒是也不掩饰心头的不舒服,有什么便直说了,“其实,你原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 既然已经决定在大朝会上当众宣布白昕玥的战功,曦冉势必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面对朝中怎样的阻挠,都会给予白昕玥想要的一切。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3 关于这一点,火炼感同身受,也能够百分之百确定。 所以白昕玥当真没有必要那般处心积虑的算计。 “不是我做的……”白昕玥有些自嘲又有些难过的笑了笑,总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即使今天再说起这个,仿佛是在给自己开脱一般,但那些所谓的使者,的确不是我派出的。” 火炼当即瞪圆了眼睛。恨不得能再生出一双耳朵来,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一点儿不差的统统听个清楚明白。 火炼甚至在想,倘若此刻换作曦冉,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迟到已久的……解释。 “带上大朝会的首级的确是我亲手准备的,那也只是为了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确实平定了风钩山叛乱,让众人无话可说。可是贿赂朝臣这种勾当,我从来没有计划过。”白昕玥不仅加快了语速,连带着面孔都微微发红,眉宇之间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火炼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白昕玥。他忽然懂了,此时此刻的白昕玥根本就不是在与他说话,而是透过他的身躯,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应该火冒三丈吗?依照火炼自己的脾气,这个时候扑上去活活咬死白昕玥也是不为过的。 可是,怎么就发不起火呢?即使已经有了活剐了这家伙的念头,但火炼就是调动不起哪怕一丝火气,心头不断蔓延的只有酸软与疼痛。 算了,这一次就遂了这家伙的心愿吧。不过仅此一次哦,下不为例。 不知什么时候白昕玥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从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来看,肯定是下了死力气的。“我从来不敢说自己的行事光明磊落,为了一步步爬上去,我也用尽了手段。但我终归还是有自己的底线,至少,贿赂那般肮脏的勾当,我绝对不会选择。” “当真不是你?”火炼喃喃自语,随即又赶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别激动,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真的很奇怪,若不是你又会是谁呢?从大朝会最后的结果来看,你无疑是最后的赢家,做这件事的人最后连个面儿都没露,反而是被你囊括了所有的好处。他凭什么,暗恋你吗?” 最后一句,当然是火炼顺口开的玩笑。但这番分析却不无道理。做事,都讲求一个动机,只是目的大小或者正确与否的分别而已。 白昕玥没有死命的钻牛角尖,离开就换了一条思路,“看不出这人的目的,我们只能换一个角度——想一想在当时的所有人选中,谁有本事能做到这样的事?据我所知,光是拜访桑牧安一家,所支付的报酬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准备出来的。” 人力,财力,以及大量的时间,漫长的准备工作,周密的布局安排……这些因素一样都不可缺。 “不好意思啊,我能想到的,还是同样一个人。”火炼耸了下肩膀。“算了,还是不要继续胡思乱想,省得你又说我先入为主。” “以前曦冉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想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能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或许有些感悟了——” “哦?是什么?”若说好奇,火炼是真的好奇。尽管白昕玥屡次三番提及曦冉会让他不快,不过火炼也是真的想知道那位伟大的妖兽皇帝究竟留下了怎样的至理名言。 “曦冉曾说,真正应该不死不休的敌人,并非妖兽与人类。而是,‘我们’与‘他们’。”这是曦冉的原话,一字不差。白昕玥的记忆力本就极佳,况且还是曦冉留下的话语,他更是不可能记错。 火炼却听不懂了,“我们?他们?这是哪门子的谜语?”好吧,论起故弄玄虚的本事,在妖兽皇帝面前,一百个火炼加在一起也只能甘拜下风。 只可惜白昕玥也无法给出详细的解释,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过只是突然灵光一闪,还来不及抓住更多的东西。 火炼话唠的毛病却在这个时候发作,他甚至在故意帮白昕玥开脱—— 或许很早以前便想这么做了,只可惜欠缺合适的契机。毕竟他们两个身份不同,一个人类,一个妖兽,除非两人都决定彻底背叛本族,否则对于彼此身上的恶业总不能视而不见。 如今好了,虽然来的十分意外,但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他们”,管那是一个人还是一堆人,哪怕甚至是另外一个未知的种族,火炼也丝毫都不怕,反正就此找到可以尽情仇视的对象了。 大概也正是出于相似的心理,前头火炼才会无比热衷的往释天锦或庄锦身上泼脏水。 只要不是白昕玥,就好。 连恨都恨得不彻底,火炼着实无法想象曦冉是如何度过这份煎熬的。 至少在这个时候,火炼无比庆幸自己与那位皇帝陛下终究有所不同。 不错,庄锦的确不遗余力的抹黑了白昕玥,而会长大人罗列出来的罪名都堪称有理有据,几乎所有人都会被说服。不过,火炼似乎不能算在这个所有人的范围之内。倒也并非他多么理智多么自信,归根结底,也只是不愿意而已。 倘若继续将白昕玥视为罪魁祸首,那么应该怎么面对?仇视吗? 到底无法全心全意的憎恨。 既然做不到,火炼索性坚持了一贯的洒脱,拿不拿得起姑且先不说,反正该放下的时候倒是放的极为爽快。既然庄锦所言都不是自己喜欢听的,那么干脆将那些统统当成了耳旁风。 这已经不是行事轻率的问题了,然而这恰恰正是火炼的恣意妄为。 或许,这应该正是曾经的曦冉最为羡慕,却永远无法追求的东西。 火炼的开脱完全就是一场乱七八糟的狗血,“会不会就连妖兽的覆亡之战都是这个‘他们’挑起来的?事实上妖兽和人类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对立程度?” 第304章 第304章—理解 白昕玥当然明白火炼说这话的本意,只是不希望他再继续背负战争的罪孽。 可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他白昕玥还能背负什么? 不能接受这份好意,但是白昕玥却不能不接受这份心意,他轻轻摸了摸火炼的面颊和耳朵,柔和的能将人溺死在里面。“挑动战争?你这不是再抬高‘他们’,而是看不起当初的妖兽全族,也有些看不起我了。拿起刀剑,我只是为了给我族挣出一条生存的道路。这个目的,可绝对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被对方碰触的耳朵有些发痒,火炼受不了,便作势要去捉住那只作怪的手。可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火炼此举等同于自投罗网,他的手反而被白昕玥捉了去。光是捉住了还不算完,白昕玥用力将他的手拉了过去,按在自己胸口上。 “这里有个伤疤,你是见过的。” 当然见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尤其是昨晚,在极近的距离下见到伤疤的真容,火炼甚至一度为之失神。那样的位置,还有伤疤的形状,动手的那人分明就是绝然到要直接贯穿心脏。 动手的人,正是曦冉。 留给火炼的,则是一段残酷的幻景片段。即使看到的过去也不算少数了,但火炼依旧认为,没有哪一段幻景比发生在砂堡中的刺杀更为真实。 当时火炼好不容易从幻景中挣脱出来,指甲缝里似乎还遗留了猩红的皮肉与鲜血。如今被对方捉住手掌按在这个地方,火炼都怀疑自己的鼻端又飘过了一缕腥甜味道。 “我差一点被曦冉杀了。不,应该说我已经被曦冉杀过一回。”白昕玥如是说道。即使两人此刻的面色都已经无比难看,但白昕玥认为这件事还是应该彻底说个清楚。 “当初各种原由交织,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曦冉本人的想法是什么样的,但是他打算亲手杀了我的决心则是半分都没有作假。”白昕玥今天说起这个,竟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相反,他在心疼。 心疼的却并非自己,即便当时真的死在曦冉爪下,也不过是一了百了。然而活下来的那个,还要继续身不由己。 大概也意识到此刻的情绪有些失控,白昕玥稍微理了理思路才接着道,“火炼,你刚才推测是‘他们’挑动了战争,这说法确实有些太夸大了。不过我还是认为,在覆灭之战中,‘他们’还是扮演了极端重要的角色,在很多关键节点上推波助澜。” 按在白昕玥胸口的手在发抖,火炼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抖成这样,仿佛所有的愤怒和悔恨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他完全控制不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4 半晌之后,火炼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具,“推波助澜是什么?难道就是‘他们’怂恿皇帝杀了你。” 不是差一点杀死,而是已经杀死了,假如不是当初与白昕玥一起被投入砂堡监牢的阿岚以身体作为盾牌,这个男人早已经死透了。 到了今天,怕是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自从白昕玥第一次建立功勋之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妖兽朝廷中安插眼线,而他选择的对象正是桑牧安。当初被收买的十七位朝臣之中,最为最成功的正是这位桑大人。白昕玥后来经过一番接触,并不如何困难便让桑牧安成为了自己监视朝廷的一双眼睛。 何乐而不为呢,桑牧安要做的仅仅只是传递一些情报罢了,也用不着他正面与自己族人争斗,而取得的报酬却是那般丰厚。 即使夜访的使者并非白昕玥派出的,但他着实从中获利不小。从结果来看,白昕玥应该还是应该感谢这些人的。即使桑牧安本人没有自觉,但是他所提供的那些情报,在许多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是今时今日,白昕玥再回顾时,忽然开始质疑——桑牧安真的算是自己的人吗?即使他的倒戈肯定已是事实,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在背叛本族之后投靠的便是他白昕玥。 不过不管怎样,通过桑牧安的一双眼睛,白昕玥倒是不难得知当初朝廷对于白族的自治矿区乃是一种怎样的看法。 刚开始当真都觉得无所谓,毕竟没有一位妖兽真正看得起弱小的人类。接着随着自治矿区的高效产出,妖兽权贵们觉得这似乎也不错,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管,自然有人将矿产按时奉上。 直到藏于地下的兵器库被发现,妖兽终于意识到了一缕危险的信号。 高高在上的妖兽当然不认为人类有本事推翻自己,只是这些兵器的出现还是让他们出离愤怒了。既然是蝼蚁,就应该任人摆布,随便践踏。可是蝼蚁竟然有了反抗意识。这难道不可笑吗?这是什么,简直就是在自己找死! 朝中讨伐的声浪四起,巨大的压力之下,身为皇帝的那一位动摇倒还真不至于,然而习惯于制衡术的皇帝在这种时候肯定要考虑最好的策略。 小白一条性命,换取朝廷,乃至于妖兽全族的稳定。这笔买卖,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值得的。 火炼曾经的幻景中当然没有这些漫长琐碎的过程,但奇怪的是他忽然之间竟然想通了。“不,你刚才也说过了,皇帝不是那么容易怂恿的对象。那么‘他们’怂恿的应该是妖兽朝臣。利用妖兽天生对人类的鄙夷与仇视,随便找点儿什么借口,煽风点火已是足够。” 尽管火炼的措辞有些古怪,但竟然还是被他说到了点子上。 白昕玥胸口一热,暖流正缓缓淌过。数千年苟活于世,不管是执掌整个妖委会,还是甘愿成为不问世事的名誉主席,他真正追求的,或许只是这般单纯的东西。 归根结底,理解二字。 你相信吗?在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与妖兽全面开战。建立矿区,哪怕是扩充军备,也只是为了让我的族人有一份自保的能力。 战争,真的不是我的期望,我更没想过要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人。 在我心中,这个世界是你的,你才是当之无愧至高无上的皇者。 这并不算解释,甚至都并非剖白,然而却在白昕玥心头反反复复了成千上万遍。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把这话说出口,直到这一刻,差一点,差那么一点就忍不住了。即使从来没有想过要洗清身上的重罪,但终究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存有这么一丁点私心,并不过分吧? “你是不是要说什么?”火炼眼见对方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都是回归于摇头苦笑,终于忍不住主动去询问。 “没什么。”白昕玥依旧还是摇头。顺手在火炼的手背上拍了拍,在许多时候这样的小动作总是能发挥极大的用途,至少对方已经没有抖的那么严重了。 白昕玥当然也清楚,如此随便你的态度肯定是敷衍不过去的,他多多少少还需要说点什么来转移这只火鸟的注意力。“我只是在想,煽动妖兽朝廷最终宣判死刑的对象,似乎并不止我一个。” “你说的是……大祭司被处刑那件事?” 火炼的猜测虽然得到了对方点头赞同。可是片刻之后,反而是火炼自己在推翻自己。“这似乎说不通啊。如果‘他们’真的来自于水族分支,为什么要针对自己的族长?再说,倘若那人正是释天锦,不是更加没道理了吗?他不是深受大祭司宠信,干嘛要害自己主人?” “但是,不要忘了最后灏湮并没有死在刑场。”白昕玥确实很擅于抓住重点。“究竟是何人营救了灏湮,这件事至今依然是个谜。不过我想,这或许可以解释你刚才所说的矛盾。” 以死刑作为幌子,最后借此金蝉脱壳,在这世上大概找不出比这更有效的障眼法了。 火炼的想法虽然顺理成章,但他自己都被此吓了一跳,倏的瞪大了眼睛。 白昕玥不愧是对他了解至深,当即道,“与其将怀疑的目光放在水族分支的身上,或许我们真的应该换一个角度,比起释天锦来,灏湮似乎更加符合各方面的条件。” 能力、地位,以及在曦冉计划中的参与度。将所有细节放在一起衡量,大祭司的存在的确让人惊骇。 然而火炼终究是不愿怀疑自己族人的,当初评估楼澈与未希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对待灏湮也是这样。即使火炼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与灏湮有过接触,连对话都不曾有过一言半语。在雪山上第一次见到大祭司受刑的屏风时,同情之心已经油然而生,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非要深究的话,或许正是血脉的联系。 不管是曾经皇权天授的曦冉,还是今天被赶鸭子上架成为领袖的火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舍弃自己的族人。 火炼无比幽怨的瞅了白昕玥一眼——这个无比郁闷的推论,我连想都不敢往下想。你倒好,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撇了撇嘴角,火炼急需给自己找一点安慰,于是在白昕玥的肩膀拍了拍。“是释天锦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我们两人在这里推理也得不出什么准确的结论。不过有一点还是值得庆幸的,至少你还活着,虽然留下的伤疤是难看了点,不过我也不嫌弃你。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那个叫阿岚的家伙。” “我原本也感谢他的,他毕竟是为我而死,这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 火炼眼见着白昕玥的面容发沉,万般不解,“原本感谢?难道后来不感谢了吗?” “我后来查出来,阿岚……并非是我的人。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我可以到处安插暗桩,为什么别人不行?将阿岚看做兄弟,到底还是我太一厢情愿了。”尽管白昕玥说的无比讽刺,但他的痛心,还是显而易见。 火炼略作思忖,还是认为白昕玥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同情。所以他也只是就事论事,“不管那阿岚来历是什么,总归也是救了你一命,你对他心存感激也很正常,没必要顾忌这么多。” 白昕玥却依旧在否定,“不是这个问题。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我反反复复回忆过许多遍,每一次得出的结论都是相同,阿岚那家伙,是故意送死。” 火炼一惊。如果是为了救助同伴,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这是一回事;但如果是故意送死,则是另外一件事了。 “当初,曦冉的杀心虽然是真的,然而也不过仅仅只是那么一次。曦冉将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在一击之上,无论最后得到什么结果,他都会接受。而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阿岚原本并不在战圈之内,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上,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救我,可以使用的办法有上百种,根本没有必要以身为盾。” 火炼越听越觉得悚然,如果真的设计到了这般地步,那这个叫阿岚的家伙该是多么可怕。 该说火炼坚信善念吗?应该也不是。他只是见不到白昕玥为了此事耿耿于怀。“或许只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阿岚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好如此?” “不,你不明白。你没有见识过阿岚的身手。他其实无需与曦冉正面交手,只是从旁打断一次攻击罢了,当时曦冉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他身上,他完全可以从死角偷袭。就算情况危急没有时间思考,光是凭借本能,阿岚都可以轻易做到。” 描述完当时的情景,白昕玥又追加了一部分解释,“自从我被曦冉救下之后,我的一切包括武功在内,都是他亲自传授。而当时与我一起被送上祭坛的同伴们,或许是因为境遇相同吧,我一直都将他们视作兄弟。但凡是曦冉传授给我的东西,我转而都会教给他们。另外曦冉也不愿我的待遇太过突出引人诟病,他在教授很多东西的时候,其实并不在意我们几个都在场。” 火炼听懂白昕玥所要表达的意思了——就算皇帝难免有所偏心,但实际上传道受业的内容却是几乎相同。换言之,这个叫阿岚的,也可以算得上皇帝的嫡传弟子。其身手如何了得,实在不言而喻。 因此,白昕玥方才的推论,乃是成立的。 火炼抓了抓头发,“可我还是还是没明白,既然那阿岚都死了,他是谁的人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难怪你会想不到,毕竟对于覆灭之战的始末,你并没有全面了解。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正是在砂堡事件之后,战争全面爆发。” 白昕玥深深叹了口气,不管过去了多久,需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依旧还是心情复杂,“而发动战争的人,正是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5 尽管对方并没有将所有的因果都说清楚,可是到了这个地步,火炼怎么着也该领悟了。“是阿岚的死影响了你?” “是的,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意识到,人类与妖兽终归无法共存。即使妖兽的皇帝是曦冉,他也不过只是给了我们一块苟延残喘的空间而已。不,或许应该说只是恩赐我们的。如果有一天曦冉不高兴了,便会毫不犹豫的收回这一切。” 火炼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应该问一句——你现在依然这么认为吗?但是火炼念头稍微一转,便会发现如今妖兽与人类的立场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没有问这个的立场。 或者,也没有必要再问了。 尽管表现的并不明显,然而火炼在那一刹那紧缩的瞳孔还是证明了他的恐惧。白昕玥眼尖看到了,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于沉溺于记忆了。 无奈的笑了笑,白昕玥不是不想为自己说几句,但有觉得那些都是辩解,到底还是作罢。 第305章 第305章—再访 火炼抿着嘴唇盯着他看了好久,虽然这家伙还是惯会掩饰的,可是少了那副碍事的眼镜,要看穿他似乎容易了许多。在这个节骨眼上,火炼甚至还忽然冒出一个不沾边的念头——自己以前也真是蠢,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将那碍事的东西给捏碎呢? “真是麻烦,真是麻烦,麻烦死了!”火炼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嘀咕。别说眉头了,就连鼻子都皱成了一团。“你这说话说一半的毛病,究竟还能不能改好了?” 白昕玥被质问的一愣。 火炼倒是不打算再给他什么耍花招的机会,自顾自的接上话题,“你刚才说的什么‘人类与妖兽终归无法共存’,那只是你过去的想法吧?如果现在还是这么想的,那你这人肯定有问题,想的和做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你认为,我做的都是些什么?”明明是自己的行动,白昕玥却要去问别人,说穿了,他也只是想听听火炼对他的做法究竟是怎样一番评价。 “唔,你以前好像说过一句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啊——”火炼摆出了一副思考者的架势,但事实上基本没花什么力气他便已经将其找了出来,毕竟这是白昕玥说过的内容,他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你说,如今的妖兽世界并非你期待的那个样子。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实现你的期待吗?” 白昕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就在火炼终于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他忽然被对方狠狠一把抱进怀中。既然昨晚已经到了那个程度,如果只是单纯的拥抱,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动作不能轻一点吗?鼻梁都要撞断了啊喂! 可是还不等火炼发表抗议,头顶上方先一步传来白昕玥的声音,“火炼,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什么吗?” 冷不防遭遇了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而且还笼罩着一层狗血的味道,火炼抽着嘴角回道,“你要说的是,遇上我了吧?” “对于翎篁山的皇陵,我一直派了人监视,毕竟这里实在太重要了。当你出现的第一时间,我就得到了消息。” 火炼恍然大悟,原来他被白昕玥从坟墓里抱出来的画面并非只是幻觉。想到这里,火炼又是一阵不爽,“没记错的话,当时你的眼神中可是充满了恨意啊。” 那恨究竟有多浓烈?以至于连火炼这般心大的家伙,都不愿回想。 “那是我弄错了,我以为你的出现只是新的隐瞒,是某个人依照曦冉的样子制造出来的幻象。”也只有在火炼的面前,白昕玥才会如此坦率的承认错误。 火炼也真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既然知道有可能是假的,那你还去墓地?” “也幸好我去了,不是吗?” 大概是今天听这些情话的次数有些超标,火炼居然都有些麻木了,直接选择跳过心慌这一步骤。“别想这么轻松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了,一直都有派人监视皇陵。我也认可这地方很重要,尤其是对你而言,更是意义非凡。但是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白昕玥大感无奈。“火炼,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在你面前当真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情人之间,太敏感了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火炼认为自己不仅受到了敷衍,而且还是这般毫无诚意的敷衍,立刻出离愤怒了。有一段时间没有动用的凶恶眼神当即朝着对方脸上砸了过去,“少给我来这套。要说敏感,你还没见识到呢——我问你,你是用什么手段监视皇陵的?就连翎篁山都是随着四山四岛才重现人世,而且出现之后便一直被浓雾笼罩,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近的吧?” “如果我说是在A国安插了人手呢?这两个地方其实距离并不远不是吗?” 火炼也懒得去分辨对方的语气究竟是考验还是调侃了,翻了个白眼,道,“怪不得你当初那么容易探查到聂氏父子与查布里相互勾结,原来在A国也安插了人手。不过你这种到处留下暗桩的做法同时也遗留了不少把柄啊,在昨天的全员大会上,聂老头对你反咬一口,原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怎么样,要不要我把手中的所有暗桩都交给你?正好你有了缇娜夫人那一支,今后可以配合着使用。” 在白昕玥对于今后的众多打算之中,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一项。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与火炼详谈,眼下正好是个机会,正好用来试探。 “我才不要!”火炼拒绝的毫不犹豫,看起来也确实好不稀罕。 大概也真的是因为过去上当的次数太多,稍微一个不注意便会被白昕玥带偏,积累了诸多经验的火炼如今也越来越懂得把握关键了。“你还是不要东拉西扯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如何——究竟是怎么监视皇陵的?” 如果说白昕玥前面那一次表现出来的无奈多少还有些故意的成分,那么这一次的摇头叹息则是完全的真心实意。 用了那么多手段都没能绕过这个话题,再继续推三阻四也没有意义了,白昕玥索性坦白,“确切的说,不应该叫做监视,但是对于皇陵里的一些事,我仿佛能够自动感知。” 火炼表示,“没听懂。” “也不是说事无巨细我都能看见,但如果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就像在墓中亲眼见到一般,譬如说你的出现。” “看见墓中发生的事?那里面只躺着一个曦冉吧……”火炼皱眉。倘若眼前的人不是白昕玥,倘若不是他确信对方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他会以为这是故意在给他将奇幻故事。 不过—— 火炼盯着白昕玥的眼睛,神情也变得无比郑重,“你肯定猜得到,我现在想到了什么。” “契约。”白昕玥不负所望,当即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你当真与曦冉签订过契约?”问及此事,火炼依旧还是难免有些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契约的对象问题,而是如此重要的事,白昕玥竟然从来没有对他提过。 曾经多少事端是因为契约而起,换言之,每一次遇上相似的麻烦,都是给了白昕玥坦诚此事的机会。但最终他依旧选择守口如瓶。 “我不知道。”尽管这算是世间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回答,但无疑也是最容易引发怒火的一种。 火炼当即火冒三丈。也幸亏白昕玥观察仔细反应灵敏,赶忙补充一句,“即使真的有契约,也并非我主动签订的,更准确的说,我根本不记得曾经有过签订契约的过程?” “你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暗搓搓’的和你签了契约,而且还用了某种连你都不清楚的方式。”尽管将“暗搓搓”这样的词汇安在皇帝头上,既不协调而且还极其不敬,但火炼实在找不到更加确切的词汇了。 白昕玥没法说“不是”,更没法说“是”,也只能回以无奈的一笑。 “那好吧。”已然下定决心的火炼重重的拍了一下桌面——他本来是打算击掌的,可是手都伸出来了才发现另一只手掌依然还被白昕玥牢牢的扣着,也是没有办法了,半空中的手只好在半空中改了轨迹,落在了桌子上。 借着这一掌的威势,火炼宣布,“我们下面要去的地方——翎篁山!”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6 “火炼……”虽然白昕玥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只是唤他名字的语调,已经表达出了十足十的反对含义。 火炼才不会被这种虚无的恐吓给吓着,斜着眼睛瞄了对方一眼,“你别告诉我,在你本来的计划中没有翎篁山这一项。既然你都准备去,为什么我不能?由此看来,你之前说过的今后行动都会和我一起,完全就是在忽悠我。” 尽管也到不了忽悠那般恶劣的程度,不过“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将火炼安置在某个安全场所,随后自己单独行动”,这的确在白昕玥的计划之中。 如今被火炼当场戳穿,白昕玥也无言以对。 火炼的决定倒真的不是心血来潮。翎篁山,是个无论如何都要再次造访的地方。 论起与前次的区别,只是上一次私心的目的更重,而这一回火炼却是站在全局的角度上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发现白昕玥又有将他一个人抛开的打算,火炼略作考虑之后便用上了更加让其无法拒绝的态度,他伸出双手捧着对方的面颊,强迫他只能与自己对视。“前面你也承认过了,你的记忆……呃,或许应该说经历也有缺失。我认为我们应该找到这件事的真相,而我们唯一可以采取的方式就是再去一趟皇陵。” 的确,这是唯一的方式。 白昕玥也认可这一点。所以他是打算再去一趟的——正好三天的休会期给了他走一趟的的机会。 火炼不仅看穿了他的整个计划,而且还将自身与他死死的绑在一块儿。说的无赖一点,火炼的意图就是一句话,要去一起去,要么谁都别去! “你难道不想看一看与皇帝之间的契约?”火炼继续抛出诱饵。不过,似乎还是有点儿违心。 白昕玥没有应声。 火炼想了想又继续说,“另外,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上次在皇陵中,你为何非要阻止我进入最后的墓室?即使皇帝真的安葬于此,好吧,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说穿了不就是一具尸体罢了,让我去看一眼又怎么了?并不至于闹的那么僵吧?” 在火炼的印象中,那应该真的是自己与白昕玥最糟糕的一段相处了,什么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刀剑相向一类的词语统统都可以用上。如果不是他突如其来的昏厥,两人说不定真的就正面开战了。 “我是因为……”白昕玥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忽然之间就进行不下去了。他原本有成千上万条理由阻止火炼进入墓室——至少他本人一直是这般认为的,可是在这个关头,他竟然连其中一条都想不起来了。 阻止火炼进入墓室的理由真的存在吗? 或者说,他真的有必要阻止火炼进入墓室吗? “看吧。”火炼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就猜到了”这几个大字。 天性缘故,在对于世事的推测方面总是要慢白昕玥半拍的火炼,这回也不知是人品爆发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先一步掌握了关窍,确实值得他大肆炫耀一番。 而那位说话总是留一半的白主席,今天总算是遭到了报应,也彻底品尝了一回好奇心抓心挠肝的滋味。 不过也幸好白昕玥向来涵养极佳,明白在这个时候主动询问只会令对方的得意洋洋变本加厉,所以还是耐着性子等一等比较好。 事实证明,即使难得有机会买一回关子,火炼也确实学不来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之万一,在把别人耍的团团转这一本事方面,他的功力明显太弱。 白昕玥等待的时间并不怎么长,对面的火炼已经开始揭露谜底了,“还记得当是我在皇陵中遇到的镇墓兽吗?” 白昕玥怔了下,竟然没有明白过来。 “我说的当然不是未希啦。”火炼摆摆手,快速解释,“我说的是墓里那尊镇墓兽的雕塑。好吧,也难怪你发懵,毕竟当时真正被影响的只有我一个。” “到底怎么了?”白昕玥忽然变得无比紧张,然而并非是为了自己,他忽然感到一阵后怕。那个时候他明明跟在火炼身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清楚所谓的影响究竟造成了什么后果,但如果是致命的,岂不是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火炼…… 没想到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将这个男人吓得脸色发白,火炼也是无奈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觉得当时似乎看见了两头镇墓兽。” 至于后面那一段在幻境中与未希的对话,还是不要提了,要如何对他未希的提醒,火炼自认心中有数。 “这不可能。”白昕玥一听便觉得极度违反常理。“按照妖兽的丧葬习俗,墓中确实需要放入镇墓兽的雕塑,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防止被盗,而另一方面则是之前说过的,为了避免墓主执念过深成为隐患。但是,镇墓兽的数量只需要一尊便可以了,从来没听说过复数的存在。” 白昕玥虽然有所犹豫,但他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认为彻底说清楚比较好。“况且曦冉的陵寝由魅氏一族嫡传的未希亲自镇守,以她对于曦冉的重视,肯定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雕塑之中。如此一来用做镇守已然足够,实在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 火炼清楚,白昕玥说的只怕还是轻巧了些。不光是力量,未希留在镇墓兽雕塑上的只怕还有她一半以上的生命。 在如此前提之下才可以解释未希存在的状态——妖兽的寿命无法达到数千年,更何况还是未希这样一个连长大都做不到的混血?说白了,她根本不能算是活着,大半的生命在经历漫长时光后与雕塑不断融合,最后只是不死不活的苟延残喘。 不过白昕玥的说明倒是更进一步证实了火炼灵光一闪的猜测。“雕塑并非双数,而我也不是眼花——说起来我一直都以为是自己当时状态不好,眼花看错了。未希在那一次回归皇陵,与镇墓兽合二为一,我曾经认为是因为这个融合的过程产生了两道虚影。今天我能够确定了,绝对不是虚影。至少在那一刹那,确实有两个‘东西’在那里。” 白昕玥问,“其中之一是未希,那另一个人呢?” “我怎么知道。”火炼无比郁闷的耸耸肩,如果他知道的话,也不会用冠上“东西”这样的称谓了。 其实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火炼嘻嘻一笑,“管它是什么呢,我们不是马上要去了吗?正好会会!” 第306章 第306章—互相伤害 “路狄亚?你怎么在这里?” “白昕玥!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同时发出的两声嘶吼,一个来自于火炼,而另一个则是路狄亚。吼完之后,两人发现彼此居然连节奏都是一致的,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双双互瞪了一眼,随后又以同样的幅度各自撇开脸。 处在这一场矛盾核心的人却是白昕玥,然而他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担任调停的角色。尽管这个局面算是他一手导演形成的,火炼是跟着他前来,这一点自然不用说,而路狄亚也同时是受到他的邀请才会现身于翎篁山脚下。 然而,鸟类与猫科动物的天敌关系也并非今天才出现的新鲜事,而眼前这两位也绝不是什么特例。反正从火炼第一次造访路狄亚的小店开始,他们的关系便从来没有真正改善过。 期间的数度合作,也只是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 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路狄亚的退让,毕竟火炼的身份摆在那里,路狄亚再高冷也不至于以下犯上。而火炼也是顾及局势的,自然也要顺势摆出合作的态度。 可是今天的路狄亚半分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两者之间的关系顷刻就恢复到了两看两生厌的原状。 这当然也怪不得路狄亚,他在收到白昕玥邀请之时,交换条件便是让对方预先将火炼安置在别处。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白昕玥违背了约定的缘故。 尽管白昕玥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可旁观的缇娜夫人终究是看不过眼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出发?妖委会休会之后的第二轮会议昨天已经开了,如今局面的混乱程度远远超过预期。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扭转局面。一切希望都在皇陵里,我们耽误不起了。” 不错,在经过三天休会期的暗流汹涌之后,妖委会于昨日下午再次召开全员会议,会议时长八个多小时,从下午两点开始,直到晚上十点过才总算结束。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7 但是不管时间多晚,也丝毫不影响会议内容的传播,传播范围甚至不限于妖兽世界本身,就连普通世界也聚焦关注了会议内容,随后照样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因此要知道昨天会议的内容,甚至都用不着派出专门的情报人员,光是看这些东西已经很费精力了。 新一轮的会议,尽管处于软禁期的白主席失踪,但这并不妨碍他与另一位会议核心人物——庄锦达成“共识”。 这两位实权人物,仿佛同一时间犯了脑残,共同主导了一场混乱的会议主题。用通俗一点的说法来概括就是“互相伤害”,你撕我,我撕你,尽管最后双方依然□□的存活了下来,但里子面子只怕都已经被撕的面目全非。 顺便说一句,庄锦本人也没有出席会议,他选了新贵蔚云非作为自己的全权代言人。 庄锦那边使用的差不度还是上一次会议的说词,因为掌握了白昕玥“越狱”的事实,利用这个突破口更是死咬不放,将白昕玥彻底塑造成了一个投靠妖兽背叛人类,目的在于毁灭现今世界的超级大恶魔。 夸张不夸张姑且管不了了,不过这倒是相当契合普通世界媒体的口味。 毕竟面对这么一个忽然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新世界,众人的看法堪称五花八门,主流的大致能分两种,好奇与恐惧。要用最快的办法将这两种情绪整合起来,的确相当需要恶魔与英雄。 恶魔能够将民众的恐惧心理聚焦在一起,比起害怕一个世界来,仅仅只是害怕一个人的话,无疑显得更加直接和简单。这个时候若是再来一个符合各方面审美观的英雄彻底毁灭这个恶魔,那么这个新世界所有不好的地方都仿佛随之而去。 英雄,也代表着这个世界的善意。 在妖兽世界的存在全面暴露的极端局面之下,妖委会五部的工作人员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找出如此异想天开的应对方法,不得不评价一句,当真很厉害。 虽然并不能排除这个想法的诞生乃是受到了某人的操纵。譬如说,庄锦。再譬如说,白昕玥本人指不定也是有份的。 按照常理来说,有了如此大型的剧本,白昕玥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他本人也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了。然而李凡带回总部的资料,却从根本上扭转了这个局面。 资料核心内容正是关于历任轮值会长的个人档案。说来真是相当不可思议,尽管档案的文字记录方面堪称无懈可击,可是竟然没有任何影像,连一张一寸的证件照都没有。 这绝对不合常理。 更让人打从内心深处发寒的,则是历任轮值会长卸任之后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一般。也难怪上一回的表彰大会,无论罗晨珍上天入地想尽了办法,竟然也没能联络上前任会长关海。 众人当然不会忘记关海乃是现任会长庄锦的老师,而关海似乎也是上一任会长所举荐的会长人选,上一任与之前的关系似乎也属于类似情况。再往前的话,由于过去时间太久,都不怎么记得了。 可是这并不妨碍众人发挥联想力,推测轮值会长差不多代代都是这般师生传承。 师生传承,也只是表面的说法。会不会,根本就是“自己”推荐“自己”?! 自从轮值议会制度建立以来,所有的会长都是同一人。只是不断的更换名字与身份,从而形成一种轮值会长到期轮换的假象。 如果没有先例,大概也没人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然而已经有了“白昕玥”这个前车之鉴,既然已经有一个人跨越千年时光活到今天,为什么不能再多一个呢? 至于长相,在这年头要轻微改变一个人的外表其实并不很难,有的是手段实现,整容只能算是一种。 妖委会中一些认识关海的官员经过仔细回想,只是觉得两者确实挺像的。至于是否当真一分不差,光是依靠记忆则确实有些靠不住了。也难怪“关海”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确保不会留下这方面的证据。 当然了,光是“关海”一个人留神还做不得万全,首先在档案部备案的那一关就过不去。可是在经过一番查找,几乎将档案部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半张照片。 于是阴谋论者不由开始猜测,难道连档案部都卷入了这个经年累月的骗局? 韩志宇实在是个聪明人,发现苗头不对,立即就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部长魅曦的头上。反正后者也已经失踪多日,不可能跳出来与他对质。况且,关于轮值会长的档案历来都是有魅曦亲自经手的,从这方面来看,韩志宇认为自己也并没有冤枉前上司。 总之如今的妖委会就是这般混乱的状态。 各方面出于立场不同,举出了各式各样的证据,然而都不是用来证明自己的无辜——这大概也没法证明,全部都是用来攻击对手的。 面对如此复杂的状态,哪怕再睿智的人,只怕也很难判断是非,辨别忠奸。 这便让妖委会上上下下叫苦不迭了。 经历了前段时间的权力核心争斗,众人经历好一番挣扎总算是站了队。 这才安稳了几天啊,两大核心同时摇摇欲坠,眼看着要来个一损俱损。从众人的私心来看,上面的家伙垮不垮台当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害怕被砸到。 另外还有整个妖兽世界的暴露。这还让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了? 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波及面实在太广,早已不限于妖委会本身。也难怪缇娜夫人会如此忧心忡忡。 从个人力量来看,她其实并不适合深入皇陵这种满是未知危险的地方,然而若是让她呆在安全的地方等消息,只怕更是会坐立难安。 不过事实证明,缇娜夫人来对了。撇开注定会降临的大麻烦不谈,眼皮子底下竟然还会发生这种始料不及的小纠纷。 她方才那般一提醒,因为说的有理有据,在场的到底也不是一群任性的孩子,所以还算给她面子,火炼与路狄亚两位好歹把各自的脑袋转了回来。 路狄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纸递给众人,“进山之前,先看看这个。” 缇娜夫人生怕又一次发生什么莫名的争端,于是先一步代替火炼接过了那张纸。大致扫了一眼,缇娜夫人便明白了。接下来的话是对着白昕玥说的,“怪不得你要让我做那件事,原来是因为这个。” 火炼倒是早就想到了,以白昕玥这家伙的习惯,就算决定再一次前往皇陵,也绝不会毫无准备。邀请路狄亚应该是其中之一,而委托缇娜夫人做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了。 尽管火炼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他相信此事肯定能大大增加他们此行的成功率。 其实火炼也很想自我评价一句,这大概就是最为盲目的相信了。 “这是妖兽猎人所使用的颂歌的曲谱。我想办法偷来的。”路狄亚说明了一句。 这个任务对他而言当真没有什么难度,化为猫形,能够轻松潜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若目标是血穗草温离那样的人物,很难指望能从他手中偷出什么东西,但月眠岛打的一团乱,要从担任佣兵的猎人手中偷一张纸出来,易如反掌。 一听与颂歌相关,在这上面曾经吃过不少苦头的火炼忙不迭的凑上细看。只可怜他原本也没有什么音乐造诣,哪里看得懂这种东西?正要放弃的时候,却见缇娜夫人也跟着拿出了一张纸—— “我这里也有一份。不过是誊抄的,原件太珍贵了,我不可能随手带在身边。”将这东西拿来,正是白昕玥的委托。 火炼听说还有,赶紧又瞄了过去。 但事实证明他今天就是来受打击的,而且还是毫不留情的双连击!前面一张五线谱已经足够摧残人了,紧接着来的这张……居然是张古谱?! 已经不是能不能看得懂妖兽古文字的问题了,虽然火炼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古谱上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能够识得,可是连在一块儿,打死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鬼。 “要不,你们谁照着这谱子演奏一遍?”火炼只能做出如此提议。看不懂谱子,但好在耳朵没聋,起码可以听吧。 后面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正是白昕玥。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的火炼怒气冲冲转头作势要瞪过去,就看见了白昕玥的眉头深锁。“说什么傻话呢?听了颂歌是什么反应,你都忘记了?还在这里自找罪受?” 白昕玥呵斥完了,也不再理会这只火鸟——也大概是因为确实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他从那两人手中接过了两张谱子放在一起比较。 光是看纸面上的内容,却要在脑子里演奏乐曲,在场众人唯有白昕玥有这份能耐。于是大家也不打扰,安静得等待结果。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8 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白昕玥并没有一开口便公布结果,反而有些迷惑的看向缇娜夫人,“这当真是曾经妖兽举行祭祀时所用的颂歌谱子?” 尽管白昕玥对久远前的过往知之甚详,然而毕竟还是有他不清楚的事。譬如说妖兽最为盛大的祭祀,即便他后来成为炙手可热的白将军,但卑微的出身摆在那里,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唯一一次到了祭台,则是差一点成了被剜心的祭品。 没有亲耳听过,白昕玥想要调查此事,唯一的办法只能搜寻自古流传下来的谱子。 缇娜夫人回答,“我可给不了你肯定的答案。我只能说,这东西的确在我的组织里代代相传。而从原件的古旧程度上来看,应该是曾经那个年代的东西。” 至于这究竟是什么谱子,亦或者来源是何人,缇娜夫人着实没有办法追溯。 然而按照组织流传下来的说法,必须妥善保管这张谱子,并且确保它能流传下去。因为终有一天,能够用的上。 可以借助谱子来解开一道久远的谜题。 白昕玥将两张纸都捧在面前,再次来回扫视了一遍,终于宣布,“这张古谱,有问题。” 第307章 第307章—两张曲谱 白昕玥在旁边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巨石,将两张谱子铺开放在上面。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不过至于是真的看得懂,还是不懂装懂凑热闹,怕是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了。 毕竟也不是为了考验众人的音乐造诣,白昕玥没有卖关子的打算,直接指向那张手抄古谱的一个段落,“这一小段放在整首乐曲中显得极为突兀,而且与之前的转折也显得异常生硬。” 缇娜夫人到底是个女人,论起细心的程度,肯定是周围这些大老爷们拍马也难及的。扫视几眼,她最先找出了端倪,不过她所指的则是由路狄亚偷出来的五线谱。“这段曲子在这上面也有,不过倒是不怎么突兀了,与整支曲子衔接的也很融洽。” 白昕玥点头表示肯定。随即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先假设这张古谱所记载的当真是千年前妖兽祭祀所使用的颂歌,但是这曲子却被人动了手脚,篡改了其中一部分。改动的这一部分毕竟不属于原曲,不管手法多么巧妙,也多少会露出不协调的破绽。” 既然提到颂歌部分,路狄亚倒是也能参与讨论一二,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也是水族分支的后裔,“改动颂歌的人,目的似乎是为了将这部分曲调传承下来。而从结果来看,应该是做到了。如今妖兽猎人所使用的颂歌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更新换代,谱曲方面经过不断调整,终于让那一段添加进去的内容完美的融合到了全曲之中。” “这样的手法着实巧妙。如果只是看其中一张谱子,真的很难发现端倪,非要两者对比不可。”缇娜夫人叹了口气。 由于火炼不止一次在骨笛颂歌上面吃了亏,对此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也托付缇娜夫人设法调查个中原委。 既然认定了这个主人,对于他的安排,缇娜夫人与自己的组织肯定会尽心竭力。只可惜很多时候努力并不代表结果,尤其这件事本就玄虚,缇娜夫人手中连一条可用的线索都没有,着实不知该从何查起。 缇娜夫人看向火炼,“火炼大人,会不会就是这段后来硬加上去的曲子对你产生了恶劣的影响?” 从情理上来推测,应该是这个结论没差了。可是火炼却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根本看不懂谱子!五线谱看不懂,古谱更是如同天书! 白昕玥立刻看出了某只火鸟的尴尬,“要证实这一点,只有唯一一个办法。”他不说办法是什么,实在是因为打从内心里不想用。 这两人今天像是来展示默契度的,白昕玥话音刚落,火炼已是秒懂。 要证实那段曲子能发挥怎样的作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演奏一遍,这比什么推理都更能证明一切。要说问题在什么地方,则是听众的选择方面——唯独火炼本人可以兼任,旁人无法代劳。 白昕玥过不去的“坎”正是此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妖兽猎人的颂歌单单只在火炼一人身上发挥作用?如此明显的针对性,真是叫人万般不舒服。 这段曲子是否真的会发生作用?若是不加以证实,始终是个隐患;而如果证实了,白昕玥总觉得还会引发什么更加恶劣的后果。 “那么就来试试吧。”比起忧心忡忡的旁人,当事人火炼反而显得没心没肺。“这件事是绕不过去的,今天不试,明天也会遇上。路狄亚能够这么容易将谱子偷出来,可见这东西流传的有多么广。即使妖兽猎人全灭了,肯定还有其他人或组织已经掌握了颂歌。况且,只是一场月眠岛战争,妖兽猎人也不至于那么脆弱都死绝了。” 尽管火炼还是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但好歹还是有所进步的,至少说的都是实质内容,不全都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说完这一长串,也不知火炼是哪根筋没有搭对,竟然不管还有旁观者的存在,嬉笑着往白昕玥身边凑了凑。“要试的话,我倒是有个条件——由你亲自来唱。”伸出一根手指,好死不死的正好戳在白昕玥的心口上。 路狄亚翻起的白眼,加上缇娜夫人的目瞪口呆,充分表明了观众对这诡异一幕的感想。 无奈归无奈吧,但对于类似的接触,白昕玥当然不会真的反感,或者应该说相当享受也不一定。 他一边握住了火炼作怪的手指,一边拿起谱子再看了几遍,默默练习。 原本也无需练习的多么熟练,大致有个印象也就够了。并没等待多长时间,白昕玥已经轻轻的哼唱起来。 也算是刻意降低了声线,希望不要对火炼造成太坏的影响。倘若这曲子真的有所影响,声音高低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白昕玥此举也仅仅只是有生于无,权当安慰自己了。 “哟,不错嘛!”火炼听了两句,顿时嘴角上翘了,眉毛飞扬了。随即认为简简单单的“不错”二字实在无法表达此刻的喜悦,决定用上不知从那部狗血电视剧中学来的腔调,“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以后要多多给大爷唱唱小曲……” “唔……哇!”一口血,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吐了出来。 白昕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哼歌,一把将人搂进怀中。“怎么样?!怎么样?!”想要替他拍拍背后,可又害怕适得其反伤了他,真真是手足无措了。 旁观的两人也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料到这效果居然说来就来,而且还如此严重。显然也确实被这幕吓得不轻。 靠在白昕玥怀里,火炼倒是咳了两声。咳的时候堪称撕心裂肺,可是这咳嗽来得突然去的也快,转眼功夫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 火炼用手背在唇角蹭了一下,看这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那压根不是他本人的血。“没事没事!看着吓人,已经没事了!” 抬眼一看,竟然发现自己成了瞩目的焦点,而且汇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当真是要多忧心有多忧心。火炼不由有些尴尬,冲着对面两人笑了笑。 其实路狄亚与缇娜夫人倒还罢了,若说安慰起来的难度,肯定还是身边这个男人当属第一。尽管从如今这个角度看不见白昕玥的脸,可是环过自己腰际手臂传出的力道,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位此刻是怎样慌乱的情绪。 火炼尝试着转了转身,他认为现下动作幅度不宜过大——倘若让白昕玥误会他是想要挣脱,那就真的麻烦了。 在狭小的空间里活动真是要了火炼一条老命,最后实在动弹不得,只好用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势转了转脖颈。这姿势有何等可笑火炼已经顾不得了,但好歹能够与白昕玥对视。 “我没骗你,是真的没事。” 白昕玥才不理会他的睁眼说瞎话,直接用手指在他的唇边沾了一下。尚未干涸的血液被火炼先前那么一蹭,花成一团,让他看起来狼狈至极。白昕玥将沾上鲜血的指尖端到火炼眼前,这东西确实很能说明问题。 天知道火炼此刻扭着脖子的滋味是何等难受,但他还要迫使自己挤出讨好的笑容。“吐血嘛,这也是无法避免的,这也证明了我们想要证明的事情不是吗?不过我现在状态真的很好,一点儿也不难受。” “不难受?”白昕玥忽然眯了眯眼睛。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声音低沉的都有些发闷。 自从那晚眼镜被火炼亲自弄坏之后,他索性也不戴了。由于距离太近,火炼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细微的表情。他顿时无比后悔干嘛要一时手贱弄坏对方的东西啊?没有了镜片遮挡,这个表情很吓人的好不好? 尽管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但火炼还是尽力表达着讨好的意思。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69 飞快的解释,“真的不难受。当然了,吐血那时候肯定还是不怎么舒服的,不过吐出来之后一下子就好了,胸不闷了,气也顺了。呵呵。大概是因为你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吧,与温离他们有着本质区别,所以刚才发挥的只是曲子本身的影响。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我说,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干耗着吗?还要不要进皇陵了?”一听这语气,便知道插话进来的正是路狄亚。 火炼赶紧抓住机会,“对对对,白猫说的太对了,耗着也没有意义啊。总之先进去再说,如果真有什么不妥,等我们进去了再找个安全的墓室休息也行啊。” 在谁也没看见的角度中,路狄亚再次翻了个白眼。 他方才那般突兀的开口,根本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因为看见了某只火鸟求救的手势。看在今次一起行动的份儿上,略作思考还是认为不能见死不救。结果这位倒好,还真会顺杆爬。 白昕玥并没有被那寥寥几句所蒙蔽,他捧起火炼的面孔,上下左右挨着打量了个遍。然后又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干了对方唇角遗留的血迹。 浪费时间就浪费吧,在确定他安好之前,白昕玥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确实,火炼面色红润,双目也是熠熠生辉,与以往听过颂歌之后的状态截然不同。尽管白昕玥还是无法肯定他安然无恙,但至少现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征兆。 “走吧。” 听到白昕玥宣布这句话,火炼如蒙大赦。 一旦正式进入翎篁山,浓白的雾气便笼罩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这雾比起上回又不知浓烈了多少倍,能见度不足三米。即使在这个范围之内,看任何东西都仿佛被笼上了一层面纱。 而三米之外,则是什么都别想看见。 要追究这番变化的原由,也并非无从想象,应该与未希有关吧。过往漫长的岁月中,皇陵的镇墓兽一直缺位,如今既然未希已然回归,自然到了她展现天赋力量的时刻。 而这种绝非寻常的浓雾,正是虚幻与现实的界限。 为了避免走散,一行四人之间尽量缩短了距离,确保不管做什么,都能看到彼此的身影。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采取别的任何措施了,而且,行进的速度竟然丝毫不慢。 仿佛认路一般。 这当然也不奇怪,既然白昕玥曾经数度来此,如今也不过只是故地重游罢了,没道理迷路。 只是这件事若是被妖委会的军队知道,指不定众人还要如何伤心难过呢。他们可不会忘记了,上一回攻打翎篁山的时候,主帅白昕玥可是带着他们在山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多天。那种滋味当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回 了。 “这个方向……”火炼有些迷惑,似乎与上次走过的有所不同。 白昕玥的解释来的很快,“上一次未希带你走的并非什么正经通道,只能算是通风口一类。但是今天,我们要走正门。” 正门好啊!火炼对此举双手表示赞同。通风口什么的,一听就不正经,那完全就是盗墓贼一类才会使用的旁门左道。可是不管怎样,火炼也不愿将自己划分到那种行当中。尽管他也对墓中最重要的宝物——皇帝曦冉的尸身很感兴趣。 是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踏入翎篁山开始,火炼的心头便不断的翻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渴望,而到了现在,渴望已经转变成了煎熬。 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叫嚣——我要得到!我一定要得到!!我非要得到不可!!! 或许火炼应该感谢周遭的浓雾,这种东西成为了最好的□□,让人看不清他嘴角眉梢不断出现的扭曲。 第308章 第308章—墓门 眼熟。 不,应该说很眼熟。 尽管火炼从来没有亲自踏足这块土地,但这种寸草不生的荒凉已经绝非第一次看见了。 通过楼澈的惑术,火炼曾经亲眼见到自己躺在这片黑沉沉的石板地上面,然后被一脸恨意的白昕玥抱走;也同样是借助了楼澈惑术,他追溯时光回到此地,硬生生的篡改了某项既定事实,救了白昕玥一命。 本来此地有不少值得火炼怀念的地方,但他显然没有这份闲工夫,抬眼看了看前方那一栋无比古怪的漆黑建筑。怪不得曾经自己会被吓得魂不附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建筑,而是坟冢。 但凡活着的生物,对于这种地方总是难免本能的恐惧吧。 生死对立,无可避免。 由于已经通过惑术“游览”过了,火炼对于那漆黑建筑的构造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怪不得会建的密不透风,看起来无比真实的门窗也都只是在石材上浮雕出来的装饰,这应该只是整座皇陵的地上部分,势必要遭得固若金汤。倘若门窗都是真货,那岂不是在邀请盗墓贼们快快光临? 既然有所了解,火炼也马上想到了开门的对策,这个办法差不多已经用的有些麻木了。“噌”的一下化出尖利的指甲,作势就要往手腕上割去。 按照火炼的经验,只需白昕玥指点一下究竟那座门是真实的,他便可以将血涂抹上去,届时不管怎样棘手的机关都应该被打开了。 还不等火炼“自残”成功,他已经被白昕玥捉住了手腕。同时朝着前方一指,“不用了,你看。” 火炼定睛细看,终于在漆黑的建筑物上发现了一条缝隙——说是缝隙,却也并不很窄,至少一个成年男子通过是肯定不会嫌挤的。缝隙本身其实很明显,只是背景太黑了,两者完全就是一个色调,晃眼一看还以为只是建筑外墙上的一条暗纹。 “哇靠,好重的血腥味!”火炼忽然惊叫一声。 路狄亚凉丝丝的接话,“很高兴你终于发现这一点了,我还以为你鼻子烂了呢。” 本该设法呛回去的火炼,今次居然表现的无比大度,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倒是让路狄亚纳闷了许久,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取得了一次阶段性胜利。 “这个手法,我们应该是第二次遇上了吧?”火炼皱眉,看得出来极端不快,而且还有一股隐隐的怒火。 “你也知道?”白昕玥问。 听了白昕玥这个说法,火炼立时明白了,关于那件事,原来这家伙一直都清楚的。枉费他因为一个承诺一直都在设法探查,白昕玥竟然袖手旁观,实在可恶! 火炼顿时没了什么好脸色,干巴巴的道,“乐园岛,《妖兽文书》,还有冈萨雷斯。在雪山上见了冈萨雷斯被抽干了全部血液的尸体,我便承诺要查出凶手。不管怎么说,冈萨雷斯当日上岛,是为了给我提供帮助,我有这个责任。要查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乐园令下手——在我们到达之前,被出借的另一块乐园令。只可惜凌纹在这方面似乎有保密的义务,也直到他失踪之前,才终于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白昕玥接过话茬,“借走乐园令的人是蔚云非,然而他用的是前会长关海的名义。尽管乐园岛与轮值议会不可能成为朋友,但考虑到各方面制约,以凌纹的立场也不得不给关海这个面子。” 看吧,果真知道!说不定比他还要知道的更早一些!火炼的心情更加阴暗了。 白昕玥只好多说一句,“我是在调查历任轮值会长的时候,顺便知道这件事的。并不晓得这与冈萨雷斯之死有关,否则也不会瞒你。” 想想也是,当初在雪山之上,很长一段时间白昕玥都是一个危重病人。火炼于是也不在纠结了,这应该算是他的优点,不会得理不饶人。 “冈萨雷斯死的太冤枉也太惨,我们当初在海底秘境中见到的大量鲜血,应该就是来自于他的吧。”回想起那副惨状,也难怪火炼动了恻隐之心。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0 白昕玥当即说出自己的推测,“那是因为乐园岛上的机关设置的相当特别,非要妖兽最为强悍的血液才能打开。虽然冈萨雷斯能力不差,过去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但距离打开机关的要求只怕还有很大距离。假设当初真的是蔚云非利用冈萨雷斯开启机关,那么秘境中的情景倒是能够解释的通,因为血液强度不够,只好用数量来弥补。” 这着实不是一个让人听了很舒服的言论。用数量弥补?将妖兽的鲜血当成什么了,开启机关的一次性用品?又把妖兽的生命当成什么了,不值一钱的破抹布? 但不管怎么不动听,火炼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斟酌一番,认为白昕玥所言应该无限接近于事实。况且此等残忍的事也并非他所为,他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愤怒之中,火炼急需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而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件,“对了,当时我们开启乐园岛秘境的时候,你也给了一滴血。” 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白昕玥差一点为之送命,后果如此严重,也难怪火炼直到今天还耿耿于怀。 白昕玥瞬间沉默。他这一辈子虽然漫长,但不敢提及的事情当真不多,可偏偏此刻竟让火炼撞上了其中之一。 通常情况下路狄亚是不喜欢对他人行为评头论足的,可是他一旦开口了,往往都有一针见血的效果。“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未希让你们两人共同开启机关,说穿了只是为了减轻火炼的负担而已。虽然一个人也能做到,但从冈萨雷斯的前车之鉴来看,代价也不会太小。” 不管怎么说路狄亚也与水族渊源颇深,对于水族圣地乐园岛,路狄亚自然会了解一些旁人所不清楚的往事。他主动开口诉说的机会不多,火炼当即洗耳恭听。 路狄亚接着道,“按照我对那个机关的了解,如果要两人共同开启的话,至少在血滴入的一瞬间,双方的力量需要达成平衡的状态。如果一方强一方弱,血液的力量只会被吞噬融合,一切都是白搭。” 火炼想起了当时祭台上迸发出来的白光,哪怕短暂的仅有一瞬,依旧还是让他印象深刻。火炼正想着机会难得,是不是也找路狄亚把这件事问个清楚,却见对方已经先一步“盯”着自己。 早已失去双目的路狄亚,竟然在这一刻展现出一种极度锐利的洞察力,仿佛能够剥皮抽骨似的,简直都带上攻击性了。“你到底是谁?!” 尽管对方眼神十足可怕,但火炼也不愿示弱。可是没想到对方张口就来了一个让他回答不上的问题。 路狄亚抿了抿嘴唇,刹那之间紧张感已经到达巅峰,从他略微耸起的肩胛骨上甚至可以看出来,这位此刻居然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 “白昕玥的力量不弱,血液力量也堪称强悍。可是为了与你达成平衡,他竟然遭到那般严厉的反噬。还有你第一次来找我占卜,那无比混乱的沙盘也是我从未见过的。火炼,你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火炼真是欲哭无泪了。心说,别说你问我两遍了,即便是问我二十遍,两百遍,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又怎么告诉你? “答案说不定就在皇陵之中,要不我们一起进去找找?”火炼庆幸已经到达门口了,好歹还有这么一个选项。 皇陵的大门的确被开了一条缝,众人走进之后,血腥味已经远远超出了浓烈的程度,简直堪称刺鼻了,比乐园岛的海底秘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立刻发现了血腥味的来源——门边堆砌了数具妖兽尸体,粗略一数,竟然有十人之多。 火炼瞳孔登时极剧收缩。旁边站着的正是白昕玥,所以他接下来这话便说给白昕玥听——其实是谁都不重要,此时此刻的火炼只是无法压抑,非要将这句誓言付诸于口不可,至于听众是谁当真不重要。 “蔚云非,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起来火炼并非好战分子,很多时候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是一只凶悍的妖兽。上一次看到他如此愤怒势必要置人于死地,还是伏击温离的时候。血穗草团长手上沾满妖兽鲜血,为了财富与地位不折手段,让他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理所当然。 如今,轮到温离背后的主使者,蔚云非。 白昕玥没有应声,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他只是牵着火炼的手,一前一后穿过缝隙。 一行四人之中,路狄亚一个“瞎子”,缇娜夫人则是女人,于是打头阵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另外两位身上。 从实力上面来看,这两人原本应该一前一后,将打头与殿后的任务统统包揽下才对,不过要让他们分开行动,实在是无法实现的高难度任务,所以只好这么着了。 大概是因为火炼进门前迸发出来的杀气过于骇人,以至于都没有人敢贸然开口。再配合上墓道里本来就有的阴沉,气氛当真压抑到了极致。 要说此处还有什么流动的物质,也唯有脚底下或浓或淡的白雾了。浅淡时,也只是勉强盖过脚背的程度;可若是变得浓厚,差不多能漫过腰际。 只不过白昕玥与火炼都曾经见识过这东西,既没有新鲜感,也更不会害怕。 事实上陵寝的构造并不如何复杂,毕竟乃是皇陵,中正肃穆乃是必须的。另外也不用光顾墓道两边的那些小墓室,于是一行人前行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火炼的焦虑可想而知,既然知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他着实没有心情多做耽误,实在是恨不得再长出一条腿来,好跑的更快一些。一门心思只顾着往前冲的火炼,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旁边白昕玥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墓道在前面一拐,顺着走过去的话,走在前头与后面的队伍之间势必要被隔开,或许阻隔的时间不会太长,但起码可以暂时遮蔽视线。 白昕玥一路忍耐到现在,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而他也不打算继续忍下去。攥着火炼腕子的手忽然加了几分力气,猛的将人扯了过去。还不等火炼做出什么反应,便已经被狠狠的按在了墓墙之上。 这不仅是个视觉的死角,而且还是墓道夹角所形成的凹陷,火炼就这么被嵌在了里面。 至于唯一的通路,白昕玥正死死的挡在那里。 没人喜欢被禁锢起来。你发哪门子疯?火炼差一点就要喊出来了。 但是突然发现走在后方的路狄亚两人还没能跟上来,换句话他们还没看见自己此刻的倒霉状态。这副样子若是被看见了,尴尬的肯定还是他自己。说不定白昕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突然来了这一手。 “你干什么?”不能大喊,火炼只能从嗓子里憋出这一句质问。不过他的表情可是与忍气吞声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眼睛瞪的溜圆,差不多都要往外喷火了。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出乎火炼意料的是,被质问的那位半分坦陈的打算都没有。不仅如此,相比较起来,白昕玥的怒气值似乎更高——话说,这算不算是恶人先告状? 被恶人率先将了一军的火炼当场发懵,而白昕玥也利用他走神的机会猛然欺近。 尽管两人之间还存有最后一线距离,但明显处于下风的火炼真心实意的期望,这距离还不如干脆化为零算了。对方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很痒很痒很痒好吗? 如果只是依靠本能行动,火炼肯定一把推开这恶人了,或者至少也要在发痒的脸颊上挠上一挠。可是,他不敢。 前者的大动作不敢做倒也算了,可是连后面这种小动作都不敢,这是怎么了啊? 被白昕玥如此可怕的眼神盯着,火炼只觉得无比心虚,而心虚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其实真要说起来,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话说他装什么了? 难道是因为刚才赌咒发誓不会放过蔚云非?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白昕玥不至于会因为这个而突然暴怒啊。 况且类似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对战姚向晨,伏击温离,与今天的情况比较一下,动机差不多,他所采取的行动也差不多。那些时候虽然不见白昕玥赞同,可是也没有反对呀。 除了这一码之外,火炼真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今天还做过什么点火的事了。 想不起来,时间也不容许他细想,侧耳一听,已经能够听见另外两名同伴接近的声音。借助墓道的形状,白昕玥虽然甩开了他们,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被人按在墙上,已经足够丢人的了。可如果还要在这种状态下本人逼问……这一幕幕被妖兽同族看了去,火炼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掉在地上再也拾不起来。 这种紧要关头就应该当机立断的……服软,火炼用手指头比了一个“一点点”的姿势,哀求对方,“给点提示?”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1 第309章 第309章—前兆 “你先前是不是没有闻到血腥味?”白昕玥已经不再是一针见血,简直已经上升到了正中软肋的地步。 方才火炼还考虑着赶紧速战速决,快一点打发了发怒的男人,以便与同伴会合。可是这才听了一个问题,已经哑口无言。尽管前头也在心虚,但那只是因为不明就里。发展到现在,火炼则是真真切切的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心虚些什么了。 “你们两个跑那么快做什么?!”路狄亚的叫喊从墓道另一头传来,形成了嗡嗡的回声。被突然抛下的恼怒,让这只白猫终于无法再继续维持自己的高冷。 匆匆追赶而来的两个人,率先一步怔住的乃是缇娜夫人。原因很简单,只有她才能看见。可是……可是看见这种画面,她却衷心希望自己也看不见就好了。 那两个人,居然紧紧贴在一起,中间仿佛连条缝隙都没有。 “先别过去。”缇娜夫人第一反应便是顺手拽了路狄亚一把。 “放开我。”火炼从嗓子里憋出这句话。反正已经被看见了,丢的脸已经拾不回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想一想如何利用这个场面。 既然白昕玥过去常年平光眼镜不离身,从这一点来推测,他的性格应该还是偏内敛的,或者说是漫长的时光将他打磨成了这个样子。 但不管什么原因吧,火炼推测这位应该没有现场秀的爱好。况且,时机不对,场合更不对。尽管他们两人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但这般贴在一起,也确实有些不像话。 然而火炼等了一会儿,竟然发现白昕玥半点儿挪位的迹象都没有。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喂,你不觉得尴尬吗?” 白昕玥无动于衷。不管是火炼的懊恼无措,还是缇娜夫人的目瞪口呆,他虽然统统看见了,但丝毫不打算理会。 似乎又在火炼身上加诸了几分重力,后者只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被嵌入石墙中了。能够活动的空间被彻底压缩为零,火炼别无选择之下之后又一次面对了那个回答不了的问题—— “回答我,你之前是不是半点儿血腥味都没有闻到?” 没闻到就没闻到!又不是什么花香草香饭菜香!错过了也不会可惜。至于这么揪住不放吗?火炼当即被点炸了,虽然问题本身难以作答,可这并不妨碍他胡编乱造,“我鼻炎发作,鼻子堵了,闻不到气味很奇怪吗?” 白昕玥眉心一折,明显更加不快。“火炼,你认为这种随口的敷衍能够解决问题吗?” 火炼轻而易举的听懂了对方的暗示——倘若不把来龙去脉统统都解释清楚,那么他们还会继续在这里耗着。 耗着?光是在脑子里想象一番,已经倍感前途暗淡。 火炼最终选择妥协,“我走神了。”这虽然并非全部实情,但也算是实话,准确的说这是三分之一的实话。 白昕玥竟然也认同这一点呢,“你不仅走神,而且精神还恍惚的厉害。”妖兽天生嗅觉灵敏,能够捕捉极其细微的味道。更不要说当时那种刺鼻的腥气了,换一个普通人在此都早已捂鼻子了,可是火炼竟然无动于衷。鼻炎发作?他还真敢编。 火炼越发心虚,只可惜背后已经没有逃离的空间,无奈之下只能聊胜于无的缩了缩脖子。 “是不是之前试验颂歌的缘故?”这是白昕玥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尽管你说没有什么后遗症,可你当时毕竟吐了血。又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果真不该做那个试验的。” “打住打住!”发现对方的推测轨迹越来越偏,火炼一着急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想象力如此丰富,而且还是带着悲剧色彩的?” 随口调侃了一句,可火炼到底也不敢说的太过分,之前的火还没有扑灭呢,火上浇油这种事还是要注重分寸的。 偏着头,火炼一脸认真的问道,“你哼唱颂歌的时候,莫非真的对我心存恶意?” “没有。”白昕玥答的斩钉截铁。 “这不就没疑问了。你都没有恶意,颂歌怎么可能产生影响?况且缇娜夫人拿来的谱子应该不是完整的吧——虽然我看不懂那玩意,但这一点还是能够猜出来的,毕竟是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有所损失才是正常情况。” 听火炼不再敷衍,分析的也还算客观,白昕玥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认为火炼的反常确实与他那一段哼唱没有关系。天晓得方才他经历了怎样的自责,真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有机会能缝起自己的嘴巴。 然而,即使排除一种可能性,但问题本身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如果不是因为颂歌,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你精神恍惚?”白昕玥依旧死死抓住这个问题,并且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并没有将火炼从这个逼仄的夹角中释放出来。 哇靠!就知道肯定绕不过去!“非得要说吗?”火炼此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可怜巴巴来形容。 “非得要说。”可怜巴巴对上了铁面无私。 火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又重重的吐了出来。“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待会儿可不要又找出十七、八种理由来反驳我的结论。” 尽管火炼这话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基本上谁也听不懂。但奇迹的是,白昕玥居然立刻领悟过来,“你是说,你的状态与皇陵有关?” 火炼翻了个白眼,之后也没有再看白昕玥的脸,视线越过他的头顶望向了墓道顶端雕刻的花纹。 自己这算是在自暴自弃吗?火炼也不清楚。不过也着实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白昕玥。“你没猜错,被皇帝陛下尸身吸引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上次还要更加剧烈。我这大概也是有毛病吧,居然会被一个死人吸引。” 白昕玥无言以对。 他很明白火炼的自嘲是因何而来。 假设火炼正是曦冉本人,那么庄锦的那番理论则是成立的,身体与灵魂之间理应相互吸引。 但是这种假设,却被他白昕玥给差不多全盘推翻了,于是这种吸引就变得无比怪诞与诡异,那不再是同一人的身体与灵魂,而是火炼与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陌生尸体。 自己错了吗?白昕玥无从判断。 “这件事,能不能说清楚一点?”缇娜夫人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刚才已经背转身去。可是毕竟在情况不明的墓室之中,她再托大也不敢过分远离,所以那边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前面部分她只当是情人吵架,并未上心,直到听见了这一段,再也无法按捺凑了上来。 火炼此刻得了自由,白昕玥终于让开了通路。从牢笼般的夹角中走了出来,火炼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没什么可说清楚的。” 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他忽然也不怎么想去寻找答案。 毕竟女性生来心肠柔软,尽管缇娜夫人并不了解是什么原因让火炼选择了此种放任的态度,可她依然相信不会无缘无故。 只是,关于火炼与曦冉互相吸引这件事着实关系重大,这么扔在一边不去详查,似乎也不好吧? 责任在身,缇娜夫人认为还是应该好言相劝两句,正在苦苦思量措辞—— 原本最高到达腰际的雾气忽然漫了上来,不,并非是从脚底升腾起来,而是墓道的另一头,像极了奔腾的浪涛,顷刻间涌来。 尽管雾气的流动没有任何声音,但依旧气势十足! 雾气的颜色也有变化,不再是牛奶般的本白——尽管那样的颜色也已经相当诡异了,可当前新的变化则更加让人看了不舒服。 灰色,死气沉沉的灰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2 在这雾气的笼罩之下,连墓壁上面的雕刻花纹都已然氤氲不清了。整个通道,像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给一下子拽进了异样的空间。 “不好!有变!”缇娜夫人惊呼,由于变故来的过于突然,她根本来不及进行具体的描述,只是用最快的语速喊了两个单词。 一行人之中,大半都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下,最先发现这番变故的人竟然是她。 喊出两个词的功夫,灰雾的浪涛已经涌到了跟前。这东西的本质是气体还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单是这份视觉效果,已然让人觉得下一个瞬间便会被彻底吞没。 继缇娜夫人之后,又有人脸色大变,居然是路狄亚。 雾气既然无声,按照常理这绝非一个瞎子可以发现的。可是路狄亚不仅发现了,并且反应剧烈。仿佛一下子有太多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的五官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均出现了扭曲。这样的一张脸,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虽然灰雾对于缇娜夫人有着十足的杀伤力,但还真不至于吓倒白昕玥与火炼,前一次造访皇陵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东西,只是雾气的浓厚程度远远不及今日罢了。 他们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不管灰雾看起来何等可怕,但并没有对行动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至少现阶段还没有发现问题。至于时间长了会怎么样,暂时还顾不得那个。 反而是路狄亚的扭曲表情引起了火炼的注意,他还担心白昕玥没有发现这处异常,暗中指了指。 要解开路狄亚反常的原由,询问他本人应该是最快的办法,只可惜时机仿佛不是太合适。另外看路狄亚这副状态,火炼真怀疑,就算自己同他说话,他能不能听得见? 路狄亚站在原地,尽管他面容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但脚下的步子愣是没有挪动过。或许还不仅是脚步,从脖子开始往下,统统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由于这个姿势,他只能死死的面对同一个方向,那里正是灰雾涌来的地方。 危不危险火炼没管,好奇心作祟之下,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紧贴路狄亚站在他后面,也向着那个方向眺望。 灰雾依旧浓烈,只是不再涌动了,恢复了气体应有的状态。即使颜色还是很让人恶心,不过缺少了那种吞噬万物的磅礴气势,骇人程度大大降低。 连缇娜夫人都勉强镇静下来,尽最大可能摆出了防御姿势。这也是她对于自己参与此次行动的要求,与敌人正面交锋肯定是不用指望她能贡献力量的,但最起码要能够保护自己,不至于拖火炼的后腿。 静默的压力之中,缓缓响起了一串脚步,由远及近。 脚步声很是轻巧,首先排除了彪形大汉的可能性,多半是个娇小的女孩子,或者,干脆是个孩子。 以上推测说对也不对,前来的人是未希。 这应该是最为顺理成章的事了。皇陵之中,除非躺在最深处的皇帝曦冉忽然爬了起来,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未希说了算。 镇墓兽的力量这才展示了十之一二,别说区区一场浓雾,便是让整个墓室结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也不是做不到。 “刚才你们谈到的问题,我认为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未希甫一现身,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是什么问题来着?毕竟经受了硕大的惊吓,众人也是费了一番精神才好不容易想起被丢在一边的问题。 未希也没有怎么理会别人,而是微微仰起头,那双殊异的银白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炼打量。 也不能称其为锐利,不过火炼在如此目光之下,还有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别说是皮囊了,他似乎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看了个穿。 她知道他的一切——火炼突然升起这个念头。 并非这短短数秒钟看穿的,而是从一开始,她便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按照情理应该瑟缩才对,没有人喜欢被人当成透明的看待,别的不说,所有弱点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下,岂非连半分安全感都没有? 可是,火炼竟然没有,他只是微微有些迷惑——尽管具体说不上来,但他就觉得什么地方没对。 至于未希的态度变化,只能说火炼早已经麻木了。见惯了这女人的善变,火炼认为如果现在还要大惊小怪,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反正随便她高兴吧,要热情就热情,要冷漠便冷漠,审视也好,关切也好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下来会告知什么。 “想要知道火炼是谁的话,请跟我来。”说完她便已经转身,似乎对于他人是否会跟上半点儿都不关心。 未希那轻飘飘的身影,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有可能遁于无形,放在这个昏沉沉的地方,更是一个眨眼都有可能看丢了。火炼等人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太多考虑的空闲,哪里还顾得上斟酌再三,互相对视一步跟上。 听到后面缀上的步子,未希这才给出了迟到的说明,“这灰雾是我弄出来,算是用来连接现世与虚空的通道吧?如今墓里很不太平,闲杂人等都不请自来。我不希望我们的谈话被其他人听见,所以要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另外不用担心,这雾没有毒。” 第310章 第310章—结界 总而言之,这是一间无比古怪的石室。 尽管从材质方面来看,用的还是皇陵中遍布的黑色石材,可是石材表面任何装饰都没有,哪怕是最简单的花朵,也没有雕刻哪怕半朵。当然了,这也算不上多么严重的问题,顶多就是看起来朴素了些。真正古怪的点,还在别处。 准确的说,是地板上。 如果仅仅只是弥漫的灰雾,效果应该没有那般吓人。方才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的确威慑力十足,不过既然已经亲眼见识过一回了,虽然不会马上喜欢上这玩意儿,但恐惧心理起码还是减轻了不少。 真正让人心脏七上八下的是……地板本身,仿佛……不存在一般。 灰雾之下,本该让人踏足的地方,竟像是什么都没有,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哪怕视力再好的人站在这里穷尽目力往下方眺望,也依旧看不穿,更无法在其中寻找出一块可用来脚踏实地的地板。 火炼一行四人没有经过任何商量,但行动整齐划一的止步于石室门口,没人打算去踩一踩那仿佛并不存在的“地面”。 似乎世上有不少人羡慕过腾云驾雾的逍遥,这些人肯定是没有面临过此等局面。如果亲身经历过,他们定然会认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对了,石室内还面对面放着共计八张雕花木椅,从这些椅子摆放的状态也可以证明此处的诡异。实木椅子本该无比厚重,可如今看起来竟然是漂浮在雾气上的,时不时还轻轻的晃悠一下。 “请坐。”率先入内的未希招呼众人。 四人还是原地不动。 未希像是明白过来。自己先一步走进最里端,跳上其中一张木椅坐了下来——整个过程与其说她是在用两条腿走,还不如说是在飘,裙摆的边沿与灰雾融合在一起,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幻化出来的一缕幽魂。 晃晃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未希偏着头将门口的四人打量了又打量,许久之后才开口,“你们猜的没有错,这个房间的确属于‘虚空’。” 虚空。不生不死的未希自然可以想进就进,想来就来。可外面那四位,虽然也并非平常人,但好歹都是活着的,在迈步踏入之前肯定还是需要擅自斟酌。 未希的进一步说明倒是来得非常及时,“不过这个‘虚空’只是我创造出来的,与真正意义上的应该有所不同,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会有去无回。” 回话的人竟是路狄亚,前面那种无比震惊的表情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所以只好死死板着一张脸。“你其实没有必要弄这个出来,不就是想要谈话吗?皇陵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 路狄亚语气中的冷漠听有些刺耳,听得火炼不由侧目。他是真的很奇怪,路狄亚与未希的关系不至于僵到此等程度吧?当日路狄亚自毁双目,还是未希第一个反应过来并设法救治的。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3 光是看在这份人情债上头,路狄亚今天也应该好言好语相待吧? 未希仿佛丝毫也不在意对方恶劣的语气,依旧耐心十足。“如果不是在这个空间里,我能停留的时间会很有限,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会来不及的。尽管我是镇墓兽,但我……已经死了。也只有在这样的生死夹缝中,才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死了。 这个词如同一把钝刀,在火炼的心头狠狠的割了一把。他接下来的行动,压根没有经过大脑,脚步迈出,踩在了没有实质的灰雾上头。 若是一定要给火炼的莽撞行为找一个借口,应该只是一句话——他不愿再怀疑未希。一个为了皇帝付出大半生命,心甘情愿做了镇墓兽的女子,凭什么还要遭受不断的怀疑? 你的心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柔软。白昕玥想着这句话的同时,脚底下的动作竟然也不慢,不管是抬起还是落下,竟然并不比火炼慢多少。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两位简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同时采取了行动。 老实说,走在雾气上的感觉实在不能更糟糕了。一方面实在是心头没底,而另一方面则是很难掌握平衡。也幸亏是火炼和白昕玥,换一个平衡感差一点的,指不定当场就要被摔成大马趴。 走起来不舒服,但的确没有什么恶劣的结果,至少想象中坠入无底深渊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房子也就那么大,几步之后两人已经找了位置落座。 随后火炼冲着门口打了个眼色,剩下的路狄亚在缇娜夫人的帮助下,也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椅子的摆放,一边四张。而火炼等四人虽然没有经过商量,但最后却不约而同的坐在了一侧。 如果说这是一场对峙,那么那一边孤零零的未希,看起来当真非常可怜。 环境诡异,气氛压抑,但正式的谈话还是要在此刻开始—— “你是白痴吗?”这是未希的开场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 这位镇墓兽大人着实语出惊人。先前她为了邀请众人进入这个自创的空间,态度还是那般谦和。这前后过去还不到五分钟吧?怎么就像是活脱脱换了一个人般。 不管怎么说,就双方目前壁垒分明的状态来看,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未希也应该维持之前那种良好的态度。她突然冲着对方劈头就骂,难道不怕被恼羞成怒的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对面几人倒还真的没有对未希采取什么暴力的行动,反而齐刷刷的将目光聚焦在了火炼身上。 被盯着的那位,下意识的指责自己的鼻子,面容之上融合了惊诧与迷惑。 未希冷哼,“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居然选在这个时候跑来皇陵,难道还不是送上门的白痴?” 火炼无语了。白昕玥、路狄亚、未希,一个二个都反对他来皇陵。他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尽管到现在,他与曦冉之间的关系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可是他不相信自己与曦冉半分关系都没有。单单是这一个理由,他来此地一趟也用不着受到所有人的指责吧? 他又不是来盗墓的! 况且,这些反对他的家伙,自己不都大摇大摆的来了吗?他们来得,他却来不得,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 “皇陵里是否出了什么状况?”问话的人是白昕玥,因为火炼还在一边生闷气。“可是有人埋伏?” 见过了入口处的惨状,当然不难知道皇陵中有敌人存在,而且那种似曾相识的手法证明,这批敌人多半与蔚云非关系匪浅。 然而,有敌人的存在是一回事。可若是敌人已经形成了埋伏圈,则是另外一回事,至少证明……其人数远远超出预估。而且,还对皇陵的构造极为了解。足够的人手,熟悉的环境,乃是设置埋伏绝对不可或缺的两大条件。 白昕玥这一问看似简单,然而大有深意。未希一听,当即很不高兴,这位白主席完全是把她当成探子在使唤。 “还没有到埋伏的程度。”未希只是这么回答一句,无论是言辞的精炼,还是冷淡的态度都是敷衍。尽管回答是正确的,但她丝毫也不准备再多做说明。 她不说,却不代表对方不会追问。 白昕玥眯了眯眼睛,并不怎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却当即令未希心头一凛。 事实上,在妖兽鼎盛的那个时代,他们两人是见过面的。一个是平步青云的白族将军,一个是魅氏仅有的混血继承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见面的次数也不会太少。 而正是因为白昕玥这么一个微末的表情,让未希一下子便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位铁血将军。军人的特质本就如此,说一不二,并且注重结果。模棱两可是军人最为讨厌的东西,既然已经开口问了,若非得到准确的回答,否则决不罢休。 “那你刚才说的送上门,是什么意思?”也实在是因为事关火炼,白昕玥才会补充问题,并且将其描述的更加具体,更加令人无法忽视。但假如与火炼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白昕玥大概是懒得如此多此一举的。 不管是曾经的白将军,还是后来的白主席,没有人敢无视他的疑问,都会老老实实的送上详尽无比的答案。 未希咬了半天嘴唇,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开口,“火炼实在不该来。即使皇陵中没有一个敌人,你进入这里,这个行为本身已经中了敌人的圈套。” “没听明白。”火炼承认。当他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近来好像是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 真要命啊,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高深莫测,只有他这么一个平常人,经年累月,都被这些家伙衬托成了……白痴。 未希盯着火炼,看的后者都有些心虚了,极度后悔方才选错了位置,不应该坐在这丫头正对面的。 眼看火炼马上就要坐不住落荒而逃,未希这才问道,“近来,你用了多少次精血?我指的是打开机关这一类,受伤什么的,那无所谓。” “呃,这个——”对于火炼这种,过日子偏向于随心所欲的家伙,最害怕的便是总结自身的行为。 他费了好大精力回想,才总算整理出一个脉络—— “最先的一次,就是我们一起打开乐园岛秘境。然后应该是四山四岛的机关吧,也在乐园岛。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过这事,毕竟狩猎季开始了嘛,事情那么多,忙都忙不过来。再然后应该就是最近了,上了月眠岛,被一丛荆棘篱笆给扎破了手指,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机关……” 也不知此刻火炼的脑海里掠过了怎样的画面,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以描述,但是能够确定他的耳朵尖非常可疑的红了。 未希压根没有留意到这点变化。但也有可能,以女性的敏锐直觉,她已经猜到什么,然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未希应该是瞪了火炼一眼。“打开了这么多的机关,你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发现吗?不,机关只是表面上的说法。但你不要弄错了,没有什么机关是非要精血开启不可,哪怕是妖兽制造的也是一样。这些所在,用更加确切的措辞,应该称之为,结界。” 长久的停顿之后,未希才更加深刻的总结了一句,“唯有你的精血才能打开的结界。” 火炼有些发傻,直愣愣的问道,“为什么是我?我没弄错的话,这些,呃,结界应该都与曦冉有关吧,甚至于极有可能是皇帝亲自布下的,怎么着也应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方才指责对方的时候,未希还死盯着他不放松。反而到了公布这个惊天谜题的时候,她反而挪开了视线,眼神与周遭的灰雾一般飘忽,这也算是将轻描淡写演绎到极致了,“因为你就是曦冉。” 略作停顿,发现不够准确,于是未希又随意的补了一句,“或者说,是曦冉的一部分。” 火炼怔住。 白昕玥怔住。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4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另外两人也一并怔住。 如此重大的杀伤力,答案内容本身仅仅只是一个方面。更让众人难以接受的是,获得答案的方式——公布答案的人、忽然降临的答案、还有这种完全不把答案当成一回事的方式……似乎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另外白昕玥考虑的还要更加深一步,这是他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迷惑,竟然以这种方式呈现,过于轻巧,轻巧的猝不及防。 这是否也从侧面说明了,还有更加麻烦的事即将到来,甚至比妖兽皇帝的再次临世还要更加影响深远。 “我是……”火炼费了半天劲才说出两个字,怎么都无以为继。 他怎么会是曦冉? 他怎么能是曦冉? 曦冉,不是已经死了几千年了吗?白昕玥亲口说过的。 第311章 第311章—冒充 “打开了这些结界,会有怎样的后果?”白昕玥并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或者应该说,他还没有真正的接受或者理解未希公布的答案。不过,与其去纠结那个,还不如抓住更重要的核心。 况且,未希所言火炼是曦冉的一部分。这个说辞本身似乎也有很大的问题。是否要全盘相信,还需要再仔细斟酌。 在所有人都怔愣的情况下,白昕玥还能维持这样一份冷静与清醒,着实值得佩服。况且真要算起来,最应该为之动摇的不正是这一位吗? 未希一直都对白昕玥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直到此刻,才终于正眼看他,并且还兴味十足的挑了下眉梢。“如果我说结果会很恶劣,你打算怎么办?” 未希想着,如果这个时候对方回答他——立刻离开。既然最后一处结界就在皇陵之中,那便不应该继续自投罗网,暂避锋芒乃是上策。 这个答复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从情理和道理上都能够说得过去。可是未希极其不喜欢。所以她已经决定了,倘若白昕玥这般说了,那么今天的话题似乎也没有必要继续往下谈。至少,以她的立场,是半句话都不想再对白昕玥说了。 然而,白昕玥的回答却是这般—— “这个恶劣的结果是针对谁的?如果是我,那无所谓。即使是因为各种因素才促成了今天的局面,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此刻再退缩岂不前功尽弃。所以我决定,还是不改原本的计划。” 说到此处,白昕玥忽然自嘲的一笑。倘若恶果落在他身上,未希不仅不会提醒,只怕反而会衷心期待,结果越糟糕越好。不要说善意的提醒了,她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所以说,他提出的这一可能性,也着实有些可笑。 白昕玥也只是勾了下唇而已,既然早已清楚未希对自己的厌恶,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而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想要说的—— “但如果恶果是冲着火炼去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他的周全。 不管怎么样——这几个字听起来当真极其普通,然而这实在不是容易达成的目标。因为这意味着不管在怎样的条件下,也不管面对怎样的困难或遭遇了怎样的变故,都必须达成那个唯一的目标。 尽管说这句话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做到的只怕寥寥无几。 你当真的?未希原本还准备如此问一句,可是看过白昕玥的表情之后,她忽然认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未希端正了神色,异常严肃的告诉众人,“你们也应该看出来了,这些结界都有曦冉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将这些结界依次打开,从直接因果关系上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 尽管她正在否认,然而没人会因此就放下悬在空中的心,大概是因为未希过于严肃的缘故,看了她这个样子,任谁也不会认为这件事会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转折之后才是重点,“但是,会有影响。” 火炼当即皱眉,他还是觉得,对方这话还是冲着他而来。 白昕玥方才说会保护他的周全,火炼倒是丝毫也不怀疑这个。面对那些刀林剑雨,白昕玥自然会助他抵挡。至于阴谋诡计,更是白昕玥擅长的领域,一直以来差不多都是他在参与与应付。 可是,说起影响,这又应该如何应对?特别是那些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的,内心深处的变化。倒真并非他不信任旁人,什么东西都要藏着掖着。而是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意识到,这些变化,不管好坏,终究只能他自己独自面对,任谁也插不了手帮不上忙。 不仅火炼自己有所认识,未希也看穿这一点,她道,“火炼,这份影响已经在你身上发生了作用,无论是你找回的记忆碎片,还是逐渐恢复的力量,都算在内。之前说过的那些结界,每解开一处,你的身上便随之发生一点变化。” 也确实是因为火炼行事过于大而化之,尽管他身上的变化一直都在切实发生着,但他还真的从来没有将所有的变化串联起来思考一番来龙去脉。今天未希这么一提醒,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影响的仅仅只是我一个?”火炼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特殊。 好吧,如果他真的是曦冉——虽然他还不晓得该怎样坦然接受这一点,光是从身份上来看,的确已经特殊的不能再特殊了。可是从事件的发展上面来看,太多地方都说不通。 首先就是蔚云非的动机。 倘若促成结界开启的人乃是白昕玥,这便在情理之中。论起想要再见曦冉一面的愿望,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白昕玥更为强烈了。开启结界影响了火炼,让他时隔千年重拾属于曦冉的记忆,也是一点一点的让曦冉重新复活。这个过程符合白昕玥的愿望。 可是,却不符合蔚云非的动机。依照目前掌握的种种线索来推论,蔚云非背后那位十之八九与庄锦脱不了关系,而皇帝曦冉的复活,同样不符合庄锦的愿望。 所以由此可见,随着结界不断被打开,肯定还会引发什么。 火炼又一次展示了他那令人咋舌的敏锐,未希都有些惊呆了,她甚至在回忆自己是不是说漏了什么,才让火炼抓住这个关键。 但是却不能不说。既然火炼已经发现关窍并问了出来,再加上他关注的表情,见了这些,未希便明白自己不能不说了。 叹气又叹气,再经历过数次尝试之后,未希才勉勉强强开了这个口,“受到影响的,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他是否和我一样,也是取回了记忆,或者说,拿回了力量?”火炼似乎并不打算让未希绕过这个问题,他非要事无巨细再追问个清楚不可。 未希顿时不高兴了,撇了撇嘴唇。“这个不重要。我接下来还要告诉你更重要的事,你应该把心思放在那上头。若是不能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你说不定要一辈子都藏在这个虚空的夹缝中了。” 即便是在这个外人无法触及的空间里,未希也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通常情况下,火炼都不会用过于强势的态度拒绝他人。即使他反对一件事,也照样会留下些许余地。所以评价起来,火炼当真是个态度良好的家伙。 今天也不知他是不是吃错了药,不仅态度强势,而且还是面对未希——他一直以来都心存愧疚的未希,“不,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未希僵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外形的缘故,一直以来她都难免给人一种飘飘忽忽的印象。特别是在这片半遮半掩的灰雾中,她的存在感更是薄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成水汽消散一般。可是这一瞬间,外表没变,但她给人的整个感觉已经完全不同,坐在椅子上的似乎只是一尊雕像。 估计只有受到了极致的惊吓,才会有这样的肢体反应。 火炼盯着未希看了足足一分钟之久,目光平静。或者应该说,太过于平静了。 这样一双金瞳,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总是呈现光彩熠熠的状态。可是这一刻,所有的光彩悉数消失,剩下的只有古井不波。仿佛在面孔之上嵌入的,根本不是什么血肉长成的眼珠,而是两块金色的宝石。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5 在白昕玥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见过火炼这个样子。 这一刻的火炼,与那位生杀予夺的妖兽皇帝,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了一起。 “如果你不喜欢我之前的问话方式,或许我应该这样问——” “你,究竟是谁?” 所有人,包括白昕玥在内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今天这一幕似乎已经是第二次上演,然而“未希”在公布火炼身份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吧,对此众人都曾经设想与怀疑过,并不能算空穴来风。可是到了此刻,当真是没有任何预兆便在晴空砸下了一道惊雷。 以至于众人最先怀疑的并非“未希”的身份,而是火炼……他是不是突然疯了? “未希”摆脱了之前僵硬的状态,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眨巴着眼睛,银白色的瞳孔倒真看不出是否已经泛起泪水,然而单是这个表情本身,看起来已是可怜巴巴的。她什么也不说,并不为自己辩解。 或许,关于自己身份这种事,要证明起来的确不容易。“我就是我”这种说辞,听起来就像是笑话一般。 白昕玥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尽管他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由让火炼做出这样的判断,可他相信火炼,他会这么说,必然有他一番道理。 当白昕玥转头看向火炼的时候,后者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望了过来。四目相接,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昕玥恍然大悟,顿时明白火炼的推测以及依据究竟是怎么回事。 即便还到不了心有灵犀的程度,但这个时候能得到一份信任,而且这信任还是来自于白昕玥的,这对火炼而言着实弥足珍贵。尽管火炼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于眼前这位“未希”的怀疑有错,但这一刻,他仿佛得到了最为强有力的支持,顷刻间底气十足。 火炼再一次盯着“未希”的双眼,收敛了肆意生杀予夺的攻击性,目光再一次沉淀,平静到了极点,但是也充满了笃定的意味。“虽然我还没有看出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我可以确定,你肯定不是未希。” “未希”脸上的可怜巴巴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本来是张小巧可爱的面孔,每一根线条看起来都柔和而精致,可是当每一根线条绷紧之后,她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怒不可遏,充满了锐利的锋芒。 她尖刻的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冒充未希,对你们图谋不轨?” 火炼丝毫不受对方态度所影响,坐姿都没有任何变化,半靠在椅背上的角度还是与先前一模一样。“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这个判断简直是在火上浇油,再看“未希”的状态,似乎都恨不得扑过来一把掐死他了。 火炼继续视而不见,平静的道,“如果你真的要对我们几个人动手,在这个你创立的空间夹缝中,更容易成功。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谈话之外你并没有采取别的任何行动。不得不说,你这个判断很聪明——” 说到这里,火炼挑起唇角,冷冰冰的笑了一笑,“你认为,如果你真的动手了,此刻还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说闲话吗?” “未希”当即打了个激灵,火炼轻轻巧巧的一个问题,顿时让她尝到了毛骨悚然的滋味。不要说鸡皮疙瘩了,她甚至浑身的骨头都在战栗。 “你有什么根据判断我不是未希?”她这般问着。而这疑惑本身已经代表着退让。 没料到火炼竟然在此刻露出为难的表情,“根据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的。” “未希”的脸色随之变得无比难看。 做任何事情,都难以避免会留下破绽,毕竟真正的天衣无缝仅仅存在于理想主义之中。不过破绽也可以有大有小,若是控制的很好,可以让破绽变得毫不起眼,或者保证不会影响大局。 然而这个时候听对方说法,仿佛她的破绽已经到处都是,而她大的身份从上到下都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漏洞。 火炼轻而易举的将“未希”逼迫到了退无可退的悬崖边上,以锋利的言辞作为攻击刀剑,火炼似乎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一本事。“先说最直接也最明显的一个疑点吧——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312章 第312章—真容 “未希”先是迷惑,但是随着她越想越深入,惊恐的颜色便在她脸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她的确错了,而且错的相当离谱。 火炼道,“看样子你已经意识到了。今天你对我们说的这些事,原本是真正的未希绝无可能知道的。你说我便是曦冉,然而在未希的印象中,曦冉已经死了。” 为了消灭各大妖兽猎人组织的精锐部队,他们曾经不得不策划炸毁乐园岛的宫殿,当日未希嚎啕大哭的画面依旧让火炼记忆犹新。事实上,让未希如此痛彻心扉的理由却是那么单纯——她再也看不见焰尾花盛开的景致了。 曦冉已经不在人世。对于未希而言,乐园岛东之宫的焰尾花,已是残存于世仅有的念想。 “只是因为这个?”“未希”依旧不敢置信。“与你的情况相同,未希的记忆也有缺失,说不定她只是记错了曦冉的生死真相。后来慢慢的想起来,这也很正常吧?” 她的措辞已经有所改变,话语里很明显已经将自身与未希分割开来。 火炼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缓缓摇头,“不,真正的未希绝不可能想起所谓的真相。对她而言,哪怕记忆是完整的,曦冉已死,数千年前这一残酷的事实便已经无可挽回。若非为了曦冉,未希怎么甘愿以半生不死的状态做了镇墓兽?” “未希”却在此刻抓住了能够利用的话柄,她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好好看一看周遭的环境。“你也说到了镇墓兽,没有记错的话,未希应该是虚空一族硕果仅存的后裔。如今我能制造出这个虚空,难道还不够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火炼沉默了一会儿。这女人所说确实半分不差,妖兽一族的实力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由血统所决定。特别是每个家族独特的能力,外人绝对无法掌控。 虚空的出现,无疑是对魅氏一族身份最好的证明。 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然后火炼才道,“虚空之所以会出现,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其中之一,制造这个虚空的人本来就是未希。你虽然能够进入此处,但并不代表这空间本身就是你制造的,你只是获得了未希的帮助而已。尽管眼下我还想不通未希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说不定,未希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原本就属于同一阵营。火炼不是没有想到这里,他只是不愿承认。尤其这女人的身份未定,敌友不明,火炼是真的不愿意将她与未希划分为同类。 “第二种可能嘛——事实上这里并非魅氏一族所制造的虚空,而是别的所在。你之前的描述中,似乎更倾向于使用‘夹缝’这个词不是吗。” 火炼指了指脚下,他所指的当然不是地板一类,这个飘飘忽忽的空间里并没有那样的东西,他指的正是那些翻涌浓烈的灰雾。“我本人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你呢?要说证据的话,此地雾气的颜色应该算是很好的证明了吧?” 旁人或许听不懂这番对话,但“未希”却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沉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如果再继续找各种借口,岂非是胡搅蛮缠? “雾气的颜色,有什么问题吗?”突兀的插言来自于沉默已久的路狄亚,他会问这个实在是半点儿都不奇怪。已然失去双眼的他,虽然能够清楚的感知雾气,但主要还是依赖空气湿度的变化。色彩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看得出来,路狄亚很关心这件事,他似乎迫切的想要弄明白背后的真相。 火炼虽然是在回答路狄亚,但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未希”,“浓雾应该是魅氏一族用来连接现世与虚空的媒介,我猜想,该族的每一个人所使用的雾气都有着不同的颜色。代表未希的,应该是纯白色。” “未希”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可这个时候不管她是否有什么动作,这差不多已经是默认的意思。 “可这里的雾,是灰色的。”缇娜夫人接着道。这虽然是一目了然的事,没有必要多说,可她实在需要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今天的气氛压抑的令人难受,倘若再得不到放松口,缇娜夫人真害怕自己要被逼疯。“对了,刚进皇陵的时候,雾气虽浓,但一直都是白色。直到我们进入那截墓道,灰雾才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火炼点头表示赞同。这些景象虽然人人都看见了,没什么隐秘,但这恰恰最能说明问题。“白雾与灰雾交织出现,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所以,我与这位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6 情况最为复杂的还是追溯时光那一次,在惑术幻境中遭遇的雾女,如今仔细回想,发现其身份竟然如此复杂。 未希算是其中一部分,而施展惑术的楼澈本人也插了一脚。也难怪火炼一直以为那是两人共饰一角,再也没有进行什么深入的分析。直到今天机缘巧合,他才惊觉,原来当日所见的雾女,竟是三人共同扮演。 火炼忽然看了路狄亚一眼,不知是否因为后者方才贸然开口从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火炼接下来还是在冲着“未希”说话,“对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佐证忘了说——在墓道中见到你的时候,路狄亚的态度十分奇怪,未希曾经救过他,再见之时,他的态度不仅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满面震惊。” 路狄亚有些讷讷的接口,“我只是举得挺奇怪的,这位给我的感觉与未希小姐截然不同。” 火炼道,“你的感觉并没有错。要说谁错了,也是我们。因为我们是用眼睛在看,所以难免会被表象所迷惑,可是你因为……看不见,直觉会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加准确。” “原来你已经看穿到这个地步。我,无话可说。”前头仅仅只是默认,到了现在,“未希”终于亲口承认。况且她不承认又能如何,对方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证据都已然摆了出来,而且就连最后的答案都差不多公布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供挣扎的余地。 然而,答案也只是差不多公布,似乎还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那么,曦冉……火炼大人,你认为我是谁呢?” 火炼是当真被难住了。他的推理有理有据,也说的对方哑口无言,但到了最终,他却欠缺一个最后的定论。尽管火炼能够肯定此人身份极端重要,在长达数千年的故事中也扮演了相当关键的角色,但他依然不知道她是谁。 “未希”改变了坐姿。当她被揭穿冒牌货的身份时,整个人僵硬的如同一块石头。而当她承认这一切之后,则像是完全放松一般,变成了一滩水。她斜倚在一侧扶手上,摆出的姿势是那般女性化,并非孩童的纯真,完全就是成年女子的柔美。 “我给你一个提示,你见过我真容的,就在不久之前。并非未希的姿态,也不是那种面容模糊的雾女,而是我真正的样子。” 真容、不久之前、女性、重要人物…… 每一块碎片都很重要,只可惜在过去它们一直都是零零散散不成系统的。然而就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一根线,将它们悉数串联了起来。 答案,呼之欲出。 “大祭司,灏湮。”当火炼从口中吐出这五个字的时候,似乎比他思维运转的速度还要快上三分。 说直觉也不对,这其实算是顺理成章的结论。也是唯一能够成立的答案。 之所以火炼脑子的反应没法跟上,是因为无法避免会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部分想法接受了这个结论,而另一部分则持反对态度,会下意识的去寻找种种反驳的理由。火炼此刻的思维已经混沌不堪。 灏湮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由于还是未希那娇小的体型,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双脚不能触地,然而她跳下来的这个动作之间却找不出任何天真的感觉,将端庄的姿态演绎到了极致。 缓步走到火炼面前,她敛襟肃容,深深向着他欠身为礼,“见过火炼大人。” 还不等火炼回应什么,便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她慢慢直起腰杆,身子以清晰可见的速度抽条成长,面孔更像是被施加了惑术一般急剧变化。 这番变化,着实令人应接不暇。待变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火炼再一次定睛看去,发现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好似乐园岛宫殿顶端的雕塑活了过来,只是,雕塑还是人身鱼尾的姿态,而眼前这位女子的下半身则穿着一条素淡的长裙。她的容貌放在妖兽这一族之中并不显得如何出众,但是却具有旁人所没有的端肃姿态。 另外,她真的很瘦。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意义上女子的窈窕,身形也好,还是她的体态,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层愁云所笼罩。 照理来说,这么一个人站在面前,尽管不至于对她心生厌恶,但多半还是会敬而远之,因为她身上实在缺乏那种与谁都可以交谈几句的亲切感。 但不知为何,火炼偏偏感到了一种熟悉,这种熟悉甚至让他发下了戒备。片刻之前他还认为不管这女人说了什么,自己都将一字不信;可是见了她的真容之后,他仿佛认定了一点—— 哪怕观念不同,这个女人也不会害他。 一礼完毕,直起身的灏湮却首先转过脸,往路狄亚那边看了过去。目不能视的路狄亚接触到了这簇目光,竟然像是突然复明一般,顿时不能自已。前头因为面容扭曲而留下的裂痕还没有愈合,此刻赫然愈演愈烈,一张脸着实惨不忍睹,宛如由各种不同的表情拼凑出的破碎画布。 张了几次口,路狄亚都没能说出哪怕半个字,最后也只是从喉头发出了毫无意义的悲鸣。 “你还活着?”当火炼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期待的是肯定的回答。 灏湮摇摇头。对于她本人而言无比残酷的事实,她反而表现的无动于衷,相比较起来,似乎火炼还要更加难过一些。 关于自身如今的状态,灏湮也只是简短的解释了几句,“方才你看的很准,此地并非真正的虚空,只是一段‘夹缝’,我只能存在于这样的空间中。所以我并不能算是活着,连魂魄都算。非要说的话,应该只是一段残念。” “残念?”火炼轻轻念了这两个字。没法形容当前是怎样的感觉,无法摆脱的悲伤蔓延而上。 对于妖兽的执念是怎样的存在,火炼还不敢说自己已经多有了解,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例子,未希,以及今天的灏湮。到底要怎样的事才会在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烙痕,时隔千年仍然不能忘怀?都说人死如灯灭,这话听起来确实凄凉,但相较于被执念所困,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当真是祭祀大人吗?”缇娜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着。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里最为战战兢兢的时刻了。 灏湮看了她两眼,没有经过旁人提醒便已经认出对方身份,诚恳的道,“维持组织的运转,你辛苦了。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前任们。这都怪我太过任性,仅仅因为自己的决定,却连累了你们所有人。” 缇娜夫人很想说一说“不辛苦”“不连累”,这也不是客套,而是她的肺腑之言。但兴许是过于激动了吧,竟然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这个组织肩负着无比漫长的任务,什么时候才算是完成,没人知道。而她不仅迎来了最后时刻,并且还能见到创立组织的大祭司,从这一点来看,她已经幸运无比。 灏湮微笑。她的微笑与她的容貌乃是如出一辙的矜持。“你们一直将任务完成的很好。但有一些事,我却无法托付给你们,必须亲自来做。” 今日前来的四位“客人”之中,从立场等等角度出发,大概只有白昕玥对灏湮没有什么好感。不,更进一步说,应该称其为敌意深重才对。 白昕玥既没有火炼的感慨,更没有缇娜夫人的激动,他不仅保持了一开始的戒备,而且防范心明显更加浓重。“其中一件你必须亲自做的事,便是告知火炼与曦冉的关系。关于这一点,请麻烦大祭司再说清楚一点。” 第313章 第313章—分散 司水一族乃是四大家族中极为特殊的一支,即便是当年的覆灭之战,这一族也不曾上得战场。所以灏湮与曾经的白将军并没有过多的正面接触,对于他的了解,也差不多都是来自于曦冉的转述。 不用想也能知道,曦冉在讲述这个人类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用上许多褒奖之词。但即使如此,灏湮也从来没有对其产生什么欣赏的感觉。 白昕玥,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祸害。灏湮早已下了如此定论。 通常情况下灏湮并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喜恶,可是现在她却皱起眉头,这已然是因为她压制不住情绪的表现了。“我自然会说清楚。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火炼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极其不好的预感。他非常后悔,刚才不该因为一时失神,而放任白昕玥与灏湮对话的。 此刻他想要阻止,只怕已是来不及了…… 之前灏湮为了向火炼行礼,已经走到他面前,他们彼此的距离已是触手可及。况且灏湮身形已变,不再是娇小的未希模样,此刻她忽然伸手擒住火炼的手腕子,整个过程当真连刹那功夫都不到。 本来火炼就在考虑如何化解那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说非要化敌为友吧,但他们这般针锋相对,他看了着实很不舒服。 精神不够集中的火炼,对于灏湮突然出招来了这么一手,彻底猝不及防。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7 然而对方却是有心算无心,已经蓄力酝酿多时。狠命一拽,火炼被拽离了椅子。失去平衡的火炼,陡然下坠。 没错,就是下坠。不要忘了这个空间本来就没有地板存在。脚底下那些浓烈的灰雾都在灏湮的控制之下,她允许旁人站立,旁人好歹还能够颤颤巍巍的站在上面。可如果她一旦不允许了—— 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急剧的失重感逼迫而来,火炼出于本能的幻化出了一双翅膀。 解除自身危机仅仅只是他一部分目的。而另一部分,则是为了振翅飞起,他此刻什么也不曾考虑,只想着返回白昕玥所在的空间。 尽管从感官上是在不断坠下,但大祭司所创造出来的空间夹缝,一切肯定不能以常理判断。上下左右,所有方位在这里都失去了原本的含义。 火炼当然清楚这些,但他还是决定不遗余力的往上飞。在根本无从选择方向的境地之下,他决定赌上一把。如果赌对了,他说不定马上就能够回到原地与白昕玥会合。 是的,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迫切的愿望。 至于什么“曦冉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够活到今天”“他当真是曦冉本人”之类的问题,让它见鬼去吧,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个。 火炼振翅的频率极快,幅度也极大。但立刻引发了相当糟糕的后果,疲劳感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上,他的头发连带着衣衫,已经从内至外彻底被汗湿。如果从残余的体力来看,不要说继续飞翔了,他便是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不剩了。 最要命的是,火炼正在深刻的怀疑,自己当真飞起来了吗?是因为缺乏参照物,让他丧失了移动距离的概念?还是说,从刚才开始,不论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最终的结果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不用白费力气了。在这个地方,哪怕只是前进一步,都只能我说了算。”灏湮轻飘飘的声音就响在火炼耳边。 火炼简直都有些惊恐了,他下意识的转头,当即就在斜后方看见了他以为已经甩开很远的大祭司。 后者飘荡在雾气当中,袖摆与群裾微微展开,整个人如同一朵将开不开的玉兰花。 灏湮神情淡淡,不过她也的确是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你应该上过乐园岛的宫殿,在禁制之中,几乎所有的妖兽之力都是无效的。其实你如今已经算是恢复了不少曦冉本来的力量,所以你虽然疲累,但是还可以保持翅膀的形态。” 灏湮叹了口气,看起来是真正的担心,“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还是先把翅膀收起来吧。你这样半妖兽化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白白浪费体力。” 火炼也不做无谓的坚持,很听话的收起了翅膀。当身体在不施力的情况下,似乎真的能够相对轻松的漂浮于雾气之中,看起来与灏湮的状态也没有什么差距了。 借着这个机会,火炼赶紧调整自己的呼吸。才觉着体力恢复了些许,他已经忙不迭的提出要求,“送我回去吧。” “回去?你要回哪里去?”灏湮扬眉,很奇怪的问道,仿佛对方提了一个完全不可理喻的要求。 因为她的这份态度,火炼顿时沉下脸。他已经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不安在心中不断扩大,都快要在他的心脏上活生生的钻出了一个空洞。火炼一把抓住对方肩膀,“说清楚,什么意思?!” 风水轮流转,方才惊恐的还是火炼,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轮到灏湮了。她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一双手,再看看对方,一时间连说话都忘记了。 即使火炼没有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但灏湮却很明白。他不仅制住了这个空间的主人,而且半点都不受禁制影响,出手如电。 灏湮定了定神。她今天是来坦陈一切的,有了这个原则在,她就绝不可能说谎,即使她明知道有些事实会更进一步激怒这位大人。“之前我们所在的空间,已经变得无比危险,没有人可以存活。” 火炼面色铁青,但这次他却没有催促,只是看了灏湮一眼。眼神中蕴藏的催促之意已经相当明确,他坚信她还有没说完的部分。 “我之前说谎了。”提到这个,灏湮也不是没有愧疚,但她依然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说雾气没有毒,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有毒与没毒,我是可以随意改变的。” 换言之,那个空间里已经充满了致命的毒气。回忆一下雾气的浓度,里面没有一个角落是安全的。 然而火炼还在心存侥幸,因为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自己。这个时候的火炼只能相信白昕玥的谨慎——不管怎么说,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反常的浓雾了,有过之前的经验,白昕玥说不定会随身携带解毒药品。 摧毁火炼侥幸心理的,是曦冉接下里所说的内容—— “你应该已经都清楚了,那空间是依靠我的力量才能够存在。然而如今我已经离开了,按照时间推算,到了这个时候,方才的空间已经彻底崩塌,里面的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面对毒雾,可以靠药物来解决一时之危。可是,如果面对整个世界的崩毁呢?白昕玥应该怎么办? 不不不,这已经不是考虑白昕玥个人能力的时候了,但凡生灵,没有任何一个能在如此前提之下逃出生天。 “你、找、死!!!”火炼一字一顿的宣判。疯狂涌出的杀气,硬生生的将周围的浓雾给逼退三分。以火炼为中心,出现一个偌大的圆球,外面灰雾翻涌,里面空无一物。 不,应该说还有东西,被火炼攥在手上的大祭司。 曾经的皇帝曦冉如何先不管,但火炼从来没有对同族宣判死亡的罪名,即便是叛徒楼澈,他的本意也是希望放其一马的。 但是今天,哪怕当成将灏湮撕碎,都难泄心头之恨。 不知是否错觉的缘故,耳中传来几下碎裂的声响。并非什么寻常物事碎了,听起来更像是坚硬的石块之类猛然迸裂。 灏湮眉心一跳,不管不顾的大喊出声,“你没听见吗?空间正在碎裂!快收起你的力量!” 方才有一阵,曦冉确实没能敢与火炼对视。即使当年同为四大家族的族长,双方都还有君臣之别。况且正如灏湮自己说的一般,如今的她只剩下一缕残念,根本不可能扛住火炼肆意释放的威压。 但是现在,即使扛不住也要硬着头皮去扛,灏湮强迫自己不能退缩。“我的力量所剩无几,维持一处夹缝已是相当勉强,你再不收敛自己散发出来的天赋力量,我们两个都会随着这里的崩毁而同时化为飞灰。” 是的,仅仅只能维持一处。不管是刚才的空间,还是现在带的夹缝,灏湮只能让其中之一存续下去。但这却连抉择都算不上,即便她的力量还非常充足,也不准备浪费在白昕玥身上。从这一点来看,灏湮也确实是故意让那一边的空间崩毁的。 继续发疯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灏湮已经说得非常明确,然而火炼还是充耳不闻。 灏湮咬咬牙,终于不甘不愿的说出最后一条理由,“只要是经过我手创立的夹缝,彼此之间或多或少会有一定影响,如果这边被外来力量所毁,也会加速刚才那个空间大的崩塌。你……” 已经无需灏湮继续劝说下去了,火炼已经收手。不仅收敛了杀气,而且还收回了压制对方的手。“既然这样,想点办法维持那边的空间。别告诉我你做不到。我也不为难你一定要让那边的空间恢复原状,但一定要减缓其崩毁速度。” 由于没了杀气笼罩,周遭的灰雾又缓缓的聚拢过来。只是到了火炼近前,这雾气仿佛也有意识一般,竟然不敢与往常一样肆无忌惮的将他彻底包裹起来,仅仅若有似无的飘了薄薄的一层。 仿佛灰雾就是灏湮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重新回到其中,她忙不迭的大大喘了几口气。 对于火炼的吩咐,她终究不敢怠慢,尽力而为的做了。只不过灏湮依旧认为,都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结果。 或许是知道即使说了也没有用,火炼倒是没有再提让灏湮送自己回去的事。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四下打量,既然他的力量对这个夹缝还是能够产生影响,说不定他能够想到办法,依靠自身的力量打通一条道路。 火炼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灏湮自然马上看穿了他的意图。尽管方才被攥过的肩膀还在狠狠作痛,倘若她还是血肉之躯,那一遭怕是都已经被捏碎了骨头。但灏湮还是和拼命凑了上去,拦在火炼面前。 “你不明白,白昕玥必须死。”灏湮无比凄然的哀恳。 ———— 自从当年争战沙场之后,白昕玥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经历过类似今天的苦战。况且,与他对战的缇娜夫人,单纯论实力的话,远远称不上强悍。 毒雾在扩散,空间在崩塌,这一切都会对战斗造成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后者对于双方而言或许还算公平,但是前者则不同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8 白昕玥的确考虑过应对毒雾的方法,只可惜人类医学虽然先进,却不代表能够克制妖兽的毒雾。况且这雾气产生的过程是那般诡异,其破坏力大概不单只是来源于毒素,其中应该还有某些更为玄妙的力量在作祟。所以虽然白昕玥及时服了解毒剂,但没过多久,已经感觉咽喉部位开始灼烧,而且还在不断往内脏部位扩散。 这毒,当真霸道无比。 缇娜夫人也在同一时刻服药,光是从她这一举动来看,已经证明这个女人乃是有备而来。而且,看她服药之后的状态奇佳,仿佛丝毫也不受毒雾影响,因此差不多已经能够判断,她所服下的才是真正的解药。 圈套。 倘若再想不到这一点,白昕玥这么多年只怕当真白活了。 无暇让他考虑太多,直接锁定了缇娜夫人。而随着之后空间开始剧烈变化,翻天覆地之中,白昕玥也不可能再顾及太多东西。包括另外一位路狄亚在内,倘若那只猫要趁此机会下黑手偷袭,白昕玥也只能硬抗。 对了,路狄亚呢? 错过几眼不曾看到,空间之中已经没有路狄亚的身影。 脚下可供踏足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白昕玥与缇娜夫人的打斗都只能在漂浮的雕花椅子上进行。 难道刚才路狄亚一脚踩空,坠入了深渊? 白昕玥自然不会对此产生担心的情绪,相反,他应该无比庆幸才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路狄亚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即使白昕玥再自信,也不认为在这样的条件之下自己还能够以一敌二。 “哐当!”白昕玥扼住缇娜夫人的脖子,将其按在了一块木头碎片之上。 纵观周围,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唯一还剩下的实物就只有几张已经四分五裂早已看不出原形的木椅。 白昕玥将敌人按在其中一块上头,而他自己的立足之地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 其余的碎片,还在纷纷跌落…… “说!你们把火炼弄到哪里去了?” 第314章 第314章—同归于尽 咽喉要害部位被他人所钳制,缇娜夫人的面孔没多久已经胀的通红,然而别说想要咳嗽了,她连说话都万分困难。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凭什么认为是我们带走了火炼大人?” 灏湮对火炼出手那一幕,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是因为距离的缘故来不及才来不及做出反应。此刻缇娜夫人如此反问,说穿了只是不愿承认她与灏湮之间的预谋罢了。 白昕玥也不解释究竟是从何处得出结论的,他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半分都不客气。 会死在这个男人手上……缇娜夫人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这个念头。 不过,最后究竟是被别人所杀,亦或者是随着崩毁的空间化作粉末,到头来不都是一死吗?不能选择自己的死法,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悲哀,但缇娜夫人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 灏湮大人,我有很好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吗? 在我们组织代代相传下来的大祭司遗命之中,有一条始终让人无法解读——必要时协助“我”。 难道那个“我”会是大祭司本人?因为没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组织只能将命令本身一字不改的传承下去。 直到方才,缇娜夫人战战兢兢的向大祭司表达亲近之意,后者随着鼓励的话语同时送来一个眼神。那一瞬间,缇娜夫人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缇娜夫人放弃挣扎,主动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宁静没有降临,反而是大量空气猛的灌入肺部。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缇娜夫人没有空暇去考虑这个,她已经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白昕玥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脚边的这个女人。暂时放她一条生路也没有什么,既然能够制住她一次,自然也能制住第二次——不,应该说,他必须做到这一点,这与毒素是否蔓延,他的状态好不好之类没有任何关系。 暂时放过这女人,是为了从她嘴里问出一些东西。 “你明知敌不过我,但还是留下来与我缠斗,是为了拖住我吧。”白昕玥语气笃定。 缇娜夫人只能捂住胸口跌坐原地,半分都动弹不得。 说起来她有些奇怪,就在自己呛咳的过程中,空间崩毁的速度似乎减慢了,甚至于某些地方略微有了几分恢复的迹象。某些已经坠落深渊的木头碎片回归原位,这才让她有了安坐的位置。 “拖住我,是为了什么?”白昕玥又问,“准备与这个空间一起同归于尽吗?” 缇娜夫人还是咬紧嘴巴死死不开口。在她看来,空间的稳定只是暂时性的,因为这里已经失去了大祭司力量的支撑,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夹缝,最终肯定会回归本源彻底消失。虽然白昕玥已经看穿了前因后果,但那又怎样,他已经插翅难逃。 白昕玥忽然笑了笑。 他的好整以暇在对方看来着实不可思议。缇娜夫人甚至都开始猜测,难道这个男人与她一样,都已经接受死亡了? 白昕玥却说,“你没有发现空间已经变化了吗?既然我们这边什么都没有做,肯定是火炼采取行动制止了崩毁的进程。” “那又如何?这不过只是暂时的。”缇娜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这一场预谋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个空间是依靠你们那位大祭司的力量才能够存在,不过很可惜,她留存于世的时间不长了。随着她的消失,空间也会覆灭,我们将随之而陪葬。” 在这短短时间之内,白昕玥想通了很多事。契机还要感谢火炼曾经告诉他的一个细节——当初他亲眼看见镇墓兽“一分为二”。事实上那并非镇墓兽起了什么变化,而是那个地方本来就有两个存在。 一个是未希,一个是灏湮。 她们两人偏偏有个共同点——不管以什么姿态存在,其本身都已经不能算是真正活着。所以在很多时候,这两人才不得不以雾气作为存在的媒介。也正是因为雾气的存在,才难免让所有人将她们彼此混淆,认为每次出现的都是虚空一族后裔未希,从来未曾想到大祭司身上。 但关于这一切,从事后再进行回顾,会发现要做出分辨竟然是如此一目了然的事。白雾与灰雾,这两位毕竟不是同族,彼此有着本质的区别。 有了这个基础,再串联过去的种种推测,如果再想不通曾经的疑点,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包括曦冉的生死之谜,白昕玥都有了大概的揣测。 ————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对于自己还能维持这份冷静,火炼都觉得极其不可思议。不过他也怀疑,这种平静仅仅只存在于皮囊之上,至于他的内里,早已混乱的再也没有一分秩序。 此刻的灏湮,面色都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她的皮肤上泛着清晰可见的死灰,还有一条条突兀的蓝色血管。这些特征,分明都是只有尸体才会呈现出来的状态。 虽然不能否认她早已死亡的事实,可是不久之前她的状态看起来还相当不错,这才过去多久啊,已经恶化到了这个程度。照着这个衰亡速度推测,只怕不久的将来,这位重新回归人世的大祭司就将彻底消散。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79 灏湮捂着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喘上一口气。“你若是不相信,我着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火炼苦笑。尽管他也不可能这么快改变初衷,全盘接受和相信刚才那一番荒诞的言论。可若是论起不相信,真正最不值得相信的对象,应该还是自己吧。 他没有记忆。 他没有身为皇帝曦冉的实感。 他着实不清楚自己做过,或者授意别人做过什么事。 尽管火炼一度被突如其来回放的各种记忆碎片侵扰的烦不胜烦,因为他认为那都是属于别人的经历。即使他后来从口头上承认了自己八成就是曦冉本人,甚至会为此与白昕玥争执。但是口头上说来终归只是轻巧,距离内心真正的接受还是遥遥无期。 毫无疑问,时值今日的火炼依旧很难在内心深处与曦冉画上等号,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无比期待能再看一看曦冉的记忆。 只可惜,这东西似乎从来不受他意志所左右。 最后的火炼做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决定——听起来左右摇摆不定,连他自己都鄙视不已。“我如果这样说呢?我虽然无法相信你,但还是可以答应你,按照你的计划试一试。” 听听,这叫什么话?仿佛是找不到任何出路了,这个时候正好有人送上一条建议,明明对这个建议打从心眼里充满了质疑,但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硬着头皮试探着走上一遭。 而事实上,此时的火炼确实也已经走投无路。与白昕玥被迫分开,他从来不敢设想这样的局面。 至于白昕玥如今极有可能凶多吉少,火炼更不敢让自己去碰触这个念头。 若是脾气暴躁一些的,听了火炼这般不似人话的建议,指不定都要当场动手了。或许当真是大祭司涵养功夫出神入化吧,她竟然轻轻点头,并且道,“很高兴你决定了,倘若再拖下去,我将再也没有余力制造空间夹缝。” 说完,灏湮挥了挥衣袖,被她所拂过的地方,出现了空间裂缝。 这个说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如果是从画面本身来形容,看起来则更像是一堆灰雾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一个地方汇集聚拢,片刻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气流的漩涡。 每每遇上这种形态颜色不正常的浓雾,都没有什么好事,尽管火炼不至于害怕,但却本能的感到厌恶。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走入其中,以及通过“漩涡”马上就要达到的鬼地方,他真是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偏偏灏湮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无声催促。 ———— “白主席,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是真的不希望你死在这里。毕竟前一段时间我们的合作,可以说还是相当愉快的。大概也是因为你与火炼大人关系匪浅的缘故吧,你对待我们妖兽的看法也与妖委会大多数人不同,并非惺惺作态的同情,你是从内心里认为我们彼此是平等的。”缇娜夫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她的话语甚至都没有什么条理性,忽然想到了,于是也没有压抑自己,就这么开了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应该就是这样的道理。 但是很可惜,她的善意并没有收到应有的回应。此间唯一的听众,也是除她之外唯一的活物,半点儿都没有谈话的意思,上蹿下跳的在探查这个空间。 将“上蹿下跳”这样的词放在火炼身上,或许会显得很适合,然而无论怎么看都与白昕玥格格不入。但事实上,白昕玥的确只能这般行动。 尽管目前空间的崩毁暂时停止了,但留给他们的立足空间并不多。 脚底下的那些灰雾,或浓或淡,但依旧充满了凶险,谁也不会没事找事前去踩几脚试试究竟会不会跌落深渊。 暂时肯定还能够用来安身立命的,依旧还是那些椅子的碎片。也是之前空间动荡留下的后遗症,一些碎片消失了,但一些原本消失的又重新回归此处。 可能是受到雾气流动的影响,留下的碎片布满了整个空间——当真是布满了,上下左右,随便哪里都是,相比较起来也只有密度有所不同。 白昕玥在这些碎片上面无比艰辛的翻转腾挪,寻找着或许并不存在的出路。有些立足的地方还算可以,但更多的仅仅只能勉强踩上去半个脚尖。 缇娜夫人在旁边看着,有好几次都认为白昕玥会跌落下来。不过她认为丝毫没有担心的必要,即使摔死,也不过只是早死了一小会儿,对最后的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 同样的,白昕玥也并不害怕自己会被摔死,不过并非是因为这么简单便坦然接受了死亡。他在经过一番观察后得出结论,这个空间并没有正确的方位概念,而这一点无疑最大程度的增加了他逃离的难度。 如果往正下方前行,或许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个前提下推测,最安全的方位应该正好与之相对才对。白昕玥一开始也顺着这条思路朝上攀登,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已经确认,此路不通。 其实说起来,白昕玥应该还有一个办法。尽管此间仅仅只剩下他们两人,但碰巧其中之一正好是这个致命圈套的实施者之一。 应该对缇娜夫人严刑逼供吗?这个念头只是稍微一闪,已经被白昕玥否决了。别的先不说,首先白昕玥缺少逼供的最起码条件,有句话不是说过吗——若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对于一个已经决定要同归于尽的人而言,再如何残酷的手段只怕都不能入她的眼。 白昕玥这下子是真的为难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怎么一个活过数千年的家伙居然会怕死。尽管无比可笑,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恐惧。 只要一想到将要与火炼天人永隔,白昕玥的五脏六腑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抽搐起来…… “喂……喂……有人……听得见吗……”突然传来的声音,状若鬼魅。 第315章 第315章—出口 “这个……声音……”连一心等死缇娜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尽管从立场而言,白昕玥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庇护自己的对象,但她显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事实上,这个男人做不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此刻的缇娜夫人的确很需要一个谈话的对象。 “喂……喂……听见了吗……”那幽然的声音还在不断继续。 缇娜夫人听的又是一个激灵。到了现在她才明白,虽然能够坦然接受死亡,但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死的莫名其妙。 白昕玥侧耳倾听。的确,不光这声音本身无比诡异,而突然出现更是莫名其妙。 尽管以前数度见识过楼澈的惑术和未希的虚空,但之前已经证实了,此地与那两者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而在此时听见鬼魅般的呼喊,也难怪白昕玥怀疑这依然还是灏湮在搞鬼。 大祭司对他浓烈的杀意,当真是昭然若揭,而她本人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听了一会儿,白昕玥竟然从那断断续续的字眼中抓住了什么,“等等,好像是路狄亚?”那个他们曾经一度认为已经凶多吉少的路狄亚。 有了提示之后,缇娜夫人去听,也难免觉得越听越像。 仿佛是为了给他们二人进一步解惑似的,一点光亮,黄豆般的一点光亮出现在了斜下方的浓雾之中。光点以画圆的轨迹活动着,从这规律之中可以判断,应该是某人正拿着照明工具不断晃动,像是在打信号。 “看见光了吗?”喊声陡然变大,带着声嘶力竭的味道。尽管这人喊的无比费劲,但如此一来,上面的人总算能够听的清楚。 当真是路狄亚。 “你没事吗?”到底还是有着同族之谊,缇娜夫人自己死都不怕了,却还要问上这么一句。 她的牺牲是为了完成任务,然而路狄亚却不该被卷入其中。之前将他留在空间之中,也当真是情势所迫别无选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0 “我找到出口了!” 路狄亚的这一喊,引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高兴的自然是白昕玥,然而缇娜夫人却是一愣。她没有想到,只怕大祭司也同样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让白昕玥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路狄亚还在喊,“你们顺着光过来,出口在这边!” 这辈子竟然会被路狄亚所救,白昕玥自己也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但他很快便已经做出判断,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犹豫已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也幸亏前面亲自上蹿下跳调查环境,如今白昕玥看了几眼,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来一条最佳路径。尽管其中有两三处木头碎片的间隔确实远了点,但只要奋力一跳,应该还是难不住他与……缇娜夫人的。对了,还有她呢。 “你打算怎么办?”白昕玥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既不是命令的强硬,也没有多少劝说的成分。他不过只是在就事论事—— “我会离开。而经过交手,你应该很明白,如果不是这个空间存在,你根本不可能阻拦我的脚步。我一旦离开了,就意味着你的阻击任务彻底失败。什么同归于尽之类的都将没有任何意义。既然这样,你还打算留在这里等死?” 缇娜夫人咬唇不语。她是真的无措了,一时间,她连自己是否应该活下去都没了主意。是应该苟且偷生,还是因为辜负了大祭司所托干脆以死谢罪? 但是白昕玥扔下这些话后便已经掉转身,跃上了第一块木头碎片。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缇娜夫人眼睁睁看着白昕玥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无法忍受,紧咬牙关追了上去。白昕玥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白白送死,未免也死的太憋屈了。 离开的过程辛苦归于辛苦,但好在有惊无险。 终于到了路狄亚身边,只见他正站在某个地方,无限焦急的往浓雾里“张望”。但不管他已经急成什么样子,但似乎已经铁了心不会再碰灰雾分毫。怕成这个样子,可见之前的经历在他心头留下了怎样深重的阴影。 白昕玥在离开浓雾之前,谨慎依然存在,往路狄亚所在的方向打量了几眼—— 应该是墓道的一段,不过从简陋的构造来看,八成又回到了整个皇陵的外围。墓道中倒是也有照明设备,隔上很远一段距离,墙壁上便有一盏油灯。再看路狄亚手中所拿的,似乎正是用蛮力从墙壁上扳下来的一盏灯。 难看是够难看的,但不要忘了这东西不久之前还成为了他们的目标。若非那一星半点的光亮,在方位感全失的浓雾中,任谁也寸步难行。 尽管路狄亚所在的墓道环境实在说不上一个“好”字,但如今能够再一次脚踏实地,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白昕玥没有再犹豫,脚下用力,跃了过去。另外不忘回首扶了缇娜夫人一把。 事实上白昕玥还有一个问题,他的确很想知道路狄亚是怎样脱离危险并且到达这个地方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片刻之前才被路狄亚所救,此时问这个,不仅显得不信任对方,而且还相当不识好歹。 反而是路狄亚自己,也不等他人来问,主动说起,“我们之前所在的空间突然发生巨变,我来不及反应,一脚踩空后便是不断下坠。之后好像是摔伤了,暂时失去了意识。我好不容易能再次爬起来,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墓道中游荡,直到再一次感受到雾气出现。想着你们或许还被困在里面,所以便想了办法,看能不能试着把你们救回来。” 路狄亚所说的雾气出现的地方,正是白昕玥二人刚才所逃离的空间。此刻他们再回头去看,惊骇的发现那团本来有两人高的灰雾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缩。还来不及看个明白,片刻功夫之后,彻底消失不见,连一缕水汽都未曾残留。 这代表了什么? 连接现世与夹缝的雾气通道转往了别处?还是说那个空间也一并消失了? 经历了生死劫难的白昕玥下意识的认为八成会是后者。只差毫厘啊,如果他离开的速度再晚上一分……饶是他也开始后怕起来。 “知不知道火炼的下落?”归根结底,这才是白昕玥最为关心的事。哪怕他此刻已是通体冰凉,张开口的第一句话,依然还是这个。 路狄亚很遗憾的摇头。“我猜想,大祭司制造那个空间是为了将我们困住。而她为了某个目的,还是预先设置了出口,为了单独将火炼带走。我之前能够逃脱,大概是因为我运气够好,正好赶上了出口关闭之前。” 随后,路狄亚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随便谁都能清楚的看出他的犹豫。 最后大概还是因为情势所迫吧,如今身在皇陵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被深深的卷入了这场混局,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 所以哪怕他本人再不情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怀疑大祭司有一个很……很可怕的计划……” “路狄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缇娜夫人当即发难。路狄亚会返回救人,这原本已经让她相当奇怪了,不要忘了,被救的对象之中还有一个白昕玥。如今救了人还不算,他居然还胆敢在这里诋毁他们的主人! 路狄亚的祖先乃是因为得到了大祭司的恩赐才得以化形,光是这份恩情,已经是他们世世代代都报答不完的。 当面挨了一顿责骂,路狄亚既不生气,也不反驳。事情是他自己做的,话也是他自己说的,在开口之前肯定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路狄亚向着缇娜夫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停在两步开外,他深深的鞠躬,“是我对不……” “对不起”三字才说了一半,伴随而来却是猛烈的一拳,正中缇娜夫人腹部。 任何女性,腹部无疑都是脆弱的要害,况且缇娜夫人在妖兽之中本就实力垫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重重一拳,顿时失去意识,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往前栽倒。 路狄亚对此应该是早有准备,毕竟是他出手伤的人。不紧不慢的伸出手臂,接住了栽倒的缇娜夫人,好歹没让她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左右看了看,路狄亚选了一块干燥的角落,将人扶过去,让她靠着墙半坐在那里。 “对不起。”路狄亚这才轻声将这三个字念完。只可惜对方绝无可能给他什么回应了。 别说缇娜夫人未曾料到这一番变故,就是白昕玥,这也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了。虽然白昕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眼旁观,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深深皱眉。 路狄亚安顿好伤者之后便走过来,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说,“时间不等人,先跟我走。有什么问题,边走边说。”扔下这句话,他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跟上来,径直选了一个方向,快步而行。 尽管白昕玥本人对皇陵的构造也算相当了解,但毕竟墓道过于错综复杂,特别是外围这些无关紧要的部分,白昕玥过去从来未曾踏足。 不得不说,路狄亚的轻车熟路太过反常。 而且,他前行的过程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是眼盲之人。 发现了对方的狐疑,路狄亚索性老实承认,“是的,我能看见。” 白昕玥听闻,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什么,不过可惜没有太多空闲让他细想。于是决定不动声色。 路狄亚却这般说明,“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能看见,应该说……只是一种感觉,让我能够知道周围的情况。类似的情况曾经也发生过一次,在乐园岛宫殿被炸毁之前,我就是依靠这个才能爬上顶端,拿到并销毁那份让契约无效的卷轴。” 说完这些之后,路狄亚本来还指望白昕玥能够有所回应,但对方的沉默着实令他无比心慌。尽管白昕玥跟着他的步伐与他一同前行,可是当前的场面着实让人难熬。 路狄亚有些急了,“你与其关心我是不是个瞎子,还不如关心一下大祭司的计划!” 白昕玥继续沉默。 路狄亚也真真无奈了,索性说的更加明确清楚一点,“大祭司要杀你,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大祭司想杀的人还有一个——” 一直领先半个身为负责带路的路狄亚,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与白昕玥正面相对。饶是如此,他似乎还觉得态度不够郑重,担心不能证明接下来的答案。 于是路狄亚微微抬头,盯着对方眼睛。然后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说了那个名字—— “火、炼!”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1 说起白昕玥的反应速度,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般迟钝过。他都不知道将这两个字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多少遍,才终于将名字与对应的人所连系起来。 也幸亏白昕玥那经过千锤百炼而锻炼出来的理智,今天已经数度发挥了作用。即使到了这个关头,竟然还让他保留了最后一丝思考能力。“你所说的这些,很难让我相信。” 路狄亚大大意外,他本来以为当白昕玥听了这个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冲出去找大祭司拼命。不管那女人藏在皇陵的哪个角落中,也势必要将其挖出来,若不把她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可是,刚才白昕玥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相信? 路狄亚哼笑一声,要多讽刺有多讽刺,“看不出来,你对大祭司还有这份信任感。”既然白昕玥不相信他方才的示警,那么换句话说,便是相信大祭司了。 有些不知道话题该怎么继续,路狄亚只好先大大的抱怨一番,“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会信任她?根据一些妖兽的史料记载,当初那个时代为了让白族能够生存下去,大祭司也确实出了不少力气。而那只不过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另外,大概她也判断白族并不能对妖兽产生威胁。权当是履行祭司那悲天悯人的职责了。 “可是后来呢?当白族不断崛起之后,大祭司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她依旧按照皇帝的嘱咐开发契约,同时也为白族做了不少别的事,但只怕心中已是不情不愿的。至于大祭司私下有没有劝诫皇帝放弃白族,但她本人已经暗中采取了不少行动——缇娜夫人的这个组织,不就是大祭司亲自建立的吗?” 说了一长串,随后路狄亚便眯着眼睛扫了白昕玥好几眼,仿佛是想要看看对面这个男人是不是突然傻了。“若说曦冉,以及现在的火炼信任大祭司,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但是你,怎么看都不应该啊。” “并非信任,而是认为不合情理。” “哪里不合情理了?”路狄亚怎么也想不通。 尽管白昕玥此刻的分析能力大打折扣,但他还是抓住了很重要的部分,“灏湮要杀我,这一点符合情理。但她绝对没有任何理由杀害火炼,既然已经基本证实火炼与曦冉本是一人,而灏湮不仅与曦冉有着君臣之谊,他们私下里更是至交好友。” “原来你是说这个不合情理啊。”路狄亚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不过与之前相比较起来,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与动摇,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之所有还能够如此镇静,要么就是他早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方法,说不定只是随口掰扯几句试图蒙混过关。 要么,便是他能够证实自己方才说过的一切。 “大祭司确实有极其重要的杀害火炼的理由,你想听吗?” 第316章 第316章—复活 “在你看来,如今的大祭司是怎样的状态,算活着吗?”路狄亚率先如是问道。 “按照你们妖兽的说法,那似乎只是遗留下来的执念。不过在我看来,倒更像是一缕鬼魂。灏湮之前将我们引入虚空之中,目的虽然是为了借此来设立陷阱,但这大概也是她不得已的行动,若是长时间的停留在现世中,她只怕真的要烟消云散了。” 执念?鬼魂?随便用什么说法,终归有一点是肯定的,那肯定不能算是活着。 相比较起来,半生不死的未希身上,活着的气息还要更加浓烈一些。 路狄亚点点头,“既然你也认同这一点,那么我告诉你,大祭司有办法活过来。不是眼下这种状态,而是有血有肉真正的活过来。” 尽管路狄亚描述的很清楚,但说实在的,白昕玥确实没怎么听明白。 尽管他也是从妖兽鼎盛时代残存下来的一员,可是对于妖兽那些玄之又玄的能力,却不代表能够全盘了解。 这当然也不能算是白昕玥的错,因为从实际情况来看,妖兽分支众多,而最为玄妙的一支却并非掌控虚空的魅氏,而是掌管祭祀的司水一族。 与其他族人比较起来,水族战斗实力最弱,通常情况下并不会被派上战场。而当初的白昕玥光是战场厮杀已经占据了其所有精力,战场外的事务,难免会有所忽略。 而且祭祀一道原本就属于妖兽最高的秘密,哪怕是灏湮同一时代的妖兽同族们,都不见得真正能将那些东西说个清楚。 也正是受到这些复杂原因的影响,契约这种被大多数妖兽所深恶痛绝的东西,直到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破解。因为契约的根本,便是建立于司水一族玄秘力量之上。 许多东西,由于不了解,是以没法推测。但有一点,白昕玥还是看穿了。“时隔数千年之后,灏湮还希望再次活过来,想必要为之付出不少的代价。按照你的意思,要用我和火炼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复活?” 路狄亚皱眉,先是点头,随后又是摇头,看上去无限苦恼。“你这话也不能说全对,从根本的事实来看,你们两个还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大祭司牺牲自己的生命所换取的结果。” 最终的真相,还剩一步之遥。 顷刻间有无数的问题涌起,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该为了火炼问个清楚。但白昕玥忍住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般辛苦的忍耐某一件事,这几乎已经到了压抑本能的程度。当他还是那个弱小的白族少年,他必须如此忍耐才能求得一丝生存的空间。即便后来成了白将军,也照样有着数不清的事需要他做出冷静而漠视的判断。一直到了妖兽覆灭之战结束,妖委会由他一手创立,终于不用再忍耐了。这么多年,尽管过的边缘化,但这只是他本人的选择,与压抑本能无关了。 今天,面对追求了多年的真相,白昕玥不得不强迫自己这么做。过于激烈的刨根问底只会适得其反,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需要冷静应对。 哪怕路狄亚掌握了真相,白昕玥认为也应该一字一句加以分析,他从来不喜欢被旁人耍的团团转。 “呀啊啊——”被迫唱起独角戏的路狄亚双手抱着头,好一通乱抓。当发型已经变成一团乱了,他才总算收手。但牺牲发型换来的结果还是相当值得,他好歹冷静下来了。 “关于大祭司的复活,要说清楚很麻烦。我从最先开始说吧——” “白昕玥,这么多年虽然你只担任名誉的职务,但你暗中也不是闲来没事干吧。想必你已经调查出来了,当年大祭司不仅没有死于海上刑罚,而且之后她还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了,楼、魅两族联手的处刑,任何人都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逃脱,但对于这件事大祭司早已经留了后手,安排好了营救方案。而救她的人正是其心腹,水族分支一个叫做释天锦的人。” 路狄亚所说的这些,正好契合了前不久白昕玥与火炼的分析。因此,可信度也大大增加。 “你想过没有,关于这件事,其实有两个疑点?”路狄亚也真是够郁闷的,对方当真半个字都不说。按照常理,在这场对话中,难道不应该由白昕玥不断的问长问短从而推动谈话展开吗? 也幸亏白昕玥并没有真的沉默到底,在一些关键节点上,他也会使出一些招式——究其原因,还是不愿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事无巨细问的太多,那会显得过于急切;而如果从头至尾什么都不说,则像是个傻子了。 “你所谓的疑点,其中之一便是关于释天锦的吧。曾经的释天锦,应该就是今天的庄锦。他与我不同,我为了不让妖委会上下发现身份,只好逐渐淡出权力核心。可是这位释天锦释先生,却以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行事一直把持妖委会大权。改名换姓,呵,路狄亚,你的主人真是厉害,连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将释天锦与庄锦画上等号,纵使白昕玥语气轻描淡写,可还是将路狄亚吓的不轻。他突然惊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白主席,对方所推断出来的事实,远比他的预期要多得多。 路狄亚只好不断说服自己——现在他与白昕玥并非敌人,而是共同行动的合作者。合作对象聪明一点并非坏事,行动会更加轻松。 通过这不断的自我暗示,路狄亚才勉强定住神,再次开口,“另外一个疑点,是关于当年魅疏和楼天遥的动机。他们为什么非要置大祭司于死地不可?因为妖兽各大家族彼此常年的争斗,还是说大祭司开发契约的行为激怒了其他人?” 白昕玥必须承认,路狄亚还是相当聪明的,不管是不是故意,终究还是抓住了他所忽略的部分。关于当初楼魅两族势必要处死大祭司的缘由,白昕玥当真未曾多想。 从白昕玥个人的立场来看,大祭司连带水族的没落,这个结果本身更有价值。至于其中的理由,是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还是说当真是为了罪行而付出代价,都不怎么重要。 至少,曾经一直都认为并不重要。 由路狄亚在这一刻提及,白昕玥突然发现,这背后的确有很大的玄机。 乍看上去,楼、魅两族对付大祭司两大理由是成立的。开发契约是摆在台面上的罪名,而说是权利斗争,则是促使这两族这么做的内因。 然而,这两大理由当真值得起推敲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2 在平常的日子里,妖兽各族怎么争斗没有关系,也是长久以来的传统。可是,对于大祭司的处刑却发生在覆灭之战的后半段,那个时候交战的双方,妖兽已经渐落下风,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有所感悟了,再继续内斗只会将妖兽全族置于毁灭的境地。 尽管此刻白昕玥也在沉默,但明显与刚才不同,看得出来他正在思忖。 路狄亚也给了他一点时间,然后才说,“关于楼天遥和魅疏这两位,你究竟想起了多少,我并不知道。不过关于这两位的记载,内容都还是很一致的——尽管他们都很在意各自分支的发展,不过对于妖兽全族的命运,还是相当关切的,据说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 路狄亚叹了一口气,为千年前的历史欷歔不已。“这样两个人,一门心思用尽手段只为了处死大祭司,理由应该只有一个——大祭司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种族的存续。” 才说完,路狄亚发现这话很容易产生歧义,于是赶紧又补充说明,“这个威胁,可不单单只是契约那种东西。不管怎么说,契约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发的,再也没有人比皇帝更关心妖兽的存续。虽然我还不清楚契约与种族存续间有什么联系,但相信皇帝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而大祭司对于妖兽的威胁,则是因为她本身,或者说是因为她独特的能力。” “独特能力?”白昕玥终于重复了这四个字,无疑在表明,他对此有了浓厚的兴趣。 路狄亚又是一阵狠命的抓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找上了一个费劲的差事,怎么关于大祭司的这一切,解释起来就这么复杂呢?尽管他对这些已经够算的上很了解,至少比其他人了解的程度要深得多,但要将这一切表述清楚,还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够解决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曦冉能够活到今天,并且成为了火炼?”不是路狄亚喜好从头说起,实在是别无他法,若不能追根溯源,很多东西他更加没法说明了。 的确,白昕玥没有想过这个,他早已经做出了判断——曦冉死了,而且他还用了数千年的时光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判断。 不过毕竟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会儿,如此重要的话题也不可能变成耳旁风,白昕玥很快想到了关键的一句,“你刚才说过,那是因为大祭司的牺牲。” “该怎么说呢……”路狄亚放在自己头发上的双手,已经从抓挠演变成了死拽,他也当真不怕几下用力就把自己给活活拽秃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除了大祭司本人之外,谁也没有办法再追寻她初衷是什么。我只能这样猜测,至少在那个时候,大祭司希望皇帝活下来的心情应该是真实的。但是——” 路狄亚冲着白昕玥露出一抹苦笑,“但是,大祭司也希望自己能活下来。并非是寻常意义下的活着,即使妖兽寿命已是相当漫长,可这似乎还是不符合大祭司的期望。” “白昕玥,我刚才虽然用了‘牺牲’这个词。可是我突然在想,如果在做某件事的时候,掺杂了自身浓烈的私心,是不是就不能算作牺牲了?” 白昕玥没有心情回答对方,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怎么听清这个问题。白昕玥的注意力只会放在更加重要的地方,“你还没有说清楚,灏湮为什么能让曦冉活下来?她究竟用了怎样特殊的能力?” “大祭司能够沟通天道,这你是知道的吧?尽管已是数千年前的真相,但还是留下了不少可供推测的蛛丝马迹,由此大概可以猜出来,当初大祭司与天道做了一笔交易。” 说到这里,路狄亚蓦地想到了一件事,“啪”的一击掌。“对了,之前你们两个不都到过月眠岛吗?那里就是最后的祭祀——也可以说是与天道进行交易的地方。月眠岛的祭台是大祭司亲自准备的,不仅皇帝可以使用,她要使用的话也同样没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那一天的交……祭祀一共进行了两场?”白昕玥极度不喜欢“交易”这个词,才说了一个音节,半途中便硬生生的改掉了。 交易,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曦冉为之付出的代价。 曦冉用自己的生命,甚至于近乎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换来妖兽一族的延续。 伟大吗?听起来的确伟大的不得了。但白昕玥还是要如此评价——这是世界上最不值当的一场交易。妖兽全族又怎么样?与之相比,依旧还是曦冉一人的性命更为珍贵。 路狄亚终于感受到了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他终于可以节省一点口水了。于是赶忙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这些结论是谁推测出来的?”这一点自然无比重要,所以白昕玥才会放到此刻来问。 路狄亚的脸顿时垮了下去,“你干嘛明知故问啊。我与……他可是签了契约的,有些话我真的不方便说。” 白昕玥倒是也不再否认自己已经猜到了。“看来,真是庄锦。我真的很想不通,庄锦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扶持新贵上位,控制轮值议会,创建白衣部队,还耗费漫长的时间利用妖兽来进行大型实验……如果只是看他做过的这些人,很容易将他当成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财力、权力与武力,这些都是达成野心的必备条件。” 由白昕玥来总结这个,着实非常合适,因为他本人曾经就是通过这些手段而达成目标的。 但是最后,白昕玥却这般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判断的。直到刚才听了你所说的关于大祭司的一切,我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曦冉曾经留下的遗言——真正的敌人乃是“他们”。 这个“他们”,今天终于要逐渐浮出水面了。 本来就没有那么简单。路狄亚望着天空。对方能够明白这一点,本来是好事一件,至少没有让他白白辛苦说了半天。可是,反而是到了最后时候,路狄亚的嘴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铁了心不再透露一个字了。 对此,白昕玥冷笑以对。“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别告诉我什么受到契约影响,必须要替庄锦保密之类的话。这用来当做逃避的借口还可以,但你真的以为这可以骗过我吗?说吧。你特意制造了这个单独对话的机会,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第317章 第317章—混淆 路狄亚没有闹明白,是真的没有闹明白,怎么话题后半段的走向会如此诡异? 白昕玥那轻轻巧巧的一个“说吧”,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恩赐一般。仿佛给了他这个开口的机会,便是天大的成全。但是这件事本身不该是白昕玥求着他,请他告知一切的吗? 路狄亚有些不爽,尽管他自身也很明白这不过只是在闹脾气,当真半点儿价值都没有,可他依然不想那么简简单单的开口。或许,这只是他不愿屈服而已,似乎一旦先白昕玥和盘托出,他在这一场交锋之中便彻底输了。 “你当日去了乐园岛的宫殿,但并没有使用那份让契约无效化的卷轴吧。你不仅没有用,干脆还将它毁了。理由何在?” 路狄亚不仅没有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催促,反而突然迎来这么一个问题。都已经时过境迁了,尽管路狄亚本是这个行动唯一的参与者,但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不过,他莫名的时间很短,极短。 白昕玥扫了路狄亚一眼,后者脸上越来越多的裂痕足以说明太多东西——说起来,今天突然重逢大祭司,最为动摇的应该就是他了。 至于路狄亚为何会选择自己作为共同行动者,尽管白昕玥已经有了一定推测,但是按照他素来的性格,还是需要再找一些佐证。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用着急,让路狄亚毫无保留的坦诚一些事情,才是目前的首要任务。 既然双方已经共同行动了,白昕玥便习惯于当一位主导者。他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合作者有所隐瞒,更不会给对方暗中筹划阴谋的机会。 “我猜测,毁掉卷轴,应该也是大祭司遗命之一。对于本族代代相传的命令,你无法反抗,只能照做。但是在这之后你却无比后悔,而这份悔恨,才促使了你日后一切的行动。” “白昕玥,你的确很厉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事出突然。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可以推断出这么多东西。不过有一点你却说错了,我虽然悔恨无比,但卷轴已经被我亲手所毁,后悔也没有用处。我今天会这么做,理由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虽然路狄亚轻轻叹了口气,但神情却无比认真,“我只是想要救火炼而已。” 该说意外吗?的确意外。尽管白昕玥也衷心为火炼而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他却有些难以判断该不该相信对方了。 路狄亚嗤笑,“到了这个时候,你是否真正相信我,都已经别无选择。远的不说,单是你此刻的处境,如果没有我带路,你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走出这段复杂的墓道吧。况且,你不会没有想到,如今剩下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白昕玥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另外,同时白昕玥也终于想通了庄锦之前单独与火炼会面的最终目的。这也要感谢火炼对他的坦诚,将那日的谈话原原本本悉数告知于他。 如果说庄锦的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那么可以说他已经惨败。考虑到火炼与白昕玥之间的关系,让这两人反目成仇的成功率其实并不高。既然很难成功,为何庄锦还要这么做?况且是在那样的关键时刻,而且要达成单独的谈话环境,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收益要对得起付出,至少能够保证这一点,庄锦这一类人才会采取行动。既然并不指望能够挑拨成功,那么只说明庄锦还有别的重要目的。 原来,只是为了促成火炼再一次前往皇陵。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3 如果再联系上方才路狄亚说过的一切,那么这真的是一个深沉而又歹毒的阴谋了。 按照白昕玥本来的打算,是准备让路狄亚将来龙去脉统统和盘托出的,但如今看来要做到这一点似乎难度过大。不过这也不要紧,将前面说过的内容加以整合分析,已经不难得出结论。 “当年在月眠岛上进行的两场祭祀,曦冉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取妖兽的延续,而灏湮换取的却是自身漫长的寿命。目前尚且不清楚她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居然同时救活了曦冉,让他成为火炼。”当年的事情确实无限复杂,但如果将不相干的内容全部剔除,剩下的部分倒也脉络清晰了。 白昕玥一边说着,一边审视对方的神色。即使路狄亚可以闭紧嘴巴,但他终究无法彻底控制自己的表情,肯定会有某些面容上的细微变动来证实一切。 白昕玥继续,“可惜的是,灏湮的计划似乎失败了。她不仅没能长命百岁,反而失去了原有的生命。不过我想,真正让灏湮失败的原因并不在她本人身上,而是因为曦冉出人意料的行动——他,到了最后时刻竟然没有放弃我。” 说到此处,白昕玥的声线陡然低沉下去,至少在这一刻,他并非是为了试探路狄亚的反应,因为他甚至都闭上了眼睛。此刻解决的疑惑,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一个人类也能够活到今天。如今,总算懂了。曦冉在与天道交涉的时候,应该将我也算上了吧。” 曦冉用生命换取了妖兽的存续。 那么,他还剩下什么东西来换取他的生存? 白昕玥还是庆幸自己及时闭上了眼睛,借此掩饰住了眼眶内猛然涌起的酸胀。 不过他的自控力历来都不差,尽管这感觉来的猛烈,但刹那之后已被他自己抑制住了。 恢复正常的白昕玥再一次面对路狄亚,而后者在如此咄咄逼人的目光笼罩之下已经越来越吃不消了。只听白昕玥又说,“当年两场祭祀彼此交织,最后得出的结果竟是阴差阳错。但是有一点倒是很清楚了,火炼与我能够活下来,很大程度上还是要‘感谢’灏湮大祭司。而如今她想要复活,也难怪要拿我们两人开刀。” “路狄亚,你遮遮掩掩了半天,其实真正想说明的就是这个吧?灏湮勾结释天锦,这两人从一开始便是同伙。而释天锦一步一步成为今天的庄锦,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达成灏湮的目的。” 白昕玥倒是能够理解,为何路狄亚只是不断的明示暗示,但就是不肯亲口说出这些。不,他也并非不肯,而是不能。大祭司对他祖上有着化形的大恩情,庄锦这与他签订过正式的契约,是他认定的主人。尽管从营救白昕玥的那一刻开始,路狄亚就已经走上了背叛的道路,但他依旧无法义无反顾的直直走下去。该说是私心作祟吗,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还要守着可笑的底线。 “啊——”路狄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瞪着白昕玥的眼睛里已然泛起了明显的血丝,这副架势像是要扑上去活活咬死对方。“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既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偏要说出来?!” 白昕玥既没有被对方的癫狂所吓着,也没有产生过多的同情,只是淡淡道,“这只是我的习惯,在没有确认相关情况之前,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况且,这一次的行动还有这么一个来历莫名的同盟者。更重要的是,行动的最后结果直接关系到火炼的生死。 “啊——真是的!”大概是认为方才的惨叫还不足以表达自身的情绪,路狄亚又来了一次,震得墓道顶端的灰尘簌簌落下。 由于是自作自受造成的后果,路狄亚倒也不再抱怨了。一边重重的拍着灰,一边道,“算我倒霉,谁让我别人都不挑,偏偏挑了你来合作呢?你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但我还要补充两件事,很重要的两件事,你给我听好了。” “首先是关于大祭司的,她既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沟通天道,为何当初还要将祭祀与曦冉主持的那一场混淆在一起?你肯定也很奇怪吧。” 白昕玥必须承认,此处有着很大的矛盾。灏湮希望曦冉活下去,看在他们二人除了君臣之谊还有朋友之交的份儿上,也并非全然说不过去,但这似乎还远远不够。 路狄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明白,一旦说出接下来的内容,莫说旁人了,便是他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原谅自己了。 “大祭司并非是自己愿意将两场祭祀互相混淆,而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虽然可以沟通天道,但她本身所能提供的条件却不能满足天道的要求。所以她才会暗中借助皇帝力量,或许应该说是利用皇帝,从中获取足够的筹码,以便从天道那里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白昕玥皱了眉,眯起眼,霎时之间杀气四溢。“所谓的筹码,是什么?” “皇帝希望换取什么,便是什么了。你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或多或少总该听皇帝透露过,天道是不希望妖兽这一族存续下去的。大祭司很清楚天道的心意,她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所以,这才是大祭司会被处以极刑的原由。因为楼、魅两族的掌权人识破了大祭司不可告人的野心,所以才会痛下杀手。即使会削弱本族的力量,让战争的局面更加不利,也在所不惜。 “第一件事说完了,下面说第二件,是关于未希小姐的。”路狄亚的话题转变的生硬,显然是再也不想提方才的那些,一个字都不想提。 “我刺瞎双眼的时候,是未希小姐救了我,说起来我还没找到机会报答她。关于她的事,我真的不想说。算了,就当我只是提醒你吧。”路狄亚狠狠的摇头,越来越觉得忘恩负义的自己实在不是东西。 “白昕玥,你肯定不止一次的调查过关于我主人庄锦的一切,不仅是他,还有前任会长关海,以及再前任……可是,我想你肯定查不出任何破绽。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只是因为你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依靠妖委会的档案进行调查,而那些记载在纸面上的东西,原本就制作的天衣无缝。” “你是在提醒我,就连未希都是你主人一伙的吗?”若说世上当真存在某个白昕玥不愿怀疑的人,未希当属其中之一。 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曦冉。 还在雪山的时候,白昕玥便郑重无比的对未希说过——他托付你,是因为他信任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信任,不然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路狄亚低头仔细想了想,然后才给出回答,“未希小姐是怎样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也许正如你所说,毕竟听闻曾经她与大祭司的私交甚笃。也许,她只是受到胁迫。究竟是哪一种,还是要靠你去判断。但是我认为,今后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未希小姐究竟帮谁,哪怕她是被迫的,如果不能站在我们这一边,依旧是我们的敌人。” ———— 火炼抬头望了望矗立的两扇墓门,上面两只由金箔与宝石镶嵌出来的鸟形妖兽还是记忆中的华美庄严。 看样子这当真就是他的原形了,并非白楼之中,得罪白昕玥之后被关进笼子里的不完整状态。他若是彻底兽化,单是拖在身后的尾羽,只怕要长逾数丈,发出的金红光芒足以照彻整个天地。 真是够扎眼的。 火炼撇撇嘴,怎么也不能控制自己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请。”灏湮在旁边低声催促。或许是离开夹缝空间太久的缘故,她如今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一眼看过去,目光能够轻易的穿透她的身体看见后方的墓墙,当真是比幽魂还要幽魂。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声,就连旁边的火炼都几乎要忽视她的存在。 上一次火炼过门而不入,并不是他自己不想进去,而是被白昕玥那个多事的家伙给阻拦了。回想起这段经历,火炼忍不住抱怨,早知还有今天,当初干嘛要多此一举啊? 对于开启这一类机关,或者称之为结界的方式,火炼已然轻车熟路。用不着旁人提醒,直接用指尖划破手腕,扬手一挥,便将精血撒上了严丝合缝的大门。 第318章 第318章—古坟 一股沉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错,正是沉寂,而并非死气。尽管在这个宏伟而巨大的皇陵之中,死亡的气息无所不在,但偏偏到了这里——最为核心的墓室,反而感觉不到那种死气了。 火炼缓缓的抬起脚步,又沉沉的放下。如果说入门的位置上有一道无形的界线,那么此刻的他正好有半个脚掌踩在了上面,一半在内,一半依旧停留在外。 就在脚底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火炼更加确定,自己即将,或者说正在涉足的,乃是数千年都未曾有人进入的地方。 一块沉寂而长眠的土地。 按照大祭司的说法,他近段时间破坏了不少曦冉布置下的结界,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不顾后果的破坏狂。但直到打开陵寝大门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第一次有了解开结界的实感。 这里,的确是曦冉亲手设置的结界。 这里,的确是……我亲手设置的结界。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4 在迈出第二步之前,火炼及时想起了一件事,他回头看着已然濒临消失的大祭司,道,“你就不要跟着进来了吧?先设法恢复一下,你这个样子,怕是连说话都很困难。” 大祭司极缓极轻的摇头,对方说的没错,她身上残余的精力已经寥寥无几。说话也是气若游丝,“没关系,里面,与夹缝很像,我进去休息。” 火炼也不深劝。关于大祭司突然出现,以及她的存续状态,说实在的火炼到目前为止还真的没怎么弄明白。总之,只能由她自己来照顾自己。 点了点头,算是提醒她多加保重。随即火炼便转头,继续前进。 这绝非一个轻松的过程,尽管从视觉上看起来面前空无一物,但若是换作身体来感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受到巨大的阻力。好像此时火炼正在穿过的并非空气,而是……密度极高的坚硬岩石。 司空一族掌控下的气流,既然可以化作轻柔拂面的微风,也可以化作无坚不摧的狂岚。按照同样的道理推测,只要改变密度,自然也可以成为固若金汤的防御屏障。其实连带着那两扇华贵坚固的墓门,似乎都是多余的,哪怕门户大开,也没有人可以进入此地。 除了皇陵真正的主人。 火炼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辛,他甚至都希望把自己脑袋削尖了,以便能够穿过这层厚重的阻碍。只可惜这也只是他不切实际的想象,现实中还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挪动步伐。 后来,火炼实在走的烦不胜烦。在心头骂了一声——过去的我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相对而言,反倒是大祭司前进的更为轻松一些。她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火炼后面,削瘦的身段被火炼挡了个严严实实,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令人窒息的阻力。 关于身后缀上的这条“尾巴”,火炼当然不会不知道,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不仅没有赶走她的意思,火炼反而又将自己前进的速度放慢了些,好让她不用太吃力。 尽管从前进的直线距离来看,短小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花费的时间却是格外漫长。也幸亏在皇陵之中很容易丧失正确的时间概念,否则只怕火炼会更加焦躁。 好了,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咚!”火炼最后落下的步子,在纯黑的石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而完整的脚印。 他没有去欣赏自己脚踩出来的杰作,也没有马上环顾四周观察环境。正式进入核心陵寝之后,火炼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这般狼狈——他双手撑着膝盖,剧烈的喘息,再喘息。 哇靠。这地方真不愧是他的葬身之地,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差一点又把自己这条命搭上。 有一串脚步声越过了火炼站立的位置,应该是方才一直受到妥善保护的大祭司。火炼没有抬头去看,在他呼吸平复之前,也暂时顾不上这个。 尽管火炼并未抬头去看,但光是用耳朵听,还是听出越过身边的脚步声堪称轻快。大概正如大祭司所说的一般,这个墓室与空间夹缝有几分相似,所以她总算借此恢复了几分生气。 灏湮一路跑到了棺椁之前,直到这一刻,她的兴奋才稍减,恢复了理智的状态。陡然想起自己这样单独行动着实有些过分,用通俗的话来形容便是过河拆桥。 摇了摇头,灏湮苦笑着自嘲——我这是在着急什么?几千年都熬过去了,难道这一小会儿反而等不得了吗? 借着一个深呼吸的功夫,灏湮镇定精神。随后她便若无其事的回头,此刻的火炼总算喘过了一口气,勉强直起身子,于是灏湮便借着这个功夫冲着他微微一笑。而从位置来看,灏湮站立的地方距离墓室正中的棺椁还有不多不少整整三步,似乎表明了绝不会染指的意思。 火炼倒是没有分出太多精力去思量大祭司这一番态度变化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深意,他此刻正在打量这件墓室的构造。 或许如此形容的确会很古怪,但却找不出更为精准的说法了—— 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一间墓室。 一座古坟。 实在,够简单的。 墓室极为广阔,无论是延伸的地面,还是挑高的穹顶,都像是将火炼记忆中那座妖兽鼎盛时代用来召开大朝会的殿宇给整个儿搬到了此地。但可惜的是,构造虽然相同,但就陈设方面而言,这间墓室却没能从曾经的殿宇中学来任何优点,当真是啥东西都没有摆放,空荡荡的远远超出简朴的程度,应该称之为寒酸了。 再联想到墓门浮雕的豪华程度,若是平常的火炼,肯定已经开始吐槽了——看样子是把经费都浪费在了面子工程上头,弄得墓室里面就是一个半截子工程嘛。 但事实上,火炼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都没有这样不着边际的想过。他视线已经牢牢的停驻在某件物事上头,坟冢里面最为理所当然的物事。 棺椁。 不管墓室建造的如何,是华丽夺目,还是质朴简单,乃至于整座皇陵,所有一切的存在意义,都是为了安放这具棺椁。或许是为了与周围的环境达成协调统一,棺椁自身也没有任何装饰,一缕雕花都没有。纯黑的石料,应该也是就地取材。要说有什么独特之处,那么便是—— 巨大。 极为巨大的一座棺椁,不算底座部分,光是其高度,都已经与旁边站着的灏湮齐高。 如此一座巨型石棺单是摆放在那里,已是无法忽视的沉重气势! 火炼当然没有忘记自己进入皇陵范围之内受到的影响,而随后所得知的真相也证实了庄锦的那番理论,同一个人的精神与身体之间果然会相互吸引。 然而到了此刻,火炼已经判断不出那种诡异的吸引力是否还存在着。他的印象中,自己的思考速度从来没有如此缓慢过,一个念头,唯一的一个念头如同沉重的石块般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碾过。 念头每每碾过一次,似乎都要花去数分钟之久,同时也在他的印象里留下深如沟壑的痕迹。 他,他本人,正躺在这句巨型石棺之中! 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在干燥的石板上面形成非常显眼的水花。 火炼自己都分不清此刻是在喘气,还是在开口说话,但他依旧坚持着对灏湮下达了命令,“帮我……打开……” ———— “喂!白昕玥,你走错了!” 墓道的分岔口,路狄亚拐向其中之一,当他又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带路的对象居然没有跟上来。其实说起来,这道路已经不算很复杂,最为复杂的外围部分已经都被他们甩到身后了。没想到白昕玥反而会在这个时候迷路,路狄亚简直都惊诧的不知该怎么表达,只能好意的招呼一声。 眼看大半身形都要没入拐角了,听见这声招呼,白昕玥才淡淡回道,“没有错。” 路狄亚先是一愣,当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怒气上涌。对于他的提醒,白昕玥是否领情,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狄亚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是故意与他分道扬镳。 以他们两人的立场,要在短时间内之内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度,这无疑是奢望。但不管怎么说,如今他们正在一起行动吧,而且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拯救火炼。白昕玥竟然在这个时候另辟蹊径,并且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这算什么,瞧不起人吗? 从本身性格而言,路狄亚也并不擅长迁就旁人,当即酝酿了一肚子的抱怨,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那边,好像有人?” 白昕玥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扔下一句,“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跟过来。” 路狄亚很快判断出来,白昕玥这个不合格的同谋者绝对不会遵照他的计划行事,至少眼下不会。往两条岔路分别看了一眼,路狄亚无奈的叹气,也只好偏离了正确的方向,跟上白昕玥的背影。 一间不大不小的墓室,这并不值得奇怪,毕竟是皇陵,里面的构造理当很复杂。路狄亚所奇怪的是,堆砌在墓室里的种种物资,光是表面迷彩的刷漆,已经证明了这些东西是偏向于军事用途的。 粮食、武器、弹药、燃料……分门别类的整齐码放着,最可怕的是这数量,完全可以支持一场局部战斗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5 路狄亚将自己一张目瞪口呆的脸转向了白昕玥,嘴唇开阖了数次,最终也没能将自己的惊骇问出来——白昕玥,你这是要干嘛?在整个皇陵范围内与敌人正面交火吗? 墓室内,除了他们两个后来的,预先等在这里的只有一位。尽管路狄亚与之并无什么交情,但毕竟还是认识的,警备部队那位能干的队长,祝亿鑫。 虽然没有别人在场,但路狄亚也不傻,看得出来这数量庞大的军用物资肯定不是提供给祝亿鑫一个人使用的。就算眼下没有亲眼看见,但能够想象,与物资数量所匹配的人员此时正潜伏于皇陵的各个角落。 仿佛是为了证实路狄亚的猜测,祝亿鑫径直朝着白昕玥走了过来,递上一张对折的地图,无比简要的说明了两个字,“布置。” 还能是什么布置?用膝盖想也知道,定然是关于人员的。 心中明知不妥,但路狄亚还是下意识的往地图上面瞄了过去。 岂料,白昕玥不仅没有将这东西展开,反而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是两折,将地图折成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方块,顺手揣进兜里。 他也没有向祝亿鑫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仿佛一切的安排都在无声而简短的交流中交代完毕了。 这一场会面,来的莫名,结束的更是迅捷,看样子当真只是前行方向中的一个插曲。微不足道的插曲。 白昕玥转头往外走,经过路狄亚身边的时候,还状似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像是在奇怪他怎么不带路了。 路狄亚显然没反应过来,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幕——实在不能相信,白昕玥与祝亿鑫之间的交流会如此简洁,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一个错眼,漏看了什么细节? 见了路狄亚满面的疑惑,白昕玥略作思忖,决定还是稍微解释两句。即使不考虑他们如今的合作关系,但就在不久之前,白昕玥还是依靠了路狄亚的帮助,才能从大祭司布下的空间中逃离出来。 “我确实布置了一些人手,毕竟这一次的事有些麻烦。我想,你那位主人庄锦,调派到此地的也都是他的得力干将吧。”白昕玥大方承认了自己的布置,不过也仅止于此,具体的细节,则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路狄亚抓了抓头发,很想替自己解释一句——我没有探听的意思,你不用解释。但仔细一想,对方也当真没有向他透露什么了不得的内容呢。于是作罢。 想起自己还有带路的责任,路狄亚先一步出来这间墓室,回头招呼一句,“我们还是快一点吧。” 第319章 第319章—殊途同归 月眠岛,祭坛,时光再一次追溯。 “妖兽的皇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天道不曾显形,当然,原本也没有显形的必要。不过听了“它”此刻的语调,是不是显形都已经无关紧要,遮掩不住的愤怒,分明已经人性化到了极点。 之前还在纠结于天道有情亦或无情,这时才发现全无必要,因为只要证明一点就够了,即便是掌控世界运行规则的天道,终究也有“它”的喜好,以及憎恶。 曦冉盘腿坐在地上,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皇帝的尊严。事实上,他本人似乎更想四仰八叉的躺着。 没有办法,他实在太累了,这个时候即便他还有心维持威仪赫赫的站姿,这副身体终究也已经不受意志控制。或者应该说,他还能继续在这里与天道东拉西扯的谈条件,已经是拼命坚持的结果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挺贪心的。”曦冉本来是打算耸耸肩膀,结果郁闷的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但好在他还能笑,于是挑起两侧唇角,笑的格外无赖。只是这么一来,更加不像至尊帝王了。 毕竟对话的另一方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存在,即使如今表露出来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接近于人类或妖兽,但“它”终究还不是。倘若是活生生的存在,当面对无赖的时候,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破口大骂,只可惜天道什么都骂不出来,只能长时间的沉默。 暂时听不到声音,曦冉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的闭起了眼睛,趁着这个机会修养精神。 他心中倒是也非常明白,要让自己全盘恢复已是毫无可能,但若是能够攒一份精神,便多了一分力气来应付接下来的事。 天道沉默的时间其实并不久,很快便再次开口,这一回使用的则是成年男子的声线,听起来中气十足,“妖兽一族的延续,与白昕玥的生存,这两者你只能交换一样。” 曦冉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继续痞里痞气的笑着,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无赖进行到底了,“不能都要吗?” “当然不能!”天道的拒绝斩钉截铁。“所以,妖兽的皇帝,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到底什么对你来说更为重要,可千万不要选错了。” 曦冉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他这个时候发现,其实保持闭眼的状态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天道”无形无质,他睁开眼也看不见什么,还不如就这个样子,反而让听觉更加敏锐。 在这一刻,曦冉认为自己似乎听出了什么——有别于之前的愤怒,此时此刻的天道似乎正在怂恿他做出什么决定。用句不怎么恰当的形容,倒有些像是在兜售假货的不良商贾。 什么更为重要?天道这是在暗示他,相对于全族的延续,他更应该在乎小白的生存。倘若一定要做出牺牲,所有的代价都应该为了小白付出才对。 天道的暗示有错吗?平心而论,曦冉当真不那么认为。如果他只是曦冉,这一架天平会向哪一边偏移,根本无需任何抉择。 只可惜,除了曦冉之外,他还是妖兽的皇帝。 曦冉也不正面回答,而是这般道,“说起来还是你提醒我的,我已将一切都寄托在小白身上,如果他跟着我一块儿赴死,我的两大愿望,只怕一个都实现不了。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替小白的将来考虑考虑。话说,你就不能再通融一二吗?反正这场交易已经开始了,条件什么的,我们还有商谈的余地吧。” 如果天道生就一副面孔的话,此刻必然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堂堂帝王,居然如此擅长掰扯。早知对方是这样一个没理也能扯出三分歪理的家伙,“它”今天绝对不会现身于此。即使是受了祭坛的限制,“它”也会隐匿身形,绝对不会出声与之沟通。 修养的时间还是不够,曦冉也无法这么快就恢复精力,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睛,仰起面孔朝正上方望去。 夜色早已深沉到了极致,而且这祭坛之上的天穹似乎还要更加深沉几分,那无比密实的浓黑,给人一种绝对看不穿的感觉。曦冉明知如此,但他依旧不死心,照样不眨眼的盯着上方。 倘若这世界的背后真的有一条规则,一条掌管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则,在曦冉如炬的目光之下,只怕也已经被洞悉了所有的轨迹。 “天道啊,我明白你在害怕些什么。” 被硬生生召唤来祭坛的天道,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依然是在同“它”讲话。名为天道,但究其根本,“它”更像是天道的代言,是这个世界运行轨迹的一个部分,为了与妖兽皇帝沟通,才具象化的一个存在。 “它”在这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跟上一介妖兽的思维轨迹。无论怎么想,“它”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自己害怕的东西。再退一步,即便真的有,“它”也不认为会被对方识破这种隐匿的恐惧。 曦冉还是仰面盯着天穹,仿佛这样做了,便可以锁定那虚无缥缈的规则。“其实有些话,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你说我们妖兽不懂敬畏,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你害怕我们一族继续发展下去,终究有一天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成为规则之上的存在。” “是害怕你们妖兽破坏世界的平衡!” 曦冉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倒是没有拆穿天道的恼羞成怒。随着谈话进行,尽管对方依旧没有显现出可以触碰的实体,但似乎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这对曦冉而言,应该算是好事。曦冉也不求能够彻底掌控这场谈话,但是,有情的天道总比无情的,更加好沟通一些。 “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直到今天,我终于找到答案。”曦冉虽然挑起这么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但他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立刻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人问我,为何妖兽要变成人类的样子。” “为何?”尽管天道本来不该有好奇心,但却忍不住在此刻插嘴。 “怎么,你想不到吗?”曦冉挑了挑眉。在这个时候,他与对方的立场仿佛彻底被交换,不说什么占上风一类的问题,光说玄妙的那一套,比起此间的天道代言者,似乎曦冉更懂这世界背后的规则。 天道沉默,仿佛正在思考。也幸好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逃过天道的窥视,包括曦冉的所有作为,于是“它”将这位其做过的所有事都翻查出来过了一遍。终于,像是找出了什么,“你的那些契约……” “是啊。”曦冉点头点的干脆。“为了今天这场交易,我总不至于什么准备都不做吧。别人不明白我开发那些契约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连你也不懂。如何,在此基础上,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一些了?” “原来,你是为了……”天道略作停顿,如果“它”有面孔,此刻想必是一副皱眉沉思的表情。停了好一会儿,天道才说出一个词来,“殊途同归。”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6 这一次的曦冉不仅挑眉,而且笑了起来,似乎是觉着这个词无比精妙,还毫不吝啬的鼓了鼓掌。“所以说,你得让小白活下去,这个……殊途同归的将来,早已经全盘落在了他的身上。除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实现。” 天道差一点就要大呼“上当”,但幸好在最后时刻硬生生的忍住了,勉强维持住了高高在上的尊严。 不断被挑起活人才有的情绪,“它”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控,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落入曦冉的圈套——之前明明还是曦冉希望以足够的条件来交换白昕玥的生存,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倒变成不得不让白昕玥活下去了。 条件,是的,不应该忘了这场交易的根本。 “妖兽的皇帝,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天道的声音已经恢复最初的状态,听不出男女老幼,只是一派说不出的疏离遥远。 曦冉听闻,略微一怔,随即明白天道已经已经恢复正常。而对方恢复了,便意味之前的一番“忽悠”都已经前功尽弃。 该说遗憾吗,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如果计划实施顺利的话,这会儿天道应该已经认可小白的确有资格活下去才对。 不过遗憾归遗憾,曦冉倒是并没有因此而乱了方寸,原本这场忽悠也只是临时起意,只是顺势而为的尝试罢了。况且从结果来看,似乎也并没有太过糟糕,既然天道主动问及交换条件,也就证明“它”已经不打算对小白赶尽杀绝了。 只听天道又追问一遍,“你准备用什么来交换白昕玥的生存?或者说,你手上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 曦冉收回仰望苍穹的目光,顺带着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这该死的疲劳感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他从刚才起便一直坐在这里啥都没干,结果竟然比打了一仗还累。但他本人倒是非常清楚,这其实并非劳累过度引起的状况,只不过,是生气,或者说生命……正在不断的从这具身体里流失罢了。 随便状态好不好吧,曦冉并未将其表现在自己脸上,虽然不至于像方才那样笑的痞气,但依旧是从容到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这么跑过来‘见’你。至于筹码么,请放心,肯定包你满意。” ———— 虽说名义是上路狄亚在带路,但是到了后半段,也就是从逐渐接近皇陵中心开始,就换成了白昕玥走在前面。 看白昕玥那半分犹豫都不带的状态,简直比识途的老马还要老马。 于是路狄亚忍不住心生怀疑,在这数千年之中,这位白主席应该不是第一次造访此地吧。尽管“将陵墓当成观光胜地”这件事充满了难以描述的诡异,但显然白昕玥常常都会来此走上一遭。 不过这怀疑也只是一闪而过,路狄亚很清楚,如今追究这个,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路狄亚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闷头赶路,白昕玥的速度很快,他如果不加紧步伐的话,只怕眨眼功夫就会被甩下。 实在是走的太快了,以至于白昕玥突然一个止步,来不及刹车的路狄亚一下子就冲到了前头。“搞什么——”一句抱怨,才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硬生生的卡在了路狄亚的喉头,因为,他借着回头的空当,看见了白昕玥的脸。 白昕玥的脸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即便再如何英俊,也是见惯了的老熟人,况且妖兽一族中才是容颜姝丽者众多,路狄亚也犯不着为容貌这种事而惊诧不已。让路狄亚愣住的,是对方的表情。 真正的,空无一物的表情。 说是魂不守舍,都是轻巧的。仿佛白昕玥本人并不在此,精神,或者说灵魂,早已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摆在墓道里的,仅仅只是一具躯壳。 “喂,你没事吧?”路狄亚喊的十分不确定。 白昕玥似乎是震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总之这个过程实在太快了,路狄亚根本没能看清楚。 然后就见神色如常的白昕玥继续举步,就连行进的速度都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路狄亚不由的怀疑自己大概真的眼花了,居然会看到白昕玥那种空白的表情。 但不管怎么说,路狄亚还是认为自己刚才的关切并非作假,他这也算是尽到合作对象的义务了吧,结果这位倒好,不仅一个字不说,连点点头都欠奉。大为不满的路狄亚,快步追了上去。 当然了,驱使路狄亚走快一点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总觉得白昕玥有些不在状态,若是继续让他这么带路,真怕给带到沟里去。 华美的大门矗立在前。不过两扇门之间并非严丝合缝,而是敞开了一条可供一人穿行的缝隙。 路狄亚表现的异常急切,三步并成了一步,似乎都还在嫌慢。只要一想到火炼此时此刻就在里面,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着急。 然而,路狄亚的冲势,被……拦住了。 第320章 第320章—禁制 “等等,有些不对。”路狄亚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明明他的面前除了空气还是空气,但看他谨慎无比的动作,仿佛正在触碰什么实质的物体一般。 他,真的碰到了。 路狄亚的面孔间杂了迷惑与惊讶,总之,已经是瞪圆了眼睛合不拢嘴巴的程度。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摸到的东西,仿佛是……一堵墙。可是不管怎么去看,哪怕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面前也是空无一物的,哪里来的一堵墙? 不可置信的路狄亚又仔细的将上下左右摸索了个遍,最后却是不得不承认,此处确确实实有某种东西存在。 而这目不可见的东西面积广大,至少已将墓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说它是一堵墙,似乎一点儿都不冤枉。路狄亚终于能够确定,自己方才就是被这东西更挡住了去路。 “似乎有什么……禁制。”路狄亚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只能如此模糊的形容。若是直接大喇喇告诉白昕玥“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想想那场面,真是愚蠢透顶。 白昕玥却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已是皇陵核心了,总不可能一点措施都没有。” “措施当然应该有。”路狄亚急的够呛,都已经到达跟前了,却不能马上确认火炼的生死,这着实让他焦躁不安。 他本形是猫,这个时候倒像极了被扔到滚烫铁板上跳舞的猫。“但是现在不应该再有这种东西了。难道你忘了?所有相关的结界都已经由火炼亲自解除。如果挡路的真是某种禁制,肯定不是过去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啊。” 事实上,这两人说的都没有错。 核心墓室当然设有禁制,而方才火炼进入的时候,也亲身感受到了浓厚的气流所形成的硕大压力。所幸是一脉相承啊,即使那气流有着固若金汤的防守力,但到底没有对火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当他一步一步走进之后,禁制也失去了原本的效力。 如今的墓室,如同其敞开的门扉一般,不再拒绝任何人踏足。 不得不说路狄亚所言有几分道理,于是白昕玥也听得进去。尽管他也若有所思,但思考的同时似乎半分也没有减慢行进的速度,白昕玥照样健步如飞。 路狄亚当即急的大喊,“喂,要……” 一个“撞”字没能说出口,而路狄亚似乎再也没有将其说出口的机会了。 几个字的功夫,白昕玥已经安然无恙的“穿”了过去。 用“穿”来描述,实在是很不恰当。如果前方有什么碍事的东西,哪怕是一层水帘呢,这都可以称之为穿过去。可是,白昕玥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他本人也并无穿过某物的感觉。 敢情,这一堵看不见的墙还有选择性,看不顺眼的人便拦下,至于看的顺眼的,则若无其事的放过去。 也或许,被这堵墙所放过的,才是“它”看不顺眼恨不得弄死的家伙。 “墙”后,弥漫着未知的危险。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7 ———— 如果让火炼与白昕玥交流一下进入墓室观光的心得体会,他们两个怕是会给出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一个会说,太空。 而另一个,只怕会说,太满。 对于墓室陈设的空旷,火炼先前已经表达过不满了,这要命的鬼地方,寸草不生死气沉沉不说,连件看得顺眼的陪葬都没有。尽管对于死人来说,家具器物一类的怕是很难真正派上用场,但也不至于磕碜到这个地步吧。火炼还一度怀疑修建陵寝的经费都浪费在了两扇门上头,以至于内里是如此简陋,根本拿不出手。 面积广阔的墓室之中,没有一件值得眼观的宝贝,一眼望过去,只会让人心底都跟着空起来。空的无所适从。 然而,另一位造访者白昕玥,此时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他的眼睛里,除了一物之外,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二件东西。那一具漆黑的棺椁,不仅塞满了他的眼睛,也密密实实的压在他的心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与感官。别的情绪,哪怕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点,大概都钻不进去。 尽管结界已经被火炼亲手所破坏,但空气中多少还残留了几分阻力和压力,如果换一个体质差一点的来此,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怕也会当场被压趴下。 然而,白昕玥只顾着快步向前,不要说什么阻力不阻力的,他差不度连自己的存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不断的指挥自己,过去,快点过去! 白昕玥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棺椁的外面一层是打开的,而开棺的人似乎也没怎么讲究,黑沉沉的椁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横放在地上。 而当白昕玥走近之后,才发现不仅是外层,就连里面的棺材盖子,也同样是开着的。 棺盖下面应该是设置了滑槽一类的机关,如今已经滑开了一个口子…… 躺在里面的,理所当然正是曾经的妖兽皇帝,曦冉。 不,不对!服饰不对!绝非帝王专属的装扮! 尽管内里光线昏暗,但若仔细去看,还是可以看到一抹藏蓝色的毛衣领口。白昕玥当然不可能记错,今天的火炼在夹克下面正是穿了一件这个颜色的薄毛衣。 方才乍然看见曦冉的埋骨之所,白昕玥一颗心当即被塞的满当当沉甸甸的,他本以为除了哀恸之外,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了。 原来,他还是错了。 装的再满的心,也有可能被突破,一旦被尖锐的刺扎出一个口子,各种激烈的情绪便会呼啸着钻进去,直教人混乱的无所适从。 细细分辨,在这无比复杂的情绪中,有两种倒是可以很清楚的看明白,一种叫做愤怒,而另一种则叫做……担心。 愤怒的情绪,当然不可能冲着棺材里的人发泄。若说针对,白昕玥也只是针对自己,以及所有让火炼经受这场劫难的人,不管是谁,白昕玥只恨不能马上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而至于关心,是了,不能让他继续躺在这里面。 白昕玥抓着棺盖边沿,用上几分力气,作势就要拉开。 “等等!”有一只手从旁边探出,神出鬼没的,一下子扣住了白昕玥的手腕。那是女人的手,只可惜半点也看不出柔美丰腴的姿态,骨肉嶙峋的比皮包骨也强不了多少。但是,看那泛起青白的指节,显然这只手是下了死力气的。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喊白昕玥……等等,上一回的路狄亚,白昕玥丝毫都没有理会。可是眼前这一位,似乎不能再用同样无视的态度去敷衍了。 白昕玥暂停下开棺的动作,转过几分视线,扫了对方——灏湮大祭司一眼。被这位设计落入陷阱,再到此时重逢,中间过去的时间也并不久,然而大祭司身上独有的端肃气质已经差不多消散干净了,此刻的她,瘦的惊人。 若说是因为生气被不断削减,她也应当是这个状态。 不管今日的大祭司是依靠什么力量现身于众人面前,但如今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不过不管大祭司是立刻就死,还是再苟延残喘一会儿,白昕玥认为都与自己无关,所以他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再一次低下头去。 躺在棺材里的火炼,尽管这绝非什么吉利的好地方,但好在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另外面色也还算得上红润。而这幅平和从容的面孔,已经是白昕玥此刻最大的心理安慰了。 与其去看那骨瘦如柴的女人,还不如多看火炼一眼,白昕玥私心里乞求,说不定多看一样,这只火鸟就睁开眼睛了呢。 “放手。”白昕玥这般对大祭司说了一句。只是这语调未免也过于平淡了,既不像命令,也不像警告,仿佛他只是顺便想起了,于是就顺便说了一句,不管对方最后是否真的会放开,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大祭司手上的力气究竟有多大?这其实是一个根本无需探讨的问题。不要忘了她本是妖兽,而且还是司水一族的族长,即使如今状态大打折扣,可在她的全力施展之下,一只手照样牢固的如同铁铸的钳子,是决计容不得他人挣脱的。 “开棺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须先决定!”大祭司的声音与她的手掌如出一辙,强硬冰冷,容不下半分异议。 白昕玥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或者,他当真什么都没有听见。一门心思都在火炼身上,刚才若不是大祭司突然出手,只怕白昕玥都不会发现有人走近。他方才抽空扫过去的那一眼,已经算是极限了,如今所想的,都是快快开棺。 就算火炼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躺在这个地方,终归不好。 手下持续施力,白昕玥完全无视大祭司那一只宛如铁箍的手。什么阻力,他完全感觉不到。至于手上的动作何以如此轻缓,理由也非常简单,他只是不想吓着火炼而已,因为此刻的他看起来与熟睡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疯了吗?!”大祭司是真的急了,奈何她能够使用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增加一分。无法控制白昕玥的动作,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是想害死他吗?!” 白昕玥依旧充耳不闻。棺盖又被推开了些许,已经露出火炼胸口的部位。尽管他身上原本的夹克已经不翼而飞,但这件藏蓝色的毛衣却被打理的异常整齐,一条褶皱都找不出来。 如果不是火炼自己躺进棺材之后还有心情整理仪容,那么便是他沉眠之后,由旁人代劳了。 据白昕玥所知,躺在那里的可是一只连头发都不怎么会梳的笨鸟,敛襟整容这种麻烦事,着实与其个性大相径庭。 棺盖开到了三分之一,外部的光线也能够顺利射入,很多细节能够看得清楚了。尽管不怎么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火炼的胸膛正在缓慢而有节奏的起伏。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宽慰人心了。 白昕玥终于收回放在棺盖上的手,同时也再一次转头,望向大祭司。与前面那冷淡的眼神有了区别,这时白昕玥摆出来的表情是,可以谈一谈。 大祭司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也跟着松了手。当她将手臂自然垂落之后,才发现从肩膀一直到指尖都在不住的哆嗦,很明显是用力过度的后遗症。与此同时,她的精神似乎也更差了。 放松下来的大祭司,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另外还笼罩着一层愁绪,“曦……火炼这个样子……”才说了一个开口,忽然又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火炼如今沉睡不醒的状态都与她脱不了关系,若是对方要将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知道,我会唤醒他。”尽管白昕玥已经展现出可以交谈的态度,但事实当他开口的这一瞬间,态度依旧疏离的让人难以恭维。 大祭司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些,况且计较了也没有用,从古至今,他们两人从来就不是朋友。既然是敌人,无论态度怎样恶劣冷淡,都在情理之中。 大祭司只关心这一点,“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昕玥懒得回答,更无意解释,弯下腰,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眼看着刀刃就要出鞘—— 大祭司却在这一刻故技重施,再一次捉住了对方的手腕。对于自己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大祭司本人多少也是惊诧的,白昕玥傍身的可是曦冉一手调教出来的功夫,实在不容小觑。今天她能够连续两次阻止他的行动,归根结底,只说明白昕玥的心思压根就没有放在她这里。 这墓室之中多了一个大祭司,还是少了一个大祭司,都全无分别。 “你别乱来。”纵使被忽视,但该有的警告,一句都不能少。大祭司细细的眉毛皱到一处,她此刻后悔,自己方才不应该那么快就放松的。与这个男人打交道,当真是一瞬间都不能松懈。“为了维持火炼这个状态,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吗?”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8 而如果白昕玥的行动稍有差池,不仅这番辛苦会统统白费,而且火炼还会…… 若是如此,大祭司倒宁可火炼一直持续这般昏睡不醒的状态。 “让火炼维持这个样子的,并非你的能力,而是此地的环境。”白昕玥空着的那只手,一寸一寸抚过纯黑的棺材边缘,仿佛正在感受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倘若不是曦冉原本就躺在这里,你照样什么都做不成。” 第321章 第321章—影响 被明朝暗讽了一通,但大祭司丝毫也发作不得。此刻的她正在细细辨析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思来想去了至少七、八遍,大祭司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然而她犹自不信—— “你当真知道该怎么做?不,应该说……你想起来该怎么做了?” “按照路狄亚的说法,随着火炼不断解除结界,很多地方都因此被改变了。但事实上,被影响的不仅仅只是这些妖兽的遗迹,还有人。” “是火炼吧。”大祭司轻轻叹了口气。关于这些变化,火炼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而不管他本人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想要,都别无选择。 白昕玥的目光也落在火炼脸上,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的视线就几乎没有挪动地方,哪怕间或看上大祭司一眼,也只是抽空而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大祭司继续叹气,“那便是我了吧。”这个观点倒真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不过她倒是可以想象,这必定是当前许多人的想法。 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受到结界不断被解除的影响,大祭司得以重现人世,并且回忆起了埋藏多年的尘封往事,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系列的行动…… 白昕玥也不管她是在自嘲,还是在伤怀,回复的只有冷笑。“你?灏湮,难道你接下来打算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存在,只是得益于这些结界解除的关系,才让你再次现身?事到如今再故弄玄虚有必要吗?你、我,还有火炼,我们都很清楚,你其实一直都在,只是甚少正面现身罢了。” 被评价为故弄玄虚,这着实有些刺耳,但大祭司却不能反驳,因为这恰恰正是她多年来的做法。得到未希的帮助,借助于雾气的遮掩,许多事情,她才能够亲力亲为。 “如果说,被结界影响的人不是我,那又是谁?”大祭司发现,就连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之前拿出的匕首一直都攥在白昕玥手里,他拇指蓦地施力一弹,刀鞘就此飞出,露出下方凛冽的金属寒光。白昕玥扫了一眼锋芒,淡淡的答了两个字,“是我。” ———— 路狄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合作者迈进了墓室大门,当场急的冷汗都下来了。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进入此间,还要看资格的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满脑子回转的都是这个问题,办法也冒出了好几十种,只可惜没有一条能够行得通的。不要忘了,这里可是坟墓,四面八方都是密闭的,即便是想翻墙都没处下手。唯一的入口却被看不见的空气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尽管从理论上还可以像那些盗墓小说一般打通一条盗洞,可这要花多少时间啊?即使路狄亚自己耐心足够,被困在里面的火炼,怕是也等不了吧…… 都怪这层看不见的禁制! 路狄亚也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到的时候,他兴冲冲的往里跑,差一点被看不见的阻碍撞断了鼻子。可是情急之下,他似乎将这一茬忘了个干干净净,抡起拳头就朝着前方砸了过去。 既然禁制是看不见,单凭拳头砸坏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但至少能够发泄发泄焦虑的情绪,不是吗? 这是势如破竹的一拳,而路狄亚显然已经是一副豁出去的态度。不过是为了发泄焦虑的情绪而已,说实在的,当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然而路狄亚不仅这么做了,他甚至还带着几分不顾后果的意思。 经过之前亲身尝试,阻挡在前面的这堵墙,尽管看不见,但远远比什么水泥墙之类的要坚固多了。这一拳砸过去,皮开肉绽都是轻巧的,一个弄不好,只怕路狄亚这一只手的手骨都会悉数碎裂。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打算要自己这只手了。 咬紧牙关,路狄亚已经做好了忍受剧痛的准备。 然后,他愣住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懵在当场。 雷厉风行出的一拳,不要说受重伤,它根本没有击打到任何东西。 幸亏有过前车之鉴,而白昕玥轻轻巧巧穿过禁制的一幕就发生在片刻之前,路狄亚当然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拳头,似乎也穿过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有那么一刹那,路狄亚都快要怀疑大概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他之所以无法突破墓室入口的禁制,完全是因为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而因为白昕玥根本不会怕这个地方,更不会怕这座皇陵的主人,所以他才能够通行无阻。 这个推测其实也说的过去,世界上哪里会有那般古怪的禁制,是否会阻拦某个人,居然还会因人而异? 路狄亚就这么维持着右拳击打空气的可笑姿势,脑子里却在飞速的考虑着。只可惜这些想法没个定数,左摇右摆的,越想越是令人糊涂。 但是后来,路狄亚仔仔细细将自己方才全部的所见所闻都过了一遍,认为,还是第一直觉准确一些。 他确确实实被禁制阻挡住了,当时因为他横冲直撞,狠狠的撞击之下还留下了后遗症,肩膀、胳膊一带到现在还痛的要命。如果只是心理作用,不至于在身体上也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整个过程尽管无比莫名其妙,但路狄亚还是不得承认事实——一开始,他确实被拦下了。而到了现在,禁制忽然又对他放行了。 为什么?路狄亚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清楚,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除了那打空的一拳。难道说,他的拳头竟然有如此威慑力,居然能唬住一堵看不见的墙?怎么可能!想想都觉得荒谬。 但是很显然,这已经不是当下能够考虑的问题了。皇陵,再往大一点可以算是整个四山四岛,与之相关的哪一件事不是玄秘到了极点,即使路狄亚突然之间再生出十个脑袋,也不可能将这个中来龙去脉整理清楚。 因为归根结底,似乎根本就没有规律可循。 对于路狄亚来说,既然阻碍已经不在,那么还是赶紧进去为好。 只是当他的步子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还是出现了一分迟疑。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久之前才撞了一回墙,换了谁也难免心有戚戚焉。 随后的事实证明,路狄亚这次算是白紧张了。不要说什么一堵严严实实的墙,他连一层薄膜都没能感受到。空气果真是空气,走过去理所当然不会耗费半点力气。 与片刻之前,白昕玥走过的时候,状态完全一致。 空阔的墓室内部一目了然,尽管如今的路狄亚已经是个瞎子,但依照他自己的说法,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他的眼睛能够“看见”东西。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错,他当时在乐园岛上,那般复杂的宫殿构造他都能知悉,更何况眼前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环境。 墓室里有人。 这是废话。 姑且不说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先路狄亚一步,白昕玥不是刚刚才进来吗? 但是真正让路狄亚紧张的,还是这屋内的第三方,大祭司。从名义上来说,灏湮也是路狄亚不折不扣的主人,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哪怕她不说话,只是站在附近,已经足以让路狄亚倍感压力。 而压力的另一个来源,则是……血腥味。 血腥味并不如何明显,在空气中淡淡飘了一缕,与之前在皇陵入口处闻到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这味道却相当特别。哪怕只是若隐若现的,但路狄亚只是轻轻一嗅,当场就已经分辨出来,流血的正是……白昕玥。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89 说来也当真奇怪,不过是因为曾经共同去过乐园岛,而在那一次的行动中白昕玥也数度受伤流血,但血腥味这种东西,不管是谁,大致都没有区别,可路狄亚就偏偏记住了白昕玥的独特。 “喂!白昕玥!你是不是受伤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我一分钟会死啊?” 一分钟?白昕玥注意到这个词,当即觉得很有问题,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但后者却压根发现这一点,灏湮正死死盯着坟墓之中,想要看清火炼身上正在发生的微末变化。 路狄亚喊了一嗓子,结果等来的却是这场静默。无比异样和反常的安静,令他不解,更是令他不安。 考虑到他向白昕玥透露的那些内容,面对一个处心积虑的大祭司,再次与之照面,白昕玥不是应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吗?不要忘了,大祭司的那一番筹划之中,可是连曾经的曦冉、今天的火炼,都一并算计进去了。如果说白昕玥身上也长了一块逆鳞,毫无疑问正是这个。 路狄亚略略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倏”的一晃,整个人已经朝着墓室正中摆放的棺椁扑了过去,这一连串动作,无疑将这具身体的敏捷发挥到了极致。 各自站立位置的关系,于是形成了这样的场面,白昕玥与大祭司在一侧。而冲过来的路狄亚则在另一侧。 至于中间隔着的那位,还处在无知无觉昏睡的状态之中,暂时不提也罢。 冲过来的势头太猛,即使路狄亚还是急刹车了,但依旧没能阻止膝盖撞上坚硬的椁壁,生疼。可是他哪里有空暇去管这个,直接将剧痛忽略过去,反而伸手一把抓住了对面白昕玥的手腕。 当即抹到一手黏腻的潮湿,那是未来得及干涸的血液。 今天被几次三番抓住手腕的白昕玥,此刻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了。几千年不当那个手起刀落杀人如麻的白将军,如今的他似乎都退化成白兔子了,不管是谁,都想扑上来拿捏一番。 “你、你、你……”叠声“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但是否多说已经无关紧要了,路狄亚脸上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这还是白昕玥生平头一次在某个人的脸上看到如此深刻的恐惧,即便他过去在战场上厮杀,那些快要被他的刀碎尸万段的敌人,其脸上的表情都要比这个好看几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路狄亚这才强迫自己定神,牙齿在舌头尖上死命咬了一口,借着锐痛,他终于能将一句话说完整了。“你刚才放了血?” 明摆着的事实,可路狄亚偏生忍不住要问。如果能从白昕玥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似乎就得了心理安慰一般。 不过既然是明摆着的,白昕玥也就懒得回答。他当然知道路狄亚正在愤恨些什么,他这一放血,等于是完全浪费了先前的郑重警告。可那又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火炼躺在棺材里,人事不省? 从刚才起,路狄亚就一直攥着白昕玥的手腕没有松开。不过被攥着的那一位,在近距离的接触下倒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几根手指的颤抖,当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不过白昕玥分析之后认定,对方并不是在害怕自己,而是因为在场的大祭司对路狄亚造成了无形的压力,以至于连手脚都不听使唤。 妖兽的上位者对下属的威压,已是无从抗拒。而若说路狄亚与其主人大祭司之间的关系,似乎还要更进一步。在这种压力之下,路狄亚几乎是寸步难行。 不知道是不是手上血丝拉糊的触感对路狄亚产生了别样的影响,他愣是将满面的惊恐凹成了一副凶悍的咬牙切齿。 一个字都不说——也实在没有多说的功夫,路狄亚手上狠狠施力,硬生生的将白昕玥连拉带拽的扯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第322章 第322章—埋伏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方才这场逃亡,只能是——莫名其妙。 逃脱的发起人莫名其妙,逃脱的过程莫名其妙,就连逃脱的理由,都是莫名其妙。 白昕玥看了一下所处的环境,只用了两眼。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观察力惊人,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 一条狭窄无比的墓道,窄到什么程度,两个成年男人并排是肯定站不下的,哪怕只是他独自站着,都觉着两边肩膀快要碰到冷冰冰的墙壁了。于是前面看一眼,后面看一眼,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分配目光了。 对了,在前面还站着一个路狄亚。经过之前的奔跑,此刻他正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不要说解释什么了,白昕玥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便已经转身,看样子是打算原路返回。 “喂!你不能回去!”路狄亚也顾不上什么气喘吁吁了,赶忙出声阻止。 被他阻止的那位根本不受控制,连步伐的频率都没有改变。这个时候至少证明了一点,不管路狄亚单方面是怎么想的,至少白昕玥并没有真的将他视作合作对象。 “你现在回去也没有用了。既然你已经放了血,很多事情就已经改变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火炼,但你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只会让他的状况更加危险。”路狄亚用上了最快的语速,他生怕自己稍微一慢,对方就会走出这截墓道,那便再也追不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路狄亚的某句话还是发挥了作用,白昕玥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脸,正在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妖兽的力量来源便是精血,关于这一点,用不着我再多解释了吧?”从双方的经历来看,关于妖兽强悍的力量,说不定白昕玥还要更加熟知一些,毕竟他才是从那个妖兽鼎盛时代走过来的人。 生怕对面那位会故技重施再一次掉头就走,路狄亚连一秒钟的停顿都不敢有,赶紧又接着说,“另外,你本人是因为依靠什么力量才能活到今天,这更用不着我说了吧,况且我还不如你清楚这些呢……” 白昕玥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将身子转了回来,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分明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冷凝。“想说什么,一次性说清楚。” 在这般压力之下还要将话说清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路狄亚也非常清楚,若是错过这一次,他当真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了。而如果放任白昕玥自己行动的话,事件的进展只怕会更加失控。 就拿方才来说,白昕玥先他一步进了核心墓室,尽管双方分开的时间并不久,但路狄亚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会被看不见的禁制阻挡脚步,路狄亚实在不认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更加不认为那是巧合。 路狄亚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认为白昕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能想通,对方摆出这副样子,更大的可能性,还是不愿意承认某些东西罢了。 “你应该已经意识到,火炼与你的血都具有极端特别之处,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可以算得上一脉相承。你刚才用了自己的血试图唤醒沉眠的火炼,也就是说你们的血已经融合到一处了。我不知道在这中间是不是有大祭司动过的手脚,但你既然已经做了错误的决定,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 说到这里,路狄亚忽然想起了曾经发现过的一件事,正好用来当做佐证,“你应该还记得当初在乐园岛上,为了开启海底秘境,未希也让你往祭坛滴入了鲜血。说实话,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只是为了开启机关的话,火炼一个人的力量已经足矣。如今我只能猜测,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便已经试图让你们二人的血液融合。但很可惜她们失败了,或许是因为当时藏在各地的结界还完好无损。而她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随后的一系列行动。” 关于未希与大祭司的彼此勾结,之前路狄亚也表达了这方面的怀疑。此刻再这般提出,当真半点儿都不突兀。另外,这样一番推论,正好将过去发生的种种串联到了一起,堪称天衣无缝。 “那么,你的提议是什么?”白昕玥不仅问的简短,而且面无表情,喜与怒,当真半分端倪都不露。 路狄亚当即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对方这个问题吓着了。更准确的说,他是被自己准备好的答案吓着了。 间隔了足有三分钟之久,路狄亚才低幽的开口——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哽咽,“杀……杀了……大祭司……” 白昕玥笑了。那是谁也不曾见过的笑容,挑起的一侧嘴角,都能看见后槽牙的位置,充满了嗜血的味道。 不,也不能说谁都没有见过他这种笑法,只是见过的,都在数千年前统统死绝了。 路狄亚顾不上难受或愧疚了,他愣愣的看着白昕玥的表情变化——那一抹无限骇人的笑容转瞬即逝,然后他的嘴皮动了动,即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路狄亚还是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了那个字眼…… 杀。 然后,就见白昕玥一边点头,一边说出四个字,“正合我意。” 路狄亚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对方说话时的语调。那几个字听起来并不高昂,按照常来,杀伐决断的时候不是应该语调尖锐神情激动吗?但这几个字之间,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出来。总之,这是一种让路狄亚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温柔。 无比残酷。 路狄亚的脑子差不多都已经停止运转。不知道间隔了多久,他才反应过来,白昕玥还在对他说话。而他所问正是,“你的计划呢?”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0 计划?诚然,路狄亚既然做出了杀死大祭司的提议,肯定也准备了相应的计划。只是经历了方才一番惊吓,他差不多都有把脑子里的存货给忘光了。 淘神费力的回忆了半天,路狄亚终于勉强说明,“你应该知道,曾经的司水一族吸收了一部分人类的能工巧匠作为分支的一部分。而这些工匠,也参与了这座皇陵的建设。” 白昕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一茬。说起来,那个几千年来一直藏在幕后兴风作浪的释先生庄锦,不就正是其中一员么? 路狄亚继续道,“妖兽在鼎盛时期,素来有使用人类作为祭品的传统,而那些修墓的工匠为了避免事成之后被活埋,于是在皇陵中留下了隐蔽的通路。”说到这些,路狄亚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人殉的传统可不单单只是人类的古代帝王才会使用,这种残酷的做法,延续已久。 然而,在这个时候讨论人道主义的命题,也未免太宽泛了,而且极端不合时宜。路狄亚调整了下思维,强迫自己就事论事,“我们可以利用这些通路,先大祭司一步到达她要去的地方,设法伏击。你放心,当初修墓的工匠在留下这些通路的时候,最为提防的就是妖兽权贵,大祭司肯定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我也是因为……庄锦的缘故,看过曾经流传下来的图纸。” 对于逃生通路的安全性,白昕玥倒是没有怀疑,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不过他倒是提出另外一个疑问,“你知道灏湮接下来会去哪里?” 路狄亚极为笃定的点了点头,“我应该不会猜错。而且不仅大祭司本人会去,她还会带着火炼一起。如今火炼的体内有你们两人的鲜血,大祭司要利用他来达成最终目的,已是足够。” 大概是被“火炼”这个名字刺激了一下,白昕玥终于不再多问,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路狄亚赶紧带路。 火炼——有一阵子了,白昕玥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名字。如今从别人的口中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两个字,白昕玥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既然是逃生通路,不要说装潢了,哪怕是最基础的结构都没法指望。先前白昕玥与路狄亚停下来的商议的那一截只能供一人通过的墓道,相比较后期,已经算得上天宽地阔了。越是往后面行进,道路越是弯曲逼仄,就像是不小心误入了一条鱼的肠子。 当下的这一段,甚至连自立行走都做不到了。在前头带路的路狄亚还算好一点,仗着身材娇小,他稍微弯弯腰,行走起来还不算困难,但是路狄亚真的不敢想象后方的白昕玥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趁着短暂休憩的功夫,路狄亚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白昕玥脊背与膝盖都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角度,整个人都快要被上方的石头顶给压垮了。尽管白昕玥还是绷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表情,但大颗大颗的汗珠还是顺着面颊不断滴落。可以想见,这样大的行进方式是何等的耗费体力。 路狄亚难免有些歉然,“再坚持一下,这段过了,后面就好走了。” 白昕玥扯了下唇角,没有吭声,只是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 路狄亚着实想不通在当前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好笑的,可是也不敢多问,转过头,竭尽所能的加快了行进速度,真希望下一秒钟就脱离这个恶劣的环境。 事实证明,路狄亚那个“看过图纸”的说法并非临时编造,对于这个蜘蛛网般复杂的逃生通路,他堪称了如指掌。另外,他对于距离的估算也堪称准确。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低矮的通路忽然挑高了。尽管狭窄程度不变,但能够直起腰身,就已经值得庆幸。 不过还是有个很可惜的地方,路狄亚那“好走了”的预测最终落了空。 环境的改善,并不意味着此地就不会出现什么额外因素。譬如说,眼前一字排开黑洞洞的枪口。 在年代久远的古墓中乍现这一类现代武器,简直突兀到了顶点。但是之前白昕玥半道上开小差前去密会祝亿鑫,那间墓室中也堆满了此类军用物资,所以此情此景也算不上如何超出情理。 只不过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另外就是,功亏一篑的遗憾。 在一派荷枪实弹的士兵前方,蔚云非一身便于行动的运动夹克,好整以暇的冲着这边微笑。还真别说,这大概真是这位天赋异禀的能力,都到了剑拔弩张的场面,他脸上挂着的居然还是这种标准的纨绔笑容。与当初在一号拍卖场上遇见,腆着脸皮要蹭白昕玥包间时的表情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复制粘贴。 “白主席,一路辛苦。”蔚云非甚至还欠了欠身,无论是口头语言,还是肢体语言,完全一致都是在致以亲切的慰问。 白昕玥往前走了两步,顺手拍了拍头发和肩头落满的灰尘。 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当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不知为何,偏偏叫人不敢轻视。即使赤手空拳,但看着白昕玥走近,那一排持枪的士兵,下意识的又把枪口抬高了些许。个别的枪支甚至还发出了金属特有的划擦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走火。 相对而言,旁边面色惊惧的路狄亚则被所有人彻底忽略了。这倒也并不奇怪,不管他此刻是什么状态,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只猫。这有什么好怕的? 蔚云非自认涵养,或者说装模作样的功夫一流,即便心头怒火滔天,照样还是可以笑脸迎人。但这一刻,他突然被白昕玥的态度给激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说起来这似乎还真的不能怪蔚云非不够理智,任何人看见此等模样的白昕玥,都恨不得直接将那一梭子子弹统统打在他身上。 连自己的性命都落入别人掌控之中,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白昕玥已经将趾高气昂这个词语诠释到了极致。 控制不了火气,蔚云非索性也不再白费那个力气了。阴阳怪气的开口,“怎么,白主席在总部的待遇还不够好吗?居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钻狗洞?唉,我真替白主席感到难过,辛苦了这么久,岂料一出来就落到我手上,此刻肯定很惊诧很难受吧?” 第323章 第323章—对视 白昕玥轻启薄唇,这个动作真的相当细微,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他动了嘴皮,然后就听得他漫不经心的吐出了一个短句,“值得吗?” “什么?”饶是蔚云非的脑子转得再快,也没能听明白,本能的就反问了一声。 “值得惊诧吗?”白昕玥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解释说明,当然不是出自良好的耐心,与他对峙的蔚云非及其一众手下都能听得出那股浓浓的嘲讽意味。“设置陷阱,留下唯一的出口,然后在出口处设伏,这是我几千年前就用烂了的战术。” 连一分一毫的惊诧都没有,至于方才蔚云非提及的“难受”,更是天方夜谭。 蔚云非的面色顿时变的无比难看。 说实在话,在“掩饰真实面目”这个业务上头,蔚云非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莫说外人了,甚至连他那老奸巨猾的父亲都常年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儿子真是无可救药的阿斗。 所以,白昕玥能够在这一照面之间就能将这位蔚少爷激的原形毕露,这个中因由当真不知该怎么描述了。 尽管蔚云非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但依旧没能调节好自己情绪,开口的时候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破了音,“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落到我手上了。” 蔚云非转了转视线,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肯将注意力分出少许到路狄亚的身上,不过,他的神情看起来满是不屑——在白昕玥那边吃了暗亏,他现在急需换一个角度来找回自信。而这只背叛他们的波斯猫,正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路狄亚,偷走皇陵秘密通路的图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怎么也不动动脑子,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说偷就偷?图纸本来就是释先生,不,对你而言应该叫做庄会长,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原本还担心你没那个胆子去偷。那样的话,我们后来的计划还真不好执行。” 大概是是蔚云非从这几句话的功夫中获得了一些快感,不仅有些停不下来,而且还难免变本加厉,“路狄亚,你以为你是谁?就因为庄会长与你签订了‘一对一’的契约,你就当自己已经特殊的不得了了?偏偏选中了这一种契约,也只是因为庄会长看重了你的血脉罢了……” 意识到已经有了说漏嘴的嫌疑,蔚云非及时打住。 最后,蔚云非用了这么一句来当场总结,“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就连契约都已经被你毁掉了。你与庄会长之间,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知路狄亚究竟是被哪句话给深深刺激到了,此刻的他面无人色,连带着五官都出现了明显的扭曲。 然而他还是竭尽全力扭头看了看白昕玥,似乎是在用眼神征求对方的意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昕玥无动于衷,并没有给出任何眼神交流。 当然了,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白昕玥也不可能当真什么都不做,只是如同一个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刚刚锻造出来的手术刀,从对面的人墙上头一分一分的掠过,带着一种打算将其分崩离析的锐利度。 蔚云非陡然意识到对方正在干什么——即使到了彻底被包围的地步,白昕玥依旧在试图寻找包围圈的薄弱环节。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当真不愧是曾经那位叱咤风云的白将军。相比起他过往经历过的生死鏖战,或许当下的场面当真只能算是小儿科。 不过,蔚云非还是开口了,“想要堵截白主席,我也知道今天带来的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看,不过也没有办法,这地方就巴掌大,再多一个人都没处塞。当然了,我也不指望这些不中用的能擒下白主席,但只要他们稍微阻一阻白主席的脚步,就足够了。再多耽误一会儿,白主席大概就来不及去营救那只火鸟了。” 蔚云非的双手在两侧缓缓平举起来,带着一点做作的表演性质,“那么,就委屈白主席与他们交一交手吧。” 尽管一秒钟之前才上演完煽情的戏码,但一秒钟之后,蔚云非已经毫不犹豫的往后方退去。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1 他手下的那些士兵显然习惯了领导者这种“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指挥方式,训练有素的聚拢过来,在蔚云非的身前凝聚起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摆出的架势充分证明了,如果不从这些士兵的尸骨上踩过去,就别想接近蔚云非半步。 如果说白昕玥还打着擒贼先擒王的算盘,如今肯定要落空。 对了,四小姐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尽管因为某个极重要的原因,在很多危险的行动中,蔚云非都对自己的这只契约兽采取了雪藏的态度。但是今次不同以往,就连蔚云非本人都亲自上阵了,自然也要将手中最强悍的战力带上。 方才当蔚云非兴致勃勃与人唇枪舌战的时候,四小姐倒是默默的站在后方,墓墙打下的阴影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完美的隐匿图层。 说来也是奇怪,四小姐天生一张冷艳无匹的面孔,放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中,照理来说应该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强烈关注的。然而,她似乎就是有办法让自己隐匿于无形。 但是,白昕玥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四小姐的身上,甚至比关注蔚云非还要多得多。 四小姐本人的战斗力,以及她表面和暗中的身份,随便摆出哪一条来,都的确值得白昕玥花费这份精力。 退后的蔚云非与四小姐差身而过。蔚云非略作犹豫,但还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心一点。” 四小姐一怔。尽管她内心很明白,蔚云非的关心并非真正的关心,他只是受到血字标识契约限制,不愿被她拖累罢了。但四小姐还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波涛翻涌,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一看对方的脸。 急于回到安全地带的蔚云非根本没有发现这一注视,只留给了四小姐一个不近人情的后脑勺。 四小姐理不清自己当前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但能够肯定,绝对不是失望——有了希望,才会产生失望,她与蔚云非的身上,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但是最后四小姐也只能得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茫然。 不过她也算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作为妖兽世界权贵蔚家的家传财富,四小姐漫长的寿命在当今妖兽族群中已经算是非常少见的,从她身体上带有的编号就可以看出来,四十四号,多么靠前。 常年来习惯于一张冷面孔示人,当她将自己的目光从蔚云非背影上撕下来之后,照样还是恢复了一张冷口冷面的脸孔。 由于白昕玥一直关注着她,在这一刹那,两人的目光自然不出意外的撞在一起。 别具深意。 即使有人将他们对视的一幕录影留存,并且一帧一帧的加以分析,只怕都无法弄明白其中的含义。 ———— 当火炼恢复意识的时候,本人已经不在棺材里了。 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先前的遭遇,再比较当前的状态,他大概会说——还是让我回棺材里去吧,毕竟那是妖兽皇帝的长眠之所,除去不吉利这一因素之外,起码躺起来比较舒服。 而他现在这种不上不下,飘在空气中缓慢前行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头没底。没有错,托在他身下的,只是一层雾气,没有实体,轻飘飘的脆弱。火炼真怕这雾气突然消散,然后他的屁股就会在坚硬的地板上被摔成八瓣。 还要说明一点,此时的雾气已经变成了乳白色。 根据颜色辨别身份的规律,火炼判断,这应该是属于未希的力量。尽管她并没有现身,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到这一切。毕竟是镇墓兽,虽说皇陵的主人乃是皇帝曦冉,但换个角度来考量,此地更应该被算作未希的地盘。 火炼有些费劲的支起脖颈,好歹算是撑起了上半身,然后他看见了走在前方那一位的背影。 无比削瘦的身形,即使放在当前以瘦为美的时代中也并不多见,再加上女人那端肃的姿态,随便看上一眼,便能够断定他的身份。 “放我下来。”开口的瞬间,火炼发现嗓音居然比预期还要沙哑两分,只有喉咙太久没有得到水分滋润才会呈现这样的状态。于是他不由的怀疑,刚才自己睡了一觉,结果一不小心睡到了地老天荒? 不过再怎么沙哑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坟墓中还是如同平地炸起的惊雷,并且准确的炸响在了唯一的听众耳朵边上。 大祭司没有动作,并非无视这道命令,很明显是被意料之外的情景惊吓的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借着咳嗽的功夫,火炼清了清嗓子。“别害怕。灏湮。”后面那个名字是他鬼使神差加上去的,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在某些时候,同样的一句话,对于说者与听众而言当真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火炼还在那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怎么就如此自然的顺口叫出了这个名字呢?但前面的大祭司已是身躯一震,宛如被一道雷电正面击中。 大祭司这一生之中,大概从来没有如此风风火火的状态,即使当初被楼、魅两族逼上门,她也是以从容平淡的模样走上刑场的。但是今天她彻底破了例,猛的掉转身,速度太快,以至于托着火炼的雾气都被搅动的颤抖了一下。 火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叹息,还是为这摇摇欲坠的状态放声尖叫。他赶忙用手指了指地板,强烈的表达了想要脚踏实地的愿望。 大祭司的面上浮起了一抹不赞同的神色。 “我不会离开。”火炼的表态来的及时高效,为了摆脱这种失控的状态,他也真是拼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放心,我会配合你。” 大祭司脸上的不赞同顷刻间变成了狐疑,变化速度之快,以至于两个表情之间连一道转换的缝隙都没有。 火炼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信用度如此之差。 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管不了是不是会投下一枚语言炸弹了,火炼绷着一张还算严肃的面孔,缓缓说道,“事实上,你与……曦冉建造的最后一座祭坛,并不在月眠岛,而是在这座坟墓之中。” 原来,先前击中大祭司的雷电并没有当场消失,而是留在她体内继续作用,以至于她此刻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是一片麻痹。不要说找出一条适当的应对之策了,她连试图去思考都做不到。 火炼发现,指望对方将自己放下去是没有可能了,估算了一下与地面之间的距离,索性心一横,一跃而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脚腕为之一痛。缓过痛劲之后活动了一下,幸亏没有受什么伤。 严格说起来,火炼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但他毕竟动了,这一事实已经足够刺激浑身紧绷的大祭司,后者甚至亮出了妖兽独有的利爪——别说如今的火炼没有见过大祭司这副样子,即便是曾经的曦冉,所见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很显然大祭司并不习惯武斗,对于天赋力量的控制力差得不能再差,其指甲暴长的过程只在瞬息,且完全超出了主人能够控制的范畴,好悬差一点戳爆了火炼的眼睛。 第324章 第324章—爱恨 妖兽的指甲好比最锋利的尖刀,在齐刷刷五柄尖刀的逼迫之下,火炼当机立断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投降姿势。 大祭司也有几分懊恼,自己并不擅长动用武力,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虽然短时间内无法马上将暴长出来的指甲收回去,但她好歹垂下了双手。 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好现象。火炼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刺激,他还是保持着投降姿势,只可惜双手举起的角度不再那么标准了,看起来有些恶搞。 然后,火炼轻声细语的开了口,“其实,以我和曦冉之间的……呃,关系,我能知道这些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你不应该这么大惊小怪。” 其实连火炼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在犹豫些什么,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哪怕天道现身也无从改变,但他拒绝在口头上承认……自己与妖兽皇帝乃是一人。理智的认同与情感的接受之间,有时候就是有着这般天堑鸿沟的差距。 或许最大的原因,便是曦冉与白昕玥终于走上了那样的结局。而他,不愿重蹈覆辙。 大祭司并非大惊小怪,而是极度震惊。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已经被埋藏了几千年的秘密,陡然被这么赤果果的挖掘出来,她克制住没有当场晕厥,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2 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抖的不成样子,自己都有些不忍听。“未希说过,你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对方这么说来,等于是认同了她与未希相互勾结的事实,也证实了火炼曾经的猜测。不过既然都已经猜过了,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火炼一点波动都没有。 火炼衡量了一番,认为坦诚比遮掩要好,于是道,“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于是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个说法,等于还是在自己与曦冉的中间划下了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尽管梦境这一类的说法听起来很不靠谱,可火炼还是不想承认那些倒霉的过往真的是自己遗忘许久的记忆。 “顺带知道的,还有曦冉最后与天道进行的交易——” 火炼当然很清楚,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实在有些跑题,所以他也在忍耐,他也在克制,可是忍来忍去,最后还是憋出了这么一个开口。 从这场沉眠中清醒过来,严格计算的话过去的时间应该还不足二十分钟,可就在这么一段眨眼就过的短暂时间里,火炼觉得自己内心的火山已经喷发了不下五十次,频率高达二十四秒一回,简直忙的一塌糊涂。 所以他太需要找个人来说一说这件事了,说话的对象不重要,至于内容能不能被对方所接受和理解,也同样不重要。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说而已,权当是释放能量的发泄。 “你……曦冉交易了什么?”大祭司真算是一位模范的谈话对象,她为了让话题更好的继续下去,不仅主动开口去问,而且还照顾对方的情绪,用上了对方更容易接受的措辞方式。 “换了白昕玥的存活。”火炼此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脸上淡淡的。也或许只是因为情绪太多太杂,一时之间也挑不出合适的摆在面上,没有办法才持续了这一场难看的空白。 相比较起来,大祭司的表情既浓烈又容易解读,眉宇之间清晰的浮起一行字——我就知道!然后她恶狠狠的道,“所以,白昕玥必须死。” 火炼不置可否。他甚至还在心头替对方补了一句——同样的道理,我也必须死。 场面一度沉默。沉默引发空气都跟着凝重起来,身处其中的人呼吸困难。 大祭司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好歹调整了一二,同时她也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问话机会。“曦冉究竟用什么当了筹码与天道交易?”在此之前,曦冉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全族的存续,大祭司实在想象不出他手中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火炼几乎是用一种义愤填膺的口吻在说话,那两个破了音的字眼完全就是从他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爱恨。” 可惜了,这愤慨注定是单方面的,因为大祭司实在没能听懂。 抬手在额角按了按,火炼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迟来的头痛,刚从沉睡中醒过来似乎还没有这么难受,可是现在他的额角却一抽一抽的疼。也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听众,再怎么不满意大祭司也只能凑合着用用。“曦冉向天道许诺,与白昕玥死生不复相见,算是用自身的爱恨换了别人的生存。” 尽管这是一场非常荒谬的交易,但就当时参与的双方而言,竟然达成了不谋而合的默契。 曦冉这边,在完成了皇帝的义务之后,仅剩的私心便是白昕玥一人的存活。他一个将死之人,还要那么多的爱恨来做什么呢? 至于天道方面,忌讳的也仅仅只是曦冉一人的存在,毕竟这个妖兽的强大已经侵犯了世界运行的规律。至于人类,卑微的人类,起码在那个时候,人类还是很懂得敬畏的道理。而白昕玥恰恰是人类的代表,留着他,更加有利于整个世界的平稳。 只不过,绝对不能让白昕玥与曦冉沆瀣一气。割裂了他们的爱恨,也恰恰是切断了彼此所有的联系。这对于天道来说,已然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火炼当然不会忘记,当他已经换成了今天这个不中用的身份,被白昕玥带离皇陵的时候,对方那满面浓烈的恨意。尽管火炼手上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但他还是要这般推测,肯定是那倒霉交易的副作用,当真恨不得他们两个不共戴天。 虽然在大多数时候聊天都有助于缓解情绪,但这个道理不代表每一次都能使用,譬如说当下,话没有说两句,但每一个都把火炼本人给越说越火大。到了后来,已经是标准的咬牙切齿了。 他问,“你说,曦冉那家伙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大祭司很有自知之明,尽管这问题是冲着她来的,但对方不见得真要从她这里挖出答案。因此大祭司也没有浪费更多的时间去衡量皇帝陛下“付出与收获是否成正比”的问题,她的思绪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换一种角度来考虑这件事。 没过多久,大祭司便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远比她过去设想还要更加糟糕百倍的结论,“也就是说,你与白昕玥之间,只能活一个。” 呃?这女人反应快的令火炼措手不及。本来试图笑一笑敷衍过去,但发现要挤出一抹笑容实属困难。于是火炼只好退而求其次,耸了耸肩膀,以僵硬的肢体语言凹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姿势,“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火炼的这份满不在乎压根就是一剂催化剂,足以让看到的每个人都双手发痒,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胖揍一顿。 ———— “退开。” 战斗正式打响的一刻,白昕玥在路狄亚的耳边说了这两个字,好歹算是尽了尽同谋者的本分。 陡然紧张起来的空气能燃起火花,即使是当前沉闷了数千年的墓室空气也依然无法抗拒此等炽热,几乎能够燃烧起来。 路狄亚快速的衡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夹杂在其中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说不定还要让白昕玥在百忙之中分神来照顾他。这个时候最好的合作的方式就是不合作,他最好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在角落里。 路狄亚快速退开。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对白昕玥的战力表示任何怀疑,哪怕是以一敌百,路狄亚也下意识的认为白昕玥根本不会输。 不会输,只是需要花费一点时间罢了。 然而时间,恰恰是如今他们最紧缺的东西。 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 刹那之间,白昕玥已经与三人短兵相接,两枪一刀。 刀在前,枪在后,即便对方只是三个人,竟然还形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攻击梯队,极富层次。光是看了这一幕,白昕玥已经能够断定出这一对人马实属训练有素,想必是蔚云非手上最精锐的部队。 白昕玥扫了一眼,发现双枪虽然形成了杀伤力巨大的十字火线,但两者之间在时间方面却有着些许的时间差,毕竟开枪的是活生生的人,做不到机器般精确的同步。白昕玥极会见缝插针,就从这微不可觉的空隙中穿了过去。下一秒,他手中的匕首与持刀者格挡在了一起。 从这三人小组中已经可以分析出来,今天蔚云非带来的队伍在相互配合方面肯定是下了大工夫的。甚至可以怀疑,他们针对墓道这种特殊而狭小的环境做过针对性训练,所以才会呈现出当前的场面—— 杂而不乱。 这种富有节奏和层次感的攻击,对于当前的白昕玥而言的确是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尽管对方无法彻底击溃他,但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全部防线。这就好比在开一口大箱子,费尽力气弄开了一层,结果发现箱子套箱子,没完没了,光是这个过程就足以将人逼疯。 在这许多的小配合之中,有一处非常值得提一下,那就是四小姐与另一名男性妖兽的合作。如果此刻火炼在现场,肯定能认出这位老熟人,这位名叫“小九”的妖兽前不久一路护送他造访了庄锦的私宅,一路上服务堪称优良。 为什么说这一对的配合特殊?与其说这两位合作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困住白昕玥,还不如说是小九在单方面的保护四小姐,不惜牺牲生命的那种保护。 关于这一点,白昕玥已经通过一轮攻击做了印证—— 白昕玥利用从敌人手中夺过的武器,朝着四小姐的方向开了一枪,然而子弹最终却击中了小九的手臂。 当然不是因为白昕玥枪法太臭,而是这位伸手就挡的动作来的过于突然,连一分犹豫都没有,简直就是把自己血肉铸成的胳膊当成盾牌那么使。 当血花飞溅的那一刻,白昕玥眼尖的看见四小姐的眉头皱了一下。于是他推测,这样的保护应该是超出她本人期许的。 甚至于,是急于摆脱的。 毕竟四小姐皱眉的过程只有一瞬,白昕玥能看出她的不情愿已经实属不易,但再往下解读就多少有些勉强了。 放在平常,过度解读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但不要忘了当前可是你死我活的交战,一个弄不好便要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3 不过没关系,白昕玥还是构筑出了一条攻击思路,基于契约的副作用。对于现存的九种契约,白昕玥都曾经专门花时间研究过,了解的透彻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妖委会档案部的官员们。对于血字标识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白昕玥心里清楚的很。 自从年幼的蔚云非选择了这个契约开始,便注定了他与自己的契约兽成了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大难临头之际,谁也跑不了。 白昕玥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铁血杀伐的白将军,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可以摒弃道义的。所以在当下的局面中,他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直接更换了攻击目标。 顿时,四小姐这边压力倍增。 不,更准确的说,真正感受到压力的应该是那个叫做小九的,是他正面抗住了白昕玥突然变得疯狂的攻击。 退往后方的蔚云非纵观全局,而他本人的分析能力也实在很不错,几乎在白昕玥改变策略的同一时刻,蔚云非便已经洞悉了其意图。 “躲开!”蔚云非吼了一嗓子,情急之下那声音劈的厉害,简直能够将周围人的耳膜给刮破。 这一道命令没头没尾,连个具体的指代都没有,但毫无疑问,蔚云非在其中动用了契约之力,直接被契约控制的四小姐顿时一个激灵,两条腿完全不听她本人的指挥,自发的向后方安全地带撤离五米以上。 弥补这一空当的正是小九,这位充当人肉盾牌似乎已经上了瘾,倘若不是他本人有这个变态的爱好,那么必然是蔚云非成功操纵属下的结果。 这并不值得奇怪,在当今妖兽世界之中,这才是最正常最普遍的人类与妖兽相处模式。妖兽没有人权,甚至都不被当成生命体来看待,说穿了他们只是其主人手中的所有物,只要主人舍得抛弃,便没有什么好值得惋惜的。 面对这种不要命的拦阻方式,白昕玥忍不住皱眉,饶是他对战经验再丰富,也有些无计可施。 一个蔚云非已是鞭长莫及,而另一个四小姐……白昕玥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追踪她的行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跟丢了这一位。 迫使自己的契约兽后撤,这对于蔚云非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四小姐不过才退后了几步,反而是他本人,浑身衣衫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赶忙扶了一下墙壁,虚脱的身子这才没有栽倒下去。 重新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四小姐心系战圈,赶忙抬头去看,她的前方也照样拦起了一道人墙,这便意味着她暂时只能远观,而不可参与。 越过人墙,四小姐的目光再一次与白昕玥撞在一起,双方极其快速的交流,仿佛商定了什么。 第325章 第325章—连累 “把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四小姐对身边一名士兵下令。通常情况下,妖兽是不可以命令人类的,但她毕竟常年跟随在蔚云非身边,又是蔚家传家的妖兽,可谓身份特殊。 这名士兵本能的执行命令,低头解下系在腰间武装带上的备用匕首。可是在他要将东西递给四小姐的时候,忽然犹豫了,好言好语的劝说,“四小姐,你现在不应该与人正面交战,而事实上也用不着你出手,兄弟们会全力对付白主席的。” 四小姐冷冰冰的解释一句,“我只是为了自卫,难道这也不被允许?”方才蔚少爷对她的控制所造成的后遗症实在不小,最明显的一点,她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无法动用妖兽与生俱来的利爪,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退而求其次选择人类的武器。 士兵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位小姐不打算冲向前线,其它什么都好说。别说一把匕首了,即使四小姐想要他浑身装备的所有武器,也只能双手奉上。 拿过匕首,四小姐先是在手上转了一圈,尽管外人看来她这个动作潇洒无匹,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其中是何等别扭。比起生长于手上的利爪,这些外来的工具都远远没有那般得心应手。 没有想到此生最后一次使用的武器,居然会是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四小姐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是的,最后一次。 士兵刚刚将匕首交给四小姐的时候,还难免战战兢兢,后来发现对方当真没有冲出去的打算,反而像是玩玩具一样玩着那凶器。尽管他实在无法理解妖兽的乐趣所在,但他也不想了解,索性也就不去看她了。而此刻前方的交战变得更加激烈,整个墓道中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这一变化让士兵变得无比紧张,连忙全神贯注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冲击。 而变故,就发生在士兵将视角转开的那一刹那。 温热的液体“刷”的一下喷溅出来,溅上了士兵的侧脸,在皮肤上留下了略带粘腻的触感。近距离之下,鼻子能够清晰的闻得到那种极其特殊的味道,腥而甜。 这是鲜血。刚刚从人体内流逝而出的鲜血。 各种特征都很容易证实这个结论,但这名士兵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他的经验来看,要在顷刻间喷溅如此大量的鲜血,除非是有人被割了喉。可是,不对呀。明明前方的兄弟们都还好端端的站着,今次唯一的敌人白昕玥还在远处奋力拼杀,距离这边还远着呢。没有任何攻击,哪里来的伤口,更勿论颈动脉被直接割裂的伤口? 反应迟钝都还算是好的,可这名士兵明显已经在发呆了。许久之后当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要往血液飞溅过来的方向看上一眼。 可惜,晚了。 被割开的事四小姐左侧颈动脉,其伤口都已经不能用狰狞来形容了,差不多半截脖子都已经断裂的情况下,哪怕是最厉害的外科手术大夫在此,只怕都已经回天乏术。 而割裂伤口的凶器只是之前士兵交付出去的匕首,光是这一事实,已经让他冷汗直冒,原本就没有恢复运转的大脑,再一次宣告罢工。 因此,这名士兵竟然有些看不懂这可怖的伤口究竟是何人的杰作,即使如今滴血的匕首还被四小姐拧在手里。 可是,这能说明呢?自尽?世上当真有人会选择如此惨烈的自尽方式?用不到三寸长的小刀砍断脖子这种事,即便是冲着不共戴天的敌人怕是都下不去手。更何况还是针对自己? “蔚少爷!” “先生!” “部长!” 四小姐惨烈自残的动机不明,但造成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刹那之间便席卷了这个空间。众人慌乱的叫成一团,并且以蔚云非为中心迅速聚拢。至于片刻之前还打的不死不休的白昕玥,居然没有一个人再顾得上他,哪怕是将背后的空门全部暴露出来,似乎也没有一个人在意。 蔚云非栽倒的过程发生的更加没有征兆,如果说四小姐那边在鲜血的衬托下上演了一幕视觉效果奇佳的4K电影,那么蔚云非这里则是沉默的黑白片,画质奇差,甚至让人都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脖子分明完好无损,但他忽然死命捂住了脖颈左侧,而且一只手似乎还嫌不足,又在上方严丝合缝的叠上了另一只手。仿佛在这下面有一道别人看不见,唯独他自己知晓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冒出鲜血,带走他的生命。 “……呃……啊……”很显然,蔚云非想要说些什么,但费尽力气也只吐出几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单字。 这其实还并非最诡异的部分。关于割喉,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当血液急速喷溅的时候,近处的人能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像极了从峡谷中呼啸而过的风。而这一刻,夹杂在蔚云非单字之中的,似乎就有这种无比怪异大的“嗬……嗬……”声响。 努力了好几次,蔚云非还是发现自己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眼,他做出了最后的尝试,抬起一只手,指向某个方向。 本次蔚云非带出来的,不说都是精英,起码都是心腹。人数摆在这里,起码有那么一些能体察上意的,也不等具体指令了,当即有两人出列走到一边,一头一尾抬起了已经失血过多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四小姐,将她放在了蔚云非的旁边。 蔚云非瞥过去一眼,几乎将所剩的全部力气都用在了这一眼之中,深入骨髓的恨意。然而,蔚云非却什么都做不得,即便他恨不得在这个女妖兽的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但这个时候哪怕只是多出一条微末的小口子,也只会加速四小姐生命的流逝。 同时,也会连累他本人死的更快。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蔚云非也该想到了,自己手中素来最听话的棋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来了一个出其不意,决绝的选择了与他同归于尽。 在蔚云非的一众心腹之中,倒是也不乏了解血字标识契约真相的,领悟到当前的关键在哪里,立刻有随队军医开始为四小姐疗伤。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4 被摆布的这一位却也是麻木不仁,她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若是真被救回来,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军医努力了几分钟,也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将绷带在四小姐的脖子上缠上多少圈,都会顷刻被血浸透。后来,血液渗出的速度似乎慢了些,但军医也明白绝非是止血手段起了作用,而是……伤者体内剩下的血液已经不多了,血压减弱,所以出血的速度也随之变慢。 蔚云非只觉得浑身冰凉。一个念头也开始逐渐成形——他要死了。即便是当前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状态,他也已经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在场的士兵们,关注点分成了两组,一组看着四小姐血流不止的伤口,一组看着蔚云非血色尽失的面色,但归根结底,两者最后迎来的结果却是殊途同归。 场面是一种怪诞的凝固状态,像是在激烈的战场上按下了暂停键,有不少人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前来皇陵的初衷。 所以,当场面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大多数人都只是随波逐流,根本没能理解自己正在做什么。紧密围绕着蔚云非的人墙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缝隙越来越大,从中间走过来的白昕玥宛如分海的摩西,步伐不急不缓,脚掌一次又一次的落地,最后串联成了极富节奏感的脚步声。 士兵里面终于还剩下几个责任感浓烈的家伙,想起不能让敌人大喇喇的接近自家主人,尤其此刻蔚云非还生命垂危,他们走了出来,挡在白昕玥的必经之路上。 尽管先前那种层次感分明的阻碍确实给白昕玥带去了极大的麻烦,可是当阻碍退化成单薄的一层,挡在前方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时候,这就成了一个无聊的笑话。 白昕玥没有动手,此刻他的双手都插在裤兜里。他淡淡扫了几只拦路小猫一眼,“你们确定要拦?” 几人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在失去了同伴的支持,失去了严密的配合之后,他们也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就这么几个人拦着,与一张薄脆的纸也没有什么不同,白昕玥光是用手指头戳一戳,也能给戳破了。 白昕玥又道,“我过去和你们的主人说几句话,让他死的明白一点。” 残酷的事实,其中没有任何悲悯的成分,但或许这正是如今的蔚云非最需要的东西。这世上横死的人那么多,却不见得每一个都有幸当一个明白鬼的。 几名士兵垂下双手,像是几根放错了位置的柱子,尽管有些碍事,但很明显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杀伤力。 白昕玥扫了他们一眼,纡尊降贵的绕了几步,继续前行。 在经过四小姐身边的时候,白昕玥留意到她的状态——实在是想不留意都不可能。军医在数度徒劳无功之后彻底停止了救治,而那些止不住的鲜血基本上已经将她整件上衣都给染红了,在这个灰扑扑黑沉沉的墓室中,四小姐本人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坚持一会儿,我有话要和蔚云非说。”白昕玥差不多是在下达命令,而且还是一个相当不近人情的命令。尽管他已经没有任何事务需要与四小姐商谈了,但还是要求她强撑着伤痛再坚持一会儿,因为蔚云非的生死正与她紧密相连。 即便四小姐开口,也不过只是让气流穿过,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所以她只是冲着白昕玥努力的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 白昕玥走到了蔚云非的身边,与此同时,他也算是主动进入了敌人的“包围圈”。如果只是在外围交战,即使敌众我寡,但白昕玥还是有自信与之抗衡,最起码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蔚云非部队的战利品。但当前的情况显然已经不同,如果对方群起而攻之,他身手再好上十倍也不可能兼顾四面八方。 但是,白昕玥不担心,更勿论害怕。 因为他无比清楚眼下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聚集在蔚云非的麾下,或为名,或为利,再不然就是被蔚云非掌握了某个把柄。这里的每一个人,白昕玥都能够准确的叫出名字,而对于他们的生平,他甚至比蔚云非还要更加熟悉。能够掌握这手详尽的资料,李凡前段时间的辛苦功不可没。 熟悉敌人的一切,这是白昕玥一直以来都奉行的行动准则。 战斗的胜负,往往在双方正面交手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关于这一点,也是白昕玥这半生所积累的经验。听起来也许没有那么堂堂正正,但不要忘了,白昕玥此生最大的敌人乃是当年鼎盛时代的妖兽,若只是采取正面对抗的方式,只怕也没有当今这个人类为主导的社会了。 在前期详尽调查的基础上,白昕玥可谓是有恃无恐,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站在危机重重的包围之中,只将周围的所有人都当成了毫无生气的墓砖。 当然了,白昕玥也不能否认蔚云非手下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譬如说方才拦路的那几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证,白昕玥发现这些人的数量极少,少的根本构不成什么战力。 于是白昕玥堂而皇之的站在蔚云非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没有伤口但是却因为剧痛而濒死的男人。 蔚云非的胸口忽然涌起一口气,尽管意气之争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可笑,但他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尊严争上一把。蔚云非年纪并不算很大,但自从他懂事以来,每天都在装蒜,只要对达成目的有意义,他可以自己将尊严踩在脚底下。 然而这一刻,他忽然不愿意了。 手臂在地上撑了一下,不管蔚云非打算做什么,但这双已经被抽干了力气的手显然已经无法帮他达成目的。但幸好旁边守着的手下还算有几分眼力见,赶忙手忙脚乱的将他的上半身扶了起来,靠坐在墓墙根下。 对方坐了起来,白昕玥也用不着再勾着脖子那么难受。尽管刚才因为四小姐的自杀式偷袭为战斗节省了不少时间,但白昕玥还是没有心情在蔚云非身上做过多浪费。于是白昕玥开门见山,“你被出卖了。” 第326章 第326章—牺牲的历史 蔚云非不断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即使他面部表情已经扭曲到目眦尽裂的地步,发出来的依旧只是毫无意义的单字和怪异的“风声”。 “别紧张,冷静一点,你其实能够说话的。”白昕玥一点都不希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只能开口的哑巴。所以他用上了十足的耐心,甚至为了让安慰显得更加真诚,他甚至还微微弯了弯膝盖,尽可能与蔚云非平视。“忘记那些伤痛,你的嗓子其实并没有受伤。” “啊……啊!白……”第一个字总算出了口,尽管模糊的听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蔚云非本人却一下重新找回了说话的感觉。“我是被出卖了,被那个贱人!” 贱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休克,怕是根本没能听见这句谩骂。唯有她唇边印下的一抹笑容,充满了笔墨难以形容的苦涩。 由于四小姐当前的造型过于醒目,以至于白昕玥随便扫过去一眼都没能错过这个笑容,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要说心中难过,似乎还到不了那种程度,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为其送上一声轻浅的叹息。 今天的白昕玥扮演着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角色,仿佛是来普度众生的。让蔚云非死的明白一点,这其实还说得过去,因为只有击溃了这位少爷的心防,他才能从其嘴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而至于宽慰四小姐,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仅白昕玥无法从中获得半分好处,而且以她此刻的状态,怕是什么都已经听不见了。此刻若是在她身边架上一台心电图,出来的曲线大概已经很难看出什么起伏,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回归彻底的平滑状态。 然而,白昕玥还是开了口,“我的意思是说,出卖你的人,是那位伟大的释先生。”淡淡的嘲讽冲蔚云非而去,但与此同时,却像是在洗清四小姐身上的嫌疑。 蔚云非已经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他这一次却没有接腔,只是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有没有语言其实并不重要,他已经将“不相信”三个字表达的淋漓尽致。 白昕玥不急不躁,他既然敢于下这个定论,势必早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随便挑几样便足够了。“这么多年来,在人前,特别是在控制卓敏那种外围人员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在扮演释先生的角色吧?以你的聪明,难道想象不出你那位主人这般授意的真正用途?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要告诉我,一切都是出于他对你的信任。器重一名属下也不该是这样的方式,他若真是信任你,大可以只是将权力交给你,着实没必要让你扮演另一个角色。他这么做,很显然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啊。” “不,或者应该说,你那替罪羊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前面的长篇大论只是铺垫,而最后的一句结论才是正中靶心。蔚云非眼中那满不在乎的懒散被撕裂了,露出下方惊慌失措的空洞。 白昕玥历来都是一个“攻心为上”策略的忠实拥护者,继续道,“你如今这个代理部长的位置来的很轻松吧?可是,你就没有怀疑过时机有点不对头?假如你的主人希望你做的安稳,怎么都应该换一个时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而绝对不应该选在这个多事之秋。反正你那所谓‘幕后英雄’的功劳已经被塑造成了既定事实,在这个基础上,任何时候扶你上位都不是什么难事。” 怀疑时机不对头?蔚云非当然怀疑过。像他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族都可以彻底利用,理所当然会对万事万物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 但是,再怎么深重的怀疑也抵不过权势的诱惑,况且还是筹备部部长这种滔天的权势。所以蔚云非坦然接受了加诸在自己头顶的新身份,多少还带了一点义无反顾的意思。 蔚云非张了几次口,可惜发现根本找不出半句应景的话。他忽然很后悔应允了白昕玥的这场交谈,对方哪里是来给他传道解惑的?分明就是想让他死不瞑目! 也不知是被刺激的太狠,还是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蔚云非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给硬生生的刷上了一层灰白的涂料。 白昕玥由此判断还是不要再多做耽误为好,于是直接跳过了中间大段大段的推导过程,进入了眼前的场景,“你今天在这里伏击我,肯定也是那位释先生的命令吧?那么,你是否知道——” 白昕玥忽然伏低身子,凑在了对方耳畔,仿佛是担心隔墙有耳一般,最后几句的声音压到了极低。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5 除了蔚云非本人之外,守在旁边的护卫,失去了目标好似柱子一般杵在原地的士兵,以及远处墙角之下躲避战乱的路狄亚,没有一个人听见白昕玥究竟说了什么。 说完之后,白昕玥倒也没有立刻直起腰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蔚云非的眼睛,仿佛在欣赏其中的惊涛骇浪。真是很难想象,一个生命力已经差不多告罄的人,居然还能有如此炙热的目光。他的身躯已经死亡,然而这眼神却像是在历经劫难之后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生机的来源,是刻骨的悔与……恨。 蔚云非似乎很想往某个方向看一眼,只可惜他已经做不到了。即便脑子里烧的汹涌澎湃,可是这具身体的器官已经衰竭到了极点。他动不了自己的脖子,只能徒劳无功的动了动眼珠。但是,除了近在咫尺的白昕玥之外,稍远一点的景物都已经只能一片模糊,他马上就要失明了。 别无选择之下,蔚云非只能将视线停驻在白昕玥身上,临死之前却只能看到这样一张面孔,他都觉得自己非常可怜,但不管怎么说,眼睛总算能够对准焦,比漫无目的的飘荡好得多。 然后,蔚云非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要什么?” 白昕玥挑挑眉,“这就要看我的信息能换来什么了。” 这还真不是白昕玥故意做作,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尽管想要从蔚云非嘴里弄到他一直想要的东西,然而如今对方这个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眼刑逼供了,方才一轮精神打击已经突破了极限。如果蔚云非当真决定愚忠到底,非要将那些东西带进地狱,那么白昕玥也是无计可施的。 “什、么?!”蔚云非咬牙切齿又重复了一遍。 白昕玥迅速评估了一下,认定蔚云非在悔恨作用之下决定在死前当一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这位蔚少爷的气节问题当然不在白昕玥的考量之中,他抓紧时间,迅速提出要求,“密码。我虽然得到了卓敏留下的硬盘,还有类似的一些东西,但某些机密的内容需要密码才能够查阅,我知道你有这个东西。” 尽管大多数密码都是可以被破析的,但这些与释先生相关的机密资料却用了最为决绝的形式,密码只要输错一次,所有资料便会当场销毁,这个障碍让胆大包天的白昕玥也只能望而却步,从得到资料到现在为止都不敢轻易尝试。 果然是这个东西。蔚云非的脑子运转速度当真是非常迅捷的,如今的状态下竟然也能准确揣摩出对方的意图。 他并不意外,也没有什么死守密码的意图——即便曾经这是他值得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可是达到今天,呵呵,算了吧,想想都觉得可笑。 见蔚云非无声的撇了撇嘴角,白昕玥心领神会,一把抓起了蔚云非垂在地上的手。后者也没有耽搁,指尖在白昕玥略带薄茧的掌心里窸窸窣窣的划过。 最后那一笔,拖的很长,但是不够稳定,歪歪扭扭的,力道也是由重变轻,像是在皮肤形成的纸张上刻下了一条不甘心的尾巴…… 白昕玥攥紧手掌。想要的东西,到手了。 ———— 当两人马不停蹄的钻入下一段墓道的时候,路狄亚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询问,“我们就这么离开吗?” 不管怎么说已经相处了一会儿,或许白昕玥已经接受了这个同盟者,于是难得耐心的解释,“蔚云非的手下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短时间内放他们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过一会儿,祝亿鑫会带人来接管他们。”至于祝亿鑫本人的控场能力,白昕玥倒是不用多说,想必路狄亚肯定听说过。 “不,我不是问这个。”路狄亚讷讷的,看得出有些手足无措,不管对方是不是主动向他说明接下来的安排,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与之探讨这些高深的布局。 “我只是想知道,四小姐……”路狄亚忽然不忍心将问题描述的过于详尽,尽管过去他与四小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同为妖兽,总免不了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况且,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看出来,四小姐是为了他们,为了让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更加顺利一些,才选择了自尽这条路。 “她?”白昕玥沉吟了三秒钟,然后说,“就让她留在这里吧。不管这么说,这里是皇陵,也算是非常不错的长眠之所。” 关于今天四小姐采取的行动,老实说白昕玥并不怎么意外,这些步骤是他们曾经商讨过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基础,所以今天单是靠着电光石火间的两次眼神交流,双方便已经达成了默契。 商议这个行动方案的机会,正是前一次在妖精标本秘密会面的过程中。 白昕玥对于形势从来都有着相当准确的研判,另外他也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若真有什么问题,他会想尽办法加以解决,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悉数揽在自己肩头。 在那晚,白昕玥便提出了“蔚云非乃是一大隐患”这一点,而且考虑到此人过往的行事风格,遇事首先龟缩,确保自身一直处在固若金汤的防守之下,因此要对付他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是,这个连白昕玥都觉得有些棘手的难题却被四小姐二话不说的接手了。 尽管四小姐当时并没有交流什么细节,但白昕玥多少还是想到了。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即使到了今天,白昕玥也不认为自己的沉默有什么不对。同归于尽,没有比这个更加万无一失的方案了。 为了让计划更加保险一些,白昕玥还与四小姐联手演了一场戏,逼迫蔚云非先一步动用契约之力命令四小姐后撤,这一类的强制命令虽然很管用,但短时间内可用次数却极其有限,所以当四小姐举刀自刎的时候,即便蔚云非看见了,却也已经无计可施。 何等完美的计划,白昕玥没有去主动怂恿别人送死,自诩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既然对方主动承担,他为什么要多言阻止? 人类的历史,妖兽的历史,历史的哪一天不是建立在牺牲之上的? 可是白昕玥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把蔚云非也留在这里吧。两人合葬,很不错。” 不过,不错的结局大概符合四小姐本人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期许,但对于蔚云非而言只怕真是死后都不得安宁。可这又怎么样?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两全其美,满足了一方,八成就会委屈旁人。 “是往这边走吧?”在一个岔道口上,白昕玥忽然问道。而这也宣告这之前的缅怀告一段落,在前方等待他们的说不定真是死路一条。 尽管此时的路狄亚身上还挂着一个“领路者”的头衔,但他明白这已经名存实亡了。路分两道,可是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从左边那一条通路之中喷薄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当场让路狄亚毛骨悚然。 第327章 第327章—月光 清亮的月光从上方透下。 这实在是个相当奇妙的场景,封闭的墓室中居然可以接受来自外界的光线,随便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换一个空间感差一点的人来此,大概会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又回到了地面上。 然而,空间感差这种设定肯定不能套用在白昕玥身上,若是一个连方向感都掌握不好的人,又怎么能成为百战百胜的将军?尽管这一路走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实在算不得顺当,但粗略估算一下,白昕玥还是能够肯定,自己如今肯定还在地下深处,距离地平面至少有着三十米以上的距离。 而这个以月光为主要元素的穹顶,则是利用了巧妙的结构引入了上方的光线,或许在那些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还安装了一些反光装置。不过对此白昕玥并没有深究,这些属于工匠的技能并非他的特长,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 此处还有一个值得描述的地方,其天然形态。与一路穿越的皇陵主结构不同,这里少了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乃是利用了一个天然的溶洞改造而成。最醒目的便是正中那个圆形的祭台,占地差不多有百平米。 如今,被缚于祭坛正中的祭品,正是火炼本人。 从天而降的月光分出了一小束,如同一个迷你的追光灯,正好打在火炼的侧脸上。此刻的他依旧是昏睡的状态,不受力的脖颈自然而然的偏向一边,迎上的银白色光亮在他脸孔上打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影效果。 明亮的那一半,因为镀上了一层光膜,偏白的皮肤,暖红的发丝,哪怕是最细微的线条都是柔和的。然而白昕玥还是觉得藏在暗处的另一半更加勾人,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格外想要探究。 火炼的旁边还有一道影子,并非他本人的投影,而是另外一个存在。 此刻的大祭司更像一条鬼魂了。 对待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月光竟然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阴霾,不要说形成什么梦幻的光影效果了,原本无比清澈大的光线一落在她身上,便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混沌的漩涡,徒劳无功的形成灰蒙蒙脏兮兮的图层,让人只是随便瞥过一眼,便已是万分不舒服。 大祭司浑身上下唯一还带反光的部分,则是她手中的一把军刀。虽然大多数妖兽都不会准备身体之外的兵器,但大祭司已经充分理解到武力并非自己擅长的领域,爪子那一类力量根本不听她本人使唤。 而且如今的皇陵已经沦为战场,随便从哪里都能捡到这么一个小道具。军刀是小型的制式产品,锋芒是又小又薄的一段,反射出来的冷光也非常有限。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6 然而,冷光所处的位置非常寸,好死不死正好抵在火炼的咽喉上。因为不熟悉武器的大祭司掌握不好力度,那锋芒甚至在火炼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红线,随时都有可能破皮渗血。 不到半个小时之前才见过某人自刎的惨烈场面,这点功夫还不够消化当时的震撼,那个猩红的画面还是根深蒂固的刻在白昕玥的脑子里。所以,根本都不用开动脑筋,白昕玥已经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正是因为这层恐惧的心理作祟,所以从刚才开始白昕玥才会一言不发。他甚至都没有擅自挪动步伐,生怕刺激了那个连小刀都拿不稳的女祭司。 大祭司抬起眼朝这边扫过来,同时她也难得超常发挥了一把,擎着利器的手居然没有怎么抖,维持在一个稳定而危险的范围内。“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祭祀所需要的一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白昕玥忽然很后悔没有从蔚云非部队哪里顺一支□□,若是能依仗现代热兵器,说不定他能够打破这个僵局。 是的,他被威胁了,对方一针见血的掌控了最重要的关键点,一个照面之间便让白昕玥缴械投降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别说是听一个女疯子谈论什么神神叨叨的祭祀,即便对方要他本人也参与进来,白昕玥只怕也拒绝不能。 事实证明,世上不仅有乌鸦嘴,还有“乌鸦脑”,只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念头,连白昕玥本人都只打算想过就忘,哪知在下一秒,倒霉催的想法竟然当场成真。 “请你们二位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祭司轻声细语的说着,尽管语调本身听起来算不得命令,但依旧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稍微停顿了一下,大祭司仿佛想起了什么——尽管这位水族之长常年来都扮演着超脱世外的悲悯角色,并且在权力斗争中狠狠输给了楼魅两家,被绑上了海上刑场。但是从本质而言,她依然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掌权者,那些权谋手段,她或许并不擅长,但一点儿都不会却是绝无可能的。 大祭司接下来的这句话是冲着路狄亚去的,“很感谢你能来,并且带来了白昕玥,要不我还担心参与祭祀的人不够数。” 这句话的背后究竟蕴藏了几分真诚的感谢,尚且需要商榷。但话语的字面意思已经形成了一把解牛的“庖丁刀”,足以将那个小小的不稳定的同盟彻底撕裂。 路狄亚连忙怯生生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白主……” 白昕玥当即打断他的解释,凉冰冰的道,“按照她说的去做。” 路狄亚不敢吭气,只好默默采取行动。 但他同时也忍不住在想,是否能够解释清楚,或者说,是否解释,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这位白主席只是将他看做一个带路的,如今路已经到达终点,他的存在也应该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光是路狄亚,就连白昕玥本人也在大祭司的指挥下行动,二话不说。 这个祭坛的构造理所当然沿用了妖兽古早的传统,还是采取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设置。 当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则是将他们安排在了东和西的两个角上头,正好站成了一个对角线。 白昕玥顺着外围走过去,在经过北边的时候,却见那里竟然已经预先站了一位。没有错,正是许久没有露脸的未希。 也不知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毛病,以她镇墓兽的身份,至少在皇陵大的范围内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外在,哪怕她摆出龟背蛇尾的真身杵在这里,白昕玥大概都不会这般惊诧。但她倒好,在成千上万种形象中偏偏挑了最为日常的……小姑娘模样,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一直拖到脚踝的位置,更显得她的身躯娇小到了脆弱的程度。 然而,脆弱只是外在。前不久在对阵蔚云非部队的时候,白昕玥还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到了此刻,仿佛刹那之间学会了谨慎一般。他只是默默的从未希背后走过,不要说趁机偷袭,他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伸。 归根结底,白昕玥没有胜算。在皇陵中与镇墓兽正面相争,白昕玥还不准备白白送死。 至于路狄亚,已经先一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但他依旧在左顾右盼,片刻也停顿不下来。他在不安——这种内心焦灼的情绪并非当前产生的,已经有一会儿了。具体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很不对劲。 各方人员已经就位,但大祭司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上方的圆月,从这一串微末的细节中,倒是大致可以推测出她正在等待些什么。 尽管是初次造访此地,不过白昕玥已经对祭坛乃至于溶洞的构造了解的透透彻彻,这才是他刚才故意缓行慢步的根本原因,利用这个机会,他甚至亲自用双脚测试了泥土的软硬程度。 在足够的调查基础上再开口,白昕玥多少已经有所依凭,当然了,要说什么,以及要用怎样的语气,这中间还是要拿捏好分寸的。“灏湮,现在看来你的人还是没有凑齐啊。”说着,白昕玥意有所指的往南边空荡荡的角落上扫了一眼。 当白昕玥的目光要收不收的时候,似乎还从路狄亚的脸上顺带扫了一下,蕴藏着更加难以描述的深沉。 大祭司再次看了一眼月亮,估算着距离月上中天大概还有十多分钟。只要是无关紧要的“闲谈”,用来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那个位置是留给阿锦……如今该叫庄锦了,他没有来,我也不曾料到。不过也没关系,缺的一角可以由我来补齐。” 白昕玥点了点头。仿佛他是真的在担心祭祀会因为四缺一而失败,所以才会态度认真的与大祭司商讨解决之策。 “呵——”大祭司忽然笑了笑。大概没有人见过她类似的笑容,眨眼之间,端肃的气质荡然无存,平白添了一股子妖异。“你也不用没话找话说,我很清楚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大祭司一边说着,手上的军刀也缓缓变了位置,离开了脖颈上的要害。刀背的部分一下又一下的擦过火炼的面颊。 是的,在这个移动的过程中,大祭司甚至特意将刀子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火炼这么一张即使放在妖兽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面容,若是多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的确非常可惜。要说的话,这也算是爱美之心的一种体现。 暂时没了正面相对的锋芒,可饶是如此,依旧还是让白昕玥看的胆战心惊。不管他表面维持着怎样的冷凝,但一颗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大祭司的军刀最后停在了一个非常吓人的角度,刀尖无限贴近火炼的眼睑,后者或许应该非常庆幸自己此刻是昏睡的状态,否则怕是没有人在这样的威慑下还能无动于衷。 兴许是发现这个状态非常有趣,大祭司歪着头,兴致勃勃的看了几眼。口中说道,“你想问的其实是他状况,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没死,只是睡着了。不过再过一会儿,死不死都已经没有分别了,他是我……不,应该说是那位天道大人选中的祭品。” 从来没有听说过,在祭祀结束之后,祭品还能够全身而退的。 火炼就在眼前,即便白昕玥的自控力再强上一万倍,也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 别无他法,白昕玥只能强迫自己一心二用,一边不错眼珠的盯着祭坛上方,防备那女疯子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勾当。另一边,他用上了最为轻巧最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用手指从衣领之下勾出了一段皮绳。 绳子上当然不是空无一物,而以白昕玥的性格来看,大概也并不喜欢佩戴鸡零狗碎的饰品。所以,挂在绳子上的乃是一只小小的笛子。其造型与温离等人使用过的骨笛颇为相似,但材质却是金属的,应该是现代工业的产物,只是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月亮升到了正中。 月光从之前的清透状态瞬间转化成了慷慨模式,说什么“月笼轻纱”的人肯定是没有见过眼下这种耀目的银白色光芒。不错,正是耀目,或许与上方那些精巧的装置有关系,让朦胧的月光也改变了本来的状态,几乎具备了太阳同等的穿透力。 整座祭坛被照的一片透彻。 火炼也不再是那种半明半暗的状态,当即成了光亮的中心。熠熠生辉的状态,以至于白昕玥都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 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初次见到曦冉的场面,彼时,他是被救下来的可怜祭品,而对方却是万众仰望的妖兽帝王。 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精神都不可能从头强悍到尾,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刺激会产生一针见血的杀伤力。白昕玥居然在最不该恍惚的时候恍惚了,脑子运转困难,就连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因为白昕玥状态不佳,当那个声音陡然响起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听见。 这个凭空而来的声音与照耀空间的光线十分配套,圣洁的让人立马收起所有鄙夷的心态,在这个声音面前,只配跪地膜拜。 声音说,“没想到你真能将这场祭祀继续下去,而且已经隔了这么久,妖兽祭司。” 第328章 第328章—资格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7 就在白昕玥这一群人在皇陵中分不清白天黑夜的耗费过程中,妖兽世界与正常世界共同被卷入了一个事件。 事件本身不算严峻,然而其影响却想着无限大的方向发展。 事件的起因其实相当平淡,远远达不到导火索那般程度。简单的说一下,主要是因为之前各种事件累积发生的效应,终于导致妖兽世界的存在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妖委会历来奉行的极端保密主义行不通了,既然笼罩在妖兽世界头上的保护伞已经宣告破碎,这个世界的一切,连带着妖兽这个神秘的族群自然也随之被公开。 在正常的广袤世界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违背常理的边缘世界,不管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普通人类总想探头往这里面看上一看,这完全符合常理。 可是坏就坏在“看一看”的过程中。 就当前的人类世界而言,用一句“纷争不断”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吧。哪怕同为人类,彼此之间还要随时闹个摩擦,然后再让摩擦上升为冲突,冲突演变成战争,小规模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层出不穷,从来没有消停过。 如今倒好,竟然还来了一群其心必异的异类,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吗? 隔离、驱逐、还是干脆歼灭?处理妖兽一族的方针如今还没有定论,各方争吵的天昏地暗。但就是随着言论冲突的不断升级,对妖兽质疑的声浪也在不断扩展,简直就是在五大洋之中挨个投下了核导弹,炸的那叫一个沸反盈天。 妖委会上下已经忙到了昏天黑地,尽管前段时间五部因为立场不同差不多已经分道扬镳不死不休,但现在只能放下所有的陈见,统统为了危机公关而努力。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妖委会成立几千年了,这差不多还是第一次按照建立的宗旨行事,各级官员总算想起了妖委会拗口的全称—— 人类与妖兽共筑同盟联合委员会。 对了,还要说一句——之前白昕玥违背“软禁令”,悄无声息的跑了。如今看来,此举简直非常有先见之明。若是继续老老实实的呆在总部,只怕已经被愤怒的众人给活剥了。妖委会上下都清楚的记得,妖兽世界的暴露,完全就是这位白主席一手导演的成果。 ———— “没想到你真能将这场祭祀继续下去,而且已经隔了这么久,妖兽祭司。” 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去都已经过去至少五秒了,白昕玥才反应迟钝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即,他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个激灵。 为什么末尾的称呼是“妖兽祭司”,而并非“妖兽皇帝”? 此处有祭坛,再加上“月上中天”这个特殊的时间和自然条件,太容易让人推测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大祭司用祭祀的方式再一次沟通了掌握世界运行规则的神秘天道。 然而,根据那些碎片般的记载以及火炼梦境似的记忆,最后一次的祭祀不是由皇帝曦冉亲自主持的吗?大祭司充其量在其中帮了一点忙,负责了月眠岛祭坛的设计与建设。难道真如路狄亚透露的那般,大祭司在这个过程中瞒天过海假公济私,最后甚至利用皇帝当了“前哨”,而真正的祭祀是由她本人完成的。 如果说白昕玥一直都对路狄亚心存怀疑,如今亲耳听了这个,也着实应该打消疑虑了。 自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白昕玥的心跳就一直维持在相当危险的速率上面。刚开始是因为被女疯子挟持的火炼,而现在则是因为从这句空旷的话语中解析出来的端倪。 剧烈的心跳影响了浑身血液的流速,连带着耳后的血管一刻不停“突突”的跳着。白昕玥强迫自己在从炸裂的头痛中分出一缕理智,清醒的策划着接下里的步骤。哪怕他心中一早就已经存放了大致的计划,但临到用时才发现那东西远远不够,他必须将行动规划到每一个细枝末节,制定严格到苛刻的标准。 在通常情况下,要制定如此详尽琐碎的计划,至少需要一个五人以上的小组,不断的进行讨论与验证,直至将每个细节都琢磨成完美的状态。但是白昕玥手中并没有什么小组,他也没有足够细致推敲的时间,他只有一个人,而且只有一小半的脑子能够正常运转。 “如何,你决定好妖兽的未来了吗?”天道并不知道白昕玥正在盘算些什么,大概也不想知道。在天道眼中,站在四方角落里的那几位不过就是压阵的基石,与构成这个溶洞的岩石也没有什么区别。“它”的问话自然是冲着大祭司去的,威仪赫赫的声音如同炸响的惊雷,听得人震耳欲聋。 “未来”这个词似乎引发了别样的作用,大祭司的脸上浮起一片茫然。这个女人即使当初被绑在海上礁石承受风吹雨打的时候,面上都能挂着淡然的笑容。她何时显露过这般不知所措的样子?茫然让她看起来相当脆弱,加之单薄的身躯,她就像是一个轻易就能撕碎的纸片假人。 茫然的心绪动荡之下,大祭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随着其缓缓垂下,那柄危险的军刀终于暂时告别了火炼的身体。 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不,应该说身体做出的反应甚至比脑波的速度还要更快,白昕玥将那只金属小笛塞进嘴里,重重吹了一口。 或许,就连当年他在战场上砍杀敌人的时候,也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气。自从他悄悄将那笛子从脖子上解下来之后一直都仅仅攥在手中,金属表面上沾染了一层又一层的体温,都有些烫手了。 然而,笛子没有响,连一个细碎的破音都没有发出。 失败了吗? 白昕玥与路狄亚刚才走过的通路,如今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口子,里面早已是空无一物。但就是从这个空洞之中,忽然蹿出了一道影子,快逾闪电! 影子的体积不大,肯定不会是人类,应该也不是兽化之后的妖兽。那么,用排除法推测之后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动物。 动物,正是火炼那失踪多日的宠物,霜天。 巨狼迅雷般的扑了出来,目标却不是祭坛,它直奔北边角落,照面的功夫都省了,四爪直接将未希扑倒在地。在这个时候,未希大概只能承认自己今天选错了造型,这副娇小的孩童模样在巨狼身上根本是半分都动弹不得。虽然目前狼爪还没有陷入她的皮肉,但尖利的指甲早已经钩破了她的衣服,威慑力到达顶点。 因为双方站在对角线上,从白昕玥取出笛子的那一刻,路狄亚便理所应当的看见了。他当时还不明就里,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会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道具。 当白昕玥吹了一口却没有吹响的时候,路狄亚也跟着悬起了一颗心,几乎都绝望了。 直到看着霜天落地,展现出银灰色的矫健身姿,路狄亚才恍然大悟,原来白昕玥随身携带的乃是一只犬笛,不是没有吹响,而是声音频率的问题。 当然了,想要再一次掌握事态,光是一匹狼还远远不够。白昕玥本人自然也有一套他的行动,他冲出去的时机与霜天扑过来的过程完全同步,像是经过无数次演练一般的天衣无缝。相对而言,蔚云非部队在墓道中打的埋伏简直让人不忍心看,就像是刚刚学习配合的新兵蛋子。 人类本来不应该有这样的爆发力,但白昕玥身份特殊,经历更是特殊,当他赌上一口气豁出去的时候,当真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祭坛上的大祭司虽然因为恍神而暂时放下了军刀,但她与火炼之间的距离依旧没变,仅有半步。但是再近的距离也无法抵抗白昕玥的突袭,他简直将自己化成了一柄利刃,硬生生的在这半步之间劈开了空气! 军刀刺了过来,没入血肉,只不顾扎进的却是白昕玥的肩膀。冲过来的那一刹那白昕玥几乎耗干净了身体里所有储存的力量,暂时无法对这位女疯子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但是,这并不妨碍白昕玥化身人盾,将火炼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路狄亚没能预先得到这个精密的行动计划,即使他得到了,只怕也跟不上在兔起鹘落的紧凑步骤。无所事事的路狄亚只能像根柱子般杵在角落中,充当了观察员的角色。 正是因为纵观了全局,路狄亚才明白白昕玥的计划是何等周全。别的不说,光是霜天的攻击方向便是非常成功的一笔。 换做旁人,一门心思只怕都在人质火炼的身上,恨不得将所有的战力都集中起来对付那个疯狂的女绑匪。然而白昕玥依然保有理智,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不安因素,即使“未希与大祭司勾结”这件事依旧还存在商榷的余地,但白昕玥还是分出一部分兵力专门用来对付她,避免节外生枝。 在火炼身前挡了差不多半分钟,白昕玥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对双腿的控制——实际上多少还有几分错觉在内,极致的爆发之后,肌体产生的乳酸不可能这么快被代谢,此刻他腰部往下的每一块地方都是又酸又疼。 然而,白昕玥选择了彻底忽视。 他一个标准的劈手擒拿动作,将“快、狠、准”三字要诀演绎到了极致,如此漂亮的一手,用来对付身经百战的敌人只怕都够用了,更何况还是大祭司这么一个几乎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人。 外在的兵器再怎么锋利也比不上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爪子,可操作性又下降了一个等次。大祭司都还来不及怎么反应,手中的军刀已经在顷刻间易主。然后她立刻遭到了报复,先前她是怎么对待火炼的,如今便有人怎么来对待她。 天道虽然已经现身,从空气的凝重程度来判断,似乎也并没有离开,“它”完全化身为虚空中的一双眼睛,对于这场短促而激励的争端做了壁上观。其态度与千年前的妖兽覆灭之战如出一辙,冷眼旁观的令人齿冷。 过程的胜负对于天道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它”只关心胜负之后带来的影响。甚至于,这个影响对于世间万物的生存是有益还是有害,亦不在“它”关心范畴之内。唯一值得在意的依旧还是那两个字—— 平衡。 眼看争斗的结构已经尘埃落定,天道终于选在这个时候开了尊口,“如何,祭祀还要继续吗?” 听“它”口气,不管祭祀是否继续,都无关紧要。若是有人答复“它”一句“就此结束”,只怕“它”当真会马上消失不见。即使这是时隔数千年好不容易才能够得以再现的祭祀,但如此漫长的时光,仅仅只对人类或妖兽有意义,放在天道眼中,大概连过隙的白驹都算不得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8 白昕玥手中的刀子停留在大祭司的颈边,其持刀的稳定程度的确到了常人难及的地步,无论大祭司如何尝试着让自己脱离掌控,凌厉的锋芒都会立刻追随过来,虽然并没有划破她一分皮肤,但寒意却牢牢的笼罩着她,如同跗骨之蛆。 使用利器威胁旁人这种事,白昕玥做的得心应手,都没有在这上面耗费过多精神,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与天道的对话上头,“祭祀当然要继续。只不过,接下来应该换我主持了。” “你?”天道的声音带出一缕惊诧,几乎是情绪化的。可以想见,突然遭遇的这个提议是如何出乎“它”的意料。 白昕玥挑了挑眉,“怎么?难道我没有资格讨论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吗?” 第329章 第329章—时机 “白主席……”脆弱的声音来自于西边那个角落,如果不是当前的场面足够寂静,只怕这么一个压在喉咙里的声音就被所有人错过去了。 但既然白昕玥听见了,还是调转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路狄亚缩在角落里,身形看起来甚至比孩童姿态的未希还要更加脆弱几分。他开了一个头,也成功引起了他人的注意,然而却是本人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一般。被月光照亮的面孔上,恐惧都快要堆不下了。 白昕玥还是看着路狄亚的,但他的目光极具穿透性。路狄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怀疑白昕玥是透过自己看着别的什么人,或者说,他完全将他视作透明,透过他看见了后面黑黢黢的山壁。 然后,白昕玥说,“别担心,这件事终归需要了结。” “你决定好了?”天道插言进来,不过并不如何突兀。说起来“它”才算是全场当之无愧的主角,任何时候开口说任何话,都不会显得突兀。 决定……什么? 白昕玥像是遭遇了一个极其讨厌的问题,甚至于还带着相当浓烈的抗拒。他的面颊死死的绷了起来,冷硬的就像是没有生命的石雕。 天道应该还在等待回答,“兴致勃勃”这样的词安在“它”头上其实并不合适,但是在这片沉默之中,似乎也显露了几分好奇。尽管没有进行逐字逐句的完整说明,但天道清楚白昕玥是知道问题含义的,所以对于他可能的回答,“它”真的很想听一听。 答案还没有等到,皇陵中却发生了新的变化,就像是藏在身体内的病毒,因为已经过了潜伏期,忽然之前有了行动。汇集连带着爆发,一堆影子在错综复杂的墓道中以极快的速度潜行。 天道的声音似乎多了一缕幸灾乐祸,“等等,好像有什么人在行动,今天的皇陵也真是不太平。白昕玥,在我看来,正在活动的人马似乎并不是你的手下。看来,你马上就要丧失主持祭祀的资格了,因为决定权并不在你手上。” 白昕玥嗤笑一声,着实觉得天道的措辞可笑到了极点,什么叫做“在我看来”?“它”明明有一双可以窥探世间万物的眼睛,哪怕是发生在犄角旮旯里的琐碎,都照样逃不出“它”的观察。 而至于此刻正在行动的人,白昕玥也心里有数。 当下已经是最后一个舞台了,那位释先生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若不是受到空间大小的限制,那位只怕恨不得将手上所有的力量都投放于此。所以,如今在皇陵中活动的肯定不止蔚云非那一队人马。既然蔚云非带人守在了所谓工匠用来逃生的通路上,那么别的人手肯定被派驻到了普通的墓道,这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不管白昕玥最后选择了哪条路,都会被阻拦。 现在,通路中的那一堆人因为丧失了主心骨,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于是便换成他们的盟军上阵了。由此倒是说明一个道理,有时候争先不见得能带来最好的结果,关键在于,是否在最正确的时机展开行动。 不过,时机这种东西也不是某一方买断的专利。 机会面前,人人平等。 天道在此刻显然更关注于墓道中的活动,而大祭司的脸上也出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紧张。 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稍微放松一下,当真不晓得还没有松口气的机会。趁着这个空隙,白昕玥将火炼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从五官直到每一根发丝,都不曾有所遗漏。 红润的面颊和富有光泽的头发共同在证明火炼的状态还算不错,除了昏睡不醒。但白昕玥难以判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保持着这个状态,说不定里面当真有什么玄之又玄的未知力量,生怕弄巧成拙的白昕玥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不过火炼安好的状态还是给了白昕玥一点底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慢慢计算时间—— 差不多了。 嘈杂的打斗声忽然传来,各种兵器交织出的巨大声响传来这个空间,即使没有天道那样作弊的感官加持,也能够清晰的听见了。 当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挤入了两个立场相对的武装,爆发冲突简直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 在来时路上白昕玥抽空拐弯去见了一回祝亿鑫,他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浪费时间,那就是去敲定行动方案的。然而外人只怕很难想象白昕玥的计划究竟已经精准到了怎样的地步,在这样一个变数颇多的环境下,他对于交战时间的估算竟然还能够准确到几乎没有误差。 “看样子,我还是有谈话资格的。”白昕玥耸耸肩,说的轻描淡写。 如果天道有一张能够承载喜怒哀乐的脸,此刻的表情肯定是错愕的。假如“它”的记忆力还算不错,那么肯定能记得曾经也有过不知该如何应答的狼狈经历,只不过上一次面对还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妖兽皇帝,白昕玥,难怪这两个人最后竟能走到一起,原来骨子里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天道绷紧了嗓子,将之前被打断的问题重新提了一遍,为了避免白昕玥故技重施再一次装傻,索性问得无比清楚明白,“你决定好了吗?在你和这位妖兽皇帝的化身之间,究竟谁去死?”化身代指的当然就是火炼,但天道总觉得这名字太可笑了,可笑的叫不出口。 既然上一回都没有回答,依照白昕玥的性格,怎么可能短短几分钟就彻底改变?他环顾一圈,眼神冷淡的都能掉出冰渣子。天道没有实体,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方才的对话已经证实了其无所不在的感知能力,所以不管白昕玥看向哪里,都能让“它”感知到他的不满。 “曾经妖兽皇帝许诺过,与你死生不复相见。换言之,你们之中只能活下一个。”被严重伤害了权威的天道措辞变得更加不客气,直接将生死抉择抛了出来,半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 话都说出口了,天道才惊觉这话说的就像是讨债的债主,极端缺乏风度,于是又补了一句,“原本这件事没有什么可选的。但你与妖兽皇帝,你们都与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不同,你们很特别。所以我给你们自己抉择的机会。” 白昕玥大概是轻轻“哦”了一声,但过于轻飘,一点都没有表达出赞同的意思。或许仅仅只是从喉咙中逸出来的一个无意识的音节。然后他问,“那么妖兽一族的存续呢,你还会加以干涉,任何他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吗?”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别的不说,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不应该是白昕玥该关心的东西。相对而言,反倒是妖兽的大祭司,在这个问题面前持续着难看的沉默。 不过既然被问到了,天道肯定会做出回答,而且“它”肯定不会说谎——尽管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但总不至于连世界运行的规则都建立在虚假之上。“我不会干涉,这原本也是我答允妖兽皇帝的。况且,以如今妖兽一族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再影响世界的运行。” 反倒是如今崛起的另外一族,他们对于规则的干涉已经越来越多。不管他们曾经是通过怎样的艰辛努力才成为这个世界主人的,可是一旦当他们爬上了那个位置,依旧在重蹈妖兽的覆辙,傲慢的不可一世。 白昕玥点了点头,这回倒没有模棱两可,而是将自己点的态度表达的十分清晰。天道方才所说还有言外之意,在场的都是人精,大致都听懂了。也不知白昕玥的赞同是冲着这个而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白昕玥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曾经应允过曦冉,不管将来如何,都会给妖兽留下一条生机。尽管白昕玥一直认为这个承诺是被逼的,实在算不得如何郑重。但过去这么多年,他偏偏无法放下一时的戏言。而眼下,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践诺的机会了。 白昕玥站在原地,仿佛是在发呆。 可即使神魂都不在状态,但挺立的身躯还是挡在依旧昏睡的火炼前方,像是一张自发形成的盾牌。 坟墓里的特殊氛围很容易让人丧失对于时间的正确掌控,可是天道不会,“它”还不至于会被这个所迷惑。所以在别人看来,白昕玥差不多已经站成一尊雕像了,但天道却很清楚的计算中,过去的时间并不长。 然后就见白昕玥忽然动了,随便选了个没有人的方向欠了欠身,“请允许我表达感谢,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掌控整个世界的天道居然会如此具有‘人文关怀’的情结,居然会陪着我演戏演了这么久。” 这话说的,比没头没尾还要过分一些,简直像是从某本三流杂志上随便摘了一句话下来。但偏偏在场的,不管是有实体的还是没有实体的,无一例外,统统听懂了。 随即,有人的脚步动了动。不过并没有跨出步子,只是脚尖略微抬离了地面,随即又被超乎寻常的忍耐力给压制了下去。如果不是有一架探照灯一直跟随着他,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小动作。 这位心中在想——白昕玥知道了?绝无可能!连天方夜谭都没有这个荒谬。没有推理的线索,更没有坐实的证据,不,甚至于连怀疑的契机都没有。一个秘密若是会被戳破,首先前提是有足够的眼睛注意到了这个秘密的存在,然后才会有抽丝剥茧的一系列分析,最后层层拨开迷雾,见到核心。可如果这个秘密一开始就以另外一个模样出现,无辜且不引人注意,谁又会去设想它内里究竟包裹着什么呢? 并非这位盲目自信,他只是很确定,这是一个经过反复推敲,依旧无懈可击的逻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399 而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任何一道目光向这边扫过来。方才这位着急到差一点蹿出去的举动,宛如一整支交响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弹错的音符,轻微且快速,一下子就滑过去了,耳力再如何强悍的乐评人也未能发现。 白昕玥与天道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但事实上,天道单方面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它”甚至都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让祭祀继续下去。原本以为,妖兽皇帝的化身正处于昏睡阶段,在这个空间中应该不存在让“它”感到棘手的人物,岂料这个叫做白昕玥的,难缠程度竟然并不比曦冉本人差多少。 “演戏?你在说什么?”天道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白昕玥状似讶异的挑了挑眉,仿佛在奇怪对方为何会有如此一问。“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今天这场祭祀,主持人既不是深谙此道的大祭司,也并非临时客串的我,而是另有其人。伟大的天道,你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交易对象都弄错了吧?” 白昕玥的讥讽恶毒的淋漓尽致,他似乎一点都不怕会激怒冥冥中掌管世间万物的规则,对方随便降下一道天罚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但从现实来看,天道似乎真的没有打算要将这个出言不逊的男人怎么样。“它”异常迷惑,实在想不通白昕玥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一切的。“你当真知道交易……今天这场祭祀真正的主持人是谁?” 原来天道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时候。兴许是“这一位”过于高高在上,自然不像匍匐在地卑微求存的人类那般,自打出身起便长出了十七、八个心眼。在拐弯抹角的本事上,天道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人类的,既然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张口便问。 白昕玥脸上并没有揭露天大秘密时应有的得意洋洋,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反问,“如果我说‘知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结束这场假模假样的戏码了?还是让真正的主角上场吧!” 第330章 第330章—曾用名 即便是在五毛钱特效的电影中,当主角正式登场的时候,制片方还是会想办法弄一点特效作为衬托,就算有时候BGM会显得不伦不类,但总归还是独属于主角的背景音乐。 白昕玥那一句“让真正的主角上场”简直如同一句宣告,当场揭示了无比甚大的开幕。 地动山摇。 不知是不是因为古墓年久失修而形成的巧合,总之,为了迎接这位“主角”上场,这个空间就此上演了一幕末世的景象。 溶洞上方在不断塌陷,巨石不断坠落,每一块都足以将人砸成肉饼。随着崩塌,那些被能工巧匠嵌在石壁上的反光装置也无一幸免,也成了坠毁的垃圾。月光失去了凝聚的力量,再也无法维持圣洁的银白,一束一束浅淡的光线在空间内不断乱晃,好似失去了焦点的探照灯。 奇怪的是,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吞没的洪流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乱动,所有人都在原地站着,好似被标记了站位的舞台剧演员,恪尽职责的各就各位。 与之相比,更为奇怪的则是那些坠落下来的巨石,仿佛都安装了自动回避的装置,竟然没有一块落在他们头上,即使天崩地裂,造成的伤亡却依旧停留在“零”这条基准线之上。 天道还是天道。不管是白昕玥与大祭司之间的冲突,还是墓道中两方荷枪实弹人马的火拼,“它”都无动于衷,如今也是同样。 说起来,天道原本也没有什么实体,即使这场动乱当真能将人粉身碎骨,也照样无法威胁到“它”的存在。 崩塌的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待最后一块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岩石落下,一切总算归于平静。 留下了一片劫后余生的面目全非。 肃穆端正的祭坛已经不再,被横陈的巨石分割成了破碎的小块,有些地方甚至被砸出了深坑,好似一条条通往地心的裂痕。 相对完好的地方竟然是那个西边的角落,坠石落下的地方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像是自发的隔离出了一个遗世独立的空间。 空间的正中,站着目瞪口呆的……路狄亚。 当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巨变,唯一一个太平的角落理所应当会收集所有目光的聚焦。众人都看向这边,如果天道有一双真实的眼睛,此刻定然也是目不转睛。 白昕玥摊了摊手,用上了一点夸张的语调,“天崩地裂之后,我们期待已久的主角终于现身了!” “什、么?”回答白昕玥的,竟然只是这么一句迷茫的反问。仿佛真的是脑子转不过弯了,短短的两个字竟然也被路狄亚说磕磕绊绊。 “你没有听见笛子声吧?”白昕玥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今天这位白主席的语言系统似乎出了什么故障,总是翻出这种没头没尾的语句,不过对比一下就能发现,当前这一句应该算是莫名其妙之最了。 相对于语言故障的白主席,路狄亚则化身成了复读机,而且还是自己复读自己的那一种,“什……”复读机突然卡壳,难以为继。 笛子。召唤霜天前来的犬笛。 路狄亚明明看见了白昕玥吹响笛子的一系列动作,但他偏偏没有听见一缕声响。若是作为一名人类,这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对于声波频次的捕捉范围不同,听不见的声音就是听不见。 可如果,是猫呢? 惊觉了什么的“路狄亚”出自本能的反应是拔腿就跑,可是,仿佛有某种不知来历的力量在作祟,竟然让他的双腿动弹不得,如同在土地上生了根。 “你在犬笛上动了手脚?”既然目瞪口呆的惊慌已经无法发挥任何作用,继续将这个表情挂在脸上,除了可笑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路狄亚”索性将其收拾起来。“尽管犬和猫能够捕捉的声波频次还是有所区别,但如果你专程定做一只特殊的犬笛,便可以让它发出猫狗共同能捕捉但依旧是人类听不见的声音。” 说到这里,“路狄亚”甚至毫不吝啬的鼓起了掌。“这果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道具。我刚才还在奇怪,如果只是一只普通的犬笛,怎么值得白主席将它贴身带着?原来,这东西除了召唤援兵之外,还有‘验证身份’的作用。” “路狄亚”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感到遗憾。但不管他如何努力的扮演“失败者”的角色,眉宇之间还是舒展的,这无疑是有恃无恐的表现。“如今,白主席证明我并非那只波斯猫,可这又如何呢?按照一开始商量好的,路狄亚的任务只是帮你带路,难道他没有做到吗?” 这话问的,就连白昕玥都想要当场致谢了。如今他能够站在火炼的身边,这一切似乎当真应该算作路狄亚的功劳。唯一让人有点无以适从的,便是这位带路人的真实身份问题。 略作思忖,白昕玥还是从一名感谢者的身份中跳了出来。这个时候若还不能开诚布公,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的确,如果只是证实你并非路狄亚,我还真不能怎么样。即便我差不多可以推测,从很久以前开始——具体而言,应该是你专程送来颂歌曲谱的时候,就已经是披着路狄亚马甲的其他人了。虽然你冒充了别人的身份,但平心而论,一直以来做的事都对我有着极大的帮助,我若是咬紧这一点对你穷追不舍,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忘恩负义。” “路狄亚”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对方的推测。不错,从那个时候开始,路狄亚便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路狄亚了。颂歌的曲谱对于白昕玥后面的行动至关重要,他得到了东西,照理来说不应该过分关注送东西来的人才对。 白昕玥继续,“说老实话,我与真正的路狄亚只能算是认识,并不怎么关心他的死活。有人冒充他,只要做的事对我有利,我其实懒得管。除了一种情况——” “路狄亚”就觉得白昕玥的眼神直直射了过来,如同一柄被打磨到了极致的锐利冰锥。哦,对了,之前也有类似的感觉。原来那并非什么错觉,白昕玥的目光也不是穿透他去看什么背后的岩壁,的的确确就是透过他的皮囊打量着另外一个人。 白昕玥接上话语,“如果这位冒充者原本就是我的敌人,我实在是不想管也不行了。” “敌人?”这个词语的含义无比直白,连任何形成歧义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是“路狄亚”竟像是无法理解一般,喃喃的将它重复了一遍。已经被他抛弃的迷茫表情,在这一刻又有重新回归的趋势。 白昕玥下达了无比沉重的定义,“确切的说,不光是我个人的敌人。早在覆灭之战开始之前,你这只幕后黑手已经干涉了人类与妖兽之间的争斗,算是第三方吧,尽管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行动,但暗地里却将水搅的更浑。曦冉曾经说过——‘真正的为敌的不应该是人类与妖兽,而是我们与他们’,他提醒过我要小心第三方的存在,只可惜那时的我太愚蠢,视线狭窄的只能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一亩三分地,是我疏忽了你的存在。” 因为过往的疏忽,白昕玥感觉到一阵羞惭,他的脸上甚至浮现起了一抹堪称后悔的颜色。不过,稍纵即逝。他直面着最后一场交锋,尽管眼前并没有刀光剑影,但白昕玥深知其中包含了多少笔墨无法描述的凶险。 白昕玥用讽刺代替了激昂,因为他知道这在当前是最适合的,并不是只有激烈的言辞才能化身利刃,给敌人致命一击。“按照通俗的剧本,在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直接叫破你的身份,只可惜我还是有些拿捏不准,释天锦、关海、庄锦……在这数不清的名字之中,你本人究竟喜欢哪一个?” 率先被惊动的,却不是这个问题涉及的当事人,反而是另一个角落里的未希。 被犬笛召唤而来的霜天扑倒了她,这是在场所有眼睛都看到的画面。然而,眼见却不一定为实。如果未希只是巨狼爪下的猎物,那么在随后降下的倾盆石雨之中,霜天也不会冒着差一点受伤的危险,袒护于她。 保护好未希——这是来自于火炼,但是本人只怕都已经不记得的命令,却被忠诚的巨狼一丝不苟的执行到了今天。 未希的手掌缓缓摸过霜天的脖颈,即使此处的灰毛坚硬而扎手,但她并不嫌弃,经过了这么多事,她早已经与这匹可怕的宠物之间生起了一股相依为命的感觉。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0 未希有些古怪的看了白昕玥一眼,再次确定自己果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让对方挑一个喜欢的名字?岂不是逼着对方承认自己正是幕后黑手吗?除非那一位脑子抽了,否则怎么也不会如白昕玥所愿吧。 现实证明,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十个未希加在一起也照样不如白昕玥。 被白昕玥认定的敌人在沉默了至少五分钟之后,这个过程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慎重的选择,要挑出一个合心意的曾用名。然后,他用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态度开口——像是坦然与释然的结合体,“那就叫庄锦吧。近来比较习惯这个名字。” “庄会长……”白昕玥非常配合的唤了一声。 随后,他竟然没能控制住喉头溢出的一缕叹息。姑且不论什么释天锦、关海之类,单说他与庄锦的关系,即便算不上朋友,却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曾经也携手合作了不少大事,可谓合作愉快。两人会面的时候,还不时因为称谓的问题而争执两句,一个不愿意被叫做“主席”,而另一个则对“会长”一词极端不感冒。 而如今,白昕玥故意这般称呼,对方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了。 庄锦点了点头,带着权贵独有的矜持。 然后他招呼也不打,完全不怕吓着别人,开始了现场大变活人。 即使已经有了夹缝空间的经验,见过“未希”变成灏湮,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大祭司的变化借了雾女这一形态,如同一个恍然的幻梦,眨眼就变了。可是发生在庄锦身上的变化,却像是在现成重塑血肉一般,将“路狄亚”娇小的身形硬生生的拉长拓宽,活脱脱演了一场怪诞的恐怖片。 白昕玥却像是见怪不怪,淡淡的评价,“当时为了解开契约,路狄亚不惜自残双目,今天看来,他的举动还是过于天真了。” 建立在血肉之上的契约,哪里有那么容易被解除?既然当初已经将两人死死的捆绑在了一起,便不是其中一人单方面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庄锦此刻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否因为刚才一番残酷的拉扯皮肉让他浑身作痛,还是说,太久没有使用“庄锦”的身体了,他正在调节状态努力适应。 他也不睁眼,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的诉说,“路狄亚弄瞎自己的眼睛,让我不能再继续‘视力共享’,也确实给我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契约真正的意义在哪里。” “别说的事不关己。”白昕玥冷笑,正如他自己方才说的,对于路狄亚的死活他本人并不在意,但却少不得要替火炼过问一二。“难道不是你让契约变得更为复杂的吗?让我想想,根据一些流传下来的资料,为了让血肉的维系更加紧密,你应该喝过路狄亚的血吧,并且不止一次。” 庄锦万分坦然的点头,分毫也不认为这种状如吸血鬼的行径饱含罪孽。他反而道,“其实应该说,是为了收集血液。这个过程很不容易,如果一次性过量了,说不定会引起路狄亚的怀疑,并且我也不能判断他会不会反弹。一次又一次哄骗路狄亚献血,过程漫长琐碎的肯定超乎白主席的想象。” 语调平和的庄锦,如同眼前正是某次妖委会高层的会议,在场众人正在探讨一个无比麻烦的计划。兴许是因为步骤着实太难以实现了,庄锦还为之叹了一口气。 “我好不容易赶在最后一场祭祀之前收集到了足够的血量,也借助这部分力量得以用路狄亚的面目示人。并非我自信的过了头,说真的,我方才用的那副皮囊早已经超出了伪装的范畴,即便是火炼那种高等妖兽对于属下有着敏锐的辨别能力,也不可能识破。” 从血肉而言,刚才站在那里的“路狄亚”与真正的路狄亚,并无区别。 庄锦忽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虹膜并非它本该具有的黑褐色,另外也有别于曾经偶尔会折射出来的淡蓝光芒。 这么一双眼,就是无比纯粹的蓝,一点杂质都没有,几乎带有无机质的虚假感。 视力清晰的程度有些超出庄锦的预期,他随意往上看了一眼,豁开的洞口外面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矮树,他能够清晰的看见每一根枝桠的形态。由于不习惯,庄锦还眨了眨眼睛。 然后庄锦才问道,“我是真的不明白,如此天衣无缝的形象,白主席究竟是通过什么理由开始怀疑我的?白主席,你的怀疑究竟从何时开始?” 第331章 第331章—浅薄 “你是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释天锦’?”白昕玥带着十二分的故意,故意将眼前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某后黑手给一分为二。当庄锦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劈成两半之后,无可避免的就露出了下方异常丑陋的内里。 庄锦的面孔扭曲的已经变形,如果不甘的情绪到了极点,原来真的可以让人癫狂。庄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句,“两个都说。” 尽管对方的态度与礼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白昕玥还是大度的决定不予计较。他今天扮演的差不多正是为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避免让蔚云非做了一个糊涂鬼,而现在解答庄锦的问题,差不多也是为—— 让他死的明白。 “一起说的话,怕是说的不清楚,我们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慢慢来吧。”白昕玥不紧不慢,先上了这么一个开头。 “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释天锦……哦,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时只能推测出夹在妖兽与人类之间的,还有一个第三方。不过具体是何人,当时掌握的情报还远远不够,而你,的确称得上是藏匿高手。” 庄锦没理会对方戴着恭维帽子的讽刺,他冷冷的道,“第三方?当年的战争是你们打的难分难解,什么时候关第三方的事了?” “一开始不就与你们相关吗?”白昕玥答的无比轻巧,仿佛这只是个一加一等于几的简单问题,根本不值得探讨。 庄锦笑的冷嘲热讽,摆明了不相信。 “平定风钩山叛乱之后,在大朝会前夕,曾经有人打着我的名号给一众朝臣送上厚礼进行贿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其中一名受贿人的名字应该叫做桑牧安。” 笑容里的嘲讽变得更加浓烈,像是有谁在庄锦的唇边画出了一个锐角的符号。“打着你的名号?难道那些不是你派出的使臣?目的在于第二日的大朝会上能够得到更多的封赏。” 仿佛认为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白昕玥甚至点了点头。“听起来合情合理,而且很多人,包括收礼的那些家伙,只怕都这么认为。不过很可惜,我还做不出那样……的勾当。关于这一点,我自己明白,曦冉也一直都知道。” 白昕玥的语句中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停顿,即使没什么猜测的根据,但庄锦还是认为,被跳过去的那个词语,应该是——下作。 被当面含沙射影了一遭的庄锦居然忍住了愤怒,因为这个时候,迷惑不解更占了上风,“曦冉一直都知道。他,相信你?” 相信深陷泥沼的你依然有自己的底线。宁可用数不清的血肉堆砌出一条道路,也不会使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给自己选一条轻松一点点的捷径…… “相信。”代为回答的竟然是火炼。即使他在情感上依旧不愿意将自己与曦冉那个一辈子都处在选择夹缝中挣扎的神经病画上等号,但这一回却是十分自觉的代替千年前的妖兽皇帝做出了不容辩驳的回答。“我为什么不相信?” 答完之后,火炼也不管庄锦是个什么反应。他已经转头面向白昕玥,威仪的皇帝光环戴了还不到十秒钟,便已经原形毕露。“话说,下次要演戏的话,能让我换个角色吗?这种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绑在台子上充做牺牲品的悲情角色,实在不适合我。我觉得,我还是适合活泼一点,台词多一点的那一种。” 白昕玥无声的将他最后那句定位念了一遍,心说,你只适合本色出演。 插科打诨虽然是一件有助于身心的愉快事,但毕竟还是要看场合。看看眼下,遗迹般的古坟,绵亘了千年的宿敌,这样的条件已经不是差不差的问题,简直足够颠覆。况且,白昕玥本人向来都是习惯于优先处理正事的。 白昕玥越过了火炼喋喋不休——没有忽视,而是暂时先将这些备份到了内存区。 然后他转向庄锦,说了一点无可奈何的事实。“不过,在当初那个复杂的局面下,曦冉一个人的信任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使是他本人,也是做‘曦冉’的时候少,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皇帝。而你,释天锦,实在太会拆分局势,礼物送的正是时候,化成了一柄劈开整个世界的利斧。从大朝会之后,人类终于获得最初的力量,最后发展壮大,直到掀起了覆灭之战。” 稍作停顿之后,白昕玥又道,“分析局势,利用局势,改变局势,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自愧不如。” 庄锦先是呆了呆。细致分析了一遍,发现白昕玥的赞扬居然是真实的,没有一丝讥讽的成分。这更让他无法接受,也越发觉得当前这个状态非常可笑。 对方不予讥讽也没有什么,庄锦可以自己扮演这个角色,“可是,我今天还是被你们识破了,并且成了阶下囚。这算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失误在那该死的犬笛上头。 像是洞悉了庄锦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白昕玥顺势拿出了那只充分发挥了各种作用的金属笛子,之前吹完之后,他便顺手将其揣进了裤兜里。一边在手中把玩,他一边道,“也不能怪在这玩意上头,它充其量只能算是最后的一道验证码,避免冤枉无辜。”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1 庄锦哼了一声,凉冰冰的提醒,“说完了久远的过去,白主席接下来应该说说眼前了,究竟是从哪里看出‘路狄亚’皮囊之下另有其人的?” “因为,你没有到场。”到了最为重要的部分,白昕玥的解释前前后后全部加起来竟然只有七个字,或许他本人认为,这已经足够了。 什么?! 同样的一个词,这已经是短时间内庄锦第三次准备使用了,可最后竟然被他吞了回去。他陡然想到了什么。 好不容易从“沉睡”状态中挣脱出来的火炼,终于不甘寂寞的冒头了。“这么多年,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每一项准备都耗费无数心力,眼镜男说他对此自愧不如,我也表示赞同,反正这种长达数千年的复杂计划,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白昕玥很想提醒某只火鸟一声,他今天并没有戴眼镜。那种平光的镜片多数也只是为了起到遮掩与修饰情绪的作用,如今已经用不上了。 可是白昕玥看见火炼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启了话唠模式,认为不管说什么都是扫兴,于是只是对他微微笑了一笑,纵容他不管想说什么,大可以说个痛快。 “庄会长,你的隐忍与克制实在不是寻常人能达到的高度,我对此深表钦佩。”火炼毫无诚意的夸奖着,是否佩服对方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是为了多找几句话来说说罢了。 不等对方觉察出古怪的含义,火炼已经语速飞快的接了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没有目的的行动——我忘了这是从哪个电视剧还是从那本小说上看来的话了,但我认为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你布置了那么久,所为的都是今天,庄会长,这一点你不否认吧?可是,眼看着目标就要达成了,你怎么能够不亲自来看一眼呢?虽然你遥控局面的能力让人赞叹,但今天着实意义非凡,任何人都会希望亲自收割胜利的果实,前期的付出越是艰辛,这种渴望势必越是浓烈。如果你连这个都能忍得住,那我怀疑,你已经超脱的不是人了。” 从不知名的三流小说上借鉴来的“真理”要作为论据实在远远不够,但偏偏戳中了庄锦的内心。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人心复杂,但也着实浅薄,从古至今颠来倒去所求的不就是那么几样,哪怕再高明的编剧也翻不出更多的花样。就连警察在核定罪名的时候,似乎都逃不开那几种固定的模式,情杀、仇杀、为名为利…… 超脱的不是人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人。庄锦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升华到那般境界。 尽管有着一颗浅薄的人心,但庄锦依旧保持了人类独有的奸诈,在这个时候也可以换种说法,称其为……敏锐。“用不着拿这些话来糊弄我,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换了个样子来到皇陵,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但我看得出来,你们对我的防备不是今天才有的。我想知道的是,就庄锦本人而言,究竟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火炼逮到机会就要喋喋不休这一点来看,他应该算是一个感性多过理性的人。这应该算是区别于曦冉最大的特征。曾经的妖兽皇帝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下都会将全族放在首位,然而依旧没能得到什么好下场。这或许正是他的反省,再一次“降生”在这个时候,决定撕掉所有冷静自律的外壳。 那么,就常理而言,对于一个感性的人来说,不是应该非常顾念恩情的吗?光是当初庄锦二话不说便答允与他们一道前往乐园岛,这份人情便值得火炼铭记了。 似乎火炼自己也想到了这一茬,只可惜并没有觉出丝毫感谢的情绪。“你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毁了藏在海底秘境的《妖兽文书》,哪怕是调包换一份假的呢?”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却只弄到了一个空盒子,无论换了谁都免不了起疑吧? 白昕玥放纵某只火鸟天马行空的胡乱掰扯,却没有想到这位竟能放飞到这种程度,居然开始教敌人应该怎么作假。对此白昕玥着实不知该怎样评价,索性摇头苦笑,闭紧嘴巴。 被支出错误的对象心知肚明,这的确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庄锦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倘若不是对火炼其人有了很深的认识以及专门做过详尽的评估,他几乎要认为这家伙是故意用这种稀松平常的语气来戳人伤口。 调包?说起来当真容易,容易到如果连这个都想不到,简直连傻子都不如。庄锦当然不是傻子,而他也确实准备了赝品文书。为了保证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赝品的内容是经过字斟句酌才写就的。然而可惜的是,庄锦并没有找到调包的机会…… “是因为大祭司的缘故吧。”比火炼无意识戳人伤口更加过分的,正是白昕玥的往伤口上撒盐,而且毫无疑问,他就是妥妥的故意。 庄锦的面色没有最难看,只有更难看,唇角绷出的弧度薄而利,宛如用刀在纸上割出的口子。 他维持着这样的表情,目光却转向大祭司身上,一个小动作便等同于承认了白昕玥的说法。 是了,白昕玥早已经收起了用来“威胁”的军刀,而大祭司也重新获得了“自由”,不远不近的走到一边,仿佛在神游天外。 都到这个地步,若是再看不出这几个人乃是一伙的,那么庄锦认为留着这一双眼睛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庄锦的目光中有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热切,绝非恨意,甚至都算不得迷惑。他好像将自己的灵魂生生团成一团,塞到了眼眶中,然后毫不吝惜的将其点燃。所用的燃料已经别无选择,几乎就是他的生命。 这一场费尽心思的陷阱将他困住,庄锦别的不确定,但有一点还是能够预先料想的,今日怕是难以善终。 不过,理性上清楚的认知并不能影响庄锦眼神的浓烈,他依旧那般死死看着。叫人遗憾的是,被他所看着的女人似乎忘了有所回应。 对人情世故仿佛缺根弦的火炼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先是将白昕玥所揭露的真相颠来倒去的想了两遍,认为这一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突破这个眼镜男的故弄玄虚。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立刻不耻下问,“大祭司?什么意思?” 第332章 第332章—防备 “乐园岛是禁地,这个你知道的。”对于火炼,白昕玥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某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火炼点头,一点不认为在这个时候扮演“好学生”的角色是多么的丢脸。 尽管如今的乐园岛已经模样大变,但这多半都是火炼自己的杰作。他当然没有忘记第一次上岛的连串遭遇,乐园令、宫殿的禁制、进入秘境的祭坛……别人弄上一层门禁,可是乐园岛倒好,一层紧挨一层,没完没了。火炼甚至在想,如果他早知道上一次岛这么麻烦,而且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八成就不会去了。 “但事实上,这些禁制针对的并非外来者。大祭司亲手在岛上布置下这一切,她只是为了防备……一个人。不过,因为这些禁制而产生的副作用,倒是被凌纹充分利用,正好用来庇护无处可去的妖兽同族。” “一个人?”联系前面的对话,太容易推测出这个最终答案了。火炼猛的望了庄锦一眼,惊的怎么也合不拢嘴巴。他喃喃的憋出了一句,“你别瞎编来骗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算是一件隐瞒火炼的秘密,然而到了现在,结果都已经说了,过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白昕玥坦诚,“这是凌纹的留言。当然了,凌纹只知自家主人防备的人是释天锦,却并不知释天锦就在我们同行者之中。” “为什么不知道?”火炼还是一如既往,敏锐都用在了无比古怪的地方。从现实来看,释天锦演变为庄锦的过程中算不清究竟换了多少身份,在不见天日的地洞中苟活的凌纹不清楚这来龙去脉实属应当。 但是有个问题,“难道大祭司就没有留下什么可供释天锦身份的线索吗?” 如此大意,如果是如今的火炼倒还有可能,但大祭司总不至于也如此疏忽吧。 “线索当然有,只是被他巧妙的掩盖住了。”白昕玥解释。另外他有些不知该怎么评价火炼的这种敏锐直觉,只好满是无奈的对他笑一笑。 “你当他吸取路狄亚的血只是为了今天变化身份?路狄亚的祖上本是大祭司的宠物——对了,送这份特别礼物大的人可不就是释天锦本人吗?路狄亚踏足乐园岛,只是重归故土而已,他并不会被这些禁制所拒绝。” 一个契约,背后却有这么多的算计。庄锦其人,已经算得上不折不扣的吸血鬼了,贪婪而没有底线。他恨不得将路狄亚身上的每一滴血榨干,然后务必让它物尽其用。 但是火炼怎么都还记得,路狄亚本人对于这个契约的态度。 契约都是双刃剑,人类的一方得到了足够的好处,但也要受到相应的制衡。建立在血肉之上的契约,所有的牺牲都是妖兽单方面付出的,人类只需要做到一点就可以,将这个契约视作唯一。 连火炼一个外人都忍不住想要动手将庄锦的眼珠子剜出来还给路狄亚,反倒是那只不知中了什么魔咒的波斯猫却说,这样最好,这是他最喜欢的契约。 “路狄亚如今在哪里?”没有指代的问题,但是却被火炼的威压裹挟着,直直的卷向西边的角落。 庄锦终于收回了无处着落的热切眼神,他不得不撑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付这一股无声的压力,否则他的灵魂都要被当场搅碎。 火炼,不,应该称其为曦冉——果真是难缠的对手。即使时隔数千年,他连骨子里都换了一副模样,可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能够碾压一切。 不过也没有关系。在这个空间内,他并非孤独一人,还有一个强大的帮手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既然他被束缚的寸步难移,可谁都清楚,暴力的冲突仅仅局限于墓道中的争端,在这里,最后的胜负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个层面之上的。 扛过了最初最沉重的威压之后,庄锦的脑子恢复了清醒,细致全面的盘算了一番。他像是往什么什么方向看了一眼,也或者什么都没有看。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2 然后他轻轻一哼,算是应付了火炼的质问。 “别这样。”轻幽的劝慰宛如叹息,来自终于回魂的大祭司。 火炼释放出的威严不仅针对了想要针对的人,连带着被擦边的大祭司也无法继续超然世外。 她缓缓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今天的“焦点”之上,只是一眼,整个人竟是一怔。 “阿、锦……” 大祭司没有出声,至少她自己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仅仅只是嘴唇动了动,轻微的让这两个字都没有真正成形。 然而,这并不妨碍该听见的人听见这无声的呼喊。 庄锦脑子里只差一步就能完成的计划宣告破产,空白迅速的填补进来。原来,就算什么具体的想法都没有,已经是沉甸甸,压的他喘气都困难。 好似标签一般的轻愁在大祭司的身上蔓延,最后汇集在眼中,仿佛一层浓雾,随时都有可能渗出水滴。“能告诉我路狄亚的去处吗?说起来,一开始的那只白猫还是你送给我的。只可惜我并非一个好主人,让它化形,也不过是为了在岌岌可危的境地中再给自己找一个帮手。” “死了。”庄锦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 大祭司无言以对。 万事开头难,强迫自己说话也是同样的道理,哪怕声音沙哑的如同砂纸打磨地面,但好歹不是哑巴。“大人……”太久不用的称谓过于陌生,以至于庄锦又停顿了好长时间。“你刚才说到帮手,你交代给他们的任务,都是为了对付我,对吗?” 大祭司似乎只能将无言以对继续下去。 如果一个人的心中有深重的不解,无人可问的情况下只得让其化成一道伤。假以时日,伤口会结痂,然而那血痂永远不会脱落,宛如一块不容许外力触碰的逆鳞。如今倒好,是庄锦自己开口,用了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血痂解开一个口子,露出下方早已溃烂的血肉。 “我真的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你防备我到了如此地步?” 当他还是释天锦的时候,应该是得到过信任的。在一众水族分支之中,他的地位素来超然,他甚至能时刻陪伴在大祭司的身边,就连他将一只白猫当成礼物送出的时候,大祭司虽然也觉得他行为可笑,当最后到底还是收下了。 而且,她会亲切的唤他一声,阿锦。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防备的呢?随着战争开始,大祭司的立场再也无法对这些从白族之中提携上来的分支付出全盘信任。即便他们做牛做马,将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妖兽主人,可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身体里的骨血。说起出身,那位白将军只怕也是同样,饶是他南征北战,也算是为妖兽帝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一个简单的“非我族类”便可以逼迫他也走上反叛者的道路。 所以释天锦一直认为自己是聪明的,比起处处掣肘,行事不由自主的白昕玥,他手上有着更加深思熟虑的盘算。而随着计划在暗中一步一步的推进,最后终将能够实现他的野望。 至于来自大祭司的防备,释天锦虽然难过,却也并不担心。大祭司并非只是针对他一个人,只是在战争的大环境之下,她也有她的无奈。 然后是什么? 楼魅两族的联合宣判,海上的刑场。 这个变故来得过于突然,几乎打破了释天锦的所有筹划。可是他顾不上其它,如果她死了,计划再顺利又有什么意义,因为结果……已经不存在了。 接下来再发生的一切便是急转直下,而妖兽的覆灭之战也走向尾声,释天锦应对无措,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全盘掌握局势,总会有被卷入漩涡随波逐流的一天。 那段时间着实太过混乱,混乱的释天锦都不知道大祭司究竟是什么时候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 而消失之后她的结局会是什么,他根本想都不敢想。无论思绪从哪个开端出发,最后都会归结到那个无比可怕的字眼上头。 正因为意识拒绝穷途末路的结局,所以该做的事,释天锦还是在一丝不苟的做。他甚至并不觉得已经过去了无比漫长的光阴,甚至也不记得中途更换过多少没有意义的名字。 不过到了后来,已是庄锦的他忽然醒悟,其实时间长一点也没有什么。相反,随着改朝换代,世界都已经面目全非,当初因为身份不同而不得不形成的防备终究可以烟消云散了。 直到,庄锦看见了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妖兽文书》。 乐园岛的宫殿结构复杂,况且当时还有姚向晨一伙人捣乱,双方交起手来,混乱之中要脱身片刻并非什么难事。 即使他本人被宫殿的结界阻挡于外,已经太久不曾踏足,但宫殿的一砖一石照样熟悉的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利用那些复杂的小路,要暂时脱离白昕玥的眼线制造出一个时间差,当真易如反掌。 在预先约定好的地方见到了已经得到文书的蔚云非,或许应该感谢时间紧迫,他根本来不及有什么近乡情怯,只能匆匆浏览上面的内容。 与其说这是一份枢密文件,还不如说它只是一封充满警告意味的信件。言辞激烈,概念混乱,倘若不是他对大祭司的笔迹过于熟悉,几乎都要怀疑这东西是伪造的。他实在无法相信,大祭司那样一个冷淡到死的人竟然也会单凭臆测留下这么一件东西,信件,甚至是以私人的名义写给曦冉的,并非是对皇帝的奏疏,仅仅只是单纯的朋友的告诫。 没有足够的证据与缜密的逻辑又怎么样?这丝毫都不会影响大祭司的针对性。 自从用尽手段在妖委会中设立轮值议会以来,他便利用匪夷所思的手段一直亲手掌控着这半壁江山。对于议会下属的每个部分都了若指掌,但因为未希从中作梗,他也一直未能真正走进地下的秘密档案库看上一看,不过他还是很清楚那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大祭司当年开发契约留下的大量文献资料,除了未希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托付,而未希除了这个地方之外也再也找不到别的安全场所。 单是档案库,这里面的东西会让阅读者追寻到契约的来龙去脉,可并不足以怀疑到他的头上;而如果单是《妖兽文书》,也只会被看做是一封情绪失控的疯言疯语。 可是,这两者万万不能结合在一起,分开之后没有什么意义的碎片,一旦成为完整的拼图,就将是谁也无力抵赖的铁证如山! 而庄锦已经非常确定,漫长的光阴背后,有所布置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白昕玥也就算了,意料之中的宿敌。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连大祭司都留下了绵延的后招,并非是为了武力相争,但是通过这些布置,最后这两样东西都会落到同一个人手中。 火炼。 让那位妖兽皇帝的化身得到足以彻底毁灭他的利剑。 必须毁掉《妖兽文书》,哪怕此举会留下非常大的一个破绽。但庄锦还是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历时千年的争端,每个参与进来的人都难免背负着庞大而复杂的计划。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单独存在,彼此影响之下长了粘腻交缠的蛛网,密密麻麻的再也找不出空当,每个人都等同于作茧自缚。 正是因为交错的过于深刻,这才让千年的历史变得复杂一团,扒开一层迷雾之后竟然还有一层,没完没了,怎么也看不到真相。 不过,到了今天,隐瞒的再如何深刻的秘密,也终究露出了核心。包括释天锦到庄锦的演变过程中,所筹谋的一切,到底还是水落石出。在场的差不多都具有一双识人断物的慧眼,就连庄锦此刻的想法,都一一洞悉。 然而大祭司还是有些不在状态,纵使她已经将视线落在了庄锦的脸上,但是却仿佛不知道该看什么一般,目光依旧游离。眼前这一张脸,与阿锦的模样有区别吗?大祭司推断不出,她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是如此的不牢靠,无论她怎么费尽心神去挖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容颜,都只有一套迷迷糊糊的五官。 根据她之前听说的一些情报,眼前这一位与阿锦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他每每更换一个身份,总是要在容貌上做一点手脚,弄出一个似是而非。当无数个似是而非累积到了一起,只怕再也回不去最初的样子。 但是,究竟是一模一样,亦或者千差万别,又怎么样呢?大祭司不知道这区别具备怎样的意义。 大祭司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话的声调竟然也没有比叹息高上多少,“我本来,并不想防备于你。” 第333章 第333章—犯错 庄锦脸上一个冷笑还没能凝固成型,大祭司的叹息却到了末端,幽微的气息在这样一片狼藉到看不出原貌的溶洞中飘散,剩下的一句话倒是咬字清楚,每一个字眼差不多都能化成枚刺耳的钢针——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3 “是你自己,走上了与我族对立的道路。” 原来,不忍只是一时的喟叹,可以轻易的随风而逝。反而是划清界限的时候,冷酷如刀坚硬似铁,与妖兽一族对立的道路,大祭司这分明是将他视作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真要说的话,庄锦其实并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大祭司。即使从夹缝空间到现在,过去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但之前他毕竟披着“路狄亚”的皮囊,自然可以收敛心情,一切行动都以达成目的为准。如果事情发展当真能够一丝不差的遵循他的设想,那么再次以真面目相见,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外壳被撕裂的时间比预期早了太多,猝不及防的庄锦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从壳里拖出来的蜗牛。他急需为自己再打造一副金刚不坏的保护层,方才被打断的冷笑终于完成了,满含残酷。“我刚才一直挺有压力的,迫于形势对白主席编了谎言,看样子,我大可不必为之愧疚。既然是对立的敌人,我不管使用什么手段都应该算是理所应当。” 大祭司一怔,像是怎么都没有料到会突然遭遇这么一句回应。倒是也试图开了口,只可惜动作是一回事,言语的苍白却是另一回事,没有任何一个字眼能够契合当前,她最后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祭司垂下眼,尽管脚下并没有挪动步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整个人都已经缩进了角落之中,随时都有可能与那些黑黢黢的石块融为一体。 情绪这种东西,当然不是人人都相同。庄锦一句自嘲,轻松的堵住了大祭司的嘴巴,但这样自损的招式却不见得对任何人都能发挥同样的作用。 白昕玥礼貌的一笑,就如同在某次妖委会高层会议中与他人探讨某个议题一般,不管言辞中如何针锋相对,表面的态度上却找不出一丝烟火气,堪称遵礼守节的楷模。“庄会长的反应速度实在远超常人,在夹缝空间那样的场面下,竟然都能被你想出应对之策。” 大祭司现身于夹缝空间,这本身已经算得上不折不扣的杀招了。 别的不说,光是那种完全依靠意念而凭空制造出来的空间,发生在空间中的一切,都要受到其主人的制约,其中当然包括人身自由。况且“大祭司”的身份也揭露的无比突然,这当然也是白昕玥预先筹划好的,考虑到庄锦与她之间独特的关系,这势必会成为不小的打击。 但凡庄锦的意志脆弱一点,早在那时,他便应该束手就擒了。 稍微思忖了一下,白昕玥又说,“是我说错话了,庄会长想出来策略不仅仅只是为了救急,我们一个不慎,就要被你反败为胜了。” 眼见大祭司的存在感跌到了最弱的程度,可是庄锦顾不上难过,因为他太需要这个喘息的空当了。 暂时不去看她,倒是面对白昕玥这个早已认定了的宿敌,庄锦完全可以照常发挥。“白主席这是拐着弯在夸奖自己吗?听了我的‘告密’,让我带路到了这里,难道这不是白主席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的开端甚至不是今天,早在庄锦单独约见火炼试图挑拨的时候,白昕玥便已经故意入了他这个局。到了此刻,庄锦怎么也应该看透这一点了。 兴许是暂时将情绪压制到一个角落,此时庄锦的思维极度敏捷,很多东西一想就透。“就连半路上去见了祝亿鑫,也是白主席故意为之。你让我看见囤积在墓室中的军用物资,以此引导我自发的去推测你布置了多少兵力。由于你带来的力量实在不弱,我也难免会因此慌神,更加忙不迭的想要执行所谓的计划,实际上却更一步掉进你的陷阱。” “对了,祝亿鑫当着我的面递给你一份兵力布置图,那东西大概只是一张白纸吧。你们为了演戏演全套,也当真是不遗余力的。” 白昕玥并不否认这一点,反而知无不言的进一步解释,“我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看你对布置图是不是真的感兴趣。” 庄锦嗤之以鼻,觉得这问题可笑到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是不是真的感兴趣?除非他当真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否则怎么可能一点兴趣都没有?庄锦略微回想一下自己当时的表现,无比气恼的发现当时竟然没能控制住下意识的行动,他以一个“瞎子”的身份,居然还是往该死的布置图上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是能够看见的。到了后来,庄锦本人也意识到这是瞒不住的,于是才有了那一番“在特殊的场合能看见特殊的场景”的解释。但他自己何尝不知,这已经是欲盖弥彰了。 过于敏锐的思维在某些时候并不见得是好事,许多不曾想到的细节都会被破解,其中甚至有无数自以为的天衣无缝。 对于一个庞大计划的制定者,应该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加激烈的刺激了,特别是他前一刻还在严苛的执行计划,然而才一转头,蓦然发现这东西竟然一文不值。 “啊——!”庄锦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拖长了调子,声线破碎的如同撕碎的纸片,似乎任何力量都不要妄图还能够将其缝合起来。 同时破碎的还有他的面孔,自嘲、愤恨、悲哀、仇视、敌意、后悔……似乎什么表情都多多少少与此情此景沾一点边,可不管什么表情都无法将此时的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庄锦一个接着一个的更换着,过于频繁的调换甚至引起了肌肉的痉挛,最后只剩下一片乱七八糟的狼藉。 这,算是疯了? 火炼认为应该不单单只有他如此怀疑,因为他往白昕玥身后悄悄躲过去的时候,偏头正好看见了后者紧皱的眉头。 被当成挡箭牌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隔三差五似乎总要上演一回,白昕玥再怎么着也应该习惯了。让他皱眉的原因还是在庄锦身上,他并不想评价什么罪有应得或者太过便宜之类的话,但若果庄锦当真这么简单便陷入人事不知的癫狂中,倒真是出乎意料。 接下来的一些事,或许会变得很不好办。 “……我,的确犯了很多错误……” 正当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庄锦已经癫狂没治的时候,赫然是他自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面部的肌肉还是不听使唤,他索性也不费那个力气去试图折腾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了,木着的面孔看起来如同泥塑的一般,没有任何生气,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庄锦慢慢扫过全场,唯独在大祭司那个位置,本能的越过去了。“我自认为可以搅动局势掌控人心,但事实上却翻下了这么多的错,留下了如此多的把柄,方才清算的这些,想来也仅仅只是十之一二,在此,我还要感谢白主席口下留情了。” 白昕玥没理会对方的讽刺。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判断庄锦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莫非他此刻的状态当真是疯狂之后偶尔保留住的清醒?亦或者他表现出来的扭曲状态根本只是在做戏?如此一个隐匿于幕后算计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当真会因为被人当面拆穿真面目而失控吗? 装疯卖傻在某些时候的确不失为一个转变局面的招数,但庄锦很清楚那东西对付不了白昕玥,所以他也并没有打算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方才,他是真的情绪失控。只是那癫狂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也没有白活这几千年,再如何锋利的感情也早已被磨平了。 此时若有人剖开庄锦的身躯,皮囊之下虽然还是一副活生生的血肉,但只怕都是冰凉的。 庄锦继续,不知是否旁人的错觉,竟然觉得此时的他身上多出了几分好整以暇的从容,“仔细想一想,虽然我很多事做错,但有一点我却是百分之百正确。反而是白主席你——” 话说一半的人最为可恶。但既然双方如今是对立的局面,是不是添上这么一道罪名对庄锦而言实在是无关痛痒。他扫了白昕玥一眼,这还不算,末尾的时候,顺带着将同等挑衅的目光送给了火炼。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还与他相关?火炼顿时傻了。他最烦这些人的故弄玄虚,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不时时刻刻卖个关子,这些故作高深的家伙就不知道怎么张口是不是? 虽然不能说火炼的好奇心比猫还重,但很显然,他非常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正想着是不是要再一次向白昕玥不耻下问,还是说干脆对庄锦严刑逼供?可是还不等火炼拿捏出一个方案,耳中传来的声音让他考虑不下去了…… 对了,墓道中的战斗一直都在持续性,只是因为距离尚远,所以他们暂时顾不上那一边。而听打斗声音的变化,莫非战火已经蔓延到跟前了? 庄锦也在侧耳凝听,也不知被他听出了什么端倪,刚才还无法控制的面部肌肉居然松弛下来,露出一点笑意。“白主席为了今天的行动,特意带来了祝亿鑫,警备队长的能力确实不俗,说起来他也一直是我想要招揽的对象,只可惜未能如愿。不过,白主席又以什么来断定你安排的人手一定能胜过我的手下呢?” 以什么来断定胜负?这个问题的确难以回答。 左右战斗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在某些时候,哪怕是运气差一点最后都可能会功亏一篑。以白昕玥惯常的行事风格,他会在战斗开始之前尽力凑齐致胜的因素,让胜利的天平尽可能的倾向于己方。 对了,狩猎季之中设在乐园岛上的陷阱,借助火炼之手,不惜让整座乐园岛宫殿作为陪葬的坟墓,那次行动正是为了消灭各大妖兽猎人组织的主力部队。即使这些猎人本身并不清楚真相,但他们背后的主子正是庄锦。 各大猎人组织累加在一起实在不是一股可以小觑的力量,若是留的太久,最终会成为很大的隐患。所以白昕玥才会先一步剪除庄锦的羽翼。 类似的布置还有不少,而白昕玥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提高今日的胜算。尽管白昕玥本人并不相信什么“战无不胜”的鬼话,但对于今天的所有布置,白昕玥还是认为能做的,都已经统统做到了。 那么,庄锦这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主席方才说的很对,我在扮作路狄亚的时候,的确不应该因为一时好奇去偷看所谓的兵力布置图。因为那东西,我早就到手了。” 喂!吹牛的吧? 倘若不是白昕玥动手动的足够快,在火炼开口之前便给了他这么一个手势。否则,满心不服气的火鸟只怕就要当成怼回去了。 当真不能怪火炼情绪激动,毕竟那什么真正的兵力布置,就连他都不了解个中细节。 当然了,肯定不是白昕玥故意隐瞒。以前虽然白昕玥也曾经擅作主张,以大变活人的奇诡方式让火炼从妖委会的监视下消失,他的本意当然是打算独自解决一切。然而那种自以为是的行动所带来的后遗症也着实让白昕玥不堪回首,他被扇过巴掌的脸到现在为止还会隐隐作痛。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4 火炼不了解布置的细节,只是因为他自己懒得听。过于精雕细琢的战术,原本也不怎么符合妖兽的天性。虽然如今大多数妖兽都失去了天赋的力量,成为任人宰割的绵羊。但火炼毕竟不能算在其中。不管他本人是否意识到了,但在他的骨子里,还是崇尚力量的正面对抗。 数千年前,妖兽之间的战争就是如此,遇上了就开打。谁的拳头硬,谁的爪子利,谁就获胜。输了的一方也自是无话可说,当场臣服。哪里有人类这么多乌漆墨黑的算计? 另一方面,火炼懒得听那些阴谋诡计,也实在是因为相信白昕玥乃是此道高手。全权交给他处理,远比自己在中间瞎出主意来的要好。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火炼相当有自知之明。 既然是白昕玥一手制定的计划,怎么会被泄露出去,而且还落入了敌人手中?火炼着实无法想象。 悄悄给白昕玥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火炼认为还是这么做比较省时间。但他仿佛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节省的下场,终究有一天脑子会彻底生锈。至于脑子生锈的结果,极有可能会被某眼镜男彻底玩弄与股掌之间…… 第334章 第334章—死守 白昕玥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凝重,没有说话,只是给了火炼一个眼色,示意他仔细听墓道里持续不断的打斗声。 其中,有一个脚步声算是相当特别,他正脱离交战的核心,不断向这边走过来。 以火炼那出类拔萃的耳力,只要有心去听,当然能够听出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譬如说,那脚步并不十分连贯,时轻时重,在某个时候还会突然停顿一下。如果光是从这些细节去推测,倒有些像是某个体力很差的小女孩,因为行走的时间太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只好走一段歇一会儿。 但是火炼非常清楚,当前在整个皇陵,乃至于整座翎篁山的范围之内,是绝对没有什么普通小女孩存在的。唯一与之稍微沾边的,应该只有一个未希了,可是不要忘了那一位的真身乃是掌管虚空的镇墓兽,倘若真的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怒了那位大小姐,只怕不会死的很好看。 不是小女孩,那么剩下的解释只有一种,肯定是某个士兵在经历一番生死剧斗之后差不多只剩下半条性命,哪怕只是走这几步路,依旧数度不支,不得不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憩。 那么,正走过来的这一位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没有太多时间让火炼左猜右测,那脚步的主人堪称意志坚定,竟然硬拖着虚浮的脚步接近此处。眨眼功夫,洞口出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这副尊容着实太狼狈了,血与泥混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脏泥,完全遮住了这位本来的容貌。实在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忍受的,想必那味道定然是一言难尽。更何况这些血的来历也有问题,若是斩杀对手时被溅上的倒也罢了,可是看他那摇摇晃晃的站姿,似乎脑袋上受过重伤。 然后,这位浴血的战士开了口,喉咙大概被烟火燎过,哑的吓人,“白……主席,我们怕是……顶不住了。敌人仿佛……知道我们的部署,局面很被动!” 是祝亿鑫。认出来人之后,白昕玥的心仿佛沉了沉。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如山,问了一个但凡两军交战,统帅都会关心的问题,“敌方人数?” 祝亿鑫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倘若不是他的右手还撑着石壁,说不定已经当场晕厥过去。这是他的失职,他逃避不了这份责任。“无法计算。墓室中环境太复杂,我们与敌人没有全面接触。但是根据估算,敌人的数量至少是我们的三倍。但是白主席,人数差距并非最大的……” 白昕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祝亿鑫要说的内容,白昕玥已经全盘想到了。 人数方面的差距是必然存在的问题,即使白昕玥曾经用尽手段减少庄锦手中的筹码,但庄锦这么多年的谋划不可能如此脆弱,从轮值议会取代主席团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妖委会半数以上的军事力量会落入庄锦的掌控之下。 所以关于今天的行动,对于兵力的布置乃是极其关键的环节。皇陵构造复杂,若是擅于利用地理条件做出相应的合理布置,即使人数方面落于下风,但只要分散敌人的兵力,照样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况且,白昕玥所希望的也并非是在武斗方面取得完全胜利,墓道中的交战说穿了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最终的目的还是只能从庄锦身上得以实现。 如今,随着祝亿鑫以狼狈姿态出现,似乎预示着拖延计划彻底失败了。 没有具体的地方人数,这无疑也是个相当大的麻烦。若只是来一两个小杂碎,白昕玥等人自然可以不惧,可蚁多咬死象的说法并不单单只存在于虚幻的故事中,倘若这祭坛之上呼啦啦的涌来数不清的敌人,换了谁也不可能应付的了那种混乱不利的局面。 祝亿鑫所说的“三倍人数”,白昕玥相信那并非是这位警备队长夸大其词,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推脱自己久战不利的责任。相反,考虑到祝亿鑫的性格,这只怕还是相当保守的估算。 自从白昕玥摆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祝亿鑫当真就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的等待着。他在等待下达给自己的命令,暂时从战斗第一线撤离,他并非是为了逃命,逃命的话也应该是往相反的方向,而不是更进一步深入陵墓。 即便已经成了真容难辨的血人,但这依旧不能影响祝亿鑫的坚定。不管白昕玥接下来对他说了什么,他都打算一分折扣不打的坚决执行下去。 也许白昕玥感受到了祝亿鑫的决心,可是这半点儿都不重要,哪怕站在他面前的仅仅是一个心灰意冷的逃兵,白昕玥的命令也只有一个—— “死守。不惜代价。”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其寓意却需要无数鲜活的生命去填写。甚至于到了最后,终究无法达成“死守”的目的…… 对这部分战局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火炼,在这一刻都忍不住为之侧目,满是诧异的看了白昕玥一眼。只可惜后者只给了他一小半侧颜,没有任何可供辨析心绪的表情。 反倒是接受了命令的祝亿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他连一句简单的承诺都没有,此时此刻说什么“保证完成任务”之类,都是浪费精力的废话。有那个力气,他还不如稍微跑快一点,将白主席的命令准确的传达下去。 ——我只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这是白昕玥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当时为了回答李凡的疑问,他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后来几经辗转落入了祝亿鑫的耳中。 而他,选择相信。 能守得住吗?火炼很想如此问上一问。可他再蠢,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倘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这眼镜男怎么会说出不惜代价这样的话来?所以,这是一个根本无需问出口的问题。 尽管火炼并不了解布置的细节,但他也很清楚,必须将庄锦的人挡下来不可。否则就不单单只是功亏一篑那么简单,他们这几个人怕是真的要丧命于此。 轻轻叹了一口气,火炼转向某个方向,“未希,还是要请你去。” 命令出口之后,他意识到语气大概有些强势,弄不好会引人反感。况且未希的某些想法对火炼而言一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要使用她镇墓兽的力量,若是真正的曦冉在此,自当没有任何问题,未希不用任何人吩咐都会赴汤蹈火;然而换成他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化身,火炼怀疑,自己的存在根本未能获得她的认同。 不过火炼也很清楚,这般模棱两可的状态,说到底也是他本人放任不管的结果。说不清楚就说不清楚吧,只要未希本人也接受这种状态,如此拖延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火炼是真心害怕,倘若有些事弄的太明白了,自己只怕真的要头大如斗。 为了改善自己的态度,火炼赶紧补了一句,“拜托你了。” 派镇墓兽去应付墓里的争端,火炼的做法的确算得上人尽其用,也是当前最为可行的措施了。但白昕玥却有不同意见,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他们两人共同参与的行动,谁也不是另外一人的附庸,谁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出决定。唯一需要两个人共同的承担的,只有结果。无论是彻底了结这一切,从此以后太平无事;还是落入失败的深渊,万劫不复,白昕玥与火炼,终究都只能在一起,谁也抛不下另外一个人了。 未希并没有表示反对,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点疑虑。 火炼道,“没关系,这里交给我。你带着霜天一起,那一边,我就交给你了。” 多说也无意,未希轻轻拍了拍巨狼的脊背,带着这一强大的助力迅速离开。 “那么,我这算是重获自由了?”明知故问的庄锦,也不等任何人回话,自顾自的迈步离开了方才禁锢他的那个角落。 他并不傻,从这个溶洞发生崩塌开始,到他后来突然失去了自由寸步不能移动,稍微想一想他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未希搞的鬼。 根据庄锦掌握的情报,如今的火炼已经恢复了部分原有的力量,但是,要想不动声色的困住他,却不是火炼司风一族本该有的力量。这里是皇陵,在加上能够掌控墓中一切的镇墓兽,这两大条件叠加在一起,才能发挥这般效果。 墓道中的战斗,自己这一边占据了上风,不仅让白昕玥的处境变得无比被动,居然还将未希这个大麻烦给引走了,这对庄锦而言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火炼极度看不惯庄锦那副嘚瑟的模样,心中腹诽,这位还不如疯了的好,虽然应对疯子也很麻烦,可是面对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对手,他已经忍不住火气上涌。“是否能够获得自由,对你的行动有影响吗?哪怕摆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你一个脑袋,你该做的事还是都要做吧,一样都不会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5 眼角余光瞥见了白昕玥无奈的表情,火炼生怕再一次被打断了自己的高谈阔论,先下手为强,给那眼镜男丢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别打扰我说话! 接下来的这一句,火炼明面上是冲着庄锦去的,可事实上也含沙射影的将在场的另外一位也涵盖进去了。“我说,咱们都直接一点行不?要说什么都直接说,要做什么也直接做。哪怕今天我要死在这里,我也认了,但有一点,要让我死的明白一点。” 庄锦显然没料到今天会遭遇这个路数,当场都呆住了。面对城府深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白昕玥,庄锦尚且游刃有余,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开诚布公……这个,并没有准备相关的说辞呀。 数千年前,由于身份差距过大,区区水族分支的一名人类,释天锦当然没有资格面见皇帝陛下,更勿论与之有过什么深入的交谈。但从那个时候开始,释天锦就已经具备了一双识人的慧眼,他可以断定,皇帝曦冉乃是一个习惯于凡事自己承担,与坦诚绝对不沾边的男人。连开发契约此等大事,他居然都可以瞒的严丝合缝,仅仅只选了大祭司这么一个帮手参与计划。 如今倒好,从曦冉到了火炼,不仅名字换了,连骨子里的性情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昕玥却满心不是滋味,火炼那一句“死的明白一点”,听起来倒是无比轻巧,但他了解,能说出这话,证明火炼心中早已有所觉悟。而至于火炼性情的剧变,旁人不懂,白昕玥倒是有几分感悟。说起来,就连他自己,不也从曾经的张扬的白将军变成了今天内敛的白主席么。 人的一辈子,总是要面临无数岔路,当发现一条路怎么都走不通的时候,没有办法只好退回去,重新选择另外一条。 也幸好庄锦对于火炼性情变化一事并不如何关心,摆脱了最初的惊诧之后,他倒是也顺着火炼新奇的要求应了一句,“说什么?” 火炼稍微想了想,很快有了决定,“你们之前都解决了不少疑问,接下来也帮我解解惑,如何?” 随后,火炼也不卖关子,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爽快的抛出了问题,“我为什么没有死?曦冉与天道之间做过怎样的交易,大家如今差不多都清楚了。可是最后的结果与经过实在不符啊,我居然会活着。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听他这措辞,仿佛是一道送分的抢答题一般。 的确,知道真相人的不少,大祭司与庄锦,只是他们两人谁都不愿开这个口。 “因为,有人帮你分担了代价。”冷眼旁观的天道不知是不甘寂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好心的解说人。“要让这个世界平稳的运行下去,平衡是最重要的。你曾经违背命数,希望让妖兽一族延续下去,所以必须付出等同的代价——你的性命。可既然后来有人帮你承担,你便可以不死。因为在平衡的制约下,我们天道也不能拿取超额的代价。” 听“它”说的义正言辞,但火炼只想回“它”两字——呵呵。 耸了耸肩膀,火炼首先不忘发挥一下自黑的精神,“原来如此,我……曦冉没有全死,只是死了一半,侥幸存活的部分大概质量不高,所以成了我这么一个不像样的东西。” 不像样就不像样吧,火炼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为之沾沾自喜。火炼庆幸自己并没有完美的复刻皇帝的一切,因为对于曦冉,他的评价只有一句——那家伙脑子有病。 自我感觉良好的火炼环顾四周,缓缓开口,“对了,究竟是哪位帮我分担了代价,现在可以告知了吗?不管怎么说,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第335章 第335章—随波逐流 等了一会儿,火炼没能等到回答。 这并不意外,倘若真的有人帮他分担了生命的代价,做都做了,怎么都不缺这一声不痛不痒的……谢谢。况且,时隔千年,哪怕是一笔沉重的债务,都早已一笔勾销了,哪里还需要等到今天才来清算? 刚才还发挥了传道解惑职责的天道,忽然也哑巴了。对这位看不见的伟大神灵而言,得到相应的代价,维持稳定的平衡才是“它”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至于代价是谁人所付出,当真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火炼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真觉得自己很倒霉,别人的问题都能获得圆满解答,唯独到了他这里,还得自己动脑筋做分析。“首先,这人肯定不是眼镜男——呃,我不是不相信你啊白昕玥,我知道的,你肯定有这份心,但很可惜你做不到。我们打开乐园岛海底秘境的时候,光是一滴血都让你那么狼狈了,要代替曦冉一半的生命,莫说人类了,寻常妖兽都做不到。” 白昕玥听他胡乱说了一通,字字句句都是在帮他开脱,不窝心是不可能的。当然,额外附带的恼怒还是令他想要好好收拾某只火鸟一顿。 遗憾终究还是难免。倘若他的力量再强悍一些,千年之前,他们或许已经有了另外一番结局。 火炼讨好的冲着白昕玥笑了笑。然后才转头去看庄锦,“同样的道理,你也是人类,所以也不可能是那个帮曦冉付出代价的人。况且,在那个时候你只怕就恨不得弄死曦冉了,只可惜没能成功,逼不得已才等到今天。” 听火炼一口一个“弄死”,仿佛对象只是一只小蚂蚁,无关痛痒。他仿佛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讨论的正是自己。这份超脱世俗的无所谓,也着实让人牙疼。 火炼视线又转,“所以,这道题的选项只剩下一个了。大祭司,你当年奉命在安排最后一场祭祀的时候的确暗中动了手脚,在曦冉之后,你也悄悄的与天道做了交易——这一点,庄会长倒并没有说假话。只不过祭祀的内容,与他临时编造的那些大相径庭。” 大祭司并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莫说火炼当场诚挚的致谢,哪怕他愿意将那一半的生命代价返还,大祭司也会同样无动于衷。 她不会要。 也要不起了。 按照火炼本来的设想,他虽然向在场所有人抛出了这个问题,但真正针对的却只有庄锦一个。大祭司代替他支付了一半的生命代价,对此最为耿耿于怀的应该就是这一位了。火炼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应付庄锦随时向他发动袭击。 谁成想,庄锦居然会来一个沉默相对。 “为什么,大祭……灏湮?”莫说火炼想不明白,即便换做曦冉本人在场,只怕也是一头雾水。任何人做任何人都应该有所目的,大小之别而已,可是究竟要怎样的动机,才会让她悄然付出一半的生命?以至于如今成了这副鬼样子。 火炼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你……其实已经死了吧。” 即便大祭司此刻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能说能动,可这依旧不能证明什么。见惯了未希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要判断出她真正的状态,并不难。 由两个人来分担代价,按照这个推算,不过是一人半条命,之后谁都可以苟延残喘。但是很可惜,生命毕竟不是简单的算术。天道所要收取的代价是以皇帝曦冉为准绳,方才火炼分析的没有错,即便在妖兽之中,也很难找出与曦冉等价的性命,无论谁做出与大祭司相同的决定,都应该料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火炼是否有心归还那半条性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久不开口的大祭司,还是如此一副幽微如叹息的语气。火炼的判断应该没有错,她的存在感一直都在不断变弱,或许再过一小会儿,便连游魂都算不上了。 尽管刚才庄锦刻意避免与她对视,但大祭司还是看了他一眼,一句无声的言语就此传递过去——而你,同样也有你的目的。 火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没有继承曦冉凡事都要一肩挑的自以为是,这一点很令他高兴。不过有可能的话,火炼还是希望好歹也有几分曦冉的洞察力,要不应付这些家伙,真的很吃力呀。“难道目的还有不同?” “目的,大致是相同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盟友。 妖兽皇帝在用人方面自有一套准则,即便私下是挚友,也不会因为这个左右曦冉的决定。说起来,曦冉当初将未希视作皇妃人选,也是因为多方面考虑,看中了她的出身以及混血的血统。至于所谓的救命之恩,实在太微不足道,而未希因此而暗生的情愫,在皇帝的权衡利弊之下,着实什么都算不上。 生来悲天悯人的大祭司,若非忧心全族未来,又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 大祭司看着火炼,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只可惜,我们最后选择了不同的方式。” “你是说……”火炼忽然领悟,猛的转头看了白昕玥一眼。 既然他自己都已经想到了,大祭司也不隐瞒,况且有关的争执在数千年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只是当事人之一已经不记得罢了。“你将一切托付给一个人类,而这位白将军,偏偏还是我族的敌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一定会履行对你的承诺,但这个‘监控者’的角色,只有你才能承担,所以你不能死。” 战争的胜利者许下诺言,会尽力放妖兽一条生路。可如果今后再也没有一双看着他的眼睛,他又应该向谁践行诺言? 对话中越来越沉重的字眼让火炼有些吃不消了,不管当初曦冉是如何扛下这一切的,但火炼自认没有这个本事。他再一次看向白昕玥,希望能看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然而,白昕玥只是无动于衷。似乎不管大祭司说了什么,都没有一个字能真正钻进他的耳中。 火炼没来得及为此生气,他竟然先一步感到莫名的难过,忽然想起白昕玥曾经说过——但凡你身边的,妖兽也好,人类也好,甚至包括动物在内,都是讨厌我的。原来,那并非白昕玥随口的玩笑。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6 “……曦冉……”大祭司还是选了这个名字来称呼对方,“你告诉我,你当真认为自己选对了托付的人吗?” 若是选对了,那么如今的妖兽世界应该已是理想中的样子。但是就连白昕玥自己都承认,这并非是他想要的世界。 场面陷入难堪的静默。 在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在行动,庄锦。 当他之前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倒是马上走了几步,不过多半都是出于挑衅的目的。随着大祭司开口,他却再一次陷入了寸步难移的境地,定身的效果甚至比镇墓兽未希在场时还要更加明显。 直到此刻听了这个,他哪里还按捺的住,近乎小心的挨了过去,期期艾艾的开口,“大人,你终究还是后悔了吗?后悔不应该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 一声后悔将会招致怎样的结果,实在不难想象,所以大祭司只能维持沉默。 不过,这对于庄锦而言,似乎也足够了。他蓦地重试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我说过的,白主席、皇帝陛下,你们都错了,你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火炼一片云山雾罩,他实在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误,然而看对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似乎他真的错的离谱。很难得的,火炼没有张口反驳,而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良好态度。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庄锦如是抛出了一句。 再一次被碾压了智商的火炼,理所当然的没有听懂。他现在算是彻底知晓了,自己那份“坦诚相待”的倡议,对这些家伙而言,效果还不如耳旁风。 算了算了,再怎么喜欢说话,也着实说不下去了。火炼决定还是管住嘴巴,将这个与疯子沟通的重任交给眼镜男,从故作高深的角度上来说,这两位比较有共同语言。是的,火炼断定庄锦的确是疯了,哪怕他此刻形容清醒口齿伶俐,可就是不说人话。 相比于先前爆发出凄厉惨叫的他,眼前这个清醒的疯子实在要可怕的多。 往后退了几步的火炼顺便看了看白昕玥,却见后者一脸凝重。火炼心头登时打了个突,不会吧,难道这家伙真能与庄锦达成共识? 尽管接下来的是一篇长篇大论,但庄锦依旧做到了条分缕析,可见这篇腹稿,他没有打一百遍,也至少修改了八十遍—— “火炼,当你还是妖兽皇帝的时候,费尽心思沟通天道,你希望借此求得妖兽一族的延续。怎么?难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早在数千年前,妖兽气数已尽,你违背世界运行的正确轨迹,却将这个当成了毕生追求。这不是很可笑吗?” “若说皇帝曦冉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奢望,那么如今的你火炼呢?心中当真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不,你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假如你真的有愿望,早就来到这里了,打开最后的祭坛,向天道祈愿。” 突然之间被评价的一无是处的火炼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羞愧难当?索性挖条地缝钻进去? 庄锦话锋又转,换了个针对对象。“至于你,白将军白主席,你口口声声今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本族,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你都只会站在人类这一边。当真如此么?你本是差一点被剜心的祭品,被皇帝所救,由他一手抚养长大,之后在风钩山平叛一战中崭露头角,开始建立自治矿区,最终成了人类……白族的领袖,取得覆亡之战的胜利,再到后来被轮值议会取代了在妖委会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你当真认为是凭借自身的力量在搅弄,你做过的哪一件事不是在随波逐流?你根本不是什么强者,只不过运气好一点罢了。” 庄锦的眼神与言辞汇聚在一起,凝结成了一把剖肉刮骨的利刀,简直能将人从外到内彻底搅碎。“你,你们,包括彼此在内,对于自己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对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火炼越听越傻,禁不住喃喃自语,“这是在……挑拨我们?”以庄锦的前科来看,他似乎不遗余力的在做这件事,也难怪会招人怀疑。 发现火炼还有嘀咕什么的打算,白昕玥冲他打了个手势,及时制止住了。 单纯从听觉上来判断,并没有听出庄锦提高了音量,但偏偏让人觉得阴恻恻的,仿佛一场来自于远古的怨恨,被他一点一点的掰碎了,揉进每一个字眼之中。“既然你们并不想要彼此,为什么还要让大人来分担本该由你们付出的代价?!” 火炼怔住,他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字面上的意思倒是不难理解,大致说的正是大祭司替代皇帝支付一半代价那回事。可是,怎么会掰扯上他与白昕玥之间的感情问题?好吧,对于自我,火炼并不敢言之凿凿的做出评价,可那位皇帝陛下,火炼还是相当确信,那是一位公私分明的妖兽。这难道也有错? 庄锦微微抬起头——之前火炼说他,哪怕只有一个脑袋能动,也照样会展开行动,而他此刻就在印证这一点。“天道,你之前不是让他们二人选择谁死谁活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没有得到回答。” 哇靠!原来是这个意思! 月眠岛上,火炼亲眼见过曾经那场祭祀的片段,自然知道曦冉曾经用了死生不复相见去换取白昕玥的生存,而如今庄锦竟然利用这个,想要借助天道之手将他们中的一人彻底抹灭。 顿悟的火炼暴跳如雷,差一点就要扑上去掐死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会长大人。只可惜他身边站的那位,远比他自己还要更加熟悉他的行动轨迹,白昕玥出手快逾闪电,一个巧劲便卡住了火炼的手腕,将他杀人灭口的行动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第336章 第336章—恋慕 白昕玥攥住了火炼的手,因此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挣动,另外还有加快了不少的脉搏——显然,这只火鸟已经气的濒临爆发。“冷静一点,别人说什么,你都当真吗?” 大致而言,庄锦刚才的一番言论就是癫狂的胡言乱语。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究竟如何,却不见得都如他所说。别的倒也罢了,那那句什么“你们并不想要彼此”,难道他们之间的种种还需要旁人来评说? 火炼也很明白个中道理,所以他才会吐槽庄锦挑拨的伎俩。究竟火炼是从那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呢?正是庄锦将天道扯进来的那一刻。 白昕玥对症下药的安慰,“别着急,天道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火炼着急,是真的着急,“可是……” “嘘。”白昕玥抓着对方腕子的手顺势下滑,指尖在他的掌心中挠了挠。被这种无声伎俩狠狠撩了一把的火炼,当场傻眼,差不多已经记不得方才是因为什么动怒了。待火炼好不容易乖顺下来,白昕玥凑近他耳边,“那件事,还没有到说的时候,这个时候就用了‘杀手锏’,效果会打折扣的。” 为了巩固安慰的效果,白昕玥最后还不忘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才转头面向庄锦—— “庄会长刚才说了那么多,似乎还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你忘了告诉我们,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 答案是有的。而且他与那些在大义与私欲之间摇摆不定的蠢货不同,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唯一。 只是,如今他不能确定,那个人,她还想听见自己亲口说出这个答案吗? 不,这或许并非是今天才突然产生的迷茫。关于这个问题的谜底,说不定早已经被揭晓。只是他本人拒绝去看一眼罢了。 “喂。”火炼捏住了白昕玥作怪的手指。他打了个颜色,示意对方看看旁边的大祭司。 真的很难置信,素来端肃自持的大祭司竟然也会有如此左右为难的表情。她似乎想要亲耳听一听庄锦的回答,但似乎更害怕那是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于是还不如选择永远都不要知道。 白昕玥几乎要被火炼这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给逗乐了。不过,这既然是他此刻真实的心情,那么便由得他好了。铁石心肠并非什么愉快的滋味,有他一个人来扮演便已足够。 白昕玥声音发沉,但是与之前揭穿庄锦身份的时候又有所不同,因为他谁也没有看,仿佛只是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奇怪之处,应该也只有火炼能够发现,他的手正被这男人攥的死紧,有些发疼。 “人心浅薄,所求翻来覆去不过就只有那么几样。卑微的白子面对高贵的妖兽主人,除了本能的敬畏,剩下的不出意外也只剩下一样……恋慕……” 喂喂喂,你这是不是有些太直接了,这不是当着人家两个当事人的面揭伤疤吗?满心不忍的火炼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考虑是不是要强行打断。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白昕玥手上传递而来的颤抖,仿佛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害怕。火炼一怔,陡然意识到此刻的白昕玥说的并非他人的事。 那么,他言语中真正所指乃是…… 忽然想明白什么的火炼,脸一下子红透了。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7 白昕玥并没有看见身边人的异样——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无意中错过了什么,定然会将其视作此身最大的遗憾。 他继续道,“只可惜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堪比天地,几乎让人望而却步。如果有可能,哪怕是使尽手段,也要设法拉近彼此的距离。庄……释天锦曾经的一切行动,毫无疑问都是为了这样的目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幕后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只是觉得,自己成了最大的受益人,特别在某些危机的时刻,若非背后这股力量推波助澜,我只怕没那么容易走过去。” 像是听到了什么想听的内容,庄锦忙不迭的道,“看样子你也承认了。我刚才所说一点都没有错,你并不是真的想得到妖兽皇帝,如果你也有和我同等的渴望,你也会不折手段!” “不。”白昕玥心平气和的否认,“我不是不想要,而我的确也是会耍手段的人。但是,我有自己的喜恶,有些方式着实太让人恶心了。” 譬如说,那些以他的名义送给桑牧安的礼物——为了虐杀的目的而抚养长大的女孩子,白昕玥一想到那个,便十分想吐。 不过,对于这些时过境迁的往事,白昕玥也当真不想多说。 话题转回当前,“你说我随波逐流,这一点我还真的不能不承认。但是,人类不都是这样吗?不,就连数千年前鼎盛的妖兽,也难免会身不由己。” 至于他曾经对曦冉的承诺,不管是迫不得已才将责任扛上肩头,还是说他过去将这当成了自己用来缅怀的寄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结果还不算太差,虽然历经风雨,但好在妖兽一族并没有如天道所希望的那般彻底泯灭,好歹还存在于世。 对于白昕玥此刻所说,庄锦只是嗤之以鼻。 白昕玥没有理会,他原本希望打动的,也并非庄锦。“要说,有谁可以超脱于束缚之外,大概只有天道了。” 尽管没有形体,但天道却有一双无处不在的耳朵,听到现在,也大致明白白昕玥的真意了。“不,即便是我们,也有必须遵守的规则。” 对此,白昕玥像是早已了然于胸,一分惊诧也不露。“正是因为受到这些规则制约,所以很多事你才不好亲自动手。天道必须超脱于世俗之外,除非是当年的特殊情况——那个年代的妖兽过于强大,不仅失去了本该有的敬畏之心,而且其力量已经影响甚至到驾驭自然,只有在这种时候,天道才可以用比较直接的手段干涉这个世界。” 不管怎么说,天道也曾经是妖兽一族供奉的神灵。即使如今的人类多半并不相信其存在,但天道所化身的规则早已深入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在其制约之下。就这么当着面分析天道的所作所为,白昕玥也堪称是千古第一人了。 然而,白昕玥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压力,从旁边看上去,他的表情虽然严肃,但是也并不紧绷,想来是对于自己说的话有着十二分的自信—— “你刚才数次提到‘我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甚至也并非真正的天道,或者应该说只是天道的一部分。天道苍茫,无所不在——这个说法应该比较符合人们对于世间规则的想象与理解,我虽然不敢说它完全正确,但我认为,真正的完整的天道应该更加博爱与冷酷。” 博爱与冷酷,乍听上去像是一个说不通大的矛盾。但这种矛盾放在天道身上却是无比契合,“它”爱着世间的一切,不会对谁特意偏袒,也不会对谁着意憎恶,永远大公无私,永远一视同仁,而这也恰恰是最大的冷酷。 “白昕玥,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天道的声音中嵌入了一丝尖锐,然而,“它”竟然没有否认白昕玥的说法。 那尖锐的声音不仅刮的耳膜生疼,连带着似乎都能刺进大脑中,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生理上的反应,白昕玥控制不了,这是面对自然规则本能的畏惧——或者也可以说,在经历一切走到今天,他竟然还能够保有这一份敬畏,应该还是值得庆幸的事。 在恐惧面前,如果还有发自内心想要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珍惜。而一往无前的,将这件东西,这个人誓死守护下来,那才能够称之为……无畏。 不过既然白昕玥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当然也不至于临时退缩,“用不着动怒吧,我并没有说你是冒牌货,我只是认为,你是真正的天道所分离出来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恰恰带有对妖兽一族无比的憎恶。” 火炼,不,这一刻在他身体里蜂拥而上的感情应该是属于皇帝曦冉的。 蓬勃的愤怒之外还掺杂了别的很多情绪,但火炼分辨不清楚,他也没时间分辨清楚,一团炽热的火顷刻间在他胸口烧了起来,能轻易将他从内而外烧成灰烬。 白昕玥一早便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可以说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这只笨鸟,居然失控到连爪子都冒出来了,还有他明显拉长勾起的眼尾,这分明是妖兽化的迹象。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还保留最后一线理智,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右手还在白昕玥的掌中,利刃般的指甲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只是略微在对方的掌心刮出了一条细线般的小口,并不疼,只是痒的要命。 速战速决吧。白昕玥下了整这个决定。无论是当前的局面,还是身边这人的状态,都在催促着他,要快些进行了。 “这个想法,我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只不过过去总觉得过于荒谬了,怎么能将天道想象的如此狭隘?但经历的事情越多,这个想法就越是确切,如果不是憎恶到了极点,天道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非要将妖兽一族赶尽杀绝不可?千年前的妖兽一族繁盛的过了头,就此引来灭族之祸,这还说得过去。可是到了今天,还能说妖兽的存在是整个世界的隐患吗?” 白昕玥轻轻哼笑一声,“如今妖兽是怎样的状态,所有人都知道。然而他们的凄惨还远远不够,无法达成天道的要求,所以才会有‘狩猎季’的存在,以近乎于清洗的方式对妖兽进行打压。而首届狩猎季的出现,不正是轮值议会掌权之后才出现的产物吗?” “天道大人,你刚才问我想说什么。那么,这便是我想要说的话了,我认为,因为你无法过多的干涉这个世界,所以只好扶持一个代言人。而这位代言人的身份,似乎已经用不着我进一步说明了吧。” 众多聚焦的目光中,最让庄锦无法忍受的,毫无疑问正是来自于大祭司。此刻的她不再是那种无奈的悲伤模样,也与她过去任何时候都不同。 就连火炼在盛怒之下都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里流淌的妖兽之血,况且大祭司生来就不擅长此道,她的变化更加明显——深蓝色的鳞片转眼间爬满整张面孔,即使轮廓还保持着以往的优美,可是突然多了这么一层诡异的“特效化妆”,竟也变得无比骇人。 不,或许正是因为脸颊的线条还是原样,才更显得覆在上面的东西可怖,美丽的愈加美丽,丑陋的却更是丑陋。 陡然涌起的心绪让庄锦只想落荒而逃,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但是平常敏捷的思维一点都派不上用场,舌头也像是被谁给活生生的割去了一截,“大……大人,你不能相信他们……” “为什么不能相信?”白昕玥好整以暇的反问,“哦,对了,还需要证据。” 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白昕玥自然是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夹在手中间晃了晃。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东西,若不是凑近了去看,应该是看不清内容的,然而这并不重要,东西本身的眼熟程度,让在场的多数人只是瞥了一眼便已经足够辨识了。 那张曲谱。 不是缇娜夫人誊抄的颂歌古谱副本,而是庄锦冒充路狄亚时给他们提供的现代乐谱,这曲子,血穗草的温离演奏过,另外对于那些投靠了庄锦的妖兽猎人,差不多都已经成了他们必备的技能,让他么在面对火炼这个劲敌的时候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庄锦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带着颂歌的谱子去见白昕玥,乃是非常高明的一步棋。有了这东西作为掩饰,他冒充路狄亚一事应该更为天衣无缝。至于谱子的真假,倒还真不算什么问题,即使白昕玥拿到了真品,也照样无法更改颂歌本身具备的力量。既然如此,庄锦索性用真正的曲谱当了投名状,也免得因为这东西有问题而被拆穿身份。 早就应该结束了使命的东西,却被白昕玥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庄锦忽然想到,原来“让路狄亚去盗取曲谱”这件事本身也饱含算计。不管白昕玥当时有没有识破路狄亚是假冒的,都丝毫不要紧,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并且在今天,在这一刻,将这份谱子当成了致命的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本周就大结局啦!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第337章 第337章—大道无心 白昕玥往大祭司站立的方向走了两步,不过也仅仅只是两步而已。 当前的局势过于微妙,在场的所有人就像是站在同一块平衡板上,随便哪个人轻举妄动,这个看似平稳的局面就会被彻底被打破,而他本人也将被倾覆的局势所反噬,受到所有人的攻击。 如果要说谁的处境特殊一点,只能是大祭司。庄锦对她抱有的感情,已经不用多说。而白昕玥这一方,毕竟方才还与之合作过,目前还算得上是一个阵营的盟友。所以,只要她本人克制住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只是随便走走的程度,应该不会被攻击。 白昕玥顺势将乐谱放在了地上,然后他道,“这个谱子会对火炼造成很大的影响,让他感受到极大的压力,连行动都会变得十分困难。然而,在别的妖兽身上却没有发现类似迹象。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曲谱本身就是针对火炼一个人的。” 他的推测当然并非空穴来风,而大祭司凝重的表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压力,这个词让大祭司想起了久远前的很多事。对于天道的压力,从始至终只有曦冉一个人有所感受,也不知是他本人动了什么手脚,还是说天道故意为之,总之,竟然将这份足以压垮高山大系的压力让他一个人给硬抗了。 但凡有别的选择,以皇帝那种脑子有病的思考回路,关于压力的所有话题,他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只是大祭司这个盟友太过关键,因此才不得不透露些许。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8 不过也幸好当时曦冉将该说的都说了,所以今天大祭司才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心中信任的天平已经在缓缓倾斜,或许这有违大祭司本身的愿望,但在铁打不动的事实面前,她也不可能自欺欺人。 白昕玥指了指地上的曲谱,“这东西打了颂歌的幌子,而我并没有荣幸听过真正的妖兽颂歌,不过好在你本人就是负责祭祀的,对于真正的颂歌理当了如指掌。你看一眼,应该能够看出这里面动过什么手脚。” 大祭司没有走过去拿谱子,因为没有这个必要。纵使她对白昕玥不够了解,但有一点还是能肯定的,这个男人绝非那种空口白话的家伙。他既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这件“证据”,别的不说,他之前肯定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证实过这东西的确有价值。 “白……将军,请你说出你的结论。”大祭司不是自己想象不到,她只是累了,累的什么都不愿去想。 白昕玥倒也干脆,“我认为,这首伪造的颂歌虽然被庄会长物尽其用,但这东西应该不是他本人创作出来的,应该是天道的赐予。既然要扶持代言人,天道多少也要付出一点代价。况且,彻底毁灭妖兽这个目标太困难了,庄会长与我一样,都是出身白族,我们很清楚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达成这个目的的。天道要让代言人更好的为自己办事,怎么着也要给他一点力量。” 他的这番话,倒还真的值得好好揣摩—— 对于天道的明朝暗讽,白昕玥真是不留余力,说穿了他就是有恃无恐。天道无法过多的干涉这个世界,这一点已经经过无数次验证。若非如此,以天道对妖兽一族强烈的憎恶,让“它”遵循本意肆意妄为,这世界上早已没有半点儿关于妖兽的痕迹。 不过,白昕玥话题中涉及的另外一位对象…… 大祭司轻轻叹了口气,“白将军,你说的太客气了。阿锦成为天道的代言人,或许后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天道的授意之下。但是一开始呢?若他没有毁灭我族的本意,在芸芸众生之中,天道又为何偏偏选择了他?” “不!我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没有毁灭妖兽一族的想法? 庄锦下意识的反驳,然而这谎言着实过于蹩脚,让他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他僵在那里,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关于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后的一次闲谈中,火炼忽然想起,于是便问了白昕玥,“庄锦,释天锦,当时已是水族分支的一员了,难道他真的想毁灭妖兽全族吗?” 白昕玥的回答则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是”字。 大概是因为他回答的过于肯定,火炼反而觉得自己被随便忽悠了,怒从心起的他当场对白昕玥展开了毫不留情的严刑逼供。然而,白昕玥随后的解释却让火炼呆愣当场,忍不住将他所说翻来覆去回想了好几遍。 白昕玥是这般说的,“因为,我曾经也想毁灭妖兽。而从很多方面来看,我与释天锦都很像,就连动机,几乎都是差不多的。” 大祭司当然听见了庄锦的欲盖弥彰,不过这个时候,是不是去戳穿这一点,都不能改变什么了。她只说,“阿锦,你方才数次欲言又止,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愿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凝视着对方抽搐到已然扭曲的面孔,大祭司近乎叹息,“我只问一次,你想要我吗?” 想要她?! 庄锦差一点就要失控的大笑出声,这未免也太可笑了。这种绵亘了数千年,但依旧能将他撕裂的欲望,岂是这三个字可以概括的? 他看着她的脸。因为那上面覆盖着深蓝的鳞片,以至于这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庄锦还是不肯挪开目光,说不清究竟是依恋,还是审视。说起来,他也真是有病,之前明明一直都在逃避与之对视,岂料这个时候却恨不得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他而言是一个历经千年也未能破解的谜题。 但是有一点庄锦还是明白的,关于这问题的答案,灏湮不见得真的想知道。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他的欲望,终究只属于他一个人。即便今日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她一人身上,但照样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这果然是庄锦一早便已知晓的事实。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他只是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难过。 庄锦有所决断,而这一切并非此刻才陡然萌生的念头,正如白昕玥分析的那般,他已经为了今天步了太久的局,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他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 仰起头,当即有月光射入庄锦眼中——今晚的月亮妖异的反常,过于明亮的光芒早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圣洁气息,透着说不出的诡谲。不过这也正好符合他的设想,若非是因为这一特殊的自然条件,他大概也不会特意将最后一场祭祀的时间选定在今天。 是的,最后一场祭祀,真正要结束了。 曾经皇帝曦冉特意将祭坛设于月眠岛上,不难猜测,他多多少少也曾经利用过特殊的自然之力。为了打破当日曦冉与天道的约定,庄锦认为最为保险的方式就是故技重施。 所以,他没有空闲继续迷茫了。 “天道!”庄锦扬声喊道,回荡于整个溶洞的大喊已然证明了他誓不回头的决心。“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到了。反而是妖兽皇帝对你的承诺,从来没有真正兑现。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好清算了?” “是。”天道仅仅只回答了一个字,但却将倾向性表现的极端明显。 事情的发展依旧与设想一致,庄锦倒也没有狂喜,他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所谓的清算,不仅要让欠债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同时,也要向他支付应得的报酬。是的,他这就算是承认自己乃是天道的代言人,可那又怎么样?白昕玥又能拿他如何? “今天起,妖兽一族将会永远成为历史。连带着与之相关的妖兽世界,都会随之消失。”庄锦用手指了指溶洞与皇陵相连的洞口,故作神秘的道,“听听看,打斗的声音是不是小多了?” 两方人马的武力相争一直都在进行,从时间上来推算,的确已经进入了尾声。 毕竟距离尚远,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并不能真正分辨出最后的结果,这也算是留下一个悬念。庄锦仿佛对此存有几分兴趣,便问,“白主席,你认为最终获胜的是哪一方?” “你会在意这个结果?”白昕玥实在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不在意呢?”庄锦耸耸肩,只可惜说的与想的,完全是两码事。“我好不容易才促成了今天这一战,关心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算计,并非是白昕玥独有的本事。也难怪火炼一早就将他们归为一类,庄锦与白昕玥之间差别的只是各自的手段,但是在心机深沉方面,可谓是不相上下。 “对于‘好不容易’这个说法,我深表认同。”白昕玥点点头。“当今妖兽世界最为强大的武装力量都在这里了,你真正想要看见的,应该是两败俱伤吧。而且如今妖委会的局势也很糟糕,面对来自整个世界的压力,什么时候被彻底毁灭都不奇怪。” 刚才庄锦告知天道,他该做的事都已经全部做到了,但那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事情还在进行,而局面也在不断恶化。要让妖兽一族成为历史,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成就的事,而今天终于到了庄锦收获成果的一天。 白昕玥道,“庄会长,你是想要将整个妖兽世界当成交换的筹码吧。”不单单是妖兽本身,还有如今与这个奇特世界相关的所有人。 妖委会发展到了今天,尽管大的方面都在庄锦的掌控之下,但毕竟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最尖锐的一点矛盾,便体现在利益二字上头。妖委会的各大权贵,谁不是建立在妖兽的存在上头?金钱或者力量,若非妖兽的特殊性,怎么可能成就这一切? 狩猎季一次又一次的举办,最后达成的目的仅仅只是打压妖兽本身的力量,并不曾真正让妖兽亡族灭种。难道真是庄锦好心,放了妖兽一族一条生路?不,只是他也有无法掌控的局面而已。 “那也是白主席配合的好。”庄锦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开战乃是双方的事,他虽然可以点燃导火索,但最后对手参与到怎样的程度,却并非他能够左右的事。在此之前,庄锦是真的没有料到白昕玥竟然会投入到如此程度,竟然连祝亿鑫都给调派来了。 白昕玥的配合近乎诡异,这也着实令庄锦百思不得其解。 “释天锦……”对于天道而言,名字当真只是一个代号,不管他人如何更换,“它”也只会选择自己习惯的那些称谓。“你当真要将整个妖兽世界献给我?” “那不正是你的期望吗?”庄锦的回答中没有一分犹豫。至于他暗中在如何嗤之以鼻,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天道又如何?博爱与冷酷,到底也只存在于人们的理想之中。否则,天道中又怎么会衍生出这么一位爱憎分明的化身?哦,这说法也不确切,此刻正与他们对话的天道大人,心中自有憎恶,并无关爱。 大道无心。但是天道却有自己独特的情感,与人类与妖兽相比,不见得处处相同,可有一点却毫无分别——恐惧。皇帝曦冉忧虑于本族未来的延续,而天道同时也在害怕,若是任凭不懂敬畏的妖兽发展下去,呼风唤雨的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凌驾于自然规则之上。 届时,天道本身,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彻底的毁灭,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那么,大祭司呢?她应该也是属于妖兽世界的一员吧?”天道本身应该不具备“好奇”这一类的情感,“它”大概只是随口一问。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09 庄锦皱皱眉,相当厌恶对方的明知故问。“她是我要的东西!这一点,在一开始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当着天道的面承认自己的渴求,远比向灏湮本人坦诚要容易的多。 如今的庄锦已经很清楚,他不可能获得灏湮的理解和认同。他不是没有为之努力过,然而并非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等同的报酬。不过,她是否认同又怎么样呢?照样什么都不能改变。今天她不认同,那么明天,后天……今后,还有漫长到数不清的时光可以用来消磨。 此时的庄锦可说是标准的有恃无恐,他先前并非没事找事故意提及曦冉与天道之间并未真正完成的交易,他只是想提醒天道,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会完成天道真正的心愿。 因为只有他,从一开始时就看穿了天道的憎恶。即便是曾经被压力附身的皇帝曦冉,也并不曾拥有这份独特的眼光。所有,与天道交易的资格,只有他一个人具备。 第338章 第338章—出尔反尔 空气沉默的近乎凝固,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即便是聒噪如火炼着,也说不出多余的废话了。 何为事关生死?他们正在等待的来自天道的答复,应该正是这一问题的标准解答。 包括这个局面的挑起者,庄锦,也无法置身事外。相反,他或许比在场的其他人都更为紧张。 不过,安静一点也有独特的好处。尽管众人并非有心转移注意力,但在这种掉针可闻的环境下,只要不是耳朵有什么毛病,肯定不会错过正在接近的脚步声。 杂乱无章的步伐,至少传达了一条信息,人数不会太少。但很可惜,光是听了这个,却难以判断过来的究竟就谁的人马——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不管过程中双发各自投入了多少援兵,但都应该分出胜负了。 这些脚步声,属于获胜者。 “若我说,不够呢?”在众人焦虑的等待中,天道却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什么?”庄锦的反问紧跟而来。对于素来习惯三思而后行的他而言,这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让他如此反常的原因,无非就是两个——一则,这一次天道的答复对他而言着实太重要了,他连多余的一秒钟都等待不下去;二则,他是真的不想继续猜了,当算计已经成了日复一日的习惯,任何人都难免会有疲累的一天,在这个关键时刻精力不济,但这已经不是他本人能够控制的事了。 无法形容的虚脱感汹涌而来,像是要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抽干一般。 好在,今天之后,一切就可以真正结束了。 天道慢悠悠的解释,“妖兽一族已经换取了你的长生——释天锦,你不要忘了,你与站在那边的白昕玥终究不同,他的话,有人希望他活下去,而且可以不惜代价。但是你,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你是一个死人。”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庄锦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穿。可是,此刻抑制不住的惨笑又是因为什么?也只有临到头了,才能够明白某个浅显的道理——原来,知道与接受,乃是天渊地别的两码事。 既然止不住惨笑,庄锦也不去管这表情究竟好不好看了,他只道,“不管怎样,我要留下灏湮!” 天道表现的如同一个锱铢必较的奸商,“你所付出的代价与你的愿望不想符合。况且,考虑到妖兽祭司的天赋力量,留她存活在世,对我们而言实在是个很大的隐患。” 火炼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精神过敏了,居然从这场讨价还价中听出了一层淡淡的恐惧。很可笑不是吗?这世上的一切都在天道的绝对控制之下,而他们这些为了苟活的生命,人类也好,妖兽也好,都不过是天道捏在手中的蚂蚁。如此不可一世的存在,怎么会有害怕的东西? 觉得天道在忌惮大祭司和她所继承的力量,火炼判断,自己一定是和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呆的太久,有些昏头了。 庄锦容色变冷,“我还以为,出尔反尔只是我们人类的专利,竟然连天道大人也会不讲信用。” 若不是一开始就已经与天道商谈好了有关灏湮的种种,他又为什么会做这一切?如天道所愿,将妖兽的一切都彻底抹灭,然后留下他独自一个人苟延残喘。为了什么?独特的酷刑吗?庄锦自认还没有如此自虐的想法。 天道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照样还是心平气和,“我们不讲‘信用’,只论‘平衡’。” 在皇帝曦冉之后,大祭司应该正是影响平衡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庄锦不无嘲讽的哼笑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究竟是为了平衡,还是为了满是偏见的憎恶,那都是天道一家的事,与他无关。此刻亟待他考虑的事务只有一件,如何让天道松口,放灏湮一马。 类似的事,说起来也有前车之鉴,只可惜那是一个负面的案例。死生不复相见,用这个来交换白昕玥的一条命,这做法还真有皇帝曦冉的风格,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能够感受到那位的决心。只不过,这未免过于愚蠢了,愚蠢的毫无参考价值。 没有可供借鉴的案例,难道就当庄锦束手无策了吗?当然不会。 为了一个目的,花费了数千年进行准备,不管这目的如何困难,也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况且庄锦本人正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家伙,方方面面,哪怕是概率最小的可能性,他都统统考虑到了。 当然,这已经是他手中最后一张王牌,要打出去的时候难免还是会觉着几分可惜。不过毕竟是早已筹划好的事情,在开口之前庄锦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进行考虑,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妖兽一族若是不够达成条件,那么,再算上人类呢?” “人类?” “怎么,难道天道大人不觉得比起曾经的妖兽,如今的人类更为差劲吗?好歹当时的妖兽还知道供奉虚幻的神灵,由司水一族建立祭坛,族长亲自传承相关事宜,即使多数妖兽族人并不相信这一套,但好歹一直保留了相关的传统。可是,反观人类,不是说连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吗?” 正在对话的两人,立场仿佛掉了个个儿,身为人类的庄锦丝毫也不觉得残酷,反而是天道有所犹豫。“人类,若是他们不存在了,又该让谁来做这个世界的新主人?人类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可不是任何一族都能够随意取代的。难道要让那些连灵智都没有开化的动物们相互争斗,重新确立主宰地位?” 庄锦摊了下手,“我当然没说要做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我觉得,现在人类的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些,而且其蔓延的势头已经对整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造成了诸多不利影响。当然了,天道大人的顾虑很有道理,若是将人类彻底消灭,的确无法找到更合适的替代者。但要解决这个难题,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清洗。”庄锦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两个字,仿佛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背后的血海尸山。 纵然庄锦可以轻轻松松的超脱于良知之外,但如果想要说服天道,他还需要更多的论据。“关于这一点,我倒还是挺有经验的。” 天道具有窥探万物的眼睛,既然什么都看见了,所以很快便想到此处,“狩猎季。” 庄锦挑了下眉,显露出他人难以理解大的兴致勃勃,“我认为,狩猎季对于妖兽一族的打压效果应该是相当明显的。至于在人类身上要如何应用这一做法,还可以慢慢推敲。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与……实验对象。” “唔……”天道陷入沉吟之中。既然“它”已经将其列入衡量的范畴之内,便已经有了倾向性。 一直不敢贸然插嘴的火炼,没想到自己等了半晌之后竟然迎来这么一个结果。听这两位你来我往之间居然如此轻巧的决定了又一个种族的生死存亡,火炼除了目瞪口呆之外,已经不知还能摆出什么表情了。从人数上来衡量,人类远远超过妖兽,数以万计的生命,竟然也可以如此简单被决定? 就在几句无关痛痒的谈话之间。 “……这,不是真的吧……” 有疑问传来,并不属于溶洞里的任何人,声音来自于与皇陵相连的墓道,还夹杂着嗡嗡的回声。 “这肯定不是真的。” “但是,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眼前,怎么也不像假的啊。” 一场关于真假的辩论正在墓道中进行,刚开始时还有所收敛,但是进行了一阵之后,压抑不住的终究压抑不住,争吵汇集成了巨大的声浪,再加上回音的效果,更是显得这一场争论热闹无比。 这是?庄锦的心中打了个突。本来准备一鼓作气说服天道的,竟然也忘了词。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0 反观白昕玥倒是不紧不慢,扬声喊道,“既然你们人已经到齐了,那么便现身吧。” 溶洞的空间并不小,尽管之前经历了一番山崩地裂,以至于地貌有所改变,但可以用来站人的地方还是不少。也幸亏如此,否则此时涌来此地的“观众”,只怕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了。 庄锦环顾一圈,越看越是心惊,妖委会中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权贵们悉数到齐,各部的正、副部长更是不在话下。如果这一场别开生面聚会的发起人乃是白昕玥,当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居然能将这些任务搜罗齐全。 观众数量实在太多,若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提问,真不知要排队排到猴年马月,为了提高效率,还是应该选出一位代表。可是来到现场的众人,自身地位都不算低,若是真要选出代表他们说话的人物,也只有各部部长有这个资格了。 罗晨珍乃是最早投靠白昕玥的人员之一,以她的敏锐,自然晓得在这个时候应该避嫌。谦虚的笑了笑,便自发的后撤一步,泯灭于人群之中。 剩下的备选也不多了,蔚霖左右看看,发现不少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轻轻叹了口气,迫不得已接下了这个无比棘手的任务。 蔚部长此刻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儿子与契约兽同归于尽的事,毕竟双方走过的路径不同,能够将这些权贵们邀请来坟墓一游,白昕玥已经费尽了心力,当然不可能让他么纡尊降贵的去钻什么工匠的逃生通路。 然而,不知道如何,知道了又能如何?说到底,是当儿子的那个率先一步不认自己的父亲。 “庄会长,刚才我们一群人躲在墓道中,对这边发生的事听的并不真切。”什么叫叫做姜还是老的辣,蔚霖随随便便一开口,便已是寻常人拍马难及的周全。这句乍听起来比废话强不了多少的开场白,恰恰正是给了双方台阶下。 这也是在暗示庄锦,我们之前听说过的东西都可以不算数,但前提是你庄会长必须坚定不移的站在妖委会这一边。 给了庄锦一点考虑的时间,然后蔚霖才继续道,“请庄会长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锦暂时没工夫理会蔚霖及其他所代表的那一大帮子,此情此景再一次向他证明了,究竟谁才是他的宿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白主席,好手段!” 白昕玥淡淡回了一句,“套用一句庄会长刚才说过的话,这是我们双方配合的好。” 配合?配合! “是徐新!”庄锦咬牙切齿的念出了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 蔚霖当即向副部长苏西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认为以对方的严谨,应该是熟知妖委会各种重要资料的,那么她一定听说过所谓的“徐新”。让蔚霖失望的是,苏西竟然对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徐新乃何方神圣的不单只是经济部一家,罗晨珍号称能够张口说出妖委会每一名成员的生平,就连她都是一脸茫然。 当然不能怪妖委会上下孤陋寡闻。徐新,白昕玥居所白楼的仆人之一,平凡到卑微的男人,过去甚至算不得是妖兽世界的一员,谁会去关注他是哪根葱? “徐新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短了,而且他本人还具备医师资格,我对他也称得上是信任。”白昕玥在说这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几分失落的。没有人在面对背叛的时候能够做到完全的心平气和,遗憾或者失望,总是难以避免。 白昕玥摇摇头,他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理由倒也简单,“只是我没有想到,徐新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人。也难为他能够伪装成一个与妖兽世界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因为比较爱财,所以选择到白楼工作。” 承认这件事,庄锦着实没有任何压力,“互相安插暗桩,这么多年,我们双方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不过我想不通,白主席是如何识破徐新身份的,听你的口气,仿佛早已知晓这一点了。可是这么多年,我并没有动用徐新这颗棋,要在白楼放这么一个人,过程太困难,不到万不得已,我是舍不得用的。” 有些棋子,可以重复使用。但有些则不行,用过一次便报废了。徐新潜伏在白昕玥的眼皮子底下,必须慎之又慎。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乎,本周完结是做不到了。。。我是罪人。。。 两大原因:一来,剩下的内容比我预期要多,大纲是有的,可是真正写起来还是挺多的;二来,搬办公室,没能按照预期计划实现双更。我还是罪人。。。 总之,下周,正文和番外应该都可以完结了。(希望这一次许诺不要打脸。) 第339章 第339章—大难 “万不得已,你指的是今次作战真正的布置图吧。”白昕玥自然是看穿了这一点的。 先前庄锦说了,他早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布置图。好端端的一件东西,总不会平白无故的落到他的手中。让徐新来盗取布置图,尽管也十分危险,但比起其他人而言可能性已经大了好几倍,值得冒险。 不言而喻,那东西肯定是假的了。不过,图纸既然能够骗过他庄锦的眼光,肯定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虚构,应该是在真正的图纸上动了一些手脚,改变了某些关键点——譬如说,安排眼前这些观众入场等事宜。 要弄出一张完美无缺的赝品,时间和精力定然都是不可或缺的。尽管白昕玥的手下有一个擅长文书的李凡,但伪造的过程必然是个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的秘密,势必要白昕玥亲力亲为。 尽管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一天左右,但为了今天的你来我往,双方皆做了无数准备。相对而言,白昕玥的处境更加被动,也使得他不得不预判种种发展,做出更多的准备。庄锦无法计算这段时间内白昕玥究竟做了多少事,但他能肯定,这定然是相当不容易的。 然而,庄锦没法对白昕玥表示敬佩,因为若是承认对方技高一筹,那么便等同于……认输。“白主席百忙之中还要准备这件东西,实在辛苦。” 徐新偷回来的布置图一直被庄锦随身带着,他还会不时看上一看,因为他认可白昕玥这个宿敌,所以更要让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纰漏。可是如今看来,计划本身竟然就建立在谬误之上。 “我也不想这么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会有人来偷,若是不能提前准备好,岂非让徐新白白辛苦?” 先不论庄锦听了这话的感想,便是旁边的火炼都受不了这位的装模作样,当即一阵牙疼。 火炼暗自发誓——如果今后眼镜男在他面前也是如此欠揍的模样,定然要让他好看。至于具体的措施,来日方长,慢慢思量。 想起还有问题没有解答,于是白昕玥说道,“若要追究徐新是怎么暴露的,或许只是我运气够好。那一次去乐园岛取《妖兽文书》,我因此意外受伤,不得不去了楼澈的雪山基地,而徐新也被迫同行。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徐新本不该在此时采取行动,但是你却很需要一个人去联系并说服楼澈,然而要接触到藏身于雪山深处的楼澈并不容易,徐新此行正好给你创造了个机会,于是你便临时授命,让徐新秘密接触了楼澈。凡事都是这个道理,若是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可一旦做过了,再如何小心隐藏也会留下痕迹。” 这番解释本意是让庄锦输的心服口服,然而,听见这些话的人却不单单只是庄锦一个,对于他人,这段往事则多了几分杀伤力了。 “楼澈竟是那个时候……” “别想多余的事。”白昕玥立刻打断了火炼的疑问。 他很清楚这件事对火炼而言意味着什么,尽管火炼并不喜欢庸人自扰,可是楼澈的意外背叛一直是火炼心中难以过去的一道坎。而火炼停了做好这些,肯定会钻牛角尖的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当日执意要带徐新进入妖兽的境地,从而给了他以及他背后的释先生这么一个机会。 “既然世上有了一个雷哲鸣,楼澈便无法避免走上那条路。”白昕玥用手背在火炼的脸颊上蹭了蹭,细微的举止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亲昵,但火炼似乎很是受用,难看的面色缓和了些许。 安慰了这边,白昕玥才有心去继续对付敌人。“关于雷哲鸣的身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原本是你借助实验一手创造出来的一大战力。只可惜他在认识楼澈之后的发展却完全超脱你的控制,你索性将计就计,将目标锁定在楼澈身上。” “将计就计?”庄锦重复这四个字,语气里满是讽刺,“我应该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以楼澈在妖兽组织中的地位,将雷哲鸣当成诱饵作为交换,庄锦认为这个买卖一点都不吃亏。但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当白昕玥突然提到雷哲鸣这个名字的时候,庄锦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个关键。 雷哲鸣最后应该活了下来。根据庄锦探知到的情报,当时楼澈可以说是以自己一条命换取火炼放他一马,即便雷哲鸣本人已经毫无求生的意念,但因为这是楼澈残留的愿望,他哪怕再痛苦,也会强迫自己活下去。 那么,如今的雷哲鸣究竟去了哪里? 极度不安的庄锦甚至在人群中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遍,包括站在阴影下的那几位都仔仔细细挨个儿看过,并没有发现雷哲鸣的影子。他并不在此,似乎可以安心一点了…… 庄锦不愧是庄锦,今天之内已经遭受了无数次打压,但凡他的精神稍微脆弱一点,都应该被彻底击溃了,然而他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除了面色略微发沉之外,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1 在旁观的众人眼中,妖委会的庄会长今天算是彻底栽了,而他的罪行也已经大白于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余地。众人先是在墓道中听了了七七、八八,如今更是眼见为实,已经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在场众人之中有多少是真正为人类未来担忧的,这一点实在无法估算,可是庄锦已经亲口承认要将整个妖兽世界当成交易的筹码。妖兽世界是什么,是他们在场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世界,是他们迄今为止所有地位与财富的来源!庄锦倒好,轻轻松松就将这一切拱手让出,试问谁可以忍受? 妖委会的权贵们怕是还从来没有如此统一思想,尽管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商讨,但他们已经将庄锦列为头号罪人,待此间事了,第一件事就是对他进行宣判。至于以前拍在罪名榜前列的火炼与白昕玥,从这一刻开始只能委屈的让出名次了。 庄锦就这么一败涂地吗?唯独白昕玥不这般认为。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安排,将各种各样琐碎凌乱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然而,他还是很清楚,在这块巨型拼图上面还少了一块。 最为关键的那一块。 火炼说过什么来着?哪怕庄锦只有一个脑袋能用,他依旧会有所行动。对此白昕玥都不知该感叹,还是干脆苦笑。这只火鸟,曦冉那些缜密的思考习惯他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反而是这种可怕的直觉,每一次都准确的惊人。 表面上的局势并不能说明一切,最后的杀手锏握在谁手中,最后的胜利便会花落谁手。 即使妖委会中所有重要的人物都来到此地了,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么多年他的辛苦经营便要付诸东流,可惜虽然可惜,但庄锦到底也没有分出更多的精力给他们。昔日的地位没了,还可以再一步一步的爬上去,不过只是将历史重演一遍而已。 况且,到了明天,妖委会是否还能够继续存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既然是宿敌,庄锦自然只关注白昕玥一人的反应。白昕玥是严肃的,尽管他的面容谈不上紧绷,可是也并没有胜券在握的轻松。看样子,只有他一个人看清了当前的局势。 不过,就算白昕玥能够洞悉一切又能怎样?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即使白昕玥手段层出不穷,而且每一招都重创了对手,见了血,可是这些伤势并不足以致命。 而到了此刻,白昕玥已然黔驴技穷,再也无计可施。 于是庄锦索性也不掩饰了,观众多一点或许也并非全是坏事。千年之前,皇帝曦冉为了让妖兽一族得以延续,在祭祀中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全部代价,然而这一切只是默默无闻;如今,到了妖兽彻底灭亡的一天,也确实应该来一些观众见证了。 同时,他们也可以见证一番,自己是如何成为陪葬品的。 “天道大人,你刚才一直都在考虑我的建议吧。如何,你觉得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怎么样?”是了,这事件最终要如何结局,关键还是掌握在天道手中,而庄锦很清楚,天道倾向的乃是何人。 从始至终,白昕玥就没有半分胜算。 “唔……见过这些之后,我更加认为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些唯利是图的人类,也许真的没有存活下去的资格。” 众人躲在山洞的时候,虽然也偷听到了天道说话,但毕竟隔着石壁,并没有如此真切的实感。那声音,不知来处,然而又像是无所不在,以至于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沉重的几分,压得众人肩膀都随之垮了一垮。 光是声音本身便已经足以让人透不过气,更加没有谁有余力去分析其中的内容。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蔚霖,不愧是妖兽世界的老牌家族,世代相传的既然有四小姐这种编号极为靠前的契约兽,那么对于妖兽世界那些玄妙的事物,也远比其他人了解的更多一些,临场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件,接受度也强过他人。“你……天道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蔚霖部长,今天数度排众而出,但数度被无情的忽视。庄锦忽视他,是因为无暇他顾,只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宿敌之上。而天道,只怕是认为这个人类根本没有与“它”交谈的资格,况且今天这场祭祀根本不是他所主持,他只能算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旁观者。 庄锦的脸上慢慢泛起微笑,终于扫清了之前的那一层难看的铁青。“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祭祀了?” 并非前面大祭司或白昕玥演戏的那一套,而是真正的祭祀。也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祭祀。 不知是否众人的错觉,只觉得天道的声音比之先前更加雄浑,震的耳膜都跟着嗡嗡作响,哪怕是惊雷炸响在耳畔,差不多也就只是这个效果了。 “我们,本不该过多的干涉这个世间生灵的存亡,但既然某个种族已经影响到世界的平衡,我们也不得不出手加以……清……” “你们还看什么热闹?还不快跑!”没等天道完整的说出“清洗”二字,火炼已是一通狂吼! 这倒并非反应快慢的问题,而是在场所有人之中,火炼才是对天道力量最为熟知的那个人。从曦冉感受到的压力开始,一直都不断困扰火炼的骨笛颂歌,无比糟糕的印象不说刻骨铭心,但也差不离了。所以,当天道刚有意动,火炼便已经发出警告。 火炼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甚至都没有花上两秒钟去想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些人?他们,究竟值不值得去救? 可是,再快,也依旧来不及了! 异样的月光在刹那之间变得狂暴无比,整个月盘如同当场炸裂了,散落下无数的碎片。更可怕的是那碎片的颜色,竟并非人们印象中的银白,而是真正的纯白——当某些特殊的物质在完全燃烧的时候才能发出的纯白光芒。 炽烈过度,当即灼瞎了数人的□□。凄厉的惨叫汇集成片! 碎片进一步迸裂,物质本身已经细小的肉眼不可辨别,然而那光芒却更加璀璨。有了倒霉的家伙做了前车之鉴,再也没有哪个傻子敢于直视这份异样的光芒。众人闭上了眼睛还嫌不够,纷纷举起手挡在眼睑之上,只期待能稍微减缓视网膜被灼烧的痛楚。 没有山崩地裂,但已然大难临头。 在这种时候,一双手掌挡在眼前,固然能够挡住那些不想看的东西。可是,致命的因呢?也是区区肉掌可以隔绝的? 月光碎片进一步化成的粒子,“刷”的一身穿透了所有人的身体! 第340章 第340章—倾倒 有人,倒下。 人体本来就是极度脆弱的东西,特别是心肝脾肺肾那些内脏,因为实在经不起任何外力摧残,所以才会深深藏在皮肉与骨骼之下。应该从来没有人设想过,如果有一天,某种细化成粒子的“凶器”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这些内脏,将是怎样的结果。 众人死状应该各不相同,但有一点能够肯定,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庄锦有些晕眩,头重脚轻的甚至让他有些想吐。 为了缓解不适,他只能闭了闭眼睛。 过去,与天道相关的祭祀虽然数度举行,但他并没有真正参与其中,他与天道之间的交易乃是私下进行,并没有采取这种大动干戈的形式。所以庄锦并不清楚,自己当前的状态是不是祭祀之后的后遗症。不过,身体难受一点并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祭祀的结果。 对了,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庄锦猛的睁开眼睛。 率先看到的,是一轮月亮,正好嵌在溶洞顶上裂开的缝隙之中。 恢复了原状的月亮,温柔的不可思议,将地上的一切都映照的朦朦胧胧,好似盖了一层轻纱,遮掩住了所有的美好与……丑恶。 庄锦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是躺着的。正是因为这个姿势,他才能够一睁眼便看见这幕景致。是了,身下还有些凉。 微微的凉。 有些奇怪不是吗?这座溶洞连接着皇陵,已不知深入地下几何,照理来说应该连空气在内都是寒冷的。而湿冷的地面更应该冷的刺骨才对。可是庄锦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包括身体下面压着的碎石,他竟也没有觉得硌骨头。 他的感觉,似乎变的异常迟钝。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2 昏沉沉的脑袋再加上这个,如果说这些都是完成祭祀的后遗症,那庄锦实在觉得自己太过脆弱了。 他心中不快,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撑了一把,作势就要起来。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对方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说是“按住”,还不说只是轻轻巧巧的搭在上面。庄锦一眼便认出了这只手,这是他无法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的,所以他只好继续乖乖躺着,一动不动。 灏湮,没事…… 如此说来,他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一半。而且,还是更为要紧的一半。庄锦安心了不少,于是便专心致志的去看她的脸。 灏湮在旁边席地而坐,微微低头与他对视。他们之间还有着最后几分距离,不过关于这一点,庄锦已经不奢求了,因为这已然是他们之间前所未有的最近的距离。 她是背着月光的,柔和的光晕顺着她的轮廓镀上了一道银边。至于眉眼,却是看不清楚的。不过这没有任何关系,庄锦自认可以在自己心中将她的五官一一描绘出来,半分不差。 咦,对了,似乎看不见她脸上的鳞片了 。 方才她在盛怒之下半妖兽化,出现的那些深蓝色的鳞片。庄锦是知道的,她其实并不擅长控制妖兽的力量,所以她无法依靠自身的意志在人形与兽形之间随意变换。除非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所以才能自然而然的褪去那种异常状态。 可是,这说不过去。既然祭祀已经成功,此刻的她不应该比之前更加生气,怒不可遏吗? “阿锦。”她只是如此轻轻一唤,便轻而易举的夺去了庄锦的思考能力。 “时间不多了,什么也不要做,就让我们这样呆一会儿,好么?”灏湮抬起手,似乎本事是想要抚一抚他大的面庞,可是竟然在最后一刻犹豫了,指尖与脸孔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空气。 这个距离坚固吗?没有任何实质,何来坚固一说?只是,哪怕空无一物,已经是两人无法跨越的藩篱。 不知是被这种隔膜所惊动,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庄锦的脑子像是被根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换来的是无以伦比的清醒。 顿时,庄锦感受到了无数的目光。 目光来自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最后都齐刷刷的聚焦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简直能将他当场点燃。没人任何人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还能够保持从容,庄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些人充满仇视的目光。 即使身体不听使唤,但庄锦还是凭借一股油然而生的力气蓦地坐了起来。他起来的势头太快太猛,与他只隔咫尺的灏湮避让不及,被冲撞之下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 庄锦当然想要去扶,他自己如同烂泥一般躺在地上没有关系,可他着实见不得灏湮也是这般。 可是,不管他这个念头何等浓烈,却都无法付诸实践,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够动弹,像是被施了古怪的定身法一般。 环顾周围,所有人,竟然都还在! 白昕玥、火炼、未希、蔚霖、苏西、祝亿鑫……还是那一套原班人马,一个都没少! 倒下的,竟然只有他庄锦一个。 如果说这些“观众”刚刚出现的时候,庄锦更多的情绪还是错愕,因为他想象不到白昕玥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搜罗来此的,所以那个场面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这一刻,迷惑不解那一类东西,统统都顾不上了,庄锦满心剩下的,都是恐惧。 劫后余生的人们将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处心积虑的男人?他们,可是差一点,差一点点就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难道还指望他们能够保持心平气和? 目光中满是仇视,亦或者那目光原本就是仇视所化,这都不重要了,它们就像是一枚枚楔子,将庄锦牢牢的钉在原地,禁锢了他所有细小的举动。 摔倒的大祭司,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举手投足还是素有的端方。垂落的裙脚自庄锦的身边擦过,不过也仅仅只是擦过而已,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庄锦艰难的转动僵硬的脖颈,依旧恋恋不舍,想要追随。 无法追上头也不回的灏湮,庄锦抬头之时,却与火炼四目相接。 “是你动的手脚。”堪称平和的语调,不过却并非疑问,庄锦很确定的做出了判断。看见所有活生生站在周围的人,庄锦再蠢也该知道自己的祭祀以失败告终。而他虽然将白昕玥视作宿敌,可那位毕竟是人类,既然白昕玥并没有如他一般与天道私下勾结,那么便不可能有这份力量。 火炼被他这么盯着,越看庄锦此时的表情,火炼就越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在最后关头毁了他人数千年的心血一般。 轻轻叹了口气,火炼倒是也并非为自己开脱,他只是实话实说,而这原本也是他一直提倡的东西。“这回你可真的猜错了。即便是过去的皇帝曦冉,沟通天道也从来不是他的能力,不是吗?” 火炼的形容之间流露出淡淡的一层悲悯,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此刻正在难过些什么,或者说,以双方的立场与过去的纠葛,对方又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地方? 况且,庄锦本人应该并不需要这个吧。敌人的怜悯在他这里等同于廉价的同情,堪称一文不值。 果不其然,庄锦将不屑表现的淋漓尽致——他都没有看火炼一眼,让他的这番神色彻底落了空。 是的,尽管火炼有能力阻碍祭祀,但是在火炼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选,一个更加契合的人选。火炼的这句话提醒了庄锦,硬生生的将他的思绪扯到了一个原本怎么都不愿去的方向。 那人是谁呢?他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我能做到这一点,还是应该感谢你。” 就算庄锦本人“想不起来”,却不代表他能够永久的逃避这一事实,况且这一点本就浅显,当事人大祭司只是轻轻巧巧的开个口,便将答案清清楚楚的呈现了出来,显得庄锦的自欺如同笑话。 大祭司其实也并没有走开多远,五步之外她便停下了步子转头望向这边。最近的时候,他们两人也未曾真正的相偎相依,如今距离远一点,似乎也没有任何区别。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姿更为影影绰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由于庄锦根本无力站起,所以大祭司便低头看他,那副神态,一如她当年在乐园岛的祭坛上望着下方的众人。不,更确切的说,她此刻就像是望着那些被摆上了祭坛等待着被剜心的祭品。她怜悯着即将消失的生命,但也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如同当年的妖兽皇帝,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将他救下。 这才是大祭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按照你本来的打算,祭祀一开始,万事便可尘埃落定,与妖兽世界相关的所有事物都将烟消云散。而这部分可怕的影响还将不断蔓延,威胁到正常的人类世界。这些,不过都只在瞬息之间。本来,我什么都做不了,也来不及去做。” “可是,阿锦,是你从天道那里替我留下了一条性命,让我得到了一线宝贵的时间。” 起码在这一刻,庄锦的思绪并不敏捷,只能是对方说到哪里,他便想到什么—— 时间,他当然要给灏湮,哪怕是哀求,他也要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这个尘世。然而,这不应该影响到他的计划,更不该改变最后的结果! 愁绪浮上大祭司的眉梢,如同一层淡烟。“看样子,你还是没有想明白。你难道忘了,我这一族的本职是什么?司水一族不擅战斗,但却一直都是四大家族的一员,只因我们代代相传的力量,与天道沟通的力量。真正的天道。” “真正的……”对方刻意加上的这个词像是提点了庄锦,他喃喃重复了一遍。 “既然要维持整个世界的运行,天道本该无所不在,以我们的观念,或许可以将之理解成复数的存在。一直以来,你与之交流的那一位,应该只能算是整个天道的一部分化身。这一点,想必你也应该发现了。” 天道每每自称“我们”,总不会只是随便说说。 已经一败涂地的庄锦,原本什么都不愿想了,既然已是死到临头,至少也总该让他获得最后的轻松与安宁。但是很可惜,生来就会为了算计的脑子根本由不得他指挥。“你是说,你沟通到了真正的天道?” 大祭司既像是解释,也像是在讲述来龙去脉,“天道的一部分化身对于我族产生了无以伦比的憎恨,这种行为本身便有违于天道崇尚的平衡。可是,天道与我们不同,也与你们人类不同,‘它’没有生命,只是一段客观存在的规则。对于违背平衡的那部分化身,就像是天道本身所犯下的一个错误,‘它们’要更改这个错误,但是却无法简简单单的将化身杀死,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时机,来一点一点的加以纠正。”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3 “只是,今天的到来,实在让我们等了太久,太久。” “原来我自以为是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配合你们。”今日,庄锦与白昕玥之间数次用“配合”一次来讥讽对方,可是到了最后,这个恶心的词汇终究还是要安在他的头上。 “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将话题接过来的人是白昕玥,他语气平淡的不能再平淡,既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昂,也没有对失败者廉价的同情。他只是在客观的讲述过程,似乎都不关心对方有没有在听。 庄锦会选择闭目塞听吗?当然不会。能够在最后时刻求得一个明白,可见他还剩了一分运气。 “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感谢雷哲鸣。你手中掌控着他的生死,便认定他不会也不敢背叛你,于是你在做许多事的时候,并不曾特意避讳他。失去了楼澈之后,心灰意冷的雷哲鸣手拿那些情报也没有用处了,索性全部交给了我们。而这些情报,他原本是打算用来和你交换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还剩一点没写完,今天先放一半上来,明天正文最后一章。 第341章 第341章—尘埃落定 雷哲鸣不服从他的控制,这一点庄锦早就知道。不过他还是无法简单的将其舍弃,与妖兽相关的实验进行了上千年,而雷哲鸣乃是最为成功的样品,他身上甚至还展现了能够与四大家族族长相媲美的控制自然的力量,尽管并不如天赋继承的那般收放自如。 在雷哲鸣之外,庄锦再也没有获得成功的案例了,即使用了同样的方法进行培育,最后出来依旧是让人扼腕的废品。 话说回来,倘若成功率再高一些,今天的局面只怕就要大大的不一样了……在很多时候,武力才是锁定结局的根本。 至于白昕玥所说,做事不曾避讳雷哲鸣,倒还真的并非是出于信任,庄锦只是别无选择。雷哲鸣不仅是他的重要财富,更是实验继续进行的样品,很多实验步骤都非要他亲自参与不可,根本避无可避。 “说实话,对于你今天要做的事,一直很让我为难。”承认这一点,白昕玥竟然半点儿都不避讳。况且这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尽管要猜到你最后的行动并不难,可是却没有任何手段能够阻止。我所能做的一切,你刚才都见过了,但那些并不足以改变最后的结果。在你的杀手锏面前我束手无策,从这个角度上来,赢的人,还是你。” 庄锦没有得意,亦没有沮丧。白昕玥最后的坦诚,他究竟听就去了多少,都很难说。庄锦很明白,理论上的胜负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每件事的发展都能够想当然,那么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赢家。 白昕玥继续着他的平铺直叙,还是那句话,他一点不在乎有没有听众—— 但事实上,在场的所有观众都正竖着耳朵呢,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对于他们日后的生存,乃至于发展,都至关重要。这个世界已经变天了,妖兽世界马上就会出现新格局,也会随之迎来新的主人。能够来此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懂。 而且就算是庄锦本人,也与他的意志无关,这些话照样一个字不落的钻进他的耳中。他如同掉进了一个怪圈,越是不甘心,越是忍不住想听,而听明白了一切的结果,只能是更加不甘心。 “雷哲鸣所提供的情报,对我们而言可谓是至关重要。他做事实在非同一般,不仅全面的搜集了与实验相关的资料,即便是那些他并不清楚隐情看上去不怎么重要的消息,他也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而这里面,有很多是你与天道交易相关的内容。” 当历届轮值会长“传承”的秘密被揭露之后,妖委会上下皆认为庄锦贪慕权势,为此不折手段。 然而,他真正想要的,当真是这种东西吗? 倘若是为了钱财,自从将主席台架空之后,轮值议会便已经掌控了妖委会的经济命脉,过多的财富早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而若说力量,庄锦手中的大型实验完全可以给他提供一支强悍的军队,即便那些实验品比起雷哲鸣还是有所差距,但也足够消灭没有爪牙的普通人类了,更不要说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将各大猎人组织收入囊中,这些彪悍的民间队伍早已经成了他的私人武装。 尽管没有探查出最后的秘密,但雷哲鸣已然知晓庄锦的目的非同一般,所以他才会事事留意。而正是因为白昕玥得到了他所搜集的情报,才能够看穿庄锦的计划,将计就计。 庄锦脸上一派沉寂,说是心如死水也不为过了。 他自诩操控人心,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对人心的洞悉之上—— 因为看穿了白将军对皇帝的倾慕,推波助澜挑动战争;看穿了白主席失去所爱之人的心灰意冷,从而架空主席团,掌控整个妖委会;甚至于天道藏匿于公道平衡之下的厌憎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过往种种,与其说是天道将他当成了干涉妖兽存亡的代言人,还不如说是他利用了天道的力量,让自己成为释先生,一直在幕后控制着整个妖兽世界的发展。 至少从庄锦的本心而言,他只想做释先生,根本不想当什么天道的代言人。 然而,算计人心的次数多了,总难免疏漏,即便庄锦目光如炬,但终究还是看错了雷哲鸣与楼澈。 本来以为可以让两个人互相牵制,控制了两个人,随便从哪个角度来计算都是多了一倍保障。只可惜庄锦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到楼澈竟然会给自己选了那样一个结局。 不管楼澈最后是觉得愧对于火炼,还是单纯的不希望自己继续才成为雷哲鸣的掣肘,但是从结果来看,他的一死,当真是将一切都偿还干净了。 雷哲鸣,如果当初狠下心直接杀了他就好了。庄锦的脑子里忍不住冒出这个念头。不过,这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雷哲鸣……”庄锦念出这个名字,他原以为自己会咬牙切齿满心痛恨,毕竟他对那只妖兽有着生养之恩,对方也算是彻底背叛和出卖了他。但是,庄锦并没有如何愤恨。算计人心,到头来却被人心所算计,岂非也公平的很? 庄锦的情绪平静大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他此刻就是如此,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一言不发听着白昕玥讲述到了现在,他倒是可以替对方说出结论了,“你们分析雷哲鸣带回的情报,得出我与天道……化身勾结的事实,随后又从中找出了对付我的方法。问题出在哪里,最终还是要从哪里解决。不错,真的很不错。” 还是那种正在一片虚无中响起的声音,但庄锦很清楚,声音的主人已经被替换了。按照灏湮的说法,天道既然是复数的存在,那么之前与他合作的那一位如今已经不见了。 天道无形,若是连声音都不复存在,是不是就算是“死”了?还是说,从虚无中产生,最终依旧归于虚无?随便吧,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维护平衡,并非只是我们随口一说。以往降临此间的化身因为恨意而误入歧途,很感谢你们最终……消灭了‘它’。”天道与此地这些活着的生命从本质上有着不同,于是显得对话格外困难,不过,好在还是能够勉强找出双方都能理解的措辞。 白昕玥与火炼相互对视,就连这只大大咧咧的火鸟,在这一刻都面露苦笑。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这份感谢。他们甚至都无法去感慨,感慨为了今天……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而有些代价是值得的,有些,却并不值得。 庄锦听了这话,连最后的一丝疑问也已经消散。 过去,他只知道在皇陵深处藏了最后一座祭坛,而他若是想要达成将灏湮留下留在自己身边的愿望,只能利用此处。设计火炼一道一道打开封印,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到了此地。 庄锦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好端端的陵寝中为何要秘密建造这么一个地方,包括那份由修陵工匠留下的地图,都没有更加细致的记载。此地的神秘程度,堪比当年的月眠岛。由此可以断定,此地依旧是皇帝曦冉与大祭司灏湮共同建造的。只是很可惜,在今天之前,庄锦并没有看穿他们二人的用意。 然而,曦冉与灏湮,他们二人一直都在合作,从古至今历经数千年也未曾有所改变。即使中途他们二人也因意见不合而有诸多分歧,但合作的根本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当他还是释天锦的时候,便利用白将军对皇帝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而暗中操控一切;然而白昕玥的应对之策却是简单至极,他只利用了一点—— 灏湮,从来不曾爱他。 嫉妒——这种感情乃是如此浅显直白,哪怕只是稍微动了念头,它便开始疯狂滋长。 庄锦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也应该心如死灰了,而事实上也确实只剩下了一片灰烬。然而世人也说过死灰复燃,一点细微的火种,便可以点燃浓烈似火的情绪。 越是负面,越是不受控制。 以当前的身体状态,哪怕只是抬一抬脖子都已是万般勉强,庄锦清晰的听见自己颈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当场断了。只不过骨折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也无法引起太多关注。 庄锦只是抬头望月,“天道大人,我知道你已经并非过去与我交谈的那一位,但没关系,只要你存在的本意依旧还是维护世界的平衡,我们依旧还有谈一谈的可能性。” 妖兽文书_分节阅读_414 “你说。”新的天道似乎并不反对这个提议。这或许才是其应该有的姿态,即使“它”乃是大祭司费尽心神才召唤到尘世大地上来的神灵,可“它”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便偏重于大祭司。 对于万事万物,皆一视同仁。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庄锦却再一次展示了他可怕的洞察力,他知道自己会得到这一次谈话的机会。“之前我说过的那些话,天道大人应该已经听见了。我个人认为,那并非危言耸听。” 天道略作沉吟,“你说的是人类一族对这个世界的损害?” “这只是一个方面。”庄锦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随时都有可能透支,他依旧不紧不慢——这也算是他常年以来积累的经验,要说服一个人,或者这一位神灵,绝对不可操之过急。 “我认为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在妖兽一族身上。诚然,过去这么多年,妖兽的确生存不易,藏身在夹缝中战战兢兢的才活到了今天。可是,从今往后却又不同了。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归来。” 庄锦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在为整件事而扼腕不已。“曾经那位天道的化身做事虽有偏颇,但也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留下妖兽,始终是个大麻烦。当然了,若是出于神灵的悲悯,不愿对众多生命赶尽杀绝,这也没有错。但是,妖兽皇帝却绝对不能留,不能让他率领妖兽,让该族再一次重回当初的鼎盛繁荣!” 今日之内,火炼数次被愤怒冲昏头脑,最后都是被白昕玥给及时拉了回来。到了此刻,他们两人的角色总算对调了一番,好歹也让火炼理智了一回。 拉了对方的手,火炼依旧觉得不怎么保险,于是又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嵌进对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怎么着都该保险了。然后,火炼便冲着快要气疯了的男人摇了摇头,顺便还没心没肺的笑了一笑。 一看他这笑嘻嘻的表情,白昕玥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暂做收敛。连火炼都明白的事,他如何又看不出来?庄锦此举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这位宿敌,一辈子做事都极有目的性,即使有些目的潜藏的极深,但他从来都不会心血来潮。然而到了最后时刻,庄锦竟然也选择了损人不利己。很明显的,他已经明知自己死到临头,所有要拉一个陪葬的——火炼自然首当其冲,如果可以的话,还有整个妖兽一族,也别想逃脱。 “阿锦,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会用这个称谓来唤他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庄锦不再去看天上的月亮,那东西也没有什么值得好看的。他将目光放在她的脸上,无比专注。果然,蓝色的鳞片统统都不见了,还是那张与记忆一分不差的面孔。 不,或者也不能说一分不差。因为月光正微微透过她的皮肤,银白的光芒之下,她看起来温柔的不可思议。 然而,庄锦只有心痛。“大人,你没有发现吗?你……已经快要消失了。我处心积虑,耗费无数时光,终究也没能将你救回来。” 我并不需要你救——一句话在大祭司的唇边流转,但她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因为不管说与不说,都没有分别。庄锦心思敏锐,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若是大祭司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她被他从海上刑场救下,似乎说过这么一句。有些话,只需一遍,已是足够。 地面上垂落了灏湮的一片裙摆,庄锦下意识的就想去抚上一抚。探出的手指竟然穿了过去,如同穿透了一片云雾,空荡荡的,什么触感都没有。 庄锦愣住了,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已是一个字都不记得。 “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留下的仅仅只是一缕残念,与这座祭坛一起,都是为了今天做的准备。”反而是大祭司自己,在说出“死”这个字眼的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假如当年曦冉得偿所愿,如今的妖兽正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今天,我也根本没有现身的必要。” 所以,所以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并不算白费功夫是吗?至少,让他再见了她一面。 即使在是非对错面前,也没有人可以评说庄锦的所作所为,包括他自己,他甚至连值不值得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我懂了。”庄锦一边说着,一边固执的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灏湮那一片并不存在的裙摆。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分为二,神智无比清晰,做出的推测也是条分缕析;然而,动作却极尽疯狂,手指一次又一次的穿过裙摆的幻影,越是什么都抓不住,越是无法停止。 “我之前扮演路狄亚与白昕玥一起来到这里,看到的祭祀场面其实并非全都是假的。大人,你将火炼绑在祭坛上充做祭品,那一幕是为了麻痹我不假。不过,祭祀本身却是真的。你们用了新的条件与天道交换妖兽一族的生存,也实现了这座祭坛存在的价值。” 天道,至少在今天,的确是复数的存在。当他庄锦自作聪明的与那位偏激的化身做交易的时候,灏湮所召唤而来的公正的神灵,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这件事在事后想来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因为灏湮与白昕玥合作,前者先一步来到祭坛,后者则配合他演出了一幕荒诞的戏码,从而打了一个时间差罢了。蒙在鼓里的仅仅只是他庄锦一人,只因入戏太深。 “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回,你们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灏湮蹲了下来,抬起的手掌停留在了庄锦侧脸的位置。过去每每留下的一分距离,只是因为她本意并不希望太过接近这个男人,可是到了如今,已经与意志无关,再也没有贴近的可能了。 “阿锦,你当真在乎代价是什么吗?” 代价?在乎代价是什么…… “不……”庄锦轻轻念出了一个字,只怕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为什么要在乎代价? “不!我不在乎!”庄锦忽然朝着灏湮扑了过去,神色急切的根本不像是将死之人。“大人,新的代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了是不是?” 曾经,大祭司为了替皇帝分担,曾经付出了自己一条性命。而到了今天,正如她自己所说,留在这里的不过只是一缕残念。这东西……很快就会消失的干干净净,再也没有成为代价的资格。 灏湮并没有回答,当对方扑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躲闪。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庄锦的身体穿过一道残影,重重的摔在地上。 前一次爬起来,已经堪称奇迹,如今即便他依然还保有顽强的意志也是不顶用了。庄锦扑倒在泥土之中,灰尘溅了他一头一脸。“咳……咳咳……”被呛的厉害,本该咳的天翻地覆,但他竟然连这份气力都不剩了,咳嗽卡在胸口,如同坏掉的风箱。 缓了一小会儿,时间并不长,再多等几分钟,他便真的会永远闭眼了。凭借最后积攒下来的一点力气,庄锦硬是让自己翻过身来。 转动眼珠,庄锦费尽的寻找着白昕玥与火炼的身影。幸好那两位离的并不远,庄锦好歹看到了。“代价……你们会付出代价,这是你们欠这个世界的。我所欠下的,随着我的死……将会一笔勾销。但是,你们……不会有这份幸运,你们……” 诅咒未成。 却也永远都无法完成了。 阖上的眼帘,最后一刻看见的依旧还是月亮,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越来越远。 淡出,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啦! 没交代完的琐事,会在番外中一一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