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特别行动小组》 我是你的俘虏 ……又一次,她又一次任意妄为了。 也许是马拉维森林久违的清新空气作祟,盛毓潼夹着足量“死神魅影”轻盈穿梭在山毛榉之间,她暂时忘却红方咄咄逼人的炮火,享受起难得的寂静。 不,也许不足以称之为寂静。腋下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盛毓潼,死神正与她如影随形,只要一个疏忽,她就能被这个玩意儿炸得粉身碎骨。 一小时前,n786高地上,在失去队长常星的情况下,蓝方第三小队遭遇了红方第一小队,展开了激烈的枪战。蓝方小队一边射击,一边撤退。作为副队长兼主狙击手的盛毓潼在射击的空隙,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就在n786高地的西北角,存在一处缺口,如果盛毓潼没记错,翻越这个缺口,她就将深入红方腹地。 “眼镜蛇,过来!”盛毓潼朝沙丽打了个手势。沙丽正靠在一株山毛榉背后,见到盛毓潼的动作,沙丽一个灵活地前扑,窜到盛毓潼身边。 “干什么?” “把你剩下的死神魅影给我。”盛毓潼命令。 沙丽慢吞吞地解起衣服,演习一开始,她就把死神魅影藏到紧靠身体的一层。她边脱边看盛毓潼,盛毓潼正一脸正气地目视前方,时不时开上一枪。 她脱得只剩下.体能服,体能服外绑了厚厚一圈“死神魅影”。 “快点。”盛毓潼催促。 “要不我连着体能服脱给你?” 盛毓潼看了沙丽一眼,沙丽一个哆嗦,赶紧解起“腰带”。解下来后,她把腰带扔给盛毓潼,嗔怪道:“不解风情。” 见盛毓潼将“死神魅影”绑在胸口,沙丽问:“你要去做什么?” “杀人。” 盛毓潼面无表情,杀气腾腾,这让沙丽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那我要做什么吗?” 话音未落,盛毓潼就从沙丽眼前消失了。沙丽被吓得不轻,她爬到盛毓潼的位置上,这才发现盛毓潼背后有一个斜坡。 盛毓潼拍掉身上的灰,站了起来,她背上狙.击.枪,回头冲沙丽笑了笑。 “当好队长。”盛毓潼说。 她冲沙丽敬了个礼。 天色渐暗,盛毓潼来到了一栋高大的白色建筑前,这里罕见的没有人巡逻。盛毓潼凝神许久,一只碧绿色的苍鹰盘旋着从天边落下,落到了盛毓潼的肩膀上。 盛毓潼比了个口型:“去吧!” 苍鹰飞上高高的塔顶,借着苍鹰的眼睛,盛毓潼很快看清了这栋白色建筑的布局。这栋白色建筑东方和西方各有一个白色塔楼,分别为三层和四层,连接两栋塔楼的建筑主体是一栋六层的箱体式建筑。这栋楼只在地下一层分布有普通人类,没有哨兵或者向导活动的迹象。 盛毓潼很快步行至白色建筑前,地下一层的人类没有动静,这让盛毓潼感到奇怪。虽然人类没有拥有超强的“五感”,但他们通常借助电子设备戒备哨兵和向导的行动。 盛毓潼眉头皱成一团,很快又慢慢舒展开。她当着一楼监控探头,大摇大摆步入红方阵地。 如果苍鹰反馈回来的信息正确,地下室一层的按钮应当在西北方的承重柱上。盛毓潼一边警惕着,一边慢慢走过去,她看到所有监控探头都在朝自己转。 走着走着,她果然看见前方的一根柱子上有一颗红色按钮。 “等等。” 一只手忽然按上她的肩膀,下一秒天旋地转。盛毓潼借力打力,站稳后反过来拉住这人的肩膀,那人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按住帽子,像是故意不让盛毓潼看清她是谁。也是这个动作让盛毓潼瞬间明白一件事—— 这是位老熟人。 不让盛毓潼摘帽子,盛毓潼偏要摘。她铆足一股劲儿,招招都往那人头上招呼。那人反应丝毫不逊于盛毓潼,一招两招间,委实难定胜负。 愈打,盛毓潼的心里愈清明。她转换攻势,不再猛击上路,而是改为击打下盘。果然三招之内,那人的路数就乱了。这时盛毓潼掏出匕首,朝那人招呼起来。那人果然想逃,瞄准一个空当就往大楼外跑,盛毓潼岂能饶了她?也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那人的腰。那人挣扎了几下,身上冒起了黄烟。 “不打了,不打了,”那人将帽子和披风往地上一扔,涂满迷彩色的脸上露出两排白得惊人的牙齿,“你赢了。” “史薇班长客气了。”盛毓潼微微一笑。 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比以前有风度了,换做以前,你是要吹鼻子瞪眼的。” “以前年轻,不懂事。” “对,这句话说得很对。以前你可喜欢挤兑我了,”史薇笑道,“比赛结束了,一块儿喝一杯?” “不喝酒,戒了。” “你又挤兑我。” “真没有,班长,我还忙着呢,比赛结束再聊。” “诶.......你,你又寒碜我,寒碜我没打过你是不是?” 盛毓潼低头往前走。 “盛毓潼!盛——毓——潼——我是你的俘虏,我身上都是你的战利品,你不要啦?” “你不要,我可就自个儿带走休息去啦。” ※※※※※※※※※※※※※※※※※※※※ 2020.1.19 文章因涉及大量敏感词进入重修阶段。 扮演春天的女孩 她又在逗我了。盛毓潼边走边想。她总喜欢逗我,难道我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会因为她的逗弄开心得摇尾巴吗? “盛!毓!潼!”史薇在她的背后叫唤。 盛毓潼加快脚步,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狼狈不堪。 真是好久没见过了,史薇想。 她不由得想起从前。 时间回到七年前,通往天枢塔的小道上,一辆吉普车纵横驰骋,掀起一阵阵黄沙。史薇坐在副驾驶座上,吃了一嘴的沙子,却不好说什么。开车的哨兵是与史薇同一届的作战指挥系班副杨乃宁。她俩这次外出,是为了挑选适合天枢塔校的新一届学员。 汽车来到一处弯道,杨乃宁猛打方向盘,来了个弯道漂移。她炫耀:“史薇,你看我的车技怎么样?” “还好。”史薇简短地回答。 “还好算多好?” “差点儿吐你一脸。” 史薇一双作战靴蹬在前挡风玻璃上,手上不停转着一枚仿真手.雷。她眯起一双眼睛,透过火辣辣的太阳往窗外看去。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头随着史薇所在的车辆转动,又被汽车远远甩在身后。 “那上面是哪儿?”史薇突然发问。 “盛家堡垒,看着近,实际上要绕两个小时,咱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个地方。” 史薇望着窗外大同小异的黄土高坡,漫不经心地问:“盛家堡垒,咱们塔校里有多少人是从盛家堡垒出来的?” “在下不才,就是从盛家堡垒出来的,虽然我姓杨,不姓盛,”杨乃宁说,“瘟疫一百零四年,我跟着父母逃到盛家堡垒,是盛家人收留了我,让我读完了初级学校。” 史薇一听,偏过头: “这么说来,今天我们要找的人,你可能还认识?” “认识是认识,不太熟。”杨乃宁含糊地说。 “说说看。” “唉,”杨乃宁叹了口气,“不好说,你见到就知道了。” “我拭目以待。” 史薇说完这话,将目光继续投向窗外。荒凉的黄土坡让她的心里有了奇怪的感觉——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用精神动物默默追踪她们。 萧瑟的枯树又似乎在告诉史薇,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盛家堡垒,一处普通人类聚集地,百年来鲜少出哨兵和向导。史薇和杨乃宁还没有靠近,就看见从堡垒上伸出密密麻麻的人头——这都是来围观的堡垒居民。史薇隐隐听到风中有人在喊“乖女”,便笑着看杨乃宁:“你母亲?” 杨乃宁红了脸,别扭地“嗯”了一声。但车开得近了,杨乃宁还是忍不住探出车,大声招呼:“妈!妈!” 车一停下,一个胖胖的妇人就拉开杨乃宁的车门,一把将杨乃宁搂进怀里,亲热地喊: “我的亲亲乖女哟,可算回来了。瘦了瘦了,回来要多吃些好的。” 史薇那边就相对冷清了许多,孩子们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打量她,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是拘谨的。 “您......就是史班长吧?” 一个秃顶的男人怯怯地问。 “您客气了,叫我史薇就好,”史薇朝他伸出手,“您是?” 秃顶男人咽了咽口水,盯着史薇的手,久久不敢握上。他憨笑着说:“我是盛毓潼的爸爸。” “盛毓潼?你等我查查。”史薇点开档案,很快从中找到了盛毓潼的名字。她璀然一笑:“盛爸爸您好,请问盛毓潼在哪里?” “这个,我们家毓潼不想去当哨兵,”秃顶男人笑道,“她想接管我的小卖部。” “这不行,”史薇严肃道,“盛爸爸,所有哨兵都必须进入塔中学习,暴露在自然环境中不利于他们的成长和发育。”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知道,但现在不是可以把什么腺体切掉,变回正常人吗?”秃顶男人呵呵笑道,“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 “盛爸爸,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我们会尊重她的意愿。但是在弄清她的腺体发育状况前,我们不能轻易地切除她的腺体。” “那不就是能切吗?她一点儿都不想当哨兵,切掉吧。” 史薇关掉档案:“我得问清楚她的想法。” 盛爸爸拦在她的面前:“不用问,我家孩子不想去。真的不用问。我求求你了,我家孩子有病,不想去当哨兵。” 史薇趁着盛爸爸拦防的一个疏忽,从盛爸爸身边冲了过去。她大喊:“盛毓潼!”“盛毓潼!” 她冲到挂着“盛家堡垒小卖部”的招牌前,还没喊完第三声盛毓潼,面前就突然多了一个身高与她相仿的少女,她怯怯地看着史薇,轻轻“诶”了一声 。 史薇回头,身后的男人正做出吓人的怪相。史薇一回头,他立马把恐怖的表情收回去,讨好地笑着:“史班长,你说,你说。” 史薇牵起盛毓潼的手:“我们上车说。” “诶诶诶诶诶诶,史班长,要说就在这里说,别把我孩子拐跑了。”男人见情况不对,着急地说。 史薇皱起眉头,她从怀里掏出一沓证件。杨乃宁见势不妙,上来拦:“史薇,你冷静,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史薇冷冷地说,她把证件一张张拍到男人的手上,“这是我的哨兵卡,我的身份证,我的驾驶证,我的学员卡......” “史班长,你这是干啥?” 史薇抬眼一笑: “我的身份证明文件,你拿着。你的孩子,跟我走。” 说完,她牵着盛毓潼的手,说了一声“走”,就上了车,从众人的目光中消失了。 盛爸爸捧着一堆文件不知所措,他东望望,西瞧瞧,看到了人群中的杨乃宁,张口:“乃宁......” 杨乃宁一把抢过身份证明,恼火地说:“盛叔叔,你在做什么呀?” “我我我我,我这不是不想让我家女子受苦吗?” 盛爸爸看着杨乃宁手中的证明文件,杨乃宁低头随手翻了翻。她看见了史薇的证件照,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杨乃宁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哟,拍得还挺好看。” 温柔 汽车驶出盛家堡垒,史薇专心看前方,因此未看到身旁的小姑娘紧张得捏住了衣角。瘟疫时代,大多数人都穿着制式服装。史薇自然穿着迷彩色的军装,盛毓潼则穿着宽大的运动服,运动服上还绣着一行字: 盛家堡垒初级学校。 “你......认识杨乃宁吗?” 史薇试图给两人的谈话找一个轻松的开头,她抬头看到杨乃宁遗留在车上的平安符,自然联想到了杨乃宁。 小姑娘紧紧攥着衣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闭起眼睛,鼻翼翕动,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史薇越看越喜欢,从车上取出一瓶水,拧开后递给她:“给。” “哦......哦。”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来,“我和杨学姐不太熟。” 史薇挑起眉毛:杨乃宁在塔校是个出了名的交际花,谁都认识,怎么会和盛毓潼不熟呢? 小姑娘的下一句话解答了史薇的困惑。 “我爸说,她不是个好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史薇大笑起来。 “史......史班长,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小姑娘迟疑地问。 史薇眼角还有泪花,她伸手擦了擦眼泪,忍住笑,说:“你说,什么是好人?” “好人......好人就是,做好事,说好话,讲道理。” 小女孩儿眼神天真,皱起的鼻子又显得她额外执拗。 不错,“我喜欢你这个人。” “真......真的?”盛毓潼惊喜道。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肩膀,笑眼如丝。 “但你首先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成为一名哨兵吗?” 盛毓潼眼睛一亮:“想!”但转瞬又黯淡下来,“不想。” “怎么一会儿想,一会儿不想呢?” 盛毓潼思考起来,史薇耐心地等着。等了一会儿,盛毓潼说话了: “如果哨兵都像你这样,我想当。如果不像,我就不想当了。” 史薇暗想:为什么盛毓潼会说出这样的话呢?难道哨兵和她还有别的渊源吗? “盛毓潼,我能问问,为什么哨兵不像我,你就不想当哨兵了呢?” 盛毓潼低头:“因为哨兵欺负人。” “你欺负人?” “我才不欺负人!”盛毓潼蓦地抬头,目光执拗地逼视史薇。史薇不得不向她道歉。 “盛毓潼,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但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哨兵违纪情况告诉我,我会及时向上级部门报告。” “真的?” 史薇举起一支手,一脸肃穆:“我发誓。”. 盛毓潼靠着椅背,慢吞吞地说:“那群人是学生,可坏可坏了,经常来我们堡垒偷东西,有时还欺负人。因为我们是普通人,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任由他们欺负。我,我。” 盛毓潼一拳砸在车上,车剧烈晃动了一下。 “我可讨厌他们了。” 史薇琢磨,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塔校就是史薇所在的天枢塔校,盛毓潼口中的学生,十有八九就是天枢塔校的学生。但史薇在校期间从未听过有哨兵集体欺凌周围堡垒的事件。她暗自将这件事记了下来,准备回去向指导员报告。 “其实,其实我是想成为一名哨兵的......” 史薇抬起头,微微一笑,鼓励小姑娘继续说下去。 小姑娘低下头,手攒成两个拳头,结结巴巴地说: “只要只要成为哨兵,就不愁吃,不愁穿,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史薇脸色微微一变,她看着盛毓潼,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更多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她挠挠头:“盛毓潼呀......” “其实哨兵的生活,不是你想得那样的,当然不是随便欺负人的那种生活。它,它充满了纪律、荣誉和使命,同时也充满了鲜血和牺牲。” 后一句话是史薇采访一名六十二岁老哨兵时,老哨兵亲口告诉史薇的。不知怎么,史薇一直记得它。今天她把这句她也不曾完全理解的话转达给了盛毓潼,希望盛毓潼能明白她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 盛毓潼笑了: “其实我在初级学校的时候,廖老师也常常和我们说,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规矩,充满了理想,也充满了失望。其实,其实,您说的话好像和廖老师说的,也没有太大差别。” 盛毓潼不好意思地理理额前的刘海:“史......史班长,我说得对吗?” 史薇觉得,鲜血、牺牲与失望是不能对等的,就好像理想也不完全等于荣誉或使命,但她不知该如何反驳,更不忍心去反驳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话语。盛毓潼说出这些话好像花了莫大的勇气,如果史薇打击一下,她可能就不会再对史薇透露任何真情了。 “对。” 史薇温柔地揉揉盛毓潼的脑袋。 盛毓潼害羞地笑了笑。 “史班长,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盛毓潼的手掌合在了一起,再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但史薇透过她的精神领域看见,在盛毓潼的手心里,安然卧着一只小鸟儿。 “你已经有精神动物了?”史薇震惊,盛毓潼体内的腺体发育速度超乎她的预料,带盛毓潼回天枢塔校已是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我猜它一定是头鹌鹑,”盛毓潼笑嘻嘻的,“所以我给它取名如如。” 史薇平复心情。她也召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那是一只已经成熟的守宫。 “你可以和它打声招呼。”史薇温柔地说。 盛毓潼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安栖于史薇手掌的守宫点了点头,仿佛在和她打招呼。 盛毓潼开心得跳起来,头猛地撞到了车顶。 “小心。”史薇说。 盛毓潼吐了吐舌头,她低下头,余光看着伸出手指逗弄守宫的史薇。她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泽,几乎要把盛毓潼融化。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 盛毓潼暗想。 离乡 就算盛爸爸百般不情愿,盛毓潼终是要踏上北上的汽车了。按通知,天枢塔校新一届学员统一在大树营——四座堡垒的冲要腹地集合。 一大清早,杨乃宁爸爸自愿承担起司机的职责,将盛爸爸和盛毓潼送到大树营。一路上盛爸爸呼天抢地。 “老天爷啊,我的小卖部后继无人了。” “老盛,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孩子的前程还没有你的那个破烂小卖部重要吗?”杨乃宁爸爸悠悠吐了口烟圈,“哨兵享受的晋升制度可比咱们当兵的普通人实惠多了。” 盛爸爸顿时两眼放光:“实惠?有多实惠?” 杨爸爸其实也不大懂,但他不愿此刻丢了面子,张口就说:“看我们家乃宁不就知道了?上学第一年,吃的喝的穿的都没朝家里要。第二年就当上尉官能往家里寄钱了。这第三年不还和史班长一起开车回来招新了么?” 盛爸爸若有所思,盛毓潼趴在椅背上,朝杨爸爸问: “乃宁姐和史班长关系很好吗?” 杨爸爸从未在杨乃宁寄来的信中看到史薇的名字,但此刻坦诚未免有些丢面子。他索性张口说:“好着呢,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小潼,到那里有事就拜托你乃宁姐,你乃宁姐路子多,总能帮你解决。” 这话半真半假,听着倒热乎乎的。盛毓潼却垮了脸,坐了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不谢谢你杨伯伯呢?”盛爸爸急了。 “谢谢杨伯伯。” 盛毓潼哭丧着脸,她想到了在史薇面前说的杨乃宁的“坏话”,生怕此刻杨乃宁已经知道盛毓潼认为她不是个好人了。 汽车停在大树营,或许是车牌号中的“盛a”引人注目,在场的哨兵和他们的亲属都看了过来。盛家堡垒上一次出哨兵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大家伙看着都有点面生,目光就难免带了些警惕。 盛爸爸下了车,摇摇摆摆走到车前头。他一插腰,大声道:“新哨兵是在这里集合吗?” 盛毓潼刷的一下红了脸,她怯怯地拉住盛爸爸的衣角:“爸......爸......” “嗯?嗯?” “小点声儿......” “你说什么?孩子,大点声儿!” “你小声点儿!” 盛爸爸一把捂住盛毓潼的嘴,气恼地叫:“倒霉孩子。”盛毓潼在盛爸爸的手里就像一只垂死的鸵鸟。这给在场的部分哨兵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新生的哨兵总是过分推崇力量,而盛毓潼竟被一个普通人拿捏,简直不可饶恕。 “新哨兵是在这里集合。”有人冷冷地回应了一句。 盛爸爸也不说谢谢,拉着盛毓潼就走到空地最中央。盛毓潼低垂着头,满脸通红,她快要哭出来了。 史薇在大树营的东南哨所顶楼,将一切尽收眼底。 “史班......长。” 杨乃宁登上顶楼,面露惊艳之色。 史薇这日穿上了天枢塔校的纯黑军礼服,剪裁合身的黑色布料包裹着健美的身体,修长的手臂于手部收束于雪白的手套中,胸前纽扣上挂着鎏金金属链条,俨然是天枢塔校的形象代言人。 她转过身,金属链条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都到齐了吗?” 杨乃宁立正敬礼: “报告史班长,本次哨兵班应有二十七人,实到二十七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给他们合一张影吧,”史薇淡淡一笑,“离开之后,应该再难回到故乡......” 故乡! 史薇出神地凝望远方,她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尽的思念。恍惚中她又看到了家乡的橘子树,在果实累累的季节飘散着怡人的香气...... 杨乃宁不忍心打扰她,于是转身,独自离开了塔楼。 颠簸 多年后,盛毓潼找到这张拍摄于大树营的照片,她会在其中看到一个闷闷不乐的小女孩儿:明明合身的迷彩服在她身上却像是偷来的。她还会记得,父亲就在不远处趾高气昂,大大咧咧宣传盛毓潼的“光荣事迹”,让她耳根发烫。 总之,在逃上大巴车之前,一切记忆都是不好的,令她羞惭的。 但是当她在大巴车上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看到放在前方座椅兜内的“天枢塔校”宣传单时,她的心油然生出一些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呢?她说不出来。 也许是她迷惑的样子引起了杨乃宁的注意,杨乃宁走到她身边,猛地打了一下她的帽子。 “呆子!” 盛毓潼惊得伸出手两只手护住头顶。杨乃宁霎时变了脸。 “手给我放下。”杨乃宁呵斥。 盛毓潼迟疑地放下手。 “瞧你这熊样,”杨乃宁翻了个白眼,“要不看在你是我老乡的份上,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记住了,去了塔校,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两手举过头顶。这个姿势,丢人!” “我......我怕你打我。”盛毓潼怯怯地说。 “打你,呵,”杨乃宁注意到史薇在朝这边看,赶紧埋下身子,低声说,“要不是我爸嘱咐我照应你,我早就揍你了。” “你......你还是要打我。” “你这个呆子,怎么听不懂人话?”杨乃宁气得七窍生烟,但看盛毓潼模样实在无辜,又不好再指责她。杨乃宁想,和笨蛋生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她口气这才稍稍放缓:“我不打你,我爸说了,咱们是老乡,在塔校里要互相照应,你帮我,我也帮你。咱们穿一条裤子,懂了吗?” “懂......懂了。” “乃宁,快开车了,你还在做什么?”史薇站在车头问,她站在一群新哨兵中好似鹤立鸡群,让人离不开眼睛。 “不说了,呆子,照顾好自己。” 杨乃宁匆匆叮嘱完,就抬起头冲史薇憨笑:“班长,我这就来了。”她快步走到前排,史薇伸出手护着她坐下,顺带拍了拍她的背。 “各位同学,”史薇拿起扩音器,边走边说,“请检查你们的安全带,安全带一定要扣好,我们的路途会非常颠簸,如果晕车的话可以坐到前排。” 史薇走到盛毓潼这一排,发现盛毓潼茫然地坐在座位上,她并不知道安全带是什么。史薇留神一瞧,安全带全让盛毓潼坐到身体下面去了。 “小潼,你站起来。”史薇说。 盛毓潼一个立正,重重撞上了前排,把前排的人都吓了一跳。 史薇将安全带理好。“坐下。”盛毓潼坐了下去,她见史薇半蹲在地上,不由得说:“班......班长。” 史薇戴上白手套的手捏住安全带的卡片,把它插入插口,再和着盛毓潼的腰围用力系了系,这才站起来,继续往后排走。 盛毓潼呆呆看了安全带半晌,笑了。 史薇正好检查完往回走,余光瞥见盛毓潼傻笑的脸,轻轻扬了扬嘴角。 路途果然如史薇所说,非常颠簸。一路上,盛毓潼痛苦得紧闭双眼,她好像回到童年的体育课,课上她一遍又一遍地翻跟头,翻得头晕目眩。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有一股力量即将冲出她的身体。 “哇”地一声过后,她吐了。 四周人纷纷躲避,车内一阵骚乱。“停车!”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盛毓潼犹如听到了天籁,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积蓄的力量都释放了出来。呕吐物溅了一地,还弄脏了她的新裤子。 史薇赶过来,她轻轻拍打盛毓潼的背,柔声问:“你还好吗?” 盛毓潼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前是史薇递过来的迷彩色水壶。她接过来,身体随之一轻,是史薇解开安全带,把她架了起来。 她头重脚轻地下了车,重回地面,迎面而来的大风往她的肺里灌入大量新鲜空气。盛毓潼张开嘴大口大口吸着,她觉得自己重获新生。 “喝水漱漱口。” 盛毓潼含了一口水,再吐到地上。这回她的大脑终于清醒了。 “谢谢班长。”盛毓潼虚弱地笑着。 史薇看她的模样,又心疼又担忧。她心疼盛毓潼受的这份苦,更担忧盛毓潼未来的训练:哨兵的飞行训练科目中有失重螺旋训练,这一关,盛毓潼可能会捱不过去。 “你......晕车?”史薇试探地问。 盛毓潼傻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天晕晕乎乎的。” “你上车后干嘛了?” “我......我看咱们学校的宣传单来着。” 史薇心情复杂,脸上还是笑着,她摸摸盛毓潼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收拾一下,待会儿你坐我旁边。” 等盛毓潼和史薇上车,杨乃宁已经把残局收拾好了。史薇让杨乃宁到大巴后头找个位置,自己拉着盛毓潼在身边坐下。看盛毓潼有些拘谨,史薇主动聊了起来: “盛家堡垒有什么好吃的?” 盛毓潼两眼瞬间放光:“栲栳,手抓饭,红柳烤肉!” “栲栳?什么是栲栳?” “就是莜面窝窝!” “好吃吗?”史薇舔了舔嘴唇。 “好吃,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两笼。” 史薇笑了:“你说得我都馋了。” “那,那史班长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你也来馋馋我。” 史薇“嗯”了一会儿,两手放在腿上,眼睛看向窗外飞驰的树木。 “我的家乡......橘子特别好吃。” “我可爱吃橘子了!”盛毓潼孩子气地嚷嚷道。 “真的?等我家人寄橘子来了,我分你几个?” “那......史班长下次再去我们盛家堡垒的时候,我请史班长吃好吃的。” 下次?史薇苦笑了一下。按照盛家堡垒的哨兵向导出生率,下次该到猴年马月去了。或许这孩子的父亲以为她能像杨乃宁一样回来,和她说过类似的话,让她误以为总有一日还能回到盛家堡垒去...... “好。” 史薇微笑着,眉间却鼓起一座高高的小山。她使劲揉了揉盛毓潼柔顺的头发。 “我听你的。” 逃兵 一组雪白的建筑群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天枢塔校已渐渐近了。 瘟疫年代结束后的一次画展上,有天枢塔校曾经的学生交出了一组素描作品。泛黄的纸张上,造型各异的三角体舒展着曼妙的平面,使得这所学校宛若荒漠中的神迹。不错,在它曾经的学子心中,这所学校真如神迹一般,神圣不可侵犯,是他们发誓一生为人类生存奉献生命的启蒙之地。他们的祈祷是火炮,他们的祷词是汗水,他们的神明是人类永恒的生命。 随着学校逐渐接近,杨乃宁站了起来。 “史班长,我们差不多该撤了。” 该撤了?什么意思?盛毓潼有些紧张地看着史薇。史薇却不曾看她,她有意回避了盛毓潼的视线。 “各位,保重。” 史薇环视一周后,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之后拉开车窗,跳了下去。 这可是高速行驶的大巴车啊! 盛毓潼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往窗外看。窗外,史薇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稳稳地站了起来,看起来毫发无损。杨乃宁则相对踉跄了一下。她们二人远远目送大巴车开入塔校大门,直至大门掩盖了大巴车的身影。 “我们要被拉到哪里去?”目睹史薇和杨乃宁跳车后,有人激动地说。 盛毓潼虽然慌张,但她拼命沉住气,四处搜寻线索。她看到一处告示栏上标着“天枢塔校瘟疫一百一十二年年度表彰名单”,想来这里就是天枢塔校。 如果这里就是天枢塔校,为什么史薇和杨乃宁要率先跳车? 盛毓潼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大巴车停了下来。司机跳下车,急匆匆地跑了。盛毓潼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被扔进了车,在地上咕噜噜转了两圈后,蹭地冒出滚滚黑烟。 大巴车一下子被黑烟吞没了! “谁他.妈这么缺德,扔了个烟.雾.弹!” 黑烟里,盛毓潼听见有人咆哮。 “别闹了,大家听我指挥,按照顺序从最近的车窗跳车!”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瞬间回神。盛毓潼离史薇方才跳下去的车窗最近,于是单脚踩了上去,一咬牙,就重重落在了地上。 其他哨兵也接二连三像逃难的小鸡仔似的,展开小翅膀从大巴车上跳了下来。当第二十七位哨兵从大巴车上跳下来以后,他们发现,一群持.枪的天枢塔校学生包围了他们。看起来很像带头人的一个社会姐,似乎瞎了一只眼睛,绷带蒙着左眼胡乱缠了几圈,再仔细一看,端枪的左手是金属制成的黑色义肢。 “他.娘的,”她一口吐掉嘴里的香烟,“谁刚才说老子缺德?” 众人面面相觑。 “不说老子就把你们关进下水道。” 啪,社会姐朝天开了一枪。 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儿朝前一步,她看着乖巧,语气却咄咄逼人:“我说的,怎么了?” “呵呵,我告诉你,”社会姐慢悠悠地说,“我妈就喜欢我缺德的样子,不吃亏。” “你!” 啪啪,一片枪上膛的声音,小女孩儿被吓得后退一步。社会姐嚣张地笑了,她胡乱挥舞着枪,新哨兵们就纷纷往后退。 “举手,给我把手举起来!” 社会姐一边叫嚣,一边又朝天上开了几枪,盛毓潼身体跟着枪声直哆嗦。有人哭着举起手,有了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很快,没举手的人只剩下盛毓潼和刚才出声的小女孩儿了。 “你们两个,出来!” 盛毓潼两腿不停地哆嗦,她想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身体却不停使唤。她抬眼看了说话的女孩儿,女孩儿嘴唇苍白,也在不停哆嗦。 “你们两个,想被枪毙?”社会姐唱歌似的说。 “不想!” 盛毓潼开口,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她意外发现,声音大了,腿也就不抖了,心也跟着不怕了。 小女孩儿也跟回了神似的,一个激灵,大喊:“我也不想!” “你们俩,吵,吵死我了!吵得我耳朵疼!”社会姐捂着一只耳朵抱怨,“应该把你们关一个屋子里,互相吵,看谁先吵死谁!” “好!” 两人异口同声。 “我靠,你们两个讨厌鬼,最讨厌你们两个了。”社会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拼命甩了甩,四五张小卡片都落到了地上。她这才从盒子中抽出两张名片,一张塞到盛毓潼胸口,一张塞到小女孩儿的胸口。 “这是我的名片,想加入我们社团可以找我,”社会姐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叫龙仪,电话就在上头。” 她又从两人中间穿过,恨铁不成钢地说: “剩下的一个个都该枪毙,居然举手投降,真是丢人!” 说完,她带着一帮人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龙仪......” 双马尾拿起名片看了看。她眉头紧皱,仿佛看了什么恶心玩意儿。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把名片撕了个粉碎。 新训 二十七名新哨兵被安置在天枢塔校宿舍区的六栋三层,九个人一个房间,多余的床铺留给高年级下来的“班长”。 班长于天枢塔校的学员有特殊意义,它既可以代指一个班级内起指挥、带头作用的人物,亦可以代指那些向低年级施以援手的高年级学员。一声“班长”,背后是说不尽的情谊,只有天枢塔校的学员们才能懂得。 盛毓潼认领了自己的床铺,五号床下铺,她收拾好行李后,就端正地坐在床上,静心回想从早上开始经历的一切:她拿到宣传单,看到宣传单上,一个向着联盟旗帜敬礼的身影十分熟悉,一双眼睛即便印刷在低劣的纸张上,也掩盖不了其中奕奕的光辉。 她满怀憧憬与敬仰地抬起头来,第一排座椅上正浮着一顶小小的船型帽,如同在大海上与风浪搏击的船只。 “盛毓潼!” 盛毓潼惊醒,迷茫地转过身。门口,杨乃宁正看着她。 “盛毓潼,听口令,起立!” “啊!” 盛毓潼猛地起身,撞上上铺的栏杆,痛得大叫了一声。宿舍内的人都笑了起来。杨乃宁捡起胸前的哨子,用力吹了一下,尖锐的声音简直要划破盛毓潼的耳膜。 “都不许笑!” 杨乃宁黑了一张脸。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除盛毓潼外集体思过三分钟。盛毓潼,你出来一下。” 这是盛毓潼第一次见到杨乃宁生气。在盛家堡垒的时候,盛毓潼虽然和杨乃宁不太熟,但每次见到杨乃宁,杨乃宁都是笑眯眯的。眼下杨乃宁双唇紧闭,嘴角向下,步子走得又急又快,盛毓潼跟在她的后面,不得不一路小跑。 两人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展板后头。杨乃宁知道,这块地方十分偏僻,很少有人直接来这里,正好方便她和盛毓潼说些话。 “乃宁姐,我做错了什么?”盛毓潼气喘吁吁跟着杨乃宁。 “呆子,”杨乃宁又打了一下盛毓潼的帽子,“怎么能坐床上呢?给我记着,以后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一张床了,砍了自己的腿当椅子都不准坐床上。” “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塔校的内务规定,”杨乃宁看盛毓潼欲言又止,心想盛毓潼别是个一根筋,干脆说,“别问,实在想知道就把内务规定抄十遍。” “十......十遍?”盛毓潼面露难色,她苦恼地转过身,想着从哪里能买到笔和纸张,背后就响起一声“回来!” “乃宁姐,还有什么事?” “别叫乃宁姐,叫我杨班长。” “哦......” “回来!” 盛毓潼眼神畏缩:“杨......杨班长,还有什么事?” 杨乃宁突然抱住她,往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的老乡,记得住我说的话!” “诶!你!”盛毓潼从杨乃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你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亲人。” “哎呀,我太高兴了,”杨乃宁故意卖关子,“猜猜你遇上了什么好事?” “什......什么?” 杨乃宁又打了盛毓潼一下,盛毓潼哭丧着脸:“你干嘛又打我?” “你非要把我气死不可,”杨乃宁说,“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你表现太好,龙仪记住你了。” “龙......龙仪?” “你忘了?就是一进校门,就给你们下马威的那个。” “哦......哦......” “不过你的功劳可有我的一半,是我提醒你不要随意举手的,”杨乃宁得意洋洋,“反正呐,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是你老乡,不会亏待你的。” 盛毓潼懵懵懂懂,她还不能明白杨乃宁急于在这所学校找到组织的心情。但她想,老乡,总是不会害自己的,于是点点头,笑了。 “你笑起来看着更像个呆子了。” 杨乃宁嘴上说着,手却伸过来捏了捏盛毓潼的脸蛋。 两人寒暄完,盛毓潼回到宿舍,她的上铺已经多了一床被褥。被子叠成了整整齐齐的方块,每一根线条都锋利得犹如刀刃。 相形之下,盛毓潼的被子就像没蒸熟的蛋糕,从四面八方塌陷下来。 盛毓潼忍不住走到床前近距离地看,被子有一种干燥的香气,宛若晒过太阳的稻草。 她看着看着,冷不防对上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温柔,含着笑意。 盛毓潼一下子站定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短发少女笑了笑,“你可以把被子拆开看。”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短发少女抓住床边的栏杆,她的背弯成了一只虾,在空中转了半圈后稳稳落在上铺。这个特技引得众人一阵惊呼。盛毓潼更是看呆了。 少女将被子拆开,铺平。她柔声说: “折方块被子要先将被子划出四条线......” 少女的动作熟练,却不快,每个步骤盛毓潼都看得一清二楚。被子在她的手中仿佛有了力度,能够坚毅地立在床单上。少女最后将被子的八个角修理平整,一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就呈现在盛毓潼的眼前。 “不难吧。”少女笑了笑。 盛毓潼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呢?”少女温柔地说,“不难就说是!” “是!” 少女从床上下来,穿好鞋。盛毓潼在她俯身的一瞬间,看到了她肩膀上的星星。史薇的身上也有星星,杨乃宁也是。所以这是位高年级的学员。 少女整理好仪容后,齐步走到宿舍最中间,她命令:“全体都有,面向我,集合!” 众人迅速按照床铺号站成了两排。 “今天,很高兴见到大家,我是康宇星,来自塔校三年级作战指挥系,在新生受训期间,我将担任三班,也就是303宿舍的班长。下面,我会和大家介绍塔校的各项纪律。各位准备小板凳——坐!” 盛毓潼坐在小板凳上。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的哨兵生涯正式开始了。康宇星给她递笔时,她甚至不小心将笔掉在了地上。 她的内心是慌张的,因为她的人生不再只存在于盛家堡垒那个小小的小卖部。而关于未来,总是没多少人说得清楚。 紧急集合 盛毓潼牢记杨乃宁那“抄十遍内务规定”的说法,坐在灯下规规矩矩抄着。她朝康宇星要了纸,康宇星以为她要给家里写信,只叮嘱不能泄露机密,就没再管她。 抄了三遍后,盛毓潼的眼睛酸涩起来,手也有些不听使唤了。内务规定有整整八大页,连牙刷摆放的朝向和颜色顺序都做了详尽的规定。 但盛毓潼最关心的“能不能坐床”这一要紧问题,规定上只说“禁止坐在床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盛毓潼十分想不明白。 广播里响起了急促的小号。康宇星白说完,熄灯了,宿舍就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光亮从走廊透进宿舍。盛毓潼的内务规定才抄了一半。 “盛毓潼,信写完了吗?”康宇星特意关照了盛毓潼,盛毓潼张张嘴:“没有。” “我再给你半个小时,去走廊上写。” “是!” 盛毓潼正要往走廊上走,想起来该朝康宇星说声谢谢,又退回来。 “你回来干什么?”黑夜里少女的双眼亮晶晶的。 “谢谢班长。” 少女的眼睛弯成两轮新月。 “不客气。” 盛毓潼走到走廊里,发觉走廊不止她一个人——上午的双马尾也在,她也坐在小板凳上奋笔疾书。 盛毓潼走了过去,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双马尾抄的也是内务规定。 “诶唷!”双马尾猛地抬起头,被盛毓潼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啊?” “嘘——”盛毓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内务规定,晚上十点半后严禁大声喧哗。” “切,什么破规定,”双马尾的白眼翻上了天,“规定穿肠过,老子心中留。” “你要抄几遍啊?” “五遍,你呢?” “十遍。” “哈哈哈哈,”双马尾笑起来,“你把班长老家给炸了吧?抄十遍!” “你说得不对,”盛毓潼真挚地说,“我自愿抄的。” 双马尾一脸见鬼:“这内务规定是能换钱还是咋地?还自愿抄。”她眼珠子一转,突然做小伏低道:“要不,你送我三遍?反正你是自愿的,多抄几遍也无所谓。” 见盛毓潼犹豫,双马尾一把抢过规定,数了数,正好三篇。她拿走规定的数目,就把剩下的空白页塞回了盛毓潼怀里。 “谢谢你啊,姐,”双马尾殷勤地笑道,“我叫封之蓝,以后有事儿找我啊。” 盛毓潼怀抱着规定,郁闷地回到宿舍。因为郁闷,她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但盛毓潼终究是个“呆子”,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 凌晨三点,两个人影出现在新生宿舍楼下,她们一个是史薇,一个是龙仪。两人都穿着迷彩服,站得笔直。 龙仪看了眼手表,指针刚过三点整,她面露不忍:“老大,凌晨三点了,你确定要叫他们起床吗?” 史薇看了龙仪一眼。龙仪心领神会。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再对史薇提出异议,史薇就会领着人把她扔进沙坑埋了。 龙仪咽了咽口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滴,滴,滴,滴滴滴——”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整栋宿舍楼都暴.动起来,康宇星第一个翻身起床,她跳下床看见盛毓潼穿着衣服,眼神一暗。 这段时间,人流如潮水般向楼下涌去。 三分钟后,宿舍楼下站满了人,大家都从梦中惊醒,此刻正精神萎靡。对于新生来说,穿着作训服将他们团团包围的高年级学员是另一重心理压力的来源。 盛毓潼看到杨乃宁在另一支队伍里冲自己比鬼脸。 “呆子!”“呆子!” 盛毓潼正想回应,史薇走了过来。她将杨乃宁挡了个严实,然后伸出腿朝杨乃宁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队伍最前方,龙仪拎着个大喇叭,她喊: “除新生外,所有学员准备,风雨操场,起步,跑!” 杨乃宁跑远了,仍不忘朝盛毓潼吐了吐舌头。盛毓潼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没看到康宇星默默走到史薇身边,对史薇说了话。更没注意到史薇看她的眼神多了玩味。 史薇关注着队伍里的盛毓潼,走到龙仪身边。龙仪关掉扩音器,咧嘴笑道:“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姓盛的看?看上人家了?你喜欢这种土包子?” “龙仪。” “我错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史薇一把抢过龙仪手上的扩音器,重新打开,放到身后的微缩扩音器前—— 操场顿时被刺耳的音波吞没了。 极限 刺耳的音波持续了多久?三十秒?一分钟?盛毓潼记不清了,但她永远记得音波消失后,史薇的手电筒在人群中照出一片蚊虫争先恐后的舞台,这个舞台恰好落在盛毓潼的头顶上。 盛毓潼被强光激得眯起眼睛。 “盛毓潼,过来。” 史薇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像个机器人。在强光的照耀下,盛毓潼宛若明星般走到史薇身边,只是走路时多了些不安和拘谨。 “史......史班长。” 史薇的脸在盛毓潼的眼中蓦地放大。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史薇那张漂亮的脸犹如一只美丽的花豹,狡黠而无情地等待盛毓潼的回答。多年后盛毓潼从书上学到斯芬克斯,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一天的史薇。她细长坚韧的手指仿佛神话中的狮爪,能瞬间撕裂盛毓潼的心脏。 但彼时盛毓潼并未多想,她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 史薇拂去盛毓潼唇上的头发,温柔地说:“那你觉得,我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吗?” “不......不会......” “你——说错了,”史薇微笑,“我不仅会做坏事,还会做很坏的事。” 笑容猛地一收,接下来是不容抗议的命令—— “盛毓潼,俯卧撑准备——起!” 盛毓潼还未反应过来,龙仪就一脚将她踢到地上,再用脚勾起盛毓潼的小腹,懒洋洋地说:“你上午不是很狂吗?现在就给我老实一点。” 盛毓潼狼狈地用四肢撑起身体,龙仪的脚改踩在了盛毓潼的背上。 “给我下去!” 盛毓潼瞬间被踩到地上,她的下巴蹭到了水泥地,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盛毓潼咬住牙,用力再把身体支起来,就听到头顶上龙仪阴阳怪气地叫: “诶唷,脾气还挺大的嘛,给老子下去!” “啊!” 盛毓潼发出一声惨叫。 “你们太过分了!” 龙仪抬头,史薇轻轻咳嗽了一下,龙仪这才发现自己笑了。她赶紧压低帽檐。 “有屁就放,说老子过分几个意思?” 龙仪整理好表情抬起头,说话的人就是上午和她对呛的双马尾。龙仪挑挑眉毛:“小妹妹,不要以为我手里没枪我就没办法吓唬你哦。” “我不是小妹妹,我叫封之蓝!”封之蓝气愤地说,“你们凭什么欺负人?就凭你们是高年级学员吗?我要向塔校联盟举报!” “我们凭什么欺负人?”史薇依着墙壁似笑非笑,她花瓣似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冰冷的字眼,“凭我们是你们的敌人。” 凭我们是你们的敌人。 “你们以为,谁都能摸到天枢塔校作战指挥系这块金字招牌吗?在天枢塔校,就读于作战指挥系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这里的每一名学员都以成为联盟将军为目标不懈努力着。但士兵有很多,将军只有一个。” “你们二十七人中,只有三个将成功就读作战指挥系,其余的人会被分散至后勤保障系、文化艺术系等等小专业。” “但很遗憾,从来的路上到进校门的这段时间,经过我的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 “作战指挥系不适合你们!因为你们是一群废物!孬种!胆小鬼!” “为了不让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玷污作战指挥系的金字招牌,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通过新生受训。” “听清楚了吗!” 场下一片寂静。 “听清楚没有你们这群聋子!” “听清楚啦!” 回应史薇的是铺天盖地愤怒地吼叫,注视史薇的是一双双因为屈辱倍感愤怒的眼睛。 史薇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俯下身子,朝龙仪脚下那个狼狈得犹如蛆虫的小女孩儿柔声问: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起来,归队。” 迎接史薇的是一双澄澈的眼睛。 史薇讶异了一下,她想过这种脸上会浮现出的种种表情,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盛毓潼认真地说。 史薇哭笑不得,她在原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她本打算让盛毓潼直接走的,现在还是忍不住改变了主意。 “你这个呆子。” 她靠近盛毓潼,薄唇微启,在她耳边轻轻说。 如我一般的人 这一夜,新哨兵们是在风雨操场度过的,什么快跑慢跑蛙跳鸭子步,他们都尝试了一遍。待到东方既白,他们也累成了一滩烂泥,竟是连队伍也整理不起来了。 封之蓝独自颤颤巍巍地走着,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无视了她。封之蓝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她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倒下。 远处,史薇和龙仪都背着手朝她看来。一群群结伴的人中,封之蓝这头独狼看着很是显眼。 “你累了吧,我来帮你。” 封之蓝的胳膊被人拉起来,她一看,拉她的人正是走廊上的那位“姐”。 “姐,姐啊,”封之蓝气喘吁吁地说,“谢谢你,等你回去,我就把你抄的内务规定还给你。” “不客气,你不还给我,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真,真的啊?我可以不还吗?” “当然可以。” “你真是个呆子。” 盛毓潼停下脚步,她看着封之蓝,看得仔细又认真。 “我不是呆子。” “你就是,你不是呆子,干嘛对我那么好?”封之蓝嘟囔着,“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把史薇和龙仪得罪了。” “她们都是好人,你没有得罪她们,”盛毓潼说,“大家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那我抢了你的内务规定,我也是个好人吗?” 盛毓潼想了想,认真地说:“可你也不是坏人啊。” “没错,我就是处于好人和坏人之间的,那种灰色地带的人。我高兴了就讲道理,不高兴了就不讲道理。” “为什么你要不讲道理呢?”盛毓潼问。 “因为我不想当一个滥好人,就像,就像你这样的。” 盛毓潼皱眉:“我不烂。”她的脸垮了下来,看起来不大高兴。封之蓝有点慌神,她这个人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口无遮拦。 “这个滥是泛滥的滥,泛滥你知道吗?就是夏天大洪水来了,河水到处蔓延,不该有水的地方都有水了。” “哦。”盛毓潼垂下头思考起来。 “都在闲聊什么呢?我们还没解散呢,你们这群废物。”龙仪嚣张的声音飘到封之蓝的耳朵里。 “哼,等我进了作战指挥系,我绝对要比龙仪还嚣张。” 封之蓝小声嘀咕道。 “怎么能比她还嚣张啊?”盛毓潼感叹。 “你等着瞧吧。”封之蓝说。 史薇宣布了训练成绩,封之蓝名列前三。盛毓潼则排在第十一位,虽然也算不错,但离进入作战指挥系的前三显然远了些。但盛毓潼心满意足,能进入天枢塔校读书已经远超她的预期了。她想,就算进入后勤保障系,也比留在盛家堡垒卖啤酒强。 有一个人却不满意,这个人就是封之蓝。早饭结束后的洗碗时间,封之蓝钻了个空子来到盛毓潼身边,说:“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啊?” “你过来。” 封之蓝拉着盛毓潼来到花坛和墙壁的死角处,在这里,高大的绿色铁苏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幽闭的谈话空间。 “我要给你补习,”封之蓝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入作战指挥系。” 盛毓潼哈哈笑起来,转身就走。 “你别笑,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封之蓝急眼了,她扳着盛毓潼的肩膀,说:“我真恨不得把我的脑袋扣你肩膀上,让你不要成天傻呵呵的笑了。” “我不傻!”盛毓潼生气了。 “不傻你怎么不愿意进入作战指挥系啊?你不想当将军吗?” 盛毓潼想了想,说:“我应该没有那基因。” 封之蓝又一只手把盛毓潼抓回来:“回来!你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龙仪都那样把你踩在地上了,你就不生气?不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盛毓潼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就是!”封之蓝高声,“她就是把你弄得像条虫子。” “我真生气了。” 盛毓潼说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留下封之蓝在原地。封之蓝愣了一会儿,继而气得跳脚。她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盛毓潼送进作战指挥系才行! 这一切都让铁苏背后的龙仪看在眼里。 龙仪扬了扬唇角,两只手扣在一起。她将封之蓝深深看进了眼底。 匍匐前行 盛毓潼回到水池边,水池边多了一个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人。史薇压低了帽檐,站在盛毓潼还未洗好的碗筷边,路过的学员不时停下,对她说一声“班长好”。 “班......班长。”盛毓潼傻笑着。 史薇四处看了看,突然神秘地朝盛毓潼勾勾小指。盛毓潼不解其意,呆呆地站着:“班.....班长,你有什么事?”史薇只好无奈地笑了。 “训练还适应吗?” “还......还好,只要没有转圈,一切都好。” 史薇神情复杂,她又四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凑近盛毓潼的耳边,小声说:“你对我们作战指挥系感兴趣吗?” “不......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史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突然找到了一个答案。 “是因为我变了,变得不够温柔了吗?”史薇笑盈盈地说。 “不......不是的。” “我觉得别的系,也挺好的。” 盛毓潼憨笑起来。看着盛毓潼诚恳的双眼,史薇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感到不可置信,于是问:“你真的觉得在厨房里颠大勺挺好的?” “总比待在盛家堡垒强啊。”盛毓潼认真地说。 她明白了,她可算明白了,盛毓潼只是怕待在盛家堡垒罢了。离开盛家堡垒,去了别的地方,就是她的心愿,哪怕做一个厨房颠大勺的都行。 “你不想成为一名将军吗?”史薇不死心地问。 盛毓潼咧嘴笑道:“封......封之蓝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封之蓝?史薇在脑海里反应了几秒,她想到了那个人群里独狼一般行走的女孩儿。原来她们的关系不错。史薇暗自扬了扬嘴角。她心里觉得封之蓝很不错,是个战斗机飞行员的料子。封之蓝这个名字听着就像飞行员,封之蓝,风之蓝呵。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没有那个基因。” 史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啊”,她摘下盛毓潼的帽子,把盛毓潼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不许胡说八道。”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以后不许让我再听到你说类似的话。” 盛毓潼低下头。 “你......你生气了吗?” “呆子。” 史薇把帽子扣到盛毓潼头上,用力拍了一下,扬长而去。盛毓潼望着史薇远去的背影,觉得一股气憋在胸腔里,发泄不是,不发泄也不是。 “你到底生气没有啊!” 盛毓潼冲着史薇已经消失的背影大喊。 史薇一推开作训部办公室大门,就看到一双放在茶几上的大长腿。龙仪坐在茶几旁的黑色皮沙发上,正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做什么呢?” “忏悔。” 史薇愣了一下,合上门,问:“忏悔什么?” “忏悔我最近干过的坏事,”龙仪说,“今天早上看他们一个个站不起来的样子,我觉得我要下地狱了。” “现在退出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留下来还可能洗白,我走了就是个霸凌学员的校园恶霸。” 史薇笑了笑。 “你去哪里了?” “散了会儿心。” “我刚才吃完饭碰到了两个人,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不猜。” “反正你也猜不到,就是那个独狼和土包子。” “我知道。” “......但是你肯定猜不到她们聊了什么。” 史薇按耐住嘴角的笑意,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聊分专业的事。” 龙仪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你干嘛呀?” 史薇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窃听器了?” “没有,对天发誓,我没有。” “......勉强信你,”龙仪重新倒下,她深深陷进沙发,“我觉得封之蓝这个人真的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她身上有一种宁折不弯的气质,”龙仪摇晃着翘起来的二郎腿,咧嘴笑道,“我喜欢。” 史薇摇摇头,拿起水壶给办公室里的几株绿植浇水。阳光下,圆圆的叶片散发着绿莹莹的光。一切显得那样的静谧与祥和。 如果没有龙仪的喋喋不休会更好。 史薇拎起水壶,朝龙仪走了过去。 汤圆 “爹,我在天枢塔校已经过了三天了。这三天里,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训练,闲下来的时候,我通常在抄写内务规定。乃宁姐说,我只有抄完十遍,她才会告诉我一些事情。爹,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她叫封之蓝,什么都好,就是老想着让我进作战指挥系。土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爹,我怎么可能是块当将军的料子?” 瓢泼大雨淋透了史薇的作训服,也淋透了二十七名新哨兵。风雨操场上,哨兵们排列整齐,等待史薇的命令。 “今天的训练科目是——匍匐前进!动作要领,身体下沉,头、肩膀与臀部在同一平面上,依靠手肘和小腿的力量前进。下面看我示范动作。” 史薇走到沙坑前,雨水已经把沙坑浇成一片泥泞。她一声不吭地倒下去,泥水在她的脸上溅出点点泥星。 “啪啪啪。” 三枚子.弹从她的身体上方擦过。学员们朝上看去,龙仪和杨乃宁正各握一把枪朝史薇射击。她们射出的子.弹高度略高于泥坑上修建的铁丝网。可想而知,只要史薇的姿势有一个不标准,就会有受伤的风险。 一分钟后,史薇通过了泥坑。她整个人已成了一个泥人。 “看清了吗?”史薇大吼。 “看清楚了!” “列队!” 学员们小跑着站成九列,盛毓潼成了排头。她眯起眼睛想透过大雨看清前方,但是雨太大了,视野一片模糊。 “第一列准备!趴下!” 盛毓潼咚地倒地,泥水重重拍打在她的脸上。她尝到了泥水腥臭的味道,正想吐出来,就看到史薇走了过来。 她顿时不想吐出来了。 “爹,你知道,土是什么味道的吗?它是干的,像放了很久的黄面馍馍,但是味道很苦,回味发涩。” 盛毓潼艰难地咽起泥水。刚开始,严重的异物感堵塞着盛毓潼的喉咙,她无法将泥水咽下去。但是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再喝难喝的中药,拼命将泥水吞了下去,喝完的一刻,她浑身都发起抖。她想,这是高兴,高兴,她终于做到了。 史薇将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她说:“哨兵盛毓潼,起立!” 盛毓潼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报......报告。” 史薇默默走到盛毓潼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不小心吃到泥水可以吐出来。” “是!” “哨兵盛毓潼准备!趴下!” “是!” 史薇退后一步,她站到了安全区域。她认真看着每一张因雨水而倍显坚毅的脸庞,忽然浑身涌起一股热血。 “匍匐前进,准备!” 她举起右手,向上一扬。 “出发!” 场边响起了震天的“加油”声。其中封之蓝叫得最响,她的加油声是给盛毓潼一个人的。 “盛毓潼,你别愣着,把她俩都超过去啊!” 封之蓝在场边激动地大叫。 在史薇下令的那一刻,盛毓潼就比另外两人慢了半拍。等盛毓潼反应过来往前爬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超出盛毓潼半个身位了。 “盛毓潼,你这个大蜗牛,要是超不过去,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场外的杨乃宁盯着瞄准镜,感叹:“那小姑娘是不是傻?激将法对盛毓潼没用。” “你说什么有用?”龙仪边说边瞄准了盛毓潼,“啪”,一粒子.弹从盛毓潼的肩膀上飞过。盛毓潼似乎被吓住了,又停了停。 “哎,哎,”杨乃宁想要伸手阻止,被龙仪一巴掌拍了回去,“她是我老乡,你悠着点儿。” “交际花的老乡?不可信不可信,你有多少个老乡啊?” 杨乃宁恨不得把自己的真心剖出来:“我对天发誓,就这一个。” 龙仪又一枚子.弹从盛毓潼的背上擦过,盛毓潼又停下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我这叫大义灭亲,”龙仪慢条斯理地说,“史薇不知道你们是老乡吗?按理来说你该回避啊。” 杨乃宁顿时心虚起来:“哪里有这项规定了?” 龙仪侧过脸:“我记得原本要和我一起来的不是你吧?” “那人不临时生病了么?”杨乃宁赔笑。 龙仪又慢慢看回瞄准镜:“别让我知道你耍了什么小动作。” 杨乃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瞄准镜里,盛毓潼还在泥坑的中段挣扎,但终点线上,已经有一个哨兵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了起来。 “这不行啊......”龙仪举着枪,自言自语。 校史馆 匍匐前进的成绩使盛毓潼的总名次下降至第二十四名,纵然盛毓潼觉得分配至其他小专业也很好,她也无法忽视这个显然过低的位次。再加上史薇特别的关照,盛毓潼更加觉得抬不起头。 她觉得对不起史薇,有时也觉得对不起封之蓝。 澡堂内,盛毓潼冲刷着一身的泥泞。这时,旁边两个水龙头新来了人,她们欢快地聊着天。这边盛毓潼独自冲着头发,更显得孤单。 她突然很想和谁说说话。 洗漱完毕后,盛毓潼来到302房门前,她轻轻敲了敲。 “谁啊。” “我......我找封之蓝。” “她不在。” 盛毓潼失望地“哦”了一声,低着头向后转,冷不防撞上一个人,一抬头,居然是抱着手臂的封之蓝。 “你找我?” “嗯......嗯......” 明月东升,天枢塔校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中。封之蓝和盛毓潼来到风雨操场边的双杠上,封之蓝拉住双杆,一用力翻了上去,坐在了双杠中间。盛毓潼效仿她,却滑了一下,只好站在双杠下同封之蓝说话。 “你终于改变主意,想进作战指挥系了?” “嗯......” “太好了,我情愿是你,也不要和那些看轻我的人在同一个系里。” 盛毓潼看着封之蓝:“我......我......” “你想找我补习?” 盛毓潼点点头。 “这还不简单?”封之蓝跳下双杠,拉着盛毓潼来到沙坑前。沙坑上的铁丝网还挂着盈盈的水珠,沙地上还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但这丝毫阻碍不了封之蓝的热情。 封之蓝当即趴在了地上:“看好我的动作。” “今天我们学的匍匐前进,叫低姿匍匐前进。” 封之蓝弯曲右腿,伸出左手,两处地方同时发力,向前进了一步,又改伸出右手,弯曲左腿,向前前进一步。 “今天早上你是同手同脚前进的,所以比我们慢很多。现在你再试试。” 盛毓潼闻言,在封之蓝身边趴下,学着她的样子,左手右腿,右手左腿,果然快了很多。 “注意身体的高度!”封之蓝按住盛毓潼。 “你可以直接坐上来。” “坐,坐上来?”封之蓝一惊,“这不好吧。” “别管好不好了,直接上来吧。” “好,好......” 封之蓝慌慌张张坐了上去,盛毓潼艰难地朝前迈了一步,就垂下头不动了。 “盛毓潼,盛毓潼!你还活着吗?” 封之蓝赶紧从盛毓潼身上下来,再把盛毓潼从沙地上拉起来。盛毓潼面朝星空呼呼地喘着粗气。 “一口吃不了胖子,你还是慢慢来吧。” 盛毓潼和封之蓝一直练到将近熄灯才回到宿舍。回到宿舍,康宇星说:“盛毓潼,你到哪里去了?” “报告班长,我和302宿舍的封之蓝一起练匍匐前进去了。” 康宇星面露赞许之色:“不错......对了,刚才史薇班长来了,说想问问你对于训练科目难度的感受。没等到你,就约你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作训部办公室见。” “谢谢班长!” 盛毓潼朝康宇星敬了个礼。 康宇星端着一杯温开水,站在床铺前。她见盛毓潼急匆匆掏出一沓信纸,信纸上都密密麻麻写满字,不由得问:“信纸还够用吗?” “等等,我数一数,八,十六,二十四,三十二,四十......够了班长,谢谢班长!” 康宇星纳罕:“你写什么呀?写这么多?” “学契诃夫写信呢?再不济也是托尔斯泰的日记。”有人调侃道。 众人都笑起来,盛毓潼也跟着傻笑了一阵。笑完,她就端着小凳子去了走廊。 “匍匐前进包括四种姿势,低姿匍匐前进,高姿匍匐前进,侧身匍匐前进,高姿侧身匍匐前进。低姿匍匐前进时,应屈回右腿,伸出左手,用右腿和左臂的力量时身体前移,前移的同时要屈回左腿,伸出右手,再利用左腿和右臂的力量使身体继续前移,依据此规则,交替前进。爹,我第一次知道,趴在地上往前走有这么多的花样,这么多的要领。” 老乡 这天凌晨四点,紧急集合号再一次将沉睡的学员们叫醒了。这一次的集合比前一次更加混乱。因为繁重的训练让学员们精疲力竭,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醒来也就更加困难。还有一点则是前一天的紧急集合让大家伙儿在这一晚放松了警惕—— “紧急集合总不可能连续来两次吧?” 盛毓潼冲出宿舍时,正撞上从302冲出来的封之蓝。封之蓝被唬得往后一退,看清是盛毓潼后尖叫着说:“我看她们要杀人啦!” 盛毓潼痛苦地点点头,她因为抄写内务规定,比别人睡得还要更晚一些。 “一,二,三,四......” 史薇面无表情地在一楼楼梯口计数。当盛毓潼和封之蓝手拉手跑下来时,史薇正数到二十六,和龙仪一起转过身。 “哟,手牵手呢,”龙仪调侃,“晚上怎么不睡一张床上去呀?” “龙仪。”史薇皱起眉头不悦地说。 “好,我不说话。”龙仪抱着手面向宿舍楼前空地。 封之蓝最先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将盛毓潼往前一推,说:“她先出宿舍的,她跑得比我快。” 盛毓潼直直撞上了龙仪的背,龙仪痛得叫了一声“诶唷”,但看到推的人是封之蓝,她笑了。“公报私仇,可以啊,”龙仪张口,冷不防瞅见史薇扔来的一个眼刀,又闭上,“那我还是不说话了。” 史薇走到封之蓝身边:“你想好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 “你过去。” 封之蓝挺直了背:“我不。” “......我叫你过去,”史薇压低了声音,咬封之蓝的耳朵,“我的好心情不会有第二次。” 封之蓝听了,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盛毓潼身边,拉着盛毓潼来到宿舍空地上。 “吓死我了。”封之蓝拍着胸脯,心有余悸,“我以为我会被她们当场杀鸡儆猴。” 盛毓潼很感动,她直到史薇开口才明白封之蓝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下......下次,你可以把我留下,自己走。”盛毓潼说。 “笨蛋,”封之蓝翻了个白眼,“我是前三,我犯错了可能还有余地。你是第二十四名,万一史薇直接扣分让你走人了怎么办?” “我......我不笨,我喜欢去别的系。”盛毓潼傻笑。 “妈.的,笨死了,”封之蓝骂完还不解气,又重重踩了盛毓潼一脚,“真是个呆子!” 龙仪见两人走了,不怕死地将脸凑到史薇面前:“心情这么好啊?” “不会有第二次。” 史薇抽出腰间的花名册,朝龙仪的脸上打了一下。龙仪又“诶唷”叫了一声,但她揉着脸,看上去并不生气,甚至可以说,有些开心。 这个表情被很多人看在了眼里。 “现在还在楼上的新生,统统蹲下!” 史薇拿着高音喇叭,对着楼上吼道。 “你们长了腿吗?怎么走路比鸭子还慢?你们就只配像鸭子一样走下来,来来来,我现在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好好表演。” “听见了吗!还要我一个个通知吗!” “听见了!” 楼梯口的几名学员最先蹲了下来,她们只走了三四步,就结束了路程。她们涨红了脸飞奔到空地上,消失在人群中。 但鸭子步的大军还在行动着。 龙仪突然向史薇伸出手:“高音喇叭给我,我玩点新鲜花样。”史薇问都不问,直接把喇叭扔给了龙仪。 龙仪将高音喇叭拿在手里,邪邪一笑,说:“各位,走鸭子步一定很累吧?” 没有人回答她。 “大点声回答我,累,还是不累!” “不累!” “不累那我就唱首歌给你们助助兴。” 龙仪清了清嗓子,她开口唱道:“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咕呱咕呱,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楼上的高年级学员都配合地打着节拍,还有人笑了起来。随着歌声走鸭子步出来的学员们个个眼睛通红,像是快哭了。 “龙班长,再来一个!” 高年级学员们喊。 “不不不,”龙仪摇摇头,她凑到一个刚到楼梯口、走鸭子步的新学员面前,嬉皮笑脸地说:“这位学员,请你告诉我,你是第几只鸭子?” 新学员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子,她原本眼圈就红了,一听到龙仪的话,黄豆大的眼珠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我......” “我杀了你们!” 龙仪闻声而动。 她看见一个拳头朝她的门面袭来。 油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龙仪稳稳抓住了这个拳头。 “封,之,蓝,又是你,”龙仪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以下犯上要关三日禁闭吗?” “你们算什么上?放开我!”封之蓝往后拔着自己的手,偏偏龙仪拽得可紧了,封之蓝挣脱不得,又听到龙仪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还要用我的脏手摸你干净的小脸蛋呢。” “死变态!”封之蓝放声大骂,“你不仅身体残缺,心理也残缺,你......” “够了。” 史薇挡在了两人中间,她对封之蓝说:“这次不计较,下不为例。” “你让开,我要和这死变态一对一!”封之蓝大叫。 “史薇,你让开。” 龙仪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封之蓝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她安静了下来。她看到史薇的背后凝结了层层冰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次有人要关禁闭,不过不是封之蓝,而是你,龙仪。” 史薇平静地说。 “塔校规定,校内高年级严禁在非赛事场合对低年级使用精神力量,你违规了。” 龙仪低低地笑道:“我知道了。” “督查......” “别叫督查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好,”史薇回头,“多保重。” 龙仪拍拍史薇的肩膀,叹气道:“你也是,这届小鬼难缠得要命。保重。” 她留给众人一个极为洒脱的背影。 “爹,塔校里发生了一件事,我不好说是谁对谁错,只要想起这件事,我就情愿错的是我。当事人,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最尊敬的前辈的好朋友。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人起了冲突呢?如果是我冲上去,或者我能阻止好朋友冲上去,事情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了吧。爹,快熄灯了,信我明天接着写,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十遍内务规定抄好了,盛毓潼拿着规定去找杨乃宁。杨乃宁的宿舍在盛毓潼同栋楼的五楼,盛毓潼一层层爬上去,每见到一个人就要问候“班长好”,班长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生。终于有个人主动开口了:“你找谁啊?” 盛毓潼立正敬礼:“报告,我找杨乃宁杨班长。” “哦,乃宁啊,她不在宿舍楼,她去风雨操场了,准备给你们新生重新规划训练科目呢。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转交给她?” “不了,谢谢班长,我有个问题,必须由杨班长解答。” 盛毓潼又敬了个礼,飞快跑下楼去。 风雨操场的观景台上,史薇和杨乃宁从高处眺望长长的沙坑。史薇面色凝重,她还在为龙仪担心。 “史薇班长,你不需要为龙仪担心太多,”杨乃宁竭力所能地安慰着史薇,“龙仪是从战场回来的人。当初在敌后被剜掉一只眼睛,炸掉一只手,她都好好活着回来了。区区禁闭,难不倒她。” 史薇还是长长叹息一声—— “我和龙仪相识多年了,我比你更了解她。她看起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其实内心敏感又脆弱。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来训导新生。乃宁,你觉得新生训导很残酷么?” “不残酷,这是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经验。”杨乃宁不假思索地说。 “乃宁,你比我更适合这个工作。有时我也在想,我是为了帮助她们,还是为了欺凌她们才去做这些事?” 史薇蓦地看到远处跑来的一个人影。 “那是不是盛毓潼?” 她抬起手,指着那个小黑点问。 杨乃宁拿着十份规定,哭笑不得。 “你真抄啊?” “嗯......嗯......”盛毓潼焦急地点点头,她问杨乃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坐床了吗?” 杨乃宁支支吾吾:“这个......这个......”她原本想胡编乱造一气,但是史薇在身边,实在不好胡说八道,就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史薇。 “不能坐床的规定只是为了哨兵能随时拥有一个良好的风貌,”史薇解释道,“你的休息时间都用来抄内务规定了吗?” 杨乃宁感到话里直指自己的寒意,打了个冷战。 “当然不是,”盛毓潼咧嘴,“我还给我爸写信,还......还和封之蓝一起练习匍匐前进。” “嘘!” “乃宁,你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史薇说。 “那......那我先走了。”浑身紧张的杨乃宁如蒙大赦,扭头就跑了。 盛毓潼看着杨乃宁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还在生封之蓝的气吗?” “没有,”史薇说,“塔校有塔校的纪律,谁违背了谁就应该受到惩罚。龙仪违背了规定,她就应该被关禁闭。而我们作为她的朋友,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认识到她的错误,绝不包庇她。” 盛毓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说你在和封之蓝练习匍匐前进,练习到什么程度了?” 盛毓潼咧嘴:“刚进两分钟,按照上次的成绩,能进前十五名了。” 史薇暗想,这离进作战指挥系远远不够啊。她思索了一会儿,果然有一计浮上心头。 “盛毓潼,如果你能过这个沙坑过得比我快。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把匍匐前进作为第一个训练科目。” 史薇背着手,低垂眼睑,做出随意洒脱的样子。 “你应该,不会感兴趣吧?” 莫测 “感兴趣,只要是史班长说的话,我都感兴趣。” 史薇笑了:“这么听我的话......我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去吗?” 盛毓潼面露难色:“去......去吧......” “去不去,说真心话。”史薇有意逗她。 “去!” 盛毓潼不假思索。 史薇大笑起来,她又摘下盛毓潼的帽子。她伸出手将盛毓潼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你啊......”史薇笑着说,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美丽的轻纱。 盛毓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想起一件事:“史......史班长,昨天康班长说你来找我,是......” “哦,是这样的,我看你训练成绩下滑得太厉害,想问问你对于我们训练科目的看法。” 盛毓潼红了耳朵:“我......” “怎么,有困难?” “我......” 盛毓潼的脸红成了一个番茄。 封之蓝站在沙坑外,看着秒表,盛毓潼的匍匐前进成绩缩短到了一分半。 “哇,厉害,”封之蓝用力鼓起掌,“比我快了。” 盛毓潼脏兮兮地从沙坑爬起来:“再来一次!” “啊?” 盛毓潼停下了脚步:“要......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在这里练练。” “哎。” 封之蓝一屁股在沙坑边坐下了:“不回去,我陪你。反正回去也要看人脸色。” “她......她们欺负你?” “哼,她们哪敢欺负我?就是喜欢背地里使点下三滥的手段,我看不起她们。” 盛毓潼眨眨眼睛。 “怎么?觉得我像是任人欺负的软包子?” 盛毓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就对了嘛,”封之蓝发觉自己的鞋带松了,伸手将鞋带拆开,“这件事错又不在我,错在龙仪身上,她不该这么侮辱我们。” “如......如果这是训练的一部分呢?”盛毓潼小心翼翼地问。 “笨。” “我......我不笨!” “你就是笨,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盛毓潼生气了:“我说了,我不笨!我们只是想法不一样。” “好好好,你说得对,你是我们当中的第一聪明人。” 盛毓潼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操场上就只有她和封之蓝,便吞吞吐吐:“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够不错了,我这么聪明,你比我还聪明,那就是聪明绝顶了。” 盛毓潼这才笑了。 “匍匐前进是一种靠近地面的前进动作,它可以很快,没有声音。进行匍匐前进时,我会觉得我像一种爬行动物。如果说史班长做匍匐前进的动作像一条蛇,那我暂时还像一条虫,一条蚯蚓。蛇迅猛而杀伤力强,蚯蚓则没有蛇那样厉害,至少我暂时没找到蚯蚓比蛇厉害的地方。” 这天训练结束后,新哨兵们列队来到食堂。食堂今天做了汤圆,大家伙依次排队领取。盛毓潼跟着封之蓝,两个人打好汤圆后来到一处圆桌前,刚要坐下,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盛毓潼仍旧傻傻地坐下了,封之蓝拉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 “我们去别的桌。” 下一桌也是如此。 封之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圆桌上的一个人开口了,“你在这儿坐,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仅此而已。” 封之蓝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她对盛毓潼说:“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去别处。” 圆桌上的人闻言一个个坐下。 “不,我跟你一起!”盛毓潼大声说。 史薇和杨乃宁从食堂外走进来,看到盛毓潼等人对峙的场面,她们都站定了。 “盛......” 杨乃宁开口,却看到史薇做出噤声的手势。她说,“嘘”,示意杨乃宁不要插手。 两人在众目睽睽中,来到一处靠墙的小方桌前,小方桌上有个圆圆脸的女孩子,她正小口咀嚼着汤圆,透明的糖水上漂浮着黑色的芝麻馅。 封之蓝挑衅似的直接坐下了。 盛毓潼紧随其后,她把碗放在桌上,心也随之放下。吃汤圆的女孩儿仰起脸,封之蓝觉得这张脸莫名有些眼熟—— “谢谢你,我就是那天走鸭子步的学员。” 女孩儿放下碗,微笑着说。 颜如珏 封之蓝都做好和她大吵一架的准备了。突然的转向让她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盛毓潼此刻笑得堪称没心没肺,丝毫不顾及封之蓝的感受,“我是说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哈哈,我以为你们不记得我了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常星,来自301宿舍。” “巧了,我住303,封之蓝住302宿舍,咱们正好连在一起。” 常星含笑点点头。 “盛毓潼!” 封之蓝有点气恼地叫了一声。 盛毓潼赶紧收了笑容,低头吃饭。 “那天谢谢你出手帮我。我当时确实有些失控。” “哦......哦......”封之蓝胡乱地点点头,她抬起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拨汤圆,一不小心就呛住了。她剧烈地咳起来。 “慢点吃。”常星柔声说,她替封之蓝拍起了背。 封之蓝咳得脸都红透了,她摇头想要挣脱常星,却挣脱不得。 盛毓潼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心里冒出了一个问题。但直到洗碗的时候,盛毓潼才有了问封之蓝的机会。 两个人并肩站在水龙头前,周围的人自动给她俩空出了一圈,如同防范瘟疫。封之蓝似乎因此变得特别高兴,还哼起了无名的小调。 盛毓潼自然是注意不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变化的,她是个迟钝的人。偏巧方才吃饭时,她对一件事额外敏感了起来。 “封之蓝,你......你是不是很讨厌常星啊?” 封之蓝的小调停止了。 “是不喜欢。” “为什么?”盛毓潼大声问。 “哎呀你小点声!”封之蓝抢过盛毓潼手中的筷子扔到水池里,“你知道常星综合排名第几吗?” “第几啊?”盛毓潼向来只看自己,不看别人。 “第四,守门员,再踢一脚就能把我从前三踹出去了。” “那......不还没到前三吗?” 封之蓝伸出手在盛毓潼的眼前挥了挥。 “我真想收拾你!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啊懂不懂?” 盛毓潼懵懂:“可我的匍匐前进成绩还比你高了呢。” “你不一样!这......我们说好是要一起进作战指挥系的,我和常星可没约好。” “......就加上常星呗。” 封之蓝掉头就走,盛毓潼赶紧跟上去。 “她对我们这么好,你又讨厌其他人,为什么不干脆我们三个一起去作战指挥系呢?” 封之蓝转过身,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 “好吧,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喜欢成天哭哭啼啼的人,”封之蓝的声音愈来愈高,“我宁愿和龙仪一间宿舍睡觉,也不要和一个哭哭啼啼的人为伍。” “可是她和我们一个桌吃饭。” “妈.的,我还和那群人一个窝睡觉呢!这能代表什么?这什么也代表不了!我要一个人静静,你别跟着我。” 盛毓潼上前几步。 “妈.的,我叫你别跟着我,离我远点儿,现在我不想看到你!盛毓潼听口令!稍息,立正,向后一百八十度转体,齐步走,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我......” 盛毓潼站在烈日下,她有些委屈。 盛毓潼回到宿舍,她惊讶地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装束整齐了。康宇星正在给她们整理仪容。 “报告!” 康宇星一个标准转体,朝盛毓潼敬了个礼:“盛毓潼,迅速更换着装,归队!” “是!” 盛毓潼小跑着来到床前,床上已经摆好了白色的新式制服。和史薇那套只有颜色上的差别。盛毓潼迅速换好了衣服。康宇星来到她的面前,替她整理好帽子,再把链条挂上纽扣,让它轻盈地从手中坠下。 “报告班长,着装整理完毕,请指示!” 康宇星走到队伍的最前列,她的上身挺得笔直,靴子碰撞靴子发出一声轻响。 “各位新学员,接下来我将介绍今天的任务。今天的任务是,以班为单位,参观天枢塔校校史馆!” “下面,我将介绍本次活动的纪律情况。” “第一,参观过程中严禁嬉笑、喧哗,应时刻保持严肃的心态。” “第二,参观过程中严禁触碰展品,攀爬护栏,违者将依据相关规定处置。” “第三,参观过程中......” 晕眩 天枢塔校校史馆位于学校的中轴线上,是一座白色的三棱形建筑。校史馆前,一道高约四尺的铁制利刃划破长空,利刃四周常年鲜花锦簇。 史薇和杨乃宁就等在校史馆前,杨乃宁手捧一面黑色旗帜,史薇则配上了一把腰刀。两人不同寻常的装扮让盛毓潼瞪大了眼睛。 “立定!” 康宇星离开队伍,一个干脆利落的转体,面向史薇,手抬起,道: “报告史薇班长,303全体成员已到达目的地,请指示!” 史薇也抬起右手:“请归队!” “是!” 康宇星小跑着回到队伍的最后。 “全体都有,稍息!” 啪,哨兵们齐齐伸出右脚,站得笔直。 “各位新学员,我,史薇,很荣幸在今天这个特别日子里,作为你们的讲解员,带领你们参观天枢塔校校史馆。” “天枢塔校校史馆,始建于瘟疫一百零八年,记载的内容,囊括了瘟疫四年建校至今的学校历史、校园文化、对外交流,另有用于纪念n721高地大会战牺牲师生的纪念馆。” “请各位朝前看,这就是天枢塔校的象征,天枢之刃。包括了刀锋和刀背两个部分。刀锋左面刻有历代出自天枢塔校的将军之名,刀锋右面的众志成城相则代表了众多无名勇士。” “刀锋背面则有‘风林火山’四字,请问谁知道‘风林火山’的含义?” “报告!” “说!” “风林火山,出自《孙子·军争篇》,原句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意思就是,动作神速,犹如飙风之疾。舒缓行进,其行列齐肃则如林木之森然有序。侵袭掠扰,有如烈火之猛,不可遏制。屯兵固守,则如山岳之固,不可动摇。” “哨兵盛毓潼出列!” “是!” 史薇问:“从哪里知道的?” “还在初级学校的时候,廖......廖老师说过,要多读《孙子》。” “不错。”史薇手搭上盛毓潼的肩膀,这份轻盈的重量让盛毓潼欢欣鼓舞,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盛毓潼说得不错,《孙子》中蕴藏的伟大智慧也促成了我们在n721高地大会战上的胜利,《孙子》是我们天枢塔校的必读书目。” 盛毓潼一行人来到校史馆内,校史馆内是简洁的黑白两色,入口处是一张人脸雕塑,人脸雕塑下方一只手承接着滑落的眼泪,旁有一行小字,盛毓潼走近,想要看清楚。 “盛毓潼,把这行字念出来。”史薇说。 “哦......‘在我的一生中,战火不曾令我颤栗,孩童的眼泪却令我彻夜难眠’,出自,梁可唯将军,瘟疫二十八年至瘟疫八十九年。” 几乎是百年之前的人了......盛毓潼眨巴着眼睛,想从脑海里搜寻出梁可唯有关的故事,却始终找不到。 “梁可唯不是什么有名的常胜将军,他的一生仅领导过一次小型战役,大多数时候,他作为戍边将军戍守一方安宁,你们当中也许很多人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三年前,我来到天枢塔校校史馆,问了当时的班长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安排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作为校史馆入口的标识,而要选择一个专门史上都只有寥寥几句话的人呢?班长告诉我,他也曾迷惑过,而关于迷惑的答案是,没有。我们能应对它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尽一生来思考。” “这三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却无法和你们分享。我希望你们能有独立的思考,来明白校史馆的用心良苦。” 盛毓潼望着这双紧闭的哭泣的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着。 再往里的一个展厅,陈列着瘟疫四年来的学生用品,有笔、纸张、书桌、制服等等。学员们四散开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盛毓潼看到了一个水壶,和晕车时史薇递给自己的那个差不多。 “在想什么?” 盛毓潼抬起头,她看到了史薇微笑的脸。 “我在想,这个水壶和你递给我的差不多。” “巧了,我第一次来校史馆,也是觉得这里的东西和我们现在用的都差不多。这可是一百年前啊,我们的工业已经停滞将近百年了。” “真是啊。” 盛毓潼仔细盯着水壶,水壶上有一个泛黄的刻痕,她盯着出了神。 联谊 史薇注意到盛毓潼的眼神,也盯着那刻痕看,但她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她眯起眼更靠近地看—— “啊......” 两人的头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史薇揉着自己的头,痛得直流眼泪,这边盛毓潼只是眨了眨眼睛。 “你......不疼吗?” “不......不疼。”盛毓潼飞快摇摇头。看史薇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担忧:“史班长,你还好吗?” “我还好。”史薇捂着头,她的眉毛都拧了起来,她本想走,但看到盛毓潼还是那么认真地盯着水壶看,她就不想走了。 “看什么呢?” “你看这些刻痕,像不像跳舞的小人?” “嗯?” 史薇又把头凑了过去,她嘴角扬起来:“还真是......说不定还是什么密码呢!”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杨乃宁过来招呼:“史班长,到下一个展厅去了!”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展柜前站起来。这搞得杨乃宁也好奇起来: “你们在看什么啊?” “没看什么。” 史薇伸了个懒腰,走了。留下盛毓潼。杨乃宁拉住盛毓潼:“诶,先别走啊。” “前面集合了。”盛毓潼呆呆地说。 “这......好吧,好吧,你过去吧。” 杨乃宁无可奈何,只有暂时先把自己的好奇心放下了。 学员们在n721纪念馆前列成长队。杨乃宁手中的黑色旗帜升上了旗杆,白色的鹰头狮身像随风飘舞。鹰头狮身是天枢塔校青年预备军的标志,希冀着青年们拥有鹰一般的敏锐,狮子一般的英勇。 旗帜随风飘扬,学员们的心也随它而动。 今天,在n721大会战中牺牲的英魂见证下,九名哨兵将举行入学宣誓仪式。 史薇站在队伍最前方,她拔出腰刀,刀刃刺向天空。 “今天,是天枢青年预备军成立的第一百一十七年。自瘟疫四年起,天枢青年预备军不断吸呐有志青年。我们经历了瘟疫的冷酷无情,经历了战争的摧残折磨,也在n721大会战中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有生力量。” “但是,我们从未被打倒!” “今天,我,史薇,天枢青年预备军第三万六千零一十七名成员,将带头宣誓。我,将忠诚于人类,恪尽职守,不死不休。” “我将忠诚于人类!恪尽职守!不死不休!” “盛毓潼出列!” 盛毓潼齐步走到史薇面前,面对史薇高举的刀刃,她单膝跪下。 刀刃挥下,贴在盛毓潼的肩头。 “盛毓潼,你愿意成为天枢青年预备军第三万六千零七十八名成员吗?” 船型帽下是一张沉毅的脸,双目炯炯有神。 “愿意!”盛毓潼高声回答。 “我代表天枢青年预备军接收你,从今以后,你就是天枢青年预备军第三万六千零七十八名成员。你要牢记,我们天枢青年预备军的口号——生存下去,永不言弃!” “生存下去!永不言弃!” “如果无法达成我们的信念,你的选择是......” 盛毓潼哑声: “我将选择牺牲......” 天边惊起一群麻雀,它们低低地在树冠盘旋。史薇俯视刀下的盛毓潼,一颗心忽然变得疼痛又柔软。 “起来吧。”她柔声说。 盛毓潼站起来。 “敬礼!”杨乃宁在一旁高喊。 刷的一下,一只手如同小白鸽般飞到盛毓潼的眉间,再来到身侧。史薇看见盛毓潼的眼睛里有火焰,从一只眼睛跳进另一只眼睛,再从另一只眼睛跳回来。这一刻,她懂得了,面前的人身姿是一块顽石,绝不会被轻易摧毁,更不会轻易低头。 “恭喜你,”史薇将手搭在盛毓潼的肩膀上,她俯下身子,温柔地说,“小哨兵。” 宣誓仪式一直进行到傍晚才结束。疲惫不堪的史薇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看到盛毓潼和封之蓝在操场上练习长跑。夕阳照在她们的身上,她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史薇感到一阵心悸,脸上却依然微笑着,只是这微笑充满了忧愁。 也许,她们都还不懂得活下去的意义,就已经走上了牺牲一切的道路...... 有星星的夜晚 操场上,新一轮的测试正在进行。 “预备——开始!” 随着史薇一声令下,三位学员齐齐匍匐前进。这一次,盛毓潼夺得了先机,她迅速甩开另外两人半个身位,向前进发。子弹在她们的头顶上呼啸,但是盛毓潼无所畏惧,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沙坑终点,不顾一切地向前进发。 “盛毓潼,加油!” 封之蓝喊得嗓子破了音。 盛毓潼咬牙坚持着。终点就近在眼前。只要比史薇快就好。盛毓潼暗自祈祷着,手上腿上加快了速度。 “到了到了到了!到了!” 封之蓝尖叫着跑到终点,和盛毓潼抱在一起。 一分十二秒,史薇看了看秒表微微一笑,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新学员当中匍匐前进最快的成绩了,盛毓潼的排名会有一个较大的提升,这让史薇很满意。 盛毓潼局促不安地朝史薇走来。 史薇站在原地笑着看她:“怎么了?” “班长,我的成绩......” “哦,一分十二秒,应该是这次测试的头名了,”史薇微笑,“我知道你为了通过这次测试练习了很多,真的很棒。” 盛毓潼听到成绩,头却垂了下来,像是不开心。 “怎么了?” “班长,你的最快成绩是什么?” 最快成绩?史薇立即反应过来盛毓潼要做什么。她略一思索,偏过头,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眼睛亮晶晶的。 “四十五秒。” 史薇是这一项目的校级记录保持者。 盛毓潼低下头,手攒成拳头,捏了捏。四十五秒比一分十二秒又快了许多,史薇想,她会怎么办呢? “我会超过您的。” 盛毓潼再抬起头,眼中又有了史薇熟悉的坚毅的火星。她一字一句地说: “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超过您的。” “啊——我拭目以待。” 史薇目送盛毓潼回到队伍中。听了盛毓潼的话,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于是她笑着: “下一组,准备!匍匐准备!” “什么,你还要继续练习?”封之蓝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伸手摸了摸盛毓潼的额头,不烫。她只好承认盛毓潼没有病到说胡话。 但她还是为难。 “你的速度已经比我快出了一大截,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了。”封之蓝为难地说。 盛毓潼靠着走廊扶手,静静思考。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对呀,我可以找她去呀。盛毓潼暗想。 封之蓝见盛毓潼久久不说话,便伸手在盛毓潼眼前晃了晃。盛毓潼被唬得一哆嗦。 “你在想什么?”封之蓝问。 “我在想......我可以去找杨班长。” 快熄灯了,从作训部办公室回来的杨乃宁脚步匆匆。她帮新学员填了许多表格,额外留意了盛毓潼。她发现盛毓潼的综合排名已从二十四位上升至第七位了,就兴奋地屈起手指将那张纸弹了弹,引得史薇回头:“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史薇收了收桌上的表格,把它们整理摞到一处。杨乃宁一只眼睛看手上的表格,另一只眼睛却注意着史薇的动向。 “你的那个老乡很不错。” “哦,哦,”杨乃宁笑了,“我替她谢谢史班长。” 史薇已经将表格填好了,此刻她忙着收拾桌子。她边收拾边问杨乃宁:“你们真的不熟吗?” “不熟。”杨乃宁果断摇了摇头。 史薇没再说话,但杨乃宁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史薇是什么意思?是借着盛毓潼和自己套话?是对盛毓潼特别感兴趣?还是在怀疑自己说了假话? “史班长,我就实话说吧,盛毓潼她爸爸是个老顽固,盛家堡垒的人除了买东西几乎不和他往来。我和盛毓潼也就不那么熟。” 她又补充了一句:“史班长,虽然我话说得难听,但是意思是对的。” 史薇叹了口气,杨乃宁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话不要和别人说,对盛毓潼不好。” 杨乃宁松了一口气,她俏皮地敬了个礼:“知道了,班长!” 楼道内,灯一闪一闪的,杨乃宁上了楼梯。她转过一道门,灯忽然灭了,黑暗将她笼罩。 “靠,熄灯了也没熄灯号。”杨乃宁低声骂了一句。 门突然一响,咯吱咯吱地关上了。杨乃宁惊悚地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见鬼了,她抚着胸口暗想。 “杨......杨班长!” 妈.的。 杨乃宁顿时跳了起来。 不会玩 一只手按住了杨乃宁,温热的。 “杨......杨班长,是我,盛毓潼。” 黑暗中,盛毓潼不好意思地笑了。杨乃宁看见她白白的牙齿,一口气堵在心口,又被她自己强行憋了回去。 “盛毓潼?找我有什么事!” 她一把揽过盛毓潼的肩膀,强行挤出一种亲热的口吻说。 “我......我想请你陪我练习匍匐前进。” “嗯?你不已经是匍匐前进的第一名了吗?为什么还要练习?”杨乃宁连珠炮似的说,“你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她搂过盛毓潼的头,死命拍了几下。 “我......我想比史班长快。” 杨乃宁愣了愣。 “你说什么?” “我想比史班长快,我想在四十五秒内完成匍匐前进。” “你疯了!” 杨乃宁又要跳起来。她按耐住自己,左右看看,拉着盛毓潼到了一个僻静处:“你不知道史薇是校纪录保持者?” 盛毓潼摇摇头。 “你现在知道了,快回去洗洗睡吧,啊,都熄灯了,熄灯后谈话算违反纪律了。”杨乃宁推着盛毓潼往楼下走。盛毓潼不断回头:“我......我......” “我什么我,不要那么多废话,赶紧回去歇着啊,拜,拜!” 杨乃宁一下子把门关上了。 “杨班长!” 盛毓潼喊了一声,她上前敲敲紧闭的大门,没有人应答。她郁闷地转身,一束手电筒的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 “你......你们?” “督查!” 康宇星匆匆忙忙赶到现场时,盛毓潼正坐在楼梯上,两个戴着红袖章的督查分立左右,牢牢看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康宇星一连鞠了好几个躬。 “下不为例。”督查面无表情地说。 “我保证一定没有下次。” 康宇星说完,拉起盛毓潼将她护在身后,冲督查讨好地笑道:“两位继续巡查?人我就先领走了。” 两个督查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史班长说过,新学员初犯可以不关禁闭,但是要抄相应管理条例送到督查办公室。” 康宇星忙问:“什么管理条例?” 督查面无表情: “内务纪律规定,十遍。” 第二天中午,康宇星收到了整整八十页的内务纪律规定,她不可置信地翻动着每一页,确认盛毓潼没有少写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什么时候抄的?”康宇星问。 “刚入学的时候......” 康宇星手上的动作一停:“你不是为了把这玩意儿花出去才故意触犯纪律规定的吧?” “不是。” “哦......”康宇星正要继续翻下去,又觉得不敢相信,“真的不是?” “真的。”盛毓潼闷声说。 “你昨晚为什么要去五楼?” “我......我去找杨班长。” 康宇星眉头紧皱:“找她做什么?你和她很熟吗?” “很熟,”盛毓潼嘿嘿傻笑,“我们是老乡。” “老乡?我怎么没听杨乃宁提起过?” 盛毓潼听了,内心有些失落,但转而想到父辈的那层关系,又释然了:“我爸爸和她们一家的关系不太好。” 康宇星“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去找杨乃宁做什么?” 盛毓潼低下头不说话。 康宇星想,莫非盛毓潼找杨乃宁是为了串通好走后门?杨乃宁在这件事上有过前科,康宇星等人对她早有怀疑,如今盛毓潼也去找她,简直是把证据自己送上了门。 “毓潼,你找杨班长要帮忙的事,也许我也能帮你。”康宇星循循善诱。 “真的?” 盛毓潼两眼放光。康宇星眼见她如此单纯地上钩,肚子里憋了一堆火。她知道史薇十分看重这个小姑娘,因此自己也额外留意。盛毓潼这段时间的表现异常出色,康宇星看在眼里,心有所动。她想好了,倘若盛毓潼不慎落选,她将愿意做担保人保举盛毓潼特殊入读作战指挥系。可如今盛毓潼居然想走歪门邪道,康宇星是既心痛又愤怒。 她按下怒火,低声道:“不妨直接告诉我。” “我......” 康宇星的手捏得咯吱咯吱响。 “我想打破史班长的校纪录。” 集市 康宇星的沉默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盛毓潼不安地看着她。“要么......要么......”她试探性地开口,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话。 “你是认真的吗?”康宇星问,她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 盛毓潼那颗犹豫的心一下子坚定起来,“认真的”,她诚恳地说。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康宇星和刚才想比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和善了许多。 “我可以帮你训练,但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康宇星说,“我不是杨乃宁,没那么好说话。” 话音未落,她突然被抱住了。 “谢谢班长!” 康宇星在盛毓潼的肩膀上拍了几下,笑了。 傍晚,夕阳将风雨操场雪白的观景台都染上金子般的色泽,康宇星坐在看台上,身边是沉甸甸的沙袋,她看到盛毓潼朝自己走来。 “快点儿!” 盛毓潼小跑起来,她跑到康宇星面前,一个立正,敬礼道:“报告班长!” 康宇星抱着手,朝沙袋一努嘴:“绑上。” “这......怎么绑啊?” “裤脚袖口推上去,我帮你。” 康宇星言简意赅,她将两个沙袋分别绑上盛毓潼的小腿,再将两个沙袋分别绑上盛毓潼的小臂。盛毓潼活动活动手,再活动活动腿,动作没有之前那么利索了。 “以后你就绑着沙袋训练,睡觉、洗澡的时候再取下来。走,我们到训练场去。”康宇星走在前面,她到了底下,回头,盛毓潼正一步一步地下楼梯,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直接下来,别啰嗦。” 听到康宇星的话,盛毓潼不敢怠慢,她努力往下,却还是走得异常缓慢,好不容易到了康宇星面前,康宇星淡淡地说:“真慢。” 她捋起自己的袖子,盛毓潼看到,康宇星的胳膊上也绑着沙袋。 “腿也是一样的。”康宇星用力朝腿上打了几下,那种闷响确实像绑了沙袋。 “多练习,之后你就习惯了。” “是!” 远处的行政大楼上,史薇站在窗前。她的肩膀上趴着守宫。守宫侧过脸,吐出又长又细的舌头。 “乃宁,你的小老乡被康宇星拉着训练去了。” 史薇的身后,杨乃宁正在整理最新的会议纪要,听到史薇的话,她抬起头:“哦?她找到康宇星帮她训练了?” “听起来她找过你。” “是的,她是来找过我,不过我觉得她太过异想天开,就拒绝掉了,”杨乃宁说,“我是为了她好。” “她找你做什么?” “呃,”杨乃宁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盛毓潼供出来,“她说她想打破你的校记录。” “那她有眼光,你是校记录第二名,找你没错啊,”史薇挑挑眉毛,“你没答应?” “我......我很忙,今天这个找我帮忙,明天那个找我帮忙的,”杨乃宁摊开手,“我做不到谁的忙都帮啊。” 史薇轻轻一笑,杨乃宁顿时紧张起来。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怎样解决面前这个大危机。 “您看,我这不是在帮系里做事吗?系里的事做完,我就去找她聊聊。” “现在做完了吗?” 杨乃宁查看了一下手头,还差一页。 “只差三行了,我带回去做也行,”杨乃宁收起东西,边收边笑着说,“我这就去操场找她,昨晚她来找我,差点儿被关禁闭,我得和康宇星谈谈,让她放盛毓潼一马。我想她昨晚肯定被督查吓到了哈哈。” “你告诉盛毓潼,她可以直接来找我。” 杨乃宁放慢动作,竖起耳朵,但史薇没有了下文。杨乃宁抬起头,史薇正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守宫,夕阳下她的侧影美得犹如一尊雕塑。 杨乃宁走后,史薇继续远眺操场上的盛毓潼。 ……直到盛毓潼和康宇星结伴离开。 悸动 杨乃宁冲进澡堂。她高叫,“盛毓潼!”“盛毓潼!” 角落的一个小隔间传来闷响:“我在这儿呢。”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杨乃宁跑到帘子前,帘子边上放着四个沙袋,杨乃宁伸手把它摘下来,说:“这就是康宇星的特训方法?” “嗯。” “你就每天绑着它们?” “嗯。” “笨死了,”杨乃宁把沙袋扔回去,“没用的。不如我教你一招?” 水声停了,盛毓潼探出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什么?” 杨乃宁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现在不方便,明天中午我告诉你。” 盛毓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中午训练结束,杨乃宁装模作样走进食堂后,又从洗碗间的小门走了出来。盛毓潼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洗碗。 “盛毓潼!盛毓潼!” 盛毓潼迷茫地抬起头,杨乃宁冲她招了招手。 “花园角。”杨乃宁比了个口型。 花园角位于天枢塔校东面,种满绿植的花坛边上放了两瓶饮料,一瓶是咖啡,一瓶是红牛。杨乃宁拿出一个纸杯,将咖啡和红牛倒在一起,纸杯中泛起棕褐色的泡沫。 盛毓潼面露嫌弃,却被杨乃宁打了一下头。 “嫌弃,你还嫌弃?我好心分享独家秘方给你,你居然嫌弃。”杨乃宁气不打一处来。 “这......这是什么?” “简易兴奋剂。” 盛毓潼懵懵懂懂:“简易兴奋剂?” “哎呀,就是喝了能让你跑得更快的东西。我们都喝这个,”杨乃宁看盛毓潼欲言又止,又说,“你以为那些记录都是正常人跑出来的吗?不是,大多数都不是。” 盛毓潼皱起眉头。 “你不喝我就扔了......真不喝?” 盛毓潼点点头。“我不喝。”她坚定地说。 “真是个呆子。” 杨乃宁气得发笑,但看到盛毓潼诚挚的双眼,杨乃宁便觉得气来气去都是气自己,气反而消了。 “我说,盛毓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不傻!” 盛毓潼梗着脖子。 杨乃宁四处看了一眼,笑着说:“我懂了......你知道你成功引起史薇的注意了吗?” 盛毓潼茫然,然后她摇了摇头,看上去额外无辜。但杨乃宁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眼前这位老乡与她那位父亲一样,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盛毓潼这般折腾,不过是为了引起史薇的注意,让史薇保举她特殊入读作战指挥系罢了。 天枢塔校的作战指挥系有三种入读方式:第一,入学后通过专业考试,并累计综合排名前三入读;第二,通过每年期末的军事竞赛,转专业就读;第三,作战指挥系优秀学生推荐入读。 盛毓潼想走的显然是第三种。 杨乃宁在心里笑了笑。 小样儿,还想瞒我。 “史薇说,你在训练上有困难,可以直接去找她,”杨乃宁凑近她,“你就快成功了,加油!” “我......” “诶,都是老乡,我能理解你。”杨乃宁冲盛毓潼挤挤眼睛。她将一杯子的饮料倒进花坛,摆摆手走了。 盛毓潼呆呆地望着杨乃宁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记录都是假的吗?盛毓潼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她隐约觉得这是不对的,却同时感觉到自己才是势单力薄的那一个。下午的训练,盛毓潼连连出错。她正在难堪,史薇叫住了盛毓潼。 “盛毓潼!”史薇站在观景台的台阶上,背着手叫她。 盛毓潼来到观景台下,仰起脸:“史班长。”“最近训练怎么样?”史薇说,“我看到你找康宇星做教官了。” 盛毓潼傻笑:“挺好的。” 史薇有心逗逗她:“挺好的。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找我?” “啊......因为......” 盛毓潼头疼起来,总不能把杨乃宁坦白出来吧。她低头不说话了,一副任史薇询问也不开口的模样。 “你今年多大了?”史薇忽然问。 “我......我......”盛毓潼没想到史薇会问这个问题,“十八了。” “十八了,我以为你才八岁,”史薇说,“只有小孩子才不说谎。” 盛毓潼涨红了脸:“我......” “盛毓潼,稍息,立正!”史薇走到盛毓潼身边,她低声耳语:“我想体验一下被你骗的感觉。” “史......史班长......” “这不是请求,这是个命令。”史薇的耳语犹如恶魔的低语,烧得盛毓潼头脑发热。盛毓潼双眼紧闭,宛若接受酷刑。 “不找我是为什么?因为我是个魔鬼,让你害怕?还是因为,你讨厌我?” 盛毓潼突然转身。 她落荒而逃。 上药 大卡车行驶在崇山峻岭中。盛毓潼紧张得握紧了手中的三一杠,她的手汗津津的。 事情起初是这样的:史薇宣称要带她们去靶场,给她们发了枪以后,将她们带上了大卡车,随后卡车大门一关,众人都隐身在黑暗中,车厢静得只有大卡车的轰鸣声。 盛毓潼觉得整件事情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封之蓝始终安静地坐在盛毓潼身边,闭着眼睛补觉,因此盛毓潼不好将心中的疑惑说给封之蓝听。 卡车开出十分钟后,车厢拐了个大弯,封之蓝突然开口了。 “不对,这不是往校内靶场的方向。” 有人走了过来,四周的人给她让了片空地。她坐下来。盛毓潼看到史薇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下这双眼睛还未看着她,只是亮亮地注视封之蓝:“不往校内靶场还能往哪里去?” “绝对没往校内靶场走。” 封之蓝嘟囔,她盯着棚顶,出了神。在她的脑海里,有一张弯弯绕绕的天枢塔校地图,卡车化身一个小点在地图上游走。 史薇安静地等着,唇边挂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盛毓潼不期和她眼神交汇,她轻轻一笑。盛毓潼猛地想起昨天落荒而逃的事情,赶紧低下头,生怕史薇再盘问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在她的心中,史薇和杨乃宁不一样。她们不是一路人。 乃宁姐,我算是仁至义尽了。 盛毓潼无声地想。 “刚才那个大弯,是拐过了校门。我们已经出校门了。” 封之蓝笃定地说。 “哈哈,不错,”史薇爽朗地笑了,“你猜猜我们要去哪儿?” 封之蓝却不想搭理史薇:“报告班长,这种事只有你知道。” 史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得诡异,她蓦地凑到盛毓潼面前:“小哨兵,你的同伴不感兴趣,那你感兴趣吗?” 盛毓潼觉得背后一痛,是封之蓝的手爬了过来,狠狠掐上盛毓潼的脊梁骨。 “报……报告班长,不……不感兴趣。”盛毓潼结结巴巴地说。 “报告班长,服从命令是哨兵的天职。” 杨乃宁的声音从一个黑暗的角落传来,严严实实的盖住了盛毓潼的话。但史薇一动不动,只盯着盛毓潼,脸上浮起一抹邪笑。只可惜黑暗中,盛毓潼看不到她的笑,只看到了雪白的牙齿。 “没思想,没头脑,没情趣。”史薇轻轻地说。这句话像一阵风刮进盛毓潼的耳朵里。盛毓潼怀疑这句话说得是自己,但又有点不愿相信: “班……班长,你说得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哈,”史薇大笑起来,卡车一个颠簸,她猛地扑到盛毓潼身上,用气音搔得盛毓潼全身发痒。“不是你还能是谁呢?”她眼神无辜,“我的小哨兵?” “我……我…..” 史薇退了回去,抱着手:“那你说说,你哪里有情趣?” 盛毓潼一下子噎住了,她想反驳的是前两个,史薇却带着径直跳到了第三个。情趣,情趣到底是什么东西……盛毓潼红了脸,她艰难地开口:“班长,没情趣……” “你说我没情趣?” “不,不是。” 史薇两手捧着脸:“我哪里有情趣?” “我……我……” 盛毓潼简直说不出话,如果不是史薇还在眼前,她真想把手里的枪给砸了。黑暗中史薇的眼睛就像一只鹰,敏锐得要命。盛毓潼前一秒想完,后一秒就担心史薇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枪是军队的财产。”史薇说。 盛毓潼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睡觉,她的头慢慢靠在了封之蓝的肩膀上。封之蓝嫌弃地看了一眼,但还是没把盛毓潼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下去。 见盛毓潼装睡,史薇笑得像一只老狐狸。她的守宫帮助她的视线顺利穿过黑暗,到达盛毓潼的脸庞。睡颜静谧,眼皮却不停动着的盛毓潼,死板下也有几分可爱。 史薇伸手替她拿掉黏上脸的头发。 半个小时后,卡车穿过标有“军事对抗区”五个大字的大门,并在其中的一个停车位上停了下来。 随后车门大开,哨兵们如同饺子下锅般一个个跳了下来。 史薇拿着高音喇叭,站上了一块石头。 “快点儿,动作快点儿,一个个属蜗牛还是属王八啊?我要是敌军,我现在就来突突你们。” 哨兵们一听,不敢怠慢,飞快排好了队。盛毓潼听到敌军还在茫然,封之蓝早已经反应过来:有对抗比赛!她不禁热血沸腾,精神振奋,看史薇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期待。 “看来你们当中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咱们今天有一场即兴的对抗赛。不过不用担心,和你们对抗的同样是一群菜鸡——” 史薇嘲讽地笑起来:“菜鸡互啄真没啥看头,我现在已经想回去睡觉了。” “但没办法,我必须在这里,看看你们到底能坚持多久。如果你们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会给你们五——” “四——” “三——” “二——” “一——天的假期,”史薇伸出孤零零地一根手指,“再多不可能,菜鸡互啄赢了也是侥幸,除非你们零伤亡。我才可能考虑多给你们一点假期。当然,零伤亡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 “是一群向导。”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听到向导好歹矜持一点,你们离结合还早着呢,”史薇走来走去,“这群向导就读于我们天枢塔校的兄弟院校,世新塔校,这所塔校以出‘比哨兵更像哨兵的向导’闻名……” 史薇顿了顿。 “都是胡说八道,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至于你们,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你们是天枢塔校最差的一届新生。” “当然,我不是世新塔校派来的奸细。我给你们准备了口粮,虽然只够你们吃半天,哈哈。” 史薇这一笑,笑得活像世新塔校派来的奸细。 “我还给你们配发了枪。虽然枪里只有四发随意装填的子.弹。玩过俄罗斯大转盘吗?每发子弹能不能打着人都有它的命。” 史薇坏笑。她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 盛毓潼头一次希望,史薇能被她喝的水呛死。 ※※※※※※※※※※※※※※※※※※※※ 电脑问题解决了,正常更新 花的森林 史薇喝着水,女性不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喝完了,她不紧不慢地拧起瓶盖。 “靠!” 有人轻轻骂了一声。盛毓潼不回头都知道,骂人的一定是性子急躁的封之蓝。 “急了是吧?” 史薇偏偏故意吊着人胃口。她问完,没有人回答她,她就笑得愈发得意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着上战场说不定是给别人送人头呢,都给我淡定点儿,别这么急着去送死。” 封之蓝翻了个白眼。盛毓潼认真地听着。 “所以我喜欢你。” 史薇突然在盛毓潼面前定住了,她眼光深沉,简直算得上含情脉脉。盛毓潼被看得双颊发红,不自在地躲开了史薇的目光。 “我喜欢,不焦虑的哨兵,”史薇慢悠悠地说,“你,去领装备。” 盛毓潼连忙低头躲过史薇的目光,窜到了杨乃宁的面前。杨乃宁递给她一份口粮和一个头盔。 盛毓潼拿到转身就走。 “呆子!”杨乃宁小声叫到。 盛毓潼回头。 “加油!” 盛毓潼傻笑起来。 与此同时,史薇走到封之蓝的面前,两人眼神交汇,火花四溅。这浓重的火.药味让四周的人都有所触动,偷偷转过头来。 “我不喜欢焦虑的哨兵,因为他们经常忙忙碌碌却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忙碌有时非常辛苦,有时还会带害别人。” 封之蓝不屑地“哼”了一声。 “哨兵封之蓝!” “到!” “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毫无道理?” “是!” “你要怎么证明我的话是错的?” “我会活捉一个向导!” 封之蓝眼神笃定。看她这副模样,史薇扬起了唇,只是这笑是讥讽的。她毫不掩饰她对于封之蓝豪言壮语的嘲弄:“如果做不到呢?” “提头来见!” “噗嗤”,史薇直接笑了出来,她盯着封之蓝笑了半天,又猛地收起笑。 “提头来见这种话我从来不信,”史薇压低声音,“如果你做不到,你入读作战指挥系的那一刻你就完蛋了。知道什么叫完蛋了吗?就是比死更可怕。我会不停地嘲笑你,直到你认输,然后收拾东西从天枢塔校永远地滚蛋。” 封之蓝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最后的理智拦着她,她也许已经扑上去和史薇扭打在一起。 史薇后退一步:“哨兵封之蓝!” “到!”封之蓝几乎是在咆哮,她把自己的愤怒全部隐藏在这一声中。 “去领装备!” “是!” 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受辱后无尽的愤怒。 接下来,史薇嘲弄了每一个人,她不遗余力地羞辱他们。盛毓潼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幸运,一会儿又觉得很奇怪。她好像被史薇从哨兵之中屏蔽了。 史薇把最后一个哨兵直接骂哭后,踏着悠闲的步子朝盛毓潼走来。 “怎么样?我对他们的评价还算中肯吗?哨兵。”史薇微笑着说。 和方才骂哭大半个班的史薇判若两人。 盛毓潼不说话,她只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 “你的眼神像是在说‘不’。这让我太伤心了,”史薇侧过身,轻声说,“我是有苦衷的,哨兵,我真怕你误会我。” 盛毓潼顿时心软了,史薇泪光盈盈,仿佛被盛毓潼的抗拒深深伤害一般。盛毓潼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我相信你。” “哈。”史薇轻笑一声,再抬头已换了个表情,是讥讽的,嘲笑的,让盛毓潼想要一拳挥上去的。 “你的成绩我会直接扣五分。” 史薇眯起眼睛,一字一句。 “理由,过于天真。” 封之蓝一路上嘴就没停下。她没完没了地问候史薇的十八代祖宗。问候到最后,连盛毓潼都忍不住开口:“行了吧。” “什么行了?你不讨厌她?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什么知心大姐姐,原来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她骗人感情,比龙仪还可恨!” 盛毓潼想了想,不说话了。史薇今天让她也心寒了。盛毓潼感到了失望,甚至觉得天枢塔校就是一场骗局。这所学校高年级霸凌低年级,老手霸凌菜鸟,就算有些类似于杨乃宁、康宇星这样的好人,大环境也无非如此。 “你……怎么不说话了?”封之蓝见盛毓潼不说话,反而担心起来,“你不会真伤心了吧?” 盛毓潼闷闷地“嗯”了一声,封之蓝捏住了她的手:“不要紧,就当花感情买了个教训。”封之蓝的手热乎乎的,盛毓潼的心稍微暖和了一点。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封之蓝,如果我们不能同时入读作战指挥系,我就退学。” “靠,”封之蓝叫起来,“你真被刺激到了?” 盛毓潼又低下头不说话。封之蓝虽然担心,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打起精神度过对抗赛,她趁势给盛毓潼鼓起气来:“咱们这回好好表现,一定能让史薇对我们另眼相看。” 盛毓潼抬起头,勉强的笑了笑。封之蓝觉得盛毓潼这表现实在很像失恋。 但哨兵和哨兵……怎么可能呢? 封之蓝甩甩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电子地图上,二十七人的哨兵大队已分散成九个小队,其中一队将在三分钟后遭遇世新塔校的五人向导小队。 史薇站在电子地图前,她担忧地注视着地图。一边的杨乃宁时而靠过来,时而又远走。杨乃宁第五次靠过来时,史薇开口了: “有事直接说。” “这个……史班长,话我就直接说了哈,”杨乃宁犹犹豫豫的,“你很讨厌这些新哨兵吗?” “不讨厌。” 意料之内的回答。可这不足以解决杨乃宁的疑惑。以杨乃宁对史薇的了解,史薇绝不是那种会随意戳人痛处的人。她今早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么,你为什么……” “嗯?”史薇哼了一声。 “为什么要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啊?” 杨乃宁实在是想不通。 “很简单。”史薇回过头,“一个人心怀仇恨的时候,不管是多胆小的人,手中的枪都会打得又准又稳又狠。” 杨乃宁觉得这话很不寻常。如果她没记错,史薇还是作战指挥系三年级的射击冠军。 她细细揣摩了一会儿,扬起了嘴角。 有意思。她想。 扑克 林间起了一层薄雾,初升的太阳把光辉洒入薄雾中,却在地面消失了踪影。盛毓潼一张嘴,一口白气就窜了出来。 真冷啊。 天枢塔校尚处于夏季学期,学员统一着夏日体能服。来到深山老林,夏日体能服就显然不能满足保暖的需求了。 寒冷的气温中,体能下降得异常迅速。 得想办法保持体能才行。 封之蓝从包里取出口粮,拆开,一根能量棒掉在了青苔上。封之蓝把它捡起来塞进嘴里。盛毓潼瞪大了眼睛: “封之蓝,不能这么早就把能量棒吃了,还有将近八个小时呢。” 封之蓝把吃了一半的能量棒递过来:“来一口?” 盛毓潼摇摇头。 “如果我的五感没错,有一组向导应该快要逼近我们了,”封之蓝嚼着能量棒,能量棒中的花生被她嚼得嘎吱嘎吱作响,“你吃不吃?不吃我吃光了。” 盛毓潼抱着三一杠,转朝另一边望起了风。她生气了。 还生气?封之蓝暗自觉得好笑。作为报复,她把能量棒嚼得更响。 树林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在此地存活,连树木都是一种伪装。盛毓潼屏住呼吸,投过瞄具,她隐隐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东南方向一群飞鸟腾空而起,一只小鹿惊慌地跳过枯死的树木,朝东边跑去。 “东南方向有情况,注意警戒!”盛毓潼下达了指令。 封之蓝把剩下的能量棒往嘴里一塞,隐藏到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背后,枪口直指东南方向。 “呆子,你确定吗?”封之蓝小声问。 “确定。” 话音未落,盛毓潼突然站起,朝着东南方向就是一枪,接着一个滚地,落到了一处倒塌的枯树前。封之蓝还未反应过来,密集的枪声已经冲进她的耳膜。她仔细辨听了一会儿对方的机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史薇,我艹你妈的。” 封之蓝破口大骂。 对方至少拿了三挺机关枪。 山脚下,史薇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她边看电子地图边抱怨:“这山里真是太冷了。”地图上,哨兵小组的三个点,只有两个闪闪发亮,这表示有两个人已经开始交火。 杨乃宁突然走过来,她敬了个礼:“报告史班长!世新塔校的颜如珏班长来了!” 史薇不悦地皱起眉头:她来做什么?她不吭声,继续低头看着电子地图,颜如珏的声音闯入了耳朵: “史薇,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是吗?我们多久没见了?”史薇低头继续检查哨兵小组的行进路线,看都不看颜如珏一眼。 “一年了。” “原来一年了啊,”史薇微笑,“可我一点儿也不怀念你。” 颜如珏的面色一沉,但她很快又换上了如花笑靥:“为什么不怀念我?我让你日夜难眠了吗?” “我只是对手下败将不感兴趣。毕竟,输给我的人太多了。如果你能让我日夜难眠,我就别打算睡个好觉了。” 颜如珏恨得牙痒。从一年级第一次交手开始,她就没赢过史薇哪怕一次,就连打嘴炮也是。她忍了又忍,勉强挤出笑,牙齿还是咬得紧紧的。她说:“可我们都是作战指挥系的学生,单兵作战能力不能代表一切。这一次,我们之间的胜负会重新洗牌。” “听说你给了你的小向导们,一个加强连的火力?她们都小胳膊小细腿的,拿得动吗?”史薇眼神真挚,如果不是颜如珏太熟悉她的说话方式,简直要误以为史薇在关心世新塔校的学员了。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颜如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我听说你只给了你的学员半个班的火力,这是真的吗?” “呵呵,真的,反正不够从你这儿拿就是了,”史薇给颜如珏递了根烟,“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嘛,我不像你,我是很勤俭持家的。” 颜如珏接过烟,咬着牙:“你就这么自信?” 史薇朝山上一抬下巴:“你看,你的学员们不都来了么?” 颜如珏连忙向山上看去,果然,从山上下来的小路上,一行五人两手空空,头盔上冒着黄烟。 “哈哈哈哈哈哈,”史薇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杨乃宁!报一下成绩!” “是!”杨乃宁打开电子设备,看到第一行,她愣住了,久久没有出声。 “乃宁,念出来!” “是!”杨乃宁敬了个礼,大声说,“一号,盛毓潼,击毙五人!” 史薇听了,也愣了愣,她准备递给颜如珏的打火机被她收了回来。颜如珏叼着烟,瞪大眼睛看她。她有点懵。 “火,不给,”史薇低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就是不给。” 她把打火机揣回了裤兜。 盛毓潼起身,她捡起一把枪,递给了常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把枪扔下来。” 常星笑了:“不客气,盛毓潼,你是天生的狙击手。” 封之蓝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三九杠、七六杠、诺克斯冲.锋.枪、基诺冲.锋.枪、基诺冲.锋.枪……我的天,这就是一个行走的火.药.库啊!相比之下我们太寒酸了吧……” “盛毓潼,你拿七六杠和消.音.器。”常星说。 封之蓝把枪和消.音.器径直扔给了盛毓潼。盛毓潼拿着枪,看了又看。枪上还带着它上一任主人的体温,和火.药发射的余热,摸起来很暖和。 “常,常星……”封之蓝有点不自在地问,“为什么不把三九杠给盛毓潼呢?” “三九杠的卧射射距不如七六杠,我们的火力和人员配置尚不满足三九杠通常的使用情景。所以七六杠比三九杠更适合盛毓潼。” 封之蓝惊奇:“你怎么懂这么多?” 常星腼腆地笑了:“我在家乡的枪.械博物馆做过义务讲解员,所以知道那么一点点。”常星说完,偏头去看盛毓潼,盛毓潼正拿了一片叶子专心擦枪。她擦得专心又认真。 “盛毓潼?”常星轻轻叫了声。 盛毓潼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但她把枪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这把枪现在是我的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两眼却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关心则乱 常星笑着敲了一下盛毓潼的头。 “这东西最后要还给人世新塔校的,你可不能据为己有。” “谁说一定要还回去了?这荒山野岭的,找个地方埋了,问起来就说没拿,到时候偷偷跑回来……” 封之蓝故意只说了一半的话。 “这里是军事对抗区,不可能随意进出的。” 封之蓝一拍脑袋:“我把这回事儿给忘了。”她伸手拉盛毓潼起来,说:“盛毓潼,你也别失望了,等读了作战指挥系,想摸多少枪就摸多少枪。你就是想在军.火库里睡觉,估计都没多少人敢拦你。” 盛毓潼站起来,封之蓝和常星替她拍掉身上的灰。盛毓潼有点不习惯:“我自己来就好。” “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你就安心受着吧。” 小向导们像一群受惊的小绵羊,团团围在颜如珏身边,还有人带着哭腔说:“如珏姐姐。” 颜如珏心烦意乱:“好了,一次输赢不能决定什么。向导相较哨兵五感本身就偏弱,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史薇就在一旁看笑话,这让颜如珏更生气。 “哎呀,这群小兔崽子太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史薇似笑非笑地说,“大概因为我只是教官,不是什么史薇姐姐,所以她们巴不得离我远远的。颜如珏,我还真羡慕你,你跟你的小学员黏糊得跟双面胶似的,分开一会儿都受不了。” 颜如珏气得发疯,她大吼:“史薇!” “哎!杨乃宁,送客——” “得嘞。” 杨乃宁闪到颜如珏面前,热情地说:“颜班长,我开车送你?” “我不走!”颜如珏大声说,“我要看清那个毙了我五个人的小兔崽子长什么样!” “我的人,只有我自己能看,”史薇悠悠地说,她见颜如珏还不走,皱起眉头,大喊,“杨乃宁,你腿折了?” 杨乃宁立马作出苦兮兮的表情:“颜班长,你走吧,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怎么好让我为难呢?” “哼!” 颜如珏一跺脚,转身回向导驻地去了。留下的小向导们都好奇地看着史薇。这日史薇扎起了高马尾,垂下的发丝衬得她脸型流畅小巧。体能服的袖子推上大臂,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线条优美,引人遐想。 她低头专心看地图,看成了一幅画。 小向导们未免都有些脸红心跳。 史薇知道她们在看她,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眉目舒展地看盛毓潼即将遭遇的下一个对手。 啪。 盛毓潼开了一枪,眼前的向导头盔冒起了袅袅黄烟。她沮丧地低下头,把枪往地上一扔,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难搞。 封之蓝和常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哨兵打向导,欺负人呜呜呜呜呜,”向导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腿还一蹬一蹬的,“不是说好的哨兵都要保护向导的吗?为什么要对我开枪啊?” 封之蓝拧起眉头:“废话多,信不信我再给你一枪?” “哇!” 向导哭得更大声了。 盛毓潼面露不忍:“你,你别哭了,哭了,也活不过来的。”封之蓝偷笑起来,她想,有这么安慰人的吗?这向导不哭得更厉害,她封之蓝就跟盛毓潼姓。 “盛毓潼,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封之蓝边说边往前走,“我来给你示范一下——” 盛毓潼突然抬枪朝树上一打,树叶哗啦啦落到了封之蓝身上。封之蓝警觉地往树上看去,树上趴着一个全身武装着树叶的女孩儿,头顶也冒出了黄烟。 封之蓝一把拎起坐地上的向导,往她的嘴里塞了一把树叶。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死人了,”封之蓝眼睛几乎要冒绿光,“你,不——准——哭——” 黄昏时分,盛毓潼等人疲惫不堪地下山了,迎接她们的是新哨兵们隆重的掌声。盛毓潼拘谨地往封之蓝身后躲,却被封之蓝一把抓出来。 “谢……谢大家。”盛毓潼不好意思地说,她羞红了脸。 “哨兵盛毓潼!” 史薇的声音一出,盛毓潼赶紧立正站好。她傻笑着:“史班长!” 史薇的眼中有跳跃的火光,那是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入她的眼眸,不知为何,盛毓潼觉得,史薇眼中那抹光,比篝火更亮,更热烈。 身体忽然一轻,天地颠倒。 “史……史班长!”盛毓潼惊慌地叫道。 众人已经围过来,她们将盛毓潼高高抛起,欢呼着,雀跃着。盛毓潼又晕眩了,但这次晕眩和以往的晕眩不同,是幸福的晕眩,让人头昏脑胀,热泪盈眶。 覆辙 入夜,哨兵们在军事对抗区的休息区搭起了帐篷。难得没有训练的时光,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加上世新塔校要与天枢塔校联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氛围。 为了给联谊增添些热烈的气氛,史薇戴起袖套,穿上围裙,亲自烤起了乳猪,杨乃宁在一旁烤帮忙翻动铁架。乳猪焦黄的表层上油脂吱吱直冒,馋得杨乃宁直咽口水。 “报告史班长!”封之蓝突然走过来。 “有什么事?” 史薇头也不回,全神贯注地烤乳猪。 “报告史班长,很遗憾,这次没能活捉回向导……”封之蓝越说声音越小。 史薇把一盒孜然给了她:“帮忙撒一下。” “哦哦。”封之蓝捏起一撮孜然,朝乳猪一撒,偏巧吹来一阵风,孜然全吹回封之蓝的脸上,呛得封之蓝不停咳嗽。 “你干吗呢?”史薇急了,“撒孜然不能这么撒,你以为你在扔手.榴.弹吗?要这样,轻轻的。”史薇捏着一撮孜然,飞快沿乳猪的表皮洒了一圈。 “史班长……” “一边儿去。” 封之蓝无奈,只好走到别的地方去。没了封之蓝的干扰,史薇手头麻利多了,她娴熟得用小刀划了一块肉,肉插在刀尖上,油脂顺着刀刃滑了下来。 “盛毓潼在哪里?”史薇问杨乃宁。 杨乃宁朝不远处的草坪努了努嘴。 盛毓潼拔了一根地上的草,正用力吹着,两个向导跑到她的面前,她们中最漂亮的一个手捧了一束鲜花。盛毓潼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你们……” “哨兵,送给你。”向导微笑着送出这束花。 “这个……”盛毓潼四处寻找可以求助的人,偏巧封之蓝和常星都不在,她回头,杨乃宁和史薇两人正看着她,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盛毓潼两手在身上擦了擦,接了过来:“谢……谢谢。” 向导们抿嘴一笑,小跑着走了。 盛毓潼不明白了,她们为什么要笑呢?喷香扑鼻的花束在盛毓潼的手上好像一枚定.时.炸.弹,拿着烫手。 史薇还在看着她。 “史......史班长,”盛毓潼把花束递了过来,“给你。” “人小姑娘送的花,好好收着,给我做什么?” “我……”盛毓潼脸颊滚烫,她笨拙地把花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伸手,“你闻闻,这花可香了。” “盛毓潼,你诚心来气死我们的是不是?”杨乃宁调侃,“就你有花,我们没花,你故意让我们羡慕嫉妒恨,是不是?” “她不是这个意思。” 史薇接过花,花是这一带最常见的高原苜蓿,金黄金黄的,宛若细碎的阳光。她把花放在鼻下嗅了嗅,没什么香气,但有草原的风吹起时那独特的野性味道。 “谢谢你,盛毓潼。” 盛毓潼仰起脸,史薇正微笑着看她。但这缕微笑稍纵即逝。 “史薇!”有人远远地喊。 “那位姑奶奶又来了。” 杨乃宁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世新塔校的颜如珏,她穿着深蓝色的日常服,包臀裙紧紧勒住两天长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小布尔乔亚,真是太小布尔乔亚了,”杨乃宁捂住眼睛,“不堪入目。” “那你把眼睛给我遮严实点。” 杨乃宁这才撒开手,光明正大地看起来。 “史薇,你有心了,联谊会上还亲自做烤乳猪,真是给我们世新塔校好大的颜面。”颜如珏笑眯眯的,“我都不敢吃了。” “你还是别吃吧,我的兵都饿了一天,我挺过意不去的,你要是吃了,她们没有吃的,这不就违背我的初衷了吗?”史薇说,“要不,我请您闻闻味道?” 颜如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从来没赢过史薇,连口角都是。这次世新塔校惨败,她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来向史薇问个好,没想到史薇还是一点便宜都不让她占。她目光四处扫,扫到盛毓潼身上:“你……” 史薇赶忙把盛毓潼拉到身后护着。 “史薇,什么宝贝要这么藏着?” “大宝贝。” 史薇嫣然一笑。 “我可是爱死她了。” 汇演 杨乃宁头脑一懵,脸上先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颜如珏逼问的眼光一扫过来,杨乃宁一个立正,两眼看天,震声道:“哨兵一枝花,必须保护。” “我不信,这肯定就是毙了我五个人的小兔崽子。”颜如珏踮起脚尖往史薇身后看,史薇伸出手挡住她的眼睛。 “史薇你给我闪开!” “闪开个屁,你找错人了。” 史薇冷着一张脸。 “这个哨兵毙了你们七个人,毙了五个人的不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颜如珏气得咬住一口银牙:“史薇,你非要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吗?” 史薇给杨乃宁使了一个眼色,杨乃宁快步上前,对颜如珏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颜班长,您还是快走吧。要是晚了,咱们的哨兵和你们的向导精神结合了,你说这多不好啊。” 颜如珏脸色一变。 “史薇,你等着,我和你没完。”颜如珏跺跺脚,转身跑了。 望着颜如珏转身离去的背影,杨乃宁笑眯了眼睛:“史班长,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史薇伸腿朝着杨乃宁的屁股就是一脚:“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哪里不耐烦了,不是为您的终身大事着急吗?”杨乃宁笑得贼兮兮的,“您后年就毕业了,可不是要考虑和向导婚配了?我看颜如珏班长就挺合适的,毕竟是‘向导中最强的哨兵,哨兵中最强的向导’嘛。” 史薇面露不耐烦,但一刻后又平静下来,她悠悠地说:“你这么喜欢颜如珏,你去和她结婚啊。” “啊?” “我不喜欢她。” 史薇忽然转身,盛毓潼原本在发呆,与史薇视线相交令她一个激灵:“班……班长!”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小哨兵。” “啊……啊?”盛毓潼呆呆的。 史薇的脸猛地靠近她,她的呼吸简直可以给盛毓潼搔痒。“小哨兵,你是怎么击毙了五个人的?”她的声音若有似无,堪称魅惑,仿佛盛毓潼是她的情人。 “我……我就开了四枪,然后,捡了常星的枪,继续开。” 盛毓潼认真地说。 杨乃宁转过身,她想,惨不忍睹,呜呼,惨不忍睹!而史薇嘴角猖狂地咧开,她一字一句: “我就喜欢,你这样,运气好的小哨兵。” 晚上八点,在一处鲜花盛开的空旷草地,哨兵和向导们围成一圈,绕着篝火坐下。盛毓潼和封之蓝、常星坐在一起。在她的对面,史薇正低头听杨乃宁说着什么,脸上满是笑意。 但盛毓潼没有看史薇,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白色的天津四醒目耀眼。去年的这个夏天,她还在盛家堡垒看星星呢。张开双翼飞翔的天鹅座漂浮于夜空,是那样的美,她难以忘记。 “今天史班长和你说了什么呀?” “嗯?”盛毓潼慢慢转过来,封之蓝正看着她,“没说什么啊。” 封之蓝不说话,只用眼睛直直看着盛毓潼。 “问了我,怎么枪毙前五个人的?” “然后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运气好。” 突然响起一片掌声,盛毓潼和封之蓝也慌忙跟着鼓起了掌。封之蓝伸长脖子四处看,史薇拿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口琴站了起来,轻盈地跳到篝火附近。篝火将她小麦色的皮肤映得亮堂堂的。 “史班长!来一个!” “史班长!来一个!” “我这不来了么?”史薇冲起哄的方向抛了个飞吻。起哄的多是一年级的向导,史薇冲她们抛飞吻,她们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封之蓝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盛毓潼关心地问。 “没事,呆子。”封之蓝搂住盛毓潼,却被盛毓潼生气的推开,她还没问为什么,盛毓潼就气恼地说: “我不是呆子。” “接下来,我将向大家表演,口琴,《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是一首多年前的老歌,却一直流传到了现在。在座的向导和哨兵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一点。盛毓潼也曾听廖老师哼唱过,但口琴版的《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却是第一次听。 演奏的人,还是她最为崇拜的史班长。 “会唱的人跟着一起唱啊!”杨乃宁站起来鼓了鼓掌。 史薇把口琴放在嘴边,轻轻吹出了第一个音符。盛毓潼忽然懊悔,她为什么没有多向廖老师请教这首歌呢?她只有坐在那里,看着杨乃宁唱出了第一句词。 杨乃宁站在哨兵中间,优美地唱到: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 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盛毓潼一会儿看看杨乃宁,一会儿看看史薇。最终目光定格在史薇的身上,不知道是夏日的星星太浪漫,还是篝火太绚烂,史薇一双眼睛里有星星、有篝火,还有更多盛毓潼说不出的东西。 她的目光慢慢移了过来,接着,是绽放在火光中的一抹微笑。 她在对她微笑。 “如果有一天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等我多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杨乃宁忽然大喊:“再来一遍。” 盛毓潼立马大声唱了起来,封之蓝都被她吓了一跳。封之蓝愣了一下,迷茫地跟着歌声打起了拍子,但是拍子不大对。 她的手就被人拉住了。 “你你你你,你干嘛呀?”封之蓝被吓了一条。 盛毓潼一边唱,一边拽着封之蓝的手打正确的拍子。封之蓝挣脱不得。天晓得盛毓潼哪里来的力气,能把封之蓝牢牢捉住了。封之蓝只有顺着盛毓潼的意思做。 史薇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终于笑岔气了,口琴也开始走音。好在杨乃宁指挥的歌声已经将口琴声完全掩盖住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 歌声流淌在军事对抗区静谧的夜里,很多年后,盛毓潼都会记得这个夜晚,这首歌也陪伴她度过了许多难捱的夜晚。这个夜晚的史薇,也永远珍藏在她的心里,历久弥新。 你的眼睛 史薇熄灭了篝火,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了明火。检查完,她转过身,看到盛毓潼和封之蓝站在一起。她们在看星星。 “最亮的一颗就是天津四。”盛毓潼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说。史薇也抬头看,在深邃的夜空中有一颗钻石般绚烂的星星,如此光彩夺目,捉住了史薇的眼球。 “你懂天文?” “啊,班长好。”封之蓝刷的敬了个礼。 盛毓潼紧随其后:“班长好。”然后她放下手,支支吾吾地说:“懂……懂一点点。” “你曾经想做一个天文学者吗?” 盛毓潼眼睛一亮,随后黯淡下来。“是,在我成为哨兵之前,我就想着,我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天文学家。虽然,”小哨兵的脸上有了罕见的忧伤,“虽然不太可能实现了。”她又生怕史薇误会,急促地说:“当……当然,做将军也很好。” 史薇的心脏一紧。她朦朦胧胧想起,很多年前,她的梦想也不是成为一名将军。但到底要成为什么?她已记不太清了。 面前的盛毓潼低下头,耳朵通红。史薇心中生出些许不忍,亦或者,些许捉弄她的念头。 “盛毓潼,我们来聊聊你的思想问题。” 史薇故作严肃。 “今天晚上,我和你一个帐篷。” 深夜,史薇钻进了帐篷。盛毓潼穿着体能服,安静地趴在睡袋里,瞪着一双眼角稍长的眼睛。史薇记得,她童年曾在一种动物身上见过这种眼睛,那就是老鹰。 “班……班长好。”盛毓潼从睡袋里坐起来,试图朝史薇敬礼,却被史薇按住了。“今晚我不是班长,我只是史薇。”史薇轻声说,她脱掉了外套,体能服的圆领上,精致的锁骨如蝴蝶展翅。盛毓潼发现,史薇其实不算强壮。 她钻进睡袋,和盛毓潼并排趴着,帐篷外,正是群星璀璨时。盛毓潼闻到史薇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忽然想到自己奔跑了一天,也只用冷水冲了个凉,一下子把睡袋裹紧了。她担心史薇闻到她身上不好的气味。 “盛毓潼……”史薇靠过来。 盛毓潼赶忙朝帐篷的另一侧躲。 “你躲我干什么?”史薇觉得好笑。 “我……太臭了。”盛毓潼局促地说。 史薇大笑起来,她一手捞过盛毓潼,脸埋进盛毓潼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没有臭味,只有森林里那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很好闻。” 说到这个,史薇想到了盛毓潼送她的那束花,她把花从角落里翻出来。花还是金灿灿的。 “谢谢你送我的花,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花很容易枯……不需要带在身上。” “我从前看战争小说,里面提到,二战时候的苏联士兵为了保存鲜花,就把每日定量配送的方糖放进水里养花,”史薇挑挑眉毛,“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把花养活的。” “我可是史薇啊。” 盛毓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嗯!”一时间,她竟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我可是史薇”更让人安心的话。说话的人正伸手拔掉高原苜蓿多余的叶片,嘴里哼着动人的小调,有着让人不会质疑的自信,令盛毓潼信赖。 “班……班长,你说你想聊一聊我的思想问题……” 史薇单手支着头,说:“你先自己坦白一下。” 盛毓潼面露难色,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我……我不觉得我错了。” “真不觉得?” “嗯……”盛毓潼偷偷看了眼史薇,史薇一脸严肃,她立马惭愧地说,“对不起,班长,我错了。” 史薇哑然失笑:“你到底有错还是没错?” 盛毓潼不吭声。史薇动了动脑筋,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为了不觉得自己错,才向我说对不起的。” “对不起,班长。” 史薇猜得完全正确。 “你没错,盛毓潼,你做得很对,”史薇翻身倒在了睡袋里,“身为哨兵,把一切都奉献给人类了,如果还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自己还是个普通人,那就太可怜了。” 盛毓潼傻笑起来。 “班长,你也有别的梦想吗?” “梦想吗……”史薇本来想说没有,但看到盛毓潼的眼神,她又有些不忍心了。“我有。”她躺在睡袋里说。 “是什么?” “我想做一名战争小说家,”史薇慢慢说,“把我经历的瘟疫战争都记录下来。” “那上面会有我吗?”盛毓潼问。 史薇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怎么这么着急的问?但想着想着,她脸上浮出笑意,仿佛这是她思量了很多年的事情了。 “有。” “大概会留一章专门写你吧,哨兵。” “一章是多少?”盛毓潼问。 史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章就是,很多很多页。” 自助餐 史薇遵守承诺,给了小哨兵们一日的假期。但作训部并没有因此得以休息,反而迎来了最繁忙的一天。每个哨兵的体能数据都在史薇、杨乃宁、康宇星等人的手上来回传递,忙了一个上午,史薇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康宇星看完最后一页纸,将纸拍在桌上,左右看看,问:“杨乃宁呢?” “出去上卫生间了,还没回来呢。” “呵。” 康宇星冷笑一声,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怀疑杨乃宁又去搞她的小九九了。她起身:“我去把她找回来。” 她才起身,门就被推开了,杨乃宁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史班长,你看谁来找你了?” 史薇闻声抬头。盛毓潼正一脸抗拒,却无法阻止杨乃宁,不情不愿地过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史薇本想把她赶出去,张口却变了调子。 “我……我没事。” 盛毓潼朝史薇鞠了一躬后,一个转身就要往外跑。杨乃宁嬉皮笑脸地拦住她:“来都来了,别走嘛。” “是啊,我可好久没看见你了。” 盛毓潼惊诧地抬头:“龙……龙班长。” 龙仪就坐在皮质沙发上,只是脸上拆掉了绷带,露出了不会转动的义眼。她捧着一份资料,呲牙咧嘴地笑道:“是被我吓到了,所以想跑吗?” “不……不是的。” “还有,别叫我班长了,叫我龙仪就行。”不知是不是盛毓痛的错觉,龙仪似乎比从前和气了很多,她指着沙发的另一端,说:“来这里坐下吧,会议马上就结束了。” 盛毓潼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她看到龙仪的黑色义肢几乎和黑色的沙发融为一体,只是黑色义肢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见盛毓潼看义肢看出了神,龙仪咧嘴道:“想知道怎么来的吗?” 盛毓潼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禁区,黑.帮军.火交易,为测试火力大小,微型.手.榴.弹在手上炸了,”龙仪低声说,“怕不怕?” 盛毓潼鸡啄米似的点头 “怕就对了,”龙仪也跟着点点头,她严肃地说,“怕,你就能留个全尸。” “龙仪!”史薇高声。但龙仪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一年级的小朋友就是可爱。”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到史薇面前,指着盛毓潼说:“你确定要带一个天真可爱的小朋友去塔际军事联赛?” “龙仪,我的好心情是有时间限制的,”史薇拿起一支圆珠笔,面无表情地说,“不然你可以猜猜我的笔能打掉你几颗牙齿?” 龙仪乖乖闭上嘴,拉出史薇附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了。 康宇星拿起了面前的桌上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 “现在进行会议最后一项,总结。” 会议结束后,高年级学员鱼贯而出,会议室只剩下史薇和盛毓潼。自始至终,盛毓潼保持着标准的军.事坐姿,一动不动。 史薇瞄了她几眼,替她累得慌。待最后一名高年级学员踏出会议室,她就向盛毓潼说: “哨兵盛毓潼,听指令,放松!” 盛毓潼肩膀瞬间一垂,整个人放松下来。 史薇冲她笑了笑:“会议无聊吗?” 盛毓潼想了想,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会骗骗我呢,哨兵,”史薇拉开椅子,站起来,“我这个主持会议的人很没面子啊。” “对……对不起。” 史薇走到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操场,操场上没了一年级新学员的影子,想来她们都去别处晃荡。说到新学员,现在沙发上不就有一位吗?史薇便朝她招招手:“过来。” 盛毓潼迈着标准的齐步走到史薇面前。 史薇忍俊不禁:“我让你放松,知道什么叫放松吗?想走就走,想跳就跳。” 可盛毓潼一敬礼:“报……报告,校规上规定,学员必须时刻自查,保持良好的哨兵风貌。” “停停停停停,打住,今天你放假,就别在这儿整这些有的没的。”史薇说完,指了指窗外,说:“你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我总是站在这里看操场,总是能看见你。”她瞥了眼盛毓潼,后者呆板得像一块木头。 “你说话呀,”史薇皱起眉头,“我是请你过来听我讲单口相声的么?我是请你来陪我演双簧的。” “报……报告,我不会。”盛毓潼小声地说。 史薇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 “我不是让你真的陪我演双簧,我就想让你做一回我肚子里的蛔虫,骗骗我,好吗?和我说一声,会议真是太有趣了,有那么难么?嗯?” 盛毓潼愣住了:“那,到到底,到底演什么?我不会,我真的不会。” “亲爱的小哨兵,”史薇艰难地微笑,“你上辈子是属木头的吗?” 盛毓潼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鞋尖,想了想,抬头,诚恳地说:“班长,上辈子什么的,都,都是封建迷信。” 史薇蹲了下来,她捂着肚子。 “班,班长,你怎么了?”盛毓潼惊慌地也跟着蹲了下来。 “盛毓潼,你就是我的魔鬼!” 史薇咬牙切齿。 “班,班长……” “不要说话,盛毓潼,听口令,向后转,踏步走!” 盛毓潼按照史薇的指令,踏着步来到办公室门口。但到了办公室门口,她就自己停下来原地踏步了。史薇无比艰难地站起来,手扶着腰,余光看到盛毓潼没再往前走了,气得大喊:“你给我出去!” 盛毓潼霎时踏步出门,顺带一个转身把门给轻轻带上了。 会议室终于清静下来。史薇拖着没力气的身体回到会议桌前。她拿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肚子,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 “谁啊?” 门开了,盛毓潼探出半个头:“报,报告,史班长……” 史薇一看到盛毓潼就开始头疼,她想平常盛毓潼也没这么难搞啊。她唉声叹气:“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有事找您。” 盛毓潼冲史薇敬了个礼,同时傻呵呵地咧嘴笑了。 问题书信 史薇无奈地放下水杯:“杨乃宁推你进来那会儿,你怎么说没事呢?” 盛毓潼腼腆地低下头,手不安地攥住了衣角。史薇瞥了一眼,心知肚明:“哨兵。”盛毓潼一个激灵,突然连珠炮似的说:“其实我找史班长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史班长之前说过的,如果训练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您。” 盛毓潼抓下帽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把脑子戴了回去。 史薇被盛毓潼的连珠炮轰得有点懵,她想了一会儿,隐隐中似乎真想起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今天假期,不批,玩儿去。”史薇斩钉截铁。 “我……我不知道。” “玩儿不会吗?” “不……不会。” 史薇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带着可怖的表情转身扑向盛毓潼。她扑到盛毓潼面前,两手抓住盛毓潼的肩膀,幽幽地说:“装神弄鬼会吗?” 盛毓潼傻笑起来:“那都是封建迷信。” 史薇心中默念了三遍“要冷静”,她悠悠吐出一口气,感觉一直暴跳的太阳穴终于冷静了点,才说:“盛毓潼,你就是个大笨蛋!” 盛毓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为什么?” “玩儿都不会,你还是个人吗?”史薇恨恨地说,“假期给你真是糟蹋了假期。”她反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又回到盛毓潼跟前:“跟上。” “是!”盛毓潼把手举到了太阳穴。 吉普车开出了天枢塔校的校门,执勤的哨兵整齐地朝车内的史薇敬礼。盛毓潼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呆呆地看着前方。 “我头一次听到有人玩儿都不会玩儿,你训练的时候难道就不盼着放假了做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吗?” 史薇语带讥诮,好看的薄嘴唇微微撅起,如同在撒娇。但身旁恰恰是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史薇到底在想什么的人,盛毓潼只是像木头桩子似的在副驾驶座上扎根。 盛毓潼听了史薇的话,面露难色。她吞吞吐吐:“我,我觉得训练挺好的,没有想其他的。” “……盛毓潼,你真是太无趣了。” 史薇一打方向盘,车子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车辙。盛毓潼抓紧了右上方的扶手,身体绷得紧紧的,脸上也是紧绷的。史薇看了,简直要笑出来。 “你知道别人坐我的车,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反应吗?‘史班长,太刺激啦!’‘史班长,再来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别人的反应和你差别那么大吗?” 盛毓潼紧张到只敢用余光瞥了史薇一眼,这时又一个急刹车,盛毓潼慌得两手都抓上了扶手。另一边,史薇边上的窗户大开,史薇长发随风飘扬,意气风发。 “因为我们才二十多岁,还不知道怕死是什么滋味呢!” 吉普车背后黄沙滚滚,越过一个小土丘后,天枢塔校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了。 行驶十五分钟后,吉普车来到一处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史薇把车停到一个小角落,解开安全带,扭头一看盛毓潼,还呆呆地坐在那儿,像是被史薇的车技吓傻了。史薇只好俯下身子替盛毓潼解开安全带。解开后,她一拍盛毓潼:“呆子,下车了。” “我……我们到哪里了?”盛毓潼猛地回神,惊慌失措的四处看。她还没来过这个地方呢。 “奴隶市场,我要把你卖了,信不信?” 盛毓潼笑起来:“怎么可能?班长,你又在说笑了。” “知道我在说笑就好。” 史薇锁好车门,站到车前,立马有小贩走过来:“长官,要买装备吗?黑市最新到货。物美价廉,绝对不比军品差。” “你知道军品什么样儿吗?黑市流行的瞄具连军品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这批货不一样啊,这批货是军.方淘汰下来的旧装备翻新,水准是一流的。” 史薇终于动了动脸,她回头看了眼盛毓潼,又看向小贩。她挑了挑眉毛:“有望远镜吗?” 盛毓潼和史薇跟着小贩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小棚子。小棚子位于集市的西北面,由塑料布和木板搭成,看上去无比简陋,但走近才发现,这处小棚子暗藏了一个地下室。小贩打开地下室的大门,地下室的灯瞬时亮了起来。史薇打头阵,她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不时抬头对盛毓潼说一声“小心”。到了地底,眼前的景象让史薇的眼睛一亮。从墙壁到地上,整齐地摆满了军用帐篷、炊具、脸盆、制服和武装带等,总量约有三百件。 小贩口中淘汰下来的旧装备,都是五十年前的旧装备。史薇曾在军事博物馆见过其中几件。但像这种数量级的旧装备,史薇还是第一次见。 “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东西的?”史薇问。 小贩嘿嘿一笑:“长官,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吧,我有我的渠道,你们只管买就是了。” 他指着墙上的一块布说:“你们要找的望远镜就在后头。” 史薇上前揭下布,布背后是五部望远镜。史薇一眼相中了一款全黑外壳的望远镜:“我要这个。” “长官真是好眼光,这是我所有望远镜中视野最宽阔的一部。”小贩絮絮叨叨,搬来梯子爬了上去,把望远镜取下来,交到史薇手中。 史薇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然后把望远镜交到小贩手中:“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盛毓潼看史薇付了钱,忍不住问:“史班长,你买望远镜做什么?”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史薇说。 盛毓潼难免失落,她说:“是……” “哨兵盛毓潼!” 盛毓潼一个激灵,下意识立正:“是!” “帽子歪了。” 史薇踮起脚尖,正了正盛毓潼头上的帽子。两人贴得太近了,盛毓潼忍不住闭上眼睛,这让史薇觉得越发有意思。 “哨兵盛毓潼,为什么闭眼睛?” “我……我……”盛毓潼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唉。” 史薇把一只胳膊搭上了盛毓潼的肩膀,漂亮的黑眼睛逼视盛毓潼。她感叹道:“有时候,想到你是唯一不会对我说谎的人,我还挺高兴的。” 盛毓潼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驾驶课 小贩把望远镜包好了,捧着来到史薇面前:“长官。”史薇也不伸手接着,只说:“呆子,拿着。” 盛毓潼茫然地看着史薇。 “我叫你拿着。” “哦……”盛毓潼接过包裹,抱在怀里。 “我们接下来去玩飞镖。跟上,哨兵。”史薇在楼梯上回头,朝盛毓潼比了个招手的姿势。 盛毓潼紧紧跟着史薇。集市上的人很多,有几次她险些跟丢了,停下来四处看,总会发现史薇也停下来回头看她。最后一次跟丢后,盛毓潼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到史薇又重新出现在人群里,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呆子,你怎么又跟丢了?” “对不起。” “幸好你还不是个侦察兵。” 史薇拉住盛毓潼的手,盛毓潼却猛地挣脱了史薇。史薇被她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瞪眼看她。她看到盛毓潼把手在制服上擦了个干净,才红着脸伸出手。 史薇弯下腰,盯着盛毓潼的手看。 “班,班长……” “别慌,我在看你的手符不符合内务规定。”史薇故作严肃,她拉着盛毓潼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三遍。盛毓潼的心一直不停打鼓。 “紧张吗?”史薇问。 盛毓潼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呵呵,紧张什么?” “我……我怕内务不合格。” 史薇的脸凑近盛毓潼,盛毓潼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向下低垂。 “恭喜你,内务合格了,哨兵。” 史薇把盛毓潼的手卷进手心,拉着她走到一处空地上。空地上的商人正在招呼:“飞镖,飞镖,十信用点二十次,有精美礼品赠送啊!” “老板,这里来个二十信用点的。” 史薇正要付款,盛毓潼拦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班,班长,我自己付自己的。” “一边儿去。”史薇毫不客气地说。 商人笑着说:“小姑娘,长官请你玩游戏,你就别上赶着给钱了。你长官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咳咳咳咳。” “多的我也不说了,玩得开心就好。”商人眼色极佳,听到史薇咳嗽几声,赶紧把要出口的话都收了回去,数好飞镖塞到了盛毓潼手里。 “班,班长。” “你先玩儿,”史薇抬抬下巴,“让我看看狙击手的厉害。” 飞镖靶在两米开外,较一般飞镖靶距离远,更考验投掷者的臂力和眼力。盛毓潼拿起一枚飞镖,站在红线外,对着靶心,轻轻一投,飞镖擦着靶落在了地上。 第一标,脱靶。 史薇走过来,俯在盛毓潼耳边,说:“你的姿势不对,投飞镖时,肘关节角度要保持不变,靠前臂发力,动作要轻盈,不需要用上整个手臂的力量。你看。” 史薇从盛毓潼手里取出一枚飞镖,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飞镖,两腿前后分开,平稳地站在红线前,小臂轻轻一挥,飞镖霎时如蜻蜓般轻盈地飞出,并伴随着一声轻响,稳稳正中靶心! “你也来。”史薇拍了拍盛毓潼的手臂,盛毓潼比方才激动了许多,她学着史薇的姿势站着,又学着史薇的姿势握标,把飞镖向前一送—— 脱靶。 “你的方向不对,再调整一下。”史薇仔细调整盛毓潼的手臂,她把她的手臂往下压了一点点。盛毓潼再次向飞镖靶的方向送镖,结果还是脱靶了。 史薇拆掉身上的武装带,往地上一扔:“我今天不信这个邪了,再来一次。” 结局,脱靶。 “再来一次!” 还是脱靶。 “再来!” …… 第二十次,盛毓潼终于让一个飞镖扎上了飞镖靶最外面的一圈。史薇捂着眼睛:“我看不下去了。” 盛毓潼羞愧不已:“班……班长,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现在特别想不通一个问题,”史薇站在盛毓潼面前,说,“你是怎么做到用枪打人全都命中,用飞镖扎靶子全都落空呢?这不科学啊,这没有道理啊。” “这……我也不知道,”盛毓潼忽然灵光一现,“班,班长,说不定是因为那天你骂我,今天没骂我呢!你骂我一两句,我可能就好了。” “骂你?!我不骂你,我绝对不骂你,我要自己冷静一下。”史薇一脚踢飞地上的一枚石子,深吸一口气,这才平稳下来。她回过身,握住盛毓潼的手,心情复杂地说:“盛毓潼,你真是一个奇迹。” “班,班长,你是骂我还是夸我呢?”盛毓潼结结巴巴,“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不需要听明白,哨兵,这个世界太没有道理了,你说,它怎么就能让一个神射手连飞镖靶都摸不到呢?”史薇苦恼地看着盛毓潼,“这世界它不讲道理啊。” “班,班长,你别着急,我回去多练练,多练练就好了。” “不,这个真不需要练。我头都昏了。” 史薇捂着头,一副头很痛的样子,盛毓潼想要搀扶她,被她伸手阻止了。“不用,真的不用,我就是头痛,头痛。”史薇捂着头说,但盛毓潼还是想上来扶她。 “哨兵盛毓潼,听我口令!稍息——立正!” 盛毓潼赶紧把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史薇上来,捶了捶她的胸口。盛毓潼纹丝不动。 “拿好东西,上车。” 这天傍晚,吉普车停在了天枢塔校机械库房内,盛毓潼解开安全带,推门就要走。史薇叫住了她:“哨兵,你的东西。” 望远镜被抛到了盛毓潼怀中。 “我借给你的望远镜,”史薇故作无事地擦着方向盘,“要好好保存。” 盛毓潼立马反应过来,她欢喜地一手抱着望远镜,一手朝史薇敬了个礼:“是!”她转身欲走,却被史薇叫了回来。“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借给你的。”史薇叮嘱。 “也不要问为什么。”她补充。 “是!谢谢班长!” 盛毓潼举起手,笑容灿烂。她怀抱着望远镜,像是怀抱着她最珍视的东西。那时她完全没想到,这副望远镜会陪她度过很多很多年。 外勤 决定哨兵去留的大汇演就要来了,一年级哨兵的训练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哨兵和哨兵间的话显然减少了,遇到比拼,往往火.药味十足。 风雨操场上,操练正在进行。 盛毓潼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她走上独木桥,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再来到立障前,两手抓住绳索,脚蹬在墙面上,飞快爬了上去。 除了封之蓝和常星,没人给她加油。 史薇在观景台上俯视着一切,杨乃宁和康宇星分立在她身后,这两人看上去也势同水火。“我看盛毓潼一定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作战指挥系。她手上和腿上的沙袋还没取下来呢。”杨乃宁笃定地说。 “话别说得太满。”康宇星淡淡地说。 “我看她一定行。” 康宇星别过脸去,不想理杨乃宁。杨乃宁便对史薇说:“史班长,你看呢?” “我不知道。” 史薇说完,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拿起高音喇叭,大喊:“腿断了还是手断了?给我跑快点儿!你们这群废物。” 赛场上的人明显跑得更快了些。 障碍越野一圈结束后,盛毓潼不负众望的排在第一位。她扶着腰又朝跑道前方跑了几步,才稳稳走着,身后的人大多东倒西歪。盛毓潼回头看了眼,就转身去扶她们。 “……谢谢。”被扶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手还是搭上了盛毓潼的肩膀。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被扶的人忽然说:“你叫盛毓潼是吧?你跑得太快了。” 盛毓潼傻笑着低下头。 “你一定能进入作战指挥系,而我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个人说,“我本来可以进入另一所塔校的作战指挥系的,为了天枢塔校,我放弃了那所塔校的入学资格,现在连作战指挥系的第三个名额都摸不到,我真是后悔死了。” “你……你一定可以……” “不可能啦,你,封之蓝,常星,你们三个的小团体在对抗中表现那么好,虽然没出总成绩,但我估计你们差不多把前三包揽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女孩儿说,她深深看了眼盛毓潼,说,“如果我知道你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呆子,我肯定会和你一组的。” 女孩儿推开盛毓潼,自己往前走了。 宣布总成绩时,盛毓潼果然排在第一位,给她的掌声不算热烈,史薇抬眼:“你们的手都没力气了吗?” 掌声这才敷衍地响起来。 “哨兵盛毓潼!” “到!” “出列!” 盛毓潼走出队列,史薇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表现得不错。” “谢……谢谢班长。”盛毓潼咧嘴一笑。 “有没有兴趣和我比一比?” “嗯?” “障碍越野,和我比一比,”史薇笑了笑,“你不会觉得我这时候挑战你,有可能胜之不武吧?” “不会!”盛毓潼高声。 “哨兵盛毓潼听令!解除沙袋!” “是!” 盛毓潼捋起袖子,解开手臂上的沙袋,再蹲下来,解开小腿上的沙袋。她把沙袋整整齐齐放到一边儿,才起身向史薇敬礼:“报告班长!沙袋解除完毕,请指示!” “障碍越野准备!” “是!” 两座独木桥前,史薇和盛毓潼都做好了准备的姿势。康宇星调整好秒表,深吸一口气—— “准备!” 盛毓潼的手攥成拳头。 “开始!” 两人几乎同时出发。史薇跳起来朝独木桥桥桩一蹬,就踩上了独木桥面,她连跑带跳地通过了仅有手掌宽的独木桥桥面,而此时盛毓潼刚刚来到独木桥的中途。但她并没有因为史薇的一马当先而慌乱,仍是稳稳地通过了桥面。 “这个呆子,怎么不学一下史薇啊!”杨乃宁捏着拳头,着急地跳起来。 康宇星淡淡地瞟了杨乃宁一眼:“急什么,史薇的方法是谁都学得来的吗?” 两人来到了第二处障碍,高约三米的弧形墙面上仅有两根绳索可供通行,史薇抓住绳索,蹬着墙面飞速向上,把盛毓潼甩得更远。等到了第三处障碍,史薇的胜局已显然不可逆转。盛毓潼此时尚吊在半空中,艰难地前行着。 杨乃宁一捂眼睛:“我看不下去了。” 康宇星不说话,她看着盛毓潼,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笑。 盛毓潼还没有放弃,她还在坚持。 “盛毓潼,加油!”康宇星大喊。 杨乃宁愣了一下,紧跟着喊起来:“盛毓潼,加油,你还有机会的!” 听到两名高年级学员的呼唤,一年级新生们也醒了过来。她们也开始高喊,为盛毓潼加油。 盛毓潼终于爬到了墙头。她站在墙头上,看见史薇已经到了深沟。她有些慌,但心很快镇定了下来。她再次抓住绳索,从三米高的墙面空降。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吹着,手很疼,睁开眼,才发现手让绳索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转身奔向下一个障碍。 比赛最终由史薇取得压倒性胜利。盛毓潼藏起了满是鲜血的手掌,冲史薇笑道:“班长,你真厉害。” 史薇一下子注意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手怎么了?” “没怎么……” “给我看看。” 史薇扳过盛毓潼的手,两手都是鲜血和泥浆。“你怎么搞的?”她有点生气,也有点心疼。她仔细检查起盛毓潼的伤口,还好,只是表皮伤。 “就是空降的时候,不小心……” “去我的宿舍,我给你消毒。”史薇果断地说。 “史班长,不用,我用水冲冲伤口就好了。”盛毓潼往后躲藏着。 史薇更生气了:“用什么水?自来水?感染了怎么办?”史薇又扳开盛毓潼的手,话里藏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你可是我的兵……” 两人说话间,康宇星走了过来,她偏头看了会儿盛毓潼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后,朝史薇一敬礼: “报告,史班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带着盛毓潼去消毒,你继续带着他们操练。” “……是!” 康宇星对史薇的做法略有不满,但看着史薇带着盛毓潼已经走远,也不好做什么,只好一个敬礼,把不满的话都咽了下去。 同路人 史薇的宿舍在另一栋楼,盛毓潼从来没有去过。出了风雨操场,史薇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盛毓潼就在后头低着头跟。两人的组合一路上引发了不少好奇心,盛毓潼没有肩章的肩膀惹得高年级学员纷纷回头看。 “我后头跟着的从来不是菜鸟,像你这样没有肩章的小哨兵可是个稀罕物。” 盛毓潼一言不发,红着脸躲避朝她射来的视线。好不容易到了史薇宿舍,盛毓潼的脸红得就像走了几公里路。 史薇的宿舍异常干净整洁。十个人的床铺暂时住了七个人,但空着的三张床铺看着也是干净的,盛毓潼凑上前一闻,床板还有洗洁精的气息。 “先坐床板上,”史薇招呼,自个儿弯下腰去捡柜子里的医药箱,“学校的医疗队暂时外出支援了,所以只有我给你消毒……我让你坐下。” 盛毓潼抓着帽子,结结巴巴: “杨……杨班长说了,就算把两条腿砍了当凳子,也不能坐在床上。” 史薇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不来:“她说的暂时不算数!” “您也说过……要保持良好的哨兵风貌。” “我说过?哦,对,我说过……”史薇陷入深思,她想,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死脑筋说这么多?一抬头,盛毓潼还站着,她忙说:“你别动,我把凳子找过来。” 她把医疗箱扔地上,跑到门口拎了两张小板凳,一张放到盛毓潼身后,一张放到自己身前。两人这才坐好了。 “盛毓潼,你不会还有什么规矩吧?”史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盛毓潼眉头皱起来,她认真地想了又想,冲史薇摇摇头。 “没了?” “没了。” “真没了?” “真没了。” “唉,给你消个毒跟给你上柱香似的,规矩大死我了。”史薇一边嫌弃,一边用清水沾了棉签,朝盛毓潼的伤口上擦:“疼了也别和我说,反正我的手也轻不下来。” 她拿棉签在盛毓潼的手掌上滚了一圈儿,忽然轻声说:“你猜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盛毓潼瞪着大大的眼睛:“报告班长,不知道。” “我怕别人哼哼,哼哼起来我头疼,所以你给我忍着点儿。”史薇说着玩笑话,手上的活儿一点儿没落下。她仔细擦干净盛毓潼手上的污泥,挑掉细碎的石头,这只任由她捏着的手始终硬邦邦地紧绷着,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哨兵,放轻松,我又不会把你的手筋挑了。”史薇慢悠悠地说。 “是!” 盛毓潼嘴上答应得好,手上还是跟条冻鱼似的。史薇抬头一看,盛毓潼正看着宿舍大门,目不斜视,整个身体都成了一座标准的军姿雕塑。 史薇觉得实在好笑,她伸手在盛毓潼眼前晃了晃:“哨兵,哨兵?” “在!”回答十分迅速。 “我让你放松点儿,你现在军姿再标准我都不会给你加分的。” 史薇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的。”盛毓潼听得一清二楚,她试图放松下来,但是她总能闻到从史薇身上传来的香气,带着些体温焐热的暖意,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只好遥望远处,免得视线忍不住飘到史薇身上。 “报,报告班长,我不累。” “我看着都累了,给我放松,”史薇严肃起来,“这是命令,哨兵。” 盛毓潼却把手收回去了。“班,班长,要不我自己来?”她轻声,仿佛害怕触怒了史薇,不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 史薇一笑,露出小虎牙:“不行,今天你就得让我给你消毒!” 说完她就埋头专心处理起伤口。盛毓潼干坐着,觉得这样干坐也不是一回事,便对史薇说:“史,史班长……你住哪个铺子啊?” “喏,这个。” 史薇朝后一指,是个上铺。盛毓潼笑了:“康班长睡得也是上铺呢。” “你说康宇星啊,”史薇换了根棉签,棉签在医用酒精里沾了沾,“这是高年级学员的规矩,睡上铺麻烦,就由班长睡,变相当做照顾别人了。” “我,我以后也要睡上铺,”盛毓潼傻笑,“像你一样。” 史薇笑着,一刮盛毓潼的鼻子。“呆子。”她说。 “怎么又说我呆?”盛毓潼生气了,“我哪里呆了。” “好了,你不呆,你最聪明了。”史薇半真半假地哄道。盛毓潼心想,敷衍,但嘴上没有再说什么。 沾了医用酒精的棉签触到盛毓潼的手掌,史薇抬眼看盛毓潼,盛毓潼面上纹丝不动。依照史薇的经验,涂酒精是很痛的,因此她的动作尽量快,尽量轻柔。但整个过程中,盛毓潼都不曾哼一声,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最后,纱布缠上盛毓潼的手,史薇松了一口气。“好了。注意不要沾水。”史薇抬眼看着盛毓潼:“痛不痛啊?” “不,不痛。”盛毓潼坚定地说。 “看你头上的汗啊,还不痛。” 史薇用袖子替盛毓潼擦了头上的汗。 “这是你第一次骗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盛毓潼的眼前晃了晃,手指背后的脸,阳光灿烂。 审讯 风雨操场上升好了联盟的联合旗,军事汇演也就来了。这天早晨五点,新学员们便被史薇挨个宿舍地叫醒,再度熟悉汇演的各个环节。到了六点,全体新学员们集合前往食堂吃饭。七点,风雨操场上就有了她们的身影。 天枢塔校的高年级学员在观景台上集结,教师则集中在主席台后方。身着预备军军装的天枢塔校校长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好亲近,她的胸前挂满了勋章,这是她参加各大战役树立卓越功勋的证明。 史薇身着黑色制服,船形帽显得她异常娇俏。可她的神情同样是严肃的。腰间的配刀刀身银白,与制服一白一黑相得益彰。 她顺着楼梯走到主席台前,庄重敬礼: “报告校长,新学员已集合完毕,请指示!” 校长抬起核桃般肿胀的双眼,她实在是很老了,可她的精神依旧勃发。她沉声道:“遵照议程,开始汇演!” “是!” 史薇转身,左手握住刀身,右手握住刀柄,大声道:“汇演开始,奏天枢塔校校歌!” 雄壮激昂的军乐团演奏声充斥了整个风雨操场,就在全体新生的后方,一面黑色的鹰头狮身像旗帜由杨乃宁手持,龙仪、康宇星二人护卫而来。恰好刮来一阵大风,杨乃宁手中的旗帜被完全吹开,鹰眼炯炯有神,令史薇浑身一震。 “全体肃立!” 不止是新生,高年级学员和教师也都站了起来。校长也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目睹校旗,眼眶有些湿润。 “敬礼!” 刷刷刷,无数只小白鸽飞上学员们的太阳穴,他们都郑重而深情地注视着这面旗帜,嘴里跟唱着天枢塔校校歌: “我们从荒芜中走来,带着鲜血染红的风采。 我们屹立在新的时代,正是青春豪情满怀。 听吧,嘹亮的号角在召唤, 看吧,先辈的目光在期盼。 别了,妈妈,请不要为我悲伤, 明天我将奔赴战场,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礼毕!” 史薇命令道。 随着高年级学员逐渐落座,封之蓝的紧张也放到了最大。她站在障碍越野的起点,对前方的盛毓潼喊:“呆子,你紧张吗?” 盛毓潼回头:“啊?你说什么?” “我问你,紧张吗?” 封之蓝才说完,走过来的康宇星就瞪了她一眼。封之蓝不服气地闭上嘴。不想康宇星走到她的身边,淡淡地说:“如果紧张,就深呼吸。听我指令,吸——” 封之蓝本想拒绝,她把脸扭朝另一边。但康宇星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就站在封之蓝身边,只是眼睛也不曾看她。 “怎么还不走?” “吸!” 封之蓝只好吸了一口气。 “呼。” 封之蓝把气重重地呼了出来。 康宇星又面无表情地走到下一个人那里:“吸!” “……” 原来不是针对我的,封之蓝松了口气。但她紧接着想到了别的事。“康班长,盛毓潼还没有放松。”封之蓝扭头说。 “没必要,”康宇星头也不抬:“呆子是不会紧张的。” “……” 封之蓝看盛毓潼忙着做热身,一时间竟觉得康宇星的话很有道理。 对于后方两人交流毫不知情的盛毓潼正忙着活动身体,对于汇演她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想多了有可能会更失望。她决定像平常一样跑完障碍越野前程,为此她甚至没有解除沙袋。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手上的纱布被史薇重新缠了一遍,还被史薇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想到笑脸,盛毓潼低头去看手,手上的笑脸已经让汗给晕染开了,变成了一只有点丑的乌龟。 “准备了,准备了,准备了。” 龙仪拿着发令枪鼓起掌,路过盛毓潼时,她突然探头去看盛毓潼的手心。盛毓潼被吓得一哆嗦。 “别紧张,”龙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很懂的表情,“我都看不下去了。” 她爬上发令台,把枪对着天空,看到史薇在主席台一示意,倒数起来:“第一列的准备了啊,三,二,一,跑!” 盛毓潼和其他俩人一起冲过起点,朝第一个障碍跑了过去。 新生的障碍越野总长为一公里,包括了陆海空三军的基本作战需要,其中有五步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等。既考验个人竞争意识,又具备意志力训练的效果。 史薇从主席台向下看去,盛毓潼不负众望冲在第一个。 她不禁笑了笑。 “史薇啊,冲在第一个的是谁?”老校长说,“她的速度可以和你比一比了。” 史薇忙敛住笑意:“报告校长,冲在第一个的新兵叫盛毓潼。她也是和世新塔校对抗的头名。” “哦,”老校长脸上绽出一个笑,“那我们塔校又来了第二个你,不错。” “校长,不对。” “什么不对?” 史薇指着在赛道上奔跑的盛毓潼:“她不是第二个我,她会比我厉害。” “看来你很看重她,”老校长回忆起从前,“我还在天枢塔校就读时,也曾看重一个新学员,后来我们一起上了战场,但是……” 史薇偏头看:“但是?” “但是她后来失踪了,”老校长皱起眉头,“我们至今不确定她是牺牲在敌营,还是……” 孢子 史薇屏住呼吸,等待校长的下一句话。 “哇!” 观景台上爆发出一声惊呼,史薇扭头看向操场,盛毓潼跳上独木桥,宛若灵巧的小鹿,从桥面上蹦了过去。 ……是史薇的过桥方法。 “你们真的很像,”老校长赞许地说,“连过桥方法都一模一样。” “是。”史薇笑着说。她把目光投向赛场,盛毓潼的障碍越野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低桩网。只见盛毓潼向下一倒,以一个带枪匍匐前进的姿势向前冲刺着。“她还是比你慢了点儿。”校长说。 史薇没有说话,她暗自替盛毓潼捏了把汗,一时出了神,竟忘了回答校长的话。校长深沉的目光来回打量史薇。尔后,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把视线放在了那个让史薇牵肠挂肚的小新兵身上。 最后一关了,只要组装好枪械再向靶心开十枪,一公里障碍越野就算顺利完成。但比起盛毓潼完成的速度,史薇更好奇盛毓潼的射击成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在地上匍匐前进的小小身影,嘴角早已不知不觉挂上了微笑。 “你在笑什么?”校长敏锐地问。 史薇如梦初醒:“报告校长,我在想,带兵训练,确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校长欣慰地笑道,“将军将军,是众军之将,离了士兵,将军也就不成将军了。二者是相互成就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一直担心你只注重发展单兵作战能力,而忽略了作为将军的根本,现在我对你要放心得多了。” “谢谢校长。”史薇转过身,继续看起盛毓潼的比赛。 盛毓潼从低桩网下爬出来了!她原地跳了两下,舒展开筋骨,就冲到靶场前,熟练地组装起枪.支。 史薇看了眼手表,三分十二秒。 “咔擦”一声,枪.支组装完毕。盛毓潼认出,这是一只小口径□□,射程较近,后座力较强。 她站到靶子前,肉眼瞄准靶子中央的红心,开了第一枪。 校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再然后她摘掉眼睛,自个儿撑着主席台站了起来。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薇,她是全部命中十环吗?” 史薇的肩膀上多了一条守宫,守宫侧过脸,用一只眼睛去看。史薇也面向盛毓潼专注地看着,直到确切的答案传到她的心中。 “是的,校长,她全部命中了。” 史薇眼中有压抑不住的狂喜,她回眸时眼睛就好像夜晚的星星闪闪发光。 “好!” 校长站起来,为盛毓潼鼓掌。她发自肺腑地感到欣喜:终于,终于又出现了一个神枪手!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神枪手通常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惊人的判断力,是天生的将材之选。天枢塔校输送的将军,几乎个个都是在校时的神枪手。 她忽然想到,她还在校时的那一任神枪手……她沧桑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常见的哀伤。 教师们也跟着站起来了,接着是高年级学员们,不管他们怀着怎样的心情,都有一件事让他们共同预知了:史薇之后,天枢塔校再度出现一名神枪手。 两名神枪手同校,这是天枢塔校历史上罕见的事情。 此刻还懵懂不知的盛毓潼结束了障碍越野,从主席台下过,她抬头,史薇正冲她笑:“盛毓潼!你要睡上铺,我记着的!” 盛毓潼一愣,站住了:“你记着这个做什么?” “保密!” 盛毓潼茫然地抬头望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她一边走还一边挠头,像是想不明白史薇在说什么。史薇看着觉得好笑。等盛毓潼的身影走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史薇才转过身,继续看向障碍越野的比赛场地,此时,第二组选手已经出发很久了。 “史,史班长!”盛毓潼忽然跑回来,冲史薇挥舞着帽子,“我想起来啦!” 史薇看着她含笑不语。 “我要睡上铺,说好了的!不许变!”盛毓潼孩子气地说。 史薇不做声,她扭过头去,在心里轻轻答应了一声,好的,不许变。 葬礼 汇演结束了,新学员们都集中到主席台前,他们昂首挺胸,等待校长的检阅。清风吹过他们的脸庞,镌刻下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 在史薇的搀扶下,校长来到她们跟前。阳光下她的苍苍白发闪着灿烂的光,白发下的脸则是庄重的,肃穆的,不可亲近的。 她来到盛毓潼跟前。 “稍息!”史薇下令。 盛毓潼迈出右脚。 “立正!” 盛毓潼“啪”地一下收回脚,站得笔直。 史薇向校长敬了个礼:“报告校长,哨兵盛毓潼准备完毕,请您指示!” 校长的满头银发在阳光下微微抖动着。她说:“哨兵盛毓潼!” “是!”盛毓潼响亮地回答。 “天枢塔校青年预备军的口令是什么?” “生存下去,永不言弃!” 校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无法贯彻我们的信念,你将选择什么?” “报告校长,我将选择牺牲,用鲜血来证明我对天枢塔校青年预备军的信仰!” “谁教你的?”校长突然问,她质询的目光转移到史薇身上。史薇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史薇在脑海中默默想着。 “报告校长,是廖老师教我的。”盛毓潼露出白牙,看上去有几分傻气。校长敏锐的目光企图洞穿盛毓潼的内心,却一无所获。她只好问: “廖老师是谁?” “廖老师,就是我的初级学校老师,”盛毓潼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我总是犯傻。但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看来她对你的影响很大,”校长笑了笑,“关于信仰,她教了你什么?” 眼见盛毓潼又要打报告,校长连忙制止了她:“不需要打报告,慢慢说就行。什么是信仰?” “信仰就是……就是一种人生理想,人应该有伟大的理想,伟大的信仰。” 不少新学员都笑了,校长却没有笑,她听得很专心。史薇注视着校长的侧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虑。 校长问:“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盛毓潼想了想,廖老师说话的话很自然的响彻她的耳边: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好人,说好话,做好事,讲道理的好人。” 校长不由得宠溺地笑了,她看着盛毓潼,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孙女。 “我再考考你,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的理想是被洗脑的结果,你会怎么想?”校长故意问。 史薇竖起了耳朵,她想这个问题真是刁钻古怪。盛毓潼低下头,把这个问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这个问题你们总会碰到,有时是别人问你们,有时是你们问自己。为什么我们哨兵要放弃优渥的环境,去过常人所不能接受的艰苦生活?你们会回答,为了理想。这是一个模板,从你们小时候开始,你们的老师,或者家长,就会告诉你们,要有崇高的理想,要有伟大的信仰。到了天枢塔校,我们会告诉你们,要牺牲,要流血,要冲在第一个。” “可是你们的敌人会说,这是洗脑的结果。为什么要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为什么非要冲锋陷阵?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他们可以挑出无数个错误来攻克你的理想和你所谓的信仰。” “他们也许会对你说,你想做一个好人,那么你愿意割肉去喂一只饥饿的老鹰吗?” 盛毓潼静静地站着,她看上去茫然又无辜。 “是不是荒谬极了?哨兵,”校长慢悠悠地说,“理想很高尚,生活却很庸俗。”她伸出手在盛毓潼的胸口敲了几下。 “如果你以为你表现得像乖巧听话的孩子,我就会表扬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校长走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汇演结束后,盛毓潼还沉浸在校长的长篇大论中无法自拔。她的脸看上去是木的,眼睛看上去是直的,封之蓝和常星来找她时,她就是这样见了她们。 “不会吧,你还把那老东西的话放心上?”封之蓝不敢相信地说。 常星立马敲了封之蓝一下:“你怎么把校长叫做老东西?” “我可不会因为表现得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就表扬你。” 封之蓝冲常星一吐舌头。接着,她挽过盛毓潼的手:“你快点回神吧,老东西针对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她把我们挨个怼了个遍。” 盛毓潼忽然抬起头,迷茫地问:“做好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 封之蓝捏住盛毓潼的下巴,盛毓潼的脸颊肉都鼓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 “正好,你们都在,免得我一个个通知了。” 封之蓝猛地撒开手。她敬礼:“报告,史班长!” 史薇笑眯眯的:“别那么紧张,新生特训期已经过了,以后叫我学姐就行。我是来通知你们三个搬到二号楼五零一的。五零一剩三个床铺。上铺留给盛毓潼,两个下铺你们俩自己挑。反正一个上铺是龙仪,一个上铺是康宇星,看你们俩自己的喽。” 她特意看了眼封之蓝的脸色,封之蓝好似吃了苍蝇一般。史薇觉得好玩,故意凑到封之蓝面前:“其实龙仪挺喜欢你的。” 史薇说完扭头就走,留下封之蓝在原地抓狂。 “我怎么和龙仪到一个寝室去了!” 常星趁机打趣她:“不是你自己说的,宁愿和龙仪一个寝室,也不要和看轻你的人一个系吗?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 封之蓝朝常星扑了过去。 “你们快一点,二十分钟后,我要在二号楼看到全副武装的你们!” 史薇在楼下大喊。 封之蓝只好收回将要掐住常星脖子的手,悻悻地说:“算你走运。”盛毓潼还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封之蓝出手一拍盛毓潼的帽子。 “别发呆了,呆子,都火烧眉毛了!”她着急地说。 盛毓潼这才回神,冲封之蓝和常星傻傻地笑了。她这笑看得封之蓝愈发着急:“不行,我不能再看你了,再看你我绝对会被气死。” 封之蓝一甩手,径直走回了老宿舍。 盛毓潼莫名其妙,她看向常星,用口型问:“封之蓝怎么了?” “她在生气呢,”常星微笑着,耐心地说,“她气自己一不小心就和龙仪同宿舍了。”盛毓潼缓缓“哦”了一声,又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常星看着,有些担忧,她把盛毓潼从走廊的墙壁上拉起来:“别发呆了,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得拿好所有家当出现在二号楼。” 十五分钟后,盛毓潼三人出现在二号楼楼下。和老宿舍不同,二号楼明确贴出“非作战指挥系学院禁止入内”的标识。 “你们来得还挺快。”康宇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还是穿着宽松的作训服,面上带着疏离的微笑,抱着手臂看着她们三人。盛毓潼被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封之蓝的声音—— “康学姐,我能睡在你的下铺吗?” 盛毓潼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眨巴着等待康宇星的回答。 康宇星脸上那疏离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竭力憋住的笑意。她忍了又忍,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我打不过龙仪。” “我可以代替您和龙仪打一架。” 康宇星欲言又止地看着封之蓝,封之蓝坚定地捏起拳头。 “你……这么讨厌龙仪?”康宇星的眼眸暗了下来。 封之蓝结巴起来:“也没……那么……讨厌吧。” 康宇星似乎松了一口气:“没那么讨厌就好。她还挺关注你的。” 靠!封之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一旁的常星早就忍不住笑意,一个劲儿地拍打封之蓝的背包。盛毓潼则懵懵地走在另一边,两手紧紧抓着背包垂下的绳子。 康宇星开口:“盛毓潼,沙袋绑上了吗?” 盛毓潼如梦初醒:“沙袋……” 康宇星捏了捏盛毓潼的胳膊,鼓鼓的,硬硬的。 “还挺自觉的,”康宇星轻轻说,“比你那个老乡踏实多了。” “乃宁姐怎么了?”盛毓潼关切地问。 “我不太喜欢她,”康宇星淡淡地说,“你最好离她远点。” 康宇星走上一级台阶,恰好到了楼梯拐角处,她一个转身,就将盛毓潼眼神无辜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盛毓潼加快脚步跟上康宇星:“乃宁姐她对我很好。” “她么,时间长了就知道到底对你好不好了。” 康宇星带着三人来到五零一门口,宿舍门虚掩着,康宇星躲到一边,示意三个新生开门。封之蓝不想看到龙仪,躲到了一边。常星反应快,闪到了一边。只剩下个懵懵的盛毓潼。盛毓潼也知道这门不太对劲。她小心翼翼开了条缝,看到门板顶上有个黄脸盆。于是她愈发小心地推门。 门缝越开越大,黄脸盆晃了晃,掉进盛毓潼的怀里。 “全体都有,鼓掌!” 门背后,宿舍里的六个人列队整齐,热烈地鼓掌。 盛毓潼抱着黄脸盆,不知所措。“敬礼!”常星突然喊了起来。盛毓潼赶忙把黄脸盆放到地上。匆匆忙忙地敬了个礼。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史薇拿着照相机记录下盛毓潼这略显慌乱的时刻。照相机里的盛毓潼,背包带子滑了下来,拉扯着制服,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虽然慌乱,却是最真实的青春模样。 差别 在五零一宿舍众人的帮助下,盛毓潼三人很快收拾好了床铺和行李。史薇和盛毓潼的床铺脚对脚。盛毓潼叠被子,史薇就在一旁用嘴指挥: “哎……对了,被子就是要这么叠,不能反过来……哎,没错……” 龙仪端着水壶过来了,她说:“史薇,你有点过分啊。我们都实打实用手帮忙,你怎么就用嘴在那儿哔哔叭叭?” 史薇一挑眉:“她不会让我动手的。”接着她问:“是不是啊,盛毓潼?” 盛毓潼停下来,敬了个礼:“是,班长。” “啧啧啧啧,看不下去了,”龙仪喝了口水,眼睛眯了起来,“史薇,要关爱战友。” “我现在就来好好关爱你。怎么样?”史薇作势就要从床上跳下来。 龙仪扭头就跑。她跑到门外,还回头冲史薇比了个鬼脸。 史薇没工夫搭理她,她靠在被子上,手托着腮帮子,冲盛毓潼慢悠悠地说:“盛毓潼。” “哎。”盛毓潼答应了一声。 “廖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史薇好奇地问,“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起过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毓潼想了想,说:“她是个……好人。” “敷衍!” “报告班长,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 史薇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很快想出了别的问法:“那么,你们廖老师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盛毓潼一听,停了动作,跪坐在床板上仔细想。“特别喜欢的东西……没有,不知道,没注意。”盛毓潼红着耳朵摇了摇头。 史薇又说:“那么,她还有什么家人?” “她……廖老师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妈妈,不过瘫痪在床……史班长,你问这个做什么?”盛毓潼好奇地问。史薇笑眯眯的:“我在想,要是有机会再去盛家堡垒,一定要去见见那位廖老师。” 盛毓潼一听,两眼放出了光:“那么,我也可以回去吗?” 史薇停住了下床的动作,她捏了捏盛毓潼的脸蛋,亲昵地说;“看你表现!” “爹,这封信也写得差不多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可能是个好消息,我成功入读作战指挥系了。作战指挥系的每个人都以成为将军为目标,我的目标也应该是将军吗?我不太清楚,至少现在不太清楚。作战指挥系人人都像蛇,只有我像蚯蚓,蚯蚓能比蛇厉害吗?” 行政大楼某层,年级大会接近尾声。指导老师说了一声“散会”后,她叫住了史薇:“史薇,你等一下,你们班有个人的信件有点问题。” 天枢塔校的所有信件都要由相关教员阅读后寄出,以防泄密。史薇听到指导教员的呼声,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她不慌不忙地来到指导教员面前,镇定地说:“老师,请问是谁的信件?” 一个信封被拍到桌面上。 “你自己拿起来看看。” 史薇没有拿,她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寄件人盛毓潼,地址盛家堡垒小卖部。这个呆子写了什么东西?史薇有了几分好奇。她这才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 作战指挥系一年级学员都集中在机械库房,陆军教员手背在身上,两腿叉开,以一个标准的稍息姿势等候她们的到来。 “报告!哨兵常星!” “哨兵封之蓝!” “哨兵盛毓潼!” 陆军教员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们三人的脸庞。“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因为,这是一个机密。在天枢塔校,你们会接触到许多机密。比起和他人炫耀,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保密,听见没有!” “听见了!” 陆军教员满意地笑了笑,但很快收起了笑容。 “今天我要教你们的,是机动车的驾驶。训练科目包括,倒车移库、半坡起步、s型过障碍、水中驾驶、限制路段驾驶、战地驾驶等。有什么地方不懂的,现在提出疑问!” “报告!”封之蓝举起了手。 “讲!” “考核方式!” 陆军教员面无表情:“保密!” 封之蓝只好闭上了嘴巴。 “我教你们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考满分,而是为了让你们在战场上能发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用,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三人异口同声。 “对不起,老师,我确实没和她讲过保密条款,这是我的错。对不起。”史薇抱歉地笑了。教员目露责备:“史薇,这不应该啊。” “是。” “不过看在你也是第一次带新生的份上,下不为例,信你带回去,让她把该删掉的地方都删了。” “谢谢老师。” 史薇拿着信离开会议室,走廊外是天枢塔校上空蔚蓝的天,但史薇对楼下的风光更感兴趣。机械库房前,三辆车正在路障间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其中一辆尤其慢,速度好似蜗牛。 史薇打开五感,她看到蜗牛似的车辆上坐着盛毓潼和陆军教员。 盛毓潼抓着方向盘,方向盘手都是她的手汗。陆军教员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开快点儿。” “哦,哦。”盛毓潼匆忙答应,脚上没踩上油门,反而踩上了刹车。车身一耸,停了下来。 陆军教员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梁两侧,他闭上眼睛:“重新起步。” “哦。” 盛毓潼一顿操作,她忙得仿佛自己开的是辆老式战斗机,但她忙活了好半天后,车还是纹丝不动。 “踩油门。” 盛毓潼这才弯下腰去看自己的脚,果然踩在刹车的门阀上。她有点慌乱:“对,对不起。”另一边,陆军教员已经开了车门,他回头,冷淡地说: “你怎么进的作战指挥系?” 车门被关上了。盛毓潼看到前方,封之蓝已经倒车入库,常星则和一个路障僵持起来。陆军教员走到常星的车前,示意常星停车,之后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驾驶课结束后,盛毓潼落在了封之蓝和常星两人的后面。“我想一个人静静。”她这样对她们俩人说。常星担忧地说:“盛毓潼,你还好吧?” 盛毓潼傻笑起来。但在封之蓝和常星走后,她的神情难免落寞。她来到一处花坛坐了下来。驾驶课上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滑过。 “你怎么进的作战指挥系?” 这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呆子。” 盛毓潼猛地回头。 史薇就站在她的身后。她抱着手臂,神情不同往常。 “我还以为你哭了。” 盛毓潼霎时站起来,不安地捏住衣角:“班,班长。” 史薇走到她跟前,替她摆正了帽子,又拉了拉领口,拍掉衣服上的褶皱。史薇说:“我都看到了,现在我们去机械库房。” 盛毓潼小声说了一句话,史薇没听清。 “你说什么了?”史薇柔声问。 盛毓潼抬头看了眼史薇,又低下头。她说: “我太差了,你会讨厌我的。” 伤痕 史薇摸了摸作训服的帽檐,她有几分无奈。 “哨兵盛毓潼听令!” 盛毓潼手贴紧裤缝,站得好似路边的小白杨。 “机械库房,跑步前进!” 史薇往前走了几步,感觉不大对,回头,盛毓潼低垂个头,手垂在身体两侧。史薇一看就来了气: “哨兵盛毓潼,你是要造反吗!” 盛毓潼不说话。 “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长能耐了你,有本事在这里跟我耗上一个小时啊。” 盛毓潼还是不动。 “你真想跟我耗一个小时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今天就和你对上了,你要是不去机械库房,就等着在这里站成联盟英雄纪念碑。我呢,就是纪念碑前的那根旗杆。咱俩生死相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盛毓潼跟死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史薇一股气忽然就没了,她弯下腰,怼到盛毓潼眼前,柔声说:“盛毓潼,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 “没有,”盛毓潼话里隐约带着哭腔,“我就是,就是,就是觉得丢人。” “呆子。” 史薇取下头顶上的帽子,朝盛毓潼的肩膀轻轻一抽,又重新戴上。 “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还不去练习才叫丢人!你就打算当个缩头乌龟,一辈子缩在你的壳里,让别人指着你的乌龟壳骂?” “我今天非得把你这只乌龟炖了不可!” 史薇说完就往下一蹲,抱住盛毓潼的腿,把她扛上了肩膀。盛毓潼拼命扭动身体,想从史薇肩膀上下来。 史薇两只手把盛毓潼紧紧捆住:“除非你乖乖听我的话,否则别想下来。” 盛毓潼不再挣扎了,她说:“我要下来。” “乌龟终于从壳里出来了,是吧?” 史薇一边嘲讽,一边把盛毓潼稳稳地放在地上。她其实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却碍于盛毓潼不好直接说出来。 “接下来去哪儿?”史薇故作轻松地问。 “机,机械库房。”盛毓潼老老实实地回答。 “走。” 史薇向前迈出一步,她想这腰可真疼啊。 五零一宿舍内,康宇星和龙仪都在。封之蓝和常星一回到寝室,就受到了龙仪热情地欢迎:“哎呀,新收的南瓜回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呢?” 封之蓝目不斜视地从龙仪面前穿过,将上衣叠好放在被子上。是跟在后面的常星笑着说:“盛毓潼有事,不和我们一起。” “有什么事?少女甜蜜的小心事?” “阴阳怪气。”封之蓝在床铺前小声说。康宇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常星面露担忧:“她在驾驶课上表现不太好。我想她心里有点委屈。” “哈哈哈哈,康宇星,你听见没有,又来个驾驶成绩不好的,我终于不是咱们寝室开车最差劲的了。” 龙仪放肆地大笑起来。 “听见了,听见了,”康宇星凉凉地说,她看朝封之蓝,“龙仪在驾驶课挂科这方面非常有经验。” 封之蓝挤出一个笑,笑又瞬间消失不见。 “我差点因为驾驶课挂科,在担任新生训导员这件事上被教员否决,不过后来……”龙仪笑着把话咽了进去。她余光瞄了一眼封之蓝,封之蓝对她说的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后来怎么了?”常星好奇道。 “后来,他们觉得我说话够难听,招人恨,就让我进了。” 封之蓝拿着水壶,哼着小调,从龙仪面前跳了过去。和之前一样,还是没看龙仪哪怕一眼。 龙仪的笑容都多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借用一下吉普。”史薇把学员卡交到卫兵手中。卫兵将学员卡对照史薇的脸细细看了一遍,又刷了一下身后的读卡器,才把学员卡交到史薇手中。 “要出去?”卫兵问。 “不,做路障训练。” 卫兵敬礼:“辛苦了。” 史薇回敬了一个礼。 盛毓潼跟着史薇进入机械库房,库房里挺着十几辆车,从军用摩托一直到闷罐车,涵盖了大多数普通军用车种。 “驾驶课是天枢塔校学员的必修课之一。联盟地域辽阔,保障运输就是保障联盟的生命线,因此驾车成为学员的必备技能……上车吧。” 史薇坐了进去,盛毓潼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路障训练场的入口光亮异常刺眼,盛毓潼眯起了眼睛。 “我先来给你示范一遍,首先是急速倒车加侧方位停车。” 下手 吉普车开到黄沙路面上,扬起阵阵黄沙。后视镜里的路障都让黄沙隐匿了身形。 “坐稳了。” 史薇将档挂到r档,车子霎时急速后退。盛毓潼感觉,她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就在这时,史薇一打方向盘,车子稳稳卡入两个路障中。 盛毓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没看清楚吧?”史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 盛毓潼想了想,点点头。 史薇轻快地一弹安全带:“没看清楚也不会有第二次了,下车。” “……” “下车交换位置,”史薇看着盛毓潼,“还是你想着在车里和我来个亲密接触?” 盛毓潼一听,解开安全带,就从车里跳了下去。 史薇在车里笑得像只小狐狸。 两人练习到傍晚,直至机械库房要锁门了,才从路障练习场离开。路上,两人时而走得很近,时而走得很远。走得端正呆板的是盛毓潼,走得灵巧散漫的是史薇。她们二人很久都没有说哪怕一句话,只让太阳暖洋洋的余晖点亮二人之间的距离。 拐过一个弯,盛毓潼的脑子也跟拐了一个弯似的。她突然说: “谢谢班长。” 说了很多次了,叫我学姐。史薇想,可她没有这样说。她“唉”一声,吐出一口气,才笑着说:“盛毓潼,你太客气了。” “有,有吗?”盛毓潼茫然。 史薇有心逗逗她:“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用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关系。” “可是……”盛毓潼为难地挠挠头,“我爸说,要及时认错。” “什么叫及时认错?” “就是,就是,犯了错要立马承认,绝对不能藏藏掖掖的。” 看着盛毓潼老实的模样,史薇暗自发笑。起初她还忍着,但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盛毓潼的眼中闪过几丝慌乱:“班,班长,你笑些什么?” 史薇忽然冲了出去,将盛毓潼远远甩在身后。她冲上了一个斜坡,站在斜坡顶上,夕阳给她的身后绚烂出一幅古旧邮票似的灿烂景象。 “追上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坡顶上说。 盛毓潼呆愣了一下,她也笑起来。但她是不会去想她为什么要笑的。于是她只是鲁莽地向前冲着。 天枢塔校的夜晚降临了,校内洒满珍珠似的路灯,史薇率先抵达了宿舍楼下,她拍了一下宿舍门,接着抵达的是盛毓潼,她的眼里写满了不甘心。 史薇语气轻佻:“体能不行啊,小哨兵。” “班,班长,以后我会超过你的。” 盛毓潼气喘吁吁,她弯下来,手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盛毓潼体能其实还算不错,只是跑步时被史薇带乱了节奏才变成这副模样。 史薇站着笑,笑着笑着她想起一件事,于是从胸口掏出一封还残余者她的气温的书信:“你的信,给你。” 盛毓潼接过信,看了一眼封面,迷茫地看着史薇。 “你的信,有些问题,”史薇摸了摸鼻子,“你不能把我们的训练科目写出来。” “哦,”盛毓潼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你不能提到真实人名。” “哦,还有呢?” “还有……”史薇抱着手臂,装出自己在回忆的样子。其实,盛毓潼书信的问题她已经说完了。她只是想着继续逗逗盛毓潼。 “还有?” “还有我为什么只是你最尊敬的前辈?”史薇狡黠地眨眨眼睛,“我可不想只做前辈。” “班,班长……” 史薇伸出一只胳膊,把盛毓潼禁锢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她的脸离盛毓潼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她的呼吸几乎在搔盛毓潼的痒。 “我也想做你的好朋友,封之蓝那样的。” “好,好啊,”盛毓潼灿烂地笑,“我也想和你成为好朋友。” “那么,信纸上,把这一点,改掉。” 盛毓潼的笑慢慢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睛:“班长,这也违纪了吗?” 史薇轻轻点点头,看着盛毓潼愈来愈迷惑的双眼,她笑着,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 回到宿舍,史薇感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再看到封之蓝和龙仪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她内心了然。 天枢塔校之间学员互殴的现象不少,都是血气方刚的青春年华,一个口角都有可能上升为一场械斗。但天枢塔校忌讳同连战友互殴,一个连可以去和别的连发生冲突,但同一个连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理服人。 封之蓝和龙仪犯了忌讳。 “你们俩谁先动的手?”史薇冷冷地问。 “我!”两人异口同声。 “这种事情还要抢着干?”史薇讽刺地说,“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谁先动的手!” “我!” 两人还是异口同声,只是这次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封之蓝看龙仪的眼神额外嫌弃。史薇有点明白了,她说:“封之蓝,和我出来一下。” “是!” 封之蓝回答得异常响亮。她巴不得离龙仪远远的。龙仪则看到史薇身后的盛毓潼,一张破了相的脸微微动了动,说:“你好啊,小哨兵,去干什么了?” 盛毓潼敬了个礼:“报告学姐,我练习去了。” “不用说报告,”龙仪勉强笑道,“练习得怎么样?” “还行,可以进行急速倒车加侧位停车了。”盛毓潼一板一眼地回答。 龙仪不安地看了眼门口,才疲惫地笑着:“挺好的,哪天咱俩切磋一下。” “是!” 封之蓝跟着史薇到了走廊上。史薇严肃地问:“这件事我会秉公处理,所以你无须担心我偏袒你们当中的任何一方。” “嗯。”封之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史薇从上衣兜里掏出笔和本子的动作停了停,她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你和龙仪,是谁先动的手?” “我先动的。” “为什么?” “她骚扰我。” 史薇用牙拔出笔盖,在本子上顺畅地写着:“她怎么骚扰你了?” “她……”封之蓝咬了牙,“她非要碰我的东西。” “碰了什么?”史薇停住笔。 “水杯。” “为什么碰水杯?” “我不知道,”封之蓝咬牙切齿,“我就是讨厌她碰我的东西,只要想到她碰了我的水杯,我就想把水杯给砸了。我讨厌她这个人!” 二五仔 宿舍内,盛毓潼以标准的军姿坐在板凳上,她的对面,龙仪翘着个二郎腿,面上忧心忡忡。龙仪瞥了盛毓潼一眼,盛毓潼还是端正地坐着。 “小哨兵,”龙仪嬉皮笑脸,“咱们来聊一聊。” “聊什么?”盛毓潼问。 “就聊一聊你和封之蓝吧……康宇星,你笑什么?”龙仪抬头就见到康宇星平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有什么好笑的!” 康宇星用书挡住了自己的脸,书封面上写着《装甲车的维护与保养》。 “学姐,你想说什么?” “你们俩关系好吗?”龙仪讨好地笑着。 “挺好的。” “你们俩怎么,关系好上的?” “就……就是一起训练,一起吃饭,就这么关系变好了呀……” “哦,”龙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接着问,“那我什么都不做,我就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吗?” 盛毓潼想了想,摇了摇头。 “为什么又摇头呢?” 盛毓潼不说话了,她说不上来。 “龙仪!你出来!”史薇突然探头进来,她面有愠色。龙仪抬头对康宇星说:“我的饭卡密码是567432.” “怎么?你要请我吃饭?”康宇星问。 “不是,明年的今天记得替我供上,”龙仪叮嘱道,“千万记住了,不要辣椒。” “去你的。”龙仪这才起身往门口去。 到了门口,龙仪和封之蓝的目光一接触,封之蓝的目光就从龙仪的身上转开。她哼了一声,这一声史薇和龙仪都听到了。史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不希望团队里出现任何影响战友关系的事情,更不希望某两位战友交恶。这不利于我们之后的团队作战,所以,我要给你们俩单独安排一次集体行动。” 封之蓝的面色一沉。 “明天下午两点会有武.装直升机接你们去大杨树堡垒清扫染病的野生动物,任务要求:在保证不产生人员伤亡的前提条件下,剿灭敌方生化武器,并在当晚八点前返回。任务不难,但看在封之蓝第一次出外勤的份上,龙仪,你多照顾她一些。任务就是这样,听清楚了吗?” 龙仪把手臂举到太阳穴:“保证完成任务!” “你呢?封之蓝。” “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封之蓝纵然有千般不情愿,还是抬起了手。她对明天的任务充满期待,又讨厌不得不和龙仪待在一起。两种心情在她的心中交织,成了更复杂的一种。 而史薇举起右手。她郑重地说: “我等待你们凯旋而归。” 次日下午两点,史薇目送封之蓝和龙仪登上了武.装直升机。小哨兵盛毓潼就在她的身边。直升飞机起飞的大风刮得人几乎站不住。但两人都站得稳稳的。 直升飞机像一只黑色的老鹰消失在视野里。 “小哨兵,你觉得坐飞机好玩吗?”史薇背着手问。 盛毓潼扭头去看史薇,笑了。这个笑的意思是,好玩。 “我也觉得好玩,”史薇背着手,“要不咱们来玩一次?” 盛毓潼面露困惑:“怎,怎么玩?” “下午三点还有一趟武.装直升机,开往保密地点,执行保密任务,驾驶人是我,”史薇压低声音,“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玩玩嘛?” 盛毓潼依旧迷惑:“这……我能去吗?” “换做我,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史薇笑起来,她在盛毓潼耳边悄声,“机密中的机密,执行一次,多酷啊!” “这可是机密……机密……” “够了,你不好奇吗?”史薇眼睛亮亮的,“机密是什么意思?就是知道可能会死的秘密。只有七老八十的人才害怕接触机密。” “而我还年轻,我才不知道好奇害死猫是什么意思呢!” 史薇飞起一脚踢开一枚石子。石子在远处滑行了一会儿,停下了。 下午三点,盛毓潼坐上了由史薇驾驶的武.装直升机。 红蓝对抗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武.装直升机飞离天枢塔校。 直升飞机上,六个人分坐在机舱两侧。除了仓促上机的盛毓潼,其他人都带着防护面具,黑漆漆的,看不清面孔。盛毓潼将对面的三个人看了又看,目光停在了与自己面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看什么看!”那人低声怒斥。 盛毓潼赶紧别过眼睛,她没看到那人的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笑意。 “蝰蛇,你确定要欺负一个小朋友?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机舱内有人说。 “哼。” 被称为“蝰蛇”的人伸脚踢了一下盛毓潼:“新来的,你怎么上来的?” 机舱内响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声,他们都知道,蝰蛇要整人了。 “走,走上来的。” “去你妈.的,装纯呢?”蝰蛇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枪。枪被改造过,花里胡哨的,盛毓潼没看出来是什么枪。她很不喜欢蝰蛇的语气,但碍于机舱内诡异的气氛,只好想了又想,说: “用……用梯子上来的?” “这是个真纯的,哈哈哈。”有人开心地笑起来。 “我说得是真的,”盛毓潼的眼神额外清澈,“我是和你们一块儿上来的,你们也都看见了。” 蝰蛇忽然凑过来,她用烟嗓凶狠地说:“小丫头,我看你不顺眼,待会儿下了直升飞机,我要揍你一顿热热身。” 透过防具,盛毓潼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说话的人嘴角也不似语气那般凶狠,而是微微上扬。 “乃宁姐!”盛毓潼惊喜地叫,“你怎么在这里!” “注意纪律,任务途中没有杨乃宁,只有蝰蛇,”杨乃宁叉开两腿坐着,将胳膊都放在腿上,“小鬼,你的代号是什么?” 盛毓潼咬着嘴唇陷入深思。 “要我说,就叫天然呆吧,”有人开玩笑,“天然呆专治人精。” “去你妈.的,信不信我用鞋子抽死你。”杨乃宁装作要脱鞋子,那人立马抱拳向杨乃宁求饶:“蝰蛇,我错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小鬼,别听她们的,要取,咱就取一个威风凛凛的,一听就能压住敌人的。” “我觉得小鬼就不错,”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小鬼看起来没多大威胁,闹腾起来家宅不宁。” 盛毓潼笑了:“好,我就叫小鬼。” “呆子,小鬼不吉利,”杨乃宁打了一下盛毓潼的帽檐,“大活人别整什么鬼啊鬼的。” “我觉得小鬼不错。”盛毓潼认真地说。 “小鬼不吉利个屁!咱们头儿还叫阎王呢,你说是她叫人见阎王,还是她自己去见阎王?” 杨乃宁这才笑起来,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说:“小鬼好,小鬼好。” 之后一直默默无话。 直升飞机又飞行五分钟后,盛毓潼顺着舷窗向下看去,熟悉的圆屋堡垒重现在眼前——这是盛家堡垒!她就飞行在堡垒的上空! “乃……蝰蛇,你快往下看!” “……东南方一百二十公里,有圆屋堡垒,官方地名盛家堡垒,始建于瘟疫前二十年,”杨乃宁闭着眼慢悠悠地说,“我就是闭着眼睛都知道飞机飞到哪里了。” “蝰蛇真厉害。” 杨乃宁嘴角扬起一抹笑:“不厉害,要是你外勤出得和我一样多,你就知道了。反正我隔三差五就要到盛家堡垒上头飞一遭,都飞吐了。” 盛毓潼满是崇拜地看着杨乃宁:“蝰蛇,我要变得和你一样。” 杨乃宁睁开一只眼睛:“和我一样?呵呵,还是保持点新鲜感比较好。像我这样习惯了从上往下看人的,还挺羡慕你这样习惯从地下往上看人的人。” 盛毓潼没听完杨乃宁的话,又一脸兴奋地往下看。黄土地上,黄色的圆屋建筑四周新种了几株绿树,这是盛毓潼离开家前还没有的。恍惚中盛毓潼似乎看到她的父亲在用锄头挖坑的场面。 直升飞机飞离了盛家堡垒。 半个小时后,武.装直升机降落在一栋废弃建筑的顶楼。史薇打开驾驶舱,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她一出现,坐着的6名学员全都起立向她敬礼,却被她制止了。 “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联盟卫星显示,最近一个月内有敌方投放的生化感染者在这栋建筑大楼活动的迹象,附近公路商队也反应,最近常常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我们的任务是摸清感染者窝点,尽可能多的击毙感染者,并带回生化样本。任务时长,两小时。还有什么问题?” 盛毓潼四下看了一圈,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报,报告。” “讲!” “什么是生化感染者?” “就是自愿牺牲为生化细菌载体的敌方军人,具有基本的反侦察能力和武装能力,比不幸受到污染的平民感染者更为危险。” 史薇温柔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盛毓潼看看全副武装的旁人,又看看穿着作训服就出来的自己,茫然地说:“我能做些什么?” “你跟着我,我有特殊任务交给你。” 盛毓潼这才放下心来,她开心地敬了个礼:“是!” 史薇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仪容:她戴正了帽子,拉起卷起来的衣领,又拍掉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完好,她才温柔地说: “你要取一个代号,避免真实身份被敌方监听。” “我已经取好了,我就叫小鬼。”盛毓潼欢快地说。 “小鬼,小鬼,”史薇笑了笑,“巧了,我叫阎王,小鬼跟着阎王正好。” 盛毓潼敬了个礼,她响亮地回答:“是!” 史薇从门背后拿出一把枪,这是她早就为盛毓潼准备好的。 “这把七六杠给你,”史薇说,“我记得你就是用这把七六杠干掉了世新塔校七个人,我希望今天它也能发挥它的妙用。” “是……不对,”盛毓潼反应过来,“阎王,这把枪是世新塔校的枪,怎么会……” “我从世新塔校那边要回来的,”史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她们拿着也只会让她们想起被你打趴下的耻辱,还不如送你做个顺水人情呢。颜如珏没意见,世新塔校也没意见。” 杨乃宁嘿嘿笑道:“她们是不敢有意见吧。” “有意见又能怎样?我们这边缴获的战利品我就要了这一个,消.音.器都是我自己另外找了装上的,不说世新塔校小气就不错了。” “阎王……这不好,”盛毓潼为难地拿着枪,“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你给我拿着。” 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肩膀,她淡淡地说: “这事我说了算。” 后手 当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代号“秃鹫”的清剿行动正式展开。杨乃宁带领一分队绳索直降一楼展开强力猛攻。史薇和盛毓潼组成的二分队则埋伏在顶楼,七六杠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一栋堡垒型建筑的瞭望台。 草木静悄悄的,云纹丝不动。 史薇手上拿着绳子轻轻一晃,绳子套上了对面碉堡的顶楼栏杆。“我过去,待会儿你看到瞭望塔有人冒头,就开枪打他。” “万一,万一打到你怎么办?” “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 盛毓潼呆呆地看着史薇。史薇璀然一笑:“开玩笑的。” 这也能开玩笑?盛毓潼暗自腹诽,她摸上枪.身,冰冷的枪.身仿佛有了滚烫的热度。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开.枪的画面在脑海中重复了千百遍。 下巴忽然攀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睁开眼一眼,史薇的脸近在眼前。她那双杏仁眼闪烁着坚毅自信的光,让盛毓潼一下子怔住了。 “小哨兵,我会活着回来的。” 盛毓潼忽然一下子喘不过气,她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压倒了。她罕见地打开了史薇捏住下巴的手,粗鲁地说:“我知道了。” “哈哈哈哈。” 史薇笑起来。她抓上绳索,腰上配的手.枪有着冷峻的黑色金属外壳,枪.柄上刻有一只天鹅,展翅欲飞。 “我真的走了,一会儿见。” 她两手抓住绳索,霎时间朝对面的碉堡滑去。就在盛毓潼一眨眼的功夫,她已到了对面的碉堡上。再一眨眼,她就钻进碉堡中,消失了行踪。 盛毓潼趴在地上,咽了咽口水,透过瞄准镜看向对面小小的一方瞭望台。 说是瞭望台,其实只是一个比孔洞略大一些的小窗户,盛毓潼估计它最多能放一支望远镜。从这样一个孔洞探头向外看都是不可能的,由外朝里射击的难度更大。但盛毓潼很清楚,难度大不等于不可能。 史薇今天穿的是沙漠迷彩服,而卫星图片显示,在这栋建筑内工作的敌方军人全都身着沙漠色制服。这是盛毓潼唯一可以区分他们的地方。 “啪啪啪啪啪!” 耳边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声,盛毓潼还不会打开五感,但她听声辨位的能力已较平常人有卓越的进步。因此她听出,这枪声来自于一楼,杨乃宁已经和敌方展开了枪.战。 但与此同时,对面碉堡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史薇发现,她被人跟上了。 不错,她暗自点了点头,这正是她的目的。此时她已潜伏进碉堡中央的核心区,也许是身后那个人的缘故,她在核心区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挠。破解一道暗门后,她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眼前的景象令她打了个寒战。 数十位成年人如胚胎一般浸泡在不知名液体中,他们的身上长出了扭曲的根须,就像市场里贩售的人参。 何其诡异。 史薇面无表情地挨个查看。这些浸泡在培养池里的成年人,他们当中不乏七八十岁的老人,更多的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其中一个还穿着天枢塔校的预备军制服。 史薇默默打开手枪的保险栓,一面警惕着跟踪者,一面准备低头查看那名预备军成员的身份信息。 天枢塔校第一百年入校生,蔡荇。 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出现在失踪学员名单中。史薇蹲下来,在腕带上迅速记下蔡荇的名字和编码。培养池中,蔡荇始终瞪着眼睛,仿佛承受着无穷的愤怒和屈辱。史薇心中一动,她用腕带向培养池一照,整个培养池中,只有蔡荇还有生命迹象。 史薇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她拔出枪。将枪.口对准蔡荇的额头。她不忍地扭过头去,决心用自己心爱的配枪送这位历经磨难的前辈最后一程。 “啪!” 鲜血瞬间染红了培养池,蔡荇失神的眼神刹那间有了动人的光彩,只一刻又消散了。 警报声响了起来。 盛毓潼一动不动,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小时了。一动不动无疑是难捱的,但盛毓潼浑然不觉。她就静静守着那方瞭望台,等着随时给人致命一击。 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 就是现在! 盛毓潼看着瞄准镜,史薇果然从瞭望台前方跑了过去。 三, 二, 一。 盛毓潼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正好命中那飞起的黄色一角。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身着黄色沙漠制服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发出歇斯底里地嚎叫,露出惨白的面部。 “啪!” 又是一声枪.响,是史薇,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第二枪。这一枪带着些复仇的意味,狠狠贯穿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像只毛毛虫似的在地板上挣扎,史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少女沙哑地咆哮。 史薇将枪口对准少女,她的脑海中飘过了蔡荇的脸。 一瞬间,史薇恶从心起—— “啪。” 背叛 子弹打偏了,打中了少女身侧的地面。少女浑身一颤,咬紧了嘴唇,面上却还是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根据协议,我们将优待俘虏。” 史薇冷冷地收起枪,从身上解下绳子。女孩儿邪笑着挑衅:“我能知道俘虏我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史薇像捉小鸡似地捉起女孩儿,用绳子把她绑了起来。 返回天枢塔校的路上,因为有了俘虏,机舱变得异常安静。 “我想知道,第一个打中我肩膀的人是谁,”少女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流转,最终停留在杨乃宁身上,“是不是你?” 杨乃宁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理她。 “看来不是你,”少女盯上了盛毓潼,“小菜鸟,肯定也不是你。” 盛毓潼目不斜视,也不理她。 “他.妈的!闷死了!无聊!”少女破口大骂,她用力动了一下,却被杨乃宁用格斗术当场按倒,发出了又一声惨叫。 “你不是军人。”盛毓潼说。 “哟呵,小菜鸟,没看出来,脑子还挺灵光的,”少女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说说我是谁?” “呆子,闭嘴!” 杨乃宁咬牙切齿。 盛毓潼连忙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少女想了想,忽然诡异地笑了:“打中我肩膀的人,不会就是你吧?七六杠,狙.击.枪,看你的装束和别人也不一样,想来那个一直埋伏的狙.击手就是你。” 众人都不说话了,生怕被这名少女发现更多。少女一抬腿,鞋子差点砸到盛毓潼的脸上。盛毓潼一闪躲,看着鞋子擦着自己的肩膀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半圈,停下了。 下午七点,直升飞机停在了天枢塔校。杨乃宁押着少女从直升飞机上下来,少女眼睛上蒙着黑布,走起来踉踉跄跄。 史薇早已抵达地面,此时正在看腕表。盛毓潼竟觉得她的眉目中有无限的哀伤。 “报告阎王,俘虏已经带到,请指示。”杨乃宁朝史薇敬了个礼。 少女灵敏地一歪头:“阎王?原来这次俘虏我的是大名鼎鼎的阎王,那我此行也不算亏了。” “把她关好了。” 史薇只是冷淡地说,她背过身,不想再看少女哪怕一眼。只要看到她,史薇就会想到蔡荇,想到她泡在培养池里绝望而无助的脸。 “阎,阎王,你是不是不高兴?” 背后响起一个担忧的声音。 “盛毓潼,现在可以叫我班长。”史薇取下脸上的防具,露出被汗水打湿的脸,这张脸上的笑意是那样的疲惫,却不乏温柔。 盛毓潼笑起来:“嗯,班长!” 史薇微笑着看她:“第一次出外勤,有什么感受,或者心得体会?” “嗯……” 盛毓潼为难地低下头。 “怎么?没有感受吗?这不太可能吧?”史薇说。 盛毓潼敬了个礼:“报,报告,感受太多了,感觉必须要纸和笔才能写出来。” “哈哈哈,”史薇笑起来,她揉了揉盛毓潼的头发,“呆子!” 盛毓潼抬起倔强的眼睛,她执拗地说:“我是认真的。” 风吹起史薇的头发,史薇失神地想了很多,但回过神来,想到的东西又都消失了。盛毓潼关切地看着史薇:“班,班长。” “嗯?” “班长,你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想了什么?” “我想了什么?”史薇扶起吹乱的发丝,脸上绽出一丝玩味的笑,她回头,“都记不得了。” 盛毓潼呆愣在原地。 “盛毓潼,想写就写下来吧,记得不要违反保密条令!” 史薇朝盛毓潼招招手,她笑得放肆。 “别像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大踏步离开。转身走出十几米后,她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会的”,至于喊的人有怎样的动作,怎样的表情,都湮没在夜色中,看不太清了。 校长办公室内,校长红了眼眶:“蔡荇……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没有看站在办公桌前的史薇,而是起身去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个档案袋。 “她的资料我看了很多次,不用找就能找到。” 打开资料袋,里头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姑娘,史薇不禁又想起蔡荇临死前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你送了她一程,我替她感谢你,”校长说,“我没想到天枢塔校学员引以为傲的忍耐力竟然会被敌方这样利用……真是丧心病狂!” 校长摊开档案,档案里记载了蔡荇在校的成绩,都是a+。史薇也是天枢塔校的学生,自然知道在天枢塔校门门功课得到a+的难度。 当下,她也不由得为这位优秀的学姐叹了几口气。 “史薇,联盟一旦有新消息,要及时告诉我。” 史薇抬起一双杏仁眼:“好的。” “还有你反映的,天枢塔校有学生骚扰盛家堡垒的事情,我让校内的督查委员会查了查,三年内没有大规模的学生到过盛家堡垒,你这个消息是不是……” “我会再去核实的,谢谢校长。”史薇客气地说。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吧。” 校长说完,继续低头看蔡荇的档案。看了一会儿,她抬头,发觉史薇还没走。 “你怎么……”校长困惑地说。 “校长,这次外勤击中俘虏的人是盛毓潼,”史薇笑得灿烂,“这是她第一次出外勤,您看看,是不是要给她什么奖励?” “哦,就为这个……那你问问她想要什么吧。” 史薇笑着,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能替她要一件东西吗?” “什么?” “塔际军事联赛参赛资格。” 探病 “痴心妄想。” 校长捡起桌上的一本书朝史薇扔了过去,史薇笑着躲开了。史薇说:“一年级新生参加塔际军事联赛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但那都是通过选拔的。如果你想让我直接说盛毓潼可以去了,那我劝你想都不要想,”校长看着史薇把书从地上捡起来,不动了,“你……” “您答应了,我再还给您。”史薇笑嘻嘻的。 校长额头上有深深的纹路,她哼了一声,低头专心看起蔡荇的档案,很久都没有搭理史薇。史薇眼见来硬的不行,赶紧把书放回桌子上。 “校长,本来每年塔际联赛我们都被诟病青黄不接的,带一两个新生上场怎么了?就凭盛毓潼今天这一枪,我敢担保,她就是我们天枢塔校最好的狙.击.手。” “可以带通过选拔的二年级学生上,一年级的,不行。” “校长——” “史薇,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还有,司令部来电话了,史司令有事找你。” 史薇轻轻哼了一声:“他能有什么事?” “司令的事情,我哪里能问?赶紧去通讯室把电话打了,省得一天到晚都在烦我。”校长嘀咕,“父女两个都是不让我省心的。” 史薇吐吐舌头,朝校长做了个鬼脸,就径直出门了。 盛毓潼坐在板凳上看书,看着看着,听到门外叮叮当当的响动,一扭头,就看到封之蓝扛着龙仪的义肢走了进来。龙仪则无奈地跟在封之蓝身后,一只袖口空空荡荡。 “怎,怎么了?” 封之蓝把义肢放在寝室中央的大桌子上,盛毓潼看到,义肢中属于小臂的一节被子弹命中,两边的金属变形,烧出了一个扭曲的大洞。 常星赶忙凑了过来:“得亏是义肢,如果是人的手臂,这下子非得穿透了不可。” 康宇星原本站着关切龙仪的伤势,听到这句话,撩开龙仪的另一只手臂,上面有个大拇指甲盖那样大的伤疤。 “基诺冲.锋.枪,近距离穿透。” 康宇星说完,就把龙仪的袖子拉了下来,顺手拍了拍龙仪的肩膀。龙仪有些不好意思:“你给她们看干什么?我又不是多矫情的人。” 康宇星单手捞起放桌上的义肢,就要往门外走,封之蓝着急地喊:“你带着这玩意儿要干什么去?” “机械系,修复。” 封之蓝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盛毓潼和常星时而看看封之蓝的脸色,时而看看龙仪的脸色,两人被看着不自在。封之蓝最先发火了:“看什么看,有问题直接问!” 常星朝龙仪空荡荡的袖子努努嘴:“义肢,怎么伤的呀?” 封之蓝红了脸,别扭地说:“她……” 龙仪也别扭地咳了几下:“帮助战友是应当的,更何况史薇说了要我照顾你。我总不能把你照顾到病床上去吧?” “谁要你照顾我!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封之蓝声音越来越小。 常星觉得这里有隐情,于是看向龙仪,可龙仪张嘴:“好。”之后闭口不言,只用完好的手理起桌上散乱的课本。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了。 “好是什么意思。”封之蓝说。 龙仪找到了一本自己的书,她准备把书放回书架。于是她起身施施然:“相信你下一次任务能照顾好你自己的意思。” 她把书按照音序放回书架。 “……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龙仪挑了挑眉毛,回头:“你能再说一遍吗?” “干嘛!”封之蓝凶起来。 “当然是找个录音机录音啊,小朋友,”龙仪恶劣地笑起来,“以后你的道歉声就是我的起——床——铃——了。” “龙仪!你不要太过分了!”封之蓝蹭的一下站起来,常星连忙抱住她:“我的姑奶奶,你冷静点儿,人家才帮你挡了枪的。” “妈.的,龙仪,下回你别管我,是枪口我自己去堵!” 龙仪开心地笑起来,她伸出舌头冲封之蓝挑衅似的“略略略”,把封之蓝激得跳更高。常星几乎抱不住封之蓝,她艰难地大喊:“盛毓潼,你倒是帮个忙啊!” “帮谁啊?帮什么忙啊?”史薇出现在宿舍门口,她两手撑着门框,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带着笑意的眼睛却让她们感到了些许寒意。 宿舍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想象不出一分钟前的喧闹。 “龙仪,封之蓝,盛毓潼。你们三个出来,外勤会议。” 深夜,天枢塔校行政大楼负一楼秘密会议室,史薇架好设备,她按亮遥控器,画面上霎时投出一个身陷囹圄的少女,屏幕下方则是她的体征数据,不停来回滚动着。 盛毓潼一下子就认出,画面中的少女正是今日被史薇俘虏的少女。眼下少女的四肢都被固定在审讯桌椅上。她的眼罩被拆除,正看着正前方的什么人。 “杨乃宁在负责审讯工作,我们这边同时整理一下今天的行动发现,首先是龙仪。” 龙仪一扫平日的顽劣不恭,正经起来。她首先向大家鞠了一躬,才说:“各位晚上好,我是一号行动组的负责人龙仪。今日大杨树堡垒清扫活动,我们击毙僵尸鹿共计二十头,僵尸熊共计四头,僵尸狼最多,共计一百二十三头。清扫耗时一小时三十二分,伤1人。” 封之蓝不自然地低下头。 龙仪右手边的人站起来:“秃鹫行动的负责人杨乃宁委托我进行报告。今日秃鹫行动组在西洲大厦建筑群击毙生化人十六名,缴获敌方无线电通讯设备两台,俘获科研人员1名。” “这是非常出色的两次行动,但接下来我们要归拢我们在行动中发现的一些问题,”史薇清了清嗓子,“首先,我在西洲大厦建筑群的堡垒状建筑中发现了一个培养池,培养池中有死者二十二人——,伤者一人,皆成孢子植物状。” “孢子植物?”下面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联盟研究所的一种猜测,关于我在西洲大厦发现的可疑物种,”史薇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它可能已经不是什么死者与伤者,而是一种新型武器,一种类似孢子、随空气传播的生物武器,它与人体的基因序列完全契合,具有相当大的杀伤力。” 偏见 一片哗然。 “安静,”史薇对着麦克风说,麦克风把她的声音传到了会议室的每个角落,“请保持安静。” 会场安静下来,史薇这才继续说: “大杨树堡被击毙的动物和生化人都已经送到联盟科研所进行解剖,根据三分钟前发回的最新消息,科研人员在被感染动物和生化人的上呼吸道发现了大量孢子。由此可知,本次生化袭击是通过孢子寄生的方式感染生命体,最终达成操纵生命体进行袭击的目的。” 史薇注意到盛毓潼一直在一个小本子上奋笔疾书,不由得好奇:“盛毓潼,你在记什么?” “我,我在记你的,讲话。”突然被点名,盛毓潼慌乱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记我的讲话做什么?”史薇眯起了眼睛,“不用记,不懂的待会儿问我就可以了。” “是!” 盛毓潼开心地笑起来,原地坐下了。 杨乃宁很焦虑,眼前的少女是个难缠的人物,她们对战一个小时了,少女仍然不肯松口。 “我问你,你到底是谁!”杨乃宁掩饰住逐渐失去耐心的内心,一字一句地问。 “有本事,自己查去啊,”少女一只手杵着头,懒洋洋地说,“你们天枢预备军不是最有本事了吗?连我的名字都查不出来?” “倒也不是查不出来,”杨乃宁冷笑,“明天早晨,我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 “不要等到明天早晨,今晚如果你不能问出些什么,明天早上你会后悔的。” 少女笃定的双眼仿佛窥破了杨乃宁的脑海,杨乃宁感到自己在她的眼神下无所遁形。明明是一场她主持的审讯,杨乃宁却像被审讯的那一方。 “你是敌方的首席科学家崔悦,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少女,但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了。不仅我方视你为眼中钉,敌方也对你唯恐避之不及。传说你和吸血鬼德古拉一样靠少女的鲜血维持永恒的青春。” 史薇忽然出现在杨乃宁身后,她的身边还跟着盛毓潼。 “噗嗤”,崔悦不屑地笑了:“仅靠人血就能维持永恒的青春,世界就会变成一座炼狱。我只是给我的身体进行了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小改造。” “你……” “明天早上我方会交出五十名俘虏来交换我,”崔悦打断了史薇,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想贵方是不会拒绝的。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阎王?” “我对你不感兴趣,”史薇在崔悦对面坐下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对蔡荇更感兴趣,不如我们来聊聊蔡荇吧?” 崔悦愣了愣。她抱着手臂,倒在椅子上,轻佻地说:“好啊,我们来聊什么?” “我们来聊。” 史薇把装满水的纸杯轻轻放在崔悦的桌上,她嘴角扬起来,好像随时准备刺穿崔悦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让她痛苦地活着?” 史薇清楚看到,崔悦黑色的瞳孔蓦地缩小了。 她沉不住气了,史薇自信地想。 “我没有让她痛苦地活着。”崔悦轻轻说。史薇笑起来,她温和地说:“那我们来聊聊别的吧。聊聊兴趣爱好。” 崔悦偏头,勾起嘴唇:“阎王不催命了,改做知心姐姐了。” “如果你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史薇微笑着点点头。 “我看了蔡荇的档案,她所有的学业成绩都是a+。” “是吗?”崔悦拿起水杯,像兔子似的小口喝水,“还有呢?” “她的家里还有个双胞胎姐姐,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哦。”崔悦反应冷淡。 “双胞胎在小时候总是很难认出来,但是长大了却差异很大,”史薇轻轻地说,“我有她们两个的照片,你想看吗?” 崔悦咬着纸杯的边缘,犹豫了很久,她才说了一句:“想。” 史薇把照片从铁窗一头推到另一头,崔悦拿起来看,照片上蔡荇戴着红领巾,笑得阳光灿烂,而身边的姐姐则看起来稳重得多。 “她和她姐姐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崔悦捏着照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就算长相相似的两个人,都未必完全相像呢。” 史薇轻轻说。 “我小时候很喜欢制作树叶标本,我的家里至今保存有厚厚的一相册,其中既有腊制法制作的标本,也有原色复膜标本。虽然树叶和树叶间很相似,我却从来不会弄混它们,倒是我的爸爸和妈妈经常把它们搞错了,把叶子放到错误的位置上。” “我经常因为这个和父母发脾气,父母很不理解,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的叶子在我的眼里却是如此不同。但我想你作为一个生化学家,应该能理解叶子之间的千差万别吧。” “你想说什么?”崔悦警惕地抬起头,她的眼中充满敌意。 “大杨树堡垒在这个季节吹东南风,而西洲大厦建筑群的孢子植株位于大杨树堡垒的西北方向。” 史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眼神笃定: “蔡荇在你的手中不止一个身体,对不对?” 崔悦的面孔变得异常扭曲,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随时都要炸开了似的。残余的最后一点忍耐力支撑她抬起头,问: “你怎么知道的?” 史薇笑了笑。她开口了,她说: “孢子。” 回访 崔悦一阵慌乱,她的眼神不安地在房间内的几个人身上来回跳动。忽然,她的眼睛瞪大了:“你在诈我,基因序列检测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可是您已经把该告诉的,不该告诉的,都告诉我了。” 史薇起身,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沙漠迷彩服,对杨乃宁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我……我还能问些什么啊?”杨乃宁苦笑道。 “随便你,唠家常都行,撑到明天早上联盟派人来接她就行,”史薇干脆地说,她回头,盛毓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崔悦,“小哨兵,你在想些什么?” “报,报告阎王,我在想,孢子,都长了一副什么样子。” 史薇温柔地揉了揉盛毓潼的头发:“呆子,大晚上的别想太多,容易睡不着。” “不要紧,我的睡眠一直很好。” “那也不能想太多,容易影响第二天的精神。” “是!” 盛毓潼敬了个礼。 史薇顺着楼梯往上走,盛毓潼紧跟其后。快出地下监狱的一刻,两人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在幽深的黑夜里,这笑声额外吓人。 史薇感觉到盛毓潼一下贴近了自己。“盛毓潼?”她小声说。盛毓潼一下子不好意思地弹开。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盛毓潼开口了: “班,班长,你和那个科学家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没什么啊,就是我接到一个电话——”史薇故意卖起了关子,一边整理手上的腕带,一边含笑看着盛毓潼。 “什么电话啊?” “从联盟总部打回来的,说是卫星拍下了盛家堡垒最新一次遭受侵扰的照片,”史薇轻轻说,“侵扰盛家堡垒的天枢塔校学生,都长得一模一样。” 盛毓潼愣了愣,联想到蔡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过?” “因为大风,带起了黄沙,孢子侵扰盛家堡垒的每个日子都是沙尘暴天气,卫星照片如果不是刻意定位,根本发现不了孢子的存在。” “哦……” “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一个葬礼吧。” “嗯?”盛毓潼茫然。 史薇遥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中的星星亮晶晶的,如同天鹅绒上铺好的碎钻。夜色是那样的温柔,却让史薇心生出更多的悲凉。 “……是一名前辈的葬礼。” 史薇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外太空,轻柔得几乎要消失了。 第二天上午,除史薇外,两个行动小组的成员押着崔悦来到了荒芜的野外,在这里,校长已经等候她们多时了。 大风吹起崔悦的头发,她看起来无比憔悴。 “我希望你能把科学用在正确的途径上,”校长向崔悦伸出手,“但愿我们未来能走上同一条道路。” 崔悦冷笑:“你怎会知道我现在不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校长摇头,她在可惜,既为了崔悦的顽固不化,也为了蔡荇的牺牲。而崔悦只是仰起头,她的嘴唇异常干裂。 直升飞机从天上盘旋而来,舱门大开,史薇身上的披风让大风吹起,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忍与悲悯。 地上的人都敬起了礼,她们知道,这是蔡荇回来了。 直升飞机降落在地面上,史薇率先跳下飞机,她的身后,两个联盟士兵护送着披了联盟旗帜的小盒子,迈着正步,来到众人的跟前。他们把盒子交到了校长的手中。 “敬礼——” 两名士兵齐刷刷举起了右手。 “好孩子,你受苦了,”校长对着盒子柔声说,“现在,我们回家。” 一直安静的崔悦忽然拼命挣脱起杨乃宁的束缚,她的双眼通红:“是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杀了她!” 史薇缓步走到崔悦面前,柔声说:“我们没有杀了她。” “她本来是活着的!”崔悦委屈地说,“她本来可以活很久很久!是你们,都怪你们!” 史薇静静等着她流干了眼泪。她就站在那里,像一座无情的时钟,安静记录着崔悦的哭声和不满,直到崔悦的哭声渐渐消退—— “蔡荇有话要我转告你。” 史薇扶住崔悦的肩膀,在崔悦耳边小声说: “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但是,她不恨你。同样的,她对你没有任何期望。” “她想说的,就是这些。” 史薇离开崔悦,她齐步走至队伍前列。她的双眼已经通红,是为了蔡荇而红的。她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为蔡荇哀悼。 她的披风飞上飞下,犹如倒腾不绝的心绪。 “接下来,让我们实现蔡荇前辈的最后一个愿望——” 史薇泪湿了双眸,声音却依然铿锵有力。 “用一支欢乐的歌,送她离开吧。” 暗号 不知为何,在场的特别行动组成员们都轻轻唱起了天枢塔校的校歌。 “我们从荒芜中走来,带着鲜血染红的风采……” 歌声响彻荒野的天空,天上有一群鸟儿飞过。史薇抬起头,有一刻,她相信,蔡荇的灵魂跟着歌声一同飞上天空,化身为伶俐的鸟儿,飞向遥远的天边。 蔡荇的骨灰盒被掩埋在荒无人烟的郊野,这是她自己提的要求。让崔悦参加她的葬礼,同样是她的要求。 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们轮流用铁锹往深坑里填沙。盛毓潼把铁锹交给史薇后,史薇在身侧铲了一下,把黄沙和石子轻轻撒在蔡荇的骨灰盒上。骨灰盒上的“天枢之刃”标志看不清了。 史薇朝杨乃宁使了个眼色。杨乃宁心领神会,立马松开拷住崔悦的手铐。 “给你。”史薇把铁锹递了过去。 “给我干什么……”崔悦双目失神地说。 “她死了。” “她没有死,”崔悦双眼通红,“只要你把她交给我,我有办法让她继续活下去!” “我们选择,火化了她。” “你住嘴!” 铁锹重重打向史薇,史薇闭上眼,没有躲。 但铁锹终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史薇诧异地睁开眼,她看到那个一年级的小呆子正挡在自己的前方,单手抓住了铁锹。仅仅是她的背影,都让史薇读出了愤怒。 “呆子,你让开。” 盛毓潼一下子抢走崔悦手中的铁锹,报复似的在地上铲了一大快沙子,往坑里埋。蔡荇的骨灰盒彻底不见了。 “小鬼!”史薇拔高声音。 盛毓潼把铁锹往地上一扔。“你不配参加前辈的葬礼,光是能站在这里你就应该感到庆幸。”她说完就转身走出了人群,坐到地上,像是在生闷气。史薇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这一笑没有躲过崔悦的视线。 “既然我们都有珍视的人,为什么你不能体会我想要把她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的心意?” “珍视的人?”史薇迷茫地看着盛毓潼,之后她笑了,转身面朝崔悦,“崔女士,爱有很多种形式,但没有任何一种爱囊括了非法监.禁和伤害。” “你不懂,”崔悦微微歪着头,像是陷入了什么甜蜜的回忆,“她是爱我的,只是她迫不得已要和我对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比爱而不得更苦的莫过于爱而不能得。” “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明白这个道理,”史薇向崔悦伸出手,“既然你不愿意承认蔡荇前辈已经死去,那么葬礼的后半程你也无须参与了。崔女士,请跟着联盟士兵离开这里。” “好。” 出乎史薇的意料,崔悦答应得十分干脆。这让她起了疑心:莫非崔悦要耍什么手段? “阎王,我不会耍什么手段的,”崔悦一眼就看破了史薇的心思,“年轻人就是有一点好处,无论心思再深沉的人,想法还是会露在脸上。” “今天在这里举行葬礼,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史薇偏过头:“冒昧地问一下,我能知道蔡荇前辈想传达给你的,是什么意思吗?” 崔悦艳丽一笑,史薇头一次觉得她那苍白的脸看上去无比动人。 “十七年前,这个地方有个湖泊,湖泊边有棵大树,春天来时,白色的鸟儿会飞到这里,树上白花花的,像落满了雪。真的好美好美。” 崔悦两眼放着异样的光彩,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孩子。 “我和蔡荇第一次见面,她挣扎着从湖泊里爬起来,对我说,救救我。” “那是她唯一一次对我说,救救我。” 崔悦眼中的光芒变得渺远,她的思绪已经回到了从前。 直升机离开荒漠,前往联盟总部,在那里,崔悦将换回五十个被俘的联盟人员。因为这次交换,五十名被俘的联盟人员就能逃脱成为下一个蔡荇的命运。 天枢塔校多媒体大厅,电视上滚动播放着被俘释放名单。康宇星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大屏幕,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校长!” 康宇星讶异极了。杵着拐杖的校长正站在她的身后,她焦急地看着大屏幕。此时名单播放已逼近尾声,校长显然没看到她想要的东西,重重叹了口气。 “校长,你有什么事吗?” “你有看到天枢塔校的成员被释放回来吗?” “没有。”康宇星生出了几分好奇。她暗想,到底是谁会让校长亲自过问?但校长没有说更多,她步履蹒跚地走出多媒体大厅,篮球场上,学生们正在打篮球,挥洒汗水的样子像极了她们从前。校长杵着拐杖,像是看呆了,直到胸前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她才如梦初醒,急匆匆地往校长室走去。快走到时,她看到了史薇。 “校长!”史薇冲她敬了个礼。 “什么事?” “我是来交蔡荇的死亡确认书的,”史薇说,“只要死亡确认书放入档案袋,我们就要往蔡荇前辈的家中发放阵亡通知书了。” “好,好,我这就把门打开。” 门上的虹膜识别器扫过校长的眼睛,门一下子就弹开了。校长率先走了进去,坐到了椅子上,她年纪大了,有时站久了腿真是痛得难受。 史薇把死亡确认书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确认书上,蔡荇最后的影像还是如她最后一次离开天枢塔校执行任务时一般。校长一阵心悸:“这孩子受了很多苦啊。” “都解脱了。”史薇轻轻说。 “有时我真怕再看到故人的消息,有时又期盼看到。怕看到,是因为担忧他们会像蔡荇一样面目全非,期盼看到,是因为终究是故人,曾经知心相交的故人啊!” 校长在死亡确认书最后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是不是等我等了很久了?” “没等多久。和盛毓潼聊了会儿天,她刚走,您就来了。” 校长皱起眉头:“我没看到她,她从什么地方走的?”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史薇笑了笑。 校长点点头:“没等太久就好,你们年轻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去看了电视屏幕上的俘虏名单。” 史薇根本没有在意校长的小举动,她核对完蔡荇的死亡通知书,抬起头:“是吗?有天枢塔校的学生吗?” 校长摇摇头。 史薇面色凝重起来:“天枢塔校的失踪人员名单多达四十一人,居然一个都回不来!” “能有人回来是好事,就别管是不是天枢塔校的人了。你们在外头执行任务,千万要记得,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不要让自己落在敌人的手里。” “是!” 史薇离开了,校长坐在椅子上,她打开抽屉,抽屉里有一快小小的怀表。打开盖子,盖子里头藏了一张画像,是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好年华。 “你在哪里啊……我最亲爱的……” 校长颤抖着,将怀表,放上了心口。她悲哀地望着窗外喧闹的操场,隐隐感觉到,有一个人,她可能回来,也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归来 史薇走出校长办公室,她注意到走廊拐角处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她站得笔直,犹如路边的小白杨,一身沙漠迷彩服让她穿得精神又好看。 “你在那里做什么?” 史薇看到两排白白的牙齿,牙齿的主人说:“等,等你。” “等我就光明正大地等,别鬼鬼祟祟的。” “好!” 从暗处走出来的人正是盛毓潼,史薇亲密地摸了摸她的后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她想到了崔悦所说的“珍视的人”,难道自己待盛毓潼和别人不一样吗? 这样想着,史薇往后倒退了几步。 “班,班长。” “别动,站在原地别动,我好好看看你,”史薇歪着头,将盛毓潼正面看了个彻底,便抬起手指挥,“转圈。” 盛毓潼原地转了一圈。 “转半圈就够了,再转!” 盛毓潼背朝史薇,她紧张起来:“班,班长,你要做什么?” “哨兵盛毓潼听令!稍息——” 盛毓潼挺直背,“啪”地一声伸出左脚。 “立正!” 盛毓潼霎时收回左脚。 “下面回答我的问题!” 盛毓潼迟疑:“好……” 史薇走到盛毓潼的背后,头越过盛毓潼的肩膀,两人的呼吸就这么交缠着。盛毓潼很快红了耳朵,但她还是目不斜视,坚定地遥望远处的一个点。只是此刻,她的坚定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心虚。 “第一个问题,我对你好不好?” “好。” “有多好?” “班长一直很照顾我,我有困难还会给我补习,出去执行任务也带着我,还有,还有……还送了我望远镜和狙.击.枪。” “挺正常的,是吧?” 盛毓潼忍不住扭头看了史薇一眼,她的眼神就像在问史薇,什么意思?可史薇只是笑着,笑容还有些许暧昧。 “嗯,挺……挺正常。” 史薇猛地一拍掌:“那就对了。”她甚至打了个响指,又返回来,说:“还有第二个问题,我对别人好不好?” 盛毓潼仔细想了想:史薇和同年级的人关系都很不错。至于新生,封之蓝讨厌的是龙仪,也不讨厌史薇,大概是不错的吧。 “好,挺好的。”盛毓潼的声音嘹亮了些。 “那么,第三个问题,我对别人的好,和对你的好,有没有差别?” “这……”盛毓潼摇摇头。她没留心过,所以不知道。 “哨兵,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盛毓潼老实的回答,“我又不是班长你,怎么知道你对别人和对我有什么差别?” 史薇吸了一口气,手指在下嘴唇上跳舞似的来回跳动:“我想想,我想想,我想想。”她反复说着同样的话,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不知道从哪里想起。突然,她灵光一现—— “总的来说,我对你,是正常的吧?” 盛毓潼思量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史薇猛地抱住盛毓潼,哄孩子似的在她身上拍了好几下,“谢谢你了,大宝贝儿。” 她扭头在盛毓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亲完她自己都不禁愣住了。盛毓潼同样呆愣愣的。两人就这样无助地对视着,谁也不敢提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来还有个电话要打,我先走了。”史薇慌乱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盛毓潼捂着脸,目睹史薇狼狈地逃离现场。而留在原地的盛毓潼抹了一下脸,史薇嘴唇软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脸颊上。她使劲再抹,那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封之蓝靠在水池边上,手上拿着一袋薯片。她把薯片向上抛起,再用嘴去接,却落了空。薯片顺着她的脸颊滚到了她的怀中。 “盛毓潼别洗了,你的脸都洗红了。” 盛毓潼哗地一下冒出水,带上了许多水珠。她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红通通的,看不到一点原有的白皙皮肤,史薇突如其来的吻似乎也被盖住了。 可是那块地方还在发烫。 盛毓潼捂住了那块皮肤,冰冷的手一碰到皮肤,立即让盛毓潼想起了史薇嘴唇贴上脸的一刹那。 “啊——” 盛毓潼捂住脸叫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封之蓝问,她仔细瞅了瞅盛毓潼的脸,没什么异样,“你的脸怎么了?我看也没有被虫子叮咬的痕迹啊。” 她凑到盛毓潼眼前,将盛毓潼的脸看了个遍:“也没有过敏的迹象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封之蓝心情复杂:“你不要笑着说这句话好不好,我会很容易搞不清你是开心还是难过……” “我,开心吗?”盛毓潼迷惑地说。 “看着可开心了。” 盛毓潼捂住脸,从指缝看镜子,镜子里,盛毓潼的脸被两只手挡得严严实实,好像封之蓝说得是假话。 “别这样自欺欺人,”封之蓝猛地拉下盛毓潼的双手,“你自己好好看看。” 双手之下,她嘴角弯弯,的确是笑着的。 通讯室外,卫兵向史薇敬了个礼:“您好,请问您要做什么?” “您好,我要给联盟科研所打电话。”史薇回敬了一个礼。 “内线请加001,”卫兵登记号史薇的身份信息,递给她一个号码牌,“您的通讯房间是16号房间。” 通讯室是一个包含了许多小舱室的阶梯教室。史薇按照号码牌的导航找到了16号舱室,再把号码牌按在感应器上,舱门瞬间弹开了。 舱室内摆放着纸、笔和一台通讯器。 史薇拨通了联盟科研所的值班电话,通讯器弹出一个屏幕。屏幕上方是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美丽女人,栗色卷发显得她具有异常柔弱的气质,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史薇瞪大了眼睛:“妈妈,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今天我值班,”女人的脸在屏幕上蓦地放大,“你看起来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史薇瞬间想到自己印在盛毓潼脸上的那一吻,但理智又飞快把这一幕驱散了。 “这次外勤非常顺利,妈妈,”史薇笑着说,“还有,我很想你。” “薇薇,我也想你,”女人动情地说,“四年级毕业前,回一趟家吧,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你了。” 策略 史薇不吭声了,女人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怕被别人发现你是司令之女,电话都是由校长转接过来的。但你也不要好强太过了,难道我们史家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吗?”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女人重重地说,“对了,毕业后分配到部队,打算填哪里?” 史薇低头看起了指甲,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前线。” “说什么?大声一点儿,我的耳朵今年年初开始就不太好用了。” “前线。”还是蚊子哼哼。 “宝贝薇薇,你是要急死妈妈吗?”女人焦急地说。 史薇这才放声:“妈妈,我要去前线。”她目光坚定,没有人能拂逆她的意志。 通讯室的卫兵抬起头:“今天这么快?”史薇穿上披在肩膀上的沙漠色迷彩服,匆匆“嗯”了一声,把号码牌还给了卫兵。卫兵见史薇的脸色很不好,关切地问了一句:“您还好吗?” 史薇立正敬礼:“谢谢关心。”她的右手轻佻地向上飞了一下,就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你是要把我们逼死吗!”妈妈的言语犹在耳边,史薇不由得裹紧身上的迷彩服,她心烦意乱。 她当然知道前线的危险,但她同样知道前线是最需要人员支援的地方。一直以来,史薇都渴望上前线,去挣得属于自己的功勋章。 哪怕牺牲在前线…… 史薇抿紧了嘴唇,她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毕竟牺牲这个词语对于她这个年龄的青年来说,还是太过残酷了。 她回到熟悉的五零一宿舍,宿舍内的康宇星和龙仪都站了起来。 “头儿,你脸色不好。”龙仪关切地说。 “没事,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史薇沉着脸,她扫了一圈宿舍,“盛毓潼呢?” “她啊,端着个盆子出去了,估计是哪里蹭到了脏东西,急着洗脸呢。” 史薇一听,原本就很差的脸色就更差了。搭话的龙仪也不敢搭话了。就在这时,盛毓潼和封之蓝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宿舍。盛毓潼的脸红得异样,一看就知道是大力搓揉的后果。 “史班长好!”封之蓝俏皮地敬了个礼。 盛毓潼端着盆子,模样傻傻的。她看上去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几乎是呆愣在那里。 史薇走过去,穿着作战靴的史薇比盛毓潼高了一点点,因此正适宜低头看盛毓潼。这给盛毓潼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班,班长。”盛毓潼结结巴巴。 “对不起。”史薇面无表情,她说完,就从盛毓潼旁的缝隙挤了出去。盛毓潼无意中触到史薇的手指,手指是冰冷的。再回头,史薇身姿挺拔地走到走廊上,却没有了往昔那逼人的气势,看上去甚至有些仓皇。 “盛……毓潼?”封之蓝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盛毓潼一个激灵,之后拔腿向史薇冲了过去。“班长,班长!”她的喊声回荡在走廊,喊得封之蓝莫名心慌。 龙仪走了过来,她咧开嘴:“你信不信有好戏看了?” 封之蓝瞥了眼龙仪空荡荡的袖子,一句“我信你个鬼”憋在肚子里,自我消化掉了。但她也没有搭理龙仪,反身直接进了宿舍。 花园里,盛毓潼追上了史薇。“班长!班长!你误会了!”她急切地喊道,“我不是讨厌你……” 史薇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朝盛毓潼:“我知道你的意思,回去。” 盛毓潼的牛脾气顿时上来了:“我不会去!” “我命令你回去,哨兵!” “非训练时间你无权命令我!”盛毓潼朗声,“这是组织条例规定的!” 史薇一愣,露出玩味的笑:“好啊,你也会用条例了。” “如果我洗脸的行为让班长觉得难过,班长可以……再亲一次。” 盛毓潼艰难地说。 史薇又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盛毓潼无法将那句话说上第二次,于是她鞠躬,“对不起!” “你说让我再亲你一次?”史薇语气轻快,眼神暧昧。 盛毓潼一咬牙:“是的!”她抬起头,闭上眼睛,仰起脸,嘴唇微微颤抖着。史薇一瞬间竟冒出了吻上去的冲动,颤抖的嘴唇在她的眼中恍若颤抖的花蕊,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不,不对。史薇手撑着额头,她狼狈地说:“我难过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至于我……那只是个意外,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好。” “哦……我明白!”失落只在盛毓潼的心底出现了一瞬间,她很快振奋起来——史薇不是因为自己而难过,这可太好了。 “史薇!” 一个教员来到两人身边:“这是塔际联赛的选拔通知,请你尽快把消息传递给作战指挥系全员。” 史薇敬了个礼:“是!” 教员的目光错过史薇,落在盛毓潼身上:“你是盛毓潼?” 盛毓潼早已变了脸色,她认出这名教员就是那开设驾驶课的陆军教员。听到陆军教员招呼,盛毓潼不敢怠慢,赶紧抬起右手:“教员好!” “听说这次塔际联赛选拔再度囊括一年级新生是因为你,”陆军教员眯起了眼睛,“我很好奇,除了障碍越野和射击,你还有什么本事?” 盛毓潼不安地低下头,她想到了自己在驾驶课上的表现。 “本事贵精不贵多。” 史薇微笑着插话进来。 “我觉得她很优秀。” 怅然 天枢塔校的作战指挥系对抗赛就快开始了。作战指挥系的全体学员来到大礼堂进行抽签,他们将随机分成红蓝两方进行对抗。两方加起来的得分前四名将组成队伍参加塔际军事联赛。 大屏幕上人员名单不停滚动着。 “停!” 盛毓潼定睛一看,自己分到了蓝方。而就在盛毓潼名字的左边,史薇这个名字后紧跟着两个字——“红方”。 这次是对手,盛毓潼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史薇。结果史薇也恰好看向她。 盛毓潼匆忙避开她的目光。 “呆子!呆子!”杨乃宁远远就在大呼小叫,“咱们这次在一个队里啦!”她穿过人群来到盛毓潼面前,脸上笑嘻嘻的,问:“呆子,高不高兴?” “高兴,和乃宁姐在一个队伍里,我高兴。”盛毓潼傻笑。 “名单我提前看过了,咱们队里正好差一个狙.击手,有了你,咱们就不怕史薇了。”杨乃宁用胳膊推了推盛毓潼。 “我,我能行吗?” “呆子,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树立自信,有了自信,你就不会是现在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了,”杨乃宁一席话说得盛毓潼笑起来,“别笑,你输史薇就是输在气势上。给我抬头,挺胸,站直了。” 盛毓潼立马站得笔直。 “这就对了,”杨乃宁走到盛毓潼身后,悄声说,“想象你这下子在一处废墟里,拿着你心爱的七六杠,这时,史薇出现了,她是端着枪蹑手蹑脚地出现的……” 盛毓潼回头看杨乃宁。 “别看我啊,看前面!” “噢噢噢噢。” “她端着枪出现了,出现在射击范围内,你按动扳机,对着她,‘啪’,就是一枪,”杨乃宁扶着盛毓潼的后背,“塔际联赛的资格就到手了。” “我,打,史班长?” 杨乃宁点头:“对,没错。” 盛毓潼笑了一下,转身就走,却被杨乃宁拉住了:“唉,你别走啊,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能击中史薇?” “我不是不相信,是,怎么可能呢?” “一切皆有可能,”杨乃宁拍拍盛毓潼的后脑勺,“只要你听我的,我们俩一起去塔际联赛不成问题。你想,到时候该多威风啊,盛家堡垒一次出了两个尖子。天枢塔校是要给出尖子的地方送荣誉奖状的,到时候你那个廖老师不就知道你在外头过得很好了吗?” 盛毓潼低头。 “可我,我,我下不了手。” “呸!又不是让你真把史薇给毙了,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况且,上次世新塔校的向导,你不就毙得挺顺手吗?” “我……我又不认识他们。” “没事,史薇脸上的油彩会涂得让你认不出来的,”杨乃宁说,“走,去见见我们蓝方的成员。” 盛毓潼让杨乃宁推着走到了人群中,人群中无数好奇的眼光来回打量盛毓潼。盛毓潼畏惧这样的目光,躲到了杨乃宁身后,却被杨乃宁强行拉了出来。 “这就是我们对付史薇的秘密武器,盛毓潼,来,大家掌声欢迎鼓励一下。” 众人鼓掌起哄,盛毓潼越发不自在,她匆匆鞠了一躬,就拉着杨乃宁走到一边:“乃宁姐,我先走了。” “走了?你怎么能现在就走了?我们晚上还有聚餐呢。” “我……我做不到,”盛毓潼快哭了,“我没有办法向史班长射击。” “好,好,我知道了,”杨乃宁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她微笑着说,“呆子,所以晚上的聚餐你更应该来了。” “为什么?” “拉近和友方的距离,离敌方远一点。” “哦……”盛毓潼点点头。 “还有!” “还有?” “还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史薇说话,”杨乃宁叮嘱,“当然,她和你说,你可以回答,但是,你不要主动去找她。” “为,为什么?”盛毓潼又想不通了。 “老规矩,拉近和友方的距离,离敌方远一点。”杨乃宁说完,咬牙切齿着揉了揉盛毓潼的头发,“你这颗小脑袋瓜有时真是让我恨死了。” 盛毓潼下意识往史薇的方向看了看,史薇正在和别人说话,因此是背对着她的。 “从分组的这一刻开始,你们就是敌人了。”杨乃宁意味深长。 “我……我知道了。” 盛毓潼又偷偷看了史薇一眼。她的印象中,她入读天枢塔校以来,说话最多的是封之蓝,其次就是史薇。 虽然上一次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主动和史薇说过话了。 我能做到吗? 盛毓潼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阵亡 晚上,盛毓潼在宿舍里坐立不安。她一会儿起来拖地,一会儿起来接水。龙仪发现了她的异常,更准确地说,她早已发现盛毓潼和史薇两个人的异常,凭借她敏锐的直觉,她意识到,盛毓潼和史薇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呆子,别拖了,再拖地板都可以当溜冰场使了,”龙仪扔给盛毓潼一本书,盛毓潼稳稳接住,“把这本书归到书架上。” “哎,好的。” 趁着盛毓潼往书架上放书,龙仪鬼魅似的贴上盛毓潼,在她耳边轻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盛毓潼浑身一耸,对着龙仪傻笑起来。龙仪也跟着傻笑,笑着笑着她的笑容猛地一收:“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盛毓潼四处看了看,为难地说:“这是机密。” “机密?谁教你说的?我来猜猜,史薇?” 盛毓潼拼命摇头。 “封之蓝?” 盛毓潼更加拼命的摇头。 “哦——那我猜不出来了。”龙仪满脸遗憾。盛毓潼好像松了一口气,拉开板凳,看着宿舍里的时钟,分针滴滴答答快要走到12这个位置。 “杨乃宁让你几点出门啊?” 盛毓潼惊恐地看着龙仪。 “不要慌张,她也告诉我了,我待会儿和你一起出去。” “她……她说这是蓝方的聚会,你是红方,你不应该去。” 龙仪脑子转得飞快。“我是二五仔,我可以去的,”她妩媚一笑,“知道什么二五仔吗?” “知道,二五仔就是墙头草,”盛毓潼想了想,说,“那就更不应该让你去了。” “不行,这得问问杨乃宁,她不同意我去,我才可以不去,”龙仪慢悠悠地说,“她要是不让我去,她就等着完蛋吧。” 于是杨乃宁见到了并肩而来的盛毓潼和龙仪。杨乃宁一见到龙仪就脑袋疼,但她不得不挤出笑来应付:“龙仪,你来做什么?” “别问太多,我是来救你的,”龙仪一抬下巴,“前方开路。” 一行三人走在路上,杨乃宁瞅准时机把盛毓潼拉到一边,责问:“你怎么把龙仪这个姑奶奶请出来了?” “她说,她是二五仔,还说,她不来,你就要完蛋了。是不是这样的?乃宁姐?为什么你会完蛋啊?” 杨乃宁脸青一阵白一阵,久久吐不出一个字。 “盛毓潼,今天同学聚会,要高兴,就不说这个了,”龙仪悠悠地说,“杨乃宁欠了我一个人情,今天必须请我一顿,就是这么一回事。带路带路,老娘要把杨乃宁的本钱吃没了。” “呆子!”杨乃宁生气地骂了一句,就陪着笑到前面开路去了。 聚餐地点就在杨乃宁的宿舍楼上,也就是盛毓潼集训时住的楼。三人一出现在杨乃宁的宿舍门口,宿舍就变得鸦雀无声。 “继续啊,继续造作啊,老娘就是看你们造作来的。” 龙仪的义肢搭在了门框上,闪烁着冷峻的金属光泽。 “继续闹啊,怎么不闹了,还要老娘亲自上阵表演怎么蹦迪吗?” 一个男孩子讨好地笑道:“龙仪姐,我们错了,选拔赛前夕禁止同方选手私联这条规定,我们都违规了,但是,看在我们什么都没讨论只是聚餐的份上……” “我只看到你们聚餐了。” 龙仪伸出手制止,她走到桌前,拿起一瓶啤酒,将瓶盖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一撬,“呸”,瓶盖掉在了地上。 “你,来和我喝。”龙仪指着那个胆怯的男孩说。 男孩视死如归,也拿出一瓶啤酒,用启瓶器开了盖,放在嘴边,小心地喝了起来。他的样子让龙仪挑起了眉毛。 “喝这么慢!你喝尿呢!” 龙仪抓住啤酒瓶底,向上一抬,啤酒霎时漫过男孩的下巴和脖子,男孩痛苦地挣扎起来。一瓶酒喝罢,男孩只有剧烈的咳嗽,身上的迷彩服都被啤酒浸透了。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上前替男孩开脱。 结局是盛毓潼扶着醉醺醺的龙仪往自己的宿舍走。一路上龙仪走得还算稳妥,就是嘴里不停地胡说八道。 “盛毓潼啊,你这么容易被骗,我很担心你啊,你要不要认我做妈妈?” “我有妈妈,谢谢龙仪姐。”盛毓潼板正地回答。 龙仪嗤笑:“真是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史薇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呆子!” 盛毓潼一下子红了脸,她深知龙仪嘴里的看上和她自己心里想着的看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却还是忍不住往另一方面去想。 “你知不知道二年级多少学弟学妹想接近史薇,让史薇帮衬一下自己?结果她居然挑中了你,盛毓潼,木头疙瘩,榆木脑袋,大漠里的胡杨树,生命的奇迹,啊——” “龙仪姐,你醉了。” “醉了的人才喜欢说自己没醉,所以我承认我自己醉了,还醉得一塌糊涂!咳咳咳咳。”龙仪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她边咳嗽边摆手:“不用扶我,我醉了,但是我能走。” 盛毓潼一松手,龙仪就朝地上蹲去,唬得盛毓潼只有再把龙仪扶起来。 “喂,盛毓潼,”龙仪满口酒气,“你知不知道史薇,嗝,她是司令家的女儿。” 盛毓潼茫然:“我第一次听说。” “那你估计是全校倒数第二个知道史薇真实身份的人,嘿嘿嘿,”龙仪傻笑起来,“你想不想知道至今不知道史薇真实身份的人是谁?” “想。” “嘿嘿,就是她自己!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龙仪姐,这是什么意思?” “史薇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全校知道了,”龙仪拍拍盛毓潼的肩膀,“她自以为瞒得可好可好了,其实我们进校第一天就知道了,谁他妈的上个学把路都给封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看来,你是好样的,”龙仪冲盛毓潼伸出个大拇指,“嗝,你对她的来历一点都不好奇,难怪她能看上你。” 龙仪像块笨重的石头拖住了盛毓潼。盛毓潼停下了脚步,望天喘气。 这时,她看到宿舍楼上站着一个人,她梳着高马尾,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恍若一株秀丽的梅花树。 盛毓潼扶着步履踉跄的龙仪上了五楼。五楼走廊上,史薇抱着手臂,像在看风景。 盛毓潼张口想和史薇打招呼,又想起杨乃宁的话,到了口的招呼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把龙仪搭上的胳膊拉得更紧了一点,转身就往宿舍走。 “站住!” 盛毓潼停下了。黑夜里,史薇的眼睛像属于猫科动物似的,有异样的光泽。她问:“去哪里了?喝成这样。” “嘿嘿嘿,史薇,”龙仪忽然抬头笑起来,“我们去……” “没问你。” 盛毓潼浑身一颤:“我们……” “她没喝,就我喝了,按理来说你应该问我!”龙仪大声起来,她不满地朝空气踢了一脚。 “你让开,我来。” 盛毓潼松开龙仪,龙仪落到史薇的怀中,史薇弯下腰抱住龙仪的膝盖,将她扛进了屋子。盛毓潼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告知: “你在外面等我。” 盛毓潼乖乖在宿舍门口停下了脚步,她四下看了看,只有天花板上的灯和墙面上的安全通道指示灯是亮的。 史薇很快就回来了,她幽深的目光盯着盛毓潼,却什么都不说。 “班,班长,有事吗?” 史薇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没有啊。”盛毓潼一头雾水。 “我有做得让你感觉不高兴的地方吗?” “没有。” 史薇眸中的情绪更深了,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就为这个?”盛毓潼诧异。 “不然呢?”史薇语气含酸,“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呢。” 盛毓潼没想到史薇的反应如此激烈。事实上史薇也没意料到话会说到这个地步。她本想用玩笑问问盛毓潼,开口却变了调子。眼下盛毓潼面露难色,史薇也感到懊恼。她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重,看盛毓潼的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 盛毓潼一直低着头,她想到了杨乃宁——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班长,我能对抗结束后再和你说话吗?” 史薇把一句“为什么”咽了进去,她想自己不能再失态了。于是笑着:“好啊。”她忽然想到杨乃宁也是蓝方成员,脸上浮起了然的笑。她轻轻弹了弹盛毓潼的肩章: “我倒要看看你们蓝方准备搞出什么名堂。” 盛毓潼一时瞪大了眼睛,史薇能猜到杨乃宁这一步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也懊悔和史薇说了太多了。她敬了个礼:“谢谢班长。” “进去吧。”史薇一抬下巴。 “是!” 史薇眼见盛毓潼进了宿舍,又将目光重新投入深深的夜色中。 樟河 这些天,盛毓潼没有再和史薇说一句话。史薇也识趣地没有主动招惹盛毓潼。一向亲密无间的二人竟显得生疏了起来。 史薇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她头一次觉得对抗赛前夕的日子是这么漫长。 好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凌晨四点,作战指挥系全体学员开始整装。五零一宿舍内,盛毓潼费力地摆弄着头盔下的扣子,她怎么也扣不好。 史薇早已着装完毕,她身着丛林迷彩服,头顶戴了同色的头盔。身上护膝、护腕一应俱全。黑色的露指手套更衬得手型优美。她看到盛毓潼笨拙的样子,出手了:“下巴抬起来。” 盛毓潼乖乖抬起下巴,任由史薇帮她扣好扣子。“紧了吗?”史薇问。 “正好。谢谢班长。”盛毓潼笑起来,转瞬间脸上就被更沉重的表情替代了。 今天她们可是敌人啊。 “怎么了?不舒服吗?” 史薇迷惑地问,她伸手又要替盛毓潼调整,却被盛毓潼躲开了。 “怎么了?”史薇又问了一次。 盛毓潼垂下眼皮,史薇又柔声问了几次“怎么了”,盛毓潼才抬眼说:“班长,如果我把你击毙了,你会介意吗?” 居然是为这个?史薇笑起来。 “不会,战场上的敌人里,永远没有班长,”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脑袋,“不要介意,我期待和你交手的那一刻。” 盛毓潼豁然开朗,她觉得史薇说的话竟比杨乃宁这些天建议她做的都管用。“是!班长!”盛毓潼敬了个礼,脸上再没有了这些天的阴云。 “去蓝方那边吧,”史薇说,“再见面我可就是阎王了,阎王和小鬼之间要分出个高下。” “等等,”康宇星走过来,她摸了摸盛毓潼的胳膊,“呆子,怎么不把沙袋取下来?” 她捋起盛毓潼的袖子,帮盛毓潼把沙袋都取了下来,才拍拍她的胳膊:“去吧,塔际联赛见。” “是!” 蓝方大卡车已经在杨乃宁的宿舍楼下到位了,杨乃宁焦急地眺望另一栋宿舍楼。她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奔跑过来。 “盛毓潼,快点儿,我们就要出发了!” 盛毓潼跑过来,直直撞到宣传栏上,宣传栏发出一声巨响。 “乃宁姐!”她笑嘻嘻地喊。 “你瞧你,跑得满头都是汗。” 杨乃宁用袖子替盛毓潼擦掉了脸上的汗水。她看着笑嘻嘻的盛毓潼,说:“瞧你这么高兴,可别是被红方用糖衣炮弹收买了。” “我没有!”盛毓潼变了脸色,她生气了。她把七六杠往身后一推,就往大卡车上面爬。杨乃宁慌忙说:“姑奶奶,我错了,我把我说的话都收回去,行不行?” 盛毓潼这才把七六杠重新捏在手上。 卡车出了校门,径直往军事对抗区的方向走。杨乃宁坐在盛毓潼身边,热情地介绍:“上回你们和世新塔校对抗,只开放了军事对抗区的一个山头。实际上呢,咱们的对抗区里有五座山和一个人工水库。等到塔际联赛,那就热闹啦,有山,有湖,还有沼泽。” 盛毓潼眼神天真:“乃宁姐,你去过吗?” 杨乃宁红了脸,不自然地说:“没去过……不过,我听说过。这届将要毕业的前辈中,有一个和我的关系可好啦,她就去过塔际联赛。” “哦……”盛毓潼点点头,她想了想,问,“那史班长去过吗?” “什么史班长?现在没有史班长!” “史……” “史薇,跟我念,史薇。” “史薇。” 盛毓潼念完,耳根都变得通红。她小声说:“史薇去过塔际联赛吗?” “去过一次,二年级的时候,拿了标兵,”杨乃宁搂过盛毓潼的脖子,“我相信你一定也可以!” “我……我没法跟史......史薇比。” “怎么不可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何况你是公认的神枪手,”杨乃宁循循善诱,“战场上想要开枪,就要从藐视敌人开始。她史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司令家的女儿吗?司令家的女儿,和你这个小卖部家的女儿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不比她了不起多了?” “你怎么也知道史薇是司令家的女儿?”盛毓潼突然问。 杨乃宁微笑着说:“全校都知道。” 军事对抗区很快到了,蓝方的卡车停在一处隐蔽的丛林中。下了卡车,众人齐心协力搭建出一个指挥部。 接通无线电二十分钟后,传来了一个消息—— “报告杨司令,”无线电通讯员朝杨乃宁敬了个礼,“我方已监听到红方的无线电位置信息。” “好!”杨乃宁激动地说,“在哪里?” “就在人工水库东面的山上,海拔一千两百四十三米处。” 杨乃宁说:“带一台无线电给我。” “是!”通讯员小跑着进了指挥所。 “乃宁姐,这是要做什么?”盛毓潼迷惑地说。 “知道金蝉脱壳吗?”杨乃宁一指指挥所,“这就是我脱下来的壳。我要建一个移动的指挥所,让史薇她们找得团团转。” 她拿过盛毓潼的手,眼睛里满是热切:“而你,就和我一起走。” 幽灵挑战 作战电子地图被挂了起来,龙仪走到史薇身边,胳膊架在了史薇的肩膀上:“阎王,你说蝰蛇会把指挥所设在什么地方?” “无线电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 史薇把手轻轻放在地图上,地图上荡起一片涟漪。她说:“蝰蛇性格狡诈,不乏阴险之处,我们就算破译了她的无线电位置,也可能发现,无线电不过是她的一个障眼法。” “你是说……” “对抗赛限时一天,以这一天的脚程为限来看,蝰蛇想要拔掉我方旗帜,只有三个方向、三条路满足她的时间需求,其中两条都要途径水库。传我命令,各小队以水库为重点布控对象,进行埋伏。” 史薇以红方指挥所为圆心画了一个大圆,龙仪将线路看了个明白。但她还有一点不明白。 “那么,第三条路?” 史薇勾唇:“我会带一个小队过去偷袭。”龙仪认真思索了一番,她同意史薇的布控,只是—— “你亲自过去,会不会太危险?” “对抗赛不是生存赛,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拔掉蓝方的旗帜,而不是保证我个人的存活。只要红方能够取得胜利,我愿意以身犯险。” 史薇目光坚定,龙仪看着她,竟觉得自己也被一种莫名的情绪鼓舞了起来。 “是!但是我希望你能存活到最后!” 史薇拍了拍龙仪的肩膀——她们二人是多年的交情,在这时刻无需更多的言语。 “我希望你也是。” 寂静的山林里,只有作战靴踩倒草叶的悉悉声。杨乃宁一行人在山林里小心翼翼地行进着。杨乃宁偶然间一抬头,看到底下水库的湖面上飘了好几条小船,不由得一阵庆幸。她拉住盛毓潼:“呆子,你往下面看!”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红方船只正在四处巡逻。 “还有那里,看到了吗?那个小刺头封之蓝,就在底下等着我们呢,”杨乃宁兴奋地打了盛毓潼的肩膀一下,“要不要和她打声招呼?” “不。不用了吧,”盛毓潼迟疑地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拔旗吗?” “说你是个呆子,你还不听!塔际联赛选拔人是看输赢吗?还不是看积分!多杀一个人就多五分。还不快点动手?快点!再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那……那你动吧。”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你!我要是没打中不就打草惊蛇了吗?”杨乃宁声音嘶哑,“快点,包我帮你背。” 盛毓潼脱下背包,她犹豫地抬起枪。就在枪抬起来的那一刻,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冷静、无情、残忍,眼珠透过瞄具瞄准了封之蓝的头盔,和方才的犹豫模样判若两人。 “啪!” 封之蓝头顶上冒出袅袅黄烟。 “成了,快走!” 杨乃宁赶紧推搡着盛毓潼离开了。封之蓝起身,无奈地朝丛林深处看了一眼,丛林深处没有人影,子弹仿佛是鬼打出来的。 红方巡逻小队巡逻至封之蓝附近,看到封之蓝头顶上的黄烟,都呆住了。 “你怎么死了?” “我哪知道,”封之蓝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是个死人了,你们什么都问不到的。” 封之蓝牺牲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红方指挥所。 “报告,我方在水库西北方遭遇蓝方袭击,损失1人,请指示!” “嗯?”龙仪抬头,“谁挂了?” “报告,是疾风。” 正说着,龙仪就看到封之蓝拖着一杆枪从密林里走了过来。封之蓝把枪一抱,就地坐下,脸上写满了颓废。 龙仪看了她一眼,又在指挥所里坐下了。封之蓝悄悄扭头看了眼龙仪,见龙仪专注着手头上的事情,不理会她,便觉得更加的寂寞,更加的难堪。 她捡起一块石子,想要扔出去,最后却藏在自己的掌心。 密林中,盛毓潼和杨乃宁等人继续往红方指挥所的方向走着。到了一处松树分出的天然岔路口,杨乃宁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看着盛毓潼爬上了堵路的大石头。 “你……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盛毓潼,我和你商量件事,咱们分开走,扩大她们的搜索目标,怎么样?” 杨乃宁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盛毓潼点点头:“好,好啊。” “我走上边儿,你走下边儿,谁先绕到红方指挥所,谁先狙掉史薇,好不好?” 盛毓潼点点头,杨乃宁伸出手:“来,击个掌,加油!” “加油!”盛毓潼伸出手掌和杨乃宁拍了一下,然后她抱着七六杠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杨乃宁满意地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愧疚。她重新颠了颠背包,觉得它好像变轻了,却又分外沉重。 只有她知道,肩上的背包里已没有了那台无线电。 绝处逢生 盛毓潼埋伏在丛林里。 丛林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的譬如金龟子、纺织娘,还有寻常可见的蚂蚁,大的则有松鼠、刺猬等等。此刻盛毓潼的身上成了它们的乐园。密密麻麻的枝叶在盛毓潼的头顶交织成了一顶粗糙的树冠,这是盛毓潼刚刚编好的伪装,恰似丛林野人的装束也是伪装,都是为了骗人用的。 盛毓潼很少说谎,她的存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瞄准镜无情地指向任何可能传来动静的方向。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好在盛毓潼是很有耐心的。 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啪!” 红方巡逻小队中领头的一位头顶上飘起了黄烟。剩下的六个人啪啪啪啪全都把枪上了膛,他们警惕地提防着四周。因为消.音.器,他们分辨不出开枪的方位。 “啪!” 又倒下一个,这次剩下的五个人顾不了那么多了,抬起枪一阵乱扫射,偶尔射来的子.弹擦过盛毓潼身体,却已经失去了威力。盛毓潼趁胜追击,一番交战后,七人小队全数被歼灭。 盛毓潼这才从坑里跳出来,她浑身都是泥浆,还有数十只蚂蚁在她的裤腿上爬。她才跳出来,就被身后的两只手牢牢束缚住了。 “这下子你可别想跑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就在这时,盛毓潼两腿腾空,往后一压,压得那人往后退了三四步,又向前一倾,那人的双脚霎时离了地。 局势瞬间翻转,盛毓潼借力打力,让那人从自己的背上翻了过去。一获得解脱,她不敢恋战,捡起七六杠没命地朝密林深处跑去。 丛林里的景色飞快从她的眼前闪过。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近时远,有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抓住了,脚步声却渐渐远去,彻底消失了。 盛毓潼这才停下脚步,她捂着跳得过快的心脏,出了一身冷汗。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红方指挥所背后的树林里。 红方指挥所,龙仪在纸面上刷刷刷地写着。封之蓝在指挥所前的空地上扔石子玩, “是不是觉得特无聊,特别期盼我和你说话?” 封之蓝扭过头。 “嘘,别说话了,等我也‘死了’,我们才能进行对话。”龙仪坏笑着。 封之蓝一脚把石子踢得老远,她很不高兴:不能说话和我说些什么? “我怕你寂寞啊,”龙仪拖声拖气,“所以请你听免费的单口相声,怎么样?感激我吗?” 封之蓝堵住了耳朵。 龙仪笑了笑,她冲指挥所门口的一个卫兵招招手:“过来。”卫兵小跑着过来了。龙仪拉过卫兵,微笑着问:“你是几年级的学生啊?” “报告龙,我是二年级的学生。” “二年级,呀,正好,咱们参赛的三个年级都齐了,”龙仪笑盈盈的,“但是二年级还是比一年级强,首先活得时间就长一些。哎,哎,哎,你要干什么,你是个‘死人’,要有‘死人’的觉悟。” 封之蓝抓起石头的手又松开了。 “给你看看我们现在打得怎么样——不错嘛,歼灭敌方人数过半了,就是,”龙仪皱起眉头,“两台无线电所在的位置怎么都没有蝰蛇的踪影呢?” “龙,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要花很大很大力气去找人了,蝰蛇不像会把己方旗帜交给别人的人,这么宝贝的东西只可能她自己随身带着。这就巧了,史薇也是这么干的。” 龙仪拿出无线电设备,命令道:“地毯式搜索,目标,蝰蛇。” “啪!” 指挥所外骤然响起一个枪声,龙仪一惊,下一秒已经拔枪隐在指挥所墙壁前。 “啪!” 第二声枪响,龙仪迅速辨听好方位,奈何手中的枪.支射距不够,也只能开一枪吓唬吓唬她了。她对准开枪的位置就是一记精准的射击。 枪声没有再度响起。 龙仪退回指挥所,对着脸已经吓得惨白的卫兵说:“还愣着做什么,快联系第二指挥部!”卫兵反应过来,她手哆嗦得两次才拿起无线电。 封之蓝深知眼前的一切已与自己无关,她的心中一片怅然。 盛毓潼往山头撤离。龙仪发现她了!她有点惊慌地想,因此攀登时居然踩空了,滑落数米,身上鲜血淋漓。 再坚持一会儿! 她咬着牙爬到峭壁上一处隐蔽的绿植处,坐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好不容易隐藏好自己,她低头一看,红方指挥所里的人都出来了,全都端着.枪,这是来找盛毓潼的。 盛毓潼抬头,向上到崖顶还有不小的距离。她自以为走上了绝路,于是将七六杠装填好,准备与红方决一死战。 地毯式的搜索离盛毓潼越来越近,龙仪走在第一个。盛毓潼完全没有信心瞒过她,她想,能带走一个是一个。于是她将枪口对准了龙仪。偏偏在这时候,七六杠卡弹了!子.弹卡在枪.管里射不出来。 盛毓潼的内心油然生出绝望。 龙仪走到了树下,她抬头看了看。盛毓潼尽量在树上保持不动。 “龙,有发现吗?” 龙仪眯起了眼睛,一瞬间盛毓潼相信她和龙仪的目光对上。她忽然开始想,子弹打在身上痛不痛。明明之前射击了那么多人,也没想过他们痛不痛的…… 她闭上了眼睛。 “这地方太危险了,爬到这个地方没意义,”龙仪抱着手臂,“撤。” 龙仪带着红方队员离开了,盛毓潼抱着枪坐在树上,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噩梦。现在,噩梦结束了。她松了一口气,打算从树上跳下去。 这时,她听到了悬崖上空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不许动。” 酒后真言 盛毓潼一听,抬起头,脸上笑了:“乃宁姐! 悬崖上杨乃宁正在朝盛毓潼笑。 “呆子,接住了。” 杨乃宁朝她扔下一条绳子,盛毓潼抓住了,几下就登到了悬崖顶。 见到杨乃宁,盛毓潼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孤军深入的滋味可不好受。但盛毓潼肚子里还有许多疑问:“乃宁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和史薇交手时,我就在你们两个人的身后,史薇中途往别的地方去了,我就跟着你过来了,”杨乃宁一拍盛毓潼的大腿,“呆子,好样的,我以为你就要死在史薇手里了呢!” 居然是史薇,盛毓潼张大了嘴巴,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从背后袭击自己的人是史薇的。换一句话来说,如果她知道对方是史薇,还有挣脱的勇气吗? 估计没有了吧。 盛毓潼万分庆幸。 史薇来到红方第一指挥所,龙仪朝她伸出手:“旗子呢?” “交给一个聪明人保管了。” “我等你了一下午,你就和我说这个?” 史薇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了下去,她跑了太远,实在渴得厉害,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不然说什么,问你被盛毓潼击毙了几个人吗?” “击毙了一个二年级生,卫兵,”龙仪打了个哈欠,“我说这些卫兵都怎么回事,是我保护她们还是她们保护我?你没瞧见有一个听到枪声后拿电话的手都抖,真是笑死我了。” 史薇的目光扫到封之蓝:“她怎么回事?” “挂了,还不知道是谁让她挂的呢?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啊!” 封之蓝猛地回头,狠狠剜了龙仪一眼。龙仪嬉笑:“死人,别说话,转过去。我们的谈话内容和你无关。” 封之蓝不情不愿地转过去了。 “其实我见到盛毓潼了,她就在咱们后头的山上。”龙仪说。 史薇问:“你怎么不把她抓回来?” “我倒是想抓啊,但那小丫头都跑到悬崖上去了。我怕她条令看太多,以为红蓝对抗也要宁死不屈,直接从我眼前跳下去,就没抓她。” “你不想参加塔际联赛了?” “想啊,可是也要有这个命去,是不是?”龙仪笑着说。 史薇转身就出了指挥所,龙仪远远就听到史薇在那儿喊:“全体集合,目标,后山!”龙仪笑着摇摇头,她走到封之蓝身边,蹲下了:“听听,多么残酷的爱。” 封之蓝翻了个白眼:“我是死人,我什么都听不到。” 杨乃宁和盛毓潼翻过悬崖后,居然看见了一座小木屋。“这肯定是以前的护林员小屋,呆子,我们过去看看。”杨乃宁兴奋地就要往里走,冷不防被盛毓潼拉住了。盛毓潼结结巴巴:“万一,万一里面有埋伏呢?” “说得对,盛毓潼,”杨乃宁朝小木屋一抬下巴,“你走在前面,你保护我。” 盛毓潼笑得灿烂:“好,我保护你。”她当真像模像样地保护起了杨乃宁,举着枪走在杨乃宁前方。到了门前,盛毓潼一踹门,紧接着抬起枪,确定里面没人后,才一打手势,让杨乃宁跟上。 两人走进小木屋。小木屋已经荒废很久了,处处都是灰尘,小圆桌上摆着一个杯子,杯子下押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粗粗的黑笔写了一个“廖”字。 “廖……” “都什么时候,还说廖老师。”杨乃宁暴躁地打断了她。盛毓潼委屈:“我说的是这里有张纸条……” “别管它,来窗前埋伏着。” 盛毓潼只好走到窗前,把枪夹在窗户的缝隙间,从瞄准镜向外看。 “这小屋子还挺好的,哈哈,我该打赌以前没人发现这里。”杨乃宁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把一张椅子擦干净,就大喇喇坐下了。她翘着二郎腿,到处打量小屋的陈设,打量着打量着,却皱起了眉头:“这里怎么有划痕啊?到处都是,肯定有人来过了。呆子,你别动,你一动,说不准史薇就找过来了。” “哦……乃宁姐,你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吗?” 杨乃宁略一迟疑;“这……他们都挺好的,挺好的。” “那我们是不是快赢了?” “快了,快了。”杨乃宁假笑着说。可事实上,蓝方战损过半,已奠定事实上的败局,只差拔旗这一步了。杨乃宁已经不寄希望于指挥上加分,她只在单兵作战能力上还残留一线希望…… 盛毓潼现在该多少分呢?也许比自己高。 早知道就不把封之蓝让给她了。 杨乃宁脑子一转,瞬间打定了主意,她说:“盛毓潼,待会儿你开窗子,咱们一块儿朝外面射击,我就在你后头,保护好我们的那面小蓝旗。” “好!” 盛毓潼答应得很干脆,杨乃宁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谢你,盛毓潼。” “不用谢。”盛毓潼笑着说。 “我真的很想去塔际联赛,我做梦都想去。能和来自各所塔校的哨兵向导一较高下,获胜的人还能得到联盟总部的接见。呆子,你不知道那是个多好的地方。” “那你去,我看着你去。”盛毓潼傻笑着。 “你呢?” “我不去。” “为什么?” “你去就很好了,我还有别的机会。”盛毓潼又专心看起了瞄准镜。 杨乃宁被感动了,她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呆子。”这是她今天最真诚的一句话。盛毓潼却突然“嘘”了一声,她说:“她们来了。” 杨乃宁赶忙在窗边就位。 史薇一打手势,身后的红方队员全都趴下了。她小心地来到木屋前,放声: “木屋里的人,现在出来,缴枪不杀!” “乃,乃宁姐,史薇说,缴枪不杀。”盛毓潼结结巴巴地说。 “呆子,我又不是聋子,我听得到,”杨乃宁说,“咱们要宁死不屈好吗?牺牲了的得分可比俘虏高多了。” “哦……哦……” “你别动,我开个窗子。” 杨乃宁打开窗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史薇把手中的枪一扔,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带任何威胁杨乃宁的武器。“现在距离太近了,即便是空包弹也会造成伤害,所以我不会对你们进行射击。” “好……好……”杨乃宁瞪着眼睛,盛毓潼突然感觉到了异样——“乃宁姐!” “啪!” 史薇表情霎时变得痛苦,她捂着腹部跪下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 盛毓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手开始发抖,枪落在了草地上。 “史——班——长——” 一个人的毕业典礼 史薇让担架给抬走了,众人都紧张地围在她身边。“我不要紧,没受太大的伤害,”史薇叮嘱,“你们不要为难杨乃宁,她做得没错,战场总不能太天真了。” 史薇说是这么说,一股敌对的情绪还是在学员当中弥漫开来。返程的路上,除了盛毓潼,每个人都离杨乃宁远远的。第二天,天枢塔校张贴出大榜,有资格前往塔际联赛的三人分别是杨乃宁、史薇、盛毓潼,杨乃宁的名字十分钟后就被人刮掉了。 与此同时,作战指挥系开始流传一份联合签名书,题目是,反对杨乃宁代表天枢塔校参加塔际联赛。很多人都在上面签了名。但是龙仪没有签,当康宇星把联名书交到盛毓潼手中时,龙仪抢了过来,又塞回康宇星的怀中。 “不要逼她。” “难道你同情那个破坏规则的人吗?”康宇星捏紧了拳头,冷冷地说。 “我认为她不是破坏规则,她只是个教训,”龙仪眯起眼睛,“为什么谈判就一定会换来笑脸而不是子弹?嗯?” “我说不过你。”康宇星拿着联名书走了,盛毓潼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在那份联名书上签名,可又无法不签名…… 杨乃宁伤了她最尊敬的班长,但杨乃宁也是她最亲近的老乡。 一次下课后,盛毓潼看到杨乃宁远远落在队伍后头,便抛下常星和封之蓝追了上去——“乃宁姐!” 杨乃宁回过头,她笑得有些憔悴。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我已经好多天没和人说过哪怕一句话了。” “乃宁姐……”盛毓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要是想问我知不知道错了,我会告诉你,我一点错也没有。近距离不准射击空包弹不过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规矩,对抗赛规则没有一条涉及到这一点,是哪个天王老子规定的关我屁事。”杨乃宁连珠炮似的说,说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盛毓潼:“你问完了吗?” “我……我就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杨乃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她红了眼圈。 “呆子!别和我说话!” 盛毓潼捉住她的胳膊:“乃宁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史班长吧,看完了你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 天枢地区哨向医院位于天枢市市中心,距离天枢塔校有半天的车程。和学校告了假后,盛毓潼开车载着杨乃宁直奔哨向医院而去。 一路上,盛毓潼开车开得平稳无比。 “呆子,车怎么开得这么好?” 盛毓潼傻笑:“史班长教的。” “哦。”杨乃宁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车子很快到了天枢市,盛毓潼忽然在路边停了车:“乃宁姐,你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杨乃宁就看着盛毓潼跑到路边的鲜花店,捧了一束鲜红鲜红的玫瑰花,才回到车上:“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 “你拿着,送给史班长。” “我……”杨乃宁简直哭笑不得,“我送她红玫瑰干什么?” “红玫瑰,好看,好闻。我觉得挺好的。”盛毓潼又傻笑起来。 杨乃宁几乎要跳起来:“你这个呆子,你知不知道看病人要送什么花啊?” “送什么花?”盛毓潼问。 “康乃馨?” “康乃馨是送老师和妈妈的,送史班长不合适,史班长才21岁。” “这你又明白了,康乃馨送老师,亦师亦友嘛,你把车停下,我再去买束康乃馨。”杨乃宁打开车门,盛毓潼着急地在车上喊:“那玫瑰花怎么办啊?” “你送!” 买好花,到了医院,却被护士告知史薇正有人探望。两个人抱着花讷讷地坐下了。大厅里人来人往,最吸引人的就是盛毓潼手里的红玫瑰。杨乃宁在盛毓潼身边简直如坐针毡,她咬咬牙,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盛毓潼一把抓住杨乃宁的衣角:“诶,你回来!待会儿就到我们了你不在该怎么办?” “那我坐远点,呼吸点新鲜空气好不好?玫瑰花太香了,呛到我了。” 杨乃宁不顾盛毓潼的阻拦,坐到了靠门的位置,她把康乃馨藏到了身后。这下就没多少人看她了。而盛毓潼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依然是大众关注的焦点。 “司令来了,起立——” 大厅里的人都匆匆站了起来,盛毓潼下意识敬了个礼。不一会儿,一个威武的男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钉在盛毓潼怀中的红玫瑰上,再看看盛毓潼的天枢校服,表情瞬间变得微妙。 他朝盛毓潼走了过来。 “你是天枢塔校的学生,来看谁啊?” “报告司令,来看班长!”盛毓潼一板一眼地回答。 “哦,看班长,为什么带的是红玫瑰啊?”司令意味深长地问。 再会 “因为好闻,好看,要不,要不您闻闻?” 盛毓潼举起玫瑰花就要往司令鼻子下放,司令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不了。”他又从下到上打量了盛毓潼一遍,盛毓潼澄澈的双眼让他有所触动。 “去看吧。”司令说。 “是!” 病房内,史薇坐在雪白的被子之中,用小刀娴熟地把一个苹果雕成小兔子的模样,大块大块果肉掉落在被子上的铁盘中。 “史薇,有人探望。” 史薇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到抱着两束花的两个人,盛毓潼怀中那束鲜红的玫瑰花尤为扎眼。史薇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一时间她脑海中飞过了无数盛毓潼可能要说的话,竟忘了和她们打招呼。 “史,史薇,我们来看看你。” 杨乃宁把康乃馨放在史薇的床头,床头上早已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康乃馨、满天星、百合……独独没有玫瑰花。 “看我开花店?”史薇璀然一笑。 杨乃宁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盛毓潼忽然上前一个敬礼:“报告班长!哨兵盛毓潼前来探望你!” 门口围观的小护士们一下子都笑了。杨乃宁扭头怒声:“笑什么笑?还不把门关上?” 护士们这才止住了笑,关上门走了。 史薇从病床上下来,盛毓潼和杨乃宁都抢着来扶她。“不用,轻伤,我自己能走,”史薇说,“就是我家老爷子大惊小怪,非要我住几天院,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小哨兵,训练怎么样?” “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驾驶课测试!” “行啊,不赖嘛,接下来是不是要上装甲车操纵了?” “是!” 史薇捏捏盛毓潼的肩膀:“放松点,别那么紧张。” 盛毓潼挺直的肩膀松下来,“是”。史薇看了眼她手中的花,花上沾染了新鲜的水珠,沁出迷人的香气。她弯下腰,去闻盛毓潼怀中花束的香气,垂下眼眸却看到盛毓潼的鞋头绷直了。 “哨兵,我叫你放松。” “是!” 隔着玫瑰花,史薇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又挺没意思的。”盛毓潼一愣:“那到底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呵,”史薇笑着直起身子,朝盛毓潼伸出手,“把花给我。” 盛毓潼把花抱得更紧了。 “原来你不是送花给我的呀,”史薇叉起腰,像个孩子似的嚷嚷起来,“这么大捧玫瑰,你要送给哪个小向导?” “我不送给别人,我只送给你。” 史薇一怔,竟觉得这番话好像切中了自己的心意,让她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她看着盛毓潼把花放到床头柜上,又小心翼翼地梳理好花的造型,然后回来一敬礼:“我就不打扰班长了。你们两个慢慢聊,我就在外头等着,你们什么时候聊好了就叫我。” 盛毓潼从病房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史薇和杨乃宁。史薇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用心良苦啊。” 杨乃宁突然跪下了:“班长,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不该近距离向你射击。” “起来吧。” “不,我不起来!” “站着都说不明白的话!你以为跪着就能说明白了吗!”史薇怒道,“杨乃宁,你不是来认错的,你是来走程序的。幸运的是,你找到了一个好同伴,让我不至于在你一进门的时候就把你赶出去!” 杨乃宁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肯定认为自己没错,你遵循了战场上最重要的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没错,我佩服你,杨乃宁。” “班长……” “行了,走吧。” “班长!那时候我们难道不是敌人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让盛毓潼挡在你的前面?”史薇声色俱厉,“你是她的学姐,她的老乡,你为什么让她像肉盾一样地挡在你面前?” 杨乃宁蓦地瞪大了眼睛,史薇提起她的衣领,压抑着怒火:“对抗赛是为了什么?为了还原实战。而你,满脑子想的都是积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杨乃宁,战场生存法则只是你披在身上的一层伪装。” “完全,完全有可能是那个呆子自愿挡在我面前的,这说明不了什么……”杨乃宁无力地抗辩道。 “因为你完全可以让盛毓潼远距离向我射击,但是你没有。” 史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想的只有你自己,你要亲手击毙我,才能登上积分榜前三,这是你彻底丢掉蓝方胜利的根源所在。你完全辜负了蓝方全体队员对你的信任,我无法原谅你。作为一个指挥官,你是失格的。凭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杨乃宁。” 尤其是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史薇看向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她隐隐看到那个小呆子站成了一棵小白杨,身姿挺拔,引人注目。 杨乃宁咬紧了嘴唇:“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 “我拭目以待。”史薇掀开被子回到了床上,把铁盘里的果肉一条一条放进嘴里。 返程的路上,杨乃宁嚎啕大哭,她头一次觉得光彩夺目的前程失去了方向,黑黝黝的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行走。 一个人的前路是多么的漆黑可怖啊。 做戏 史薇很快回到了五零一宿舍,一切都像往常那样运转。杨乃宁的班副之职被撤销了,但塔际联赛的参赛资格保留了下来。 盛家堡垒在同一年出现了两个塔际联赛参赛选手,风头无二。 一天下午,盛毓潼在风雨操场跑步,跑到隔离网处,看到一辆吉普车冲自己打了双闪,还按了喇叭。盛毓潼慢慢跑到铁丝网前,惊讶地发现史薇坐在驾驶座上。 史薇冲盛毓潼招招手。 “史班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看看窗外的风景,眼不眼熟?” 盛毓潼趴在窗户上向外看,一个又一个黄土丘飞快从眼前掠过。“我们这是去盛家堡垒吗?”盛毓潼兴奋地问。 “是!” “太好啦!”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飞奔着。到了一个高地,盛毓潼向顶上一指:“你和乃宁姐来盛家堡垒的那一次,我就在这个坡顶上看着你们。” 原来是你。史薇笑了笑。 “从这里走过去,要比开车快多了。” 史薇望着坡顶,上头明明没有人,史薇还是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难道这附近还有别的哨兵或者向导吗? 怀着疑问,汽车驶进盛家堡垒,才一停车,一群孩子就围了上来。 “车车!”“车车!”“车车!”他们这么叫着,一个孩子甚至爬上了车的引擎盖,隔着玻璃同车里的两人对视。 “这孩子还挺可爱的。”史薇笑起来。 “啪”,远处掉下一个水壶,盛爸爸看见汽车,愣怔在自家阳台上,久久无法动弹。 “爹!”盛爸爸一下楼,盛毓潼一把抱住盛爸爸,头埋进爸爸怀里:“爹,我想死你了。” “你这个娃娃,上学怎么还学会说想你这种话了。”盛爸爸拍拍盛毓痛的头,感慨万分,“好久不见,长高了,长高了。” “老前辈,我们是来送优秀学员通报奖章的,来,您请拿着。”史薇得体地把奖章交到盛爸爸手里。她说:“这是纪念盛毓潼在红蓝对抗里总积分名列第三的奖励,请您好好保管。” 盛爸爸已是呆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盛毓潼会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宝贝女子!”盛爸爸低头在盛毓潼额上狠狠亲了一下,又把她抱起来,只是没抱稳,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狭小的楼梯间,盛毓潼和史薇跟着盛爸爸往楼上走。盛爸爸踏上楼梯,边走边说:“潼潼,你回来得正好,你们廖老师的那个妈妈快要不行了,你们吃过饭就去看看吧。” “爸,我现在就去吧,”盛毓潼一听,急忙停下脚步,但她又想起一件事,特意叮嘱道,“别忘了做栲栳栳。” “也行,反正十二点半前回来,要不,我给你们送到廖老师家也行。” 史薇鞠了一躬:“那就麻烦老前辈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还得谢谢你把我家女子接走,不然我这个老糊涂的要后悔一辈子。塔际联赛,是大场面,厉害,我家女子还要继续拜托你照顾了。” 盛爸爸从兜里拿出史薇递给她的小金章,看了又看,满脸喜气洋洋。 重新下了楼梯,到了楼梯口,史薇见到两个有些面熟的人,还没想起来是谁,盛毓潼就叫起来:“伯伯,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在楼下等着的正是杨乃宁父母二人,杨乃宁妈妈比上次见更显圆润了。她一推杨爸爸,杨爸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史班长,我家这个乃宁怎么没回来?” “哦,她有事,这是她的奖章。”史薇客气地把奖章交到杨爸爸手里。 “奖章,啊呀,我的宝贝闺女长大了,变能干了。” 杨妈妈拉住史薇,眼中满是哀求:“这个,史班长,下次你能带杨乃宁回来一趟吗?这些天听孩子在电话里的状况,不大对劲,我挺担心的……” 史薇笑起来:“伯母不要担心,要是杨乃宁想回来,我会主动带她回来的,让你们担心了。” “碰到了也是碰到了,要不上我家吃顿饭?”杨爸爸热情地说。 “不了,谢谢,盛毓潼的爸爸已经开始做了。”史薇说。 “哎呀,不一样嘛,史班长,听你口音是南边的人吧,我们也是南边人,会做南边的菜,让老杨给你露一手。” “不了,谢谢,真的谢谢了。”史薇拉着盛毓潼走出杨乃宁父母二人合围的包围圈。 廖老师家在北区六栋三单元,盛毓潼和史薇拾级而上,终于到了一户贴着破旧倒“福”字的人家门口,房门外挂着一个手编的风铃,盛毓潼正要碰它—— “等等,这风铃上的花纹好眼熟。”史薇拉住盛毓潼,她凑到风铃底下仔细看,风铃的划痕犹如跳舞的小人,一看便知是人刻意所为。 “班,班长,怎么了吗?”盛毓潼问。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盛毓潼这才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一个满头小卷卷的女人探出了头,她疲惫地看了盛毓潼一眼,虚弱地笑了:“盛毓潼,是你?” “廖老师,我是专门来看您的。” 门打开了,廖老师穿着睡衣,却没有半分慵懒的样子。 “进来吧。” 史薇和盛毓潼二人在客厅的茶几前坐下了,史薇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个编织物,都有跳舞小人的痕迹,可见外边的风铃不是调皮小孩儿所为的。但是她还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划痕呢? 她一时想不起来。 廖老师给史薇和盛毓潼端来了茶水。史薇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地问:“请问那个抱枕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呢?” “哦,家母好像很喜欢这些跳舞的小人,她又很喜欢做手工,所以她做的每件东西上都有这些痕迹。” “我能看看她吗?”史薇问。 廖老师拧起了眉毛,她想不通眼前这个天枢塔校学生要看自己的母亲做什么,但她不忍心伤了另一个孩子的心,便笑着:“你们去看看吧。” 她对着盛毓潼:“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她一定想见到你。” 主卧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躺在床上。“自我被领养后,就见家母渐渐瘫痪了。我刚来时她还能走动,后来就动不了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每日由我为她翻身,”廖老师说完,就把门合上了,“为了打发时间,家母常常做一些手工活,家里的枕套抱枕都是她打的,她也经常拿去送人。” 史薇冲盛毓潼眨眨眼睛,盛毓潼心领神会,两人一起走到了角落。 “你能替我要一个抱枕吗?” 钝痛 盛毓潼迟疑地看着史薇。 “不要问为什么,”史薇把食指放到嘴唇上,“这个是秘密。” 盛毓潼听了史薇的话,往廖老师的方向走了几步,可她又觉得这样实在太过突兀,便犹犹豫豫地回头。 史薇一抬下巴,“去。” 盛毓潼支支吾吾:“廖老师,我……” “唉。” 主卧里突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呻.吟,廖老师抱歉地笑笑,就赶紧进了屋。屋里四周窗帘都拉上了,黑漆漆的,虽然有瘫痪在床的老人,味道却很干净。 廖老师俯身在老人的耳边,轻声说:“妈妈,有人来了。” “谁来了?” “小潼,还有天枢塔校的一个学生。” 老人蓦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无比清澈,恍若一个孩童。她说:“那就请她们进来吧。” “妈妈,你的身体不太好,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老人一字一句,笃定地说:“天枢塔校的学生啊,我必须要见见。”她的眼睛宛若美丽的水晶,廖老师也不再坚持,转身把盛毓潼和史薇领进了屋。 “都坐下吧,不要拘束。” 老人被廖老师扶起来,身后靠了四五个厚厚的垫子。这样她才能勉强坐着。盛毓潼和史薇都各自找了板凳坐下。老人看着她们,似乎很高兴:“小潼我认识,这位……” “老人家,我叫史薇。”史薇笑着伸出手,同老人家握在一起。她摸了摸老人家的虎口,摸到了厚厚一层老茧。“您上过战场?”史薇笑道。 “聪明的丫头,”老人家亲切地笑了,“不过我是个民兵,没到前线,只在后勤工作过。” 她慈爱地看着她们两人:“见你们这样青春勃发的样子,我都觉得我年轻了许多岁啊。” 史薇问:“老人家,您在后勤做了几年呐?” “没做多久,哎呀,糟老婆子一把年纪真是丢人,在后勤也没能留下什么记录呢。” “不,我敬佩您,”史薇微笑着,“您家中的图案很有来历,我总觉得,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老人仍然是微笑着:“或许是你随手画画的时候画出来过,这些图案已经没了什么意思,我只是图个好看而已。” “也就是说,这些图案曾经有文字意义喽?” 史薇的敏锐只换来老人宽厚的笑: “在过去存在的文字中,包含了许多象形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简化的文字出现,象形文字的文字意义就逐渐消逝了。我绣这个,只是为了好玩儿,就像有的人会拿东巴文做装饰图案一样。只是我的文字,使用的人不太多。” 史薇似乎还想追问下去,老人把头转向了盛毓潼:“你的朋友是个很聪明的人呢。” “哎……嗯……”盛毓潼慌乱地点点头,她偷瞄了一眼史薇,开口了,“奶奶,我能要一个你绣的抱枕吗?” “小潼要是想要的话,我重新给你绣一个……绣一个南瓜好不好?”老人说,“家里的抱枕都太旧了,我又经常生病,你拿去不好。” 盛毓潼也不知道这合不合史薇的心意,她偷偷捏了捏史薇的手。史薇瞬间反手抓住,两人相视一笑。 盛毓潼和史薇的午饭是在廖老师家中吃的。吃过饭,两人到了盛家堡垒外的黄土丘上。盛毓潼爬上一个小坡,站在上头:“我就是在这里看你们来的。” 史薇笑着:“上面风大不大?” “风大,沙子也多,但是可好玩儿了!” “是吗?等着我。” 史薇攀上土坡,和盛毓潼并肩而立。猛烈的风沙让史薇眯起了眼镜。盛毓潼就在一旁大声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大叫。” “我也要吼一声。啊——” 音浪如潮汐般奔涌而回,传回史薇和盛毓潼的耳朵中。史薇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一只守宫出现在她的胳膊上。 “班……” “嘘!你看!” 盛毓潼努力向前看,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她飞过来,却看不大清。史薇则清晰看到,一只海燕在黄土高坡上空盘旋,耳边则是海燕哀哀的鸣叫,叫得人心碎。 史薇面色凝重起来。 这是一只迷路的精神动物,供给它的精神力量已十分微薄,再过几个月,它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 今天过生日,所以晚上要给自己放个假嘿嘿嘿 结合热 精神动物是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世界实体化,它们与哨兵和向导相生相伴,形影不离。精神动物走失只能说明一件事:它的主人已经失去精神力量,堕入永夜。 史薇暗想,这附近还有其他哨兵或者向导吗? “盛毓潼,盛家堡垒收留过哪些外来的人?” 盛毓潼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杨乃宁的爸妈是从南边来的,其他的,我……”她摇摇头,又说:“班长,出什么事了?” “这附近有哨兵或者向导陷入永夜,所以它的精神动物在这里徘徊。” 史薇让守宫爬上她的指尖,吸引那只迷途的海燕。果不其然,海燕的行动轨迹开始朝史薇偏移。它逐渐与史薇的精神世界短暂融合,于是盛毓潼也能看到如水的天边飞来一只灵巧的海燕。 “我看到了!”盛毓潼说。 海燕落在史薇的肩头,史薇伸出一枚手指触摸海燕,海燕用可爱的小嘴在史薇的手指尖上戳了戳。 “可惜我不是向导,读不出它精神力量的来源。”史薇说,她看到了盛毓潼渴望的眼神,笑着说:“你可以摸摸它。” “可以吗?” 盛毓潼又惊又喜,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在海燕的尾翼上摸了摸,凉凉的,滑滑的,和真正的小鸟摸起来很不一样。 “我的鹌鹑摸起来是热的。” “因为你的精神力量在给它供养,这只小鸟已经断给养断了很久了,”史薇怜爱地说,“真是个小可怜。” “班长,那该怎么办?” “我可以暂时养着它,但也只能将它的寿命多延长一两个月而已,”史薇看盛毓潼眼露关切,笑着说,“不必担心,有我在,总能找到它的主人的。” “不,我想的是,班长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史薇心头一暖,眼前的小哨兵眼中是藏不住的关切,她自信地笑了:“不会,我可是史薇啊。” 盛毓潼傻笑起来,史薇也笑着替她整理了制服和黏在脸上的头发。 校史馆到了闭馆的时候,康宇星拉上钢化玻璃门,准备上锁,就听到身后响了一声:“等等。” “史薇?”康宇星回头,她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有两个精神动物?” “路上捡到的。” “这也能捡?”康宇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史薇拉了拉钢化玻璃门,自动锁已经锁上了,她扭头:“帮我把门开一下。” “现在已经是闭馆时间了,恕不接客。” “康宇星~你就放了我这一回吧~”史薇忽然拉住康宇星的手臂撒娇道。康宇星整张脸都红透了,她甩开史薇的手:“少来这套,我不吃的。” 她边说边用指纹刷开了玻璃门,低声吼道:“快滚。” “滚就滚。”史薇冲康宇星抛了个飞吻,转身进入了展厅。 展厅的大灯大多关了,只有很暗很暗的小灯在开着,但这对史薇来说够了。她径直走到一个柜台前,玻璃柜台里呈放的是一个水壶。 “跳舞的小人”,史薇的脑海里回响起上回和盛毓潼的对话,她用腕带对准水壶,拍下水壶上的刻痕。她检查了一遍,确认照片上,水壶的刻痕都拍得清清楚楚,才从校史馆出来。康宇星抱着手臂在门口等她。 “真慢,烦死了,”康宇星黑着脸说,史薇一出来她就重重关上玻璃门,“下回做这种事情别祸害我。” “你不想知道我拍了什么?” “不想知道,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康宇星把帽子狠狠往下一压,走在了史薇前面。 校长室内,盛毓潼在校长面前坐得笔直。校长正在批阅文件,头都不曾抬一下。即便这样,盛毓潼还是坐得规规矩矩的。 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校长打了个哈欠,盛毓潼突然站起来在校长嘴巴前拍了一下,把校长吓得浑身一哆嗦。 “我……我看见一只蚊子。”盛毓潼不知所措地说。 校长瞥了盛毓潼一眼,她一直对一年级新生参加塔际联赛这种事情有些意见。在她的设想里,三年级带二年级才是最好的搭配。盛毓潼今年一冒尖,二年级的学员失去了机会,明年塔际联赛可就难了。她还听说那个打伤史薇的第一名和盛毓潼是一个出处,内心对盛毓潼的偏见也就愈深了。 可选拔赛是天枢塔校的历年传统,不能坏了规矩,校长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根本不像个脑袋灵光的狙击手。校长怀疑,她的几次胜利都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盛毓潼,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叫你来吗?” “不知道。”盛毓潼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希望你对参加塔际联赛这件事心里有个数,参加联赛的时候,要服从指挥,不要过度发挥,配合好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吸取经验最重要,”校长说,“你还小,还有很多机会,不必强求一次冒尖。” 盛毓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是盛家堡垒来的,对不对?” “是!” “盛家堡垒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我以前在那里住过,那里号称‘全民皆兵’,虽然是普通人,但关键时期都愿意献上自己的血肉之躯。希望你发扬好盛家堡垒的优良传统,结合天枢塔校的学风纪律,做一个出色的哨兵。” “是!”盛毓潼木愣愣地回答。校长等着她的下文,可盛毓潼没有了下文,只是傻傻地敬着礼。 校长脸上的表情霎时和缓了许多,她温和地说:“你出去,把杨乃宁喊进来。” “是!” 盛毓潼从校长办公室一出来,就碰到在走廊里站得吊儿郎当的杨乃宁:“乃宁姐,校长喊你进去。” 杨乃宁瞬间离开墙壁,站得笔挺:“呆子,校长说了什么?” 盛毓潼眨眨眼睛,说:“她说我第一次参加联赛,不要强求冒尖,重要的是听指挥……” “打住打住打住,别的呢?” “还让我发扬盛家堡垒的优良作风。” “发扬盛家堡垒的优良作风……”杨乃宁陷入深思,这时校长室内传来一声呼喊:“杨乃宁!”杨乃宁赶紧迈开脚步,她进入办公室前,握住盛毓潼的手:“呆子,咱们一定要一起去塔际联赛!” “一定!”盛毓潼用力点了点头,她向杨乃宁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杨乃宁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在桌上支着手:“你就是把史薇打伤的那个杨乃宁?” 杨乃宁不自在地摘下头上的迷彩帽,“是”。 校长严肃起来:“为什么要用空包弹进行近距离射击?” “战场上,敌人是不会管射击距离的远近的,他们只有射程和目标两个概念。史薇当时是红方指挥官,且在我的射程范围以内,我就对她进行射击了。”杨乃宁强作镇定地回答。 “好,希望你无论任何时候都有这份向敌人射击的决心,”校长意味深长地说,“枪.口永远不要对着自己人,知道吗?” “是,我明白。如果史薇是蓝方队友,我是不会向她射击的。我会像对待盛毓潼一样对待她,代替她打出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呵呵呵,你和你那个老乡不一样,巧舌如簧,如果不是因为空包弹这件事,我会更欣赏你。因为你是个更适合在战场上生存的人。战场不需要天真和木楞。” 杨乃宁窃喜,面上依然装得沉稳:“谢谢校长!” “但是战场上也不能缺乏信任,你能让别人信任你吗?” 杨乃宁眼珠子一转,话就出口了:“能,如果是我的战友,我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他,让他在战场上获得他应有的荣誉。”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假设,只是假设,”校长说,“假设你和你的战友有一个从敌营获释的资格,你是指挥官,她是普通士兵,你们谁失去这个资格谁就会死,你会怎么选择?” 杨乃宁垂下眼眸,问题里有显而易见的陷阱,她不能轻易做出选择。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毕业下连队之前,把你的答案告诉我。”校长说完,目光移到门口,她呆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乃宁也往后看。 “你怎么会有她的精神动物?” ※※※※※※※※※※※※※※※※※※※※ 结果还是码字了...... 争执 “为什么你会有她的精神动物?” 史薇伸出手,海燕停在了她的指尖。“校长,您说的她是指?”史薇好奇地问。 “廖璟,天枢塔校第七十期生。” 她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找出怀表,急切地走到史薇面前:“就是这个人。” 照片上,一位年轻女孩儿笑容灿烂,好像沐浴着春光。 白日还没来临,校长就坐上了前往盛家堡垒的汽车。 太久了,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了。为了寻找她,她才在天枢塔校校长的位置上干了那么久。 什么时候才能到盛家堡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前排的两个学生,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这个年纪的人已羞于说爱,却拥有比谁都浓烈深沉的情感。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她贪婪地都看进眼中,那只孤独的海燕曾经盘旋过的地方,她要统统记得才好。 正想着,她召唤出那只海燕,让它停栖在自己的手指上。它是多么乖巧,多么可爱啊,美丽的精灵,动人的生物,都属于那个最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儿。 路途因此显得更加漫长了。 “什么时候才能到?”校长焦急地问。 “校长,您先休息吧,”史薇坐在驾驶座上,她说,“在梦里,路会走得比以往更快。” 校长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她虔诚地闭上眼睛,梦里是数十年来她们走过的路:一个俏丽的孩子骑着小白马,越过冬季的白桦林,出现在她的眼前,歌声比明媚的春光还美。 校长走到她的面前,想要询问她的名字,开口却成了另一句话。 “你的小白马叫什么名字?” 孩子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她骄傲地回答:“喀秋莎,和二战时期最著名的武器同名。” 她看着她骑着小白马远去,嘴里喃喃:“她也是爱人的名字。” 喀秋莎也是爱人的名字。 不知不觉,眼角已经湿润,史薇从后视镜看到,校长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这两行眼泪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哨兵,你也睡吧。”史薇说。 盛毓潼摇摇头:“我不睡,不困,再陪你一会儿也好。” “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知道,去找一个人。” 不对,史薇暗想,是找一个一生难以忘记的人。 清晨第一道曙光刺破无边的黑暗,汽车到了盛家堡垒,顾不上周围诧异的眼神,校长爬上了曾经熟悉的楼梯,按照史薇告诉的门牌号一户又一户地查看。她走得很快,史薇和盛毓潼甚至无法跟上。当她看到一串吊在门外的风铃时,她怔住了,接着,她疯狂地敲起了门,像一个力大无比的疯子,终于敲出了睡眼惺忪的廖老师。 “你们这是?”廖老师蹙起眉头,略显不满。 校长看着这个中年女人,她想,这就是阿璟的女儿吗?长得不是太像,也许和那个同阿璟结婚的普通男人比较相似。 “我……” 校长忽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 廖老师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史薇盛毓潼,顿时了然了:“请进,女士,我妈妈等你很久了。”她轻轻说:“她说,有个聪明的小丫头会带来我一直思念的人。” 校长走进了屋子。 天光未明,屋子里没有开灯,是昏暗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背靠垫子勉强坐着,她的手上还在织着些什么。 校长忽然不敢上前了,眼前的人是这样熟悉,却又陌生,曾经光滑的脸上爬满皱纹。 “你……” “原谅我不能起身迎接你,我瘫痪了,只能躺在床上,”老人微微一笑,“是她们带你来找我的,对不对?” “是,我是跟着年轻人一起来的,”校长走到老人的床前,蹲下来,虔诚地将老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和我们的曾经,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看到她们,我就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人的思绪也跟着飘向了远处。 “那时候你真漂亮,穿一身整齐的军装,骑一匹小白马,一有空就唱歌,开心就唱开心的歌,难过就唱难过的歌,简直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现在你变成一个孩子了,”老人温柔地笑着,“你敲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从前怎么会有如此鲁莽的时候?” 校长亲吻了老人的手。“为你,我愿意变成一个调皮的孩子。”她说。 廖老师交给史薇一张纸,史薇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张密码表。“妈妈说,你好像对这些密码很感兴趣,让我交给你。它已经过了保密时效期了,无法再对专业人员进行保密,但是玩一玩,解乏,还是很不错的选择。” “谢谢。” 廖老师从沙发上起身:“我要去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她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没有人回答。“妈妈?”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头没有动静。 她顿时慌乱起来,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一冲进去,就站住了。 史薇和盛毓潼也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主卧里,两个老人依偎在一起。初升的阳光照亮了她俩苍苍的白发,也照亮了她们苍老却美丽的皱纹。 “喀秋莎,回去吧。” 校长眼含泪水,她埋下头,深深亲吻了老人的手。她肩膀上的小海燕变得晶莹剔透,伴随着一声哀鸣,飞向了寂寥的天空。 迷离 欢送塔际联赛选手的横幅挂上了天枢塔校,出发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校长亲自检阅了史薇三人。她为她们整理了仪容。 “敬礼!” 三人齐齐刷刷将手抬至与太阳穴同高。史薇目光坚毅:“此行必延续天枢塔校光荣传统,不辱使命!” 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三人遂登车离开了天枢塔校。 史薇和盛毓潼并排坐着,杨乃宁坐在两人的前排。车一停,杨乃宁就扭头冲身后的二人说:“我听别的塔校的人说,世新塔校的人就要上来了。” “她们向导不一向单独用车吗?”史薇皱起眉头,她实在不想碰到颜如珏。 “据说她们要节省资源。” “哎,那车上可有得受的了,”史薇前后看了看,“一车的哨兵啊,颜如珏这开屏孔雀还不得用上三瓶抑制剂?” 话音未落,颜如珏的头就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涌进车的还有抑制剂的味道,像极了未干的油漆。盛毓潼一下子晕头转向,头靠在了前方座椅的椅背上。 “史薇,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史薇叹了口气:“你上回也是这么问的,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信不信我把你欺负我的事情告诉你妈妈。” “幼稚鬼,告诉我妈,我还告你老师呢!” 颜如珏说不过史薇,只有翻了个白眼,往后头找位子去了。杨乃宁这才幽幽地转过头:“这抑制剂喷的,是要把我们都阉了啊。” “行了,提颜如珏的次数差不多就行了,我还怕她听见找我麻烦呢。”史薇说完,见盛毓潼还是靠在椅背上:“哨兵,你怎么样?” “我还好。”盛毓潼虚弱地说。 “靠我肩膀上睡一会儿,来,”史薇强行把盛毓潼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我倒数三声你必须睡着,三,二,一。” 盛毓潼靠在史薇肩膀上,动也不敢动。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被史薇叫醒:“哨兵,起床了。” 盛毓潼睡眼朦胧,史薇一看她的脸就笑了——盛毓潼脸上有肩章的印子。盛毓潼却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班,班长,你笑什么?” “你真可爱!” 冷不防被史薇赞美,盛毓潼红透了脸。这时司机催促起来:“还留在车上的赶紧下车了!”史薇拉起盛毓潼的手:“我们这就下车。” 她们匆匆钻进列好的行伍中,站到了杨乃宁身后。一个中校军衔的军官面色冷峻,在队伍前列指挥:“稍息——立正!” “很好,”中校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不愧是各所塔校派出来的最拔尖人才,纪律非常好。希望待会儿你们的纪律也像现在这么好。” 他一吹哨子,高声: “全部人都有,五公里负重越野,目标方向东南,跑步前进!” 半小时后,队伍抵达了营地,开始安营扎寨。史薇、盛毓潼和杨乃宁三人齐心协力搭好帐篷,并在帐篷前插好了天枢塔校的旗帜。中校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天枢塔校的旗帜,又看了看忙着擦汗的三人,说:“你们还有一年级生?” 史薇敬了个礼:“报告教官,是!” 中校的目光略过史薇,看向杨乃宁和盛毓潼,最终停在了盛毓潼身上:“一个还没觉醒的一年级生,能做什么?” “在战争中,普通人的表现未必逊于哨兵向导。” “那是在战争中,”中校高傲地说,“你们面对的是全联盟最强的哨兵与向导,战争中,普通人遇到三流哨兵可能会侥幸获胜,但在一流哨兵面前,他们毫无获胜的希望。” “我看……” “中校说得有道理,但我们的策略是老带新,所以您不必对天枢塔校太过忧虑。”杨乃宁笑着说。 中校这才笑起来:“看来是我错解天枢塔校的用意了,我期待你们的表现。”他转身走到下一顶帐篷前,和那顶帐篷前的人交谈起来。 史薇朝杨乃宁伸出手:“没有你,有时候还真不行。” 这是医院见面后史薇首次主动向杨乃宁伸手,杨乃宁把史薇的手握住了,两人相视一笑。盛毓潼在旁边看着,正暗自为她们俩人高兴,一大股油漆味扑面而来。 “错不了了,你就是那个毙了我七个向导的一年级哨兵,”颜如珏逼视盛毓潼,“还能出现在塔际联赛,看来你的确有些本事,我的兵输给你,不算亏。” 史薇上前就要把盛毓潼护在身后,颜如珏开口了:“干嘛干嘛干嘛,我又不是老虎,再说了,这种还没长开的小哨兵不是我的菜。” “你来做什么?”史薇没好气地说。 “求合作啊,”颜如珏轻巧地说,“今年的塔际联赛是大乱斗,你们总没有自信到靠三个人就能赢过剩下的五十七人吧,而且我打听到,很多队伍第一个歼灭目标就是你们哦。” 颜如珏玩起了自己的头发,娇滴滴地说:“到底要不要和我们合作呢?” 故梦 颜如珏自信地玩着头发,她觉得如果她是史薇,一定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她想,史薇的精神攻击加上自己的精神防御,她们两人一定会是赛场上最出色的拍档。 “别吧,我怕你拖累我们。” 史薇淡淡地说。 史薇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颜如珏一怔,接着点燃了她的暴脾气:“史薇,你别后悔!” “不后悔,”史薇微笑,“赛场上见。” 颜如珏低声道:“好心当做驴肝肺!”这句话靠得近的杨乃宁也听到了,她当即用玩味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杨乃宁,”史薇转过来,似笑非笑,“管好自己的眼睛。” 杨乃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傍晚时分,营地中央搭好了灶台,哨兵向导们排好队等着领取晚餐。这顿饭也许不够美味,但相比较接下来三天里会吃的军用口粮乃至昆虫,这顿热乎的晚餐丰盛得不能再丰盛了。盛毓潼跟在杨乃宁身后,确认史薇还没从帐篷过来,盛毓潼小声地说:“我发现,史班长对世新塔校的那个向导好像很不好。” “呆子,你也发现啦。” “我才不是呆子。”盛毓潼反驳完,又低头沉默不语,她一遍又一遍想着颜如珏和史薇说话的情形,觉得心头闷得慌。 “莫非你也发现,颜如珏对咱们班长,有点儿那个意思,是吧?”杨乃宁笑嘻嘻的。盛毓潼闷闷地应了声“嗯”,杨乃宁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来气:“盛毓潼,听口令,稍息——” 盛毓潼本能地“啪”的一下伸出左脚。 “立正!”杨乃宁看盛毓潼总算有了点好的精神面貌,这才缓和下来,她拍拍盛毓潼的肩膀,说:“放松。” “瞧你刚才那样子——”杨乃宁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你该不会对——” 盛毓潼一个激灵:“没有这个念头!” “放松放松,没有这个念头就好,你说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颜如珏。她那么凶恶,你也不怕她把你吃了。” “谁说我要把她给吃了?” 颜如珏一张清秀的脸此刻怒目圆睁,她恶狠狠地看着杨乃宁,说:“不识抬举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来历就敢在背后议论我,呸!” 杨乃宁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讷讷地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对于你来说,当然是一股妖风啊。” 颜如珏抱着手臂,身子前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杨乃宁,就是你把史薇弄进医院的,”颜如珏在杨乃宁面前低语,“我饶不了你。” 杨乃宁听了,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眼神四处躲闪,却被颜如珏强行捏住了下巴。 “你欺负我的兵干嘛?” 史薇如神兵天降,她冷冷地看着颜如珏。颜如珏意识到事情不妙,却依然嘴硬:“就是欺负了,你想怎么样?” 史薇手搭上颜如珏的肩膀,下一秒颜如珏天旋地转,重重摔在地上。颜如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躺在地上哭了。 “史薇,你不识好人心!” 旁边有人把颜如珏扶起来,颜如珏一身都是沙土,她难堪极了。 “班,班长,”盛毓潼结结巴巴地说,“是我们错了,颜班长没有错,你摔错人了。” “啊?” 史薇顿时狼狈不已,她看着颜如珏小声抽泣,内心实在过意不去。“颜如珏,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她深深鞠了一躬。 “史薇,你混蛋!换做别的向导,你会直接出这么重的手吗!”颜如珏边哭边喊,“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看好戏,盛毓潼看不下去了,从衣兜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颜如珏:“颜班长,别哭了,这手帕没有用过,你拿来擦擦吧。” 颜如珏接过来,将帕子狠狠往地上摔,骂道:“什么破烂玩意儿。” “颜如珏!”史薇提高声音,“你够了,盛毓潼没有招惹你,你不要再乱发脾气了,好不好?” 她低头拾起盛毓潼的手帕,冷不防一只作战靴踩上了她的手背。史薇疼得蹙起眉头,但她没有动,更没有吭声,只是任这只鞋踩着。 “史薇,你怎么不喊痛啊!你对我就这么讨厌吗!”颜如珏愤恨地踩着,她的鞋底在史薇手背上狠狠扭了几下,史薇的手背被踩出了血痕。 史薇一声不吭地默默忍受着。 “别踩啦!受伤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颜如珏如梦初醒,她慌张地移开鞋子,史薇的手背已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史薇慢慢站起来,她声音沙哑; “好了,我欠你的,够还了吧?” 颜如珏蓦地瞪大了眼睛,这句话简直刺穿了她的心脏,她歇斯底里起来:“你这么会算账!怎么不把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也一块儿还给我!” 史薇无奈地叹口气,扭头道:“呆子。你还吃得下吗?” 盛毓潼摇摇头。 “帮我把手包扎了,别影响未来三天的比赛。”她默默揽过盛毓潼的手,此刻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只需要一个人的陪伴,那就是盛毓潼。 两人走到天枢塔校的帐篷外,弯腰钻了进去。盛毓潼打开电灯,灯下史薇的伤口尤为触目惊心。 “这,还能参加比赛吗?” “能,”史薇坚定地说,“我惹出来的祸事,不能让它影响到集体。”顿了顿,她又说:“今天我是不是冲动了?” 盛毓潼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唉,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她是不是已经把你给欺负了?你又是个木头,被欺负了肯定也以为是自己错了。” “班长……” “怎么了?” 电灯下,盛毓潼的眼睛里好像有无数聚在一起的萤火虫,她轻轻眨着眼睛。史薇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某个光影交界的地方,有一对花瓣似的嘴唇等着她,任她采撷。 呼吸都渐渐纠缠在一起了…… 就在史薇脸离盛毓潼只剩下一寸的时候,盛毓潼忽然开口了: “班长,你和颜如珏,很熟吗?” “啊,盛毓潼!” 史薇抓狂地坐直了身子,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什么,于是愣愣地摸着嘴唇发呆。直到盛毓潼再一次叫她:“班长!” “我出去一下。” 史薇连滚带爬地从帐篷里钻出来。钻出来的一刻,她感到一阵晕眩,走起路来也是头重脚轻的。手上的伤痕隐隐发烫,她低头一看,伤口的位置包扎的手绢,宛若一束荆棘之花,在她的手背上盛放。 ※※※※※※※※※※※※※※※※※※※※ 之前因躁郁症从出版社离职了,今天出版社前主任重新联系上我,希望我继续为他们写稿子。这是我2020年开年来获得最好的消息,也是我得躁郁症以来获得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好像对自己写出来的文字更有信心了。 寓言 凌晨四点,直升飞机降落在荒无人烟的丛林中,史薇看了眼手上的腕带,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这是哪里?”杨乃宁迷惑地说。 史薇面色凝重,她有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她们可能被那位看似和善的中校骗了。 十五分钟前,营地。中校举着喇叭滔滔不绝: “本次塔际联赛不再采用以往的对抗赛模式,因为联盟相信你们是联盟最优秀的哨兵,最优秀的向导。本次塔际联赛的任务很简单,从基地出发,向东翻过两座大山,有一片沼泽地,沼泽地中央有一棵树,我就在树下等你们,哪只队伍率先抵达,哪只队伍就是冠军。” “同时,为了考验你们,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别人说得那样优秀,我允许你们互相射击。想一想,过沼泽的时候,背后就有人举着枪准备来上那么一发,多刺激啊。” “当然,为了你们的安全,本次演习不配发实弹,改用激光模拟器,我给你们时间调试它,但调试的每一分钟都算在你们的最终用时里。” “现在开始!” 盛毓潼拿着枪,正在找目标。史薇已快速上膛对准旁边的一棵大树啪啪啪开了三枪,每一枪都快准狠。杨乃宁紧随其后。盛毓潼则将枪对准了地面。不一会儿,三人全都调试完毕。史薇小跑至中校面前,敬礼道: “报告中校,天枢塔校小队已全部调试完毕,请指示!” 中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是第一个完成的,我给你们一个大礼包,一张地图,以及——” 中校一指停在草地上的直升飞机:“乘坐直升飞机前往初始目的地的。” “是!”史薇响亮地回答。塔际联赛的胜利,她是势在必得的。 之后就是降落在未知的丛林里。史薇速滑至地面后,定睛一看,四周的参天大树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才落到地上的杨乃宁急匆匆从包里取出地图,她展开一看,立刻骂了一句: “靠,被骗了。” 地图上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连接了营地和终点,两个小十字架和左上角小小的“n”看起来就像在嘲讽她们三人似的。 “我敢打赌,咱们要是在这个鬼地方迷路了,直升飞机都找不到咱们。” “别这么早丧气,当务之急是明确咱们的方位。”史薇召唤出守宫,守宫却不停往史薇背后跑,似乎很抗拒在这座森林里发挥自己的能力,史薇抬头一看,天空有异样的波纹。 “这里有强大的精神屏障,我无法在这里使用自己的精神力量。” “那咱们就没办法了?”杨乃宁说。 史薇检查了一遍背包,发现了一台经纬仪,她振奋起来:“别灰心,还有磁方位角可以帮助我们确定方位。哨兵,你趴下,杨乃宁,你警戒。” 史薇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从中折断,把盛毓潼的背当做桌子,用树枝半透明的枝叶在地图背面飞快计算起来。杨乃宁举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此时天还未亮,森林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没过多久,史薇举起地图,她用手电筒一照,地图上亮晶晶的汁液形成了一串笃定的数字。 “我们被投放在了目标位置的西北方向,现在,西北方向,长途武装奔袭,出发。” 中校坐在监控室里,从监控画面中,他看到史薇三人已经找准了方向,在丛林中急速行军。他面露赞许之色,笑容却又很快在嘴角消失了。 “笃笃笃。” “请进。” 中校看清来人是司令后,起身敬了个礼:“司令!” 司令也回敬了一个礼:“我来看看我的女儿表现如何。” 中校毫不吝惜他的赞美:“她表现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不出意外,她将成长为联盟的首席哨兵。” 司令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给她设置足够多的障碍,换做我,我连经纬仪都不会给她。难道初升的太阳不足以告诉她,她在哪个位置吗?” 中校低下了头。 司令来到监控器前,画面中,史薇拔出匕首,割掉面前的树藤,以势不可挡之势向目标位置飞快靠近。但是大地图显示,史薇要想抵达目的地,必须渡过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这个难度才像一个要上战场的人应该经历的。” “是!” “但我还不够满意,”司令摇摇头,他敲敲显示屏的屏幕,说,“我要让她永远放弃上战场的天真念头。” “您的意思是?” “我带了一个加强连的火力,准备考验考验她。” 司令淡淡地说,他抱着手臂,紧盯屏幕,恍若史薇的一生之敌。 杨乃宁才踏出森林,就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这令她异常不安。她迅速靠回树后,拉住盛毓潼:“呆子,我怀疑外面有埋伏。” 史薇听了,举起枪靠在一棵大树背后,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对岸。对岸静悄悄的,仿佛杨乃宁的直觉都是错觉。 “有人来了,快隐蔽!” 史薇眼见一支三人小队用武装带互相绑好彼此,就一齐跳进了河里,开始武装泅渡。 “他们不会比我们抢先了吧?”杨乃宁心急地站起来。 “别动。” 史薇话音未落,盛毓潼就将杨乃宁死死按住了。杨乃宁吃痛地叫起来:“呆子呆子呆子,轻点儿,手要脱臼了。” 盛毓潼手上的力气小了些,但还是没松开,她老实地说:“我怕你往外跑。” “我不跑,你松开,松开哎哟哎哟,松开。”盛毓潼慢慢把手松开,杨乃宁活动着手关节,心有余悸地说:“我可不想一个敌人都没击毙,就死在自己人手里。” 盛毓潼低下头:“对不起。” 杨乃宁正要说话,史薇忽然小声来了一句:“安静!对面有人!”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对面河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身在河里的小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有异,他们掉头,企图往岸上游,但湍急水流把他们变成了水中待宰的羔羊—— 一切都来不及了。 破冰 河中的小队头盔集体冒出了黄烟,史薇脱下帽子,缓缓站起来,像是在为这只不幸淘汰的小队感到惋惜。 杨乃宁忽然笑起来。 “乃宁姐,你笑什么?”盛毓潼懵懂地问。 “幸亏咱们没下去,不然被淘汰的就是咱们了。”杨乃宁此刻只觉得劫后余生,想到自己的本能反应,又有几分自得。 史薇却开口了:“咱们下水。” “你疯了吧?”杨乃宁瞪大眼睛盯着史薇,“咱们在水里怎么开枪?你知道对岸埋伏了多少人吗?” “我没说到对岸去,”史薇说,“这条河弯度很大,十有八.九有牛轭湖,湖泊干涸自然形成沼泽。此刻我们在河流的上游,沼泽常常出现在河流的下游,也就是平原地带,我们顺着河流漂流,速度肯定比在路上走快多了。”她又补充:“也不会遭遇埋伏。” “异想天开,”杨乃宁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你不知道人长期在水里会失温吗?” “但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顺着河岸走,三天后我们根本没办法抵达目的地。” “我们飞行了十五分钟,直升飞机通常速度是多少节你们自己算一算也知道了,”史薇朝盛毓潼伸出手,“哨兵,咱俩绑在一起。” “我不同意,风险太大了,”杨乃宁拉过盛毓潼,用身体挡住盛毓潼,“她和我一起走陆路。” “你让盛毓潼自己选,盛毓潼——” 史薇看着盛毓潼,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过来。” 盛毓潼看看杨乃宁,低下了头:“对不起,乃宁姐。”杨乃宁火冒三丈,她甩开盛毓潼的手:“你就跟着她一起去送死吧!” 说完她提着枪就往森林里走了。 “乃宁姐!”盛毓潼焦急地喊道。但杨乃宁头也不回的走了。 史薇把自己和盛毓潼用武装带绑在了一起。绑好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跳入河中,此时是凌晨六点,天边是橘色的太阳光,河水也被光映得亮闪闪的,看着很温暖,水温却十分寒冷刺骨。两人共同抓住一块木板向下漂流,四周的景象飞快向后退缩。 岸边埋伏的射击手纷纷离开隐蔽地点,在河岸边目送史薇和盛毓潼远去。史薇数了数,竟有十二人之多。 “好险啊,”盛毓潼暗自庆幸说,“差一点儿就要被他们击毙了。” “现在他们抓不到我们了,”史薇开心地说,“他们的射距没有那么远,我们自由了!我们逃出来了!” 盛毓潼笑起来。她看到阳光给史薇脸上的小绒毛渡上一层金色,使她看上去宛若一幅美丽的油画。 “拜拜!”史薇冲岸上的射击手们说。 有几个射击手举起手,轻轻挥了挥,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杨乃宁在岸上独自步行,她提着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森林里有树叶腐败的气味,让她的鼻子很不舒服。 “咔哒!”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响,立即转身,身后的女孩儿正按动扳机——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是现在! 杨乃宁不敢耽误,她先用枪托重重砸掉了女孩儿手中的枪,女孩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第二下,杨乃宁砸向了女孩儿的锁骨,她隐隐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女孩儿霎时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似乎是昏迷了。 杨乃宁这才弯下腰,她摘下女孩儿的帽子。眼前的女孩儿有着摄人心魄的美貌,令杨乃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想,如果她没记错,女孩儿的眼睛是紫罗兰色的,真是少见的瞳色…… 女孩儿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果然是紫罗兰色的,杨乃宁看呆了,紫罗兰色的眼睛如同一个紫色的漩涡,把她紧紧吸了进去。 “小心。” 杨乃宁回过神,再低头,女孩儿费力扯开的衣领上藏了一枚手.榴.弹。 她就地一滚。 一声巨响过后,浓浓的黄烟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杨乃宁剧烈咳嗽起来,接着一个翻身瘫坐在地上,远远看着头盔上冒出黄烟的女孩儿。 她说:“我死了?” “你没有死,我死了,”少女还是躺在地上,她说,“麻烦你帮我发射一下信.号.弹,我被你打骨折了,现在动不了。” 杨乃宁两腿分开,跪在女孩儿身体两侧。她试图心如止水地解开女孩儿身下的背包,却总是忍不住去看女孩儿的眼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你快点,援兵可能就快到了,还是你想陪我一起死在这里?” “闭嘴。”杨乃宁狼狈地说,她终于找到了信.号.弹,与此同时,女孩儿的证件也散落在一边。她暼了眼女孩儿的证件:女孩儿名字叫沙丽。 说起来,紫罗兰色的眼睛可真少见啊…… 十分钟后,直升飞机抵达沙丽的阵亡地点。杨乃宁在远处望着沙丽被抬上担架。螺旋桨旋转的声音很大,杨乃宁快要听不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了。 她把手按在心口上,那颗心正在咚咚,咚咚,咚咚…… 奇怪 樟河是樟木林地区的根,樟河一流,这块地方就活了。平原上水草丰茂,处处鸟语花香。遮天蔽日的樟木林中,色彩鲜艳的蘑菇和同样鲜艳的昆虫争奇斗艳,带来一场暗藏毒性的视觉盛宴, 此刻,盛毓潼和史薇顺着樟河急速向下漂流。她们浑身都湿透了。史薇戴着战术半指手套,稍一用力,就能挤出淅淅沥沥的水。 “哨兵,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好冷,”盛毓潼嘴唇发白,“班长,我们还要漂多久?” “快了,再过十分钟。” 史薇抓紧了盛毓潼后背的衣服,让她离自己更近一点。盛毓潼的眼神已经涣散,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了。 史薇想,她必须想办法让盛毓潼保持清醒。于是她勉强笑起来:“呆子,如果顺利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你最想干什么?” “我?”盛毓潼艰难地转动起大脑,“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 “好,那就坚持住,数上个六百秒,我就带你一块儿从河里出去。”史薇从水中抱住了盛毓潼,她从未想到盛毓潼的腰如此纤细,几乎不堪一握。于是两人贴得更紧了。 “班,班长,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暖,暖和多了,”盛毓潼勉强露出牙齿,“谢谢班长。” “别说话,保存体力,但是不管我和你说什么,你都要点头,让我知道你听见了,听见没有?” 盛毓潼点点头。 “盛毓潼,你真是个呆子,”史薇疲惫地说,“我这回真是栽你手里了。如果不是我非要一年级生也参加选拔赛,那么现在跟我一起漂流的就会是个受过忍耐训练的二年级生……我后悔啦!” 盛毓潼又点点头。 “可我栽得心甘情愿。” 盛毓潼眨巴眨巴眼睛,史薇继续说:“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帮你。呆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让我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 “别说话,点头。” 盛毓潼赶紧点点头。史薇说:“我也快到极限了,如果换做和别人一起漂流,我现在一定和她一起上岸了,但是因为你,我觉得多漂一会儿也无所谓。你觉得呢?” 盛毓潼又点点头。 “呆子。” “我……不是……呆子……”盛毓潼一边打寒战,一边说出这句话。 史薇抱紧她,她感觉怀中抱着的简直是一座冰雕:“只要你坚持到上岸,我以后就不叫你呆子。” “……好。” 两人紧紧抓着木板,继续向下游漂去。 中午十二点,史薇看准时机,将捆了绳子的匕首甩到岸上。匕首稳稳扎进一棵大树的树干中。两人停住了。史薇第一个爬上岸,接着她把盛毓潼拉了上来。 盛毓潼虚脱地躺在草坪上,正午的阳光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她竟有起死回生之感。“啊……”她轻轻感叹了一声。 史薇拆掉发绳,如瀑的黑发顿时垂在腰间。她倒在盛毓潼身边,学着盛毓潼“啊”地感叹一声,嘴角扬了起来。 “班长,你,你干嘛学我?”盛毓潼小声嘀咕道。 史薇一个翻身,手杵着下巴,头发垂在了盛毓潼胸前。她挑挑眉毛:“因为看你实在太舒服了。” “嗯,”盛毓潼闭起了眼睛,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从河里爬出来就能晒太阳,真的很快乐。我喜欢太阳,要是每天都能晒太阳就好了。” “晒太阳是不能填饱肚子的,你体能透支太大,要赶紧补充能量才行。”史薇解下身上的背包,从中掏出一根能量棒,“快,把它吃了。” “我有,我要吃自己的。”盛毓潼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史薇按住了。史薇用嘴撕开能量棒的外包装,就将能量棒塞进了盛毓潼嘴里。 “乖,听话。”史薇哄道。 盛毓潼咬下了半截,史薇拿过来又吃了剩下的半截。能量棒有一股人工香精的甜腻味,吃起来异常恶心。但两人丝毫不觉,一顿简陋的午饭吃得异常有滋味。吃完了,盛毓潼想起一件事: “班长,乃宁姐怎么办?” “分开行动在塔际联赛中是被允许的,如果最后到达的人数少于3人,就看哪一所塔校抵达的人最多,”史薇缓缓眨眼,“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你懂吧?” 盛毓潼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让乃宁姐一个人走的喽?” “倒也不是。我希望她和我们一起走。但第一只有一个。我担心她做出和上回同样的事情。所以,安全起见,别和她走同一条路比较好。” 盛毓潼低下头,为杨乃宁担忧的心情一分未减。不管史薇怎么说,杨乃宁都是她的老乡,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乃宁姐。她没那么容易将杨乃宁看成另一类人。 史薇见盛毓潼久久不说话,也就将盛毓潼的心思猜出了一二。她有点气闷:她对盛毓潼这样好,难道还抵不过一个老乡的情分吗? 这样想着,她愤怒地喊起来:“哨兵盛毓潼,立正!” “报告!” “不准报告!” 盛毓潼简直蒙了,哪里有这样霸道的说法?她瞪大眼睛看着史薇,史薇正愤怒地看着她。盛毓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听见自己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报告!” 史薇伸手堵住了耳朵,瞪起眼睛:“你说吧!我听不见!” “谢谢班长愿意带我。”盛毓潼大声说。 史薇缓缓放下手,又惊又喜:“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谢谢班长。” 史薇盯着盛毓潼,仿佛要把她盯出洞。盛毓潼浑身不自在,只要左右乱看。突然,史薇扑到盛毓潼身上,用脑袋用力蹭了蹭盛毓潼的衣服。 “班,班长!” “安静!吵死啦!” 盛毓潼只好任由史薇抱着。过了很久很久,史薇才从盛毓潼身上起开。当史薇从盛毓潼身上离开时,盛毓潼竟觉得自己被带走了一块肉,浑身都痛得要死。她以为史薇会说些什么,但史薇没有,她只是用发圈重新盘好头发,高高的发髻显得鼻梁愈发高挺,看上去倒有几分冷漠了。 “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史薇戴好头盔,对盛毓潼若无其事地说。 肺管子 两人继续向前进发,一直走到太阳都落山了。她们又来到一片小树林,史薇忽然喊了声“警戒!”盛毓潼刷的一下拔出枪,对准了前方。 前方大树下,一个男孩子正脱了鞋子晒太阳,发现史薇和盛毓潼都用枪对准他。他立马伸出手:“别打,我已经被判定死亡了。” 史薇将信将疑,枪还是对准了这个男孩。男孩无奈地说:“你们要是不信,等无人机来了就知道了。” 他才说完,从树林里钻出了两个人,他们一见到史薇,赶紧把手抬起来:“别开枪,我们都死了。” “这树林里有什么?”盛毓潼问。 “他们都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史薇说。 正说着,从远处飞来一架无人机,无人机抓着一个高音喇叭。盛毓潼最先看到了这个,她指着无人机,喊:“班长,你看!” 史薇抬起头,她走到无人机底下,正午的阳光刺眼,她就伸手挡住阳光去看。无人机的高音喇叭就在这时候响了: “天枢塔校小队,我是你们的中校,现在有一个单独任务要你们分别去执行。你们可以选择拒绝,但是一旦拒绝,我们将自动把你们判定为死亡。” 呸,史薇在心里吐了一口唾沫。 “史薇,看到前面的草丛了吗?” 史薇回头看了眼,又扭头对无人机说:“看到了,怎么了?” “那是一片染毒地带,毒气密度略轻于空气,你必须紧贴地面行进。穿过染毒地带后,你会看到——” 高音喇叭顿了顿,继续说: “一个小小的墓碑群。你们要从墓碑里找出猝于瘟疫五十二年的六十二岁男性死者墓碑,把他的祭文抄下来,并交到无人机上。注意,必须一个一个去。” 头一个遇见的男孩子就在这时叫起来:“我就是死也不会干侮辱先人的事情的!”他说得正义凛然,如果不是他的小腿一直在发抖,盛毓潼几乎都要相信了。 史薇打头阵,她趴在地上,以低姿匍匐前进的动作迅速往墓碑方向靠拢。黑夜让树林都变成了黑色,只有头盔上的一盏灯照亮前路。她在地上行进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打湿了地面。 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非人的眼睛,宛若黄色的宝石。带着腥冷的臭气,在史薇面前来回扭动。 刹那间,史薇本能地掏出匕首,狠狠朝它刺去。它当即身首分离。史薇这才看清,她杀死的是一条蛇,蛇头与蛇身未死的神经仍在地面扭曲跳动。 史薇绕过蛇的尸体,她的内心涌起一阵后怕,但很快又被完成任务的坚定决心所掩盖了。她一身沙土地爬出树林。月夜下,镶嵌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闪烁着诡异的光。 史薇走到一块墓碑前,她低下头,强迫自己不与照片对视,只按照文字细细筛查。看到最后一行,她发现,所有能代表男性与女性的词汇都被人为捣毁了。 “艹”,纵使史薇教养良好,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她深呼吸,抬起头,和照片上那个戴着绒线帽的老人对视,老人黑白的照片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女,排除。” 史薇赶紧走到下一块墓碑前。 历经千难万险,史薇终于返回原地,带回了祭文,把它放到无人机上。而盛毓潼早已被无人机通知出发了。此刻她已到了墓碑前。中校和司令隔着屏幕看到她嘴里始终念念有词,司令讽刺地笑了:“该不会是在求神佛保佑吧?这样的情景我见了太多次了。” 中校仔细盯着盛毓潼的嘴唇:“司令,她好像不是在求神佛保佑。” “嗯,那在求什么?” 中校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喃喃道:“磷酸钙加水……” “磷酸钙加水形成氢氧化钙加磷化氢,磷化氢加氧气形成磷火。磷酸钙加水形成氢氧化钙加磷化氢,磷化氢加氧气形成磷火……” 身边突然窜出一缕蓝色的火焰,盛毓潼立马露出痛苦的表情,更加大声地念起了化学公式。 “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她痛苦地抄着墓碑上的祭文,嘴里念念有词,“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氧中余烬能复烯,磷燃白色烟子漫,铁烯火星四放射,硫蓝紫光真灿烂……斗架烧杯玻璃棒,滤纸漏斗角一样。过滤之前要静置,三靠两低不要忘……” 盛毓潼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记得这么多化学口诀与公式,此刻它们都如脱缰野马一般从盛毓潼的嘴里奔出来。她的手飞快地在纸上移动着,嘴飞快动着,唯独脑子是空的,是什么都没有的。 盛毓潼只盼望祭文短一点,再短一点,这样她能早一点从这四处冒火花的墓碑群里逃出去。 屏幕前的中校和司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沉默地看盛毓潼抄祭文,沉默地看她爬回去,沉默地看她扑进史薇的怀里,沉默地看史薇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花。 “现在的孩子,有他们自己的方法,是吧?” 中校讷讷地说。 狂喜 盛毓潼泪汪汪地从小树林出来,她顾不得许多,两只胳膊挂在了史薇身上。“班长!”她哭兮兮地说。 “好了,都过去了,”史薇拍拍她的背,“完成任务就好。” 无人机降落在她们二人身边,盛毓潼这才推开史薇,她揉了揉眼睛,把揉得有几分烂的纸交到了无人机上。 无人机带着螺旋桨的轰鸣升空,飞到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晚上,史薇在一处较高的坡地挖了坑,和盛毓潼一同跳进坑里歇息。前半夜由史薇守夜,后半夜交给盛毓潼。快到交班时分,睡梦中的盛毓潼忽然叫起来:“班长,班长!” 史薇扑到盛毓潼身边,她晃晃盛毓潼的身子:“盛毓潼,醒醒,快醒醒。” 盛毓潼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立刻用眼睛去找史薇,找到后,她带着哭腔,一下子抱住史薇:“班长,我梦见,我梦见……” “你梦见什么了?”史薇温柔地问。 盛毓潼的手在史薇身上来回摸了摸。确认这就是真的史薇后,才说:“我梦见……”梦里史薇成了一张黑白照片,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盛毓潼把头靠在了史薇的胸前,不说话了。 “不想说就不说吧,别哭了。”史薇哄道。她觉得盛毓潼现在这副模样实在难得一见,说话不由得比平时还要温柔了许多。 盛毓潼泪光闪闪,模样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史薇看着看着,忽然涌上一股冲动:她要在这个人的脸上留下印子才好。趁着盛毓潼泪眼朦胧,她凑了过去,微微张开牙,就想咬下去…… 坑边突然溅起飞沙,史薇回过神,拿起枪就朝目标射击,两枪之后,黑夜里的草丛冒出了黄烟,两个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居然是颜如珏。 史薇低着头,玩着手中的枪,没好气地说:“你来多久了?” “三分钟。” “哦,挺安静的。” “是你分心了。”颜如珏轻轻地说。 史薇回头看了眼盛毓潼,盛毓潼已经进入警戒姿态,从方才睡眼朦胧的可爱相变成了一个铁血的战士。史薇竟有些遗憾。 “史薇?” “哦,你们被淘汰了,那就以后再见吧。”史薇冲颜如珏伸出手。 颜如珏粗暴地打了回去,她靠近史薇,在史薇耳边说:“史薇,我是不会放弃的。两个哨兵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最后还是会来到我身边。” 史薇诧异地看着她。可颜如珏转身高傲地离开了,头发重重扫上史薇的脸,打得史薇脸上有点发烫。 史薇重新回到坑里。盛毓潼抱着枪,说:“班长,你该休息了。”可史薇懵懵的,她还想着颜如珏的话。 史薇和颜如珏是一同长大的,一个是哨兵,一个是向导,两家人自然以为史薇和颜如珏会成为一对,早早给俩人灌输了这样的思想。偏偏史薇在情感上是个异常迟钝的人,自小到大,虽然对颜如珏较为照顾,但从未爱她。当她得知颜如珏爱她时,吓得简直要死了。至于别人,史薇都当做朋友,当做战友,当做亲人,一点旖旎的念头都不曾生出过。 “两个哨兵是不会有结果的。”史薇忽然说出了声。 盛毓潼回头:“班长,你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脸蛋,“赶紧站岗去,我要睡觉了。” “哦……” 盛毓潼在坑边架起枪,听话地守起夜。史薇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假寐,一点困意也没有。朦朦胧胧中,她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她和盛毓潼在史家的客厅里跳舞,盛毓潼穿一身雪白的军人制服,她揽过盛毓潼的腰际,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音乐和旁人的舞步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两人却是永远地停下来了,在那里站成了永恒。 史薇睁开眼,她颓然地说:“我睡不着。” 盛毓潼扭过头:“班长,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史薇用手揉起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含糊不清地说:“那是你……”盛毓潼听不清史薇的后半截话了,她眨眨眼睛。可史薇生气地一拍身下的土灰,叫起来:“唉哟,好痛——” 她烦闷地解下身上的外套,蒙住头,闷声闷气地喊起来:“遇到颜如珏就没有好事,真是烦死啦!” “班,班长,如果痛的话,就吹一吹,”盛毓潼说,“吹一吹就不痛了。” 史薇从衣服里探出个高傲的下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你说吹一吹就吹一吹啊?” “那我转过去,不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睡了,出发,出发!” 史薇从土坑里起身,随手拍掉身上的土灰,再把迷彩服外套穿在了身上。她灵巧的手指飞快扣着纽扣,只是看上去跟泄愤似的。 清晨,杨乃宁醒来,看到一辆吉普车载满人从远方开来。车上有颜如珏。两人眼神交汇后,都彼此扭过脸轻哼了一声,只是依然不得不打招呼。 “你怎么被淘汰了?”颜如珏跳下车,走到杨乃宁面前。 “遭遇了敌方地.雷阵,不幸壮烈牺牲,你呢?” “……我是被史薇一枪干掉的”颜如珏故作轻松地看着鞋尖,“这也说明我和她有缘分吧,回回都能栽她手上。” “哦。” 杨乃宁轻轻答应了一声,她的心思其实根本不在问清颜如珏的情况上。 直升飞机再度腾空,飞向未知的地域。巨大的轰鸣声引得两人向直升飞机行注目礼。“猛虎军团啊,你在他们手下壮烈牺牲也不算亏。”颜如珏一眼就看出了直升飞机的编属。 杨乃宁心中一动:“猛虎军团是怎么一回事?” “猛虎军团你都不知道?”颜如珏冷笑,“就是最有名的向导军团,人大部分都是我们世新塔校出来的。所谓‘哨兵中最强的向导,向导中最强的哨兵’,就是猛虎军团打出来的名声。”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军团参加过哪些战役?”杨乃宁说。 “这个军团……” 颜如珏难得耐心地说着。杨乃宁静静地听。其实她对猛虎军团的了解,一点也不比颜如珏少,只是—— 只是听别人说,就会感觉和她更亲近一点,感觉讨论的就是她这个人罢了。 为什么鸟儿在月夜歌唱 比赛进行到第二天傍晚,赛区内只剩下了寥寥九人,其中五人的口粮已经见底。毕竟他们出发时,中校只配给了他们每人一根能量棒和一份野.战自热米饭。 剩下的三十六个小时里,他们需要自己寻找食物。 当史薇和盛毓潼终于出现在沼泽地时,她们发现了一个弹尽粮绝的人。她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史薇和盛毓潼警戒着走上去,双双蹲下。盛毓潼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史薇则察看起倒地哨兵的情况。 “来,先喝水。” 史薇扶起哨兵的头,毫不嫌弃地给她用了自己的水壶。哨兵大口大口喝着,看上去缓和一些了。 “你的战友呢?”史薇紧接着问。 哨兵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太饿了,要给她吃的才行,”盛毓潼说,“班长,用我的吧,我的还没动过。” “不行,你的口粮是留在最后冲刺用的。我们能从沼泽地里找到的食物不足以补充那么多的能量。” “可是她快死了。” 史薇看着盛毓潼,盛毓潼也正看着她:“救援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万一她撑不到那个时候就麻烦了。” “按照人体的能量计算,她撑得到那个时候。”史薇说。 盛毓潼脱下背包,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史薇瞪起眼:“你疯了,呆子!收起来,让她吃我的口粮!” 但盛毓潼已经把能量棒放进哨兵的嘴里。哨兵眼中流露出感激。她咬下一口,勉强咽了进去,史薇看她实在费力,又喂她喝了点水。 盛毓潼笑起来:“班长。” 史薇板着脸:“最后赢不了,拿你是问!”她帮助哨兵吃完了能量棒,就把哨兵慢慢扶起来。 坐起来的哨兵指了指自己的背包,两手合在一起,虚弱地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你要我们帮你找东西?”史薇问。 哨兵想了想,点了点头。 盛毓潼仔细提防着周边的可疑动向,突然,她看到天边有闪烁的红灯,一架形态诡异的飞机朝她们飞来。再近一点,她看清了,飞机的底部挂着两个“小胖子”。 “趴下!”盛毓潼厉声道。 三人立刻卧倒在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远处好似有袅袅黄烟升入夜空。史薇打开五感看到,那是两个向导,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判定死亡了。 “刚刚那是空袭,”史薇激动地拍了拍盛毓潼的胳膊,“干得漂亮,哨兵。” 盛毓潼傻笑起来。 史薇从哨兵背包中翻出了一根折叠棍,一根长绳、一个全新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和一枚信.号.弹。哨兵这才点头示意史薇可以停下了。 “请你们帮我打开信.号.弹吧。”哨兵含着泪说。 “发射信.号.弹,即为放弃比赛,听清楚了吗!” 临行时中校的怒吼又浮现在盛毓潼耳边。盛毓潼一个激灵,她对哨兵说:“别傻了,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走,你吃了东西,很快就有力气了!” “你们?我是被我的两个战友抛弃才在这里等死的,”哨兵无奈地说,“他们都怕我拖累他们,更何况你们。” “我们是天枢塔校,我们的信念是生存下去,永不言弃!”盛毓潼拼命给哨兵鼓劲,“跟着我们,你一定可以生存下去的!” “不了,盛毓潼,我们尊重她的选择。”史薇平静地打断了盛毓潼,她用牙咬开信.号.弹的引线,插在了哨兵身边的土地上,再拿起折叠棍等翻找出来的东西—— “谢谢你。”史薇弯下腰轻轻对哨兵说。 “不客气,”哨兵摘下头盔,她说,“你们是我无法忘记的。” 史薇和盛毓潼埋伏在远处,看着哨兵被人抬上了直升飞机。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瑰丽的紫色,移动的人都成了黑色的剪影。 “哨兵,听着,之后不管碰到什么人,我们的口粮都不能再分出去了,否则我们会变得和她一样!”史薇小声却严厉地说,“我对你今天给能量棒的行为很不满。” 盛毓潼小声说:“可是我不给,班长你就要把自热米饭给出去了呀。” 史薇脸一红,好在天黑看不清楚,她逞能道:“我有办法活下去,我可以摘野菜,钓鱼,你会吗?” “班长,我认识的野菜肯定比你多多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衣兜,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史薇迟疑地将手伸出盛毓潼的上衣兜。她摸了摸,居然摸到了湿漉漉的叶子!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七八株开花了的蒲公英。 “这能吃,就是有点苦。”盛毓潼补充道。 夜幕初升,天上繁星点点,史薇和盛毓潼燃起了一团篝火。两人的脸庞都让篝火映得红通通的。史薇用黄脸盆煮了一锅热水,把蒲公英都扔了进去,再用洗干净的工兵铲略翻了翻,就铲了一根,递到盛毓潼面前:“尝一尝。” 盛毓潼张嘴就要吃,史薇把手缩回来:“不吹凉了就吃啊?” 她仔细将蒲公英吹得温度差不多了,才小心送到盛毓潼嘴边,盛毓潼张嘴吃了下去。她嚼了嚼,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真的?我尝尝。” 史薇也给自己铲了一根,这次就没送给盛毓潼那样讲究了,她一只手捏着蒲公英茎,仰起头将它整个吞了进去,才嚼了一下,就飚出了眼泪。 “不行,不行了,自己煮得野菜,哭着也要吃完。” 史薇擦擦眼角的眼泪,又铲了一根,递到盛毓潼嘴边。这次有些悲壮,光是看盛毓潼吃它,史薇就忍不住打颤。可盛毓潼傻笑着吃下去,仿佛吃的是什么美味一般。这让史薇很不能理解。 “盛毓潼,好吃吗?” “好吃!”盛毓潼点点头,“班长做的都好吃。” “啧,马屁精。明天你别摘野菜了,我来,我保证比今天摘的好吃一万倍。再在河里钓几条小鱼,草丛捉几只小虫补充蛋白质,保证你觉得今天吃得都是些,什么,什么破烂东西。” 盛毓潼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她把蒲公英茎认真咽了下去。 “我不是马屁精,我是认真的。” 史薇俯下身,一字一句:“那你怎么会觉得蒲公英好吃呢?”史薇莫名期待一个回答,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草地上,盛毓潼杵着毛茸茸小脑袋,她认真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 “应该是我饿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说。 恋旧 史薇定定看着盛毓潼,看了好一会儿,盛毓潼不自在了:“班,班长,怎么了?” “啊——我怎么这么火大啊!” 史薇愤怒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将它远远投进沼泽地中。 石子无声无息地陷落下去。 第三天傍晚,沼泽地上终于出现了一棵树。走在前头探路的史薇喘了一口气,她仰起头,天上有一架直升飞机在盘旋,尾翼上有一枚红色的五角星。 是救援机。 “哨兵,我们就快到了。” 史薇低头用折叠棍往前一探,泥土松软,不适宜行走。她又往旁边捅了捅,才走出一步。她还不放心地拽了拽系在腰间的绳子,是牢固的。 “哨兵,等从这里出去,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痛快的热水澡。” 史薇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你呢?” “我……我想吃面包,里面有红豆的那种,”盛毓潼顿了顿,“最好是有红豆又有豆沙的那种。” “得了,越说越起劲,蹬鼻子上脸了你还,给我闭嘴!” 盛毓潼委屈:“是你让我说话的。” “我没让你扰乱军心,”史薇说,“你搞得我也想吃红豆面包。”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沼泽的边缘。一棵大树下,中校背手而立,在此刻的盛毓潼和史薇看来犹如天神。 盛毓潼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连带着史薇也摔倒了。史薇翻个身,用力拍打着盛毓潼:“哨兵,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盛毓潼杵着枪,费力地爬起来,她伸手去拉史薇,史薇起了两次身才勉强站起来。两个人的体力都到达了极限。 她们费力地挪到中校面前,向中校敬礼:“报,报告。” 中校眼睛向上一看,史薇和盛毓潼也抬头朝上看,直升飞机扔下一副软梯。“爬上去。”中校说。史薇当即有了朝中校脸上吐口水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她弯下腰,做出托举的动作:“盛毓潼,我托你上去。” “班长,我托你。” 骤然响起一声枪响,史薇一个激灵,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别废话了,快上!” 盛毓潼踩在史薇的手上,史薇用力向上一抛。盛毓潼稳稳抓住软梯,拼尽全力向上攀爬起来。 史薇却没有忙着上飞机。她弯腰拔枪,瞄准远处的芦苇地里的一个人影,开了一枪。没打中,但人影变化了位置,史薇跳起来单手抓住软梯。这次她看清了那个人,是个穿着猛虎军团制服的士兵。 史薇再度开枪。 枪声过后,芦苇丛里起了一阵烟雾,掩盖住绿茵茵的水生植物,仿佛一场大火即将走到尽头。史薇整个人都虚脱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飞机,就重重瘫倒在飞机上,无法动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长,你……” 史薇虚弱地挥挥手:“我很好,我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盛毓潼的脸上,迷彩油漆沾上了泥浆,看起来脏兮兮的。史薇躺在地上,伸手替盛毓潼擦掉鼻尖上的泥浆:“哨兵,我们赢了。” 盛毓潼傻笑起来。 “你笑起来真傻,跟个傻子似的。”史薇说完,顿了顿,哈哈笑起来,她张开手抱住了盛毓潼。两个人在地板上紧紧拥抱。 “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感觉吧。”史薇抱着盛毓潼,感叹道。她的心里充溢着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我们出来了,从这片鬼地方出来了。”她说。 飞机降落在营地时,营地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此刻没有了哨兵向导之分,没有学校之分,没有年级之分,只有一群成功活着结束塔际联赛的普通孩子们。 盛毓潼和史薇互相搀扶着从直升飞机上下来,她们听到了呼唤她们名字的声音—— “史薇!”“盛毓潼!” 杨乃宁从人群中窜出来,她一下子抱住盛毓潼,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乃宁姐,你怎么在这儿?”盛毓潼推开杨乃宁,满脸迷惑。 “我,”杨乃宁面露惭愧,“我和你们分开后没多久,就遭遇了地.雷阵……” 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杨乃宁听不清盛毓潼说的话了。她们二人被人群团团围住,接着被抬起来,向上抛起。 “班长,班长!”盛毓潼惊恐地大叫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她适应了这个游戏,开始享受起它的曼妙。 飞机驾驶舱内,中校和司令并排而坐。中校说:“司令,这次塔际联赛,又是天枢塔校夺了冠军,你也该对史薇放心了。” 司令眉头紧锁,他的目光穿透了玻璃,直达史薇那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不够,还不够。她只是在一场生存比赛里活下来了而已。对于战场来说,远远不够。对于一个指挥官来说,更是不够。” “让她们来找我。” 只恐双溪蚱蜢舟 联赛结束后,大巴车把全体学员拉到了营地附近的一个酒店。盛毓潼在洗澡时,中校敲响了房门,史薇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开门,疑惑地问:“您这是?” “今天晚上八点,酒店二楼破阵子包间。”中校敬了个礼。 “知道了。”史薇回敬了一个礼。她把门重新关上,听到浴室里盛毓潼含糊不清地问:“班长,有什么事吗?” “哦,今天晚上八点,我们两个一起去酒店二楼破阵子包间。” “去那里做什么呀?” “可能,可能是庆功宴吧。” “哦——” 水声停了,盛毓潼穿着体能服从浴室里出来。她的头发还湿湿嗒嗒地滴着水。史薇说:“我来帮你吹头发吧。”盛毓潼慌忙:“不用,不用,班长我自己来。” “我又不会把你脑袋削了。” 盛毓潼只好任由史薇帮自己吹头发。她看着镜子,尽量让自己的面部保持严肃,但在史薇看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你怕什么?放松!” “放,放松不下来……” 史薇捏了捏盛毓潼的脸,盛毓潼严肃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牙齿咧了出来,像只小兔子,不过是一只比较严肃的小兔子。 晚上八点,盛毓潼和史薇两个人出现在了破阵子包间门口。史薇推开门,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她面无表情:“里面有点刺激。” 盛毓潼茫然地眨眨眼。 “就是——唉。” 史薇觉得自己说不清楚,索性让房门大开。她敬了个礼,声音如雷:“司令好!” 司令……司令?!盛毓潼霎时瞪大眼睛,跟着史薇敬了个礼:“司令好!” 司令站起来,也敬了个礼,他的礼分外有气势,一举一落间,仿佛有千军万马。“请坐。”他说。 史薇拉着盛毓潼坐在了离司令尚有两把椅子之隔的地方。司令蹙起了眉头:“薇薇,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爸爸的吗?” “爸!”史薇声音变了调,她不情愿盛毓潼知道自己是司令之女的事实。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司令忽略史薇的抗议,直接对盛毓潼说,“上回见面,你捧着一束玫瑰花要送给薇薇。” 盛毓潼傻笑起来。 “那时候你知道我是史薇的父亲吗?”司令问。 “不知道,但我知道班长的父亲是个司令。” 史薇拉住盛毓潼的衣服,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全校都知道。” 司令笑了:“我就说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人啊,最喜欢揣测所谓的权势,但其实权势也无非是人,只是被蒙上一层权力的轻纱而已,一捅就破。” 他问盛毓潼:“能喝酒吗?” “没试过。” “今天来试试吧,”司令打了个响指,立马有服务生进来,“来两瓶五十二度的白酒。” “爸,这样会喝死人的!不准喝!”史薇着急地叫起来, 司令说:“行,来一箱啤的。”史薇抱着盛毓潼的胳膊:“别理他,我们走。” “班长,没事的……” “你都没喝过酒,你说没事就没事吗?跟我走。哨兵,起立——” “薇薇,有些答案难道你不比我还好奇吗?”司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都知道的。” 史薇生气地说:“你知道个鬼!” “啪!”茶杯重重摔在桌面上。司令厉声:“怎么和大人说话的?坐下!如果你还想去前线的话。” 他又笑着对盛毓潼说:“我们父女关系不好,让你见笑了。” 一怒一笑间的变幻无常,让盛毓潼紧张得捏紧了拳头。这时服务员抬来一箱啤酒,放在桌上。司令取出一瓶,在桌边一敲,瓶盖顿时飞开。他拨动转盘,啤酒瓶在盛毓潼面前停下了。 盛毓潼拿下啤酒,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好!”司令开了第二瓶,又转过来,史薇抢先拿起了啤酒:“我喝。”没想到盛毓潼喝完一瓶后,竟醉醺醺地来抢第二瓶。史薇也不知道盛毓潼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平时格斗练习她从未输给盛毓潼,但此刻在盛毓潼的桎梏下竟动弹不得。 然而史薇也没那么容易撒手,盛毓潼就在史薇的手中喝起了酒。 “爸,我知道你想让盛毓潼酒后吐真言,但我敢发誓,盛毓潼和我以前那些觊觎我们家权势的狐朋狗友不一样,她,她是个善良的人。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善良的人。” 司令沉默地开了第三瓶酒,这次他亲自送到了盛毓潼面前。“喝。”他不容置喙地说。 “喝,喝不动了,呜……好想睡觉,”盛毓潼迷迷糊糊地说,“班,班长,现在睡着会不会很丢脸。” “不会的,困了就睡吧。” “班,班长,你真好,嗝,从我来天枢塔校读书开始,你就一直特别照顾我。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在后勤系颠大勺,嗝,谢谢你,你让我觉得作战指挥系很好,特别好。” “司令,我知道,你怀疑我是个坏人。嗝。我爸也是这样的,他总怀疑我交的是些坏朋友,你放心,我会保护班长,谁敢欺负她,我就打谁,打不过,我就,我就,我就替她挨揍。” 司令静静地听着。盛毓潼酒后变得异常话痨,她一直说到晚上将近十点才罢休。司令那时早已走了,但留下一大盒牛奶嘱咐史薇照顾盛毓潼喝下。 史薇背着盛毓潼回到酒店房间,盛毓潼仍在念叨不止:“班长……班长……” “诶,我在,”史薇一边答应,一边刷开酒店房门,“我的魂都要被你叫回来了。”进了房间,史薇慢慢把盛毓潼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子和袜子,再解开上衣的纽扣。忽然,盛毓潼伸手按住了史薇的手:“班长……” “等我给你脱完衣服再说。” “不要,不要嘛,”盛毓潼迷迷糊糊地说,“我不要脱衣服。” “你不脱衣服,你是打算全副武装来个武装越野吗?” “不,不要越野……我要抱抱,呜……我好可怜,都没有抱抱。” 盛毓潼胳膊一交叉,自己抱住了自己,再一翻身,把史薇的手压在了身下。 “盛毓潼!盛毓潼!”史薇急起来,“你压着我手啦!” “呜……我要抱抱,班长,我好可怜……”盛毓潼带着哭腔喃喃道。史薇原本想把盛毓潼直接推开,但听见这小奶音,就不忍心了。 可今晚该怎么过呀? 史薇头痛起来。 盛毓潼忽然一个翻身,面朝史薇呈大字型躺着,史薇趁机把手抽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清醒,盛毓潼就紧跟着坐起来,抱紧了史薇的腿,喃喃:“班长……” “你这玩意儿还自带诈尸功能啊?!” 史薇简直要崩溃了,塔际联赛后每个人都又累又困,全指望着今晚睡个好觉,史薇脾气再好也有点熬不下去了。 “班长……呜……班长……” 史薇忽然瞥见盛毓潼眼角有泪花,她心中一动,便伸手替盛毓潼擦了擦。“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和我说,啊。” “没有委屈,嘿嘿嘿,”盛毓潼明明是醉醺醺的,却睁着亮亮的眼睛,“我喜欢你,班长——” “很 错误 嘀嗒。 这一刻,史薇耳边安静得只有时针和分针走动的声音。她的心砰砰的,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让盛毓潼看清楚似的激烈。 伸手抱住她的人睡眼惺忪,毛茸茸的头不停地在史薇身上蹭。“班长,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史薇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但她也没有办法,只有两手轻轻扶着盛毓潼的头,无可奈何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班长,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在我心里,比乃宁姐都亲。” 史薇心情稍稍好了些:“嗯,知道了。” “真的很喜欢。” “嗯。” “喜欢……” 史薇低下头,才发现盛毓潼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 这天晚上,史薇一夜未睡,她就在盛毓潼面前站着。她不觉得腿酸腿痛,更不觉得无聊。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盛毓潼的头发,每一次都仿佛是最后一次,充满了留念。天快亮时,她看了眼窗户外那一抹鱼肚白,心里荡漾着一种异常充实的东西,让她脚下轻飘飘的,又好像充满了力量,时而在云端,时而在地面。 盛毓潼醒了,她揉揉眼睛,皱着眉头:“好困……” 史薇赶忙收掉快要打出来的一个哈欠,哑哑地说:“你醒了?早上好,早上好。”但是哈欠没控制住还是打了出来。 盛毓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却和史薇撞了个满怀。她的额头贴上什么柔软的东西,似乎是史薇的嘴唇。两个人都呆住了。 “对,对不起……” 史薇回过神以后,却猛地搂住盛毓潼。她紧紧把盛毓潼圈在自己怀里。这个拥抱和以前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比起战友间友好情谊的表达,它更像一种侵略行径,一种占有意图,一种恨不得将盛毓潼揉进骨血的霸道。 “班,班长。” “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盛毓潼被史薇搂得几乎站不稳,她的耳朵根红透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史薇,她费力地摇头:“不,不讨厌。” 史薇偏过头,她的脸离盛毓潼愈来愈近。盛毓潼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史薇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史薇,盛毓潼,要送司令走了!你俩别睡了!” 史薇蓦地停了下来,她不自在地看着窗外,清了清嗓子,又理了理衣裳,最后甩着两条胳膊,故作轻松地说:“走吧,走吧。” 盛毓潼还愣在原地。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再不去,再不去杨乃宁就要冲进来揍人了,”史薇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盛毓潼一眼,“哨兵,立正,向右转,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是!”盛毓潼敬了个礼,史薇留神扫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害羞的神色。 史薇啊史薇,你完蛋了。史薇在心里默默叹道。 全体学员在酒店前列队,天枢塔校的三人可谓匆匆来迟,自然吸引了第一等的目光。随后中校张口喊了一声“史薇,出列”,则让学员们的目光更加集中了。 史薇小跑来到车前,冲车里的司令一敬礼:“报告司令,请指示!” 司令摇下车窗,他戴着一副墨镜,衬得五官更加英武。他说:“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了你,我也会让你妈妈不要管你。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数。” 说得也许是自己上前线的事儿,史薇却想到了另一件。她略红了脸,答道:“是!” “薇薇,你姐姐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关注她而忽略了你。现在她去世了,我和你妈妈关心你,不是为了培养出第二个‘史蔷’,而是因为,想要把你没得到的关爱尽量补偿给你。薇薇,如果你不恨我,就把手递给我吧。” 史薇顺从地伸出手。在这件事上她从未怨恨过父母,但她没想过父母会有这样大的心结。司令握着史薇的手,两眼竟有泪花。 “薇薇,保重自己,”司令在史薇的手上亲了一下,“爸爸和妈妈永远爱你。” “我也爱您和妈妈。”史薇俯下身子,动情地说。 “好了,时间快到了,我也该走了,老张。” 前排的司机老张应了一声:“诶。” “我们走吧。” 司令松开史薇的手,重新摇上了车窗。汽车发动,向道路的前方行驶,中校大喊:“敬礼!” 齐刷刷飞起一群小白鸽,目送着汽车的远去——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将眼前的景象化为灰烬。 ※※※※※※※※※※※※※※※※※※※※ 稍后还有更新 不要留我一个人孤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史薇就是一直呆坐着。这是她回天枢塔校后的唯一行动。她不吃不喝不眠,如同死了一般,呆坐着,坐成了一座雕塑。 “……龙仪你别闹。” 耳边传来喧嚣声,史薇轻轻眨眼:好吵。 可是和我有关系吗? 她继续不为所动地静坐。 “……经调查,史德威司令死于敌方暗杀。敌方买通酒店服务生a某在汽车底部安装液体炸.弹,导致了这场事故。敌方需对这场事故负全部责任!史薇!你听见了吗?” 史薇想要转头,可是转头变得艰难。 好累,连看清说话的人是谁都很难了。 身体挨了重重一击,天地都向前飞速地流走。 “史薇,你该恨的是敌人,不是你自己,振作一点!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在恨我自己吗? 不,我不要。 史薇的眼泪奔涌而出,她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们……” “你再说一遍。” 视线重新聚焦,眼前是龙仪那只不会转动的蓝色义眼,看上去冰冷无比。 史薇浑身一抖,一种汹涌的感情终于从她炸.药桶般密不透风的身体奔涌而出了。她抓住这个缺口拼命释放自己的情感。她发出痛苦地悲鸣: “我要杀了他们,啊——” 不停地有人给她擦眼泪,可能只有龙仪,也可能有很多个,也许还有盛毓潼的。可史薇已经无暇顾及了,无限的悲伤过去后是炽热的复仇之心。这颗心支撑她吃掉了面包,喝掉了牛奶,勉强站了起来.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我。”她刻意冷漠地说。 龙仪说:“让盛毓潼陪你走走吧。” 盛毓潼这回没有不知所措,她坚定地站了出来:“史班长,我陪你走走。”史薇打量她,真是奇怪啊,也就几天不见,盛毓潼好像就没有那股稚嫩的气质了。 “不,我自己去,”史薇抬起眼,目光坚定,“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不会做傻事。” “还是……” 盛毓潼默默拦住了她们所有人。“谢谢你。”史薇说,可她不敢去看盛毓潼的眼睛,好像看了就会动摇什么似的。 史薇走到操场上。操场上,四年级生正在进行毕业体能测试,不少人认识她,主动和她打招呼,史薇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史薇,你还好吗?”一个学姐从史薇身后跑来。 “我还好,谢谢你。”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在战场上把所有的血泪都讨回来。” “我,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史薇垂下眼眸,“我恨不得现在就上战场。” 学姐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可以选择提前毕业啊,像你这样的优秀学生,是拥有提前毕业的资格的。” 史薇黯淡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居然忘了这一点。” “现在我们四年级生的体能测试才刚刚开始,要到后天才会结束,你现在去校长办公室提交申请是完全来得及和我们同批毕业的。” 史薇向学姐敬了个礼:“谢谢学姐。” “不客气,”学姐温柔地说,“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史薇,你要相信这一点。” 校长办公室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校长抬起头:“请进。”她诧异地发现,史薇走了进来。史薇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校长想,她比前些日子见要消瘦多了,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史薇,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有什么事?”校长问。 “报告校长,我是来申请提前毕业的。” 校长和善地笑道:“史薇,你和现在的同伴在一起,对你的心理健康有好处。” “四年级生同样有我的好朋友,我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建议,”史薇说,“校长,您不用担心。” 校长低头翻动起材料。史薇紧绷起身子,她腹内准备好了数条说服校长的理由,时刻准备跳出来和校长争论到底。如果校长始终不同意,那么,那么—— 她情愿放弃掉天枢塔校毕业生的身份,以三等兵身份入伍。 校长抬起头,她摘掉鼻梁上的眼镜: “好,我同意,我没有理由拒绝你。这里是相关表格,我给你准备很多天了,现在你只要在上面签字就好。” “谢谢校长!” 史薇没想到程序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她终于露出这些天第一个微笑。 这一年的毕业演讲现场,出现了一个三年级生的身影。她就是史薇。在众人的注视中,她走上讲台,对着大众敬了个军礼。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各位教员,各位战友,大家下午好,我的演讲题目是,冲破巴列夫防线——职业军官的思维之道。” “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为长期占据西奈半岛,修筑了大名鼎鼎的巴列夫防线。这条与苏伊士运河连为一体、被以色列人骄傲地称为‘沙阵’的漫长沙堤,高达二十余米,沿线构筑二十余个据点,辅以机枪、火.炮和地.雷.阵。更有能将苏伊士运河变为熊熊火海的火障威慑着埃及军人……” 史薇滔滔不绝,她从巴列夫防线讲到巴伦支海上空手术刀事件,从僧格林沁的骑兵讲到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她的叙述流畅无比,谈吐清晰,消瘦的脸上那目光坚毅的眼睛更为她的演讲添了几分光彩。当她讲完再度敬礼时,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不断。 教员站起来,动情地说:“史薇,你是我们天枢塔校遇到的最好的学生,你注定要在哨向军事史上写下浓彩重墨的一笔。” 随着毕业日期的临近,五零一宿舍的部分人也渐渐知道史薇即将提前毕业的消息了。只是她们都默契地瞒着盛毓潼。从史薇近期不停回避盛毓潼的表现看,她们不难推断出两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盛毓潼傻头傻脑,史薇又闭口不言,大家什么都不好问。 终于到了毕业前夜,史薇又一次无视盛毓潼后,龙仪忍不住了,她拦住史薇:“史薇,有些事你真不打算和盛毓潼说清楚吗?” “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史薇就要推开龙仪挡住自己的胳膊,龙仪不让,两人僵持住了:“我是看出来了,史薇,你喜欢盛毓潼……你现在要毕业了也不告诉她,什么话也不和她说,你不怕将来后悔吗?” “我说了,我已经没有心思,更没有资格去顾虑这些了,”史薇两眼发红,“他们欠了我两条人命。” “但你本来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过得更好,”龙仪说,“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史薇深深看了龙仪一眼:“龙仪,你是个历经苦难的明白人。可我不是,我宁愿沉浸在痛苦里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 “史薇,别怪我说得难听。不管什么人,一生都只活一回的。希望你做的选择,能让你临死的时候不会后悔。” 史薇双眼通红,一字一句。她说,绝不后悔。 毕业这天终究还是来了。这天,上苍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下起了瓢泼大雨,从深夜一直到凌晨。史薇从床上爬下来是,窗外的雨密得看不见对面的楼。 除了盛毓潼,其他人都起来了,她们装束完毕,等着史薇。 “你们怎么起来了?”史薇小声问。 “别担心,我给她喂了安眠药,她醒不了的。”龙仪老道地说。 史薇勉强笑了笑:“关键时刻还得看你。”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龙仪说,“我最后问一次,叫不叫醒盛毓潼?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史薇惨笑起来:“我是个没有办法对她负责的人,从我父亲死的那一刻,我存在的意义只剩下复仇。” 封之蓝和常星这才懂得史薇对盛毓潼的感情,两人唏嘘了一阵。龙仪不耐烦地一挑眉毛:“别叹息了,趁着人还没醒,赶紧走吧。要做狠心的事,就要做得绝一点。” 龙仪强硬地拉着史薇走出了寝室大门,大门外,作战指挥系的学员们顶着暴雨都来了。龙仪在史薇耳边轻声说:“好好想想,想想她会有多恨你。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史薇笑起来:“龙仪,谢谢你,可我不是你。我没你活得那么通透我。也许她恨我,会比我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能让我有力量得多。” 龙仪抹了一把脸:“装什么情圣。”可史薇分明看到龙仪雨迹斑驳的脸上挂了泪珠。 “史班长,我们来送你——” “史班长——” 史薇欣慰地站在人群之中,这些洋溢着青春的脸庞温暖了她的心,是她在天枢塔校生活的鲜活记忆。 “谢谢你们,都回去吧!”史薇大声喊道。 “敬礼——” 大雨中,数十只白鸽齐刷刷飞上枝头,唱一支无畏的歌。史薇依稀记得,一年级初进校时,艳阳高照,她的小白鸽也曾唱一首无畏的歌。 她站定,缓缓抬起右臂,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可这双眼睛仍如来时一般坚定,还多了些岁月的沉淀。 在作战指挥系全体学员的目送中,史薇登上离别的大巴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雨水冲刷的后车窗上,她仍见得到那些充满青春洋溢的小白鸽。她相信,即便有一日,它们四散在祖国各地,也会凭着高昂急促的鸣叫认出彼此。 再见了,天枢塔校。 史薇缓缓翕动嘴唇,她想了很多,怀念了很多,恨了很多。这一切最后都化为一种坚实的力量,和着心脏跳动。 别了,我平静的青春,她轻轻说。这次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于是她紧紧咬着牙,泪水始终没有流下来。 ※※※※※※※※※※※※※※※※※※※※ 第一卷完 承诺 瘟疫第一百二十八年,联盟和协约众国的战争打到了白热化。联盟休整半年的骷髅军团和重组的第三军团奉命参加位于联盟总部的大阅兵和大演练。之后,他们就将奔向战场。 蓝天下,联盟旗帜飘扬,一个又一个步伐整齐的哨向方阵昂首阔步走过主席台前方,围观的群众看得红了眼眶。 “万岁!”“万岁!”“万岁!” 无数鲜花抛向他们,他们的脚下和前路有馥郁的芳香。 上校史薇来到曾明面前,她敬了个礼。她的样貌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多了沧桑。这是战争留给她的印记,是她最骄傲的功勋章。 “辛苦了,史薇上校。”曾明回敬了一个礼。 “不辛苦,联盟就在身后!” “联盟就在身后,”曾明动情地说,“自联盟诞生第一年起,我们就牢记着这句话,而今天你们将拼尽全力实践它。” 史薇目光坚定,她的身体里潜藏着钢铁般坚毅的灵魂。她敬着礼,一字一句地说: “使命必达!” 大演练持续了一个星期,到星期天的傍晚,比赛终于决出了胜负。蓝方以小比分优势获胜。积分榜上,排第一的是盛毓潼。 盛毓潼。 史薇拿着电子指挥仪,她的目光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个名字。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按上电子屏幕,如同抚摸情人的脸一般轻轻触摸着,直到“盛毓潼”这三个字荡漾出一片涟漪。 “史薇!” 史薇惊喜地抬头:“龙仪?” 龙仪从远处小跑着过来,她戴了半副面具,堪堪遮住义眼。她小跑过来,气还未喘匀,就说:“史薇,咱们天枢塔校的毕业生约了一个饭局,就在今天晚上,你来吗?” “来,当然来。” “盛毓潼也来,”龙仪意味深长地说,“你好久没见到她了吧。” 史薇有几分钟的失神,龙仪就在一旁静静等着她。史薇提前毕业后,就加入了战死率最高的“骷髅军团”,由于战事紧急,她和大多数人断了联系。唯有龙仪和她始终保持联络。 出征七年,史薇在前线断断续续收到龙仪的来信,信中只有一次提及盛毓潼,那一次也仅有一句,“她现在睡在你的床铺上”。之后龙仪写每个人想说给史薇听的话,其中独独没有盛毓潼,再后来龙仪毕业了,就只有龙仪自己的近况了。 “你……之前见过她吗?” “见过,她变化好大,没以前那么呆了,看上去像个真正的狙.击.手了,”龙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杀过人的那种。” 史薇沉默了,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你们俩好好聊聊吧,”龙仪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想看你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为过去的事情困扰。” “……其实我见过她了,在演练的时候,”史薇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她把我淘汰了。然后什么都不拿,转身就跑。” 龙仪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地说:“是吗……” “别想了,今晚都有谁啊?”史薇挽过龙仪的胳膊。 “咱们五零一宿舍的人都有,还有几个同级的,”龙仪掰着指头说,“哦对了,你猜猜杨乃宁现在去哪儿了?” “她今晚也来?” “不来,远在总部近卫军,忙着呢。” 总部近卫军是一个专门负责联盟总部安全的内勤部队,也被戏称为“皇家近卫军”,它从不上战场,但是因为和总部关系匪浅,升迁一点不比史薇所在的“骷髅军团”差。史薇温和地笑笑,七年过去,她对杨乃宁的看法也没那么极端了。 “是吗?挺适合她的。” 龙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史薇:“你也变了很多,但你信上一点也没说。” “你会理解我的,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龙仪了然一笑,她举起手,和史薇的手用力握了握:“没错,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晚上九点,史薇开车载着龙仪到了一家名为“君再来”的饭店门口,两人一下车就听到头顶上传来热烈的欢呼:“史班长!” 史薇抬头一看,叫她的是封之蓝和常星,两个人这次都随第三军团第一次上战场。 常星来了,那么盛毓潼…… “别担心,她冲过有我帮你挡着,”龙仪拍拍史薇的肩膀,“我们两个打她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去你的。”史薇笑着打了龙仪一下。两人上了二楼,到了包房外,史薇想要敲门,手又缩回去了。她竟有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对着门迟迟下不了手。 “我来。”龙仪推开了包房门。 门打开的一刹那,史薇看到一个短发女人,穿着天枢塔校制服,坐在椅子上。她背对着史薇,背影看起来陌生又熟悉。听到门开的声音,这个女人扭过头,细长的手指上夹了一条细长的烟,手上白烟袅袅。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祝福 史薇设想过无数次和盛毓潼重逢的景象,譬如说被她打,被她质问,被她唾弃,被她置之不理,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一种,这个重逢方式平静得让她心慌。 盛毓潼最先回过神,她轻轻一笑,对身边的人耳语:“沙丽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天枢塔校时的班长,史薇。” “哦,你们天枢塔校不是管高年级都叫班长吗?” 盛毓潼又轻轻笑了笑,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她是真的。”这句话说得异常悦耳。 被称为沙丽的女人冲史薇伸出手,大大咧咧地说:“你好,我是沙丽,是盛毓潼的辅助向导。盛毓潼说带我出来玩儿,我就来了,请你不要见怪。” “你太客气了,祝你玩得愉快。”史薇礼貌地应付着。 史薇和龙仪一来,人就到齐了。龙仪率先用牙齿咬开瓶盖,对康宇星说:“康宇星,我今天要和你一醉方休。” “咱俩都醉了,谁背谁回去?不约,不约。”康宇星摇头拒绝。 史薇坐在龙仪和康宇星之间,被她俩吵得头疼,可是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沙丽帮盛毓潼夹菜。史薇只好低着头,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两人小声的交流还是穿过龙仪和康宇星的嘈杂钻入史薇的耳朵。 “你们那班长有向导吗?” “不知道,关心这个不好。” “我倒是对她挺感兴趣的。” “你要抛弃我了?” “开玩笑的。” “……” 盛毓潼夹起桌上的大骨棒放进沙丽的碗里,语带威胁:“你不准做别的哨兵的向导,只能做我的。” “……我错了,这玩意儿你吃行吗?太腻了,我吃不下去。” “吃,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能有好体力。” “你俩在聊什么呢?方便和我们大声讲讲吗?” 龙仪忽然出声,笑着看对面。一旁的康宇星面色一沉:“龙仪,你也太八卦了吧,人家未婚哨兵和未婚向导聊什么你都要管。” “大龄单身哨兵就不要讲我了好伐?大家本质都是一样的。你难道不好奇我们五零一宿舍著名呆子是怎样追到漂亮向导姐姐的?” “不好奇。” “我好奇,我问。来,潼潼,给你的龙仪姐,小声说说。”龙仪起身,邪笑着就准备往盛毓潼的方向走。 “龙仪姐,你不用过来,我和沙丽姐就是普通朋友。”盛毓潼淡淡地说。 在座的人几乎都松了一口气。龙仪坐下来,笑道:“普通朋友的话,你是不是也该给你的龙仪姐夹点菜?” “好啊。” 盛毓潼用公筷夹了筷炒三丝,一路走到龙仪身边。要想把菜递给龙仪,必须经过史薇。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盛毓潼身上,封之蓝紧张得喝完了一整瓶橙汁。 “史班长,请让一下。” 史薇站起来。两人都目不斜视。龙仪用碗接过盛毓潼夹的菜,吃一口只觉得噎得慌。她暗想,史薇啊史薇,为了你我可是拼了,拜托你也争点气别当缩头乌龟了。 就在盛毓潼反身准备回去时,史薇拦住了她。史薇说:“盛毓潼,看在我以前是你班长的份上,咱们喝一杯吧。” 盛毓潼沉默。史薇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又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龙仪匆忙把菜咽下去,就站起来解围:“盛毓潼,不想就别喝。史薇,你跟小孩子喝什么酒啊?一个奔三十的人欺负二十六岁的小朋友,可耻!你好好反省一下。盛毓潼,你别气,有我给你做主。” 盛毓潼抬起眼,她目光坚定: “我喝。” 康宇星给这两人各开了一瓶啤酒,分别交到她们两人手上。史薇拿着酒瓶,感慨万千:上回见盛毓潼喝酒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眼睛眨了眨,眼圈微微发红。 盛毓潼举起酒瓶,坦坦荡荡:“班长,我酒量不好,但是我敬你,我先干了。” 她一仰脖,酒水咕嘟咕嘟进了她的肚子,瓶内的残酒泛起了白色的泡沫。一瓶酒罢,盛毓潼竟红了眼眶,她笑起来:“我不会喝酒,就觉得这酒真辣。” 史薇也举起酒杯:“我也敬你……” 酒瓶却被盛毓潼劈手夺去,康宇星顿时站起来:“盛毓潼!” “别,别喊我,我没事,我只是有些话想和史班长说,”盛毓潼抬起酒瓶,“我听说你戒酒了,所以你的酒我来喝。我盛毓潼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史薇一怔,她戒酒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她进骷髅兵团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酒,不少人以为史薇是从来不会喝酒的。她在给龙仪的信上也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而最后一句,我盛毓潼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让史薇的心脏一痛。 “对不起……” “班长,别说对不起,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大家就不会打仗了,是吧?”盛毓潼笑笑。她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就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趴在桌子上,嘟囔道:“我好困……” “好困就睡吧。”沙丽说。 盛毓潼把头埋在两条胳膊之中,睡得活像一个上课走神的小孩子。 夜宵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众人准备散了,盛毓潼趴在桌上睡觉。龙仪问:“我们谁送盛毓潼和沙丽回去?哨兵宿舍和向导宿舍不在一起,现在必须要把盛毓潼送到宿舍里才行。” “不,不用送我,”盛毓潼突然站起来,“不用送我,我很清醒。”她踉踉跄跄走到史薇面前,酒气熏天地说:“史班长,我送你回去。” 龙仪忍不住笑起来,被康宇星活生生瞪了回去。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盛毓潼抓住史薇的衣服,用力地摇起头:“不,不,不,我不嘛……”史薇的衣服简直要被她抓烂了。 “这个,史薇,我们就先走了,时间也挺晚了,是吧?”龙仪抬眼看看包厢里的时钟,又晃晃康宇星的衣袖:“你说是吧?” “明早还有早操,再不回去恐怕明早起不来了。”康宇星一本正经地配合道。 “我还有个检讨没写!”封之蓝一个激灵。 常星温和地笑道:“我还有几本书没看。” 众人纷纷找了理由,到了沙丽,沙丽一指自己的锁骨,面无表情地说:“我锁骨断过,背不了人,小副队就交给你们了。反正明早十点前把她送回来就行,其他的我管不着。” “君再来”招牌外,史薇蹲下来:“哨兵,上来。”她的声音都有些生涩了。她想,真是好久都没叫过哨兵这个名字了。 “班长,我送你回去,你不用背我,真的不用,我自己能走。” 盛毓潼醉醺醺地扑倒在史薇背上。史薇费力地起身,她觉得盛毓潼比从前重多了。隔着衣服,史薇都能明确感受到盛毓潼腹部分明的肌肉线条。 晚风习习,吹拂在史薇的脸上,史薇竟觉得一切都跟做梦一般。她渐渐走到了江边,江的对岸是万家灯火,星星与灯全落在滔滔江水中,翻滚成破碎的光。这七年的点点滴滴也如它们一般在江中沉浮。 “班长……呜……我好晕。” 背上的人如小猫一般呜咽。 “好了,马上就到家里,到家里就不晕了。”史薇哄道。 她背着盛毓潼,朝自己家走去。 ※※※※※※※※※※※※※※※※※※※※ 龙仪:我承受着我不该承受的重担。 今晚两更希望你们早点看,嘻嘻。 选择 史薇的家位于某家属大院的3栋。正值春天,楼下开满了紫藤罗花,犹如瀑布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史薇背着盛毓潼上楼,楼道里暖黄的灯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宛若黑白电影里的小像。盛毓潼匀称的呼吸就在史薇的耳边,轻轻的,慢慢的,像一剂安定剂推进史薇的心脏。 到了家门口,史薇用虹膜刷开了防盗门。她把盛毓潼缓缓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再回身关掉了房门。屋里没有开灯,但通透的窗户引入了月光,照得地面亮堂堂的。她打算给盛毓潼找醒酒药,于是起身去开灯,手刚摸上插板,耳朵后就传来一股热烘烘的气流。 “史薇,逃跑跑得挺快的,是不是?”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盛毓潼捉住,整个人向地上倒去。史薇连忙反制,她用力一推,盛毓潼的身体重重撞上了墙壁。碎发遮住盛毓潼的眼睛,她吃痛地呻.吟一声,又瞬间扑了上来。 两人厮打在一起,史薇的家成为她们的战场。她们撞上桌子,桌子上的果盘就哗哗啦啦倒下来,她们撞上书架,书架上的书就扑簌簌倒下来,最后她们撞上电视机,终于换来楼下邻居的一声怒喝:“楼上的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史薇想要答应的一刻,她猝不及防被盛毓潼扑在身下。 月光和满地狼藉见证了两人的战斗,史薇和盛毓潼两人都气喘吁吁,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史薇的脸上挨了盛毓潼一拳,嘴角破了,她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那双细长的手慢慢抚摸起史薇的嘴角,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轻巧,如同一缕春风。一直眼神躲闪的史薇鼓起勇气,抬眼和盛毓潼对视。一刹那,她从盛毓潼的眼中看到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有爱,有恨,有迷恋,有冷漠…… 接着,她的头一偏,吻上了史薇的嘴角。 柔软的触感在嘴唇和脸颊暧昧的边缘游走,带着一点点薄荷的香气,冰冰凉凉的,让史薇堕进深海又不时被托举出海换取片刻的清醒。“你原来抽的是薄荷烟啊……”史薇喃喃,尔后这句话教盛毓潼吻进了嘴里。 原来薄荷味除了凉,还有种酥酥麻麻的甜,深入骨髓,让人难以忘记。史薇勉强睁开眼睛,盛毓潼的眼神犹如一只敏锐的老鹰,她在观察史薇是否沉醉其中。当史薇睁开眼睛,她就重重咬上史薇的嘴唇,“这是惩罚”,盛毓潼含糊不清地说。 史薇尝到了血的滋味,这是她自己的血。她的小呆子已经成长为喂不饱的小狼崽,要靠她的骨血来饲养了 盛毓潼缓缓抬起头,两人不知何时已拥抱在一起。 “够了吗?”史薇问。 盛毓潼解开制服上的第一枚扣子,她俯在史薇耳边,沙哑地说:“不够,永远不够。” 月光见证了这一场浪漫的情.事,她雪白的光芒照耀着二人的身体,这个春夜的味道全在她们二人身上了。那一声声动情的潮声也全让春天的鸟鸣盖过去了。这一夜,小船在波浪间漂流,史薇成了渔民的孩子,紧紧握住船上的桅杆,却还是不由得气喘吁吁。她不知道小船将要飘向哪里,亦不知道小船何时会被风暴倾覆,她就这样紧紧抓着桅杆,在上头留下鲜明的划痕。 “史薇啊……”那人在她耳边轻轻呼唤,“我恨你啊……” 泪水滴落在史薇的脸上。盛毓潼已经让泪水淹没了,她鸡啄米似的啄着史薇的嘴唇,喃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就在这时,一团巨大的光亮出现在二人的身侧,史薇缓缓抬起头,看清楚那是什么后,她变了脸色。 “结合热?我们两个是哨兵,怎么会产生结合热?” 盛毓潼干脆利落地披上衣服,就地一滚,眨眼间就到了门外,留下史薇一人还在光亮之中。 “快跑啊,还愣着干嘛!”盛毓潼着急地说。 下一刻,光亮穿透了玻璃,照得整个城市亮如白昼。 我愿意 “来,史薇上校,我来给你念念我市发行量最大的花边杂志对于本次事件的态度——《震惊!美貌哨兵上校夜会小哨兵,被结合热烧伤是否另有隐情?》” “不满意?我再换一份给您念念,《惨绝人寰!两哨兵竟生结合热,这是人性的覆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还不满意?那我再给你念一念青年自由报的评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不结合,二者皆可抛——谈当代青年哨兵向导婚恋观》。” “龙仪,差不多就行了。” 史薇坐在病床上冷冷地掷出这句话。龙仪立马消停了:“你不想看我就拿出去扔了。”她把报纸交到护士手上,护士看了眼史薇,又看了眼报纸,很是惋惜地摇摇头。 史薇感觉很憋火。 “史薇啊,你和盛毓潼,那啥就那啥,搞出这么大动静干嘛,”龙仪笑着,“我今天见到你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史薇拿起床边的水瓶就朝龙仪砸了过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提这件事了。”龙仪连忙对天发誓。但消停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起来:“盛毓潼来看过你没有?” “还没有,不过外面记者那么多,她也进不来吧。” “你想不想让她进来?” “不想。”史薇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史薇抬起眼,坚定地说:“她不会来的。” 第三军团训练驻地,沙丽慌慌忙忙冲进宿舍。宿舍里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沙丽叫起来:“别打了,魔鬼来索命了!” 众人慌慌张张起来,把扑克牌藏到被子底下,装作正在聊天的样子。就在这时盛毓潼进来了,她眉眼微挑,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沙丽姐,麻烦你出来一下。”她在门口喊。 “喏,这个还给你,”盛毓潼把一个小罐还给沙丽,“谢谢你。” 沙丽却犹豫着收不收,看沙丽犹豫地模样,盛毓潼问:“怎么了?”沙丽支支吾吾:“你这可是罪证,我收了岂不是就成共犯了?” “她不会来找你麻烦的,”盛毓潼说,“这向导提纯素你就收着吧。” 沙丽才拿好提纯素,盛毓潼摊出手:“望远镜还给我。” “怎么了?我昨天的表现你不满意吗?” “不满意,演技太差了。” “盛毓潼你个周扒皮!”沙丽大叫起来。 “我倒数三声,三,二,一。” “好吧,我给你,等我去宿舍给你拿。”沙丽不情不愿地说。 医生站在史薇的病床前,面色有几分尴尬:“你这种情况,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一般来说,只有哨兵和向导在动情时精神产生联结才会触发结合热,两个哨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谢谢您。”史薇微微点头。 医生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您确认她是哨兵吗?” “我确定,但我同样有一个问题,我们联盟有多少向导的信息素是薄荷味的?” “这……我要向联盟提交申请报告才能知道。”医生笑笑。 “不,我不问别人,我就问一个叫沙丽的向导。只查一个人,用您的权限应该能很快查到吧?” 医生这才笑起来:“我立马就给您查去。” 医生走后,龙仪一脸肃穆:“我靠,你们昨晚到底有几个人?” 史薇翻了个白眼,拔出桌上的水果刀就朝龙仪投去。龙仪向下一蹲,水果刀稳稳插在了门上,唬得正要进来的颜如珏退了出去。 “脾气一直这么大,还是只冲我这么大?”颜如珏问。 毕业后,颜如珏的一头黑色长发染成了金黄色,更显得肤白如雪,神采动人。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打动过史薇的心。颜如珏渐渐对自己不自信起来,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她又做了史薇六年辅助向导,可是依然什么都没得到。她开始画了大浓妆,比起军人,她更像一个大明星了。 “抱歉,颜如珏,我没看见你。”史薇说。 “在聊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龙仪赔笑:“在聊……” “盛毓潼,”史薇毫不隐瞒地说,“如果不介意就坐吧,我和龙仪还要接着聊。” 颜如珏也很坦然:“这些年,你在我面前提她还算少吗?坐下听就坐下听喽。”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用随身带的匕首削起了苹果。龙仪留神看了看,说:“您这削的是兔子呢?” “嗯,还不太熟练。” 史薇深深看了眼颜如珏手上那个被削得四不像的苹果,好半天才扭过头。护士又进来了,她敲敲门:“请问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史薇从床上坐起来:“量体温吗?” “不,有人送东西给你,”护士把一个黑色的包裹交到史薇手中,“是个哨兵。” 史薇接过包裹,拆了进来,拆掉黑色的胶带,里面是粉红色的塑料袋,去掉塑料袋,里面是黄色的胶布,再拆掉黄色的胶布,又露出白色的塑料袋…… 龙仪笑了:“这人送俄罗斯套娃呢。” 拆到最后,史薇拆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望远镜,望远镜的镜身已经略略磨损了。但通过它的镜头,可以看出保管它的人一直很爱惜它。 “送望远镜的人在哪儿?” 护士说:“已经走了。” 史薇当即跳下床,向门外跑去。 曾经 史薇从备用电梯直达一楼,绕过记者群,来到医院的后门。盛毓潼就站在红色的废弃医疗物品垃圾箱旁边,抱着手臂。她穿着第三军团的迷彩服,臂章上有一只飞翔的老鹰。 史薇看到后走过去,她生气地说,为什么把望远镜还给我? “抵押品。” 盛毓潼眼睛里的情绪淡淡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史薇一头雾水:“这不是……我能请您说句人话吗?” 盛毓潼朝史薇摊出手:“我要你家的钥匙,这是抵押品。” “你要我家钥匙做什么?” “不给,我就把望远镜砸了。”盛毓潼答非所问。 “你最好说清楚!” “三!” “盛毓潼,不要太过分了!” “二!” “行吧,我给你,我家的防盗锁没有录入你的虹膜信息,所以我得给你备用钥匙,”史薇在身上摸了一圈,忽然想起自己此刻穿的是病号服,备用钥匙早在昨晚被盛毓潼连带外衣一同扒了下来,“糟了,钥匙不在我身上。” 盛毓潼“哦”了一声,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你带我去你家吧。” 史薇寻思着自己这不是在引狼入室么?但现在拒绝好像又晚了。她盯着盛毓潼看了又看,偏偏盛毓潼一脸正气,仿佛昨晚搞出结合热又跑掉的人不是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盛毓潼问。 “呵……”史薇无奈地笑了一声,她说,盛毓潼,我是越来越拿你没办法了。 “这是我的荣幸。”盛毓潼的尾音向上挑起,史薇想,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这样想着,史薇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史薇租了一辆共享汽车,盛毓潼钻进副驾驶座。狭小的空间里,盛毓潼的一举一动影响都被无限放大了。 “还疼吗?”盛毓潼看着窗外问。 “烧伤只是轻度烧伤,已经不痛了,今晚我就可以拜托龙仪帮我办出院手续。” “是吗?”盛毓潼扭过头,她语气暧昧,“可我的背还是很痛。” 史薇的脑袋轰的响了一下,盛毓潼问的居然是这个意思!后视镜里这人老鹰般狭长的眼睛眼线微挑,看上去有几分妩媚,说起话来愈发暧昧。史薇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盛毓潼,我在开车,我警告你,不要太暧昧了。” “如果你还疼,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 史薇说:“盛毓潼,你嘴上的车跑得比我开的这辆车还快!” 盛毓潼一拍玻璃窗,躺倒在座椅上:“总部的共享汽车确实都该换换了。我听说协约众国的大后方已经开上子弹隧道车了,就我们还在搞着这百年前的破烂玩意儿。” “没办法,财政拨款大部分都投给军工、医疗和科技了,民生这一块自然要差一点。钱一共就只有这么多,总得牺牲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话题意外正经,两人聊了聊联盟的现状。史薇又问了盛毓潼父母,才得知他们二人都在前年突发流感去世了。 “校长也去世了,她把自己葬在了廖奶奶的旁边。” “我都不知道。”史薇说。 盛毓潼没说话,她靠在椅背上,好像睡着了。史薇本想将心中对盛毓潼的怀疑和盘托出,但看到盛毓潼睡着了,也就没再说话。看着熟睡的盛毓潼,史薇心中浮现出一种异常温柔的情绪。 眼泪啊,好像快流出来了,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快到家时,盛毓潼醒了。她调整好座椅靠背,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家属大院的环境:“楼虽然破了点,但是环境不错啊。你是怎么分配到这里的房子的?” “……我父亲的遗产。” 盛毓潼不安地摸了摸鼻子。 “没事,我心里已经放下这件事了。” 盛毓潼却皱起了眉头,像是更生气了。她一声不吭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脚步利索地往史薇的家里走。史薇结好账,锁好车门,她看着盛毓潼的身影,后知后觉:那个人昨晚其实就没醉啊。 心里却没什么起伏,好像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她待盛毓潼比别人宽容,这是她自己不知道的。 匆匆上了楼,盛毓潼就在家门口等。史薇说:“你记得还挺清楚的。” “哼,必须的,我们第三军团可一点都不比你们骷髅军团差。”盛毓潼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史薇看她这样,不禁笑了笑:“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下面一句话你就要反驳我了,我还要说,第三军团比骷髅军团还强。” “这个么,我有小小的异议。” “不许有!”盛毓潼跺起脚,她孩子气地嚷嚷,“默默藏在心里就好,不许说出来。”史薇说:“哨兵,你这叫掩耳盗铃。” 盛毓潼捂起自己的耳朵:“我就掩耳盗铃了,第三军团联盟第一!” 史薇打开房门,屋内还保持着早上史薇被救护人员抬走时的狼藉模样。史薇穿着鞋走到客厅,她的衣服昨晚被盛毓潼扔得到处都是。 “我可以穿鞋进来吗?”盛毓潼在门口乖乖地问。 “进来吧,进来。”史薇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裤子,她往兜里一摸,钥匙不见了。她说:“坏了,备用钥匙不见了。” 史薇又翻了翻外套,还是没有。她叉腰站在客厅里,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想出一个解决办法。“盛毓潼,要么咱们去派出所输入一下……”她呆住了。 盛毓潼解开了外套、她的外套里,只有两片黑色蕾丝的花枝紧紧攀援着她的身体。史薇再熟悉不过的那套备用钥匙正明晃晃叫这个人捏着,尔后塞入了黑色蕾丝花枝的深处。 “我从来都是穿军用内衣的。”盛毓潼不紧不慢地说。她一抬腿,小腿优美的线条就展露在史薇的眼里。 “快用你最高傲的表情为我服务,”盛毓潼眯着眼睛,“我等不及了。” 眼泪 盛毓潼在史薇耳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就像打仗一样……你说我们谁才是赢家?” “你是,你这个最会骗人的小东西,”史薇咬住盛毓潼的耳朵,“就算没有向导素,我也会让你快乐。” 盛毓潼眼神朦胧,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她享受着,略带颤抖地说:“你都知道了?” “呵……” 史薇压低声音,热气搔着盛毓潼胸口的痒:“我都知道了……” 至此再没有完整的言语,极致的欢愉替代了所有语言。 华灯初上时,两人勉强吃上了晚饭。史薇家里囤了不少压缩饼干,盛毓潼皱着眉头看她把一箱又一箱的压缩饼干从阁楼里搬出来:“在前线你还没吃够这个吗?” “过节时发的,只有收着,怎么办?”史薇无奈地耸耸肩。 通讯器响了,盛毓潼朝通讯器看,史薇说:“肯定是龙仪问我办不办出院手续,你去接吧,没事的。” “哦,好。” 盛毓潼嘴里叼着压缩饼干包装袋,按上接听按钮,跳出来的脸却不是龙仪,而是颜如珏。颜如珏脸色一变:“你……” 盛毓潼取下嘴里的压缩饼干包装袋:“我是盛毓潼。” 我是盛毓潼。 颜如珏当即有了站不稳的感觉。她的高跟鞋一歪,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她脸色苍白:“你好啊,盛毓潼,我……我经常听史薇提起你。” “……是出院手续的事情吗?” “是,出院手续,我……已经给她办好了。” “谢谢你。” 挂了通讯器,颜如珏看着远处的龙仪,跌跌撞撞走过去。此刻她需要一个肩膀,不然就会摔倒。 “肩膀借我一下,就借一下。” 颜如珏带着哭腔扑进龙仪的怀里。龙仪没有拥抱她,也没有推开她。两人就在空旷的医院大厅长久地站着,站成了一道风景线。 “下雪了!”有人喊起来。 龙仪抬起头,医院大厅外,春雪纷纷扬扬,和着绿色的枝叶一起舞蹈。 “明天可能会是个很冷的天啊,颜如珏,多穿点衣服。”龙仪抬起机械手臂,在颜如珏的发丝上空虚无地抚了抚,当做安慰。 颜如珏的回应是放声大哭。她哭得那样伤心,好像要把二十几年的泪水全部都哭出来似的。 史薇家内,盛毓潼和史薇分别裹了一条毯子看窗外的春雪。盛毓潼轻轻说:“谁能想到我们昨晚这个时候还在打架?” “又有谁能想到我们现在坐在一起看雪?”史薇温柔一笑,“盛毓潼,我们永远这样一起看雪,好不好?” 盛毓潼没有立即接话,她白皙结实的肩膀露出毯子,春雪的影子在她的肩膀上舞动。她长久地凝视窗外,尔后,她眨眨眼睛: “等战争结束后再说吧。敌人不灭,何以家为?” 史薇仰起头看天空,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想把一样东西交给你。” 史薇起身去卧室,她从床头柜里找出一枚小匣子。她爱惜地摸了摸匣子绒绒的外壳,接着捧着它走出卧室。 盛毓潼裹着毯子,安静地看雪,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她看到史薇捧着的匣子,笑了:“这是什么?定情戒指?” “这是一枚曾经打进我心脏的子弹,”史薇郑重地说,“现在我想把它交给你。” 盛毓潼愣了愣,她看着史薇在她面前打开匣子。匣子内,一枚子弹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你要是想碰,可以碰,”史薇说,“我本来打算把它铸成戒指,等哪一日再碰到你就送给你,但后来我想了想,天底下戒指那么多,送一枚子弹的人却很少,一生中也许就只能碰到一个。” “这是从我心里取出的子弹,我自私地想要你永远不要忘了我……” 盛毓潼伸出手,她的手摸在史薇的心口上:“痛不痛?” “痛死了,”史薇故作轻松地笑着,“我的阵亡通知书在那时都写好了。” “……然后我想,你收到会怎样呢?如果你难过,我会很伤心,如果你不难过,那么我……我又该怎么办?” “你就是想让我心疼你,”盛毓潼手指抵着史薇的心脏,小声说,“就是想让我原谅你的逃跑行径……史薇,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好,我是混蛋。”史薇轻轻揽住盛毓潼的腰。 “你是我一辈子的敌人!” “好,我是敌人。” “我下个星期就要走了,你明天必须和我去打报告结婚。” 史薇吻了吻盛毓潼的额头:“都听你的。” “要是他们不通过,我就绑了你,强行睡了你,再用向导素和你结合。” “好,到时候你就是联盟著名的采花贼了,会被通报批评。而我会因为花边新闻声名扫地。到时候我们去亡命天涯,去做一对雇佣兵情侣。” “你毁了我这一生啊……”盛毓潼呢喃。史薇捏起盛毓潼的下巴。 盛毓潼抬眼,她的眼里有一整个曼妙的春天。 浮沉 周二一大早,史薇出发去联盟总部报道。路上她买了几份花边小报,内容都是有关她和“不知名哨兵c某”的桃色新闻。她买报纸时,小贩一直偷偷看她,像在确认她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被结合热烧伤的主人公。 上午八点,史薇进入了联盟总部金碧辉煌的大厅。她一出现,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那是看好戏的眼神。一个卫兵拦住了史薇,他敬礼: “报告史薇上校,上将曾明有事找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史薇点了点头,抬腿往二楼走。穿过挂了历代将军画像的长廊和拱形彩色玻璃窗户,她来到了上将曾明的门前。 “笃笃笃。” “请进。” 史薇推开门,漂亮地敬了个礼:“上将,我有事找您。” 曾明的办公室十分朴素,但也透露出他戎马一生的不寻常经历。他身后地图上有四个巨大的圆圈,那是他领导胜利的四场战役。他的桌上摆了一匹小马,这是他侦察兵出身的象征,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 办公室里有一股浓浓的烟味,曾明面前的烟灰缸摆满了烟蒂,看起来他昨晚就一直在这儿抽烟,否则烟灰缸里不会有这么多新鲜烟蒂。 “你来了,手里拿着什么?” 史薇把那些桃色新闻往桌上一放,曾明瞟了一眼,从喉咙里挤出笑声:“史薇啊史薇,以前我以为你,是受了父亲遇刺身亡的刺激,志不在儿女情长,才对你家世交的那个小姑娘无动于衷。现在看来,你很有点本事啊。” “学生知错了。” “知错了你会低头,而不是这样大大方方看着我,”曾明抖落烟灰,“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打算和她结婚。” “荒谬!”曾明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等你再立一场战功,大众就会觉得你的桃色新闻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爱好,一点恶趣味,百年后那些热衷于平权的人甚至还会同情你。可你一旦把这个错误坐实,日后每个人提及你都是一个喜欢哨兵的哨兵将军,你将彻底沦落为笑柄!” 曾明苦口婆心: “别让一个你可能只会爱几个月的女人毁了你的一生!婚姻中最好的情况就是遍地鸡毛,糟糕一点的甚至要遍地鲜血。史薇,听我一句劝。只要你想通了,明天,我就把你调派到前线,在那儿待上三个月,我保证那个哨兵不会再纠缠你。” 他绕过宽大的书桌,同史薇对视着。他试图从史薇的眼中寻找认同,但他没有找到。史薇笑笑,说:“曾叔叔……何必为了他人口中的名誉拘束了自己一辈子呢?” “史薇,我相信你对她的爱情是纯洁的。但她对你未必那么单纯。据我所知,她在第三军团组织了一个秘密实验室,专门做生化实验,虽然我暂时还没找到她提纯向导素的证据,但我敢确定,只要她再次作案,我一定能直接把她拿下,”曾明语重心长,“你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 “曾叔叔,因为你是我父亲的挚友,所以我叫你一声叔叔。我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但我想说,她这样对我,我也不后悔。” “史薇,我从你父亲那里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小时候,你犯错,史蔷被你爸爸误会是犯错的那个人,代你受了过,被罚面壁一小时。你知道后,自觉面对墙壁站了一天,”曾明拍拍史薇的肩膀,“你是个很有同理心的孩子,一直以来也很自觉。所以你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军人。但你要知道,有些错误是不能用来惩罚自己的。” “曾叔叔,你误会了,”史薇笑起来,她郑重地说,“我爱她,从来不是个错误。” “我怕你陷入错误而不自知啊。” 曾明摇摇头,转身往座位上走。他叹口气坐下了,说:“明天早上,我会在这里,你可以把打好的报告拿过来。但你们不能以两个哨兵的身份结合。鉴于你们俩触发过结合热,我们会对外宣传,那个女孩子是罕见的哨向双身份体质。” “联盟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种畸形儿,只是都早夭了。这次借这种说法掩盖真相,也是迫不得已啊。”曾明叹息道。史薇感动不已,她想到,也许曾明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就是为了想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她不由得动情地说:“曾叔叔,谢谢你。” “我不想你牺牲你大好的前途,毕竟,你是老史家唯一的孩子了……对了,”曾明取出一个文件夹,“这里有你父亲当时遇刺的最新调查情况,你好好看看。” 史薇屏住呼吸,她翻开文件夹,文件夹里入眼就是一位浓眉大眼的男青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史薇都咬牙切齿地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他就是给汽车埋伏液体炸.弹的服务生欧阳,最新调查显示,他把液体炸.弹注入葡萄酒,提前一晚放在了车载冰箱。这就是我们安保没能查出爆.炸.物的重要原因。事发后他就连夜逃回到协约众国。” 史薇敏锐地抬起头:“逃回?” “他是协约众国培养的间谍,”曾明说,“虽然是联盟的人,但早早被协约众国策反,两个国家组织和平时期,他曾频繁往来于联盟和协约众国之间。那一次,他们的刺杀目标本来是当时的元帅蒋深,但蒋深因为战事临时改变行程,被刺杀的人才变成了,你的父亲。”曾明说到最后,语气沉重,他叹道:“你父亲,死得很可惜啊……” 史薇心情沉重地去档案处拿婚姻登记表。档案处的工作人员见她表情沉重,担忧地说:“上校,您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没睡好,心情有些不好,”史薇揉揉眼睛,又伸出手,“把我的婚姻登记表给我吧。” 工作人员惊喜:“您要结婚了吗?难道是和新闻里的那个哨兵?” 史薇本来想将曾明的说法供出来,但想想又没必要,便“嗯”了一声。工作人员是前来实习的大学生,年龄也就十八.九岁,她听到史薇的肯定,眼睛一下子有了星星:“我就说,两个能触发结合热的哨兵一定是真爱,恭喜你了,上校!” “谢谢。” “你们会去度蜜月吗?最近到南方海滩度蜜月很流行哦!” 史薇摇头:“来不及了,她很快就要上前线了。” “什么,这也太压榨人了吧,”工作人员看起来居然很失望,“我还盼着看你们蜜月的花边新闻呢。” 史薇嘴角抽搐,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真心实意的祝福是一件好事。她微微颔首,说:“请问你下一次值班是在什么时间?” “我,我吗?这周都是我值班,我实习,不能轮休的。” “好,我会给你喜糖的。” “真的吗?谢谢!”工作人员开心地朝史薇深深鞠了一躬,“祝你们百年好合哟!” 史薇拿起婚姻登记表,走出档案处。她想除了她和盛毓潼,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为两个哨兵结婚这么高兴,真是奇怪,奇怪啊……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扬了起来,眼前的天空是那样蔚蓝,万里无云。一如她的好心情那般没有杂质。 喜糖该挑什么牌子呢?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生之敌 这天晚上,史薇在家里编写材料。盛毓潼无声无息地开门进来了,她偷偷走到史薇身后,预备吓一吓她,却听到史薇咳嗽一声:“我知道你进来了。” “看来我偷偷拿这串钥匙没什么用处,还是会被你发现,”盛毓潼轻盈地绕到史薇身边,“在写什么?” “结婚报告,”史薇停下笔,转过头来说,“你的报告写好了吗?” 盛毓潼背着手一笑:“看完你,我回去就写。” “你以为你回得去?” 史薇一搂盛毓潼的腰,盛毓潼就坐在了史薇的大腿上。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史薇依旧恋恋不舍。盛毓潼就在史薇耳边说:“不放我走,你不怕我明天后悔了,把报告书全撕了?” “你敢?” “我就敢,我连提纯向导素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还有什么都不敢的?我还敢悔婚,还敢让你一颗心碎得稀巴烂。”盛毓潼说话像是认真的,又像是假的。史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盛毓潼笑着玩起了史薇的头发,就是不说是还是不是。史薇隐隐感到了不安,可又不愿承认。她知道眼前的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七年未见的人,再亲密也得有些隔阂,更何况她曾经深深负了盛毓潼。 但盛毓潼性格一向天真,怎么想,都不会是有心计的那种人…… “潼潼,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史薇帮盛毓潼理好头发,“告诉我,你高兴吗?” “高兴……”盛毓潼的声音听起来跟没有了似的,到最后,她调皮地在史薇耳边哈气,啊,啊,的叫个不停。 史薇半开玩笑:“潼潼,咱们换个地方叫,行不行?” “我没意见,但你的结婚报告还没写完。”盛毓潼抬起下巴,向桌上的结婚报告一努嘴。 “它没有你重要。”史薇轻轻说。 “我要在这里,就在这里,你抱着我……”盛毓潼在史薇耳边哈气道,她像条蛇一样紧紧缠住史薇的身体,粗糙的迷彩服摩擦着史薇的脸,擦得史薇脸颊刺痛,却也有意外的快感。 史薇重新开始撰写结婚申请报告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心里大喊“美色误事”,手下飞快地写作起来。 “史薇,给你,葡萄酒。”盛毓潼把一支玻璃杯放在桌上。 “我不喝酒。” “不喝我就不高兴。” 史薇迫于压力,举起葡萄酒。盛毓潼趁机捏住她的鼻子:“就算酒很苦也得乖乖喝下去哦。” 史薇闭起眼睛,费力地将酒吞了进去。她很久没喝酒了,一杯下肚头竟然有点晕。她连忙招手:“我不行了,不行了……” “这就不行了呀?”盛毓潼捏住史薇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史薇何曾被人这样看过,她浑身不舒服起来:“潼潼,别这样碰我。” “你会怀念我这么碰你的,”盛毓潼轻轻说,“就像我一直怀念我在酒店里抱着你的感觉,那么温暖,好像永远不会和我分开似的。” “不,不要,你松开,”史薇打掉盛毓潼的手,“我不舒服,我真的不舒服。” 盛毓潼缩回手,看起来却不生气。史薇觉得浑身都难受起来,她站起来开始在屋里到处走。 “我今天晚上好奇怪啊,一定是因为我很久没有喝酒了。等我,我去洗个澡。” 史薇捡起挂钩上的帕子,径直走进了浴室。她打开水龙灯,水花泼洒在她的身上,热热的。她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头脑反而更加晕眩,天地都旋转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仓皇地打开浴室门,盛毓潼将她揽入怀抱。 “睡吧,睡醒了就不晕了。”盛毓潼温柔地说,可史薇听了更觉得恐怖。她费力地睁眼,想要看清盛毓潼的脸,却只看到了一片模糊。 史薇昏睡了过去,盛毓潼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她温柔地说:“睡吧,睡醒了,你就会知道,生活到底多叫人失望。” “晚安,史薇。有机会,活着见面吧。” 盛毓潼注视着史薇痛苦的睡颜,良久,她深深吻了下去。 第二天,史薇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她有点记不清前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走出卧室,客厅和餐厅都干干净净的,好像有人特意打扫过。 她走到桌边,桌边的废纸篓装满了,她弯下腰,捡起一个纸团,上面赫然写着“结婚报告”四个大字。 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向桌面看去,桌面上台灯压着一张白纸,上面有龙飞凤舞的八个字—— “未来还在,敬请期待。” ※※※※※※※※※※※※※※※※※※※※ 不准打我!!!!(顶锅盖 夜空中最亮的星 联盟档案处。 “上校,您来交结婚申请表吗?哦,谢谢您的喜糖,祝您新婚快乐。” “不是喜糖,就是普通的奶糖,如果你想要,我还可以买更多。” “这……” “嗯。” 史薇匆匆戴上帽子,憔悴地离开档案处。联盟总部的其他人看到她,都投以同情的目光,“史薇上校!”他们的目光再没有了戏谑,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同情。但史薇避开了他们的目光,也不曾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打招呼。 她迅速来到二楼曾明的办公室,脱掉帽子:“上将……” 曾明看了她一眼,短短一个星期,她瘦得脱了相。“史薇,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变成这样,不值得。”曾明说。 史薇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不,上将,她恨我也是我的心愿之一,只是我忘了这一点,最终自食其果。” “我有她的部队去向,你想知道吗?” “既然是联盟的机密,您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史薇说,“保密高于一切。” “好,我就欣赏你作为一个军人的精神,”曾明满意地点点头,“你也该上前线了,这次有你感兴趣的猎物。协约众国的普茨洛夫少将,他参与策划了针对你父亲的袭击事件。这是你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是,我会让协约众国的人听到我的名字就战栗不已,”史薇目光沉着,“光荣册上将浓墨重彩地写上我的名字。” “不错,还有,这次我安排了颜如珏作为你的辅助向导随同出发,她是你战斗生活中的帮手。” 曾明话锋一转—— “联盟也希望她能成为你生活上的助手。” 史薇惨淡地笑了笑:“对不起,上将,我暂时没这个心情。”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又回想起那句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才不相信她对你留下的什么‘未来还在,敬请期待’,我只知道,我带人撞开你家房门的时候,你坐在地上就像个垃圾!”曾明怒不可遏,“笑话!联盟未来的首席哨兵居然让别人玩弄得像垃圾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史薇说:“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千错万错,是我该受着的。” 曾明走到史薇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史薇闭着眼忍受了它。 “史薇,这一巴掌不只是我打的,还代表你壮烈牺牲的父亲,”曾明双眼发红,“颜如珏多好的女孩子你不要,你偏要和一个哨兵杠上劲。你说说你,你是不是——” “贱,卑微,让人看不起,呵,”史薇笑了一声,“你们对我的看法我都懂。可是让我不要犯这个错误,就应该让我从一开始就不要遇到她。” “去天枢塔校读书是你的光荣,不是你的耻辱!” “是,我知道。” “史薇啊史薇,你让我很失望。”曾明狠狠朝墙上敲了一下。史薇反而解脱地笑了:“上将,您说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走,赶紧走,滚!” 史薇走出曾明的办公室,颜如珏就站在门外。史薇一出来,她立马迎上去:“史薇,你还好吧?曾叔叔只是一时心急,他也是为了你好。” 史薇叹了口气,朝颜如珏一鞠躬:“这次也麻烦你了。”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颜如珏怯怯地说,“是我加入这次远征才会让联盟觉得……我只是想给你出份力,毕竟我们也认识挺久了,各方面配合要比新向导来好一点。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的。” 史薇弯下腰,朝颜如珏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龙仪来了,就在对面的咖啡店里,你要不要见见她?” “对不起,咖啡店现在好像不太适合我,”史薇咧咧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需要的是啤酒,白酒,伏特加。” 话音未落,史薇突然站定了,一道力量破开她的精神领域,继而控制住了她的全身。颜如珏悲悯地看着她:“史薇,别再喝了,我都可以轻易突破你的精神屏障了。” 咖啡店里,史薇和龙仪相对而坐。颜如珏坐到了另一桌上,戴上了蓝牙耳机,专心地听着音乐。 “你要搞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伤心成这样?”龙仪说,“按照我对你的理解,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 史薇低着头,盯着眼前的咖啡杯:“除了报应,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件事?” “有啊,一个让你解脱的答案,她不爱你了,你们发生的一切都是成年人之间逢场作戏而已,”龙仪老练地说,“出了校园,人的变化会很大。” “可是她和我说……” “去你.妈的‘敬请期待’,我们这种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的人,哪有什么‘敬请期待’?搞清楚状况,史薇,你被甩了一次,或者说,你被悔婚了一次,但是你更应该三呼万岁的是,你不是和她结婚以后被她强行撕裂灵魂离婚。” 龙仪眼神幽幽:“我听说,被撕裂灵魂的哨兵,基本都自杀了。” 史薇笑了笑。 “别,你别笑,你一笑我就怀疑你在想什么,类似于她幸亏没有做到这个地步,继而推理出‘她还爱你’这种狗屁答案,”龙仪重重地说,“史薇,千万要保持清醒,你是我见过最冷静的人之一,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一个人发疯。” “我不会疯的,父亲的仇还没报,”史薇干脆地说,“我想把自己当做一把锋利的剑,联盟让我刺向哪里,我就刺向哪里,这样我就不会心痛了。” “你怎么又走极端?你是个人,不是兵器!” 史薇趴在桌上,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龙仪,别说了,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 “那我就说最后一句话吧,史薇,你在重新遇到盛毓潼之前的七年是怎么过的,你就怎么过,好吗?没了她的消息,你不也一样过得挺好?” “唉,不一样,龙仪。以前虽然没有联系,可我觉得还有希望。现在我看不到希望了,”史薇虚弱地说,“我的心里,好像没有颜色了。” 让我与你握别 连续失眠一星期后,史薇被联盟强行指派了心理咨询师。在联盟中央心理卫生中心,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向导接待了史薇。她们二人进入一个封闭的小房间。 小房间刷成了明快的黄色,墙壁上还画了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 “史薇,请坐。” 向导指着沙发对史薇比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她转身关上门,坐在了另一把金属椅子上。她微笑着:“我是联盟指派给你的心理咨询师,我的号码是56号,在你上前线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会主要负责你的心理健康。首先,我想问你,你之前接受过心理治疗吗?” “接受过向导给予的精神安定,主要为了防止精神狂乱,不知道这是不是……” “这是我们哨向心理疗法中的物理疗法,我今天要给你治疗的是另外一种。我接着想问你,你为什么选择接受心理治疗呢?” “我……因为我失眠,很严重,一个星期了,我都没成功入睡过,安眠药对我也失灵了。” 向导顿了顿,才说:“你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事情吗?” 史薇低下头,声音低沉:“会,我会想那个弃我而去的人。” “对不起,你方便说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是个有点呆、很天真、很善良的人,现在的话,”史薇眼中流露出迷茫,“我看不懂她了。” “她是哪里让你觉得看不懂了?” 史薇沉默。向导没有强求,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我们来聊聊你自己吧,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你自己吧。” 史薇慢慢抬起头,想了想,说:“省心。” “省心?” “让别人很省心,比如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让父母操过心,”史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极端一点的时候,如果我做错了错事,我还会自己惩罚自己。” “能举个例子吗?” “我……”史薇深呼吸,“我有个姐姐叫史蔷,只比我大两岁。我们俩长得很像,体格也差不多。小时候我打碎了花瓶,重新去买了个新的换上。但是我打碎花瓶的样子被新来的保姆看到了,保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然后……” “嗯。”向导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爸爸就惩罚了史蔷。” “你的感受是什么?” “愧疚。” “史蔷后来有说什么吗?” “她说,没事,下次她犯错我给她顶上就好了。”史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像是在拼命把眼泪忍回去。 “为什么这件事会让你这么伤心,记挂了那么久?”向导关切地说,“这只是件小事,没有人放在心上。” “……” 史薇抓紧了迷彩裤,裤子让她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褶皱。就在向导准备换话题时,史薇开口了,她痛苦地说:“就算想出了替代方法,还是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我——”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向导给史薇布置了作业,每天写几行字,内容从她记事开始,一直写到她不想写为止。她拿出了许多漂亮的小本子,笑着问:“你喜欢哪一本,就拿哪一本回去吧。” 史薇的手在粉红色火烈鸟外壳的日记本上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拿它,转而去拿了一本橄榄绿的日记本。向导温柔地问:“你为什么不选粉红色的这本呢?” 史薇笑笑:“好像橄榄绿这本更符合我的气质。” “粉红色也适合你,”向导说,“你是个温柔的人。选自己最喜欢的吧。” 史薇犹疑地伸出手,手才摸到书壳上的火烈鸟,就猛地缩了回来。她抱歉地笑笑:“我想了想,还是不太搭调。” 向导索性将粉红色的日记本插到史薇怀里。“两本都送给你吧,感觉你的故事会很长很长。”她语气轻快。史薇低头看了看,今日头一次没有负担地笑了。她说,姐姐,谢谢你。 “不客气,”向导温柔地说,“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你说的一切我都会保密。” 史薇搭乘地铁回到家中,家里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打扫了,到处都是粉尘污垢。史薇越过堆积在地上的垃圾,伸手拉开封闭了一星期的窗帘,窗外的阳光再度照入客厅。一瞬间,灰尘在空中如精灵舞蹈,美得近乎梦幻。 她在家中打扫卫生到了下午,整理出了小山那样高的垃圾。她到楼下扔了好几趟才扔完。接着,她饿了,想去阁楼拿压缩饼干,路过冰箱时,却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打开冰箱门仔细看了看。 冰箱里还有一个鸡蛋和一袋方便面。 热腾腾的方便面出炉,史薇把她放在餐桌的一边,一边吃,一边写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于瘟疫九十九年的最后一个月,我的父亲告诉我,那时他正在领导那场后来被称为‘末日之战’的战役。我出生的消息只是他众多电报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此我每年都不过生日,或者说,我过生日,但总会偏题成父亲的庆功宴……” 史薇眨眨眼睛,好像有眼泪要掉出来,她深呼吸一口气,笔尖颤抖却坚定地写下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无疑是怨恨他的。只是他不幸牺牲后,我多年累积的怨恨骤然变得多余。我不再恨他了,我很想他。可我又真实地恨过他。” 晚上,史薇准备去联盟食堂吃饭。她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刚准备用吹风机吹头发,房门就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颜如珏慌忙地说,“我和常星来给你送配给证和物资。从明天开始,联盟的物资全部改成配给制。”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史薇诧异地问。 “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可以还给你,或者交给你更信任的人。”颜如珏把两大袋东西放到桌子上。她的头发染回黑色,还剪短了。 “不,不用,你拿着吧,我也快走了。交给你照应,我还是挺放心的。” 颜如珏这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那个,常星在哪儿?”史薇问。 “呃,她在楼下等,”颜如珏说,“如果你有事情想问她,可以叫她上来。” “不用了,她的电话号码一直没变过吧?或者你们忙完以后,让她打电话给我。” “好,好的。”颜如珏忙不迭地点头。史薇再看了她一眼,说:“你的头发怎么剪了?还染了?”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颜如珏在史薇的目光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扛不住说了,“我们的先头部队被协约众国耍得团团转。现在协约众国的主力军队绕过我们的先头部队,已渡过长河地区,预计三个星期内就能开到联盟总部的脚下。我们已经处于战时警戒状态了。” 史薇一听就要往门外冲,被颜如珏拉住了:“战事再紧急,有我们给你扛着,你这样的状态去那里是送命!” 史薇停下脚步,颜如珏鼓足勇气从背后抱住史薇,她颤抖着说:“答应我,保养好自己,再上战场,好不好?” 时光仿佛停止了,房间里只有静默的两个人,颜如珏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史薇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骨髓里更深刻的另一种味道翻涌上她的心头。 啊……史薇叹了口气,她感到身后人的身体猛地一抖,如雪花般温柔的坠向地面,消失了踪迹。 颜如珏抱紧史薇的手慢慢离开了史薇。 “史薇……” “对不起,我有事要找常星,一起下去吧。”史薇说。她没敢回头看颜如珏的眼神。她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 争取今天写到两人在战场上重逢 飞坪 “史班长,我记得你毕业后就没再回过天枢塔校了吧?” 蜿蜒的道路上,常星开着物资车向天枢塔校行进。史薇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座座黄土丘从眼前掠过,恍若隔世。 常星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史薇的表情。路过一个山丘,史薇突然探身出去看了看,然后转过来,若无其事地说: “从那座山丘走的话,只要十多分钟就能到盛家堡垒。” 常星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话题她哪里敢接话。她只好哈哈一笑:“史班长,你最近除了做心理治疗,还在干什么?” “写小说,”史薇轻松地说,“写,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哈哈哈哈,史班长真有幽默感,你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说起来是这样的,以前我不敢说我讨厌谁,可现在我发现,直接说出来以后,心情畅快多了,”史薇慢悠悠地说,“别人的道歉是别人的道歉,自己的谅解是自己的谅解。” “是吗?那我要向史班长好好学习。” 史薇抬起眼:“你讨厌谁啊?” “领导,你不讨厌领导吗?” “哈哈哈,确实,我也讨厌。以前我想和别人聊这类话题,别人都说,去你妈的,你领导都恨不得当你亲爸了,滚一边儿去。” “史班长,谁敢在你面前说‘去你妈的’?我很好奇。” “除了龙仪还能有谁?” “哈哈哈哈,”常星顿了顿,索性给史薇分享了一个八卦,“我听说龙仪追求封之蓝失败了。” “就她那德性……”史薇说话声渐渐没了。这沉默的气氛简直让常星胆颤心惊,她想,明说龙仪追求封之蓝失败,不就是暗示史薇追求盛毓潼失败吗?四舍五入就是她常星当面戳了史薇的痛处。 常星的方向盘当下就有些握不稳了。 物资车有惊无险地开进了天枢塔校校门。史薇跳下车,心情忽然舒畅起来。迎接的新校长看起来有些面熟,史薇认了一会儿,惊喜地说:“您是陆军教员?” 陆军教员哈哈大笑:“史薇,我还认得你,你就是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之一。” “怎么不是唯一的啊?” “另一个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盛毓潼,很强的,现在应该在第三军团任职。” 史薇心里顿时酸酸的,涩涩的,但陆军教员毕竟不知道她和盛毓潼的这层关系。史薇只有硬着头皮,把话题继续讲下去。 “我认识她,不过我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呆子,除了射击好,没什么强的。” “就是你毕业那年吧,不晓得她受了什么刺激,练习特别发狠,真是把自己往死里练。所以我经常和学员说,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天赋,那至少要有盛毓潼的那股狠劲儿。”陆军教员笑呵呵地说。 史薇摸了摸帽檐,笑道:“呆子发起狠劲儿,就像犟驴撅蹄子,看着不厉害,踹人可疼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你要到你们当年的寝室看看吗?虽然都住上新学员了,但大致陈设都没变。” “行,”史薇扭头,大喊,“常星,我跟着校长在学校里四处转转。” 常星在核对物资的繁忙中抽空朝史薇一挥手:“去吧,我就在门口等你。” 宿舍门口那张“非作战指挥系学员禁止入内”的纸张换了张新的。史薇走进去,卫兵立马站了起来:“您好,请您出示证件。” “原作战指挥系学员。”史薇把证件递给卫兵,卫兵检查后,敬了个礼:“欢迎校友回家!” 回家,史薇眼眶一热,她也举手,郑重地说:“谢谢你。” 五零一宿舍里没有人,史薇悄悄走了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盛毓潼那张和自己并排的床铺。 史薇感觉自己的心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你走之后,她一直睡你的床铺”,龙仪信上的这句话又回荡在她的脑海。 “呆子,睡在我的床上又能怎样?”她喃喃。 说起来,她还没问过龙仪,盛毓潼到底是怎样睡在自己的床上的?盖几床被子?用不用枕头?是不是老爱踢腿? ……她隐隐记得盛毓潼睡觉时,脚总是越界踢到史薇的腿。龙仪还开玩笑,说要在两人的床铺中央画一条楚河汉界。盛毓潼那时懵懵的又很生气、却不愿说出来的样子,她一直放在心里。 居然都没问过龙仪,七年过去,龙仪恐怕都不记得了。 “史薇,”新校长匆匆走了进来,他满脸歉意,“我真是老糊涂了,不该在你面前提那个谁……” “没事的,”史薇笑笑,“我会慢慢放下的。”她又问:“是联盟给你打的电话吧?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没什么事,就是嘱咐我不要提某个学生。” “让你不要提盛毓潼,是吧?”史薇平静了呼吸,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您可以提,我已经在接受心理治疗了。如果接受了治疗还是得让周围人照顾着,治疗岂不是白治疗了?” “但还是尽量不提吧。”陆军教员紧张得搓起手。 “校长,讲吧,我想听。” 这天下午,陆军教员给史薇讲了很多很多有关盛毓潼的事情,讲她最喜欢在操场待到熄灯,没课的时候会上教学楼的天台,门门成绩都拿第一,最终以优秀毕业生毕业。“我还记得,她的毕业致辞上,说自己要特意感谢一个逃兵,说这个逃兵是她的一生之敌。那时候我没明白她为什么要感谢一个逃兵,还是一个一辈子的敌人,可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爱情和婚姻中的两个人,何尝不是互相攻城略地,将对方原有的模样变化了才能勉强过一生?” 史薇想,一生之敌,这句话盛毓潼何尝不曾对自己说过?然而她还是不懂,她觉得陆军教员说对了一些,可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恰恰是盛毓潼这般对她的答案,却是她始终也参不透的。 “她毕业那年,我们组织了一个心愿瓶的活动,喏,看见那棵大树了吗?孩子们就把心愿埋在树底下。大家约定五周年回校,再把心愿瓶挖出来看看,”陆军教员说,“可是盛毓潼回来了没把心愿瓶带走,我就一直保管在校长办公室里,如果你想看,可以看。” 史薇跟着校长到了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瓶,密封了一张小纸条。 “就是这个,你打开吧。” 史薇拿起瓶子。她以为她的手会发抖,其实她没有。她以为她的心会发抖,其实她没有。她打开瓶盖,把纸条倒出来,拆开,里面写了一行字,字迹模糊,像是刻意不让人看到,小心翼翼写下去的。 “我再也不要想她了”。 史薇独自走出校长办公室。办公室外没有灯,只有幽暗的阳光照进来。恍惚中,史薇好像看到了那个小哨兵,正站着笔直的军姿,在黑暗中等她,笑得很傻很傻。 背叛 物资车驶经原路,史薇说:“常星,我就在这里下了。”常星“啊”了一声:“史班长,你要做什么?” “走去盛家堡垒。” “那我明早来接你?” “不用了,”史薇打开车门,“我找盛家堡垒的人借辆车就行。” 常星目送史薇徒手攀上山丘,才发动车子离开。回去的路上,她不自觉地想起了盛毓潼,想起她得知史薇离开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模样。 “……两个呆子。”常星喃喃。 盛家堡垒的外观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因为战事紧急多增加了几个小窗架设武器。史薇给了守门人证件,守门人看了眼,诧异地问:“长官,你来我们这里,是要找谁啊?” “找一位姓廖的老师,哦,她的妈妈叫廖璟,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史薇想了想,说,“我算是她母亲的故人吧。” “廖老师在家,需要我领你去吗?” “不需要,我认得路。谢谢。”史薇谢过守门的老者,就匆匆走进盛家堡垒,这座圆形建筑的栏杆上挂满了衣物,看上去宛若彩旗招展。 史薇虽然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却清晰地记得,盛毓潼是怎样领着她走到廖老师家的。她在昏暗的楼道里走,楼道的拐角处不怕人的猫瞪着明亮的眼睛看她,她走近,那猫就仰起脸,她走远,那猫就目送。 终于来到了那扇挂了铃铛的小门前,史薇怀着忐忑的心情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探出头,她疑惑:“你是谁?” “您是廖老师吗?” “是。” “我是和盛毓潼一起来过这里的同学,请问……”廖老师突然用力把门一关,史薇眼疾手快闪进门缝。两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 “廖老师,你听我说,我和盛毓潼差一点就结婚了,你必须让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史薇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嘶吼。下楼的邻居都愣住了,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俩:“你们……” “没事,”廖老师猛地推开房门,“进来吧。” 她转身是睡袍扬起的幅度带着一丝恼怒,她开门是不情不愿的。 屋子是间典型的独居女人的屋子,看得出因工作事务的繁忙,在非扫除日,屋子的卫生状况变得异常将就,但扫除日一到还是会变得亮堂起来。一切是乱的,又不太乱。 “你说说,你怎么差一点就和盛毓潼结婚了?”廖老师带上了逼问的语气。 史薇说:“我和她碰到了,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又跑了。”她忽然笑了笑,廖老师问,你笑什么。史薇说,我没想到会把复杂的事情讲得这么简单。 “看得出来,你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否则你觉得这件事情讲得太简单,不足以激起我的同情。” 史薇想,原来我是来换取同情的。她说:“是。” “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话的,但是看在你这么伤心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廖老师敲敲史薇面前的桌面,“情绪这种东西,遇上了,只要你垮了你就完了,靠自己的意志坚持住,才能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谢谢。” “客厅我借给你一晚上,有一些影像资料,我觉得你会想看看,”廖老师打开电视机,调出一个文件夹,史薇一眼就看出,夹子里的图像很像盛毓潼,“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盛毓潼,她是我最心爱的学生,我不想看到她被你彻底摧毁。” 电视机里,五岁的盛毓潼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在盛家堡垒的一楼操场上跑。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盛毓潼突然颠颠地跑到镜头前,可爱的小圆脸怼着镜头。镜头拍下了她天真无邪的眼睛和因为仰头而分外明显的鼻孔。 哈哈,史薇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 “我叫盛毓潼,小名潼潼,我今年五岁啦。我家住在盛家堡垒,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和一个爱我的妈妈,我爱我的家。” 影片自动跳转到下一段,是盛毓潼十七岁生日会时拍的,一双手递给她一副天文望远镜。盛毓潼激动地把天文望远镜捏在手里。 盛爸爸穿着衬衣出现了,他笑着搂过女儿:“咱家盛毓潼以后要读大学,上天文系!” “爸,要是没考上该怎么办啊”盛毓潼着急地埋怨。 “没事儿,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总有一年考得上的。” 史薇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当初盛爸爸始终坚持要把盛毓潼改造回普通人类的原因。那么盛毓潼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去当哨兵了呢? 慢慢的,影像资料清晰起来,史薇认出,这是在天枢塔校通讯室。想来是盛爸爸和女儿通电话时特意录下来日后自己翻看的。 “潼潼,最近过得好不好?” 屏幕上,盛毓潼穿着天枢塔校制服,笑得有点傻。 这个呆子。史薇喃喃。 “好,史薇班长可照顾我了。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也要照顾好我自己。我在天枢塔校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为我加油哦!” 盛毓潼傻乎乎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接下来屏幕黑了,史薇以为电视机坏了,正想走过去敲一敲电视机,忽然就放出了一段悦耳的旋律。旋律是盛毓潼在弹奏什么乐器,她嘴里哼着啦啦啦啦,听起来无忧无虑。正当史薇以为这是首无词之歌时,盛毓潼唱出了一句词: “夏季最亮的星星才是你的名字。” 这一句后又是一连串的啦啦啦,之后音频停止了,电视机转跳到下一个画面,镜头从高空俯视地面,拍的是天枢塔校的飞行器训练场。 这是盛毓潼自己拍的? 史薇眯起眼睛,她听到了熟悉的准备口令,接着,几团飞机云从地上起飞,直达天上。她忽然发现其中有自己,镜头也恰好聚焦她,她是天空里唯一的主角。 莫非这个时候就已经…… 史薇皱起眉头,她退出视频,查看了它和前一段音频的制作时间,音频要比视频早了一年。 “但你首先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成为一名哨兵吗?” 彼时稚嫩的盛毓潼还有一双水一般清亮的眼睛。她说,想,之后又说,不想。 “廖老师,廖老师,”史薇用力敲起卧室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你有保管盛毓潼的望远镜吗?” 廖老师睡眼惺忪地出来,她瞪了史薇一眼:“你要干嘛?” “是和盛毓潼有关的事情,”史薇说,“还有她的天文书,请都帮我找出来吧。” “难道里面还藏了专门给你的密码吗?”廖老师冷笑,但手上还是帮史薇找了起来。两人找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从一个大箱子里取出了盛毓潼的天文望远镜和全部天文书。史薇抱着书直接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用力翻找起来: “夏季,夏季星空最明亮的星座是……” 夏季,飞行场,史薇和龙仪等人都还是二年级生。 “史薇,我知道你飞行器玩得好,但你要是能用飞行器写个字出来,你的外套我都帮你洗。”龙仪又开始每日一次的作死活动。 “行啊,就这么定了。” 远处,空军教员发出了指令。史薇背着飞行器冲上天空,她宛若鱼儿在海里畅游一般,在天空自在翱翔。那天的晚霞是粉红色的,四周空旷无人。当她面朝天空假装坠落时,她看到天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swan。 比起阎王,她更喜欢天鹅,所以配枪上刻的也是天鹅的图样。 “找到了。” 史薇翻开那页书,她看到这样一句话—— 夏季最明亮的星星,天津四,属于天鹅座。 救命恩人 伴随着战事的加急,史薇的心理治疗也到了尾声。最后一次治疗,向导听了史薇这些天的感悟,笑着说:“一生之敌啊……我从这个词里感觉到,你们两个都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原本为爱人牺牲自己的个性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对于你们来说却要了命。所以你们彼此都在不停地逃跑。” “您可能有些误会,”史薇冷静地说,“她可能不是因为要牺牲个性才逃跑的,而是因为我之前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所以她想报复我。”史薇顿了顿,说:“她对我爱恨交织。”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史薇低下头:“先平息战争,再考虑个人的事情吧。但我绝不是在逃避个人的感情,我现在非常确信我爱过她,她也爱过我。只是能不能再续前缘,就看两个人的缘分了。” “如果缘分不够呢?” 史薇抬起眼,她眼中恢复了那惯常的坚定。 “我就去重新追求她,直到她明确厌倦我为止。” “史薇,我从你交上来的故事里读到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你,”向导微笑着,“所以,放心地去吧,我的祝福,和所有爱你的人的祝福,都会紧紧跟随着你。” 祝福飞到遥远的火线,巨大的机甲在壕沟四处奔走,前线的战士不时向扑上来的敌人掷出燃.烧.瓶。战场上四处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和机甲损坏的轰鸣声,一切恍如末日。 敌人的堡垒只剩下了最顽固的一座。史薇远远看到,生化孢子不时透过小窗向战场这一边飘来。尽管战士们都全副武装,还是有不少人中招,出现了高热等症状。 “医疗小队什么时候能到?” 一片混乱中,史薇依旧保持镇定,她扭头问她的参谋,参谋说:“报告少将,医疗小队在湿地峡谷遭敌人包围,骷髅军团第四大队已经前去驰援!” “我要和第四大队通话,通讯员,接无线电!” “是!” 史薇拿起通讯器:“第四大队,第四大队,我是指挥官阎王,听到请回答。” 对面静得可怕,史薇有了不好的预感。好在这时,第四大队的大队长终于讲话了:“报告阎王,医疗小队已经顺利救出,只是我们遇到了一支自称来自联盟军团但看不出归属的队伍,请指示!” 史薇命令:“告诉他们,缴枪不杀,否则一概以敌军论处。” 通讯挂断了,史薇重新走到地图前察看起战况,没想到还没看清,通讯器又响了。这回是通讯员去接的。 “哎……哎……好,我立马转达,”通讯员一个转身,大声道,“报告阎王,对方称,知道您的真实姓名,要求和您直接对话。” 史薇脱掉战术手套,她把手套甩在桌上:“真是棘手,参谋,前方就先交给你,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是!” 装甲车开到湿地峡谷外,史薇从装甲车里钻出来,第四大队队长已经在装甲车外迎接她了。史薇面无表情地说:“废物,连个溃军都搞不定。” “可她认识您,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呀。” “谁不知道骷髅军团的现任指挥官叫史薇,”史薇拧起两条眉毛,“够了,给我滚一边儿去。” 第四大队的队员们都手持步.枪同对方对峙。史薇一眼看出,对方虽然是溃军,但装备精良,且确实是联盟最新出厂的军事装备。她的目光在这群脸上涂了黑炭、蓬头垢面的山林野人手上一扫,最终定格在一把改装七六杠上。 “听说你们的头儿对七六杠情有独钟,所以我们指挥官专门拿了一把七六杠出来,这样,你们总该认出我们了吧?” 史薇冷笑:“我要和你们的指挥官直接对话!” 旁边的传令员放开嗓子:“我们指挥官要求,直接和你们的指挥官对话!” 山林野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史薇注意到一个较为清瘦、典型女人体型的人物是他们的中心。 一个男人站了出来:“我就是,有什么问题,您就问我。” 史薇这次绕开传令员,直接喊:“我知道你不是指挥官,你,不想死就一边去,让那个女人来和我说话!” 男人毫不露怯:“那是我的老婆,您有话就直接问我。” 史薇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您是个妻管严啊,那么我问您肯定不算数,还是请您老婆来吧。” 第四大队的人都偷偷笑起来。男人无可奈何,退缩到女人身边,女人耳语几句,站到了队伍最前面,她说:“史薇,你是个混蛋,你知不知道,医疗小队是我们救的。如果不是我们,你就等着你的部下全部变成僵尸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狗东西,我代表联盟唾弃你!” 纵然女人刻意改变了声线,模样也被涂抹得看不出来。但史薇还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盛毓潼,是你。她在心里轻轻一笑,才不紧不慢地说: “哎呀,您骂我骂得真是狗血淋头啊,但是您只要缴枪,咱们现在不就和和气气了吗?” “哪里有让救命恩人缴枪的道理?你把我们当做败军了吗?我呸!” 史薇笑起来:“这样吧,我让我的部下把枪都扔在地上,你也是,我们来个赤诚相见,怎么样?” 男人又凑到了女人身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女人点头,说:“看在史薇指挥官有诚意的份上,我数三声,我们一同把枪给扔了。” “好,”史薇对身边人说,“听她口令。” 女人率先扔下身上的改装七六杠,念道:“三,二,一。” 双方纷纷丢下手中的枪。女人笑起来:“好,史薇指挥官果然有诚意,接下来请您通报后方,让我们去后方休息吧。” 史薇绕过部下,径直来到女人的面前。女人的脸涂成了一块炭,头发也脏脏的。见到史薇,她的眼神开始躲闪。 “为什么要后方休息?我的帐篷还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吗?”史薇猛地拉过她的手,女人慌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史薇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出一个洞。她一字一句:“请救命恩人喝茶。” 喝茶 军营帐篷内,山林野人拘束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模样和她的行为形成了极大反差,几乎令史薇喷饭。但史薇还是装出正经的样子: “指挥官,我史某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政客,乞丐,活人,死人,死不见尸的人,应有尽有,您这副尊容还是引不出我史某人心中偌大的波澜的。您随意就好,不必拘束。” 山林野人狠狠瞪了史薇一眼。 史薇拎着一小罐热水,浇到了茶壶上,热水顺着茶盘哗啦啦流向底部。山林野人突然恨恨地说:“我们在山林里,喝水都成问题,你居然能在这里泡茶,真是浪费。” “那是我有本事,我能打胜仗,所以我能坐在这里喝茶。您总是打败仗,所以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那些穷苦的地方走,这日子过得自然没有我舒坦。” “你!”女人咬住了嘴唇,“要不是我们救下了医疗小队,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吗?” “所以请您在这里和我一起喝茶呀。”史薇不慌不忙举起茶壶,女人慌张地抬起茶杯想去接,结果茶水又流进了茶盘。 “这第一杯啊,茶渣多,是不喝的。换个虔诚点的说法,第一杯是敬鬼神的,咱们这些凡人不配喝。”史薇挑衅似的举起了茶壶。眼看女人就要发作了,她赶紧补了一句: “这第二杯啊,才是给您的。” 女人气急反笑:“史薇指挥官气人本事见长啊。” “哟,这听来,咱们还有过一段前缘啊……”史薇玩笑般端详起女人的面孔。 女人慌了一刻,又镇定下来,同样嬉笑道:“前缘?史薇指挥官就是这样哄女人上床的?” “女人嘛,没有,我还是被骗的那一个,”史薇手撑着下巴,淡淡地说,“不过只被骗过那么一次,也算是我这些年来有长进吧。” 女人沉默了很久,史薇反过来调笑:“倒是你,能想到我哄女人上床的,私下里就是这样的人吧?” “史薇指挥官高看我了,以我这副尊容,谁能瞧得上我?倒是史薇指挥官,光长相就长得让人羡慕。” “羡慕我?”史薇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嫁给我,不就不用羡慕我了?” 空气凝滞了一刻,女人尴尬地笑起来:“史薇指挥官,你顶着这张脸说话,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我倒真希望你招架不住,盛毓潼,”史薇歪着脑袋,认真地说,“你到底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史薇在帐篷外等着。这件事她越想越好笑,这个人怎么呆性还是那样大,竟以为涂个脸换个声换个口吻她就认不出来了。她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洗好出来了?”史薇随意地抬眼,盛毓潼别扭地穿着骷髅军团的军服——这是史薇借给她的。史薇抱着手臂,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说:“挺合适的,比第三军团那个老鹰服好看多了,考虑考虑,加入我们骷髅军团吧。” “不了,第三军团的人比你们友善多了。” “友善有什么用?”史薇笑道,“友善能打胜仗吗?打仗要如狼似虎,友善要是有用,咱们就不会打仗了,是吧?” 盛毓潼顿时听出这句话原是她在饭桌上对史薇说的,史薇只是略改了改。她正在懊悔太早承认了自己是盛毓潼,史薇紧接着又说:“我估摸着,你们第三军团老是打败仗,原因莫非就是你们怀着一颗圣母的心抛洒子弹?打机关枪,就跟护士给病人打点滴似的,哒,哒,哒,哒,特有节奏感,是不是?” 见盛毓潼的五官逐渐扭曲,史薇逐渐收住了笑:“还是别待在第三军团了,来我们骷髅军团,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战场。” “我来了,你敢收吗?” “收啊,咱们已经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你还是个顶尖的好苗子,在第三军团埋没了多可惜,来吧,来吧。”史薇摊开手,一副前尘往事都不计较的模样。 盛毓潼转身就走。 医疗小队给前线部队额外带来了补给用的牛肉罐头,于是史薇决定今晚加餐。消息从炊事班一出,前线战士的兴致都高涨了许多。到了吃饭时间,战士们排着队领取晚餐。史薇到场时,见盛毓潼在队伍末尾徘徊,就叫住了她:“盛毓潼!” 盛毓潼一激灵,手里拿着的饭盆都掉到了地上。她匆忙地捡起来,却被史薇抢了过去:“用我这个吧,你这个我拿去我去洗洗。” “我洗吧。” “你洗?你知道在哪儿吗?”史薇反问。盛毓潼顿时噎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史薇,半天说不出话来。史薇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想摸盛毓潼的脸,转念又想到这样似乎不太好,转而拍了她的肩膀:“走,一起去。” 小河边,史薇踩在河边的石头上,盛毓潼面露担忧,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史薇蹲在石头上,弯腰用流动的河水冲洗沾上泥土的碗沿,一会儿就干净了。她又重新回到岸上,把碗交给盛毓潼。但盛毓潼傻愣着没动。 “你想和我交换碗筷吗?” “没有!”盛毓潼扔炸.药.包似的,把史薇的碗筷扔回去,然后抱着自己的碗筷落荒而逃。她的脚步很快,史薇怎么跟也跟不上,最后只得无奈地笑了。 吃饭时,盛毓潼特意挑了个位于第三军团内部的位置,这样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她不想让史薇看见她。尽管她自己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从史薇家出来后,她第一时间跑回了盛家堡垒。“廖老师,我做了错事,”在廖老师家,盛毓潼浑身发抖,“我是个坏孩子了。” “孩子,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廖老师问。 她不愿意回答,始终不愿意回答。 “如果我说了,您就不会再关心我了,”盛毓潼哭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错误已经铸成了,无法挽回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从盛毓潼重新见到史薇的那一刻就酝酿好了。从不说谎的人最擅长说谎,连和史薇欢愉时的极度兴奋都没让她出丝毫差错。当史薇在她的怀中彻底熟睡,报复的快感替代了一切。 可是…… 盛毓潼低下头,她痛苦地抱起了脑袋。 后悔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钻石 晚上,盛毓潼开始搭帐篷,搭到一半,史薇来了。她来了也不帮忙,只在一边抱着手看。盛毓潼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上的动作更重了,一用力,居然把一根铁丝弄断了。 “这种小零件,我们可没有备用的呀。”史薇抱着手说。 盛毓潼冷哼一声,她拿起放在一边的铁锹,在地上挖起了坑。史薇叫起来:“哎哎哎哎,干嘛呢?给你自己挖坟呢?明明有睡的地方,把自己搞得那么惨干嘛?非要向第三军团证明我亏待了你吗?” 盛毓潼还是一声不吭地挖着坑,史薇上前抓住她手中的铁锹,盛毓潼恼怒起来:“你要干什么?” “这句话我问你还差不多,”史薇淡淡地说,“和我睡同一顶帐篷你就这么别扭?帐篷里放得下两张行军床——” “更何况咱们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史薇!” “盛毓潼,不准顶撞上级!” 盛毓潼扔掉铁锹,像个小火龙:“那你罚我啊,我还怕你不成?” 史薇手插在裤兜里,意味深长地笑了:“要是我罚你给我端茶送水,当个勤务兵呢?”盛毓潼一下子不说话了,她愤愤地看着史薇,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史薇大概已经死了。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今晚你就是我的老同学,”史薇说,“我很想和你改善关系,所以今晚你就睡我那儿吧,我们好好聊聊。” 见盛毓潼不回应,史薇笑起来:“怎么,你不相信我?”她站在盛毓潼面前,因为地形的原因,她可以俯视盛毓潼。盛毓潼在她那双笑眼的逼视下,不得不扭过头去。史薇听见了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我……我相信你。” 帐篷里,勤务兵已经安置好了两张床,按照史薇的吩咐,两张床相隔甚远。两人做好基本的清洁工作后,盛毓潼直接上了靠出口的一张床。这时史薇拆开头发从出口走了进来,她看见盛毓潼已经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挑挑眉毛:“你睡这儿,不是打算半夜逃跑吧?” 盛毓潼恼怒地起身:“史薇少将,请您适可而止,我不是那种会丢下自己兵逃跑的人。” 她说完,史薇愣怔了三秒,盛毓潼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顿时不安起来。偏偏史薇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抬起头来。 “……这种错误我犯过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史薇解下外套,露出贴身的迷彩小背心,两条胳膊又细又长,上面的肌肉不明显,但线条匀称,极为赏心悦目。她绕过盛毓潼的床,盛毓潼手指紧紧抓着被子,眼睛更是紧张地盯着被子上的折痕。 史薇坐在了靠里的行军床上,她弯下腰开始解鞋带,盛毓潼这才用余光看她。 “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要写一部战争小说,”史薇低着头,“我已经开始动笔了。” “是吗……” “原本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我真的开始写它了。” “……恭喜你。” “谢谢,可惜第一本我交给她保管了,”史薇脱掉鞋子,两条腿抬到了床上,她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身下的床咯吱咯吱直响,“第一本我写的是我的父亲。” “嗯?那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的方面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史薇说,“我从来没有细想过,我对我的家人都怀有怎样的感情,当我理解我对他们的怨恨后,我反而可以更加释然地爱他们了。” “没有爱,就不会有恨,你说对不对?” 盛毓潼轻轻点点头。但她说:“我们聊这个话题不合适。” 史薇轻轻笑了笑:“好,听你的。” “我也想爸爸了,”盛毓潼也躺在床上,“当初我快入读天枢塔校的时候,我爸爸说,如果我不愿意直接拒绝,他可以出面代为拒绝。” “所以就有了他坚决要让你继承小卖部的事情?” “嗯……是不是挺滑稽的?” “我能理解。” “我回了趟天枢塔校,新校长就是以前的那名陆军教员,他说,我和你,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 “他当年把我骂得可狠了,我偷偷掉过好几次眼泪。” “这样啊,可是你做得很不错。” “……可能吧,”盛毓潼声音颤抖,“史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其实我挺自卑的。” “你们一学就会的东西,我要往死里学才能会。在学校的时候是这样,打仗了之后还是这样。我……我在想,可能我一开始就走了错误的路。其实我真的不喜欢战争啊,军事啊之类的东西,我还是喜欢,普通人类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我说,你想要成为一个和我一样的哨兵?” 史薇支起身子,朝陷进被子里的盛毓潼看去。盛毓潼的鼻尖微微发红,她镇定了好几次,才镇定下来,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我经常听廖奶奶讲的童话故事吧。” 史薇“嗯”了一声,不知不觉她的心脏跳得快了起来。她预感这是一个了解盛毓潼非常重要的故事。 “反正是在瘟疫发生之前的很多很多年,世界上有一个小女孩儿,她拥有很多钻石,可是有一天,她用望远镜见到天上最亮的星星后,她的钻石全都黯然失色,从此她只抬头看星星,而忘了自己曾经拥有令星星都羡慕的漂亮东西。” “她看啊看啊看,突然有一天,星星说话了。星星告诉她,其实她是一位生活在天上的公主。她很想和她做朋友。” “小女孩儿非常高兴,她跟着星星一起到了天上,见到了更多的星星,每一颗都是那样耀眼,只是普通人类的小女孩儿自卑了。可是她更喜欢星星了,因为星星把自己的光都分给了小女孩儿。星星和小女孩儿说,我们要永远永远不分开,这样我的光芒就永远能照到你的身上。” “可是很快秋天来了,星星消失了。小女孩儿想着星星的约定,等啊等,终于,她等到了下一个夏天。” 盛毓潼嘴角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 “然而最亮的星星已经换了一颗,曾经最亮的那颗星星已经收敛了自己的光芒,消失在茫茫星河中了。小女孩儿再也找不到那颗会照亮她的星星了。” “这时小女孩儿重新去寻找自己的钻石。当她打开储藏室,拿出她尘封已久的钻石。她发现,钻石已经蒙上了灰尘,宛若一滴滴浑浊的眼泪。” 史薇翻身看着帐篷顶,帐篷外的星光好像真的穿透了帐篷,照在史薇的身上。 “史班长,这个故事是不是很难懂啊?”盛毓潼笑笑,“我一直搞不明白廖奶奶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 史薇想到了别的地方,嘴里却说:“因为她就是那颗黯淡的星星吧?” “因为海燕吗?” 史薇坐起来,她下床,坐到盛毓潼的床边。盛毓潼紧张地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去过盛家堡垒,找过廖老师,看到了,你拍的我,”史薇说,“盛毓潼,要拍到飞行训练场上的训练场面可不容易啊。” 盛毓潼蓦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星星是我吧?” 选择的意义 盛毓潼低下头,头发挡住了她的脸。史薇伸出手,将垂下的发丝撩到她的耳朵上。“你是不是挺高兴的?”盛毓潼突然说,“人人都说是我伤害了你,结果到头来我还是臣服于你。” “盛毓潼……” “不要叫我!你知不知道,你一叫我我就好恨我自己,恨我只是个小卖部商人的女儿,恨自己说过的傻话,更恨自己把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盛毓潼用力打起史薇,“你滚,你给我滚!” “这我的帐篷,你让我滚去哪儿?” “我滚,行了吧!” 眼看盛毓潼下床就要走,史薇赶忙站起来:“你别走,我出去,我出去。”她捡起挂在门口的外套,就往外走。帐篷外,明晃晃一片银白的开阔天地。 “我真像条丧家之犬……”史薇自言自语,她觉得此刻抽烟或许会好一些,奈何她没有抽烟的习惯,就只能在帐篷外晃悠,晃悠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傻的时候,勤务兵来了。 “报告史薇少将!第三军团派人来接应我们今天接收的部队了。” “来这么早,干嘛,我又不会把他们给吃了。”史薇翻了个白眼,就跟着勤务兵走。走到营地外,她看到了康宇星。 “真是,一见你,我都不知道是今夜的夜色黑,还是你的脸黑。” 康宇星不以为意,她没有心思和史薇斗嘴:“史薇,我是来接盛毓潼走的,给你添麻烦了。她在哪里?” “床上,”史薇瞥了眼康宇星的脸色,“她自己的床上,不是我的床上。” “别开玩笑了,联盟总部知道是你们接收了盛毓潼的部队,差点就要毙了我了,”康宇星说,“你没有重蹈覆辙吧?” “这是我的私生活,你无权过问。” “史薇,我警告你,不要动盛毓潼,”康宇星压低声音,“你们俩的私人恩怨已经了结了,大敌当前你能不能给我不掉链子?” “等等,掉链子的一直是贵军团吧?你可别污蔑我啊。” “史薇!我不和你废话。”康宇星一把推开史薇,就要往军营里走,史薇霎时怒了:“勤务兵,给我送客!” “不许往前!”勤务兵当即挡在了康宇星面前。 “她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正需要休养。你们让她连夜行军是在要她的命,第三军团的人军法课都白学了吗?”史薇走到康宇星身边,皱起眉头,“你有把她当做你的战友吗?” 康宇星面露愠色,史薇又放缓了口气:“我知道,战友也有亲疏之分,你别担心我,我很好。” 康宇星这才放松下来:“可是联盟恨不得她现在就从你的身边消失,怎么办?” “呵,再恨不得她消失,那也总有个行军时间吧?你们被要求到哪个驻地?什么时间到?接收人是谁?说吧。” 康宇星迟疑了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101部队,接收人颜如珏。” “呸!”史薇笑了,像是生气的笑,“联盟的人真有本事。这样吧,明天我派后勤装甲车护送你们走,正好颜如珏给我发过要求食物补给的电报,你们就做一次军需官吧。走,跟我到指挥所去。” 一行人徒步走到指挥所。史薇给他们开了通行证和单据。康宇星还是坚持让盛毓潼出来:“让盛毓潼出来和我一起吧,明早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康宇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烦人呢,”史薇皱起眉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里我军衔最高,听我的。” 康宇星再不忿也只有忍了。 史薇回到帐篷里,盛毓潼背对着出口,一动不动的。在装睡,史薇一眼就看了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别装了。” 盛毓潼不动。 “装给我看有意思吗?我又不是瞎的。” 盛毓潼还是不动。 史薇嘴角一勾,故意大声起来:“盛毓潼,其实你穿黑色蕾丝内衣挺好看的。” 盛毓潼猛地坐起来,满脸通红,她怒目而视:“史薇,你适可而止!” “没有,我在夸你,”史薇笑着,“黑色很衬你的肤色。”这语气活像坐在t台下看秀的观众,让盛毓潼发怒不是,不发怒也不是。 史薇的挑衅还在继续,她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会想到去买内衣?还特意脱给我看。” “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我绝对不管,你下次换别的色内衣也不用和我说。”史薇连连摆手,盛毓潼的脸红得快要发紫,可这事儿又是自己干出来的,反驳不得。她小脸上眼睛含水,湿漉漉的,模样可招人心疼了。 “你的内衣是什么牌子的?” “史!薇!” 盛毓潼拎起枕头就朝史薇的脸砸来。史薇稳稳接住了。接着是被子,史薇还是稳稳接住了。 “脾气别那么大嘛,我就是想买一套试试,”史薇叹息道,“这明明是姐妹间多么正常的话题,你的反应为什么要这么大呢?” 史薇把枕头还给盛毓潼,又拿被子盖在盛毓潼身上。盛毓潼别过脸去,不看她。史薇说:“你白天说我的脸让你招架不住?” “那…...那是形势所逼!”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史薇轻轻说,“你想说我实际上长得不堪入目吗?” “烦死了,你想看你就拿面镜子天天自己看,为什么还要管我?” “行行行,都听你的。” 史薇简直要笑死了。她故意给盛毓潼掖了掖被子,盛毓潼瞪大眼睛往上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盛毓潼……” “干什么!” 史薇单膝跪在床边,轻柔地说:“战场上人的身份是没有高低贵贱的,我们都是同样拿着枪.杆护卫联盟的战士,司令的女儿,小卖部的女儿,都是一样的……听到了就点点头。” 盛毓潼点头,还是从前乖巧的模样。 “不要因为我是司令的女儿就远离我,更不要因为你是小卖部的女儿而自卑,我们之间没有差别。” 盛毓潼缓缓眨眨眼睛,她终于对上了史薇的眼睛。 “我想说的最后一点是,能不能让我做那个把钻石灰尘擦掉的人?” 史薇弯下腰,她的呼吸搔动盛毓潼的耳朵。 “我想给你擦眼泪。” 苜蓿 在史薇的注视下,盛毓潼一点点缩进了被子,只有额头和头发还露在外面。史薇心里咯噔一声。她无疑是失望的,但她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来给盛毓潼压力,于是她还是轻松地笑着。 “能不能……等我和你一样成为少将的时候,再说这句话?” 被子里的人闷声闷气地说。 “可,可以,当然可以,”史薇一激动居然结巴了起来,“我等得起,多长时间我都能等。” 盛毓潼这才勉强露出一双眼睛,只是这眼睛也没看着史薇,而是飘到了完全相反的另一边:“我想至少有一天,能和你平起平坐……” 史薇缓缓伸出手,眼前的人没有拒绝,她便揉了她的头发。头发还是从前熟悉的手感,软软的,可是两个人的关系和从前已经大为不同了。 “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盛毓潼闭上眼睛,就在史薇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两张行军床紧紧靠在一起,床上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背靠背。史薇几次想翻身把盛毓潼搂入怀中,念及自己的承诺又忍住了。她听到盛毓潼的呼吸亦是急促的,想必没有睡,便哑哑地开口了: “盛毓潼,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 盛毓潼叹口气:“睡吧,早上还有那么多事情呢。” 史薇暗自失望,一只手却摸上了史薇的手臂。史薇轻轻笑了,她说:“口是心非。”对方没有回应。史薇张开五指,挨个扣在盛毓潼的手上,这样便是十指相扣了。盛毓潼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别这样,不舒服。” 史薇却闭上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盛毓潼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她这才放心地睡了。 旭日东升之时,史薇的后勤装甲车准备出发了。盛毓潼已换上第三军团的军服,康宇星紧紧贴在她的右手边,像是在提防谁。 “那是不是史少将的勤务兵?”有人指着从远处跑来的身影。 康宇星叹口气:“可算是来了,他不来,我们可走不了。”勤务兵一路小跑来到康宇星面前,一个敬礼:“报告。” “请讲。” “少将让你们稍等五分钟。” “等,等,等,太阳都快晒死人了还等,”康宇星不耐烦起来,“到底是谁还没到?” “少将说,你们等就是了,后勤装甲车会抄近道送你们过去。” 康宇星反身走到盛毓潼身边:“你知不知道史薇在搞什么鬼?” “不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就不相信呢?”康宇星正要逼问盛毓潼,远远又跑来一个人,这次康宇星看清了,这个人就是史薇。 史薇跑得气喘吁吁,她手里捏着一朵花。她气喘吁吁:“盛毓潼,不好意思啊,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这样一朵花,我来替你别上吧。” 她按住盛毓潼胳膊上的纽扣,将花用丝线缠上纽扣。盛毓潼低头一看,那是一朵明黄色的高原苜蓿。 花的明黄色扎进了盛毓潼的眼里,盛毓潼的眼睛微微湿润。她赶紧眨眼,让眼泪流了回去。 “高原苜蓿不是送别的花,也不是祝人珍重的花,但是它能盛开在高原之上,野地之中。它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就像野草一样。我送你苜蓿花,是祝你我都能拥有苜蓿般顽强且怒放的生命!” 史薇给盛毓潼别好花后,倒退一步,轻轻将右手抬至太阳穴,目光灼灼: “祝你们一路平安。” 康宇星和盛毓潼坐上装甲车。康宇星始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盛毓潼。她看看盛毓潼,再看看那朵扎眼的苜蓿花,终于开口了:“你们俩都发生了什么?” 盛毓潼垂下眼睛,手按着苜蓿花:“我们和解了。” “哦,和解了就好,”康宇星顿了顿,忽然严厉地说,“请你不要再对史薇起非分之想,否则——” “否则?”盛毓潼抬起眼,她眼中的镇定一时震慑了康宇星。康宇星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当她再度开口时,她已眼神坚定: “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装甲车内有片刻的静默,盛毓潼和康宇星互相看着,谁都不说话。 盛毓潼先笑了:“康上校,我真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句话。” “这是你自找的,”康宇星冷冷地说,“如果我能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我当年就不会帮你训练。” 盛毓潼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笑了。她想她居然一点都不难过,真是奇妙。 “康上校,我们聊点别的吧,”盛毓潼摸摸衣服上的苜蓿花,“你知道苜蓿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是幸福和希望。” 她摸着苜蓿花,心中涌起一股热热的暖意。好像史薇温暖的手,仍然通过手心将温度传到她的心里。 瘟疫一百二十九年初,骷髅军团在三套河流域大捷,少量第三军团部队也参加了这次战役。至此,联盟部队成功将协约众国部队拦在了首都三百公里之外。 “报告少将,我方侦察发现了一名舌头。”勤务兵朝史薇敬了个礼。 史薇看了眼勤务兵,说:“你好像有话还没说完。” “就是第三军团的人也发现了,你说,我们是抓还是不抓?”勤务兵吞吞吐吐地说。 “当然是抓,这种事情不需要讲礼貌,抓到就是大功一件,怎么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日史薇穿着长过膝盖的冬日大衣,脚上一双做工精良的马靴。这套衣服配上她那张表情甚少的脸,显得额外冷淡。勤务兵不敢怠慢:“我这就让他们去抓!” “废物!”史薇皱起眉头,“现在还抓得到吗?我是第三军团,除非我是瞎子我才会放过他。” “史薇少将说得不错啊,我们确实把舌头抓来了。” 史薇抬头,一看到来人是第三军团的尉迟麟,就笑起来:“尉迟少将,您今日怎么来了?”尉迟麟从包里掏出根烟,笑道:“史少将,有火吗?” “我不抽烟,自然是没火的,您要是不介意,我用我那把配枪给您点烟?” “哈哈哈,史薇少将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幽默感。”尉迟麟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了烟,舒舒服服地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听您说,您把舌头抓到了?” “倒不是我抓到的,是我手下的人能干,”尉迟麟冲门外叫起来,“盛营长,过来,给史薇少将露个脸!” 棋高一着 “盛营长,过来,给史薇少将露个脸!” 史薇惊喜地朝门外看去,一个女人身着白色的雪地军装,踏入史薇的指挥所大门。她精神奕奕,向史薇敬了个礼:“史薇少将好!” “你……比上回见,更有精神了。” “怎么?你们还认识?”尉迟麟惊讶地问。 “报告尉迟少将!我和史少将同为天枢塔校的毕业生。” “盛毓潼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神枪手,”史薇毫不吝惜她对盛毓潼的赞美之词,“她曾以一年级生的身份参加塔际联赛,和我一起夺得冠军。” “原来二位是旧相识啊,”尉迟麟捏着烟头,凑近史薇,“我听说史少将也是一位弹无虚发的神枪手,不知二位能否分出个高下?” “这个,我们之间还真没比过。” “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史少将就在今天让我开开眼界吧,”尉迟麟笑着,“正好今天是休战日,我把战士们都喊来,大家一起开开眼。” 雪地前,好奇的人群在史薇和盛毓潼身后围成了一个半圆。史薇向尉迟麟道:“尉迟少将,不知你打算让我们俩怎么比?” 尉迟麟使了个眼色,他的勤务兵立马递上来一个破旧的头盔。 “战场上没有死靶,都是移动的活靶。咱们要比,自然要比打活靶。这样吧,我朝远处扔这个头盔,你们俩谁打中了头盔,谁就是第一。” 史薇一拱手:“在下就听尉迟少将的吩咐。” 尉迟麟拿着头盔走到二人斜前方。人群沸腾起来,有喊“史少将”的,也有喊“盛营长”的,雪地上一时间热闹极了。尉迟麟把头盔放在胸前,接着舒展手臂,向高处用力一扔,只听见“啪”地一声,史薇和盛毓潼几乎同时开枪,头盔上顿时火星四溅。 头盔远远落在了远处的枯树上,勤务兵小跑着过去,三两下爬上树,将头盔摘了下来。尉迟麟喊:“勤务兵,上面有几个弹孔?” “报告尉迟少将!上面有两个弹孔!” 尉迟麟向史薇笑道:“接下来就得看二位的弹孔,哪一位的离头盔的颅顶更近了。” 史薇笑着颔首,盛毓潼则将枪收了起来。勤务兵又小跑着将头盔送到尉迟麟眼前。尉迟麟双手捧着头盔,细细地看,说:“我记得史少将的子弹直径更小些。” “不错。” “哈哈哈,那是我们赢了,”尉迟麟大笑着将头盔呈现在史薇的眼前,大一点的弹孔正中颅顶,小一点的则远了些,“史少将,服气了吧?” 史薇垂眼:“对于她,我向来是服气的。” 这话听得盛毓潼心中一动,不由得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鞋尖微笑。史薇偷偷看盛毓潼,见她在校,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 尉迟麟让勤务兵拿着头盔,命令道:“把这个传给后面的将士们看看,大家伙儿都长长见识!” “是!” “你的枪法比从前更好了,怎么练的?”史薇向盛毓潼说。 盛毓潼红着脸正要开口,尉迟麟说:“史少将,你不会是想偷师吧?”史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依旧温和地说:“凡事都要精益求精,这叫请教,不叫偷师。” 尉迟麟笑嘻嘻的:“史少将别生气,我尉迟麟不过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这样吧,你们二位同学慢慢叙旧,我尉迟麟就不打扰了。晚上的庆功宴,还望您一定要来。” 尉迟麟说完便走了,众将士都散了,雪地上只剩下盛毓潼和史薇二人。盛毓潼的脸愈发红了,好在冬日看起来倒像是被风吹红的。 “史少将,我……” “叫我史薇便好。”史薇慢慢说。 盛毓潼轻笑一声,低下头。史薇见她不好意思,自己又开了口:“我很好奇,你的枪法是怎么练的?” “我没事便看风中的树叶,看久了就试着用枪去打,想着要打叶尖,就一定要打叶尖,想着要打叶心,就一定要打叶心。” “哦,难怪这一点上,我渐渐不如你了。” “您客气了。” “随我到处转转吧。” “是。” 两人在白茫茫的天地里信步走着,史薇扭过头去看盛毓潼,只看见侧脸一个优美的弧度。史薇想她变得较以往害羞了,也成熟了些。盛毓潼却不敢看史薇,只是一味走着自己的路。可史薇火辣辣的目光怎样都躲避不了。 “史少将,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和以前一样,”史薇骄傲地说,“我从不打败仗。”她又热切地看着她:“你呢?” “我……我很好,升任了哨兵营的营长,现在已经是中校了。” 史薇边听,边看盛毓潼,她发觉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就拉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替她捂着。两人这就面对面站着了。盛毓潼看着史薇低头,哈出白白的热气替自己暖手,一颗心跳得厉害。冬日的暖阳照出了史薇脸上金色的绒毛,犹如给她镶上了一圈神圣的光环,教盛毓潼挪不开眼。 “中校再过两级就到少将了,”史薇抬起眼看盛毓潼,“看来我不用等太久了。” 盛毓潼的手渐渐暖和了起来,史薇的手却没再放开她。两人变成手拉手再雪地里走了。雪地时深时浅,两人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如果战争早点结束该多好啊。”盛毓潼忽然感叹。 “不会太久了,只要第三军团不掉链子,我们就能成功合围协约众国的侵略部队,一举歼灭他们。到那时,”史薇黑色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她看着盛毓潼,眼中的火焰简直要把盛毓潼给烧了,“到那时,你会做什么?” 两人绕过低低的树枝,眼前豁然开朗。白雪皑皑的悬崖前,银装素裹的村庄正在沉睡,时不时有孩子嬉闹着从雪地里跑过,留下一串串黑色的脚印。 “我……我想做一名老师,教很多很多学生,”盛毓潼说,“让他们懂做人的道理,畏惧战争,热爱和平。你呢?” “……我想继续写我的故事,不只是我,还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的故事,”史薇忽然亲昵地说,“包括你,我的小哨兵。” “可不能忘了我呀。”盛毓潼靠在史薇的肩膀上。 在白色的天和白色的地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永远都不会再分离。 雪中舞 庆功宴一开始,史薇就出现在宴会厅里。她穿着雪白的冬季制服,身上加了件披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史少将!史少将!”尉迟麟端着酒杯急匆匆地跑过来,“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尉迟麟?为什么要加派你的人手去看管舌头。” “不是信不过,只是多些人手更能防备舌头逃跑罢了。” “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同学?”尉迟麟直接搬出了盛毓潼。史薇听了,一皱眉:“反应别那么大,尉迟少将,我的做法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贵军团在这方面常常出岔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我老同学的努力付诸东流。” 尉迟麟还有话说,史薇笑着:“尉迟少将,庆功宴上就别说这些,既然咱们都是好心,不如干一杯吧?我以茶代酒,谢谢尉迟少将这些年为联盟做出的贡献。” 勤务兵给史薇送来茶水,史薇捏在手里,杯口对上了尉迟麟的杯身,尉迟麟愁眉苦脸的,只有喝下了。 这时,勤务兵在史薇耳边悄悄说:“史少将,咱们骷髅军团的几个营长也想和你喝一杯。” “我喝的是茶,又不是酒,那几个兔崽子就是想把我忽悠走好自己找乐子,”史薇说,“告诉他们,随便闹,我不管,也别来烦我。” “是!”勤务兵钻进人群里。史薇无心管他钻到哪里去,她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始终没找到盛毓潼的身影。“勤务兵!”她高喊,喊完才想到勤务兵去找人了,暗自有些懊悔。她想,应该先问问尉迟麟,盛毓潼来了没有。 可是现在懊悔又有什么用? 史薇无奈地摇摇头,她把茶水随手放到长桌上,往窗外一看:窗外有一轮圆圆的月亮,照得地上亮堂堂的。仔细一闻,空气中还有漂浮的幽香,史薇想,准是外头的梅花开了。 不如去外头透透气。 这么想着,史薇从宴会厅走了出来,她坐在长廊上,抬头隐约可见银白色的光线,如丝绸一般,当真是月色如水。 再一低头,树枝的影子在地上轻曳曼舞,树枝上半透明的黄色腊梅已可爱地绽开,拙稚地在地上刻下自己的模样。史薇不禁想到从前读过的两句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她一惊,是谁和她同样念出了这句诗?可她又怕惊扰了那人,于是悄悄走到树前,轻轻拨起树枝,正见得一双同样试探她的眼睛。 她想说什么?找了你好久,以为你不在,到了开口,却抵不过一句“好巧”。盛毓潼也是微微一怔,之后笑道:“确实好巧。” “怎么不去宴会厅里玩?”史薇隔着梅花树问。 “没什么好玩的,”盛毓潼说,她慢慢低下头,“我来得太早了,没有看到你,以为你不来了……” “我不来,尉迟麟饶得了我吗?”史薇笑道,“我派了一个排的人给他添堵,我不来,他今晚就要来砸我的门了。” 她笑完,又正色:“我刚才也以为你没来,所以才出来透气的。” “你不是来透气的,你是来躲人的。你不出来,那些灌酒的人可不会放过你。”盛毓潼话音未落,就从宴会厅里传来一声响亮地叫喊:“史少将!史少将!你在哪里!给兄弟们一个面子!” “坏了,那几个兔崽子在找我,”史薇一弯腰钻到盛毓潼身边,把食指放在唇上,“你可不能出卖我。” “史少将!”“史少将!”叫声此起彼伏,两人躲在梅花树后,一声不吭。史薇看见走廊上有人影晃动,过了一会儿,就有声音:“见鬼了,人去哪里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史薇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直起身来。盛毓潼笑了:“史少将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自己的营长们。” “等你到我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了,一个军团二十个营长,个个都要你喝酒论交情,我人只有一个,哪里扛得住他们灌我?” 盛毓潼笑眯眯地听史薇讲,史薇问,你笑什么。盛毓潼就说:“我乐意笑,我就爱笑。”她故意抬起下巴,史薇伸手捏住:“你笑,你去灌尉迟麟的酒啊,这样你就能笑得更开心了。” 盛毓潼撇嘴:“我才不灌他,他喝完酒乱骂人。” “来我们的军团,灌我吧,”史薇笑着说,“我酒后从不骂人。” “你不喝酒,你喝茶。” “我只喝你灌我的酒。”史薇拉住盛毓潼的一只手,十指紧紧扣住,两人就暧昧地依偎着。史薇的脸渐渐就滚到了盛毓潼的脸上,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可两人就跟较劲似的,谁也不主动吻谁,寂静的梅林起响起了暗涌的情潮。 “我们应该跳支舞,”史薇哑哑地说,“哪里有参加宴会不跳舞的说法?” “好啊,那跳啊。”盛毓潼随意地说。 “你会跳什么?” “华尔兹。” “我也会跳华尔兹。” 史薇搂上盛毓潼的腰,两人在梅林跟着无声的旋律跳起了华尔兹。明明没有节奏,两人却跳得极为默契。盛毓潼靠在史薇的耳边说:“你跳得真好,跟谁学的跳舞?” “庆功宴上,一场场跳下来的。” 盛毓潼叹了口气:“真不公平。” “嗯?” “我是跟着爱情电影学的跳舞,”盛毓潼微微抬起下巴,“我常常一个人在屋子里转呀转,我和我的所有玩具跳舞,还和我的枪跳过舞,独独没有和人跳过舞。而你已经和很多很多人跳过了。” 史薇把盛毓潼轻轻搂进怀里,曼妙的舞步停止了,她听见盛毓潼在她耳边不住叹息:“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以后我只和你一个人跳舞。”史薇抚摸着盛毓潼的后背。她隐隐摸到了一个扣子。一种异样的激情突然冲上了她的心。就在这时,盛毓潼蛮横地扳过史薇的下巴,给了她一个热烈到近乎窒息的吻。 “盛毓潼……盛毓潼……” 史薇狂乱地摸着盛毓潼的头发。帽子掉在了地上,又被狠狠踩了一脚。可是没人注意到。到最后,史薇含住盛毓潼的下嘴唇,含糊不清地说: “今晚,不要离开我。” 争夺 制服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整齐摆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它们四处散落,凌乱而充满情.欲。小小的单人床上此刻挤了两个人,盛毓潼披着被子,两手撑在史薇如瀑的黑发两侧,地上的影子暧昧地移动着。 窗外只有寂寂的梅花。 两人温存完后,盛毓潼下床穿上了衣服。史薇裹着被子问:“你今晚就要走?” “我抓的舌头我不放心让别人看着,”盛毓潼将拉链拉到下巴,拉过椅子坐在了床边,“第三军团风气很差,里头人人结党营私不说,还嫉贤妒能,我抓了舌头,不知道多少人想着要把舌头放掉给我好看。” 史薇说:“你为什么不来骷髅军团?” “我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少将?”盛毓潼捻起史薇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成了一个个圈,她轻声,“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舌头,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史薇正要开口,盛毓潼又抛出一句:“我前日收了一个士兵的画册,上面好多新鲜的玩意儿,我今日还未同你试过。” 她说话很轻,模样又很正经。史薇瞪大了眼睛,默默出神。见史薇这样,盛毓潼就把话说得更通透了一些:“我想当做检查身体也不错。” 史薇这才反应过来盛毓潼说的是什么,便眯起眼看她,盛毓潼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你看什么?” 史薇撅起嘴,还未说话,两人就同时感到从远方跑来脚步匆匆的一个人。史薇忙下床穿好衣服,正在戴手套,那人就敲门了:“报告史薇少将!第三军团有消息!”是勤务兵。 “进来。” 勤务兵推门而入,见到盛毓潼,愣了愣:“盛营长原来在这里,尉迟少将找您很久了。” 盛毓潼脸色霎时就变了:“他找我?难道是舌头出了问题?” 勤务兵没回她,只向史薇一敬礼。“报告史少将,舌头,”他瞥了一眼盛毓潼,才说,“死了。” 天还未亮,史薇和盛毓潼就开车从骷髅军团驻地朝第三军团驻地进发。一路上盛毓潼铁青着脸,史薇看了眼盛毓潼的脸色,说:“你也不必生气,舌头死了,就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第三军团的人虐待而死,正好借此机会整治军风,把那些贪生怕死、结党营私的人都给拔掉,也算是一件好事。” “哼。”盛毓潼轻哼一声。她说:“这是我来第三军团后发生的第三件蹊跷事了,头一回,我在山地和敌人打游击战,缺乏补给,军团总部给补给队伍发了个错误的接应范围,愣是把物资全送给了协约众国。” “第二回,康宇星抓了个俘虏,本来看管得好好的,康宇星一走,俘虏居然自己打死卫兵跑了,事后我们检查卫兵的遗体,打进去的那枚子弹竟然是卫兵自个儿枪里的。” “第三回,也就是这一回,你们骷髅军团的人也在场,我以为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果然,俘虏是跑不了了,他直接死啦!” 盛毓潼恨恨用手砸了一下玻璃,史薇扭头说;“何必用这种事情来惩罚自己?”她又看着前方的路况:“勤务兵,开慢点,路滑,要小心。” “是!” 史薇回过头,慢慢地说:“你说的事情确实蹊跷,我看你们第三军团中不是军纪差,而是有内奸。” 盛毓潼看着史薇:“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是从前一位第三军团的哨兵留给我的,”史薇眯起了眼睛,“她告诉我有内奸,只是还没查出来,她就被那个内奸做掉了。” 盛毓潼屏住呼吸。史薇慢慢转过头,同她对视—— “我的姐姐,史蔷,生前服役于第三军团六营。” 车开到第三军团的驻地外,高高的堡垒上卫兵大喊:“口令!雷电!” 盛毓潼头探出车窗,大喊:“疾风!” 路障被卫兵们移开,汽车畅通无阻地开进第三军团腹地。史薇感叹:“你们第三军团设防怎么跟没设防似的,真遇到突发情况,拦得住敌人吗……诶,那不是尉迟麟吗?” 雪地上,尉迟麟搓着手,神情恼怒,看起来正在训人。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一辆天字牌号吉普停在了空地上,吉普车身上还有个呲牙咧嘴的骷髅头。他喃喃:“谁把这尊大佛请出来了……” 车门一开,史薇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尉迟少将,听说你抓的舌头死了。” “哎呀哎呀,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史薇少将,我尉迟某人错了,真对不起。”尉迟麟正要鞠躬,史薇伸手拦住了。 “不必,尉迟少将。我是来帮你的。事情还有转机。” 听到史薇的话,尉迟麟没有喜出望外,他迷惑地问:“这人都死了,难道史薇少将你还能把他复活不成?” “带我去看看现场,”史薇回头,“盛毓潼,你也去。” 盛毓潼?尉迟麟狐疑地同盛毓潼对视,盛毓潼略停了停脚步,就快步跟上,留下尉迟麟看着她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史薇和盛毓潼来到关押俘虏的监狱。俘虏已经被装进了裹尸袋。穿着白大褂的卫生院一看到史薇的肩章,就连忙敬了个礼:“少将,尉迟少将已经吩咐我们把俘虏装好,准备和协约众国交换了。” 史薇看了眼裹尸袋,裹尸袋下,俘虏的额头是青色的。“他的死因是什么?”史薇问。 “报告少将,他死于氰.化.物中毒,我们在他的后槽牙发现了咬碎的氰.化.物胶囊。” “真是,”史薇皱起眉头,“怎么这时候才咬碎?” “少将,”盛毓潼在史薇耳后小声说,“我抓到他的时候,就给他的嘴巴塞上了白布,按理说,他是不应该这样死的。” 史薇看着卫生员:“你确认毒源只来自于他嘴里的氰.化.物胶囊,和昨晚的食物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生员身边的哨兵喊起来:“少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说,不就相当于,是我们第三军团有意阻碍战争胜利了吗?” “一个小小的俘虏,和战争胜利有什么关系?”史薇嘲讽道,“倒是你们这个作风,让我对联盟军人的素养很是担忧。” “你!” “哎哎哎,你还要打人是不是?”史薇提高了音量,“我告诉你,越级犯上,军法处置!” 哨兵硬是把拳头缩了回去。 “史少将,何必这么大火呢?”尉迟麟姗姗来迟,他陪笑道,“不要为了一具俘虏的尸体,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尉迟麟,你来了,我正好有话和你说。” 尉迟麟一听到史薇直呼自己的大名,面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他的年龄比史薇大上了整整两轮,说是史薇的父亲辈也不为过。史薇这么喊他,明摆着是不尊重他。 “俘虏的尸体,我要定了,协约众国别想拿走。” “这,这不符合优待俘虏协定吧?”尉迟麟为难地说。 “那你是不给喽?” “不给!”尉迟麟忽然硬气起来,他说,“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尊重我,尊重第三军团!” “呵,”史薇轻笑一声,“幸亏我昨晚就派了人手过来。”她瞬间拔出配枪,怒目圆睁,放声疾呼: “骷髅军团的全体军人,给我听好了,今天就是抢,也要把这具尸体给我抢回去!” 迷影重重 这场争夺战最终由史薇大获全胜,她不仅带走了尸体,还带走了尸体用过的全套物品。尉迟麟黑着脸看史薇的部下们把俘虏的尸体抬进汽车后备箱。史薇站在他身侧,冲他伸手一笑:“尉迟少将,谢谢你的配合。” “哼……”尉迟麟带着劲儿用力握了握史薇的手,史薇面不改色,只是也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两人看似友好,手上却在暗暗较劲。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尉迟麟老了,只有把机会让给你们这帮年轻人喽。” “尉迟少将谦虚了,”史薇又回头看着盛毓潼,“你也跟我走。” “我?” 尉迟麟急了:“史少将,您这可就过分了。抢了俘虏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想带走我的营长?” “尉迟少将别误会,您说过了,人是盛营长抓的。我要问俘虏的情况,当然问盛营长比较好。你放心,只要我问完了,保证连人带尸体给您一块儿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盛毓潼向尉迟麟敬礼:“少将,我去还是不去?” 尉迟麟还没回答,史薇就插话道:“看样子,你也要我抢一次?” “去吧,去吧,都去吧,”尉迟麟恼怒地一挥手,“我看我这第三军团指挥部也迟早要让你给端了。” 史薇打开车门,她听了尉迟麟的话,回头笑道:“没准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尉迟少将可不要怨我啊!” 尉迟麟挥手:“走,不送!快点走!” “哈哈哈哈哈,一看尉迟麟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我的肚子都要笑痛了。”在车上,史薇笑着拍起身边的靠垫。盛毓潼却忧愁:“你是开心了,回去他指不定怎么给我穿小鞋呢。” “他敢!”史薇高声,她顺势握住盛毓潼的手,说,“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你要过来。反正好营长我也缺。比起别人,我更信得过你。” 见盛毓潼不说话,史薇低声说:“其实喊你过来,我也是有私心的。否则我怎么不把那个卫生员和刺头哨兵要过来问话?” “何况现在,尉迟麟正找人出气呢,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他的出气筒?”史薇说完,盛毓潼皱着眉头反驳:“怎么尉迟少将在你眼里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模样?我看他虽然顽固了些,待士兵还算是不错。”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父亲还在世时,身为飞鲨军团团长,尉迟麟当时还是他手下的一个校官。父亲曾和我说,尉迟麟这个人虽有才能,但小肚鸡肠,不堪大用。他施的恩惠也不过是些小恩小惠,用来堵住众人说他无能的嘴。” 史薇感到盛毓潼的手用力反握了一下。两人的手牵得更紧了,一路都没放开过。 回到骷髅军团营地,史薇第一时间把尸体送进了卫生队。经过一上午的解剖,中午卫生队传来消息,俘虏确实死于氰.化.物中毒,他用过的物品表面均未检测出氰.化.物。 得到这个消息时,史薇和盛毓潼正面对面吃午餐。听完卫生员的汇报,史薇放下筷子:“你先走吧,记得把门关上。” “是!” 等卫生员走出去,史薇便问盛毓潼:“你捉住他时,有把他嘴里的氰.化.物胶囊找出来吗?”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白毛巾是我亲自塞的,当时我并未在他的嘴里发现氰.化.物胶囊。”盛毓潼说完,史薇思考了一会儿:“那么这胶囊到底是什么时候到他嘴里的?” 她抬头大喊:“勤务兵!” 门口的勤务兵一个立正:“是!” “把昨晚守夜的哨兵喊一个过来!” “是!” 史薇对盛毓潼说:“只能问问昨晚到底有什么人出入了?”盛毓潼附和地点点头。就在这时,一个全副武装的哨兵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大喊:“哨兵543号向您报告!” “哨兵543号,你昨晚几点到几点在岗?” “报告,从昨晚六点抵达第三军团至凌晨四点俘虏死亡,我全时段在岗。” 史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昨晚第三军团有哪些人进入过监狱?” “六点半,炊事班给俘虏们送过一次饭,之后就再也没人进入监狱。凌晨四点,卫生队来给俘虏量体温,这时候俘虏就已经死亡了。” “很好,回去吧,有事我会再喊你的,”史薇看着盛毓潼,“还好这次抓俘虏我在场。如果这事情查不出个真相,责任恐怕就要追到你头上了。” “为什么?”盛毓潼疑惑。 “按照哨兵们和你自己的证词,只有你和炊事班近距离接触过俘虏,炊事班送来的餐具没有检测出氰.化.物,毛巾的束缚结又是你打上的,”史薇端起茶饮了一口,“我看这个俘虏不是来送情报,是来扰乱军心的。” 盛毓潼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她是因为担心手下不力,才亲自上阵抓俘虏,万万没想到后边儿还跟着一个连环套。史薇看了盛毓潼一眼,笑道:“别担心,有我在,这件事一定能水落石出。” “你怎么才能查出真相?”盛毓潼问,“俘虏已经死了,所有证言和证据都指向我失职,我……” “别担心,”史薇笑着说,“我们再去卫生队看一看,就当消消食吧。” 卫生队位于骷髅军团的西北角,房顶上盖了一张巨大的白布,上头绣有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的标志。史薇带着盛毓潼踏进卫生队,一名卫生员接待了她们:“少将好!” “那具尸体还在吗?” “在!少将是想看看尸体吗?” “不,不必了,我相信你们的检测结果,给我看看他的随身物品。”卫生员领着她们二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在那里,俘虏的物品摆出了一个小小的陈列室。史薇一眼就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骑在男人的肩膀上,笑容灿烂。 翻过照面,背面写着四个字,“我的宝贝”。 “……还是一位女孩儿的父亲,”史薇轻轻说,“我看看他的随身物品,冬季行军服、战地口粮、液体手.雷……嗯?飞机防冻液?” 史薇的眉头皱起来,她取下挂着的冬季行军服,翻了翻衣服的口袋,惊讶地发现口袋都被剪掉了。她试图去检查内.裤,却被哨兵告知,内.裤一开始就没被送过来。 战地上的哨兵向导为明确自己的身份,都会在贴身物件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庭联系方式,以确保有一日能将遗体送回故乡。 “这就有意思了,”史薇慢慢拿起飞机防冻液,交到盛毓潼的手里。史薇看着她,说,“他说不定还是一名空降兵呢。” ※※※※※※※※※※※※※※※※※※※※ 今天特别没思路,晚上我看能不能更两次,不能就只能鸽了(压力山大) 商议 骷髅军团驻地地下室,史薇的部下们依次通过暗门进入这个隐蔽的会议室。当他们看到会议室等待他们的除了史薇,还有个陌生人时,都愣了愣。 “这位是来自第三军团的同僚,盛毓潼。” 史薇站起来迎接他们。 “都别愣住了,快坐下吧。” 二十位营长依次落座,靠近史薇右手的位置很自然地被他们留给了盛毓潼。盛毓潼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看着史薇轻松挂上一幅地形图。地形图上,骷髅军团和第三军团的中线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关于今早我从第三军团拉回的尸体,”史薇拿着笔在圆圈内重重敲了敲,“他是个空降兵。” “空降兵?”营长们面面相觑。有人举手:“报告!” “请讲。” “我们侦察营这几日未从雷达上发现有飞机接近的信号。” 史薇换了只黑笔,她在靠近第三军团的地方画了三个黑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们的雷达侦测盲区,又符合空降兵降落的范围。” 又有人举手:“报告!” “讲!” “史团长的意思是,第三军团可能瞒报了军情?” “这个我不好说,或许第三军团只是一贯作风懒散才错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总而言之,结合这几日天晴无雪少风的情况,有一支空降部队很可能已经抵达第三军团附近,”史薇又在地图上画了两个箭头,“从这里,只要瞒着第三军团悄悄渡过马马里夫河,就能直奔联盟总部。而往另一边走,是马马里夫平原,这里驻守着第三军团正在休养也是战损最严重的两个营,敌方完全可以轻松吞掉这两个营,继而威胁第三军团司令部。” 有人说:“团长,我们是否要把这个重要消息报告给第三军团?” “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史薇合上笔盖,面色凝重,“可我并不信任第三军团……五营长!” 五营长举起手:“在!” “昨晚是你挑的人去第三军团,对吧?”史薇两手撑着桌子,“第三军团那边到底是怎么布控的?” “报告团长,由于第三军团坚决拒绝我们插手俘虏有关事务,故只允许我们在外围布控!但我们可以保证,昨晚的人,除了炊事班,既不能进,也不能出。当晚八点,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和第三军团的二营长一起进去看过俘虏,俘虏那时还活着,还问我们,他什么时候可以被换回去?” “这样啊……”史薇喃喃,她出了会儿神,发现五营长还站着,忙说,请坐。五营长这才坐下了。 又有人开口了:“史团长,这么一听,人像是被第三军团弄没的。”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史薇出声制止道:“都别瞎说,这件事没有证据,一旦弄错了,我们都要受罚。” 五营长此刻又说话了。他站起来:“史团长,我觉得,防着点儿第三军团没错。我去第三军团的时候,那边人一点儿都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对我们可横了,水和饭都一点儿不给。对那些个俘虏,呵呵,反倒挺有人道主义精神的。” 史薇听了,看了眼盛毓潼,说:“盛营长,你一直在第三军团,有没有觉得第三军团有蹊跷的地方?” 盛毓潼想了很久,才慢慢说:“我几乎不参与第三军团的内部事务,只负责带兵打仗,其中的详细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们每次一打胜仗,决策层就会出些乱子让我们自顾不暇。” 史薇细细咀嚼了盛毓潼的话,她蹙起眉,缓缓坐下了。左手边的一营长打量着史薇的脸色,说:“史团长,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派些队伍去马马里夫河驻守,以防万一。” 史薇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派谁去?” 一营长起身敬礼:“我们是重火力加强营,对待强渡河流的队伍最有杀伤力。我愿主动请命!” 史薇却摇摇头,她说:“不行……”这时四营长站起来:“史团长,不如我去,我们有两个机动连,可以最快时间抵达马马里夫河。” “可以,就你去。” 四营长笑着敬礼:“是,史团长,我一定要会吃下敌人送来的大礼包。” 史薇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背,嘱咐道:“也别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必要的时候,向联盟总部求助。” “是!”四营长笑呵呵的,五营长酸溜溜地说:“功劳又让老四给抢了。团长,我们重火力加强营花着团里最多的经费,干着团里最少的事,兄弟姐妹们心里都不服气啊!” 史薇笑了:“别着急,有你显神通的时候。” 傍晚时分,第三军团来人问俘虏和盛毓潼的情况。勤务兵把他们堵在了门口。第三军团的人叫起来:“你们扣俘虏就算了,凭什么连我们盛营长都扣住了!” “我们少将要留的人,你们就是插翅膀也别想把她接走,”勤务兵说,“卫兵,送客!” “你们怎么能这样!”第三军团的人就这么被卫兵暴力推搡了出去。勤务兵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天色,还早,史少将特意叮嘱他天黑了再来找她。 卫兵回来了:“小勤务兵,你怎么还没回去向史少将报告?” 勤务兵笑道:“哦,史少将让我天黑了再去。” “那你在哪儿待着?不如进我们的值班室烤烤火吧。” “是吗?谢谢谢谢。”勤务兵欢欢喜喜地进了值班室。他其实年龄还很小,才十六岁,只是他在征兵时故意多报了两岁,才以三等兵身份入伍的。今年冬天一过,就是他十七岁的生日了。 史薇的房间内,盛毓潼坚持要走。 “俘虏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该布控的也布控好了,我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盛毓潼说,“我心里头还是牵挂着我那帮兵。” “急什么?你们军团都还没派人来接你。他们不急,你急什么?更何况,第三军团没有你,也一直运转得挺好的。” 史薇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茶汤色若琥珀,放在透明的杯子里很是好看。她把茶杯放到了盛毓潼面前。 “要心静。” 盛毓潼捧起茶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好苦。” “我喝习惯了,不觉得苦,”史薇面不改色地喝下了另一杯,“我听说康宇星就在那两个战损营其中之一里。” 盛毓潼连连点头:“没错,要不要提醒她?” “提醒是要提醒,但不能太直白,以免打草惊蛇,”史薇思量了一会儿,“你帮我想个办法,要既能提醒她注意危险,又能提防可能存在的内奸。” “办法我有,”盛毓潼撑着下巴,“只是她可能会直接跑过来。” “跑过来?跑过来更好,”史薇笑眯眯地捏住盛毓潼的下巴,“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马马里夫平原上,康宇星正在给自己的制服打补丁。忽然,她的勤务兵跑了过来:“报告,营长,有您的电报。” “谁发过来的?” “骷髅军团总部。” 康宇星暗想,骷髅军团总部给她发消息干嘛?难道是史薇来找她叙旧了? 感觉不像。康宇星摇摇头,她展开电报,浑身顿时僵住了,一股热血冲上她的脑袋,令她怒不可遏。 “我和史薇在一起。 盛毓潼。” 失落的城池 天色晚了,勤务兵抱着暖烘烘的胳膊从值班室里出来。他随意抬头往天上一看,却停住了脚步。天上鸟群不住盘旋飞舞,遮天蔽日。 “小勤务兵,你怎么还不去找史薇?”老卫兵从值班室探出头。 “你看天上。”勤务兵朝天上一指,老卫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苍老的眼中渐渐凝聚了一点精光。 “我真的得走了,”盛毓潼穿起了外套,她把武装带环过腰际,“康宇星能带她的兵走,我的兵还留在第三军团那个地方,我也得想办法带他们走。” “咚咚咚!” 史薇抬头:“谁?” 勤务兵走进来,一敬礼:“报告史少将,军营外有情况!” 盛毓潼比史薇急得多:“什么情况?” “第三军团的尉迟麟少将带着一辆烧坏的破车来了。” 史薇按住盛毓潼的肩膀:“看来你今晚是走不成了。”她扭头向勤务兵说:“传我口令,全体都有,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是!” 小勤务兵奔跑着将消息传到了军营各处,库房缓缓打开,各色重火力火器开出库房来到平旷的空地上严阵以待。哨兵和向导们纷纷埋伏在堡垒各处,暗中将枪.口对准了来访的人员。此刻尉迟麟还对史薇布置好的一切浑然不觉,他愤怒地在门外吼道:“史薇,你是要造反吗?” “尉迟少将给我扣了顶好大的帽子,”史薇站在堡垒上低头看尉迟麟,“你说说看,我要造什么反?” “你竟敢炸毁我方车辆,杀害我方人员,你好大的胆子!” 史薇不屑地说:“今天下午起,我的人就没从军营出去过,你怎么敢断定这就是我做的?” “除了你,谁还藏有烈性t.n.t?你倒是说出个人来啊。” “尉迟少将,您不也有大量火.药吗?”史薇挑眉。 “你!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兵!”尉迟麟气恼极了,“史薇,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你倒说说,你的卫兵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把不存在的氰.化.物胶囊塞进俘虏嘴里?”史薇大声说,“我的营长昨晚可进去看过了,被关押的俘虏根本没有死志!他是被迫吞下氰.化.物惨遭毒杀!” 尉迟麟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说得千真万确?” “尉迟少将好糊涂,难道整整一天都没想过审问自己的卫兵吗?”史薇又好气又好笑。 尉迟麟看向身边的勤务兵,依旧是不敢相信的口吻:“怎么会这样?” 看到尉迟麟的反应,史薇渐渐变了脸色,她暗想,尉迟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难道是自己的判断有误? “少将,你看第三军团方向!”身边的一个哨兵叫了起来。 史薇立刻向第三军团方向看去,只见白雪皑皑的群山中一簇通红的火焰照亮了天边,滚滚黑烟涌起掩盖了今晚的月亮。 尉迟麟也朝自己的大本营看去,“啊”,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跪了下去。他的勤务兵连忙拖住尉迟麟的胳膊,大喊:“少将!少将!” 史薇鸣枪三声,她高喊:“一营到三营,听我口令,驰援第三军团,现在出发!” 第三军团大本营已经沦为一片火海,处处都是皮肉烧焦的噼啪声。但仔细看还有移动的活人。一个戴了面具的哨兵正用粗粗的麻绳将其他五个人绑在柱子上。那五个人都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不要怪我。” 哨兵说完,抬起机.关.枪,对着他们的脸就是一通扫射。他们的面目顿时绽开,变得模糊不清。之后,哨兵弯腰捡起一根燃烧的木头,朝他们扔了过去。 五个人就在燃烧的噼啪声中彻底失去了辨别他们的可能。不过哨兵还是在火光中看见了他们五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即便死亡也依然不停给予彼此力量。 她看出了神,这时,另一个哨兵靠了过来:“头儿,骷髅军团的人就快到了,咱们该撤了。” 戴面具的哨兵回神,她打了个响指,剩下的哨兵迅速列队。她压低声音:“目标地点,马马里夫河,任务,和普茨洛夫将军汇合。” “是!”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领队哨兵抬枪迅速回头一看,是那火光中的五个哨兵,他们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胸口发生了小小的爆炸。 大火烧到第二天清晨,曾经的第三军团大本营只剩了一个空架子。尉迟少将看到满地的灰烬,腿一软跪在地上。“没了,都没了。”他哭着。 “并没有全部都消失,尉迟少将,我们救下了一个孩子。”史薇淡淡地说完,看向前方,一个棕发男孩儿蹲在一具蒙上白布的尸体前,瞪大了眼睛却不哭,静静守候着已经死去的这个人。 “他是你的谁?”盛毓潼蹲在了男孩儿旁边,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 “哥哥。”男孩说,他的手摸上白布,轻轻抚摸着,之后他隔着白布抓起了什么东西。盛毓潼忙说:“我来帮你吧。” 这具烧焦的士兵遗体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则永远留在了他的同伴身上。盛毓潼看着他,想到他或许就是自己手下的兵,不由得一阵恸痛。 “安息吧。”她低声道。 盛毓潼拿起他胸口上那个扭曲的胸针似的玩意儿,交到男孩儿手中。男孩儿用指甲扣了扣,又把这个玩意儿交到盛毓潼手中:“打不开。” “我来。”史薇走过来,她拔出匕首,娴熟地找到一个口子,将它撬开。里头只有一张因受热而模糊不清的照片,以及永远停在晚上八点十五的分针与时针。 原来是一枚因为高温而变形的怀表。 “给我!给我!”男孩急切地说。 史薇把变形的怀表交到男孩儿手中,男孩儿急切地将有照片的那一面放到自己的眼前。他擦了擦相片,一会儿,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把他的眼睛拼命对准那张五官扭曲的脸,可他的眼睛始终无法将一张和善微笑的脸传回他的大脑。 “小朋友?小朋友?”盛毓潼关切地喊了两声。 男孩儿的肩膀急剧抖动起来,他抓着怀表,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终于占据了他的思想。他放声大哭起来。盛毓潼搂住他,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如母亲哄孩子入睡般哄着他。可是他们都无比悲哀且深刻地意识到同一点,那就是,无论怎样,那个被称为哥哥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 明天开始本文就要正式进入战争部分了,给自己撒个花 镇魂 “这里是骷髅军团总部,请讲!” “报告少将,这里是四营,我们是四营营长郑义,三等兵邱豪,现在,我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但是我们将血战到底,不辱使命!请记住我们的名字,四营营长郑义,三等兵邱豪!” 通讯器那头换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尚显稚嫩的孩子的声音: “少将,请答应我一件事。” “好。” “请不要把我阵亡的事情告诉我的妈妈。”孩子顿了顿,史薇似乎见到他那双斑斓而天真的眼睛。他压低声音: “请不要让她悲伤……” 瘟疫第一百二十九年冬,协约众国的普茨洛夫率领空降兵某旅悍然渡过马马里夫河,直逼联盟总部。第三军团兵变,原第三军团五营营长康宇星被俘。骷髅军团日夜兼程,终于赶在普茨洛夫之前回到了联盟总部。 进城的那天,街道两边商店的橱窗空空荡荡,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迎接骷髅军团的只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们。青壮年劳动力和小孩儿都随着联盟总部撤到了内陆,在那里,他们将度过一段艰苦而难忘的岁月。 “万岁!”“万岁!”“万岁!” 见到装甲车上的史薇,老人们都举起手臂欢呼起来,这让史薇想到大阅兵时,联盟的人们也是这样欢送他们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袭上她的心头,使她避过老人们写满信任的眼神,望向冬日灰蒙蒙的天空。 装甲车忽然停下了,勤务兵从队伍最前方跑过来:“报告少将,一位老兵想要见您!” 史薇从装甲车上跳下来。她快步走到队伍最前方。在这里,一名老人身着骷髅军团的旧制服,胸前挂满了沉甸甸的勋章,每一枚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少将,我是骷髅军团第一百期义务兵,我参加过以‘绞肉机’闻名的末日战争,在这场战役里,我失去了我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但我们取得胜利并最终活了下来,”老兵傲然地说,“请您允许我再次入伍,和您一起战斗!” 史薇握紧了老兵的手,她感觉到老兵手上的皱纹是那般的有分量。“欢迎回家!”她含着热泪说。 老兵听了这句话,他浑浊的眼珠里掉下一滴眼泪。眼泪顺着他脸上纵横的沟壑落在胸前的勋章上。 上将曾明留在空了的办公室里,那面挂过地图的墙壁上还留着地图的印记。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他说:“请进。” 史薇一身戎装走了进来,她敬礼:“上将,请允许我以这种装束和您见面。” “哎,”曾明不曾回头,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空白的墙壁上,“就算这面墙上没有地图,我也能清楚记得我怎样带领部队在联盟各地行军,不管是路线还是人数,都清晰地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无法忘记。” “史薇啊,做好吃苦的准备,”曾明转过身,他脸上有感慨万千,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话,“战争结束后,请到我的家里做客,我会和你讲讲你父亲的故事。” 史薇敬礼:“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曾明缓缓抬起右手,朝史薇敬了个军礼,他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也充满对这位后辈的深深祝福。 “上将,最后一批撤离人员已经到位了,您也快走吧。”勤务兵站在门口说。 史薇也开口了,她说:“曾叔叔,您还是走吧,明天早上,普茨洛夫率领的部队就要抵达联盟总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曾明点点头,他说,好。史薇送他下了楼,往昔人来人往的联盟总部大街只有红旗迎风招展。曾明回头看了眼联盟总部大厦,史薇从他握住自己的手感觉到了无限的留恋。 “别了,史薇,别了,”曾明红了眼眶,“但愿来年春天,我能在联盟总部听到你传来的一封又一封捷报!” 史薇敬礼,她目送曾明远去,当汽车上的那面小红旗彻底消失在史薇的视野里。史薇的心掠过一丝阴影。她环顾四周,明天,这里将充满硝烟与战火,熟悉的街景将不复从前…… 史薇忽然跪了下来,她向地面,无比虔诚地献上深深一吻。 盛毓潼挨家挨户统计拒绝撤离的人员,她来到一处小院子里,一位大娘围着围裙正在朝外泼水。 “孩子,水没溅到你吧?”大娘关切地问。 “大娘,我在统计拒绝撤离的人员名单,”盛毓潼微笑着说,“请您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沈菊芳,家住联盟总部二杠街三百三十六号,今年正好七十二岁啦,”大娘上下打量了盛毓潼一眼,“姑娘,你今年多大啊?我有个孙子,和你配得很,就是胆子小,跟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逃跑啦……” 大娘又回头看了眼院子,跟老母鸡爱护自己刚下的蛋似的,那样珍惜地看着。 “大娘,你家里别的人都走了吗?你为什么不跟着走?”盛毓潼好奇地问。 “我怕那些狗东西乱翻我的院子,我一辈子才攒下这么一个院子。哦,姑娘,不要误会,我说得不是你,我说得是那些侵略军,”大娘拧起眉毛,“他们真可恨呐,要是你们抓到了他们,别忘了叫上我,我准会好好给他们每人两巴掌。” “大娘,明天侵略军可能会进城,请您记得您的撤离地点。”盛毓潼给了大娘一张小纸条,“到时候我会来这里接您。” “我用不着,姑娘,但你明天可以来找我,”大娘接过纸条,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可比这个撤离地点安全多了……” 傍晚时分,联盟总部变了模样,路上到处是铁丝网和路障,百货大厦的玻璃窗上开了小口,里面架上了机.枪。史薇检查完城内所有据点,站在一处居民楼的楼梯上喘气,这时她看见盛毓潼从楼下踩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了上来。两人目光相对。 “检查完了?” 史薇点点头,又问:“你呢?” “还差最后一户。” “我陪你吧。”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得去动员那些士兵。”盛毓潼站到史薇的下一级台阶上,仰着头看她。夕阳在盛毓潼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胭脂。史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盛毓潼则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偏着头,她的手盖在了史薇的手上,手是冷的。 “抱抱我,之后就要继续工作了。”盛毓潼说。 “好。” 史薇张开手臂,把盛毓潼搂入怀中。两人的心一贴上心,就立马分开了。接下来的时间,她们一个往楼上走,一个往楼下走,来不及回味拥抱的热度,就匆匆投入到下一项任务中。 ※※※※※※※※※※※※※※※※※※※※ 晚上两更 撤离 凌晨时分,一架运输机轰鸣着从联盟总部上空飞过。盛毓潼拿着望远镜去看,飞机的尾翼上有一条张大嘴巴的鲨鱼。 “那是我们的飞机,”史薇喃喃,“飞鲨军团也撤回来了。” 盛毓潼钻到史薇的怀里,她问:“你害怕吗?” “不害怕是假的,”史薇搂住盛毓潼,把下巴放在盛毓潼毛茸茸的脑袋上,她闭上眼睛,“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又感到非常幸福。” 她吻了吻盛毓潼的头发。 “如果明天敌军进城了,我只要把平□□到山上,就回来找你,”盛毓潼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吊坠,那是一枚小弹壳,“这是你送我的幸运符,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平安无事。” 史薇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小弹壳,弹壳上还残留着盛毓潼的体温。“上次我拿出这个弹壳,我们差一点就结婚了。”史薇轻轻说。 盛毓潼脸一红,史薇在她的耳边喃喃:“你差我一份结婚报告。我一直记得的。” “结婚报告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写给你听” 盛毓潼躺在史薇的怀里,她郑重地说:“标题,结婚报告,另起一行,尊敬的联盟,亲爱的组织,我,盛毓潼,现申请与联盟成员史薇结婚。盛毓潼,女,哨兵,二十七岁,盛家堡垒人士,服役于原第三军团侦察营,政治身份清白。” “史薇,女,三十岁,史家堡垒人士,服役于骷髅军团,政治身份,”史薇又在盛毓潼的头上吻了吻,“清白。” “我与史薇相识于瘟疫二十一年,后经种种共同经历,发展为恋人关系,感情甚笃,愿进一步发展为配偶关系。为此,我向着联盟神圣的旗帜立下我的誓言。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将做史薇最忠诚的伴侣,最忠实的朋友以及最纯洁的爱人。我将与她永远相伴,至死不渝。” “申请人,盛毓潼。” “瘟疫第一百二十九年,冬。” “你跑不了了,”史薇从怀里取出一枚录音笔,早有预谋似的在手里晃了晃,“我都录下来了。联盟规定,特殊情况下,录音可替代纸质材料作为婚姻证明。” 盛毓潼将头埋在史薇的脖颈上。“你骗我,”盛毓潼嗔怪道,“你骗我和你结婚。” “我没有,亲爱的战友,这可是你自愿的,不信你再听一遍。” 史薇一按录音笔,盛毓潼的声音就飘了出来。盛毓潼羞恼得用拳头去打史薇,史薇笑着承受了。直到一声激烈的爆.炸声将二人从温馨的幻景里拖出来。史薇匆匆奔赴自己的岗位,临行前,她拉住盛毓潼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吻了吻。 “这就是我送你的新婚戒指,”史薇深沉地说,“请祝我凯旋。” 今夜,联盟遗留下的市民们都在默默祈祷,他们祈祷骷髅军团凯旋而归。和盛毓潼分别后的史薇走入掩体,白日见到的老人已经在他的岗位上严阵以待。 “向您致敬!”史薇将右手抬到太阳穴。 “也向您致敬,亲爱的少将,”老人也抬起右手,“我刚才和我家娘们儿说,等我回去还要吃炖鱼呢。” “是吗?” 史薇慢慢俯下身子,她趴在战壕里,耳边只有轻轻的风声。她忽然很想说什么,比如说也分享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其实我刚才去结婚了,”史薇轻轻说,“虽然只有两个人,没有见证人,也没有档案处。” 老人一愣,接着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士兵应该结的婚,”老人热情地在史薇身上拍了几下,“为纯洁的爱情干杯!对了,我真应该把家里藏着的酒带出来。咱们应该喝一杯。” “打完这一场吧!” “好,”老人眉飞色舞,“炖鱼可是最好的下酒菜!到时候您带上您的伴侣,我带上我家的娘们儿……” 嘹亮的号角声打破了老人的话语。史薇立刻警惕起来。紧接着,她看到东面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无线电急促地响起来,史薇赶紧接通:“十九营,东面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妙,普茨洛夫军团派出的进攻部队,无论是人数还是火力都远超过我们,”十九营营长的声音夹杂在炮火声中,“少将,情报有误!” 史薇听到了火.箭炮发射的声音,再抬头,东边炸起的灰土竟高过了联盟总部最高的303大厦。天边漂浮着黑色的灰尘,淅淅沥沥,如小雨般下到地面上,此情此景恍如世界末日。 “少将,你在想什么?”老人问。 史薇咬了咬嘴唇,没过多久,她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勤务兵,通知后勤,让平民撤退!” 勤务兵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临时后勤部跑,史薇又把他叫了回来:“等等。” “少将,还有什么事?” “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岁?”史薇逼视他,“我从很久以前就怀疑你谎报年龄。” “……十七。” “给你个任务,开车护送平民上山。等我派人给你通知了,你再护送人下山。” “我……我不要做逃兵!”勤务兵叫起来,“少将这是让我临阵脱逃!” “我这是给你任务!让你开车送平民上山就上山,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史薇见勤务兵还不走,就做出要踢他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皮痒了!” 勤务兵这才一溜烟跑走了。 盛毓潼坐在卡车里,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因种种原因,本不愿离开联盟总部的普通平民。从第三军团救出的男孩嘟嘟紧紧依靠着她。另一边,那位名叫沈菊芳的大娘特意坐了过来,她念叨着:“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孙子呀?他长得可英俊了,小姑娘们见到他都要红脸的。” 盛毓潼担忧着史薇的安危,根本无心听沈菊芳的话,只是随意地“哦”了一声。沈菊芳以为她应了这件事,喜上眉梢:“那你就是我孙媳妇了,以后啊,你叫我奶奶就好。” 嘟嘟轻轻推了推盛毓潼,盛毓潼没有反应,只是说:“嘟嘟乖,姐姐在想事情,别闹。” “盛营长!盛营长!” 盛毓潼顿时回魂,她看向车外,史薇的小勤务兵从远处跑过来,他叫道:“盛营长,史少将让我带你们离开。” “她什么时候走?”盛毓潼问。 小勤务兵摇摇头:“不知道。她说可以接你们下山的时候,会再给我消息。” “知道了,开车去吧。”盛毓潼点点头。嘟嘟担忧地挽住了盛毓潼的手:“姐姐,你要干什么?”盛毓潼默默推开嘟嘟的手:“嘟嘟,到了山上,要听大家的话,不能乱跑,不能老是想着给哥哥报仇。” “嗯。姐姐,我都听你的。” “嘟嘟真乖。” 盛毓潼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从刚刚发动的车上跳了下去。一瞬间她好像分成了两个人,另一个人站在车上,看到了跳到地上的她。记忆里,她第一次进天枢塔校,史薇也是这样从车上跳了下来。 史薇,等我。 盛毓潼把左手无名指放在唇上,轻轻按了按。她跑得很快,一眨眼,就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哎呀,她可是我孙媳妇,孙媳妇跑了怎么办?”沈菊芳着急地喊起来,“你们都别拦我!我要去找她!” 下一秒,她撩起裤腿,也从卡车上跳了下去。 空响 什么都碎了,玻璃、金属、树木、人体……联盟总部满目疮痍。天快亮时,史薇和骷髅军团被迫退守至最后一个堡垒。 联盟指挥部的电话就在这时来了。 “史薇,指挥部要求你,放弃联盟总部,撤入大荒山。” “我不能接受,”史薇双眼血红,“这可是联盟总部,我们的首都,我们的……” “孩子,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了第三军团,不能再失去骷髅军团了……”电话那头曾明竭尽所能地安慰她,“等到战争结束后,我们还可以重建一个新的首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二十个营长只剩下了九个,他们都有着焦黑的脸和急切的神情。 “少将,联盟会派援军过来,对么?”有人问。 史薇缓缓挂掉电话,她勉强笑了笑,说:“联盟没有放弃我们——” 焦黑的脸上一双双眼睛燃起希望。 “但是,联盟放弃了首都。” “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有人激动地说,“难道我们骷髅军团要做联盟史上第一个弃城而逃的军团吗?我不接受!” “我也不接受!” “安静!”史薇怒喝,“难道要拿骷髅军团所有普通士兵的命去冒险吗?也许后人会为我们殉城洒几滴热泪,但这对于每个士兵的家人来说,对于联盟来说,我们的拒绝撤离将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没有人再说话。 “统计人数,准备撤离,一营和我负责掩护。” 九个营长纷纷散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又出现在史薇的身边,他感叹:“少将,这会是联盟军事史上无法忘却的一笔呀。” “是啊,常胜将军教出了一个弃城而逃的女儿。”史薇看着他,笑道,“我忽然很庆幸,有一天我会死去,这样我就能听不到这些骂名。” “历史会给你公正的评判,”老人慢慢说,“请耐心,把一切交给时间。” 二十分钟后,普茨洛夫军团进入了已沦为空城的联盟总部。指挥官施青将腰间的配刀轻轻插在雪地里。她满意地欣赏它,恍若欣赏一件艺术品。 雪地里,配刀闪烁着威慑力十足的银光。施青把它拔起来,重新插回刀鞘里。“天枢之刃,”她翻过来,背面还有两个字,“蔡荇。” 有意思,她想。 “指挥官,骷髅军团已经撤到附近的大山里了,请问我们的下一步是?” “不要急嘛,”施青悠悠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把我俘虏的平民和那个哨兵都拉进城吧。” “是!” 盛毓潼躲在街角,她目睹了普茨洛夫军团进城的全过程。史薇想必已经撤离了。盛毓潼正暗自思量该怎样从联盟总部撤离时,一个人忽然抱住了她。 “孙媳妇,别怕,是我!” “沈,沈大娘?”盛毓潼惊讶道。 “跟我去一个地方,保证这些兵来年春天都找不到你。来,走。” 沈菊芳拉过盛毓潼的手,一路避开大道只走崎岖的小路,七拐八拐居然又到了沈大娘的小院。走进屋子,再七拐八拐,盛毓潼看沈大娘触动了一个机关,一间储粮充沛的密室居然显露在盛毓潼的眼前。 “快进去,免得待会儿被发现了。”沈大娘把盛毓潼往密室里一推。 “您怎么办?”盛毓潼着急地问。 “我得待在外面,”沈大娘撅起嘴,“我发誓要和这栋房子共存亡。” “报告指挥官,人已经带到了。” 衣衫褴褛的平民们都低着头来到施青面前。 “这就是你们联盟的心脏,联盟总部,”施青悠悠地说,“骷髅军团再厉害又能如何?你们的心脏还不是都被我牢牢攥在手里?” “不过我今天请你们来,不是来和你们谈天说地的,我啊,要请你们来看一场好戏。” 施青拍拍手,朝一旁的士兵喝道: “快把那个身子骨最硬的哨兵给我带上来。” “出去!” 一个大铁盒子里倒出来一个人。是康宇星,她被剃光了头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体能服,在寒风中被迫打着颤。她一看见施青,就移开了目光。 施青笑着走到她面前:“听说你来经血了?” “……和你没关系。”康宇星咬着牙说。 “只要你能赤着脚走完一公里的路,我就给你一张卫生棉,”施青眨着眼睛,“如果你不走,我就毙掉他们当中的一个。” 康宇星一发狠,从地上爬起来。施青笑起来:“哟哟哟,这起来的样子,还有几分像小马驹呢,我应该让你做我的马。” 康宇星不理她,看着别处:“从哪里走到哪里?” “我的要求不高,就从这里开始走吧,最好走正步,踢得越响越好,”施青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个点子,“最好喊喊你们天枢塔校的信条之类的,搞得像阅兵一样。” 康宇星抬起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摔倒了可要重来哦,”施青拍拍康宇星的脸,“如果是曾明看你阅兵,你还会动不动就摔倒吗?” “……我重来就是了。” 施青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一个平民当即被按在了地上,枪口指着他的后脑勺。康宇星咬住牙,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在坚硬的地面上踏出一声闷响,接着是第二声。 “好,好,好,这才像样!”施青鼓起掌,“你们也别光看啊,鼓掌啊!” “哦——”士兵们跟着起了哄。有眼尖的人看着从康宇星裤脚里流出的蜿蜒血迹,大叫起来:“你快看,她流血了,是经——血——” 男人们都恶俗得笑起来,施青则放纵他们笑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不禁低下头,念叨:“天啊。”这没逃过施青的眼睛,施青指着她:“你出来。” 女人抬起下巴高傲地走过来。 “你刚才在念叨什么?” “我在可怜你们,”女人悲悯地看着施青,“尤其是你,你简直不配做一个女人。” “呵,”施青不屑地笑了笑,“你不配指责我,因为你害怕被枪毙。” “……我不害怕被枪毙,”女人高傲地说,“我将证明这一点。” 在施青的注视下,女人脱下披风,这是她身上唯一用于保暖的物品。“你要干什么?”士兵上前,却被施青拦住了,施青铁青着脸:“让她去。” 女人大踏步追上康宇星,从背后把披风搭在了康宇星的身上。康宇星没有停下步伐,她不能停下步伐,否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于是她没能看这个女人哪怕一眼。 也没能说上一声谢谢。 ……施青看着她回来了。女人只穿着单衣,却没有发抖。她抬起下巴,看上去宛若一位高贵的女王。 “请您动手吧。”她说。 “啪!” 女人应声倒下,她的鲜血染红了雪地,遮掩了康宇星留下的斑驳经血。施青看着她流出的血,忽然感到了些许寂寥。 “糟了,我应该留着她多玩几日的。”施青自言自语。 天地间,回荡着康宇星踏步的空洞回响。 苍白 此后三天,普茨洛夫军团陆续将俘获的联盟平民送到联盟总部。联盟总部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掺杂了末日将临的恐慌,恰如雪地上无法抹去的血迹,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施青每日都带康宇星出来踢正步。她没再枪毙人了。只是康宇星结束每日的酷刑被重新塞入阴暗的大铁盒子时,胆小的人总会留下惊惧的眼泪。起初还有人反抗,但反抗的人被抓起来后往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夜晚的天空总是被凄凉的叫声惊破,脆弱的孩子们总在深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不久,普茨洛夫军团大部分离开联盟总部,驰援西部与猛虎军团苦斗的自家军团。驻守联盟总部的士兵下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反抗活动却几乎没有了。等沈菊芳从院子出来时,已经是联盟总部失守的第十五天了。 院子外站了一个衣着不凡的女人,看起来像军人。她手攀在门边四处打量沈菊芳的院子。她身后站着一排士兵。士兵一看见沈菊芳,嚷起来:“你出来。” 沈菊芳拧起眉毛:“真好笑,这是我的院子,我凭什么出来?” “从今天开始不是了,”女人傲慢地说,“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的指挥部。” “好,那我出来。”沈菊芳提着裙子走到女人附近,之后,她仰起头,朝女人脸上重重吐了一口口水。 “呸!你也配!” “好大的胆子!”士兵当即一枪托砸上沈菊芳的脑袋,沈菊芳颤颤巍巍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们欺负一个老婆娘!你们像样吗!” 士兵随手往她的手里塞了一袋吃的。“喏,这是给你的报酬,老婆子,”士兵恶劣地笑着,“联盟总部那么大,你随便打开一扇门住进去不就得了?” “这也是我要和你们说的!”沈菊芳愤怒地说,“你们这群坏东西!” 士兵又要动手打人,施青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何必和一个老东西置气,反正她早晚都会死。让她自生自灭就好。” 她朝沈菊芳的院子一挥手,向士兵们吩咐道:“进去,把不该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喽!” “啊——”沈菊芳尖叫一声。士兵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她的衣服,将她扔到了大街上。沈菊芳坐在泥泞的雪地里,哭得伤心欲绝,然而没有人停下脚步安慰她。这实在是联盟总部再常见不过的一幕了。 当天下午,沈菊芳的小院门口挂上了“普茨洛夫军团指挥部”九个大字,字是毛笔写的,个个入木三分,飘逸无比。看得出来,施青在书法上颇有造诣。 此时施青在指挥部的决策室内。这原本是沈菊芳的书房,因方位朝阳,还有一扇大窗户,施青将她开辟为自己的决策室。她在窗前看士兵把小院子里的天竺葵连根拔起,天竺葵植株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小院的外边。 施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滴滴滴”,电报机响了起来。施青绕过书桌,她拿起电报机上新鲜出炉的电报,电报上写着: 今日下午六点,同盟国枪.械顾问章女士将携带妻子拜访你处,请务必友好接待。注意:章女士右眼为义眼,请勿大惊小怪。 “呵,我是那种人么?”施青冷笑一声,她把电报揉成一团,再用打火机点燃了电报的一角。白纸在火中萎缩成黑色的小块儿,上面的字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勤务兵!” 勤务兵“咚咚”走了进来:“报告!” “组织一下市民,我们要欢迎两位贵客,”施青顿了顿,补充道,“欢迎贵宾的市民不要那些一看就面黄肌瘦的,最好长得漂亮,或者找些活泼的小孩儿。一定要听话,要乖,听我们指挥。贵客长期生活在后方,不知道前线多么残酷,千万不能把她吓到了。” “是!”勤务兵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施青看着勤务兵跑出了决策室,她回头重新欣赏起书柜里的装饰品。“那个婆娘的丈夫准是位军人,”施青喃喃,“说不定还是位老侦察兵呢,这么多铜马雕像……” 书柜正中央是一匹棕褐色的马,马的眼睛上镶了罕见的紫色宝石。施青靠近了这匹马,以难得的温柔轻轻抚摸小马的马鬃。 “乖,真乖啊,别动,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她弯下腰,眼睛对准了小马的眼睛,慢慢朝里看去。 盛毓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墙上的两个小孔反射出一双眼睛。她认出这不是沈大娘的眼睛。方才的打砸声已经让她生疑,这双眼睛则无疑让她笃定了一件事情:这栋房子已经易主。 沈大娘还好吗?盛毓潼担心起来。今早,沈大娘不顾盛毓潼的劝阻,一定要出去看看。“我在这栋房子里待着都快闷死了,”沈大娘围上披巾,“我必须出去走走,否则我会死在这里。” “外面都是士兵,你出去,碰上了,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一个老婆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沈菊芳嘟囔,“我就出去走走,孙媳妇,你别担心。” 盛毓潼头疼起来:“我不是您孙媳妇,沈大娘,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可以再离啊,”沈菊芳嚷嚷道,“一定是这些天你厌烦我这个糟老婆子了。我必须出去走走,我一走,你一担心,准会答应嫁给我孙子。就这么说定了啊。” 盛毓潼眼看着沈大娘潇洒地走了出去。 “笃笃笃。” 盛毓潼毛骨悚然。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简直像头狡猾的狐狸。她颤抖着,隔着衣服抓起胸前的子弹,那是史薇送给她的子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暗门,屏住呼吸,祈祷这个不速之客永远找不到进来的开关。 “什么都看不见。” 施青喃喃,她又伸手敲了敲墙壁,回音厚重,不像是中空的。“不对啊。”她说着,她动手掰了掰马头,马头不会动,上面的宝石差点让施青拔了下来。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施青自言自语,但她狐疑的目光还是没从小马的身上离开。 从联盟总部撤离三天后,史薇终于从勤务兵那里得到消息,一个差点令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的消息。她狼狈地回到营地,自愿担当勤务兵一职的老爷子肖望在火堆上架起了一只搪瓷杯,搪瓷杯里的水咕嘟咕嘟直响。 肖望一看史薇死人般的脸色:“少将,怎么了?” 史薇坐在雪地里,她脱掉靴子,靴子里倒出了满满的雪。 “一个坏消息,”史薇深吸一口气,“有两个人走丢了……其中一个是,我的妻子。” 肖望用树枝取下搪瓷杯,史薇将就着在肖望的手里把热水喝了下去。喝完,她感觉身体暖和多了,理智也回来了些。 “可是战争还在继续,”肖望又抓起一捧雪放在杯子里,再架到火上,他眉飞色舞起来,“不过我可以替您为她祈祷。我的嘴跟开过光似的,说什么什么灵呐。” 史薇笑起来:“谢谢您,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可不是好意啊,我的母亲是个巫师,我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咒语。” “这第一捧雪,是我祝您的妻子平安,这第二捧雪,是我祝你们幸福。第三捧雪——” 肖望抓起雪地上的雪,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面不改色地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看着史薇,郑重地、虔诚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第三捧雪,是告诉命运,所有你们年轻人将要历经的不幸,都由我这个老头子来承担吧。” 章顾问 下午五点,施青带着士兵和青年们在总部城门口列队欢迎顾问。只见远远的,一辆福特车开到了关卡处。 “勤务兵!” “是!” 勤务兵小跑着给福特车开了车门。 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女士,她头上戴了顶小巧的软边礼帽,面上覆了层面具。 想来这位就是章顾问。 “章顾问,你好,我是指挥官施青,”施青快步上前,朝章顾问伸出手,她笑道,“欢迎您来参观我们的联盟新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身着鲜艳衣裳的青年和孩子们欢呼起来,章顾问摘下头顶上的礼帽,宽慰地笑道:“我以为前线很残酷,没想到你们治理得和后方一样好。” 施青却定定地看着章顾问,当她确认章顾问的右眼确实是只义眼后,才释然地笑起来。她向章顾问再次提醒自己悬空的手:“章顾问,让我们用握手来开启我们的友谊吧。” 章顾问立即沉了脸:“难道电报上没有说吗?” 施青飞快眨眼,电报的内容在她的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章顾问抬起手,那是一只机械手臂。 “啪!” 施青出手迅疾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的红印还没有消除,她就笑起来:“抱歉,章顾问,瞧我这记性,我给您道歉了。” 这时,章顾问的妻子也从车上下来了,她穿着曳地的长裙,走路很是不便。勤务兵不得不帮她拉起裙摆,她才勉强在雪地上走了几步。 “这就是联盟新城吗?”章夫人仰着头,手上的丝绸手套闪着珍珠般的光泽。金丝雀,施青在心里给章夫人下了这个定义。她想,原来大名鼎鼎的枪.械顾问也喜欢女明星之流的货色,真是令人感到遗憾。 章夫人摇摇摆摆地来到章顾问面前,和章顾问在一起,她显得愈发小鸟依人。她撅起嘴,给了章顾问一个吻,再娇滴滴地依偎进章顾问的怀里:“咱们今晚一定得住这儿吗?这里看起来好破。” “夫人,您放心,我给你们提供的是城里最好的住所,”施青微笑道,“而且联盟新市民的热情一定会让您感到宾至如归。” 一个穿着苹果绿裙子的小女孩儿怯怯地走上前,她捧着一束梅花:“夫人,这是献给您的花。” “谢谢你!”章夫人惊喜地将花接过来捧在手里。她感动地看着施青:“谢谢您的礼物,指挥官。” “这不是我的礼物,”施青牵过章夫人的手亲了一下,“这是联盟新城送给您的,夫人,愿您的美貌和这座城市的和平一样长久。” 欢迎晚宴在联盟总部最好的餐厅举行。这一晚,联盟城里的灯都亮了,整个城市宛若橱窗里精致的水晶球城堡,美轮美奂。施青一边小块切着牛排,一边打量着章顾问和章夫人。她觉得她们看起来很好,可又有什么不对。趁着章夫人去化妆间补妆的间隙,施青提出了她一个深藏在她心里的问题: “章顾问,请问您为什么不和您的夫人进行精神结合呢?” “我真正的配偶是枪,”章顾问不假思索,“女人不过是我随时可以换洗的衣服。我可以有很多妻子,但只有枪能触发我真正的狂热。” “我欣赏您,”施青拿起酒杯,笑道,“为您真正的妻子干杯。” 但施青返回指挥部后,第一时间给同盟国发了电报。她的手指在书桌上来回敲,虽然单调,在她的脑海里却变成了《致爱丽丝》。这是她童年最常在学校表演的曲目,成年之后就再也没对任何人弹过。 夜愈来愈深,施青反而愈来愈兴奋,脑海里的《致爱丽丝》也变成了《野蜂飞舞》。终于,同盟国的电报到了。施青从里面读到了更多东西,比如说,章顾问在枪.械实验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比如说,章顾问情人无数而最新受宠的一个据说是十八线小明星。 完全符合。 施青决心睡个让自己安心的好觉。 勤务兵把章顾问和章夫人送到一栋别墅前,他将钥匙交给章夫人:“明早八点,我会来别墅门口接您和章顾问。” “就我去,她不用去了,”章顾问说,“她的小脑袋装不了太多东西。” 章夫人嘴顿时撅成一朵娇俏的花:“我哪里有那么笨了!” 勤务兵为他们打开车门。两人在勤务兵的注视下,手挽着手亲密地走上台阶。章夫人拿钥匙开了门。两人一走进去,顿时如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地上。 “章顾问,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章夫人问。 “不可以,”章顾问挣扎着从地毯上爬起来,“现在还不可以。” 两天前,联盟新首都指挥部,刚下运输机的龙仪脚步匆匆。她来到曾明的办公室,发现颜如珏也在里面。她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很好的处理了情绪,她抬起右手: “报告,飞鲨军团龙仪到了!请上将指示!” “你们都来了,很好,我有个任务派给你们,”曾明坐在椅子上,“根据我方谍报人员提示,近日协约众国会派出一位枪.械顾问前往联盟旧总部,根据发回来的照片,那位枪.械顾问和龙仪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曾明把照片拍在龙仪面前,龙仪定定一看,确实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总部要求,龙仪,扮成枪.械顾问,颜如珏,扮成枪.械顾问的情人,你们二人以情人关系进入联盟旧总部。等你们在那里建立好电台,我会给你们下一步的指示。” “这次行动的代号为,夜莺,”曾明动情地说,“愿你们在茫茫黑夜中唱出一支嘹亮的歌。” 天亮了,龙仪和颜如珏终于排查完所有的房间。她们确认别墅里没有窃听器后,两个人都瘫坐在华美的地毯上。 “章顾问。”颜如珏喊了声。 “叫我龙仪吧,如果没有别人的话。”龙仪往嘴里塞了根烟草,这是她在储物室里发现的,是战时难得一见的珍品。她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也会叫你颜如珏。” 颜如珏怔了一下:“好……好……” “你需要烟草吗?”龙仪递给颜如珏一根,“可以提神。” 颜如珏接过来,笨拙地塞进嘴里,她用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能打出火。龙仪说:“我来。”她一下按住打火机,打火机窜出火苗,点燃了烟头。颜如珏用力吸了一口气,顿时咳嗽起来。 “咳……咳咳……”她捂着胸口,她暂时还不习惯这种味道,眼泪都流了出来。 “能用这种方式哭一场,是不是也挺不错的?”龙仪笑着说,“慢慢抽吧,我先走了,晚上见。” 她用力拍了拍颜如珏的肩膀,戴上帽子,独自走出了别墅。 折磨 今天是个晴天,街道上的积雪逐渐化了。勤务兵还没到,龙仪索性独自在街道上走了一段。她发现别墅附近有联盟曾经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店,如今大门紧锁,橱窗里用于装潢的字母彩灯都掉到了地上。 龙仪走到橱窗前,橱窗里头陈列的蛋糕样品上,有一架天蓝色的小飞机,很像是动画片里战斗机飞行员会驾驶的那一种。龙仪定定看了一会儿,她在心里盘算起日期,忽然想到今天是情人节。 留给她的信应该收到了吧…… 龙仪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小飞机一动不动。 它不可能回应她。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龙仪眼中流露出罕见的忧伤。这时,她的背后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施青的勤务兵从车上跳下来,他敬礼:“章顾问!您出来得好早!” 龙仪直起身子。她转过来,两手插在上衣兜里,抬高下巴,不耐烦地说:“不早了,我来到这里是为协约众国效力,快带我去见你们指挥官。” “是!” 车里有股柠檬的香气,在这个季节难免使人从心里发寒。勤务兵一打方向盘,车拐过一个街区,联盟广场在眼前出现。广场上,约六米高的联盟将军像被蒙上了一块黑压压的布。雕像下,一群孩子在联盟广场上无忧地堆雪人,他们穿得五颜六色,阳光把他们照成了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 仿佛没有冬日,更没有战争。 “这个方向是……”龙仪不动声色地问。 勤务兵热情地解释:“我们施少将邀请您共进早餐,还望您不要嫌弃。” 汽车开到了一处光秃秃的院子里,龙仪从车窗望去,施青正拿着锄头锄地。她挥舞四五下锄头,就用脖子上的毛巾给自己擦一下汗。几乎就在龙仪看向她的同时,她敏感地转过身,同龙仪视线相交。 “章顾问。” 施青扔下锄头,翻过篱笆走到车窗前。她给龙仪拉开车门:“请问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还不错,我很喜欢那个地方,指挥官有心了。”龙仪一下车,两人就立刻亲密地靠在一起,宛若一对亲姐妹。龙仪问:“指挥官,您是打算在院子里种些什么吗?” “我打算种些家乡的蔬菜,以解思乡之苦。” “看来指挥官是打算长期驻守此地了。” “不,”施青诡异地笑了笑,“种菜其实只是顺便的事……章顾问,我总觉得这栋房子里有鬼,吵得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正在想办法把它捉出来。” “鬼?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鬼?” “章顾问,你是个技术专家,而我是军人。技术专家对技术有天生的敏锐,就像您把枪.械作为您的一生挚爱,至于我,”施青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说,“我是军人,负责为国家消灭敌人,所以我天生能感觉到那些将死之人的气息,因为他们最终都会成为我手下的亡魂。” “我把他们称作‘鬼’,就如章顾问你把枪.械视为你真正的‘妻’,”施青的手搭上龙仪的肩膀,“章顾问,我们是同道中人。” “我很高兴能认识指挥官,”龙仪握住施青的手,她笑道,“既然我们是同道中人,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 “叫我施青就行了,章顾问,我尊重有知识的人,”施青热情地回握,“我代表协约众国的士兵,欢迎您的加入。我们非常非常需要你。” 龙仪跟着施青走入指挥部。指挥部的墙壁上贴着绿底白花的墙纸,看得出来以前是一栋颇为温馨的民房。她们首先来到了一间书房样式的房间,龙仪一眼就看到了书柜中央那匹棕褐色的小马。 “章顾问,我们果然兴趣相投,”施青笑道,“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注意到的就是这匹小马。请顾问告诉我,当你第一次看见这匹小马,你想到了什么?” 龙仪不说话,她走到小马前,用力掰了一下马头,马头纹丝不动。她内心顿时轻松了很多:“也许就是一件精美的装饰品。” 施青神秘地说:“吃早餐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早餐在院子里进行,施青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套白色的户外用餐桌椅,两人相对而坐。冬日的小院没什么景色,四处光秃秃的。施青却看出了兴致,让龙仪怀疑两人待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饭吃到中途,一直欣赏风景的施青忽然扭过头:“章顾问,首先,请你清空你的思想,再告诉我一次,书房里的小马到底是什么?” 龙仪动作流畅地捡起一根西芹,放在碗里。她凝神静思了很久,推出了一个施青可能想要的答案:“我觉得,就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不,不,你的动作告诉我,你的直觉和我是一样的,”施青靠过来,胳膊贴着龙仪的胳膊,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这是一个机关。” 龙仪这才点点头:“不错,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是——” 施青大笑起来;“技术专家总是强迫自己在实践中确保万无一失,因此一旦在实践中得到负反馈,便会否决自己的预设。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会前进,前进,前进!” “在把整栋房子捣毁之前,我不会停下证明它是机关的脚步,”施青两手交叠在一起,她别有深意地说,“章顾问,这就是军人。” 龙仪把西芹塞进嘴里,她想,狗屁。 早餐过后,施青提出带章顾问去联盟监狱看看。龙仪微微皱起眉头:“我希望尽快投入工作,施青,请不要给我安排额外的参观活动。” 施青尴尬了一会儿,讷讷地说:“您要是不去,可就错过了一次接触联盟最新科技的机会呀。老实说,我拜读过您的机械人类论,那都过时了,您该去接受一些新的东西。” 她俯在龙仪耳边,幽幽地说:“希望您配合我的工作。相对应的,我,也会支持您。请让我们合作愉快。” 康宇星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她的身边是用指甲在地上划出的一个个正字。她数了数,她被俘已经超过三十天了。 身边是非人的嚎叫。康宇星抓紧了身下的草席。她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每天上午十点,卫生员会给那些被捕入狱的反抗积极分子注射某种神秘药品,只要连续注射七天,人就会异化成一具行尸走肉。 面前多了一道黑影,康宇星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看她。“今天是来给我注射和他们一样的药品吗?”她问。 “不,是让你能活蹦乱跳的东西。”护士回答。 两名士兵按住康宇星的身体,护士在她的胳膊上扎了针。康宇星感觉到她的心脏就要如烟花一般爆开了。 “只要你投降,我就会停止注射,给你解药。” “做梦。” 针管残留的最后一点点药剂被推入康宇星的身体,康宇星认命般闭上眼睛。她模模糊糊听到护士说:“十分钟后,把她扔进僵尸笼里,指挥官和一名新来的顾问要来观赏她的表演。” 施青……康宇星捏起拳头,她的骨头咯吱咯吱作响。 她被人拎了起来,关进了一个笼子,如果康宇星没记错,那是一个带滑轮的铁笼子。 笼子缓缓上升,她的灵魂却再次坠入无边的深渊。 万物的灵长 龙仪很惊讶,她没想到这里会有如此之多的人,都是协约众国的军人,个个衣着体面,因兴奋或激动涨红了脸庞。 此时她和施青身处装潢一新的监狱礼堂——这处平日用于举办感化演讲的地方,如今富丽得犹如希腊罗马时代的圆形剧场。施青邀请龙仪在最前排坐下,自己则坐在了龙仪右手边。 “我敢担保,这是您此生最难忘的表演。”施青热情地说。 一名士兵走过来:“报告指挥官,表演可以开始了吗?” 施青点点头,士兵走到扶手前,高喊:“可以开始了!” 铁索门缓缓打开,一个玫瑰花似的女孩儿从铁索门里跑了出来。她拎起裙摆,向施青行了个颇为古典的屈膝礼。 喧闹的礼堂安静下来。女孩儿甜美的嗓音在礼堂里清晰地回响。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龙仪侧过身:“《哈姆雷特》?” 施青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女孩儿鞠了一躬,退到铁索门后,她才把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心上。 “是《哈姆雷特》,章顾问。但又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截然不同,”施青顿了顿,诡异地笑起来,“它是我的杰作。” “啊——” 一声凄凉的嚎叫划破大礼堂的寂静。龙仪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紧抿嘴唇,在脑海里细细分辨这个声音,似乎是人声。紧接着,更多的哀嚎从幽深的铁门后响起,犹如恶鬼将冲破地狱般排山倒海而来。 龙仪瞥了眼身旁的施青。施青闭着眼睛,用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起了节拍,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章顾问,你不专心。” ……龙仪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向所谓的舞台。这时,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推着一个铁笼子出来了。铁笼里有个金色短发、王子装束的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剑。想必这就是施青设计的“主角”。 龙仪前倾身子,做出好奇的样子:“这是协约众国的士兵吗?” “不,一个伟大的俘虏,给我带来了很多乐趣。没有她,我可排不出这出《哈姆雷特》,”施青揉揉太阳穴,睁开眼睛,忽然心疼地叹了口气,“她瘦了,一定是因为演出太辛苦了。” 龙仪仔细查看俘虏的面容,被俘人员名单上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一一在她的脑海里和这张脸对比。 她最终得出了一个让她呼吸一滞的答案。但她还没来得及为这位俘虏的遭遇扼腕叹息,早已准备好的笑容就抢先一步浮上龙仪的面颊。 龙仪说:“施青,你一定是个遵守优待俘虏协定的人。” “我么……”施青拖了长长的尾音,她朝龙仪勾勾手指,龙仪靠了过去。“我的眼里没有俘虏,只有战利品和猎物。”施青轻轻说。 说完,她大笑起来。她热情地搂住龙仪的脖子:“这一点你应该能理解吧?章顾问,我们可是同道中人。” 康宇星缓缓从铁笼子里站起来。铁门上的电子锁已经被打开了,她推开门,迷茫地环视着四周。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观众,新的表演。 唯一不变的,是她复仇者的身份。 在被人换上夸张的表演礼服时,康宇星努力睁开眼睛,那个玫瑰花似的女孩儿正往她的胸上缠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令康宇星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王子,而不是公主。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我有一个问题……” “啊”,女孩儿尖叫着退到墙角,两手抱着头。 “别怕,”康宇星费力地保持好坐姿,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背过气去了,“我只想问,你们的指挥官会来经血吗?” “我……我是联盟市民,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儿看起来快哭了,“我前天才来这里工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康宇星记得自己还想说什么,但是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她昏了过去。 现在她想起来了,她想说,不要怕我…… 龙仪看着施青走到观众席边缘,她两手搭在栏杆上,冲康宇星大声喊:“康宇星,我再问你一次,你投不投降?” 龙仪两手紧紧扣在一起。 “不投降,我绝不投降!”康宇星声嘶力竭地大吼。 “你真是个伟大的演员,康宇星!”施青放肆地笑起来,“你就在你演的戏里彻底摧毁你自己吧!我要用你的毁灭,成就我最完美的作品!” 铁索门在同一时刻全部打开,犹如重重的鼓点。龙仪看清楚了,那是二三十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大多缺胳膊少腿。他们一从铁索门后冲出,就趴在地上,如狗一般嗅着什么气息。 忽然,他们同时站定了,结成一个紧密的群体,眼睛都森森地望向康宇星所在的方向。 “这是我的狼群,”施青看着龙仪,眼中也闪着野狼眼中那幽幽的光,“由联盟里最有血性的平民组成。说服他们为我所用可花了我不少力气。” 龙仪依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她微微一笑:“我很好奇,施青你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暴力。” 龙仪有意皱了皱眉头,施青没放过这个细微的表情:“章顾问,恕我直言,您的机械人类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就是因为你太相信面向弱者的沟通调节机制。既然我们生存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们作为强者,为何不将自己的长处发扬到极致,让那些弱者也从我们的思想中受益?” “听起来,您是个达尔文主义者?” “您可以这样说我,但我要纠正一点,只是达尔文主义不足以概括我的全部思想内涵,如果可以,我希望和您进行更深入的交流,”施青神往地看着龙仪的机械手臂,“人的肉.体是多么脆弱啊,我参与那么多次战役,比谁都理解,肉.体不过是一眨眼就能灰飞烟灭的东西啊……抛弃了肉.体,我们的灵魂才能达成永恒。” “生化派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肉.体的桎梏,像过去的蔡荇以及现在的康宇星这样强大的肉.体,正是因为罕见反而证明我们的研究可能走上了一条歪路,啊——多么可惜啊。” 施青喃喃。 “否则我们早已征服联盟,将我们先进的思想传播到全世界。” 舞台上,群狼试图包围康宇星,但康宇星的身后始终有个缺口。一旦有狼试图从那个缺口进攻,就会被康宇星一剑斩杀。 “好!”观众们欢呼起来。舞台上的狼,数量在飞速下降着,地上聚集的尸体越来越多。只剩下最后一只狼时,康宇星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涌如注。 康宇星浑身都是血,她扔下剑,跪在地上,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吼叫: “啊——” “狼王!”“狼王!”“狼王!” 观众们欢呼着,他们纷纷把帽子或手帕扔上舞台。帽子和手帕盖住了地上群狼的尸体和血迹,却盖不住康宇星癫狂而绝望的眼神。 “伟大的演员!bravo!”施青也起立鼓掌,她眼中充满了狂热。她扭头对龙仪说:“章顾问,快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我相信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精美的一块机械手表,它冷静,精准,无懈可击,”龙仪缓缓说,“是天生的,好材料。” 晚上七点,龙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别墅。颜如珏也刚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正对着镜子取下身上的披巾。龙仪走过来,靠在墙壁上默默看着她。 “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颜如珏关切地问。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龙仪换了个姿势靠墙站着。她面色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这是个请求,”龙仪淡淡地说,“如果我不幸被俘虏了,请想方设法送我上路。” 颜如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 龙仪低下头,她罕见地哽咽起来,颜如珏有些慌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龙仪,你不要吓我。” 在颜如珏的呼唤下,龙仪抬起头,颜如珏怔住了,她看到了一张完全被恐惧摧毁的、脆弱的脸。 “龙仪,你别怕,你,你要抽烟吗?”颜如珏不知所措,她从包里取出烟草放到龙仪的嘴里。龙仪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她按了一下,不行,两下,三下......无论如何,那微弱的火苗都不愿给她们带来一点点希望。 不速之客 待在密室的第二十天,通过勤务兵的报告声,盛毓潼终于确定,自己不小心成了普茨洛夫军团指挥部的不速之客了。原本她能从密室里逃脱,但如此堂而皇之窃听敌方机密的机会恐怕不会有第二次。 于是她留了下来。 指挥官施青的作息异常规律,盛毓潼很轻松就把她的作息摸排清楚了: 上午六点,起床,接收电报;七点,开第一次决策会;八点,在决策室吃早餐,如果有人来访就会去院子里吃;九点,外出巡逻;晚上六点,在决策室接收电报,发电报,有时会把部下一个个叫进来骂;晚上七点半,会客,要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才会结束。 晚上九点以后,则是盛毓潼每天最毛骨悚然的时刻。这时的施青会面对墙壁念念有词,她抚摸书柜上每一个可能的开关,试图找到通往假想密室的法门。盛毓潼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以免轻微的响动会让施青直接下了破墙而入的决心。 十一点以后,施青会在决策室拉起一张行军床。她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这日上午九点,施青没有像往常会做的那样,带上自己的勤务兵外出,而是在决策室里不断踱步徘徊。盛毓潼躺在地板上,感受木板的轻微响动,以判断施青走到了哪个位置。 电报机“滴滴滴”响起来,施青开口了:“勤务兵,念!” “报告指挥官,间谍‘吸血鬼’已经成功进入骷髅军团!” 盛毓潼呼吸一滞,她屏住呼吸,耳边只有施青的声音:“骷髅军团?说起来,骷髅军团现在身在何处?” “‘吸血鬼’说,史薇把军团分成了许多小组分散在联盟总部外大荒山的不同区域,只是他暂时无法取得史薇的信任,因此无从得知每个小组的具体位置。不过史薇的手下对他没有戒心,他会尽力逐一攻破他们,一个月之内,必有回音。” “必有回音……” 施青靠在窗边,她看到街上有一位试图闯入指挥部的老大娘,皱了皱眉头。勤务兵问:“指挥官,怎么了?” 施青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大娘被卫兵重新扔到大街上。她问:“你知道‘吸血鬼’是谁吗?”勤务兵傻笑起来:“这是协约众国的机密,我只是个三等兵,不可能知道的。” “这等传奇人物,你们士兵之中肯定有关于他真真假假的传闻,”施青向勤务兵怀里扔了一根烟,抬起下巴,“说来听听。” “我听说,他是位埋伏在联盟指挥部多年的老指挥官。他不仅亲手杀死史德威的大女儿,策划了塔际联赛爆炸案,还设计了联盟第三军团兵变。” “那我现在要告诉你,你知道的传闻,都是真的,”施青笑笑,“他成功毁灭骷髅军团之时,就是我们与他的相见之日。”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窗外老大娘高亢的喊声打断了施青的思路,施青忍无可忍地转身看向窗外,她终于认出这位老大娘就是这栋房子原来的主人。 “麻烦死了。走,跟我下去。” 听到施青踩着马靴“笃笃笃”下了楼,盛毓潼从地板上爬起来。她飞快打开另一侧的暗门,穿过长长的甬道,再踩上梯子,抵达阁楼。 从房子的外表看,这座房子并没有阁楼,只有一扇假窗户。只有身处密室的人才知道,这扇假窗户其实是密室的通风口,连接着仅能匍匐通过的狭小房间。 盛毓潼借着昏暗的光线,在阁楼地板上写下: 内奸,联盟军团内部高级指挥官,年龄五十岁以上,关系主要涉及第三军团。 她又在这一行下依次写了二十名联盟现役高级指挥官的名字。首先,根据第三军团的关系将无嫌疑的人一一排除,再结合史蔷死亡时间排掉案发时不在联盟总部的人员。 二十个名字只剩下了五个。 最后,是无法取得史薇信任的人—— 到底会是谁呢? 盛毓潼的目光望向渺远的天空,一个名字浮上她的心头。 施青走出指挥部后,回头深深地看了决策室的窗户一眼。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莫名的微笑,让勤务兵看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发问。 沈菊芳正坐在地上蹬腿。原本她哭累了,看到施青走近,她哭得声音更大了。她嚷道:“没天理啊,我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攒出的房子,就让人用一袋面包打发了!这说不过去啊!好歹让我把里头的东西给拿了呀!” “大娘,你一天天来这里,我看你是闲得慌,这样吧,我给你找份稳定的工作,卫兵,”施青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把她带去孤儿院做个保姆,省得她一天天往这里跑。” “是!” 卫兵把沈菊芳从地上拖起来,沈菊芳哭得更大声了。这回她是真的害怕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她哭嚎着,鞋子都让她蹬飞了,落到别人的身上。 龙仪看着怀里的这只鞋子,她懵了一会儿,随手朝沈大娘轻轻抛去。她想让卫兵把鞋子带走。但卫兵把沈大娘塞进汽车后,径直关上了车门。这只鞋子就这么落在了地上,如同一只落单的大雁。 “章顾问,让您看笑话了。” “并没有,倒是希望这样的小事别影响施青指挥官的心情。” 施青带着龙仪上了楼,快到决策室时,施青忽然示意龙仪停下。龙仪停下脚步,她看着施青跪在地上,用放大镜细细看地板上的印记。 “施……施青?” “嘘。” 施青推开门,匍匐着进入决策室。她决心不放过地面上一丝一毫的异样,但事实与她想象的相去甚远。她爬到窗户前,才慢慢起身,身上的制服已经皱成一团。 “您又在捉鬼?” “可惜鬼太过狡猾,我一时半会儿捉不到,”施青脱下外套,露出里头的白衬衣,“章顾问,请坐。” 龙仪注意到桌上有几份电报,还没看清就让施青收了回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待会儿我要把这些废纸都给烧了,”施青摊开手臂,“章顾问不会怪我吧?” “不,我钦佩施青你是一位优秀的军人,”龙仪说,“我们都有必须保守的秘密。” “章顾问的话,每一次都深得我心。”施青满意地笑起来。 龙仪趁机拿出手提箱,她打开按扣,露出里头的图纸,像一位真正的枪.械专家那样向施青介绍起来:“这是我为协约众国设计的新式火。器,请您过目。”她忽然觉得有第三个人在看她,于是向那匹小马看去。小马一动不动,仿佛在告诉龙仪,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轻轻摇摇头,又把早已准备好的话,滴水不漏地继续说了下去。 只有盛毓潼知道这不是错觉。透过小马的眼睛,就算龙仪的外貌被修饰得有了几分变化,盛毓潼还是能认出这位“章顾问”原原本本的身份。最初的错愕过去以后,盛毓潼心中是无边的狂喜。 她下定决心,从今天起,寻找机会,逃出去! 舞鞋 史薇收到来自联盟新首都的电报: “间谍‘夜莺’与‘玫瑰’已进入施青指挥部,请协助工作。” 史薇咬了一口野战什锦米饭,随手将电报扔进了炭盆。外头一阵喧哗,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尉迟麟又带着他的部下们来骚扰她了。 “史薇,我好歹也是个指挥官,你只给我校官待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已经能代表联盟开除我指挥官的身份了吗?我开始打仗的时候,你连路都不会走!我告诉你,我要去联盟举报你!” 史薇从指挥所钻了出来。她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什么?躲进山里了还不消停,是要我拿你们去喂野猪吗?”她又看着尉迟麟,冷笑着说:“打了败仗还要成天开屏,孔雀都比你有羞耻心。” 尉迟麟涨红了脸,但他是决心闹上一场的:“让我不吵也可以。我要求你开放指挥所,允许我和我的人自由出入。” “我有说不让你们自由出入吗?”史薇慢悠悠地说,“门就在这里,凭本事进。” “那你别派那么多卫兵围着啊!他们一见我就打。”尉迟麟指着脸上的伤痕,“看见没有,都是让他们打的。” “哦,您老放宽心,我替你教训教训他们。” 史薇朝着卫兵吼道:“你们谁动手了?” 尉迟麟指着其中一个说:“他!”又接连指了好几个:“还有,她,他,她。” 史薇抱着手臂走到第一被指认的卫兵面前,大声说:“就是你动手打的尉迟少将!”卫兵响亮地回答:“是!” “废物!怎么打过了还来找麻烦!是不是,没吃饱饭下手太轻了!”史薇又咬了一口袋装的什锦米饭,含糊不清地说,“明天多吃点儿。” “是!” “史薇!”尉迟麟喊完之后,就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史薇故作关切地问:“尉迟少将,你怎么了?要不要我请卫生员来给你看看?” “都是你给我气的,诶哟,痛死了。”尉迟麟当真头痛得厉害,他只得让他的部下搀着他往第三军团残部的营地走。史薇在后头高声喊: “尉迟少将,我就不送了啊!您走快点儿,要是错过了晚餐,头痛就更治不好啦!” “少将,你说这尉迟少将,明天还会来么?”卫兵问。 “来啊,肯定会来,就算你们把他的腿给打折了,他明天也会叫人抬过来。”史薇又咬了一口米饭,这一口是夹生的,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卫兵为难地说:“这……难道他天天来,我们天天打他?” 史薇把一整袋什锦米饭倒进嘴里,快速嚼了嚼,咽下去才说:“要不你们替我想个办法?” “我有个办法。” 老爷子肖望挎着一篮野菜回来了。方才他出去摘野菜,回来正巧目睹史薇和尉迟麟争执的一幕。史薇上前解下肖望身上的篮子,笑着说:“您有什么办法?” “每天编一些无关痛痒的假消息,给他送过去,这样既维护他的自尊心,又不至于泄密,”肖望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做这件事。” 第二天,肖望将一份写好的假战报送到了第三军团指挥部。稍晚的时候,他给史薇带来了好消息。 “尉迟少将决定不再追究您派人揍他的事情,只要您天天派我送战报作为赔礼就行。” “这我还得谢谢您了。” “您不用这么客气,”肖望自豪地说,“我已经老了,能做的事情不算多了。能为您做这样的事情,是我的荣幸。” “老爷子,这件事我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我有一件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事情,要委托给您,”史薇语气郑重,“我希望您明早能扮作一个卖粮食的农夫去联盟总部。在红旗街,你会遇到一位胸口别了玫瑰花的夫人,如果她的玫瑰花掉在你的车轮下,还麻烦您帮她捡起来。” 肖望眼睛一亮:“好,好,我明天就去。”他得意地伸出手:“我这双手是真正摸过锄头,开过播种机的手,一定不会露出破绽的。” 天还未亮,高高的山峦背后是玫瑰色的天空。肖望扮成一个真正的农夫下山了。史薇在山顶上遥望他。 她多想跟着肖望一块儿去啊…… 下定决心逃跑后,盛毓潼开始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 首先,只能选择在施青外出或者睡着的时候出逃,免得直接撞枪口上。其次,逃离路线要尽可能避开卫兵。最后,出逃成功后,要保证能埋伏在附近的隐蔽地点,以确保能跟踪到龙仪的住处。 每当施青外出时,盛毓潼都会爬上阁楼,她尝试取下几枚不显眼的瓦片,悄悄探出头往外看。她看到房屋的背后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通向联盟公园,如果夜深了,路上应该没什么人。 还有一个问题,盛毓潼摸摸自己身上的制服。她想,必须把这一套换掉才行。 密室里本身就有沈大娘留下来的衣服,虽说对于盛毓潼而言略显宽大了些,但非常时刻只有将就了。而换下的制服,盛毓潼把它剪成细细的布条,分三天扔进下水道。当最后一根布条消失在便池里,盛毓潼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天晚上,施青罕见地没有做任何事情。她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是一曲《致爱丽丝》。伴着音乐,施青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 哼着哼着,她不再满足于哼唱了,她起身,一个人跳起了双人舞。她时而跳男步,时而跳女步。盛毓潼躺在地板上,施青的舞步震动着她的身体。她一动不动,静静看着黑暗的密室,周遭的音乐声是那样的遥远。 忽然,一个清晰的女声传了过来:“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呢?” 盛毓潼呼吸一滞。 一墙之隔,施青脸贴在碎花墙壁上,她嘴唇翕动:“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呢?”她喃喃的,宛若和情人说话一般,又低又沉。 但是墙壁内假想的人没有回应她。 “不管你是男是女,你该跳的舞步我都给你准备好啦。更何况听了这么多天我的秘密,我想,我们已经算得上是好朋友了。” 施青顿了顿,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一双红色的舞鞋,希望我们见面时,你会喜欢。” 墙壁内还是没有回应,施青嘻嘻笑起来:“真是个害羞的朋友呢。看来我要大点声和你打招呼了。” 她回身举起电报机,朝墙壁重重砸了过去。 逃出生天 施青终于重重锁上决策室的门。盛毓潼可以挣扎起身了,她跪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满脑子都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她决定不再耽搁了。今天晚上,她非要从这间密室逃出去不可。 城里的报时钟指向了凌晨两点,盛毓潼从阁楼探出脑袋。她爬上屋脊,又轻巧地翻到屋檐的另一面,在那里,有一根立在房屋外侧的排水管道。 盛毓潼踩上固定排水管道的连接点,一层一层向下移动。冬天排水管道外挂了一层厚厚的冰棱,摸起来又滑又扎手,盛毓潼不仅要站稳,还要提防脚下打滑。即便如此,她还是失手了好几次,惊出一身冷汗。 史薇,给我一点好运吧。 盛毓潼默默想着,又向下挪了一步。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窗户突然开了,盛毓潼毫不犹豫地松手坠向地面,再一个打滚躲到了墙角的阴影处。 施青今晚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的心跳得厉害,像是预感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于是她披上衣服,起身开窗。 冷风刮着她的面孔。她不停思索自己到底错漏了什么细节,可迟迟没有头绪。 戴了半指战术手套的两只手放在了冰冷的窗台上。随着手指轻盈跳动,施青的脑子也变得活络,决策室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在她的想象中一一过滤。 小马,小马,小马…… 对了,会不会是—— 施青赤着脚,上了扶梯,重新向三楼的决策室走去。她一手端着枪,一手拿着钥匙,渐渐逼近了那扇雪白的门。 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擦。 锁开了。 “我回来了,朋友,”施青自言自语,“我想你今晚也睡不着吧,睡不着,我们就来面对面的聊聊。” 她把钥匙放在书柜上,跪在小马雕塑面前,微笑着吻了吻马头,慢悠悠地说:“我很想和你做好朋友,可你总是和我玩捉迷藏,现在游戏结束了,我要来找你了。” 她往马肚子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原来你在这里啊。”施青抬起枪口抵上马肚子。 “啪。” 马肚子顿时炸开,一条细细的管道从小马身体里落了下来。施青拉起管道,用力一扯,墙壁上的灰扑簌簌都落了下来,一枚圆形孔洞出现在施青的眼前。 施青趴在墙壁上,把眼睛对准孔洞,往里一看。哨兵异于常人的五感很快让她看清,这是一间密室,摆放了四五个睡袋和一张床,墙角还有高高一摞免冲洗澡桶。她的眼睛再往上看,昏暗的月光照亮了一把梯子。 施青面无表情: “找到,你了。” 听到前院卫兵换岗的声音,盛毓潼忍着脚上的剧痛站了起来。这可能是今晚她唯一一次能把握住的机会了。 只是这左脚居然在关键时刻拖了后腿。 盛毓潼看了眼周围,有了主意。她抓起一捧雪塞进左脚的马靴里,突如其来的冰冷暂缓了脚上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后墙。 冲过去,盛毓潼在心里说,快点冲过去。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深浅浅的脚印。就在她即将抵达后墙的一刹那,她听到身后的一声枪响,肩膀紧接着被重重贯穿。 “抓住她!” 盛毓潼滚落到小树林里。她扯下头巾捂住肩膀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跌跌撞撞往联盟广场的方向跑。如果她没记错,在抵达联盟广场前会途径一个已经废弃的垃圾场,那会是她极佳的庇护场所。 施青坐在密室里那张余温尚存的床铺上,她抽了一根烟,烟圈在她的眼里幻化成许多熟悉的脸,她的父母,她的老师,她的朋友…… “真可惜,没有你啊。”施青感叹道。 勤务兵打了个报告:“报告指挥官,我们已经开始全城搜捕逃跑犯人,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没有指示,”施青掐灭了烟头,“一切照旧。” “为……” “这是你该问的吗?”施青冷冷地说。 “是!” 勤务兵走后,施青脱掉鞋子,躺在床上。“好朋友,就让我们今晚做同一个梦吧。”施青喃喃,尔后她在这张床上睡着了。 龙仪从梦中惊醒,她听到了房屋外士兵成队跑过的声音。她掀开窗帘,从缝隙中小心地往外看,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交叉着从街上跑过。第二天早上,龙仪坐在客厅里等颜如珏。颜如珏洗漱完毕后,发现龙仪还坐在沙发上,便问:“今天不需要去施青指挥部吗?” “昨晚好像出事了。我看到很多士兵在街上跑,像是在找人。所以,”龙仪顿了顿,“今天最好取消和史薇接头的任务。” “好。” “另外,我想拜托你出门打听一下,施青到底在找谁?” “好。” 得到颜如珏肯定的回复,龙仪像是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搭档,不是吗?”颜如珏微笑着。 龙仪也放松地笑起来:“晚上见。” “晚上见。” 龙仪来到施青指挥部,她发现决策室里的那匹小马已经全碎了。施青就定定站在小马的碎片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龙仪等了一会儿,施青没有反应,她这才开口喊了一声,“施青?” “哦,章顾问,”施青回过神,“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不太好,半夜我听到街上有很大的动静,”龙仪做出关切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们发现了一个联盟的间谍,”施青似笑非笑,“她与我就一墙之隔。章顾问,我们最初的感觉是对的。” 龙仪故作惊讶:“她岂不是窃听到了很多机密?” “倒也不是,有些秘密是必须让人听去的,”施青意味深长,“这都是为了协约众国的利益。” “好了,不说她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毕竟您是一位技术顾问,该对我们的一些技术性工作更感兴趣。我带您去我们的临时兵工厂怎么样?我敢保证,您会在那里看到让您满意的东西。” 猫和老鼠 摆脱追兵后,盛毓潼去附近的小诊所偷了一瓶消毒酒精和一包棉签。她暗暗在心里给这家小诊所打了份欠条,决定以后再把信用点还回去。 回到废弃垃圾场,盛毓潼决定自己给伤口进行消毒。她扯掉肩头的衣物,肩膀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灼痕,这是昨晚被子弹擦伤留下的痕迹,如果再偏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她拿起棉签,沾了沾酒精。看着肩膀上的伤痕,她一咬牙,将棉签头压了上去。 第一下,疼,钻心刻骨的疼。她拿棉签的左手都抖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盛毓潼立刻咬住了嘴唇。她强忍着疼痛,让棉签头在伤口上滚了一圈,接着换棉签,又是一圈。 伤口处理完后,盛毓潼已是大汗淋漓,灵魂都像是出窍了。她费力地把衣服重新拽上肩头,用宽大的披巾围住自己的头发和肩膀,独自坐在垃圾山上发起呆来。 这些天她一直在担惊受怕。从施青身边逃脱后,她终于可以喘口气,放松下来。放松下来后,她最担忧的是沈大娘的去向,毕竟沈大娘是因为她才被迫留在联盟总部的。盛毓潼想,如果能在龙仪的家中短暂中转,接着找到沈大娘,和她一起去大荒山大本营,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一个人,她也很想很想。 盛毓潼握紧胸前的子弹,又轻轻放开。她默念她的名字,史薇。 似乎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龙仪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她扯开系得过紧的领结,喃喃:“怎么出去的时候就没发现系得那么紧呢?” 颜如珏就在客厅看书,听到龙仪的声音,她探出头,正看到龙仪把鞋子整齐地放在墙边,她伸了个懒腰,又把手提箱压在鞋子上。之后她才踩着柔软的室内鞋走到客厅,用一贯轻松随意的口吻:“今天打听得怎么样?” “今天街上很奇怪,没有搜查可疑人员,更没有增加巡逻人员,”颜如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你是不是看错了?”龙仪却变得更加不安。 “施青到底在搞什么鬼?” 龙仪取下领带,扔在沙发上。她皱起眉头:“难道她在怀疑我?故意试探我?”颜如珏早在桌上备好一壶热水,她把热水倒进杯子里,推给龙仪。龙仪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喝的意思。颜如珏就说:“施青和你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有一个联盟的潜伏人员今天凌晨从指挥部跑出去了,”龙仪面色凝重,“你说,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颜如珏也细细思索起来,气氛愈来愈沉重,竟像是二人的潜伏刚开始就遭遇了失败似的。“这可是个不容忽视的信息啊,”颜如珏试探地说,“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总部?” “不,再等等,如果真有个潜伏人员,那他肯定知道我也在这里,他会来联络我的,”龙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她镇定下来,“我们不能这么轻易的自乱阵脚。” 颜如珏连连点头,这时两人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猫叫,便都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可看到的当然只有绚烂的水晶灯。看了好一会儿,颜如珏才如梦初醒:“应该在阳台上,我去阳台看看。” “好,辛苦了。”龙仪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我还是陪你上去看看吧。”她说。 两人踩着楼梯上了二层。颜如珏推开卧室门,月色下,阳台门映出一个清晰可见的人影。 “我……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盛毓潼结结巴巴地说。 臭烘烘的披巾,臭烘烘的裙子,臭烘烘的袜子和鞋子……虽然颜如珏只是名义上的女主人之一,但包揽平日卫生的她,在看到盛毓潼的装扮后,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由不得龙仪想和盛毓潼说几句话,颜如珏就把盛毓潼推进了浴室,又给她重新准备好了洁净的衣物。她严厉地待在浴室门口,数着盛毓潼的洗澡时间,非要盛毓潼洗够一个小时才能出来。 龙仪就在客厅里等,她的心情比才回家时轻松了许多。施青可能对她的真实身份仍有疑心,但,现在还没到施青决心验证的时候。 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盛毓潼终于出来了,龙仪笑嘻嘻地迎接了她:“原来在城里搞出这么大阵仗的人是你啊?昨晚我可都被你吵醒了。”不等盛毓潼回答,她就热情地搂住盛毓潼:“快说说你是怎么藏到施青的指挥部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了。” 盛毓潼把她这二十余天的遭遇徐徐道来,龙仪和颜如珏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在听到联盟高级指挥官中存在内奸的时候,颜如珏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这是她和史薇两个人早就有所怀疑的事情,如今终于坐实了。 “关键是,那个内奸到底是谁?”龙仪严肃地问,“盛毓潼,你有听到这一点吗?” “没有,所以我担心,这会不会是施青的一个计谋?目的是让我们自乱阵脚,”盛毓潼认真地说,“否则我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从指挥部逃出来?” 颜如珏面色一沉:“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她看向龙仪。这些天论和施青的直接接触,谁也没有龙仪接触得多,颜如珏期盼龙仪出来说句话,好给这个消息定个调子。但龙仪只是用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迟迟不愿开口。 “龙仪姐,你觉得,施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盛毓潼问。 龙仪反问:“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变态。”盛毓潼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联盟军官的角度来看,她绝对是一个变态,但我们得站在协约众国的立场上去看她,”龙仪摸着下巴,“莎士比亚爱好者,钢琴爱好者,解密游戏爱好者。喜欢戏剧化的,诗性的,悲剧性的东西胜过平淡的,无趣的,直来直往的东西。” “我想她肯定喜欢一波三折的故事,”龙仪缓缓眨眼,“这就是我们拿到她的‘机密’后要警惕的事情。” ※※※※※※※※※※※※※※※※※※※※ 今天实在没有思路,更新只能到此为止了。非常抱歉。 白兔 史薇把袖子挽上手臂,她示意周围的人噤声后,独自向那移动的一小团逼近。那是一只白兔,在史薇的营地上活跃了好几天。史薇本无意打扰它,但小勤务兵发现,今天的兔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后腿总是蜷缩着。他把这件事告诉史薇后,史薇蹲在雪地里凝神看了很久。 “少将,怎么了?”小勤务兵好奇地问。 “它的后腿受伤了,嘘,”史薇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身体已倾了出去,“我来捉住它……”她的右手按进了雪地,眼睛紧盯兔子的动向。白兔在雪地里又蹦了几下。 它停了下来,头埋进雪地里,拱了三四下,两片绿莹莹的叶子窜出了雪地。它立刻咬断叶子的茎,三瓣嘴生动地嚼起来。两只肥硕的大耳朵垂在小脑袋后头,随着它的动作晃来晃去。 小勤务兵紧张极了,他咽了咽唾沫,好像白兔嚼的是他最心爱的玩具。就在这时,史薇忽然朝兔子扑了过去,小勤务兵就觉得脸上刮了阵风,再定睛一看,史薇已经抱着兔子滚下山坡。 “少将!”小勤务兵惊慌不已,他赶紧顺着山坡往下追,可没走几步,他也一脚滑倒在雪地里。山坡成了天然的滑梯,他惊叫着滑向那片茂密的松林。 “妈妈!” 眼看就要撞上那棵三个人才抱得住的大松树,小勤务兵闭上了眼睛。他想,我还不想死啊……还是这么窝囊的死法…… 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肩膀,把他轻轻从雪地里拔了出来,替他打掉屁股上厚厚的一层雪。小勤务兵睁开眼,老爷子肖望永远向下撇着的嘴角看起来也是那样的亲切。 得救了! 他长舒一口气,朝肖望敬了个礼:“谢谢爷爷!” “老爷子,幸亏有你,不然我们的小勤务兵脑袋上就要多长一个大包了。” 小勤务兵回头,史薇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从山坡下缓缓走上来。兔子原来不是纯白的,它的两只耳朵尖都有一点点黑色,嘴巴上也有一小块胡子似的黑色。 “小勤务兵,送给你。” 史薇一手抱着兔子的前腿,另一只手抱着兔子的屁股,就要往小勤务兵的怀里放。 “在兔子伤好之前,就由你和嘟嘟来照顾它。” 小勤务兵伸手。可是一碰到兔子,他又不知道怎么抱了。于是他和兔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史薇忍不住笑起来:“咱们的小勤务兵抱兔子真是一绝!” 小勤务兵涨红了脸:“我会抱兔子的!”他学着史薇的动作把兔子抱在怀里,兔子不停耸动的嘴巴,看起来是那样可爱。他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在了兔子身上。 很柔软,很暖和。 营地里的孩子们都去看兔子了,营地里顿时安静了很多。指挥所里,史薇给肖望拿了一个板凳,摆在炭盆边。她说:“老爷子,请坐吧。” 肖望张开腿坐下了,史薇就在他的对面坐下。她关切地问:“我也是今天才得到消息,接头因突发情况,被我们的潜伏人员取消了。您今日去城里,有打听到这突发消息到底是什么吗?” “昨晚协约众国的士兵紧急出动了,但是今天城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听一起进城的农户说,进出城甚至还比前几日宽松。您说,”肖望忧心忡忡,“会不会是我们的接头被什么人泄露了出去?” 史薇两手握在一起,肖望看着她。他对她是完全信任和充满信心的。此刻史薇紧抿嘴唇,眉头紧皱,她的忧虑也传染给了他。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不如我明天再去一次?”肖望主动提议,“就算什么也打听不到,和那些农户多说说也好。” 史薇完全被感动了。她握着肖望的手,真诚地说:“谢谢您,如果没有您,我们的处境或许会比现在艰难很多。” 肖望笑起来,他嘴里镶着的银牙,史薇看得一清二楚。 “少将,麻烦您以后见到我家老婆子的时候,把这句话再说一遍,”肖望骄傲地说,“这样她就不会再唠叨我是在给你们添麻烦啦!” “说多少遍都行,”史薇笑起来,“专门写封信夸您都行!” “那……那就写封信吧,”肖望腼腆地说,眼中却闪烁着火光,“我不仅要让我家老婆子知道,还要让我的孙子孙女,还有那些邻居都知道呢!” 这天晚上,史薇就开始着手写给肖望的表彰信了。营地缺乏墨水,因此这封信暂时是用铅笔写成的。史薇用匕首削好铅笔,就在纸上流畅地写了起来: “尊敬的季大娘,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您一个会让您吓一大跳的好消息,您的丈夫,骷髅军团第一百期义务兵肖望,现在是骷髅军团的大功臣了。请您在想念他的时候不要再唠叨他不听您的话了,也请您将这封信念给您的家人、邻居和朋友们听,以便让他们知道,老爷子在骷髅军团无人可以替代,他是我们最忠实的战友……” 史薇写着写着,笑起来。她又将这封信读了一遍,乐得合不拢嘴,笑倒在桌子上。直到小勤务兵迷惑地伸头进来,她才眼角含着泪花,连连摆手:“没事,我没事,出去吧。” 电报机响了起来,史薇走到电报机前。电报上的密文是陌生的,史薇蹙起眉头。她从档案袋里翻出密码表,一张张核对起来。她的右手不停在纸上写着,语言最初是艰涩不通的,但慢慢,萦绕在史薇眼前的迷雾散去,电报的指向愈来愈明晰。 两个小时后,史薇得到了一行流畅的行文。 龙仪离开电报机,她看着盛毓潼:“明天,史薇就会派人来把你接走。至于沈大娘的下落,我和颜如珏会多多留心的。” “谢谢你们。” “下回别再做这种脱离大部队的事情了,”颜如珏冷冷地说,“如果是我发现你这么做,我会直接毙了你。” “颜如珏。”龙仪无奈地喊了一声。 “我困了,不想继续说话。”颜如珏踩着高跟鞋进了一楼的卧室,之后重重把门关上。龙仪冲盛毓潼笑笑:“你别介意,颜如珏人其实不坏。” “我知道。”盛毓潼点点头。 “这段时间你都没好好休息吧?”龙仪领着盛毓潼往楼上走,“今天就好好休息。”她看着盛毓潼,郑重地说:“我和颜如珏都在,你不必担心。” “谢谢。” “进去吧,晚安。” 龙仪替盛毓潼关上门。手一离开门把手,她整个人如脱力一般跪在地上——她竟没有力气走回去了,这回房间的最后一段路,她是爬回去的。 颜如珏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摸了摸枕边,是湿透的。此时此刻,她才懂得她内心潜藏的强烈的不甘心。 她发出一声悲鸣,终于无法遏制的哭出了声。可是这又能如何?她爱的人,始终不爱她罢了。 红城堡 龙仪一早就出门了,她和施青今日有去孤儿院的日程。颜如珏听见龙仪出门的声音,才从床上坐起来。她发了很久的呆,脑子空空的,心也跟着空空的。她急切地需要什么来填补自己心里的空缺。 她瞥了眼床头的烟灰缸,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了。 她需要尼古丁。 烟草被龙仪统一放在了厨房的壁柜中,小铁盒子上装饰着金发碧眼的美人,把烟草伪装成了曲奇饼干。颜如珏穿着淡粉色的衬衣,赤脚走到厨房。她取下小铁盒子,再撕下一张白纸,把烟草放在白纸中央,熟练地裹成小细条,含在嘴里。 淡淡的苦味。 “早上好。” 颜如珏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家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我不想和你打招呼,”颜如珏生硬地说,“厨房里有吃的,你自己弄吧。”她刻意避开盛毓潼目光,只专注于把小铁盒子放进壁柜。离开厨房时,她听到煤气灶响了一声,才想起自己也没有吃早餐。 算了,不吃这一顿也不会死。颜如珏想。倒是和盛毓潼面对面会让她少活几年。 盛毓潼自觉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她搬了把椅子放在颜如珏的房门口,再把做好的早餐放在上面。她轻轻敲了敲颜如珏的房门。房间里安静得跟没人一样。 “颜如珏,记得吃早餐。”盛毓潼对着门缝里喊。 颜如珏坐在床边吞云吐雾,她听到了盛毓潼的喊声,却懒得回应。她只是将烫卷了头发的小脑袋微微朝向门,好更清楚地听清盛毓潼的声音。晨衣垮到了肩膀以下,她就仍它这样垮塌着。毕竟屋子里有暖气,她是不会觉得冷的。 “笃笃笃。”盛毓潼执着地敲门。 颜如珏起身。门拉开了一条小缝,颜如珏就在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知道了。” “早餐给你放门口了,记得吃。”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吗?” 盛毓潼低下头,不安地说:“对不起,我收拾完东西就走。” 其实颜如珏的本意不过是让盛毓潼离开她的房门,但盛毓潼显然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看着盛毓潼留下的那份早餐,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想,算了,还是什么都别说比较好。 盛毓潼收拾好厨房,给龙仪留了字条,就披上披巾,准备走了。她扭伤的脚隐隐作痛,但好在还能强撑着行走。 她打开一楼的窗户,费力地攀上窗台,又翻身,背朝下跌落在松软的雪地里。四下确定没人看到后,盛毓潼又翻过一道矮墙,用同样的方法再度跌落在雪地里。她躺在雪地里,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枯枝,像极了春天的鸟群。 她摸了摸身上的子弹,还在。她握着它,终于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就快见到她了。 想到这里,盛毓潼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小路上。小路上有两个青年男女,他们都惊愕地看着盛毓潼。这不怪他们,盛毓潼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小老太婆。当盛毓潼跌跌撞撞从他们身边经过,女孩儿紧张地钻进男孩儿的怀里,男孩儿则搂紧了她,柔声安慰。 抱紧些,最好再抱紧些。盛毓潼扬起嘴角。她想,我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啊。她频频回头看,那两位青年男女果然没再分开。 祝你们长长久久。 盛毓潼在心里冲他们叫起来。 施青和龙仪驱车前往原联盟福利院。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两边的高楼都矮了下来。 “我们管这里叫红城堡,是沿袭了联盟市民的叫法,”施青耐心地解释,她朝远处的尖顶建筑一指“您看,这栋建筑的外观像不像一栋红色的城堡?” 龙仪向福利院看去,果然在灰色的大厦间,有着红色尖顶的福利院宛若一座童话中的城堡。 “这里主要收留什么样的孩子?”龙仪关切地问。 “只收留联盟孤儿。咱们协约国的烈士子女,另有地方专门照料。” 龙仪“哦”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红城堡,她听到施青在她的身后说:“这里的孩子,最大的已满十三岁,最小的只有五个月。” “这么小啊……”龙仪感叹。 “不小了,章顾问,我十三岁时,就已经知道要为协约国效忠了。”施青淡淡地说。 施青和龙仪进入红城堡时,红城堡的孩子们正在做加减法游戏。一位大娘围着花里胡哨的围裙,大声嚷嚷:“一加七等于几?” 回答什么答案的都有,龙仪注意到,只有两个孩子喊出了正确的答案。 “这明明是我五分钟前才提过的问题呀,”大娘着急地说,“你们怎么连答案都背不下来呢?”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龙仪发现孩子们大多面色苍白,看上去好像受了苛待。就在龙仪准备细看时,施青忽然挡住了龙仪的视线。她笑着说:“章顾问,里面还有更精彩的东西,我带您去看看吧。” 龙仪微微颔首,跟着施青走到红城堡内部。城堡里头暖气很足,孩子们大多穿着短袖,见到来人,孩子们好像都很兴奋,顿时都围了过来。 “新来的大姐姐!你给我们带棒棒糖了吗?”有孩子问。 “真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带棒棒糖,下次给你们,好吗?” 一听到没有棒棒糖,孩子们一哄而散。龙仪懵了。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慌忙从楼梯上下来,她朝施青说:“指挥官,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在给孩子们抽血,一时忘了时间了。” “不要紧,抽血更重要,”施青说,“血还没抽完吧?” “没有,还剩两个孩子,二位要不去楼上参观一下?” 白大褂朝楼梯比了个“请”的动作,施青撩起斗篷,走在第一个。龙仪紧随其后,她的心拧成了一团。 二楼尽头的小房间,墙是玻璃墙。透过玻璃,龙仪看到里面整齐的摆满了小床,小床上的孩子们看上去大多睡着了,只有两个孩子还被护士围着。 “章顾问,你觉得,红城堡里的待遇怎么样?”施青淡淡地问。 “比一般福利院强很多,这些孩子和我们协约众国的孩子,应该是一个待遇吧。” “不是。” 施青笑了笑。 “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礼物......” 龙仪的血液忽然凝住了,她说不出话了。 “昨天,他们是协约众国的血库,今天,他们就是您的材料了,”施青拍了拍龙仪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章顾问,这份大礼,您不会不满意吧?” 归来 “畜生,这群畜生!” 龙仪一回家,就狠狠踢倒了鞋架,鞋架顿时四分五裂。她将无法对施青发泄的愤怒都发泄在了对鞋架的这一脚上。当她扭头看到颜如珏站在客厅里发抖时,龙仪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对不起,”龙仪尴尬地放下手提箱,她松了松领带,“明天我会买个新鞋架补偿你。” 紧接着,她脱下外套,睁大眼睛问:“盛毓潼呢?”她试图找另一个话题把这个她不想说话的话题盖过去,偏偏颜如珏正好不想谈她新提出的这一个。 “走了,翻窗户走的。” 颜如珏坐在龙仪身边,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仪看着颜如珏:“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希望你知道。” “我们是搭档,龙仪,我们之间最好没有秘密。” “你……” 龙仪抿了抿嘴唇。她不想说的,这件事突破了她的底线,而告诉颜如珏,在她看来,也是毫无用处,只会让颜如珏白白担惊受怕。 “请你告诉我,龙仪,”颜如珏靠近她,“看在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份上,请你完完整整告诉我这件事。”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和你说实话了,这件事告诉你毫无用处。”龙仪直言不讳。颜如珏一怔,之后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所以我不仅在表面是个金丝雀,在你的心里实际上也是吗?” “颜如珏……” 龙仪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终于,她还是招架不住,说出来了。 “你知道红城堡吗?”她小心翼翼地说。 肖望骑在粮食车上,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人来光顾他的生意,那些卖粮食的同伴们为了生意都跑到了别的地方,只剩下肖望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联盟广场。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打扮奇特的年轻女孩儿走到了他的身边——明明是个年轻姑娘,却披着三四十年前流行的披巾,还打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请问您卖玉米吗?” 肖望眼睛一亮:“卖,但都在城外的粮仓里堆着,只是今天去那里恐怕太晚了。” “不晚,我娘家就在城外,今晚正好回娘家住着。”女孩儿跨上了粮食车,稳稳坐在了车上。肖望立刻发动了粮食车,向城外开去。 卫兵确认两人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后,就放了行。肖望骑着粮食车冲上了乡村小道。盛毓潼扯下披巾,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她兴奋地看向天空,田野和小路,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肖望就在这时候开口了:“姑娘,你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嗯?” “不然我们史少将怎么一直嘱咐我?嘱咐得没完没了?”肖望说,“哎呀,我头一次发现,史少将比我家老婆子还唠叨。” “她怎么唠叨你的?” “我真学不来,我这辈子都不是个唠叨的人…..”肖望别扭地说,“不过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一定要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我还真想让她说给我听听呢。” “姑娘,这我就有经验了,唠叨的人之所以唠叨,就是因为她们记不住自己说过的话呀——” 盛毓潼倒在粮食车里,她想,史薇啊,史薇,你也有这一天。她摸摸自己的脸,像是在笑,想要换个表情,又被风给冻僵硬了。 哎呀,真是烦死了! 盛毓潼把脸埋在了粮食里。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粮食的味道,那是收获的味道。 嘟嘟和小勤务兵坐在篝火边。他们俩的脸上都是伤痕。史薇拉着他们俩,将他们俩的脸都细细看了,叹一口气:“两个人都不让我省心。为了一只兔子,居然还打起架来了。” 她坐到两人的对面,一根削平了的圆木上,拎起兔子的后颈:“这回说好了,每个人抱五分钟,到时间就换人,谁都不许耍赖。” “谁做第一个?”嘟嘟睁大眼睛。 “你们俩玩石头剪子布,一局定胜负。” 勤务兵面露难色:“我不太会玩这个。”嘟嘟却嚷起来:“来,来,来。”史薇看着两个人高高举起拳头,再同时向下一变,居然是勤务兵赢了。 史薇笑着把兔子递给勤务兵:“可以啊,还会欲扬先抑。”勤务兵连忙抱住兔子,话都顾不上和史薇说了,将脸贴在兔子身上。嘟嘟嘴里念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解决了勤务兵和嘟嘟两人的矛盾,史薇得以走出营地。她踩在裸露的灰岩上,凝视着大荒山下的村庄和绿玉般的松林带。冬风猛烈地冲击她的胸膛,她数了数,足足撞击了十六下。 “风!你给予了我十六次重击!但你依然无法将我击溃!”史薇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起来,“我是不会屈服的!你尽管来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冬风仿佛听懂了史薇的话,它刮得更加猛烈,每一下都恨不得刮尽人的骨肉。史薇站在高高的山崖上,风的呼声震荡着她的耳膜,撕扯着她的衣服。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史薇后退哪怕一步。 山林在呼啸,如同在嘲笑冬风的懦弱无能。冬风终于羞惭地退却。大荒山又恢复了寂静的模样。 史薇捡起一根被风吹断的树枝向山下走去,就在将要抵达松林带时,史薇看见一个小老太婆从松林带里钻了出来,她披着滑稽的大披巾,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走着走着,她头上的披巾散了,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史薇不由得站住了,眼前的人十分熟悉,可她有点不敢相认。 “这是谁家的小老太婆呀?”她半开玩笑地问。 盛毓潼抬起头,她看到一位身着骷髅军团制服的女哨兵站在山坡上,手上还拿着一根树枝。 “这是谁家的小老太婆啊?”女哨兵问。 盛毓潼朝前走几步,女哨兵的面孔愈来愈近,也愈来愈亲切。这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一个吗? 她走到她的面前,提起裙摆,傲然地说:“当然是你家的。我,盛毓潼,跋山涉水地回来找你了,要是敢逃跑,我打断你的腿。” 斑斓 “打断我的腿?”史薇笑了笑,“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抱住盛毓潼的腰,原地转了一圈,两人一起大笑着跌落在雪地里。“还要不要打断我的腿?”史薇将盛毓潼死死按在身下。盛毓潼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得,嘴上却不肯轻易认输。 “就打,就打,要是你真想逃跑,我就把你绑在我的身上,这样你就得带着我一起跑了。” 史薇立刻低头在盛毓潼脸上咬了一下,盛毓潼吃痛地叫起来:“你怎么还咬人啊?”但史薇已经起身往山坡上跑。 “你别跑啊!有本事留下来一对一!” 盛毓潼往前跑了几步,一直往下掉的头巾和披巾限制了她的速度。她索性把头巾和披巾都摘了,扔在地上,如同一只脱了壳的蝉轻盈地往山坡上跑去。史薇一动不动,看她要跑近了,就伸出双手,让盛毓潼跳进了她的怀里。 “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史薇搂住盛毓潼低语。 “我不该把头巾和披巾都丢掉的,”盛毓潼捧住史薇的脸,眼神迷离,“这样就会被别人看见了。” “我不在乎,”史薇蛮横地说,“就让他们看去吧。” 她先一步偏过头,在盛毓潼的唇上印了炽热一吻,只是舌头被盛毓潼紧闭的牙齿阻碍了。“张开”,史薇含糊不清地说。可盛毓潼僵住了,她死死咬紧牙关,就是不让史薇侵略进去。史薇转而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发和后背,期盼自己的温柔能融化盛毓潼。但—— “盛毓潼!”史薇抓狂地叫起来。 盛毓潼羞红了脸,她蹲在了雪地里,两手捂着脸。这时肖望捡着盛毓潼扔下的披巾和头巾上山了,他遥遥看到了两人,大声喊起来:“少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去营地了。”看见盛毓潼蹲在地上,肖望走上前,把披巾和头巾重新披在盛毓潼身上。 “您先走吧,”史薇笑着对肖望说,“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好,好。” 肖望答应了。他继续往山上走。走出了百米左右,他又觉得两人实在奇怪,回头一看,史薇蹲下来,也钻进了盛毓潼的披巾里。 “啊呀,”肖望赶紧转过头,他喃喃,“说起来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也没少这么……”他在雪地里缓缓走了三四步,最后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纯白之中,那条色彩斑斓的披巾恍若有了生命。 龙仪靠在窗户边。窗户外,士兵们粗暴地驱赶戴了白袖章的男人们,他们像指挥羊群一样指挥男人们列队。龙仪知道,队伍列好后,他们就要往城东的工厂去了。 “对于今天临时下发的劳动令,章顾问怎么看?” 施青隔着一副西洋棋盘,在龙仪对面坐下了。 “我们接管联盟市民后,当然要维持城市的正常运转。施青你的这个令,下得很是时候。” 施青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她怀抱着一只长毛猫,猫睁着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龙仪。“把联盟市民,按照年龄和性别分成四类,每类戴一种颜色的袖章,每日领取不同磅数的食物……” 龙仪垂下眼睛,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棋盘上。 “对了,章顾问,你对红城堡的改造方案有什么想法吗?”施青抚摸着怀中的猫。 “现在战事吃紧,把红城堡建设成为协约众国的血库,远比建设成我个人的材料库要实用得多,”龙仪不紧不慢,“我的机械人类论还处在初期研究阶段,等战事逐渐平稳了,再进行实验也不迟。” “不不不,章顾问,这是可以同时进行的。你需要的材料又不是活人……”施青缓缓走到龙仪身边,单膝跪下,“红城堡里的人,活着是血库,死了就是材料,难道不好吗?更何况,您的研究会给所有战争中不幸死亡的人带来第二次生命。” 施青意味深长地敲敲桌子:“还请您不要太妄自菲薄了。” 龙仪披上大衣,走出施青指挥部,她知道施青就在三楼决策室紧盯她的背影。她加快了脚步,在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后,那栋给她带来无数噩梦的小房子消失了。她这才放松了些。 街上的男男女女大多戴上了袖章。没有袖章的龙仪是他们当中的异类。士兵站在人行道上,他们负责把走上人行道的联盟市民推下去。 “我只是记错了,我会自己走下去的。”一位戴了黑袖章的老妇人蠕动着没牙的嘴,但士兵还是毫不留情地将武装带打上了她的脑袋。 “啪”地一声过后,老妇人的额角流出了鲜血,她缓缓倒了下去。龙仪走过,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她。 “您好,顾问。”士兵举起沾了血的武装带。 “您好,士兵。” 龙仪向他点点头,脚上的步伐更快了。她几乎是跑起来了。耳边不断传来士兵对她脱帽致敬的一句“您好,顾问”,看到的则是联盟市民恐惧又仇恨的眼神。 她匆匆跑回家中,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喘气。 颜如珏还没回来,别墅里静悄悄的,龙仪脱掉手套,脱掉大衣,再甩开鞋子,她赤着脚走进厨房,小铁盒子放在她熟悉的地方。 她取下小铁盒子,打开,里头多了一张纸条。只看一眼字迹,她就知道是盛毓潼留下的。 “少抽烟,少喝酒,好好活着。盛。” 龙仪看着这盒烟草和这张字条,想了想,她笑了。她拿着铁盒子进了卫生间,把烟草全部冲进了马桶里,伴随着水流声,烟草彻底消失了。 紧接着,龙仪来到衣帽间、这里被她和颜如珏临时改造成了电报机的藏身之地。她钻进了衣柜。衣柜里赫然藏了一台电报机。龙仪盘腿坐着,面对电报机,她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靠烟草保持镇定了。 “尊敬的联盟总部,我接下来将要汇报的,是我作为章顾问所不得不进行的一系列反人类活动,请联盟总部为我证明我所做的一切实非我本人意愿,而是出自联盟总部的利益考量……” 国庆日 杨乃宁整理好今日的电报,准备送到楼上的曾明办公室。忽然,她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她抬头看,愣住了。 封之蓝伸进一颗脑袋。她左看看,右瞧瞧,手一直放在腰间的配刀上。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杨乃宁身上。 杨乃宁放下电报,对旁边的文员说:“我出去一会儿,十分钟后就回来。” 联盟总部新大楼外,大理石打造的喷泉喷出股股水流,但没有多少人停下脚步围观。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杨乃宁拉着封之蓝到了喷泉前,她责备道:“你怎么又来了?” “来问任务,不行吗?” “有任务,上将会直接通知你,我这个坐办公室的人不会比你先知道,”杨乃宁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和封之蓝,才说,“说实话,你是来找人的吧?” 封之蓝不说话了,杨乃宁就说:“你瞒不过我,谁不知道我的办公室是全联盟最好找人的地方?说吧,你想找谁?” “……龙仪。” “这个真找不到,”杨乃宁低声说,“在我的权限之内,所有我能看的电报,我都看过了,没有龙仪哪怕一丁点消息。” 见封之蓝沉默,杨乃宁又说:“这件事,你不会信不过我吧?” “不会,谢谢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封之蓝冲杨乃宁敬了个军礼,就小跑着走了。杨乃宁看着封之蓝的背影,想着这真是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 回到办公室,文员还在核对信息,杨乃宁抽走装了电报的档案袋,对文员说:“小吴,你今天也替我去哨向复健院看沙丽,好吗?” “好的。”文员爽快地答应了。 杨乃宁都要出门了,又掉头回来,看着文员。文员见她这副欲言又止地样子,便笑着开口了:“中校,您是不是还想委托我买保健品?” “啊,对,没错。买保健品的信用点,我下午给你,买的时候不要嫌贵,我承担得起。”杨乃宁这才拿着档案袋走了。她听到办公室里出来一阵嬉笑,一定是那些大学生实习文员又在八卦她和沙丽的关系了。 杨乃宁拿起档案袋,轻轻挡住脸。 太糟糕了,脸有点烫。 杨乃宁想,但愿曾明不要问起这件事才好。 曾明办公室较联盟旧总部的那一间,只余下了二分之一,因此搬来的物件把新办公室塞得满满当当的。杨乃宁敲了门才进来,曾明正看着她,他亲切地说:“乃宁,是来交今日的电报吧?” “是,上将,”杨乃宁把电报交到曾明手中,“都在这里了。” “我知道了。乃宁,今天是什么日子?” “哦,国庆日,按照惯例,咱们下午是要放假的。” 曾明微微蹙起眉头,杨乃宁顿时提起了一颗心。今天下午她计划去看沙丽,虽然她知道现在特殊时期,加班加点也是应当的。但是—— 但为什么耽误的偏偏是这件事? “我真是老糊涂了,连这件事都忘了,这样吧,我准备交给你的事情,我自己做就行。你按照你的原计划,该做什么做什么。” 杨乃宁慌忙说:“不用,上将,我可以……” “走吧,走吧。”上将用手势驱赶她,杨乃宁便走了。她合上门时,留意了上将的神情。他看着电报,却没什么表情。 杨乃宁坐上公交车,前往位于城郊的哨向复健院。上车前,她去了趟花店,店里新鲜的红玫瑰沾着刚用喷壶喷洒的水,娇艳欲滴。 “长官,要买玫瑰吗?”店主热情地捧起那一大束玫瑰,“收到花的人一定会很开心。” “不了,”杨乃宁指着角落的康乃馨,“我看病人,送康乃馨就行了。” 可她的眼睛还是盯着玫瑰花,店主笑了:“要是您喜欢呢,我就送您一朵吧。” “哦,不,真不用。” 杨乃宁惊慌失措,她居然扭头逃出了花店,直直跑到花店对面的街上才停下来喘气。停下来,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买束花而已,怎么怕成这样! 可是再进店,却没有勇气了。杨乃宁两手空空地上了公交车。坐这趟公交车的人大多是去复健院看望亲友的,什么都没拿的杨乃宁与他们格格不入,只好尴尬地一直望向窗外。 到了复健院,杨乃宁正巧看见小吴和她的同伴们笑嘻嘻地从复健院里出来。她赶紧躲到一边的树林里,直到小吴开车走了,才敢从树林里走出来。她在复健院门口登记了证件,负责登记的门卫笑着:“中校,您怎么每周都来啊?这里也没您家里什么人呀!” “我,我代表联盟总部过来慰问一下。”杨乃宁紧张地搓着手。 “您别紧张,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这是您的证件,拿好了。” 杨乃宁把证件揣进上衣兜里。她瞥了眼门卫,暗想他的话实在太多。 复健院出于活动方便考虑,所建都是平房。杨乃宁熟门熟路穿过两个院子,就到了一栋明黄色的小平房前。 杨乃宁悄悄站在了窗边。 “沙丽,到底是谁又给你送来这么多东西?” 沙丽半坐着,闭目养神,床头柜上堆满了杨乃宁托人送的保健品。她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你也不吃,都放在那儿,过期了,多可惜。” 沙丽蓦地睁开眼睛,粗声粗气:“这些东西送你,你要不要?” “这,真给我啊?” 沙丽下床,挨个拎起保健品的袋子,将它们全堆在了隔壁床上,隔壁床上的人瞬时叫保健品袋子给淹没了。 杨乃宁呆呆看着,直到沙丽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你让人送的吧?”沙丽抱着手臂,口气颇为不耐烦。 杨乃宁咽了咽口水。 “谢谢你救我,还托人送我到复健院,但是——”沙丽硬邦邦地说,“我的心上人必须杀过人。” 看完电报后,曾明拨通了电话,电话是给飞鲨军团的。他和飞鲨军团指挥官只交流了五分钟,便敲定了一件事。 “国庆日,就过得别出心裁一点吧。”曾明在电话里说。 下午两点,封之蓝开着一架载满宣传单的战斗机,飞往沦陷的旧都。 材料 封之蓝驾驶着战斗机,行驶在蓝天之上。协约众国还未在联盟旧总部部署相应的防空系统,因此这趟出行对她来说等同于兜风。 她是需要兜兜风,只要想到龙仪,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情人节留封信也就算了,她封之蓝收到每年都是原封不动退回去的。 没想到龙仪今年长本事了,扔下信就玩失踪,封之蓝的信退不回去了! 这真是让封之蓝浑身都不舒服,她发誓,要是再碰见龙仪,她非得把这封情书塞龙仪嘴里才好! “071,请下降高度,高度调整为——” “知道了。”封之蓝嘟囔,她操作仪表盘,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雾后,灰色的联盟总部出现在地平线上。 此时龙仪正和施青在红城堡做客。施青拿起一朵红色的头花,笑着说:“小朋友们,我们来玩击鼓传花,花落到谁的手上,谁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指挥部做客。” “好!” 孩子们自从进入红城堡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听到这个消息,他们都很兴奋,纷纷朝施青伸出手,想要拿到那朵红色的头花。施青顺手将花塞给了一旁坐着的大娘,大娘不住地用手揉眼睛,似乎很疲倦。 “这鼓就交给你吧,章顾问。” 施青递给龙仪小鼓和鼓槌。龙仪接过来,说:“我就先谢谢施指挥了。”她握住鼓槌,狠狠敲了第一下,头花传给一个脸上长了痘的小男孩儿,再一下,头花传给了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 只要想到他们即将面对的命运,龙仪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她低下头,只专心看着鼓面。头花飞速地从孩子们手中传过,嬉笑声越来越大。 “啪!” 龙仪一下子敲破了鼓面,头花停在了一个孱弱的男孩手中。他走过来,捧着头花,像是捧着一只小鸡,睁着好奇的眼睛:“是我吗?” “是你,”施青鼓起掌来,“恭喜你。” “我可以出去玩儿了!”男孩儿激动地抛起头花,他试图接住它,但头花落在了施青的脚边。施青随手捡起来,交到男孩儿手中。 “谢谢您,指挥官。” 施青笑起来:“不客气。”她甚至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说:“这头发太长了,该剪了。这样吧,我们先去剪头发,然后再去指挥部,怎么样?” “好,都听您的。”男孩儿天真地说。 孩子们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他,还有孩子因为嫉妒哭了起来。保姆赶忙把哭了的孩子揽进怀里:“有什么好哭的!你们这群坏孩子!” 她又揉了揉眼睛,施青皱起眉头:“大娘,你有这么累吗?” “哦,哦,我不累,我只是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保姆慌忙说。 男孩儿要先背送去理发。“章顾问,您和我们一起吧,”施青小声说,“以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出了差错,换人也还来得及。” 龙仪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不愿看见这一幕——一个孩子因她而死。 男孩儿由保姆抱着到了二楼。男孩儿发觉保姆抱他进的是抽血室,脸上的高兴顿时少了一半。他的眼中满是惊惧,他已经七岁了,隐隐能猜出抽血室里做的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的要去指挥部做客吗?”男孩儿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施青。 “当然,我保证。” 得到了施青的保证,男孩儿看起来安心了很多。他由着保姆把他放到小床上。“我会很乖的,请让我一定要去指挥部玩,”他眨着眼睛,捋起了袖子,“请一定,一定——” 护士在他细细的胳膊上扎了一针,暗红色的血顺着管道流了出来,源源不断地进入扁平的小袋子。男孩儿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拼命瞪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施青和龙仪的模样。 “大姐姐,我真的——” “你会去的,”施青蹲在他的床边,柔声说,“你一定会去的。” “可是我好冷。”男孩儿哆嗦着说。施青平静地看向护士:“再给他加床被子。” “是!”护士立刻照做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加到男孩儿的身上,被子在他的身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但男孩儿好像越来越冷,最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当护士抱起抽血室的最后一床被子时,施青开口了:“不用了。” 施青拿起只剩下血丝的管道,用力一扯,男孩儿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她随手扯下被子盖住男孩儿的面孔和手,接着起身,看起了血浆袋上的字。 “ab型血,章顾问,”施青看到这里,抬起眼盯着龙仪,“你的手气不错,这可是前线目前最需要的血型。” “指挥官客气了,这是,他的运气。”龙仪强打起精神。 “哦,算是吧。”施青把血袋重新放回推车,转头朝护士吩咐道:“把他送去地下室处理好了,就直接拉到指挥部,我和章顾问会在那里等他。” “章顾问,劳烦你和我走这趟,我们回去,边喝咖啡边等吧。”施青热情地挽住了龙仪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地下了楼。孩子们在操场上做运动,见到施青和龙仪,他们都尖叫起来:“大姐姐!大姐姐!” “你们好!” 施青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同他们打了招呼,并说,“下次再见”。孩子们欢呼起来,他们为自己也有去指挥部做客的幸运而开心着,或许还会暗自感念施青的好意。 “章顾问,你身体不舒服吗?”回去的路上,施青敏锐地看出了龙仪的不适,“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虽然我做机械人类的研究,但我从来不会接触材料活着的模样。我得承认,今天的这个活动让我非常不舒服。” “章顾问,何必对联盟的人抱有同情?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行走的实验材料罢了。是您把他们当成了人,才会如此不适。你只要觉得我们今天是去商场挑衣服,就不会平白无故地感到悲伤了。”施青轻描淡写。 “我会努力跟上您的思想的。” “章顾问真是太客气,”施青笑了笑,“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多来几次。” 龙仪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过了很久,她才鼓足勇气说了句,“好”。 生命 龙仪在施青指挥部一直待到了傍晚。今天施青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她主动坐上钢琴凳,演奏了一首流行的曲子。这首曲子来源于协约众国最新上映的电影,主演是施青最喜欢的电影明星。 “报告,指挥官,您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音乐戛然而止,施青合上钢琴盖。龙仪也起身,她取下衣帽架上的帽子,戴在头上。两人一同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红城堡派来的是一辆冷冻车。车身上是联盟冰淇淋厂的广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伸出舌头舔食粉红色的冰淇淋,她无辜的大眼睛唤起了龙仪心底名为“爱怜”的情绪。龙仪呆呆地看着,竟一不小心踏空差点滚下台阶。幸好施青眼捷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章顾问,别激动。” “谢谢你,指挥官。”龙仪重新理了理衣服,她镇定了心神,紧跟着施青上了那辆冷冻车。冷冻车里只有一个柜子,施青戴了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握住柜门上的把手,一用力,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施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我看处理得很不错,章顾问,你来瞧瞧吧。”她给龙仪让开了一条通道。 龙仪摸上柜门,她强迫自己去仔细看。柜子里的男孩儿泡在溶液里,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只是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不少小孔,这都是抽血留下的痕迹。 “报告章顾问,21号材料的内脏需要用福.尔.马.林固定处理,还需耗时四天。” “不需要,我会用仿生材料给他重新制造器官。” 勤务兵看向施青,施青吩咐:“该做的处理还是继续做,我可以送到别的研究所里去。材料很珍贵,可不能随便浪费。” “是!” 施青轻轻走到龙仪身后:“章顾问,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下去吧。明天您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些东西。” 龙仪和施青依次从冷冻车上下来。冷冻车外,一群孩子指着广告上的冰淇淋大笑,还有个孩子牵来一个女人,甜蜜地说:“妈妈,你看,冰淇淋!” 女人一眼瞥到从车上下来的施青和龙仪,脸色霎时变了。她慌张地牵过小孩儿的手,朝施青说:“您好,指挥官,打扰了,打扰了……” “没有打扰,”施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她拆掉糖纸,把棒棒糖交到小孩儿的手上,“这是给你的,小朋友。现在太冷了,暂时没有冰淇淋。” 小孩儿快乐地接过棒棒糖。她睁着亮亮的眼睛,甜甜地说:“谢谢指挥官!” “我们就先走了。”女人慌忙牵过女孩儿的手,另一只手则驱赶着其他孩子。其他孩子不舍地看着施青,他们心中惦念着棒棒糖,因此绝不愿轻易离开。 施青叉起腰,看起来像个孩子王。她爽快地说:“明天下午六点,你们再过来,我还有糖给你们。” “好!”孩子们欢呼起来。他们这才跟着女人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还是很不舍。 “再见,再见。”施青冲孩子们挥手,孩子们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施青才把手臂放下来。 “很少见到指挥官这样有人情味儿。”龙仪在一旁淡淡地说。 施青笑了笑:“章顾问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回家吧。” “要我派车送您吗?” “不用了,我走回去,锻炼锻炼也好。” “好,那我就不送了,”施青冲龙仪敬了个礼,“祝您的研究一切顺利。” 龙仪告别施青。她独自走到街角,发现雪地里有一个红彤彤的圆球,很是扎眼。龙仪俯下身子,把圆球捡起来,这才发现所谓的圆球是一枚棒棒糖。 龙仪把棒棒糖放在鼻下闻了闻,有淡淡的、草莓的香气。 垃圾桶就在不远处,龙仪把棒棒糖扔了进去。几乎同时,一张五颜六色的宣传单飘到了垃圾桶盖子上。 这是什么? 龙仪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她念道:“坚持下去,胜利就在眼前……” 是联盟的宣传单!龙仪立刻抬起头,宣传单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站岗的卫兵拿起落在地上的宣传单,读了几个字,便吹起口哨:“不许捡!不许捡!” 仍然有好奇的人们俯身去捡宣传单,卫兵眼看无法制止,拔出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啪!” 人们顿时如鸟兽散去。龙仪截住了半空中飘舞的四五张宣传单,放进怀里。卫兵们此刻都弯腰捡起飘在各处的彩色纸张。联盟一番投放后,街道上,树上,房顶上,到处都是宣传单。不少宣传单,卫兵们还没来得及捡,就随着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章顾问,您好。”卫兵一边捡宣传单,一边和龙仪打招呼。 “你们先忙着,不用管我。” 龙仪盯着他们将要捡到的宣传单,心中默念:飞更远一点吧。就是有这样巧合的事,卫兵的手指才碰到宣传单,宣传单立刻被一阵风带上了树梢。卫兵蹦着跳着,拼命摇树,都无法将它晃下来。 哈哈哈哈…… 龙仪暗自大笑起来。她的这幅面孔让颜如珏见了都惊讶:“龙仪,有什么好事?”“没有,没有,”龙仪从怀里掏出宣传单,她喜气洋洋地说,“今天是国庆日。” “我知道,联盟总部也发来了电报,祝我们国庆日快乐。”颜如珏拿起龙仪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龙仪捏着宣传单,她坐在沙发上,将宣传单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看到飞机上有鲨鱼头,”颜如珏坐在龙仪身边,她柔声说,“那是你的军团。” “那是我的军团……”龙仪不禁骄傲起来,她透过窗户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蓝天上。 封之蓝回到宿舍时,已经天黑了。宿舍里没有人,大概是因为国庆日放假,都出去玩了。她甩掉鞋子,倒在床上,右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 那是龙仪给她的,她已经读得滚瓜烂熟,快能背了。 封之蓝抽出天蓝色的信纸,信纸上,黑色的字迹流畅又飘逸。她读开头,“封之蓝”,真是,一点儿情趣都没有,仿佛写的是一封普通的信。 “我本想称呼得更亲密一点,又怕你不高兴……”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高兴了?”封之蓝撅起嘴,自言自语。几乎龙仪每写一句话,她都能从中挑出无数错来。龙仪写了三页,她挑出的错就能有六页。可是有六页错又能怎样?她既找不到人当面指出,亦不能写信来展现自己看信看得多仔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生闷气! “哎呀,烦死啦!” 封之蓝气得钻到了枕头底下,她恼恨地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板。她暗骂,龙仪这个,这个!她又骂不出口了,头乖乖挨在了床板上。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梦里是龙仪站在她面前,让她痛痛快快把积蓄在心里的话都骂了出来。 “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了。”“没有我就走了。”“不准走!”封之蓝气得大叫,但是龙仪没听她的,转身跑进了浓浓的雾中。 第二天,封之蓝向总部打了报告,带着两个营支援骷髅军团去了。 庆幸 夜深了,史薇和盛毓潼却都没睡。指挥所里,史薇拉开一张地图:“联盟总部失守,我方空军也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中转站。我们得在一个星期之内,抢修出一个简易机场来。” 两人趴在地图上,史薇指着大荒山背后的一片平原:“这个地方是最合适的。你看,余下不靠山的三面,恰好由猛虎军团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我已经派前头部队去过,那块地方土质较硬,只要平整了就可以用作飞机跑道。咱们这次运气真是不错。” “我明白,”盛毓潼看着她,“但是这事却不能让尉迟麟知道。虽然我没有十全十的证据……” “你想说的,我都懂,”史薇按住盛毓潼的手,“我也一直提防着他,所以才日日送了假军情给他。” “可是抢修机场不比送假军情。修机场,你得跑到山那头儿去,要是尉迟麟趁着你不在,把消息泄露给施青,让城里施青的部队和他一起,再对我们来一次里应外合,该怎么办?” “你放心,飞鲨军团的两个空降营支援明天就到,把这里交给他们就好。至于尉迟麟,我们把他五花大绑了带走。” “尉迟麟的勤务班也不是吃素的,你怎么才能把他绑着走?” 史薇敲了敲桌子:“不是吃素的,也得吃饭对吧?他们借了我的炊事班,总得还我点儿什么东西吧?” “就你账算得清。”盛毓潼伸手就要捏史薇的鼻子,手却被史薇截住了。史薇看着她,认真地说:“谁说我账算得清了?我和你算过账吗?”史薇再一用力,盛毓潼就到了史薇的怀里。史薇抱住盛毓潼的腰,头靠在了盛毓潼的肩膀上。 “放开我,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盛毓潼推着史薇,史薇却抱得更紧了。“看见怎么了?少将也是人,少将也是要结婚过日子的。”史薇振振有词。盛毓潼手贴在史薇的嘴唇上:“可别忘了你对着联盟发的誓。” 哨兵和向导成为职业军官后,都是要对着联盟发誓,誓将一生献给联盟。史薇听到盛毓潼在这时候提这一茬,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行行行,我白天是联盟的人,晚上是你的人,这样可以了吧?” “晚上还要站岗呢,”盛毓潼故意刁难,她笑道,“站岗的时候也不是我的人。” “现在!现在是你的!总可以了吧!”史薇头埋在盛毓潼颈窝里,喃喃:“我就抱抱,抱抱又怎么了。” “报告少将!您的站岗时间到了!” 勤务兵突如其来的一声搞得史薇和盛毓潼两人同时一哆嗦,盛毓潼下意识跳开,又被史薇一把捞了回去。“你怎么这么老实呢?”史薇在盛毓潼耳边小声嗔怪了一句。盛毓潼哼了一声,就被史薇揉了头发。她正要发作,史薇已抬腿往外走:“就来,辛苦了!” 盛毓潼用力抓了几下头发。 史薇的站岗时间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到时间,她钻回帐篷,发现她的帐篷里已经躺了一个人,睁着亮亮的眼睛看她。 史薇单膝跪在地上,替盛毓潼理了理睡袋,说:“盛毓潼,这不太好吧,你抢我的帐篷也就算了,还抢我的睡袋。” “报告。” “说。” “你的睡袋和我的睡袋,你的帐篷和我的帐篷,长得都一样。我迷路了。” “小东西,你还学会强词夺理了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史薇跳到盛毓潼身上,隔着睡袋挠起了盛毓潼的痒痒。虽然睡袋很厚,史薇总摸不着地方,盛毓潼还是憋笑憋得脸红。“你就是故意的,”史薇低声,“哨兵,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报告,有目的,不说。” “还不说,嘴挺硬的。” 史薇摸到一侧的睡袋拉链,迅速拉开。“求不求饶?求饶还来得及。”史薇语带威胁。盛毓潼却看着帐篷顶:“不求饶。” “我倒是要看你有多铁骨铮铮……” 史薇手一伸进去,人就愣住了。“不,你这不按常理出牌啊。”史薇差点儿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报告,目的达成。” “什么乱七八糟的目的?”史薇摸到盛毓潼脱在一边的衣服,扬手扔到了盛毓潼身上。她背过身,不去看盛毓潼:“胡闹,赶快去睡觉。” “史薇?” “喊史薇没用,穿衣服!” “我穿好了。” 史薇转过身,盛毓潼就在身后。她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史薇,一双幽黑的眸子如同在酝酿一种深不见底的情绪,将史薇沉在了眼底。“哎。”史薇叹了口气,她揽过盛毓潼的脑袋,在她的额头印上轻轻一吻。 “睡吧,我也该睡觉了。”史薇拍了拍睡袋。 “你不赶我走啦?” “我现在也可以改变主意。” 两人面对面侧身躺在单人帐篷里。兴许是因为疲劳,盛毓潼很快就入睡了。史薇却久久无法入睡。她看着盛毓潼睡颜,暗想,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想着想着,却笑了起来。她朝盛毓潼更近了一步,一只手揽住了盛毓潼。温暖的人就在她的怀里,这些天她不敢想的种种遭遇,却在此刻于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播放。 搂住盛毓潼的手渐渐失去了应有的力道。 “班长?” 盛毓潼从梦中惊醒后下意识喊道,她抬起头,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史薇正擦着眼泪。“幸好,幸好,”史薇后怕地说,“幸好你没有出什么事。要是你因为找我而被俘虏,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史薇,你不要害怕,我已经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了,”盛毓潼安慰道,“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会轻易被俘虏的。” “康宇星就在俘虏营里面,我从联盟总部听到了她的消息,生怕你也和她一样,”史薇的下巴贴着盛毓潼的脸,“更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丢下整个军团去找你……” 盛毓潼一个翻身,史薇就和她面对面。两个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盛毓潼借着月光,把史薇面上的泪痕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流眼泪,”盛毓潼俯下身喃喃,“再也不会……” 野花 天色刚亮,史薇和盛毓潼接连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史薇回头,看盛毓潼一边的衣领钻进了衣服里头,就伸手:“我帮你理一理衣领。” “好。”盛毓潼乖巧地说。 史薇把衣领翻出来,又正了正盛毓潼头上的帽子:“行,转一圈。”盛毓潼听话地转了一圈,史薇更满意了:“好好好,幸好你身上的伤不大碍事,不然我就要心疼了。” 勤务兵从远处跑来:“报告少将!飞鲨军团的两个加强营已经到了!” “这么快?不愧是空降兵。” 史薇高兴极了。她跟着勤务兵往营地外走,一扭头见盛毓潼还待在原地,招手:“跟上!”盛毓潼便一路小跑到了史薇身后。 营地外,飞鲨军团一大队和二大队已经集结完毕。封之蓝清点完人数,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敏锐地回头,来人令她眼前一亮。 “史少将!盛毓潼!” “封之蓝,”史薇笑着说,“谢谢你来支援我们。” “不客气,这是我应当做的。”封之蓝俏皮地敬了个军礼。敬完礼,她拉住盛毓潼的手,兴奋地说:“上回见你,你对我爱理不理的,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当成史少将的帮手记恨了,难过了好长时间。” “以前的事还是不要提了。”史薇不自在地说。 “史少将,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数。”封之蓝才说完,盛毓潼立马咳嗽了几声。封之蓝立刻心领神会:“我知道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既然我们这群援军到了,贵军团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的下一步部署?” 指挥所里,史薇将骷髅军团的基本部署都展示给了封之蓝:“我只带走三个营,剩下的营全交给你部署。这里是联盟总部通往内陆的捷径,我想西线的战局要是持续僵持下去,协约众国必然要通过这一条路发起进攻。” “是,少将!” “你们既然到了,我也该带着人走了,”史薇脱下手套,看着盛毓潼说,“盛毓潼,走,我们去会会你的老上司。” 尉迟麟的营地部署在大荒山腹地。史薇带着盛毓潼到了尉迟麟营地时,尉迟麟正由一个兵搀扶着在外面慢慢踱步。 “尉迟少将!” “史少将,你来得正好,”尉迟麟愁眉苦脸,“我还得向你借一借卫生兵。” “不巧,我的卫生兵都走了,尉迟少将要是不介意,就跟着我一起去找他们吧。” “走了?走去哪里?” “咱们要去和猛虎军团汇合了,”史薇主动扶起尉迟麟,“尉迟少将,你还走得动吗?要是走不动,我找人来抬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尉迟麟连忙点头。史薇一侧身,拉过盛毓潼:“尉迟少将,你看,这是谁?” “盛营长!”尉迟麟一下抓住盛毓潼的两条胳膊,“能见到故人,我尉迟麟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呀。这些天,你都跑哪里去了?” “我看她是我的老同学,就留着用了几天,”史薇看着尉迟麟,“尉迟少将,你不会介意吧?” “您都借过去了?我也不好说不行,是不是?” 史薇笑了笑:“您说得有道理,所以呢,抬担架的人我出,就当是给尉迟少将赔礼了。尉迟少将,请吧?” “现在,这么快?我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放心吧,我的人会给您收拾干净的,”史薇一抬下巴,“哨兵,抬人!” 不由得尉迟麟,四个身强力壮的哨兵一拥而上,将尉迟麟捉了按在担架上,再抬了起来。第三军团残部的众人见自家团长被抬走了,个个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都在愣在那里做什么?认不得我吗?”盛毓潼命令道,“赶紧的,集合!” 大转移开始了,骷髅军团先行,第三军团残部紧随其后。行至下午,盛毓潼赶上了史薇。她气喘吁吁跑到史薇身边,说:“史薇。” “怎么了?” “没有从营地里搜出任何能证明尉迟麟是间谍的证据。” “尉迟麟好歹是埋伏了二十余年的老狐狸,”史薇眯起眼睛,“咱们的这次突击,还真不一定能找出什么。第三军团不可能里外都是他的人,他防人应该防得比我们想得到位。” 盛毓潼默默垂下头。史薇见盛毓潼低头不语,便说:“你担心,这是施青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盛毓潼点点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就算没有你带来的消息,尉迟麟我也是一样要防的。” 史薇踏过一处浅坑,她提醒盛毓潼小心,但盛毓潼还是不小心踩进去,险些摔倒。史薇立马拽过盛毓潼的肩膀,两人就并肩而行了。 “在大本营那次,尉迟麟与我二人已是撕破脸面,如今维持着和睦,不过是因他有求于我罢了。等他的军团休养生息好了,他自然还是要与我算账的,”史薇叹气,“有时我只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指挥官,联盟总部的种种乱象却总是让我身不由己。” 盛毓潼定定看着史薇,史薇笑了:“看着我做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做指挥官要这么辛苦。” “做什么不辛苦?譬如你做营长,既要察言观色,又要留心底下的兵□□,还要担心同僚的排挤,哪一项比我轻松?” 史薇牵住盛毓潼的手。 “假如尉迟麟为难你,你尽管和我说,我朝联盟总部要人还是很容易的。” “谢谢少将。” “我倒是很想听你说,谢谢班长,”史薇慢慢说,“这让我想到我们从前都在天枢塔校的日子……” “那时候你总是叫我呆子。”盛毓潼轻轻说。 “现在也叫呆子。”史薇提醒。 “但那时候我是真呆。现在嘛,”盛毓潼哼了一声,“我可一点都不呆了。” 史薇忽然弯下腰,她看见路边长了几朵粉红色的野花,就把它们都摘了下来,拿在手上转着玩儿。 “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 “敷衍!”盛毓潼一仰头,露出光洁的耳后。 “我是真心的。”史薇认真地看着盛毓潼。盛毓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她感到有人动了动自己的头发,便回头,却听到一声,“别动”。 史薇轻轻的,轻轻的,把野花簪在了盛毓潼的耳边。 变动 骷髅军团在大荒山内行军,日夜兼程。史薇和盛毓潼也跟着队伍一起走。这天行军至半夜,勤务兵忽然过来找史薇了。他敬礼:“报告少将,尉迟少将有事找您。” 史薇皱起眉头:“什么事?” “尉迟少将不肯说。他非要您过去才说。” 盛毓潼立刻拉住史薇的胳膊,她轻轻摇了摇头。史薇领会了她的意思,便说:“别担心,我过去看看,不会有什么事的。” 史薇又看向勤务兵,低声吩咐:“让卫兵们集合,枪务必都填满弹.药。” 勤务兵去召集卫兵了,盛毓潼这才说出她的担心:“这么晚了,我怀疑尉迟麟要捣鬼。你能不能别去?” “我不能不去,队尾都是妇孺老人,还有后勤。我要是不去,只怕尉迟麟会在他们的身上动歪心思。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史薇停在盛毓潼耳边,“要是尉迟麟真打算做些什么,于我还是件好事。我正好能借这个机会把他一举拿下,省得夜长梦多。” 她握了握盛毓潼的手,说了句“等我”,就转身匆匆往队尾走了。 队伍很长,越往后越稀稀拉拉。史薇走着,右手默默按在了配枪上,她见步兵营都快过去了,回头叫:“勤务兵。” 勤务兵连忙答应了:“少将,有什么事?” “你去队伍的最后方看着点参谋,如果听到枪声,就让参谋带人从后方包抄过来,”史薇瞥了眼勤务兵,勤务兵还呆愣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史薇等着勤务兵走远了,才带着卫兵继续往后走。又走了十分钟,就看到尉迟麟让人搀扶着,一步一步挪过来了。史薇看那派去抬尉迟麟的四个卫兵都好好在后头跟着,放心了些。 “尉迟少将,您怎么不在担架上躺着了?” 史薇笑脸相迎,右手却已做好了拔枪的准备。 尉迟麟抬头,见是史薇,笑起来:“史少将,山路颠簸,我看那四个卫兵实在辛苦,就不好让他们再抬着我了。毕竟,他们是史少将您借给我的兵。”后一句话说得尤其重,是刻意说给史薇听的。 史薇听了,和颜悦色道:“尉迟少将太客气了,您还是不要太过操劳,否则就违背了我原本的心意。对了,勤务兵和我说,您找我有事,请问是什么事非要当面告诉我?” “史少将,你看看这行军的队伍,骷髅军团整齐有序,而我的第三军团就跟一帮子散兵游勇似的,我想,我想朝史少将要一个人回来。” “谁?” “盛毓潼。” “不行。”史薇断然拒绝。 “史少将,您扣留盛营长也有一段时日了,她毕竟是我第三军团的人,您总留着她不是个事儿。现在赶路,我第三军团也需要人指挥,您干脆把她还给我吧。” “这件事,您不如等行军结束后再和我商量,现在第一要务是赶路。您第三军团剩下的人都不够组成一个营的,只能暂且和我骷髅军团混编。人都不够,要营长做什么?” “就算人不够,我第三军团还是我第三军团,这个编制要撤,也得上将亲自下命令才能撤,”尉迟麟眯起眼睛,“史少将,你当我第三军团无人了吗?” 史薇抬头看天,笑了笑:“今夜的月色正好,可惜你我二人都苦于行军,竟不能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她低下头,看着尉迟麟,不紧不慢地说:“尉迟少将,您是我的老前辈,我绝没有半分不尊重您的意思。我方才的一席话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陈述事实?呵,说得好轻巧,其实我第三军团派去接盛毓潼的车辆为何会爆炸至今都是个秘密。史少将会忘,我这个老头子却忘不掉。史少将,我看你可疑得很呐。” “彼此彼此,尉迟麟,你说派到骷髅军团的车自个儿爆炸了是个秘密,那我胞姐之死,又何尝不是个第三军团内部的大秘密呢?” 史薇握住了枪柄。 尉迟麟大笑三声:“哈哈哈,原来史少将早对我心存芥蒂,难怪此番我落难,你不相助也就罢了,还趁机架空了我。依我看,你早因史蔷和史德威的死对联盟心存不满,妄想拥兵自立,那辆爆炸的车说不定就是你安排的。你这个联盟的叛徒!” 眼看尉迟麟手往怀里要掏出什么东西,史薇手一劈,腿一踹,三两下就把尉迟麟打倒在地,一样东西从尉迟麟的手中飞了出来,落在史薇的脚边。史薇将它一脚踩住,低头一看,是一把精致小巧的□□。 “尉迟麟,你果然早有阴谋!” 史薇不再犹豫,她高喝:“卫兵,给我拿下!”两边的人顿时朝尉迟麟扑了过去,尉迟麟大呼“救命”,第三军团的残兵试图反击,但骷髅军团这边已是啪啪啪一阵上膛的声音。 史薇拔出配枪,朝天开了两枪: “第三军团全体士兵,缴枪不杀!否则一概以叛徒论处!” “史薇,你果然是要造反,”尉迟麟咬牙切齿,“你等着,我一定要……” 史薇似笑非笑:“造反?两大军团指挥官之间的内讧算什么造反?您呢,想袭击我。我呢,要保护自己。说起来错都是您的,关我什么事?卫兵!找个结实的麻袋给我把他套住了,上面再扎几个孔好透气。抵达目的地之前,不许他再出来胡说八道!” “至于第三军团的其他人,相信我的,编入骷髅军团。不信我的,自然就依照俘虏待遇,”史薇举起配枪,挨个从他们跟前过,“自己想好了。” 盛毓潼惴惴不安地向前赶着路,她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这回张望,她看到史薇回来了。“怎么样?”她小声问。 “比我想象得顺利,我还以为要伤几个人。”史薇握住盛毓潼的手,盛毓潼发觉史薇的手冰凉。 “他让你回去,我怀疑他是要你做人质,因此没敢耽误,直接把他拿下了,只是——”史薇低声,“只是我得尽快抓到他是内奸的证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军团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缴枪了,剩下几个硬骨头看紧点儿也就没事了。我希望你能去做个说客,让他们尽早回到大部队里。另外,我担心这些普通士兵里也有协约众国的眼线,因此把他们单独编了一个加强连,委屈你去带他们。” “好,我自然会去做这件事。” “委屈你了。”史薇牵住盛毓潼的手,低头吻了吻。 急行军的第四天清晨,骷髅军团抵达了荒河平原。此时荒河的冰面刚刚开裂,平原上的积雪也刚刚融化。冬天过去,春天来了。 求援 骷髅军团的军旗重新升上了旗杆,哨兵们都聚在旗杆下欢呼起来。史薇却没有参与,她钻进了临时搭好的审讯室。审讯室里单独关押着尉迟麟。 “尉迟少将,休息得怎么样?” 尉迟麟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一张行军床上,他的帽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露出光秃秃的额头。史薇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我看您气色不太好,这些天应该是被闷着了吧?” 尉迟麟翻了个白眼,侧过身面对墙壁,不理史薇。史薇说:“我知道,咱们是早就结下梁子了,您怀疑我,我也怀疑您。只因那天晚上您先动了手,我才不得不把您绑起来。您说是不是?” “史少将是要把责任全撇在我身上了?难道你忘了?你一听我打算要回盛毓潼,就立刻把我第三军团贬得一无是处。这事详细说起来,错是在你身上的。你现在还绑了我,更是错上加错!到时候见了上将,还指不定算谁的账!” 史薇一听,笑了。尉迟麟看不见史薇的表情,继续说:“史少将,凡事只要牵涉到盛毓潼,你就头脑不像话的很,我第三军团还没被普茨洛夫军团攻破之时,也是你扣住了盛毓潼,死活不让她回去。史少将,盛毓潼明明是我第三军团的人,你不让她回去,莫非是顾惜昔日同学之情,不愿对她下狠手?” “不是同学之情,我更正一下。我和她已经偷偷结婚了。虽然联盟暂时还不认可我们,但我相信这是迟早的事——您继续。” 尉迟麟的肩头一颤,之后他抬头疑惑地看着史薇:“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是啊,都是真的,”史薇拍拍尉迟麟的胳膊,“看您老像是被吓到了,这样吧,我今天和您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您重新理理思路,明日再编一个更周全的故事说与我听。告辞了,卫兵!” “是!”两名卫兵从门外进来了。 “尉迟少将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他,除了松绑和逃跑,一切都应允。至少现在,他还是我骷髅军团名义上的客人。” 尉迟麟狠狠踢了一脚墙壁。 史薇回到指挥所,盛毓潼也从第三军团残部新组建的骷髅军团编外加强连回来了。“怎么样?”史薇揽过盛毓潼的腰。 “我发现有几个兵有些古怪,总会找借口溜去僻静的地方。他们聚在一起也不说话,不知在做什么。要靠近去看,就立马散开,狡猾得很。” “狡猾是狡猾,但这一举动也太过明显,”史薇想了想,说,“要么是障眼法,真正的眼线还猫着,要么就是很快要有大动作了。对了,你知道那几个兵的名字和编号吗?” “知道,我这就写给你。” 盛毓潼趴在桌上,飞快写好了五个名字与编号,递给史薇。史薇将纸条藏在了怀里。两人面对面站着,盛毓潼说:“你去问尉迟麟,有什么成果吗?” “一天一个新鲜故事,昨天你还是被我无情扣押的盛营长,今天是我不忍下手的老同学,明天,”史薇歪着脑袋看盛毓潼,“明天我估计,你就要变成红颜祸水啦。” “红颜祸水?恐怕我不够格。” “我说你够你就够,”史薇右手指了指太阳穴,“连尉迟麟都看出来了,我一碰见你,脑子就不灵光。” “就你还不灵光?”盛毓潼佯装要打史薇,史薇大笑着拉过盛毓痛的手,说:“要打就轻点打,不然我叫出来了,让外面的卫兵听着像什么样?” “我不打你,我省着这点力气,做什么不好?”眼见盛毓潼就要往外走,史薇连忙说:“你去做什么?” “盯梢。” “回来,盯梢我会安排别人去做的,你跟我一块儿去拜访一下猛虎军团的团长。” 盛毓潼倚着门笑了:“我去?我以什么身份去?” “正经的,代表第三军团,行了吧?”史薇从指挥桌底下掏出一套崭新的第三军团军服,扔给盛毓潼,“穿上。” 盛毓潼翻了翻肩章,肩章连针脚都是无误的。 “你什么时候拿的这种军服啊?莫非你们骷髅军团还给其他军团当后勤的?” “是康宇星接你走的那会儿,我从她那儿薅出来的。”提到康宇星,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史薇先提醒盛毓潼:“快穿上,我可不想泡在向导素里过夜。” 说完,史薇自个儿先出去了。盛毓潼这才拉开拉链,把外套都脱了下来。 草原上,敞篷吉普车纵横驰骋。盛毓潼的头发飘成了一面旗帜。她费力地扭过头,对开车的史薇说: “史少将,为什么是我们去猛虎军团的营地?不是猛虎军团的团长过来?” “猛虎军团一群未结合向导,咱们这儿一群未结合哨兵,方卓恐怕是担心我的这帮哨兵把他的向导都生吞活剥了,才单独邀请我和尉迟麟去他那里。” 吉普车越过一条小河沟,史薇的守宫突然趴在了她的肩膀上。盛毓潼正想提醒史薇,史薇却指指天上,盛毓潼抬头一看,她的苍鹰正翱翔于天际。 一股温柔的力量如涓涓细流安抚了盛毓潼的精神,盛毓潼后知后觉:“好强大的精神力量,我们是不是到了猛虎军团的地界了?” “快了,猛虎军团四周的屏障厚达十公里,能记录下每个哨兵或者向导的出入记录。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弱于哨兵,但在防御这一块却是哨兵远远比不上的。” “咱们说话,那些向导听得到吗?”盛毓潼忽然问。 “大概听得到吧,”史薇随意地说,“不过没关系,我打得过他们,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打得过他们? 盛毓潼嘴角抽搐。 联盟向来宣传哨兵要保护向导,不可与向导争执,结果史薇上来就一句“我打得过他们”,让盛毓潼有点晕头转向。 “你打过向导?”盛毓潼好奇地问。 “不算打过,算,算较量过吧。就像咱们从前和世新塔校较量一样,没你想得那么野蛮。就他们打我一下,再打我一下,然后我一拳打回去,然后——” “然后?” “然后,我就被联盟关了十天禁闭吧。”史薇淡淡地说。 ※※※※※※※※※※※※※※※※※※※※ 今天卡文卡得厉害,只有两更,实在抱歉。 惊醒 盛毓潼低下头,她想憋笑,但终究没憋住,还是笑了出来。 “觉得好笑?其实我也觉得挺好笑的,”史薇握紧方向盘,“不过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和他们大打出手的,什么‘哨兵中最强的向导,向导中最强的哨兵’,我不出手他们一个个都飘上天了。” 天边染上渐变的深色,漆上迷彩油漆的猛虎军团营地近在眼前。路边每隔五百米站了一名向导。眼见史薇的车近了,一名向导拦在车前: “请史薇少将和尉迟少将步行!” 史薇没开车门,她直接踩着车门跳了下来。“给你,”史薇把钥匙抛给向导,“尉迟少将生病了,不能来,是第三军团的盛营长盛毓潼代替他来的。” “是!” “车子交给他们,我们两个一起走过去。”史薇回头和盛毓潼说。两人一起往大本营门口走,一路上,盛毓潼都在看站岗的向导。史薇忍不住问:“他们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盛毓潼眼珠子一动不动:“和猛虎军团一比,我才知道第三军团的防卫已经称不上随便,完全就是简陋。” “你这话留着和方卓讲,他听了一定很高兴。” 盛毓潼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后知后觉:“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既然是为了公事看向导,那就看。我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吃醋的人,”史薇紧接着下了命令,“别看我,看向导。” “史少将,你又在做什么?” 史薇一扭头,一名披着军绿披风的向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边。她笑道:“方中将,您怎么亲自出来迎接了?” “这不是怕你又和我的向导们打起来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还记挂着这件事?” “可不是,我猛虎军团响当当的名声差点让你摘牌了。别说过去五年,就是过去五十年,我都记得。对了,怎么不见尉迟少将?” “他呀,气病了,不愿出来见人,所以就由这位盛营长代为出面,”史薇揽过盛毓潼,“还望方中将不要见怪。” 方卓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他打量了盛毓潼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一只戴了白手套的手。盛毓潼刚要握上去,史薇就站在了两人之间,她不动声色地挡住盛毓潼的手,仰起脸对方卓说:“天不早了,赶路要紧,请方中将带路吧。” “那么,二位,请。” 三个人,方卓和史薇并肩在前,盛毓潼在后。“史少将,骷髅军团的战损如何?”方卓主动问起了骷髅军团的情况。 “不太乐观,光二十个营长,就牺牲了一半还多。好在飞鲨军团又支援了我们两个营。考虑到伤员的恢复,最迟也要到四月份才能恢复战斗力。猛虎军团又如何?” “来袭击我们的敌方军队都不是最强的,因此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再加上后方补给充足,过得要比你们这些哨兵军团好些。如果局势乐观,我预计今年夏天,我们就能发起反攻。” “这样好,联盟夏季晴朗少雨,想必飞鲨军团的空中部队也能投入战斗。那时骷髅军团也休养好了,是个反攻的好时候。” 听完史薇的话,方卓忽然回头对盛毓潼说:“盛营长,第三军团的情况如何?” “报告中将,联盟如果不给第三军团补充新的兵员,第三军团恐怕名存实亡。” “这么糟糕?难怪联盟总部给我发消息,一点儿第三军团的信儿都没有,勿怪尉迟麟会羞得不肯来了。说来,第三军团被偷袭之时,史少将你离第三军团最近,到底发生什么了?” 三人拐入大门外,只见卫兵森严。有卫兵高喊:“口令!” 方卓回道:“雷暴!” 大门这才开了。史薇这才缓缓说:“我和这位盛营长,原是天枢塔校的同学,我请她去骷髅军团坐了坐。晚些时候,尉迟麟派人来接,我没让盛营长回去,谁知接人的车好巧不巧就在山路上爆炸了,尉迟麟一口咬定是我设计做下的事,亲自带人来我军营门口问罪。结果——” 方卓仔细听着。 “结果第三军团,就在那时让人袭击了。” “果然尉迟麟还是一如既往的糊涂,八个军团的指挥官里,就属他是头一个的软蛋,带兵也不像样子。这回他不能再带兵了,也是联盟的一桩好事。不过,这件事仔细想,你也算是被他拖下了水,要是他的报告报上了联盟,你少不得被停职审查。” “我也正是这样担心的,所以,我抢先一步,把他给软禁了。” 方卓猛地停住脚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史薇:“你把他软禁了?” “我是信任方中将,才和方中将说这件事的,”史薇笑了笑,“还请您在联盟总部面前,帮我多多遮掩。” 方卓把史薇拉到一边:“你没骗我?” “方中将,我像是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人吗?”史薇说。 “你凭什么软禁他?就,就凭他怀疑你?” “转移到荒河平原之前,他曾试图袭击我,只是我比他动作更快,因此成功把他给扣下了,”史薇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寻找能让他彻底完蛋的证据。您和他曾经都是我父亲的手下,我希望您能给我提供一点线索。这就是我今天来到猛虎军团的目的。” “史薇!” “方伯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您和尉迟麟共事的二十多年里,尉迟麟就不曾引起您的一丝丝怀疑吗?” 会议室里,史薇和盛毓潼坐在一侧,方卓坐在另一侧。方卓感叹:“荒唐,真是荒唐啊。史薇,你这回不可能不吃处分了。” “如果我冤枉了尉迟麟,不需要联盟动手,我自己会处罚自己,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尉迟麟就是协约众国安插在联盟内部的内奸。他的无能,只是他身为奸细的保护色。事实上,他比谁都精明,否则也不会在连吃败仗的情况下,还能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坐这么久。” “史薇,这件事可没这么简单。” “指挥官,都是由联盟总部任命的。尉迟麟能当这么久的指挥官,本身就有蹊跷。你现在逮了一只苍蝇都还没有证据,老虎可已经把你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方卓敲了敲桌子,他的两眼发红: “史薇,这下子,你可真把自己玩进去了。” 吃醋 史薇思忖一会儿,开口了: “方伯伯,这件事,我进是一个圈套,不进也是一个圈套。我进了,有被联盟发落的风险,我不进,就是等着尉迟麟像谋害史蔷一样对我下手。两害相较取其轻,能走到这一步,是我为联盟能做的不多的事情,余下的,还要请您多多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方卓叹气,“能瞒一天是一天。只是仅仅有我们这些指挥官帮你瞒,还算不上周全。要是你在总部能有帮手,时时盯着总部那些人的行踪,就更好了。” “总部的人,我知道有一个,”盛毓潼眨眨眼睛,“我想她一定帮得上忙。” 入夜,方卓把史薇和盛毓潼二人送入招待所。眼见方卓走远了,史薇才看着盛毓潼说:“你说的帮手,是指杨乃宁?” “是,乃宁姐人其实挺好的。”盛毓潼认真地说。 “我不信任她,”史薇斩钉截铁,“她对你好,是因为她看在你是她老乡的情分上,我和她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帮我?” “咱们都是天枢塔校的同学啊,看在这一点上,她一定会帮你。” 史薇避开盛毓潼热切的眼神,冷淡地说:“别这样啊,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听你和我叨叨她的。换做别人,我早让卫兵给叉出去了。” 盛毓潼窜到史薇眼前,固执地说:“这里没有你的卫兵,都是方中将的。” “这倔脾气又上来了不是?就为了个杨乃宁,你至于和我这样吗?” “至于,”盛毓潼倔强地说,“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史薇“哈”地笑了一声,她咬着嘴唇看看天,又看看盛毓潼。 “盛毓潼,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心里头是有算盘的。该和谁好,该和谁坏,他们算得门儿清。我史薇,现在不过是一堵随时可以被推倒的墙,她杨乃宁为什么要帮我瞒着?她嫌自己晋升得太快吗?” “班长,你听我说。” “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叫我班长,我不会心软的。杨乃宁是个什么德性,我最清楚,”史薇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那枚子弹打在我身上。” 盛毓潼屏住呼吸。史薇甩下盛毓潼往前走。她走出了三四米。盛毓潼在她的背后叫起来: “这件事不一样!乃宁姐就算再怎么为自己打算,也不会不顾着联盟的安危。” 史薇偏过头:“一个什么都可以出卖的人,你怎么就敢保证她不会出卖联盟?我承认她是个优秀的战士,但她永远不会是个优秀的盟友。” “班……” “都说了,你要是为了别人说话,就不要叫我班长,”史薇转过身,她看着盛毓潼,“我会伤心的。” 夜深了,史薇洗漱完毕,躺在招待所柔软的床上。她睡惯了行军床,睡普通的床一时还不习惯。再加上和盛毓潼那番不愉快的对话,她愈发难以入眠。天枢塔校的种种在她的脑海里过,越过越让她气恼。到最后,她竟气得直接下了床,去找盛毓潼算账。 盛毓潼就住在她的隔壁,史薇踏着拖鞋直接到了盛毓潼的房门口。她用力敲了敲门,门内传来盛毓潼的声音:“谁啊?” “我,你班长。” “哦……” 盛毓潼慢吞吞地开了条门缝,露出一只眼睛:“班长,有什么事吗?” “让我进去再说。” “都这么晚了,我都要睡了。” 史薇一听,更气了:她为盛毓潼气得睡不着觉,盛毓潼居然还有睡意。她堵住了门:“不行,今天的事儿咱们必须捋清楚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盛毓潼吞吞吐吐。 “再霸道,你不都娶了吗?盛毓潼,再不让我进去,你可就算家庭冷暴力了。” “咱俩谁暴力谁啊……”盛毓潼嘟囔着,但她还是乖乖给史薇开了门。史薇一进门,就把门再身后合上了。这倒让盛毓潼不安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咱们今晚好好聊聊杨乃宁。” “那你出去重新敲个门。”盛毓潼说。 “为什么呀?” “你说了,谈杨乃宁的时候不能叫班长,我不和班长聊杨乃宁,你出去。” “跟我玩儿游戏呢,坐下,”史薇指着盛毓潼身后的椅子,“规矩是我定的,我现在改了,你坐下。” 盛毓潼只好坐下了。 “盛毓潼,在天枢塔校的时候,我没少帮你吧?头一件儿,你进天枢塔校就是我摆平的,第二件儿,你的车技,我教的,第三件儿,你的望远镜我送的,第四件儿,回盛家堡垒是我捎的你。杨乃宁到底比我强在哪一点,让你天天念着她的好?” 史薇扳着指头越说越起劲儿,说到最后几乎是恨不得生啖杨乃宁的肉了。盛毓潼看着史薇这副样子,总算看出了些门道:“你吃醋了?” “吃什么醋?没心思吃醋!你这个小白眼狼气死我了。” “班长,我不是念着乃宁姐的好,我是想着她也许帮得上你的忙,才提她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乃宁姐,我可以想办法找其他人,但是我不会因为你的评价改变对乃宁姐的看法。乃宁姐就是乃宁姐。” 盛毓潼认真地看着史薇。 “同样的,我也不会因为别人说班长的不好就改变对班长的评价,在我的心里,班长永远是班长,一直都很关心我,爱护我。” 史薇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忽然说这个干嘛……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她走到盛毓潼面前,低着头,只看着盛毓潼的鞋尖:“杨乃宁,还是让我多考虑一下,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联系她。” “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班长你能放下对乃宁姐的偏见。” “不是偏见……不是。盛毓潼,你是不是真傻?有几次你差点儿被她卖了你知道吗?就红蓝对抗那回,她让你在面前当垫背的,你还真乐呵呵当垫背的去了?也就是你不会和她翻脸了。” 史薇见盛毓潼还想为杨乃宁辩护几句,立马不耐烦地挥挥手:“走了。”盛毓潼目送她走到门口。这时史薇又停下了。她的手放在背后勾了勾:“不挽留我一下?” “是班长你自己要走的。” “不提杨乃宁我不就不走了吗?”史薇快步走回来,她捂住盛毓潼的嘴,“今晚咱们谁都别提杨乃宁了,睡觉,睡觉!” ※※※※※※※※※※※※※※※※※※※※ 从今天开始更新都调整为每日4000字了,6000字确实时间和敬礼都不太跟得上了,希望大家能理解,作者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了 主意 第二日早晨,史薇对着镜子扣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时,盛毓潼走到她的身后。盛毓潼张开嘴,正要说话,史薇抢先说了一句:“不许提杨乃宁。” 镜子里史薇面无表情的,盛毓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班长,你就这么讨厌乃宁姐?” “我为什么讨厌她,昨晚已经和你说得一清二楚了,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 盛毓潼从背后抱住史薇,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史薇退了一步。她低头看着盛毓潼的手:“我会尽量放下对杨乃宁的偏见,但不是现在。你我现在都身处险境,我不能冒着被出卖的风险去信任杨乃宁。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联盟的战局,马虎不得。” “我懂,我都懂。我只是想,要是我早能看出你对乃宁姐有芥蒂,及时解开,就不至于成现在这样,明明可以拜托乃宁姐,却要费尽心思去想别的办法。”盛毓潼边说,边将头轻轻靠在史薇的后背上,史薇也握住盛毓潼的手,只是这一握,令史薇忽然醒了过来。 “盛毓潼,我警告你啊,别来苦肉计,我不吃这一套。” 史薇扒掉盛毓潼的手,单手取下挂在镜子顶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回头看着盛毓潼说:“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不可能。” 盛毓潼还想说话,史薇却忽然凑近,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盛毓潼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史薇脸上绽出一个笑,更不解其意:“班,班长,这是什么意思?” “喜欢你。” 史薇眼睛亮亮的,盛毓潼忽然被史薇告白,脸紧跟着红了。看见盛毓潼这副模样,史薇笑起来,快步往外走。盛毓潼还愣愣地没跟上,史薇就笑得愈发得意了。但她强压笑意,看着屋外蓝湛湛的天,觉得因杨乃宁而阴云密布的心前所未有的畅快。 盛毓潼还愣在屋里,她木木地看着脚尖,忽然听到史薇一声“哨兵,跟上”,才忙不迭地追出了门。 “史少将!盛营长!” 史薇和盛毓潼一前一后走到平地上,方卓早带着卫兵等在招待所楼下了。“方中将,怎么一早就来这里等候?”史薇问。 “联盟总部来电话了,要求和你,”方卓看了看盛毓潼,又把目光移到史薇身上,“以及尉迟麟直接对话。” 史薇脸色一变。 会议室内,方卓、史薇和盛毓潼按次序坐好了位置。方卓朝一边的士兵吩咐:“通讯兵,接通总部电话。” “是!” 通讯兵捣鼓起机器。史薇一直盯着通讯兵的动作。不久,通讯器弹出一个屏幕,史薇自然将目光转到了屏幕上。屏幕那头起初没人,只有一把椅子,过了一会儿,曾明出现了。 “上将!” 三人起立敬礼,曾明也抬起右手,他迅速扫了一眼,看到盛毓潼,眯起眼睛,说:“第三军团来的怎么不是指挥官?” 史薇抢先一步,她说:“回上将,尉迟少将身体不适,现如今在骷髅军团养病,不方便和您通话。” “哦,史薇,你看起来精神挺好的,这些天急行军辛苦你了,坐。还有方中将和这位,这位怎么称呼?” 盛毓潼挺直了背: “盛毓潼,第三军团侦察营营长,上校。” 曾明迟疑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像是在核对这位盛毓潼是不是就是他记忆中的盛毓潼。盛毓潼屏住呼吸仍他打量。 “盛毓潼,是天枢塔校毕业的那位盛毓潼吗?” 史薇抢先代盛毓潼回答:“是,按我正常毕业的年份来说,比我小了两级的盛毓潼。” “是这样啊,那我算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盛营长,”曾明不动声色,“但我们今天不谈过去的事,只谈眼下的事。说说,你们团长是怎么一回事?在我的印象里,他可是个轻伤不下火线的人。” “尉迟上将为第三军团覆灭一事羞愧,因此暂时不愿和上将见面。”史薇又抢先说道。 “如果是这样,我能理解,别是你们俩又在合谋搞出什么大事情,”曾明看着史薇,语重心长,“史薇,凡事,你心里要有个数。” 史薇微微颔首:“晚辈谨遵教诲。” “回头,你让尉迟麟也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缩在壳子里了,这世上,有胜仗就会有败仗,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吃败仗了。要是真羞愧,也不至于熬到现在才羞愧。联盟对他有联盟的处置,他既然吃了败仗,就要做好受罚的准备。等夏季到了,战局有所缓和,总部的惩罚自然就下了,到时总部会派人带他回去。” “带回去?老上将,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尉迟麟打了那么多次败仗,回回喊着要处罚要撸他的帽子,但只要带回总部,让议会的人一拉扯,便又无事发生,”方卓忽然跳出来说,“军部要真想惩罚尉迟麟,不如就地执行,带回去这种馊主意,呵呵,还是别提了吧。” 方卓和曾明资历相近,只是方卓无心于仕途,才一直坐在八大军团指挥官之一的位子上。曾明听了方卓的话也没有气恼,只是苦笑:“我又有什么办法?议会为了制衡军部,所有指挥官的任命与处罚都规定必须经过议会讨论,反对派党魁每次都铁了心要保尉迟麟作为他在军部的一张好牌。如今他们在下议院的席位越来越多,我也没有办法。” “他们这是胡闹!”方卓大喊,“让这种不中用的人待在指挥官的位子上,无异于谋杀!” “我倒是可以让尉迟麟暂时消失一段时间,”史薇不动声色,“要是上将能帮我向联盟总部的各位参谋和议员瞒住尉迟麟的行踪就好了。尉迟麟的指挥实在是糟糕,如果夏季大反攻时,他作为指挥官坐镇第三军团,我真怕他拖了我们的后腿。” 方卓连声附和:“是啊,联盟总部这次失守,尉迟麟要负一大半的责任。而且他这次能掉链子,难道大反攻的时候就不会掉链子了吗?既然他反对派党魁只想要军部有人,那人我们就给他放在骷髅军团里,好好保护着,只不准他带兵打仗。否则战场上,枪子又不长眼睛,不小心把尉迟麟打着了,反对派再派来一个人,反而不如尉迟麟知根知底。” 曾明皱眉:“你们说得也有道理……” 方卓举手做起誓状:“若有人问起尉迟麟的下落,上将大可说尉迟麟如今在骷髅军团观摩学习。尉迟麟在骷髅军团,史薇少将想必会多加关照。要是上将还不放心,我方卓愿意给史薇少将担保。” 结束通话,方卓、史薇和盛毓潼走出会议室。史薇喜气洋洋,她朝方卓说:“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我还真得谢谢方中将。” “不客气,史薇,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摸排一下尉迟麟的底细,再查查他在军中还有没有其他眼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告辞。” 走廊上只剩下史薇和盛毓潼两人。盛毓潼看着史薇:“班长,尉迟麟的事虽然解决了,但知道尉迟麟是反对派党魁在暗中力保,也不能不防啊。” 史薇喃喃:“真不知道反对派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力保尉迟麟,得找人查一查才行。” “班长,我有个人,想……” “我知道了,你的乃宁姐,是吧?”史薇抬了抬下巴,“去吧,找她去。” 盛毓潼一笑,她立正敬礼:“是!” 史薇看着盛毓潼轻快离去的背影,撅起了嘴,她强压着内心的不满,但这不满已呼之欲出了—— 怎么说到杨乃宁,盛毓潼就这么开心啊?! ※※※※※※※※※※※※※※※※※※※※ 明天三更,补上今天缺的一更 送别 回到骷髅军团,盛毓潼连蹦带跳地钻进了通讯室。史薇留在吉普车上,小勤务兵为她拉开车门:“少将。” “你看她心情怎么样?”史薇从车上下来,她摘下手套塞进上衣兜。天气还很冷,她一说话,嘴里就冒出白气。小勤务兵迷惑地看了看盛毓潼离开的方向,盛毓潼已经消失了。 小勤务兵寻思了一会儿,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史薇会问她这个问题。他试探着说:“少将,您和盛营长吵架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你。你觉得盛营长看上去,心情怎么样?” 小勤务兵低下头嘟囔:“您又不是看不出来……问我做什么?” “长进了是不是?”史薇单手扶着车头,“这么简单一个问题,我就问问你,你都不愿意回答我了吗?要是我明天让你拿电报,是不是也叫不动你了?” “少将……这,这又不是一码事。拿电报是公事,揣测盛营长心情,再怎么说,也最多算参谋那边的事,关我这个勤务兵什么事啊,”小勤务兵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后,抬起眼,认真地说,“要不,我把参谋给您请过来?” “又不是真打仗了,要什么参谋,”史薇道,“你先去参谋那儿看看,有什么事要你做的,你就帮点儿忙,我需要你搭把手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 小勤务兵走后,史薇走到通讯室门口,她用眼色示意两个卫兵走远了,自个儿趴在门上往里看。虽然史薇什么都听不见,但看里头盛毓潼手舞足蹈的这个劲儿,也不难猜出盛毓潼的心情。 啧啧啧,史薇眯起眼睛。 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盛毓潼欢天喜地地出来了。盛毓潼惊讶:“班长,你怎么在这儿?” “想知道你和杨乃宁联系得怎么样?所以就在外头等你。你和她怎么说的?” “这件事不当面,是不好说的。所以我和乃宁姐约了时间见面,我马上就出发,定会在机场抢修完毕前回来。” “你还要去见她?” “没错,隔着通讯器,有些话还是不好说,要见上一面才好。而且我去联盟总部,如果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打探消息,就不用再麻烦乃宁姐了。” “知道了,我会让勤务兵送你过去。这里你从前大概没有来过,也不认识路,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过去,”史薇深深看了盛毓潼一眼,“你现在是第三军团明面上的话筒了,去联盟总部,少不得被上将问话,要是他刁难你——” “刁难我?” “你就忍一忍,毕竟他对你成见颇深。若我能和你一起去,我就能替你挡掉一些,可惜修建机场刻不容缓,尉迟麟和他的眼线都在军中,我实在不能轻易离开,”史薇握住盛毓潼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低声道,“否则我怎舍得让你去受气?” “班长,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第三军团覆灭,我身为营长之一,本就难辞其咎,要是上将发难,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承受。” 史薇食指覆上盛毓潼的嘴,莞尔一笑:“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忍心,你该怎么办?” 盛毓潼愣愣的:“我……我总不能和上将当面争执起来吧?” “要是受了气,回来说给我听就行。另外,我还要说句你不喜欢听的,对杨乃宁,还是不必太赤诚相待,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些。” 盛毓潼听了史薇的话,原本是开心的,听到最后一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问:“班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针对乃宁姐?” 史薇收回手,她前倾着身子,同盛毓潼眼对眼:“小东西,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我在别人面前针对过她吗?” 盛毓潼一想,就想到红蓝对抗史薇负伤一事,史薇躺在担架上都是维护着杨乃宁的面子的。她确实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杨乃宁哪怕一句坏话。 “我只在你面前针对她。” 史薇盯着盛毓潼的眼睛,一字一句。她揉揉盛毓潼的脑袋,顺手将盛毓潼的头盔揣在了怀里。“好好想想!”她说着便走了。 盛毓潼摸着脑袋,呆了一会儿,才叫起来:“我的帽子还给我!” 下午,史薇送盛毓潼出了大本营。史薇绕到驾驶位一侧,对小勤务兵说:“我一向是信任你的,所以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一路上盛营长有什么要求,多担待着点儿,回来我有私人的谢礼。” “是,少将!” 她又走到副驾驶的一侧,盛毓潼就坐在这里。史薇看着盛毓潼:“对你,我也没什么话好交代。早去早回。如果事情办不了,也没必要在那里久留,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总会有办法对付尉迟麟的。” “是。” 史薇手搭在车门上:“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盛毓潼认真地想了想,看着她:“虽然尉迟麟被软禁了,但第三军团其他的眼线还没抓出来。虽然这是你的地盘,但万事也务必小心,别让尉迟麟或者眼线钻了空子。” “还有吗?” “嗯……知道你事情多,但也别一天天熬得太晚,现在也算是难得的整修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还有呢?” “还有……我和乃宁姐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总是想着我们是老乡,所以会怎样。我很无辜,乃宁姐也很无辜。” “没有别的了?” 盛毓潼回头看了眼勤务兵,史薇心领神会。她吩咐:“勤务兵,你转过去!” 小勤务兵乖乖转过了头。史薇看着盛毓潼的眼睛问:“你要说什么?还不让小勤务兵听见的?” 盛毓潼一下子抱住了史薇,她两手紧紧勾住史薇的脖子,脸贴上史薇的脸。史薇将两只手环住盛毓潼的后背。她的内心五味杂陈。 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 “我会想你。”盛毓潼在史薇的耳边说。 “快了,很快就能再见了,”史薇抚弄着盛毓潼的头发,“这次,我们分别的时间不会很长,你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比起以前分别,要么不知道再见的时间,要么你身处险境,要让我安心得多。你就当去新首都散散心,见见以前的朋友,这样日子会过得很快。” “班长,你会想我吗?” 史薇笑起来:“我很忙的,抽空,抽空。”她这么说,手上却把盛毓潼抱得更紧了。 汽车消失在荒河平原上。盛毓潼回头,她看到风中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个人,站得笔直,好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 昨晚和女朋友说到史薇和盛毓潼谁更攻一点的问题,有了小小的分歧。所以想在这里问一下各位读者,以你们的眼光,这篇文里,到底是史薇更攻一点,还是盛毓潼更攻一点? 新首都 联盟新首都位于荒漠中条带状的绿洲之上,原本是联盟中部的重要重工业城市。城外拉起隔离网修建了好几个难民营。盛毓潼看到隔离网内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便不忍心再看朝车的一侧,转而看向前方。 入了城,就是新首都的中轴线,中心及两侧的绿化带都种满了高大的棕榈树。尽管才是初春,这里却始终如夏季一般炎热,因此生长了许多热带植物。再往前,是一尊雪白的汉白玉女神像,女神持壶倒水,女神裙下有三只小小的白狼,都雕刻得惟妙惟肖。 “盛营长,据说天枢市离新首都不远,您要是有空,还可以去天枢市转一转。” “我想,应该没有时间去。忙完了该做的事儿,我还得赶紧回你们的营地去。我先谢谢你。” “盛营长,您太客气了。骷髅军团横竖有我们少将撑着呢,您回去搭不搭把手都行。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不会上前线,您啊,不如去天枢玩几天。我听说您和咱们少将都是天枢塔校毕业的,要是能带回什么天枢的特产,咱们少将肯定高兴。” 盛毓潼透过后视镜看小勤务兵,小勤务兵还是一团孩子气。 “你跟着史薇有挺长时间了吧?” “不长,我从去年八月起才跟着史少将的。本来史少将不用勤务兵,但她看我样子太小了,才让我做她的勤务兵。” “那你今年几岁了?” 小勤务兵忽然闭了嘴。盛毓潼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想到大概是这勤务兵还没到征兵起征年龄,就换了个话题:“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 勤务兵眨眨眼睛:“盛营长,没事,我今年十七,但是到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不会给史少将添乱子。” “我不是怕你给她添乱子,我是想着你太小了。要是能在后方多读几年书,要比上前线打仗好。毕竟,战争都是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盛营长,你真觉得战争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小勤务兵天真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一天没有战争呢。” 联盟新总部搬到了一处优雅的花园洋楼里。曾明的办公室照例在顶层,陈设都尽量仿照了原办公室。曾明走到窗前,正见一辆车开进了院落,副驾驶座上的人恰好戴着第三军团的肩章。 是她。 曾明推开窗户,正好这第三军团的人也抬头往楼上看。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曾明仔细一瞧,果然没错,就是盛毓潼。曾明从前没见过盛毓潼本人,只在调出盛毓潼档案时见过盛毓潼的照片,印象里,盛毓潼是个气质有点木讷的人,很不像狙击手,更不像从天枢塔校众多骄子中脱颖而出的优秀毕业生。 可就是这个人,差点儿废了联盟最优秀的哨兵之一。 人不可貌相。 盛毓潼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该给上将敬礼,但上将已经消失了。盛毓潼原本是不打算拜会曾明的,但现在既然让曾明瞧见了,就不好不去。她硬着头皮进了小楼,在会见人一栏里填了曾明的名字,立马有卫兵领着她上了三楼。 “报告上将,第三军团,盛毓潼来访!” 盛毓潼透过门缝,看见曾明坐在椅子上,背后是一张世界地图。只是只有条缝,看不到全景。 “让她进来。” 曾明这回是能好好看看盛毓潼了。只见盛毓潼穿着一身第三军团制服,头发盘在脑后,同档案上的样子有些差别。 “在前线,没有时间剪头发吗?我看过你的档案,档案里,你一直都是短发。” 盛毓潼拘谨地说:“报告上将,联盟战事吃紧,确实……” “这次回来,可以把头发理一理,联盟八大军团里,我会另给你挑个去处。你不会在第三军团闲太久。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天枢塔校力荐给联盟的人才,让你长期不做事,是联盟的损失。” 曾明说的话,字字句句,都透露着要把盛毓潼调走的意思。盛毓潼沉默了一会儿,她已经不是那个木讷的孩子了,自然听得懂曾明的话。 “上将的好意,我会接受。” 曾明等着盛毓潼的下文,可盛毓潼长久没有下文。曾明便开口了:“你就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吗?”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没有别的意见。” 曾明盯着盛毓潼,他倒希望他的目光能洞穿盛毓潼的心思。只是盛毓潼的脸上唯有服从和尊敬,倒让他不好说什么了。 “这件事也不急,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之前的问题,都是我作为联盟的上将问你的,接下来的问题,我是作为史薇的伯父来问你的。” 盛毓潼垂眼看着桌上的地球仪:“是,请上将尽管问,我一定尽全力回答。”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你放松,”曾明凝视盛毓潼的脸,“去年,你和史薇闹了不小的矛盾,都是为什么闹的?” 盛毓潼蹙了蹙眉。 “忘了,这件事算得上是一波三折。那我就一样一样的问你,头一个,你为什么要对史薇用向导素?抬起头,回答我。” 曾明逼视盛毓潼,盛毓潼猛地抬起头,倒把曾明吓了一跳。 “因为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曾明没有感到意外,之前史薇能和盛毓潼触发结合热,就说明两人本身就是两情相悦。 “好,你确认了她真的喜欢你,她也来和我打报告,申请和你结婚。我也没阻拦她,给你们想了周全的办法。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曾明不紧不慢地说: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抛下她逃跑?” 盛毓潼又回避起曾明的目光。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错确实是错了,可我想知道,为什么?”曾明满脸迷惑,他追问起来,“你是觉得两人都是哨兵,结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你更享受玩弄史薇感情的过程?” 盛毓潼抬起眼,她浑身都在发抖。曾明看见她这副样子,一时竟也不好开口了。他说:“也罢,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私事,既然你们在骷髅军团也没再生什么事端,这一回,我就先放过你。” “上将——” 私心 盛毓潼已恢复了平静,她注视着曾明,说: “上将,我和史薇之间,不是您一两个问题就能问清楚,想明白的。我承认,过去我们都做了很多错事,麻烦了您,也伤了我和她彼此的感情。而今天,您和我说这些,是对我还留存了一丝丝信任,否则您大可以直接把我调到其他军团。我是军人,自然会服从您的命令。就这一点,我很感激您。” 曾明仰起头,面无表情:“你错了,我不是信任你。我从来不喜欢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哨兵。虽然你们有时会取得出人意料的成果,但大多数时候,你们是联盟的变数,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骷髅军团的团长,联盟的八大指挥官之一,我好友的女儿,史薇。” 曾明起身,走到盛毓潼身侧。盛毓潼转过身,和曾明面对面站着。曾明惊讶于盛毓潼眼神的澄澈。他说:“看着你的眼睛,真想不到你是个能把史薇弄得险些心智崩溃的人。我这里有史薇的体检报告,你要看看吗?” 哨兵和向导每年都要进行体检,预防激素危向的发生。单身的以及丧偶的哨向是罹患激素危向的高危群体。 盛毓潼闻言,点点头,曾明就给了盛毓潼一沓资料。看起来他是早已预备好要给盛毓潼看这个了。盛毓潼接过来,按照年份一年年的看去,史薇的激素水平一直保持在超高的水平,就算是有向导的哨兵都未必能达到她的稳定水准。 直到了去年的体检报告,史薇的激素水平骤降,报告单上给出了危向警告。盛毓潼心一沉,这时曾明说:“这一年的报告有两份,你再往后看看。” 盛毓潼看了曾明一眼,又翻到下一页,史薇的激素水平回升至以往的水准。 曾明指着报告上的日期:“不用我提醒你,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史薇有和我说过,她找心理医生的事情,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出现过激素危向。” 曾明从盛毓潼的手中抽回报告:“她也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激素危向的事情。这件事加上你,也就三个人知道。” “出现激素危向的单身哨兵,按照联盟规定,会被联盟强行匹配向导,并与之进行精神结合。一旦进行精神结合,哨兵和向导之间,非死不可分离。” “我不忍心看史薇,因为走错了这样一步路,就要和一个陌生的向导过一辈子。所以给了她一段自我调节的时间。” “但是我没想到,她在这段时间里,居然还自个儿跑去了你的老家。你知不知道,她去天枢塔校以后,都没回过自己家?” 盛毓潼内心波澜起伏,到最后竟成了一丝丝的抽痛。她本以为和史薇是势均力敌的扯平,可是这笔账细细算下来,每一笔她都不忍听。 “我那时真担心,她会因为激素危向直接死在盛家堡垒了,好在她挺了过来,也算是一个奇迹,”曾明郑重地说,“盛毓潼,史薇或许会和你说这些,但我想,按照史薇的性格,她说出来,绝对都是轻描淡写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史薇得而复失。可我知道,你达成的效果,应该是你自己都没想到的。既然你能和史薇触发结合热,你对她也算是有那么一丝丝真切的情意。” 曾明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一句话: “既然有情意,就别把她逼到死路上。我作为史薇的叔叔,在这里,拜托你了。” 盛毓潼猝不及防,看着曾明在自己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曾明的帽子掉到地上,露出花白的头发。 “我会的。” 盛毓潼从曾明办公室出来,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快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泪终于慢慢憋了回去。她才往前走三四步,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盛毓潼!” “乃宁姐,我正要去找你。” 杨乃宁穿着联盟的蓝色工作制服朝盛毓潼走来,她搂过盛毓潼的脖子,一下子让盛毓潼想起了从前。 “我收到史薇发来的电报,知道你今天就要来了,高兴得睡不着觉。” “班长怎么会给你发电报?”盛毓潼懵懵的。就凭史薇讨厌杨乃宁那个劲儿,说杨乃宁给史薇发电报还差不多。 “都毕业多少年了,还叫班长,”杨乃宁打了一下盛毓潼的头,“怎么就不见你叫我班副?”盛毓潼还没说,杨乃宁又开口:“再说了,史薇怎么就不能给我发电报,虽然平时是少了点,但你来,她还是发了五六封的。” 盛毓潼拿过杨乃宁手中的电报,一张张,确实都是史薇的口吻,错不了。 “你还怀疑我骗你吗?”杨乃宁把盛毓潼拉朝一边,“说真的,联盟总部都在传你和史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盛毓潼装傻:“你说的是哪件?” “就是你和史薇搞出桃色新闻,又把史薇甩了的事情。近来针对军部的弹劾案,有一两个针对指挥官生活作风的,就提了这件事,”杨乃宁见盛毓潼变了脸色,赶紧说,“不过你放心,史薇少将战功赫赫,就算是反对派里也有不少人帮她说话,不碍事的。” 盛毓潼垂头丧气:“我真情愿我没做过这件事。” “还是真的?”杨乃宁的眼珠子都快蹦出眼眶了,“不过你放心,只一两个弹劾案,我能找人帮你摆平。” 盛毓潼登时警觉起来:“那可是议会,你有什么办法摆平?” “呆子,我虽然名义上还是军人,但实际上和从政没什么区别了。军部有军部的利益,你们这些指挥官和我们自然是一体的。史薇又和军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像反对派推上来的尉迟麟,我们当然要想尽办法保她。” “这么说来,你和我们是站在一边儿的喽?” “竟说些傻话,论出身,论派系,论利益,哪一条咱们不是站在一条船上的?难不成我还站到反对派那一边去,给自己讨苦头吃?” 杨乃宁揉揉盛毓潼的脑袋:“这么些年,怎么就不见你脑袋瓜开窍呢?” 盛毓潼捂住自己的头,靠在墙壁上,说:“乃宁姐,哪里是我脑袋瓜不开窍?是你的脑子越转越快了。” 固执 盛毓潼随杨乃宁一道去了离联盟总部大楼不远的杨乃宁家。那是一座水泥色的小院,院墙上躺着数枝冒出新绿枝芽的枝条。杨乃宁问了盛毓潼不少问题,但都无关痛痒,盛毓潼一一回答了。 “这就是我的屋子,请进。” 盛毓潼先抬头看了看,房屋有了年头,天花板的四个角都有渗水的痕迹。再看看面前,茶几上的果盘摆着新鲜的水果,隐隐透着水果的清香。 “房子不算新,但是住起来挺舒心的。你就住在我这里,咱们说说话,”杨乃宁捡起桌上的苹果,塞到盛毓潼怀里,“吃。” 盛毓潼接过苹果,赶忙说:“乃宁姐,我不麻烦你,我住联盟招待所就好。” “呆子,真是,”杨乃宁敲了一下盛毓潼的后脑勺,瞪着眼睛,“咱俩老乡,你跟我见什么外?难道联盟招待所比我这里自在?而且你是第三军团回来的,去联盟招待所一登记,指不定谁要给你打电话问情况!让你住我这儿,也是史薇的意思。” “班长的意思?” “不信,不信你自己给史薇打电话,”杨乃宁把话筒塞到盛毓潼怀里,“打,我告诉你电话号码。” 盛毓潼慢腾腾放下话筒,她看着杨乃宁:“乃宁姐,那就麻烦你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同是盛家堡垒老乡,我不照应你,谁还照应你?”杨乃宁看盛毓潼捧着个苹果,又指着苹果,“吃啊,这玩意儿给你就是让你吃的,你捧着干什么?” 盛毓潼咬了一口苹果,杨乃宁这才满意地笑了:“我给你收拾屋子去,你坐啊。” “乃宁姐,真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盛毓潼,你给我坐下!坐下!”杨乃宁怒喝,她看着盛毓潼懵懂的模样,更来气了。“我警告你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在我的地盘上多走哪怕一步路。” 杨乃宁说完,穿过客厅。她猛地回头,见盛毓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这才放了心,到了靠右的一扇门边,推门而入。盛毓潼看杨乃宁进屋去了,赶紧拿着苹果,蹑手蹑脚到了入门的玄关处。 大门后摆了五双拖鞋,右手边则是封闭式鞋柜。盛毓潼拉开一旁的鞋柜门,往里一看,里头还有不小的空位,可见杨乃宁家是常有人,且有不少人来的。 盛毓潼又蹑手蹑脚回到沙发上,拿起苹果咔擦咔擦啃起来。她专注地盯地砖上的裂缝,耳边是杨乃宁在卧室里打扫的动静,窸窸窣窣的。没一会儿,苹果啃到只剩了个核,她站起来找垃圾桶,看了一圈客厅,没有,就捏在了手里。 “盛毓潼啊,收拾好了。我昨晚接到消息收拾了一大半,现在收拾完了,你进去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姐姐我再给你收拾一下,”杨乃宁擦着额头上的汗,从卧室出来,一见盛毓潼的手,就从隔断上取下一个垃圾袋,打开,“扔这里就行。” “乃宁姐,能住就行,我要求不高。” “你要求不高,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啊,”杨乃宁收拢起塑料袋,随手扔在了墙角,“咱们又是同学,又是老乡,我亏待别人都可以,就是不能亏待了你。”她坐在茶几边,眼瞧着盛毓潼,敲了敲桌面:“我和你是可以交心的。” 盛毓潼傻笑起来。 “说起来,当时看你在天枢塔校里那么木楞,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成长成今天这副模样,”杨乃宁垂眼,“我也没想到,我会做今天这份工作。” “乃宁姐你会去后勤部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记得填意向部队的时候,乃宁姐你和我说过,你是一定要拿着枪杆上战场的。” “是啊,我确实是这么说的。”杨乃宁低头,两只手揉成一团,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盛毓潼瞧着杨乃宁的手,不难猜出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乃宁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乃宁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苹果好吃吗?”“好吃。”盛毓潼点点头。“那就再常常这个吧,橘子,很甜的。”杨乃宁塞了一个橘子到盛毓潼的手里。盛毓潼赶忙挥手:“乃宁姐,真吃不下了。” “一个苹果能吃多饱?你别和我客气,不然我把橘子连皮带核一起塞你嘴里。”杨乃宁刚做出这个架势,盛毓潼立马条件发射的做出了防御动作。杨乃宁灵光一现。 “呆子,你说,我们俩打架,谁能赢,谁能输啊?” 盛毓潼慢慢放开手,认真想了一会儿:“在天枢塔校的格斗课上,我还真没和你较量过。” “要不咱们来试一试?” “乃宁姐……这不好吧,你都做文职工作这么多年了。” “有什么不好的?我虽然是文职,但私下也有练习。况且我也想知道,咱们的训练和实战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乃……” “就当是活动筋骨,好不好?”杨乃宁手搭上盛毓潼的肩膀,“就和我试一试,这么多年都没人陪我打一场,我憋得慌。” 盛毓潼瞧着杨乃宁的眼睛,她何曾见过杨乃宁眼中这等哀哀的神色?她记得杨乃宁从前在天枢塔校时,对格斗课远没现在热衷。 两人搬出一块空地。杨乃宁率先摆出架势,而盛毓潼只是松松的防御着。“盛毓潼,我可是来真的。”杨乃宁提醒道。 “直接来吧。” 杨乃宁挥拳而上,盛毓潼看似松懈的防守霎时牢牢将她架住了。杨乃宁转而用肘击打,盛毓潼借力打力,反而带着杨乃宁翻了个身。杨乃宁顺势拉着盛毓潼向下,意图将盛毓潼过肩摔到地上,不想反被盛毓潼死死固定住。 “第一局你赢了。” 盛毓潼开口:“还来?” “当然,地方都挪开了,总不至于打一局就结束了吧?”杨乃宁从地上爬起来,方才翻身拉扯到了她胳膊上的肌肉,现在胳膊有些酸疼。她却觉得浑身畅快过了。 “这衣服太阻碍发挥了。”杨乃宁喘着气笑道。她脱下外套,再扯掉领带,把袖口的扣子都解开了。 “再来!” 徒增烦恼 杨乃宁重重倒在地上,她一咧嘴,嘴角是释然的笑。 “好久都没这么尽兴过了。” 盛毓潼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被杨乃宁一把拍掉。“盛毓潼,你也来躺着,”杨乃宁看着天花板,“地上也不凉。” 盛毓潼默默跟着躺下了。她偷偷看看杨乃宁,杨乃宁脸颊发红,跟醉了一样。 “盛毓潼,你能不能告诉我,意愿表到底长什么样?” “就是一张小白纸,上面有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在每个志愿下面,填心仪的去向就好了。” “哦,原来长这样。” 盛毓潼一手撑起上半身,杨乃宁盯着天花板,眼里像是有恨:“盛毓潼,如果我和你说,我的志愿一早就被填好了,你信么?” “我听说过有部分人的志愿会被提前锁定的事,一般来说都是某方面有突出才能的学生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呵,是吗?我有什么突出才能?”杨乃宁自嘲地笑了笑,“我唯一突出的地方,就是和谁都能说几句。” 这句话混在笑意里,让盛毓潼听得含糊不清。盛毓潼在地上爬了爬,离杨乃宁更近了一点。杨乃宁还是恨恨地盯着天花板,下颌那儿有一点亮亮的星,有些像眼泪,近看了才发现不是。 “乃宁姐,你现在也有去前线的机会呀,”盛毓潼试探地说,“只要你愿意,所有接受哨兵的军团都会欢迎你。” “他们不会接受我的。”杨乃宁抹了把脸,坐起来,仿佛被抽掉脊梁骨似的,无力地坐着。盛毓潼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而问杨乃宁更深的内情,也是开不了口。 还是杨乃宁先开口:“不说我自己了,你还记得沙丽吗?” “啊,记得,第三军团遇袭时,我正好放了她的假,她来新首都了,后来奔波劳碌,没有机会问她的情况。她怎么了?” “我……我把她安排在哨向复健院里。” 杨乃宁很想把她遇到沙丽的前因后果都说个清楚,到口边却又觉得不必说这么多。只是,只是还有事,最好提一下。 “说来也巧,咱们第一次参加塔际联赛的时候,我就碰见她,还,还打断了她的锁骨,”杨乃宁无奈地笑了笑,“现在想,当时没下那么重的手就好了。” “我只知道沙丽因为负伤才转为辅助向导。具体什么时候负伤,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这样啊,这样。”杨乃宁低下头,心中隐隐有些高兴,为什么高兴却说不上来。现在她暂时代理沙丽的监护人一职,自然看过沙丽的履历。沙丽入伍十年间,只和盛毓潼一个哨兵长时间相处过,其次就是她。思索到这里,她倒有些明白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盛毓潼看杨乃宁由悲转喜,很是不解,但也觉得,杨乃宁开心起来就好。她犹记得史薇提前毕业后,作战指挥系的学生待杨乃宁愈发冷淡,偌大的天枢塔校,只有盛毓潼偶尔能和杨乃宁说上几句话。但那时盛毓潼也有自己的心事,杨乃宁难免寥落。 “盛毓潼,咱们一块儿去看看沙丽吧,”杨乃宁提议,“她很想念第三军团的战友,如果她能见到你,她一定很开心。” “见到我高兴?”盛毓潼险些笑出声,“她背地里管我叫魔鬼,还以为我不知道。” 杨乃宁问盛毓潼“魔鬼”这一称呼的由来,盛毓潼说,她初期训练部下时管理很严,部下背地里没有对她不怨声载道的,后来经人指教知道了些训练的方法,管理松了些,但这个称呼却被沿用了下来。 “是谁这么好心指教了你?”杨乃宁笑着问。 “康宇星,”盛毓潼提起这个名字便有万般的无可奈何,“她一直指教我,从天枢塔校开始,到下连队以后,只是后来因为我重伤了史薇,她就和我一刀两断了。我后来失利被迫逃进山里,再出来就遇到史薇,康宇星听说消息连夜来接我,直接和我说——” “说什么?” “说,要是我对史薇有非分之想,她会杀了我。” “哈哈,这像她会做出来的事情,”杨乃宁笑起来,“我伤了史薇,她也是一样的来警告我,只是没警告你这么狠。” “我和康宇星,从入读天枢塔校的第一天起,就互相不对付,她嫌我圆滑,我嫌她太直,最后约着在天台打了一架,还是不分胜负。毕业之后,我和她都没要对方的联系方式,以为从此就能天高地阔,永不相见。” “但她被俘虏的电报,还是我第一个收到的,真没想到——” 杨乃宁停下脚步,看着盛毓潼的眼睛,眼中满是不忍:“她那样耿直的人,绝不会投降,也不会轻易寻死,在俘虏营里,该受多少苦。” 盛毓潼也不忍地说:“我和史薇给她发了电报,想要提醒她转移,但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复健院门口。门卫看到杨乃宁,很热情:“长官,你又来了?这可是你本周来的第二回了。” “我的被监护人有个朋友来了,我带她来看看。”杨乃宁取出证件推进小窗口,又朝盛毓潼要证件。 “我找找。” 盛毓潼从衣服夹层摸出证件,放到窗口,门卫打开一看:“还是位前线长官啊,您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盛毓潼客气地说。 门卫在纸上刷刷写了几笔,就把证件都退出来:“都登记好了,你们进去吧。”杨乃宁拿起证件,把其中一本还给盛毓潼,趁着盛毓潼往口袋里塞证件的时间,她对盛毓潼说:“我带你进去,待会儿你去看沙丽,我就不看了。” “为什么?”盛毓潼瞪着眼睛。 “毕竟我打断了她的锁骨,见面还是挺尴尬的。找你来陪她聊聊天,是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杨乃宁忽然惊醒似的,“先不废话了,咱们进去,进去。” 杨乃宁熟门熟路地走到沙丽的病房门前,盛毓潼手停在门上:“你确定不进去?” “不进去,我只是联盟暂时指定的监护人,只要尽到照顾的义务就好。她也不想和我建立临时监护以外的关系。” “那我进去了。”盛毓潼推门而入。杨乃宁紧接着就像跟上去,但脚迈出这一步,又退了回来。 她爱的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只是这个姑娘只要杀过人的心上人。杨乃宁自认没有机会。 还是不要徒增烦劳。 保险 盛毓潼推门而入,她看见沙丽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营长,你怎么来了?”沙丽兴奋地蹦到盛毓潼面前。盛毓潼回答她:“我来办事,正好听乃宁姐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沙丽顿时没了笑意,她撇开盛毓潼爬回病床上。盛毓潼紧跟着走到床边,脚下踩到了一堆保健品袋子,她翻了一下,里头都装着保健品,便说:“好好的东西,怎么都放地上?我帮你收拾了吧。” “我的地盘我定规矩,这些玩意儿谁碰谁拿走,”沙丽看盛毓潼面色不善,又赶紧笑着,“营长你刚从前线回来,多吃点儿补品补补,我这里的补品都归你了。” 盛毓潼蹲下来,挨个看起,补品里有壮骨的,有补脑的,还有补微量元素的。盛毓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沙丽姐,你到底怎么了?。” “有点儿营养不良,现在已经好了。营长,你看有没有需要的,有需要的直接拿走,不然我也是送给隔壁床吃。” “不好吧,好歹是别人送你的,算是一点儿心意。” “我不要。” 盛毓潼理好袋子,一起提到了床头柜上:“谁送你的?” “你老乡,杨乃宁。” “乃宁姐啊,那就收下吧,乃宁姐她对谁都挺热情的,”盛毓潼想了想,又说,“哦,我想起来了,她打伤过你。” “别,盛毓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沙丽,在此郑重声明,我不是因为杨乃宁打伤过我,才拒绝接收杨乃宁送的礼物。” 盛毓潼盯着沙丽的脸,暗自琢磨起来。沙丽赶忙又说:“你别琢磨,盛毓潼,你一琢磨我心里就发慌。” “沙丽姐,你怎么对乃宁姐也有这么大的意见?” “也?敢问是哪位英雄和我所见略同啊?”沙丽咯咯笑起来。 “就是,就是我和你说过的……” “我知道,就那一位嘛,”沙丽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她抱着枕头,将下巴放在枕头上,眼睛眨巴眨巴,“史薇也不喜欢杨乃宁?”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很疏离。” “我也是,谈不上有什么意见,”沙丽抱枕头抱得更紧了一点,“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盛毓潼听了沙丽的话,莫名想起杨乃宁在家里说的那一通话,说是道不同,也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道不同罢了。 “但我还是很感激她,从大荒漠里把我救出来,我欠她一个人情。” “乃宁姐未必觉得你欠她这个人情,她告诉我,你们在塔际联赛的事情了。她,她对你很愧疚。” 沙丽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要真是愧疚,我就不说什么了。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算了,不说我了,营长,总部有给你什么安排吗?第三军团好像都组不出一个营来了,总部打算把你安排到哪里去?” “只说会把我从第三军团调走,但调到哪里没说。至于时间,上将只和我说会往后安排,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那看来上将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从史薇身边调走。” 沙丽语气平静,盛毓潼听了她的话,倒也不觉得刺耳。她傻笑了一下,低头说:“我没想这么多,联盟指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如果能留在骷髅军团,也行。” “怎么是也行呢?”沙丽认真地看着她,“这些年,你的心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进过你的精神世界,知道里面有一棵树长得异常牢固和繁茂,谁都砍不掉。有时风来了穿过树叶,每一片叶子都会小声呼唤史薇的名字。”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第三军团驻守在联盟北部。盛毓潼遭受敌方向导攻击后,体内的激素水准急速下降,沙丽作为她的辅助向导,自然承担了安抚盛毓潼的工作。为防止盛毓潼狂化暴走,其他哨兵提前用铁链捆住了盛毓潼。当沙丽准备好打开盛毓潼的精神世界时,她看到的就是一个像野兽一般咆哮却无力还击的盛毓潼。 和平时那个疏离自持又有一点木讷的盛毓潼,判若两人。 一次向导攻击并不足以造成现在的局面,盛毓潼变成这样,恰恰说明她从前就有过强烈的精神创伤。 盛毓潼笑了一声。 “这件事,我不好争取,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这可不像你,”沙丽笑了笑,“我认识的盛毓潼,从来是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怎么这会儿听天由命起来了?我猜猜,怕给史薇添麻烦?” “我也没这么儿女情长。” “那就是这次来新首都是有重要任务了,顾不上这件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盛毓潼压低声音,“我来,就是专门找你的监护人办事的。但史薇担心她不够妥当,所以我想再找一个人盯着她。” 沙丽怔了一下:“你们找杨乃宁办什么事?” “沙丽姐,我和你是过命的交情,这些年来,我们俩一起出生入死,所以我不瞒你,”盛毓潼俯到沙丽耳边,“尉迟麟是奸细。” “嘘!” 沙丽捂住盛毓潼的嘴,她四下警惕地张望了一圈,慢慢开启了一个精神屏障。她这才松开盛毓潼,说:“尉迟麟是个庸才,这我知道,但你怎么断定尉迟麟是奸细的?” “首都沦陷后,我曾在首都逗留,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又得知尉迟麟是反对派安插在军部的棋子,不好动,所以想回来打听尉迟麟和反对派到底是个怎样的交情?” 沙丽拉住盛毓潼说:“据我所知,杨乃宁的办公室是个打探各部消息的好地方。杨乃宁派来给我提保健品来的小女孩儿,身上的小物件,都是联盟各部送的。杨乃宁作为他们的头头,和各部的交情想来不会浅,至于议会那边,应该也很好搭上关系。找她没错。” “但是史薇不相信杨乃宁,所以我想在你这里上一道保险,”盛毓潼蹲在沙丽的床边,“沙丽姐,你能为我做这件事吗?” 疑问 “你和沙丽都聊了什么?” “就说了第三军团里的一些事情。” “那不错,我听复健院的人说,她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但是一说话就要起冲突。” “沙丽姐应该只是因为在复健院待得不够自在,”盛毓潼瞧着杨乃宁,“她在第三军团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在第三军团的时候,和你关系很好吧。” “是,辅助向导,相处的时间比别人多一些。” 杨乃宁和盛毓潼一同回到杨乃宁的家中,一路上杨乃宁问了盛毓潼很多有关沙丽的问题,饶是盛毓潼木讷,也看出杨乃宁对沙丽有不一般的心思了。 “我之前在战场上精神领域受创,就是沙丽姐安抚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她从我的精神领域读出了我和史薇的事情。” 杨乃宁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你那些年和我们谁都不联系,我一直担心你把事情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 “沙丽姐和我聊了很多有关史薇的事情。” “所以你们一起做了提纯向导素的实验?” 盛毓潼警惕地看着杨乃宁,杨乃宁笑了:“就这么告诉你吧,你和史薇搞出结合热的事情,联盟是专门调查过的。因为在你使用提纯向导素前,第三军团就有内部人员举报,说第三军团生化实验室有人在做反伦理实验。” “这我可不知道。第三军团原本是准备改造成防疫军团的,建设生化实验室由议会批准,各大研究所协助。但我有听说这项决议没报给军部,所以军部一度误会我们开了私人项目。” “这是不假,你当时是连长,生化实验室就是由你的连牵头建设的,所以上将曾误以为这是你和沙丽私自搞的项目,”杨乃宁拍了一下手,“好在现在,误会都解除了。” 盛毓潼意识到这是个插入正题的机会。 “乃宁姐,军部目前在联盟总部,到底是什么地位?从前我就很迷惑,为什么议会的议案,军部会不知情?” “战事紧张,军部自然位高权重,但近来议会有联合其他部门架空军部,还权力于议会的趋势,军部的地位不比从前了。现在只是新议案绕过军部下发给军队,以后,呵,”杨乃宁冷笑一声,“以后还指不定怎么越权指挥呢。” “乃宁姐,我听说,尉迟麟就是议会反对派安插在军部的一张牌,是吗?” “没错。” “那你知道,是哪些人主张安插尉迟麟,又有哪些人给军部牵线搭桥了吗?” 杨乃宁一愣,继而回味过来:“这问题,是史薇让你问我的吧?”盛毓潼还没回答,杨乃宁就将思路全部理好了:“难怪你会从前线跑回来找上将碰一鼻子的灰,也难怪史薇让你亲自到新首都来。原来都是为了尉迟麟。怎么,你们发现尉迟麟有异常吗?” 杨乃宁本就是个极聪明极圆滑的人,又在官场浸淫多年,她把自己想通的只说出了三分,就够让盛毓潼害怕的了。但盛毓潼是打定主意不说自己在施青指挥部窃听一事的,便说:“尉迟麟在我们转移到荒河平原的途中,企图兵变夺权。” “这么多日,只有史薇发给总部的电报,没有尉迟麟发给总部的电报,可见史薇是把尉迟麟控制起来了。尉迟麟的电报在过去是没有断过的,”杨乃宁思索了一番,“不过这事儿,也是尉迟麟活该,第三军团都快没人了还摆团长架子,史薇收拾他也算收拾得好。” 眼见杨乃宁自己把事情编圆了,盛毓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尉迟麟打败仗的次数也不算少,但回回押到总部请议会处置,总有人保他,就没了下文。现在联盟议会是决心夏季让他回去,但夏季就到了各军团预估的大反攻,放尉迟麟回去,如果他不能受到处置,一来不能服众,二来再指挥只怕拖了联盟的后腿。” “所以史薇的意思是?” “史薇想着,能不能挑拨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杨乃宁的眉头豁然开朗:“这个不难,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办公室也算军部的机要,平时那些议员和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就喜欢来打招呼,节假日也会互相往来。办公室里的几个小姑娘都同其他部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做这件事,不算难。” “那,我就先谢谢乃宁姐了。” “不客气,”杨乃宁笑着,“终归是同学一场,老乡一场。” 两人说完话,杨乃宁准备做饭,盛毓潼也进厨房帮忙。杨乃宁做的都是家乡菜,盛毓潼笑起来:“乃宁姐,我都好些年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你跟着军团南征北战的,吃一口家乡菜难于上青天。军团的口味都是随着炊事班的口味做的。你放心,我今天让你吃个够。” 盛毓潼看着杨乃宁这样热情,自己又对她不够坦诚,有些汗颜。只是她情绪一低落,立刻让杨乃宁察觉了:“怎么还不高兴起来了?” “不是,我突然,突然有点想家,”盛毓潼低下头,“虽然我爸妈都去世了,但还有廖老师,不知道廖老师过得怎么样……” “你还真是听廖老师的话,”杨乃宁使劲揉着面,“我和你一起读的初级学校,我就没觉得廖老师对我有多大影响。不过我听说,史薇被你甩那阵儿,还自个儿跑去盛家堡垒了,她是不是去看廖老师啊?” 盛毓潼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又问:“从哪儿听说的?” “常星啊,还是她送史薇去的,她那天正好去天枢塔校送物资。” 盛毓潼抬起头,她好长时间都没听到常星的消息了。在天枢塔校时,她、封之蓝和常星三个人同级,关系也比较亲近。 “常星现在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她被抽调到后方协防了。” “就像你说的,协防,”杨乃宁把面扯成一个个小面团儿,扔在案板上,“我觉得她是可惜了,当时咱们不都开玩笑,说常星在指挥上很有天赋,说她是‘小史薇’吗?” “没事儿,协防都是轮换的,她估计很快就能到前线去。” 盛毓潼说完,就专心切起手上的菜。杨乃宁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本以为常星和自己是一样的,却忘了常星总有一天能上前线。 说到底,还是自己说错了话,才被限定了要走的路子。 杨乃宁轻轻叹了口气,她从面团上扯下一条小鱼样的面块,扔进滚烫的开水里。她看着翻滚的面块儿,氤氲的热气却让她回到了步入校长办公室的那一天。 匆匆 天枢塔校毕业季,校园内挂上了装饰用的彩旗。杨乃宁穿过人群,学员们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但杨乃宁没有心思理会他们,她四处看了看,看到站在楼梯边和封之蓝说话的盛毓潼,大叫起来:“呆子!” 盛毓潼朝杨乃宁看了过来。杨乃宁又叫了一声“呆子”,顺势拔腿往盛毓潼那边走。封之蓝瞧了杨乃宁一眼,识趣地走了。 “乃宁姐,有事吗?”盛毓潼仰头看着杨乃宁。 “我想着快毕业了,要和你好好道个别。今天填志愿,明天就出发,我只有现在有空。”杨乃宁说。盛毓潼听了消息,先低下头,尔后又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恭喜。” “先别急着说恭喜,我还不知道能去哪儿呢,”杨乃宁美滋滋地说,“我最想去第八军团,新建的,更容易建功立业。天枢塔校的也不怎么愿意去那儿,我去正合适。” “哦。” “到时候你也填第八军团,你来,我罩你。” 盛毓潼沉默了一会儿,杨乃宁看不惯,顺手敲了她的帽子:“你发什么呆?”盛毓潼迟疑地开口:“乃宁姐,天枢塔校的人,还不愿意去哪些团啊?” “第三军团,这个军团老打败仗,新兵牺牲率最高,也没人愿意去。” “哦。”盛毓潼又干干地应了一声。杨乃宁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俯下身子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但盛毓潼的表情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杨乃宁不难猜出她的心思。她靠近盛毓潼,低声说:“你还在介意史薇那件事?” 盛毓潼顿时不自在起来,她低头看着地砖,默不作声。杨乃宁正想安慰她几句,忽然龙仪走了过来:“杨乃宁,校长让你去一趟办公室。”杨乃宁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有一搂盛毓潼的脖子:“呆子,等我回来。” 校长办公室外没有人,杨乃宁有些诧异。她以为这是人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没想到只有自己一个人。 “报告!” “请进。” 杨乃宁发现校长就坐在位子上等她,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这次,是专门让龙仪请你过来的,”校长朝桌子另一面的椅子一指,“请坐。” 杨乃宁顺从地坐下。校长温和地说:“上一次和你谈话,都是塔际联赛前夕了,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 问题?杨乃宁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还真让她找出一个问题。“您是说,在俘虏营里,红方指挥官和红方士兵牺牲哪一个的问题?”杨乃宁说。 校长这下子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校长微微一笑。 “这都是校长对我的教诲,我不敢忘记。”杨乃宁殷勤地说。 “既然你记得,就说明这一年的时间里,你也不是完全把我的要求忘记了。那么我再问一遍,你会牺牲哪一个?” 杨乃宁眨了眨眼睛,但校长的表情没有给她任何提示。校长只是平和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从校长这里找不到线索,那到底该从哪方面入手?杨乃宁瞥了一眼墙壁上的书法,那是天枢塔校的校训,上面写着“生存下去,永不言弃”八个大字。 “我认为,应该牺牲士兵。” 不等校长询问理由,杨乃宁就急切地开口: “天枢塔校的校训是‘生存下去,永不言弃’,既然要生存,就要考虑谁的生存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士兵的可替代性最强,生存价值也最低。指挥官却难以替代,一个好的指挥官不仅好在自身,也好在和军团的磨合,如果牺牲了指挥官,短时间就算能再找一位,磨合也需要时间。战机不可失。” 校长边听边点头,她说:“你说得有道理,有一部分,我也很赞同。我叫你来,一方面是想知道你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另一方面则是要告诉你,有部门想要你,等会儿拿到志愿表的时候,你看到去处也不必惊讶。” 杨乃宁思忖起来:该是什么部门,她看到了会惊讶?她暗自盘算了一会儿,要是惊讶,当然是被分到了天枢塔校作战指挥系都不想去的地方,也就是分配到第三或者第八军团。第三军团从来不主动要天枢塔校的学生,之所以不要,原因据说涉及到了派系斗争。 那就只可能是第八军团。 第八军团正好是她的心仪之处。 想到这里,杨乃宁不由得欢欣鼓舞,她笑着说:“谢谢校长。”每回军团要人,没有校长的推荐,志愿是不会被锁定的。 “别谢我,是你身上有这方面突出的才能,”校长看着杨乃宁,“今天听了你的回答,我愈发确信,你能做好这份工作。好好干,我期待看到你的嘉奖。” “是!” 杨乃宁高兴得都有些忘形了,她兴奋地一抬手,差点儿把帽子打掉。校长见她这样,低头一挥手:“好了,快去礼堂,再迟一点,所有人都得等你。” “是!” 杨乃宁一路狂奔,终于在最后一刻抵达了礼堂。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拿着笔写志愿。但也有人没动笔,龙仪单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教员站在讲台上,他瞅见杨乃宁:“杨乃宁,你来了,来来来,看一眼你的志愿就可以走了。” 杨乃宁喜滋滋地接过档案袋,她拆开绕着的白线,取出里头薄薄一张对折的纸条。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除了塔际联赛那次,就属这次跳得最快。 她慢慢打开纸条,待看到第一志愿,她的笑容凝固了,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第一志愿:联盟总部近卫军文职留用。 第二志愿:无。 第三志愿:无。” 一瞬间,杨乃宁把纸条当场撕碎的心都有了。联盟文职,这通常是普通人类才会做的工作,她一个哨兵,何必沦落到和普通人类抢饭碗? 但她终究没有把志愿表撕碎的勇气,她只是默默把志愿表塞回了档案袋,再双手奉给教员,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她从未想过的未来,说一声,谢谢,承蒙抬爱。 传言 盛毓潼来到联盟新首都的第二天恰好是个周末。盛毓潼习惯了早起,自然也醒得很早,她从房间出来时,杨乃宁的房间还房门紧闭。 盛毓潼靠近门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杨乃宁可能还在睡觉。 洗漱完毕后,盛毓潼主动做起了打扫工作。她发现杨乃宁家看似整洁,边边角角却有积年的灰尘。看起来杨乃宁也没有多用心打扫过,至少没用天枢塔校那套标准打扫。 盛毓潼还在沙发底下找出一瓶小白片。她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掉表面上的灰。她看了眼保质期,都过期了,于是放进塑料袋,准备扔掉。突然门铃响了,盛毓潼从地上爬起来。她先透过猫眼往外看,外头是个穿着联盟工作制服的人,但不是军服。 “乃宁,你在吗?乃宁?” 盛毓潼瞥了眼自己制服上的肩章,明晃晃的老鹰。她赶紧冲到杨乃宁房间,把杨乃宁从床上拖起来:“乃宁姐,来人了!正敲门呢!” 杨乃宁顿时惊醒,麻利的穿上衣服,出门前又看了眼盛毓潼:“你就躲在这里。我敲门了,你再出去。” 敲门声越来越激烈,杨乃宁喊着“来啦来啦”,小跑着到了门前。她拉开门,一看:“这不是刘议员吗?您这一大早来找我做什么?” 盛毓潼猫在门后,杨乃宁同门外人说的话,盛毓潼都用五感听得一清二楚。 “没办法,不知道情况,我寝室难安,就只好又来问尉迟少将的情况了。” 刘议员笑眯眯的,他只是个普通人,察觉不到盛毓潼的存在。杨乃宁请他进了屋。他眼见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塑料袋:“上校在打扫卫生?” “不,这是昨晚打扫的,我才睡醒。” 刘议员坐下了,杨乃宁就坐在他对面。她既不给水果,也不主动说话,只是瞧着茶几,像是还没清醒。刘议员踟蹰了一会儿,开口了: “上校,这几天有收到第三军团的军情吗?” 杨乃宁沉吟了一会儿,死死吊住刘议员胃口,看刘议员有些急不可耐了,才不紧不慢地说:“有,上将会在下周一的例会上宣布。” “上校能提前通融一下吗?” 刘议员的暗示,杨乃宁自然很容易领会。她看着刘议员:“这个不是什么难事,上将准备宣布,第三军团的残余兵力编制成加强连补充骷髅军团兵力。” “这,第三军团只剩这么点人了?”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了大本营,换做哪个军团都剩不了多少人的,”杨乃宁观察着刘议员的神色,“但尉迟麟少将还活着,你们反对派一时半会儿不需要再拟定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尉迟麟这回很惹众怒,就算你们想保他,只怕民意也不容他。” 刘议员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谁说不是?我也没想到尉迟麟是这样不中用。说来也怪,他早年在史德威手下,还是个史德威的得力干将,怎么自己当了指挥官,就糊涂到这个地步?” 杨乃宁轻笑:“刘议员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军部的文职人员,就更不知道了。”她说完,眼珠子一转:“不过我有听过一种说法。” “哦?” “我听说,尉迟麟是个安插在协约众国的间谍。因为他是间谍,所以他才会这么消极应战。” “哈哈哈哈,这绝对不可能,”刘议员笑完,严肃地拍了拍桌子,“谣言,绝对的谣言。我们党魁专门查过尉迟麟的底细,他家往祖上数三辈都是联盟的人,前两辈都是经商,到他这一辈才入伍,是万万不可能成间谍的。” “当时的党魁,就是现在的党魁么?”杨乃宁好奇地问。 “倒不是,当时的党魁是周元立老先生,现在已经去世了。但当时负责查尉迟麟底细的人,就是现在的党魁,伍奈迪。”刘议员似乎想打消杨乃宁的疑虑,又赶紧说;“虽然我们是反对派,却也是从联盟的利益出发,绝不会放任一个间谍被安插到八大指挥官的位置。” “我懂了,既然这样,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刘议员你说前半部分便可,后半部分,”杨乃宁指指刘议员,又指指自己,“你知,我知。” “这是当然,我一向是把乃宁你,当做我的朋友。才会和你多说了这么多。换做别人,我是多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我也是把刘议员当成我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提前告诉你们第三军团的消息。”杨乃宁坦然地看着刘议员,看上去倒有几分真诚。事实上,杨乃宁坚信,他们二人谁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鬼话,只是在保守秘密和多留一条后路上,有绝对的默契。 送走刘议员,杨乃宁回来敲房门:“呆子,出来了。”推开门,盛毓潼一下子跳到另一边。杨乃宁看着她:“刚才我和议员说的话,你应该都听清了吧?” “你怎么想到,说尉迟麟是个奸细的?”盛毓潼瞪大眼睛问。 “联盟内部有这个传言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借这个机会问问他,好向上将回话,”杨乃宁推了推盛毓潼,“呆子,瞧把你吓的,要是尉迟麟真是奸细,这不正好便宜了史薇,让她得一个捉拿奸细的好名声吗?” 她转身叠起了被子,嘴上没停:“你放心,刘议员就是反对派和军部沟通的线人,他不会轻易把我不让他说的话说出去。他说了,我这边能给他的信可就断了。” 盛毓潼倒没想到联盟也有传言,她忙拉住杨乃宁,想要问得更清楚一些:“联盟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什么人在传?”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杨乃宁只觉得头都要炸了。一早上没睡醒就被人拉起来,还要和刘议员周旋,现在还有个喋喋不休的盛毓潼。她假装翻了脸:“出去!”盛毓潼呆在门口,杨乃宁又喊了一声,“出去”。盛毓潼这才退出门外。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杨乃宁不得不甩下被子出去去接,盛毓潼立马给她让开了一条道。杨乃宁扑到电话前,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杨乃宁一愣。她拿起听筒,恭敬地说:“上将,我是杨乃宁。” “让盛毓潼接电话。” 伍奈迪 盛毓潼被杨乃宁送到了新首都的军事区。一进去,盛毓潼果断撕掉了臂章,她的想法很简单:多一个发现第三军团回来的人,就多一份麻烦。 虽然是周末,但军事区的驻军是没有周末的,远远的,盛毓潼就听到道路上传来整齐的口号声。她快步走到那些高大绿植的下头,就在她的斜对面,一个连队排列整齐,跑步前进。领头的是个尚显青涩的女孩儿,她看到盛毓潼,立刻敬礼:“长官好。” 盛毓潼也敬礼,她目送队伍渐渐远了,才继续前行。她步伐很快,饶是如此,也费了番功夫才找到曾明的住址。 曾明早起后,就忙着护理阳台上的绿植,他不让保姆和勤务兵护理这些,定要亲力亲为才好。他用喷壶朝叶片上洒水,水化成轻柔的水雾落在碧绿的叶片上。洒到一半,曾明听到门外有人,就说: “门没锁,进来吧。” 他把水壶放在花盆边,一转身,看到盛毓潼笔直地站在门边。他头一次认真地看起了盛毓潼的模样。她的头发很黑,如同乌鸦的羽毛,嘴唇紧抿,显示出她板正的气质,上挑的眼角则给这古板的气质搭上了个问号,使一切都似笑非笑,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去把门关上。” 盛毓潼立马照做了,她的一切动作都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倒有点像机器人了。待盛毓潼锁好门,曾明也不让她坐下,直接开口了: “我这次喊你过来,是因为两小时后的高级官员聚会上,我需要一个第三军团的人出面,去回答反对派党魁伍奈德的一些问题。” 盛毓潼顺从地回答:“是。” “在你右手边的第三个房间,桌上有一张纸,上面有一些伍奈德可能会提到的问题。抽屉里有新的白纸和铅笔,你把你的回答都写在纸上,写完以后,再拿给我看。” 盛毓潼迈步朝曾明所说的房间走去,房间里确实放了曾明所说的东西。她拿起白纸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并非一人所写,想来曾明之前应该召集了幕僚。这些问题个个刁钻古怪,有的还精确到了特定的日期,甚至包括了去年发生的一些事情。例如骷髅军团如何接收盛毓潼的队伍,第三军团抓获的俘虏最终去向如何,第三军团和骷髅军团共同申报的庆功会进展如何。 桩桩件件,看似绕着第三军团,事实却直指史薇,且一环套一环,稍不留神就难以自圆其说。 盛毓潼倍感头疼。光是回答这些问题就费脑筋,更别提要回答得能让史薇从一系列事件中全身而退有何种难度。她捏着纸的两角,把问题看了又看,还是毫无思绪,于是决定先写再说。 当她拉开抽屉,她却看到了令她意外的东西。 抽屉里确实有纸张,但不是曾明所说的白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的是盛毓潼去年三月至今的经历。但再细看,却发现这些经历中的诸多细节都与事实有出入,且恰好将史薇原本可能负担的一切责任都回避了。 盛毓潼顿时明白了曾明的意思。她立刻根据这份经历,编写了一份答案,默默在脑海中记诵。记诵五六遍后,盛毓潼当真觉得这份经历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这才去找曾明。 “上将。”盛毓潼捏着整理好的回答站到了过道上,曾明见她出来,示意她把整理好的回答放在茶几上,却不看,径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盛营长,你是什么时候分配到第三军团的?” “瘟疫第一百二十五年,从天枢塔校毕业后,我志愿加入原第三军团效力,后第三军团改组,我作为优秀战斗力被保留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度,盛毓潼只要如实作答就好。紧接着,曾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听说是你抓住了协约众国的俘虏,但俘虏最后又到了骷髅军团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年年初,骷髅军团和第三军团同时和协约众国交战,协约众国军团溃逃后,我抓住了一名俘虏。因为我和史薇少将的私交很好,所以我说服尉迟少将,把俘虏交给了史薇少将。” 曾明看了盛毓潼一眼,盛毓潼此时还神色镇定,他就问出了第三个问题:“第三军团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和尉迟麟为什么都不在场?” “因为我押着俘虏去了第三军团,史薇少将多留了我一阵,所以我不在。傍晚的时候,尉迟少将亲自来押俘虏回去,所以也不在场。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我们都没想到的。” 中午,尉迟麟带着盛毓潼进了新首都的一家高档酒楼。酒楼今日被清场了,一楼散客大厅空空的,二楼宴会大厅却人满为患。曾明让盛毓潼重新贴好臂章,才领着她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盛毓潼就注意到一个靠在墙边的男人。他头发花白,手握酒杯,一见到曾明,他就迎了上来,只是眼睛里没有笑意。 “曾明上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盛毓潼瞄见他胸口的胸针,上头有伍奈迪三个字。伍奈迪同样看见了盛毓潼的臂章。他主动提出带他们两人去一个好说话的地方。曾明欣然允诺。三人穿过宴会厅。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更有优雅的弦乐渲染着慵懒的气氛,是战地上所不常见到的。 伍奈迪领着曾明和盛毓潼到了一处墙角,这里位置偏僻,很少有人主动过来,再加上音乐掩盖,更难听清他们的谈话。 “这位是第三军团的?” 盛毓潼敬礼:“第三军团,侦察营,盛毓潼。” 盛毓潼以为,伍奈迪听见自己的名字,多少会因为一年前的桃色事件有些神色变化,但伍奈迪好像对那件事毫不知情。“请问你是哨兵,还是向导?”伍奈迪问。 除却军部外,联盟大部分职位由普通人类担当。盛毓潼坦率地回答:“哨兵。” “哦,哨兵啊,我一直都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哨兵,我很想拥有一只精神动物,”伍奈迪饶有兴致地问,“你有精神动物吗?” 揭破 盛毓潼头一次面对普通人类对哨兵力量的好奇,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曾明,又意识到曾明不会像史薇一样帮自己的解决,便说:“有,一只老鹰。” “我知道有把哨兵变回普通人的手术,但还没有能把普通人变成哨兵的技术,如果有,我一定第一个去尝试。” 伍奈迪说的话没有触动什么,几乎对每一个哨兵,他都会说出类似的话,曾明已经看惯了,甚至有点厌烦。他盼着伍奈迪早点切入主题,这样他好早点带着盛毓潼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伍议员,盛营长这次回来很急促,您要是有什么问题,还是尽快问比较好。”曾明催促起来。由于战争,军部的地位扶摇直上,曾明对伍奈迪不算客气。伍奈迪听了,表面看也没生气。他看着盛毓潼,不紧不慢地说:“尉迟少将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模拟过,答案也符合实情。 “尉迟少将现在骷髅军团做客,骷髅军团严禁外军团接触通讯设备,尉迟少将的通讯设备早在年初普茨洛夫军团闪击战中被敌方捣毁了。” “史薇少将就这么不通人情,也不给尉迟少将一个给总部发电报的机会?” 盛毓潼飞快眨了眨眼:“不是史薇少将不通人情,而是军令最忌讳法外开恩。” “其实这条军令,让我觉得很奇怪,”伍奈迪不紧不慢,“骷髅军团为什么要严禁外军团接触通讯设备?难道他们除了防敌军,还防自家兄弟军团吗?” “不,这是因为军部的指令有时会单独下发给某个特定的军团,用于实行某些特别行动,”盛毓潼坦然地回答,“不用说某个团了,就是同一个军团里的不同连队,有时也会出现给特定的连队下达单独的秘密指令而其他连队一无所知的情况。史薇少将只是为了保护机密,才下发这个命令。” “是我这个外人不了解内情了,还请盛营长不要见怪,”伍奈迪顿了顿,他把一枚抽剩的烟头按进了高脚酒杯里,“盛营长的字里话外间,好像很推崇史薇少将,啊?” “我和史薇少将是天枢塔校的校友,在校时,我就很崇拜她。” 盛毓潼的话让曾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本想着,如果伍奈迪主动不提她和史薇的私交,那么盛毓潼最好别说。方才的问题不算刁钻,盛毓潼大可说因为史薇的战绩崇拜她,忽然一下真情流露,曾明不大赞同。 “盛营长倒也真诚。说实话,我见过不少哨兵说崇拜史薇少将的,但都说是因为史薇少将的战绩。我向来觉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此崇拜史薇少将,只怕对史薇少将有害无利。” 伍奈迪放下高脚酒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盛毓潼短暂的抽过烟,认出这是一个高档品。 “盛营长。” “不,我不抽烟。”盛毓潼下意识拒绝道,但伍奈迪的眼神让她不得不伸出手。 “我不给你香烟。” 伍奈迪松开手,盛毓潼的手上多了一颗糖。盛毓潼愣了一下,把糖放在眼前看,居然是一枚戒烟糖。 “我听说军营里虽然禁烟禁酒,但是不少人私下里都抽烟酗酒,今天我就给盛营长一颗戒烟糖。抽烟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虽然不抽但也要引以为戒。” 曾明在一旁说:“既然是伍议员给你的,那你就收下吧。” 盛毓潼把这颗戒烟糖塞到了口袋里。她始终觉得伍奈迪的举动怪怪的,却又不好当场打开糖纸验证。伍奈迪又说:“盛营长和史薇少将中间应该隔了两个年级吧?” “不,史薇少将本来只比我高两级,后来她提前毕业,才比我高了三级。” 盛毓潼如实回答,伍奈迪动起了脑子,他看着曾明:“说起来,我也想问,史薇为什么提前毕业呀?就算她不提前毕业,八大军团指挥官之一的位置,也迟早是她的。” 曾明不动声色。他知道史薇为何提前毕业,只是史德威之死至今有诸多疑点,他要考虑直接告诉伍奈迪,会不会带来别的麻烦? “难道伍议员没有自己的看法?”曾明问。 “我有自己的看法,但更想知道别人的看法,”伍奈迪说,“我想恐怕是和她父亲遇袭身亡有关系,她想尽快走到高处,要调查她父亲的死。” 盛毓潼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些年来,联盟总部从未停止对史德威遇袭的调查,最新的调查也指出,幕后主使是协约众国的普茨洛夫。原本是外敌,为什么伍奈迪说得跟嫌犯就藏在联盟内部一样?还需要走到高处? 果然,曾明板起脸:“伍议员,你是不是又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你是在质疑军部的调查结果吗?” 在曾明看来,伍奈迪的意思,就是他这个军部统领包庇了嫌犯。这番话由掌握下议院不少席位的反对派党魁之口说出,非同小可。曾明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下一轮风暴来临前的征兆。 “曾部长,你都说了是小道消息,又何必紧张?” 伍奈迪安抚完曾明,又看向盛毓潼:“盛营长,你是史薇少将的好友,又是追随她多年的崇拜者,你觉得,她当年提前毕业,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模拟过。 “天枢塔校的校规规定,优秀学员可以提前毕业。史薇少将当年在天枢塔校是没什么对手的,譬如说她的匍匐前进成绩,至今没有人打破。我想,”盛毓潼抬起眼睛,“我想她可能是厌倦了校园生活,想要去挑战更强大的对手。” 盛毓潼回到杨乃宁住处,杨乃宁一直在家里等她。盛毓潼一回来,她就迎了上去:“怎么样?还好吧?” 盛毓潼一手捂住胃,一手捂住嘴,此刻她的胃部在急剧痉挛。她冲到了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杨乃宁赶过来拍着她的背,她大抵能体会盛毓潼的心情。她第一次见到联盟总部其他人时,虽然没到胃痉挛的地步,却也紧张得手脚冰凉。 杨乃宁给盛毓潼接了一杯温水,让她漱了口,又扶着她去床上躺下。接着她来到卫生间打扫残局。 卧室里只剩下盛毓潼一个人了。她感觉躺着的姿势很不舒服,一摸,身下是伍奈迪给她的戒烟糖。她盯着糖果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 她拆开糖纸,糖果没有异样,之后她看向糖纸。糖纸上,蚂蚁般细细的字迹组成一句话: 你在撒谎。 前路 盛毓潼在新首都办事顺利得异乎寻常。她听杨乃宁说周一恰好有物资车到荒河平原一带,就托杨乃宁帮自己向军需官打了招呼。待到周一一大早,盛毓潼就登上了物资车。 物资车日夜兼程,到第三天上午,终于到了荒河平原。此时春天已经来了,草原上都是黄色的高原苜蓿花,蜿蜒的河流破冰,奔腾而来。盛毓潼探出车窗,她看到远处的小丘上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史薇收到联盟总部的电报,电报是曾明发来的,发来的情报却不是军情,而是盛毓潼将回到骷髅军团的消息。她读了又读,忽然捕捉到一个令她雀跃的信号:曾明大概不再介意盛毓潼做过的事情了,往日种种皆可一笔勾销。 她兴奋地弹了弹电报,就撩开帘子:“勤务兵!勤务兵!”史薇大踏步走出通讯室,她四处寻了一会儿,小勤务兵就自己跑过来了:“报告史少将!” “我出去一趟,你守着通讯室,要是还有别的消息,等我回来报我。” 小勤务兵答应了,史薇才放心地往军营外走去。春草繁盛,已没过脚背,史薇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沙沙的声响。她走到草丘上,正看到浩荡的车队远远从天边而来。 她不禁激动起来,高喊起来:“盛——毓——潼——” “盛——毓——潼——” 草原如此回答她,草原上亮晶晶的黄色眼睛也如此摇曳着回应她。物资车渐渐近了,领头的一辆过去,史薇失望了一下,又看向第二辆,上头只有一个汽车兵,再看到第三辆…… 一直到最后一辆,史薇才看到副驾驶座上,盛毓潼探出了头。她毫不犹豫地冲到车前,大叫“停下,停下”,将这辆车硬生生拦下了来。她再绕到副驾驶座一侧,盛毓潼趴在门上,史薇仰起头,笑着说:“你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我自己下来。” 盛毓潼推开车门,自个儿跳了下来。她正好落进了史薇的怀抱。两人相拥,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史薇的脸,盛毓潼有千言万语想对史薇说,说她在新首都这两日的经历,说杨乃宁的遭遇,只是这千言万语到了后龙,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史薇温柔地说,“等我们回到军营,你再慢慢说。” 盛毓潼和杨乃宁回到军营,骷髅军团的参谋就在军营门边清点物资。史薇同参谋打了招呼,才拉着盛毓潼往军营里走。两人一路通畅无阻,到了史薇的住处。 史薇的住处外有两个卫兵,且有六人一组的警卫班不定时巡逻。史薇对门口的两个卫兵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心领神会走到了远处。 盛毓潼跟着史薇进了帐篷。帐篷内很是素净,一应都是行军的装备。史薇这才对盛毓潼说:“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审讯尉迟麟虽然没有太多突破,但在抓第三军团剩余眼线上,却大有突破。你猜第三军团内部的部分人员是如何被尉迟麟策反的?” 盛毓潼摇摇头,她坦言:“我要是猜得出来,第三军团的事情就不会直到普茨洛夫军团突袭才暴露。” 史薇凑近盛毓潼,低声:“是毒.品。” 盛毓潼先是震惊,尔后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尉迟麟既然被□□,就无法给眼线提供毒.品,这几日也该有戒断反应了。” “参谋告诉我,今晚就该是他们出现戒断反应的高峰期,你和我,有场好戏看了。” 史薇注意到盛毓潼的肩膀上落了只小虫子,伸手拂去,再凝视盛毓潼的眼睛,说:“你在新首都应该很顺利,今早上将特意发了电报给我,说你要回来了。我本以为,你会被他调走,不会回来了。” 原来盛毓潼离开之时,史薇就有如此预感。盛毓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想,骷髅军团是个是非之地,你在这里,既不能得到重用,亦不能保证自身的安危。你去了,要是不能再回来,也是好的。” 盛毓潼呆呆地看着史薇,半晌才说:“你总是有道理。” 史薇敲了一下盛毓潼的额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有道理,可我有更多的无可奈何。我希望你能信我,就像当初在天枢塔校,你始终相信我是个好人。” 这番话倒让盛毓潼感触良多。当年她仅凭望远镜里一次偶然发现,第一次见到史薇,便怀了无限赤诚与憧憬,盛家堡垒见面,更是将她的信任都托付给史薇。她对史薇的信任起初就是是无理由的,不需要怀疑的,最后还因慢慢被史薇征服变得不容置喙。 “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天真了,但我还是愿意相信,班长是个好人。” 史薇揉了揉盛毓潼的头发,又问起了盛毓潼在新首都的种种遭遇。听盛毓潼主动让沙丽作为眼线留在杨乃宁身边,顿觉内心五味杂陈。她知道盛毓潼对杨乃宁多么信任。沙丽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史薇安心罢了。 “难为你,为我做这么多。” 史薇咳了一声,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盛毓潼想了想,又和史薇说:“乃宁姐在联盟总部过得好像很不如意,她不太喜欢她现在的这份工作,她一直有上前线的愿望。” “杨乃宁和我同岁,都已经三十岁了。她在联盟总部做了这么多年文职,只怕她对指挥官应有的基本知识已经生疏,就算还记得,也跟不上现在的变化了。” 史薇说的这些话都是她的肺腑之言。从来都是指挥官转文职容易,文职转指挥官难,联盟军事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这些文职指挥官取得的终身成就很低,只能说圆了个人的指挥梦。以史薇对杨乃宁的了解,她不觉得杨乃宁能接受甘居人下的结果。 “我家族里的人有不少都在联盟担任文职,依我看,以杨乃宁的才干,留在联盟总部做文职,对军部只会有更多的益处。”史薇真心说。 “可要是这条路,不是乃宁姐自愿选的呢?” 戒断反应 史薇听盛毓潼的话里有些蹊跷,但她提前毕业了,确实不清楚杨乃宁填志愿的情况。她想盛毓潼这趟过去,杨乃宁大概对她吐了不少怨言,就说: “我听说她在机要的位子上,应该有很多话不能轻易对别人说。你去了,她就对你说,这是件好事。但是她的话里,苦三分也可能说成苦十分。我知道你比一般人更看重她,但我以为,人的话并不是句句都要当真。” 见盛毓潼面色郁郁,史薇索性把话敞开了说:“我和杨乃宁关系疏远,这件事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无论如何,杨乃宁是个成年人,又在军部,想要转到前线,随时都能转。她要真的那么想上前线,就不会老老实实在文职岗位上熬九年,还做到上校的级别。她的话,大概是见了你后,内心不平才故意说给你听的。” “报告!” 史薇蹙眉,她预感盛毓潼要说出让她不快的话了:“讲!” “乃宁姐不是这样的人!” 果然,史薇在内心无奈地苦笑一下。但表面上,她还是和颜悦色。她背着手,点点头:“我懂,我懂,我都懂。杨乃宁和你是老乡,你当然比谁——都懂她,行了吧?” “报告!” “又怎么了?” 盛毓潼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她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希望,因为我单方面的转述,让你误会乃宁姐。” “误会?”史薇挑了挑眉毛,她笑起来,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被盛毓潼气的。她走到盛毓潼身边,用肩膀撞了撞盛毓潼,逼她靠到了桌子上。看着盛毓潼退无可退,史薇笑得嚣张极了:“盛毓潼,你会在杨乃宁面前,这么维护我吗?” 盛毓潼红透了耳朵。史薇伸手捏了捏,语气轻松:“还挺烫的。”盛毓潼却是一脸视死如归,她闭着眼睛:“我不会维护任何人,我只维护事实!” 耳边静默了半晌,史薇迟迟没有动静,盛毓潼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史薇居然正盯着她。 “盛毓潼,我和你商量件事儿行不行?” “嗯……” “偶尔别人在你面前攻击我的时候,你也像今天维护杨乃宁一样维护我,行不行?” “这是当然的,班长只要没做错事,我当然会维护班长。” 盛毓潼叫起了班长,史薇就知道盛毓潼有几分服软了。她把盛毓潼从桌边拉起来,两人又说了些话,但盛毓潼识趣地没再提杨乃宁,转而将话题引到反对派党魁伍奈迪的身上。她想起伍奈迪给的戒烟糖,这几日她都好好揣在兜里,就掏出来给史薇看。 “这是伍奈迪给我的戒烟糖,我怀疑有蹊跷,就带回来,想着给你看看。” 史薇定睛一看,这枚戒烟糖的外包装银绿相间,材质有些像玻璃纸。剥下外包装,里头是一枚棕褐色的糖果,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史薇最在意包装纸的内层,只见内层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起身,去桌上取来水,朝包装纸一泼,过了一会儿,又用手电筒照玻璃纸。可玻璃纸上并没有如史薇预期的那样,显示出某些字迹。 史薇当真是纳闷了,伍奈迪突然给盛毓潼一颗戒烟糖做什么? “可惜现在营地里没有相应的器材设备,否则就能化验这颗糖到底有没有问题了,”史薇自言自语,尔后又看着盛毓潼,“只是我想,伍奈迪总不至于蠢到给你颗有毒的戒烟糖吧?” “我告诉他我不抽烟,但他还是给了我戒烟糖。” 史薇若有所思。她把戒烟糖放到桌案上,用手电筒的底部用力一砸。戒烟糖四分五裂,里头也没藏着什么东西。 史薇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手电筒,回头和盛毓潼说:“看来伍奈迪只是单纯想笼络你,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 晚上十点,熄灯哨一吹,史薇带着盛毓潼、参谋以及警卫连埋伏在了第三军团的帐篷不远处。 “虽然我们知道控制这些眼线的东西是毒.品,但我们始终没有查到毒.品的真面目。参谋和我商量,决定把这些第三军团的兵全部转移到新帐篷里,他们自身的物件通通以消毒为名拿走,再在新帐篷里隔离他们一星期,不准他们到外边儿来。第三军团内部有人和我们报告,今天晚上那些眼线会行动,我们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来个人证物证俱全。” 盛毓潼点点头,就专心看着帐篷的出口方向。史薇却不看出口,看着帐篷的侧面。今早卫兵报告,有人索要了刀片,理由是刮胡子,但卫兵索回刀片时,却被告知刀片遗失了。史薇揣测这些人准会趁着众人熟睡之际,从某一侧划开帐篷跑出来。 “有动静!” 埋伏的骷髅军团成员全都躲到了掩体后。史薇听到了小刀割帐篷布的声音,这种声音持续大概两分钟,又忽然停止了。 史薇屏住呼吸,她看见一个人的上半身从帐篷侧面突兀地探了出来。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跨出帐篷,落到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 史薇摸摸数着人数,竟有十六人之多。他们都身着单衣。虽然已是春天,但荒河平原的晚上气温最低可达零度,史薇判断他们不会走太远,更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便示意众人保持镇静,且看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最后一个出来的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头者。他打了个手势,一群人都往帐篷后面走。史薇脑子飞快转起来,她记得第三军团帐篷背后就是露天旱厕。当初是为了监控第三军团人员,防止他们借口便溺逃跑,史薇才选择把他们安置在这个帐篷内。 “少将,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十六个人出来,肯定有古怪。还好参谋埋伏在那边,”史薇拔出配枪,“跟上!”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绕到帐篷背后,果见那十六个人聚集在露天旱厕前。他们十六个人都跪在地上,用手挖掘起来。或许是戒断反应作祟,他们的表情都极为痛苦,手脚也不时抽搐。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戒断反应,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时铤而走险。 史薇看准了时机,她朝天开了一枪,埋伏的哨兵们顿时一拥而上。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这十六人制服了。他们当中,不少人在被制服时,手上还紧紧握着一种形似萝卜的植物。 “把他们的嘴巴都堵住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史薇吩咐完,提起其中一个人,他整个人抽搐得像条扭曲的虫。他就是钻出帐篷的第十六个人。 她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说: “今天晚上,从你开始,第一个审问。” 审讯 史薇和她的参谋突击审了一夜,到第二日中午才从审讯室出来。她和参谋相视一眼,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无奈。 昨晚抓到的这群眼线,口中的话大多相同。他们都只承认违反军规、毒.品成瘾一款,对和协约众国勾连一事是坚决不认。无论史薇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松口。想来是看准了勾连国外枪毙,毒.品成瘾只需坐牢,决心赖到底了。 “史薇少将,接下来该怎么办?” 参谋缓缓道出心中的不安:“我们已经抓到了人,却没有证据来定他们反叛的罪。眼下到哪里去找新的证据?” “不急,至少害群之马都清出来了,日后打仗能放心用人,才是头等大事。” 参谋听了史薇的话,面上的凝重还是没被驱散,他说:“史薇少将是个筹谋长远的人,但是也要提防眼前的小火花,免得它把房子烧了。” 参谋的话自然是善意的,史薇笑道:“谢谢提醒。”她看参谋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就说:“审人,有军事法庭,你我不必操劳这件事。我打算把昨夜挖获的植物根茎,送一些到研究所,让那些研究学者看看这种植物到底出自何处。只要他们确认这种植株原出自协约众国,这件事不就顺利破解了?” “可,并不能十成十保证,这种植株一定出自协约众国啊!” “参谋,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不可能没听说过联盟史上因饥荒大规模误食迷幻草药的事情。自那时起,联盟组织人力对此类草药开展了多次大规模扑杀。如今联盟境内是不该有这种植物出现的。如果有,一定是从外头来的。” 参谋皱眉:“但为了研究,各研究所内部还保存着少量样本。第三军团曾被改建为防疫军团,里头有生化实验室。说不定就有这种迷幻植株的样本。” 参谋的话让史薇眼睛一亮。参谋见史薇神情有变,就问:“莫非少将想到了什么?” 史薇来到盛毓潼的帐篷,帐篷里没人。史薇一摸凳子,还是热的,应该刚走不久。她正想出去找盛毓潼,才转身,盛毓潼却先回来了。 “审完了吗?” “审完了,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史薇说,“你的连牵头建设了生化实验室,那生化实验室具体有哪些人负责?” 盛毓潼说:“人很多,我这么说,你可能记不住。” “不用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他们还活着吗?” “都……在第三军团遭突击那会儿死了,”盛毓潼被史薇这番话一提醒,像是想到了什么,“除了我和放假的沙丽,一个都没剩下,想来真是蹊跷。” 史薇拉着盛毓潼坐下,说:“我看过第三军团的阵亡人员统计名单,虽然战事惨烈,但当时驻守在第三军团大本营内部及附近且无人幸存的营,也就是正好负责警戒的七营、八营还有正在休整的侦察营。七营和八营首当其冲,这样的遭遇情有可原,但为什么侦察营会一个人都剩不下来?” 盛毓潼垂眼,她的眼皮动来动去:“我怀疑过,但我又想,可能是他们决心和普茨洛夫军团对抗到底,才全部牺牲,因此就没有细究。”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去问嘟嘟。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生化实验室项目,怎么开始,怎么进行,又是如何废止就好。”史薇说。 “这项目虽然颁布得晚,筹谋却很早。我刚从天枢塔校毕业,下到连队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这个。那时尉迟麟和我说,因我是天枢塔校学生,额外器重我,才要我领头做这件事。” “你就是天枢塔校的毕业生吧?”尉迟麟热情地说,“请坐。” 盛毓潼拉过身后的椅子,在桌前坐下了。尉迟麟和蔼地笑着:“对于今年有天枢塔校学生自愿加入第三军团的事情,我感到很欣慰。你来,我肯定是要重用你的。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盛毓潼凝神谛听。 “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协约众国虽然没对我们正式宣战,但总是用一些生化武器来袭击我们,让我们很头痛。联盟总部希望,从第三军团开始试点,建设一个能抵抗对方生化武器的防疫兵团。而我呢,决定从你的连开始试点,加上你,一共选拔十个人,哨兵也好,普通人类也好,去研究所培训三个月。你的连,暂时由同营的七连连长接管。” 盛毓潼点点头,她才毕业,尉迟麟说的话让她充满感激。她加入第三军团是赌一口气,也是避一群人。要失去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如今真是意外之喜。 她举起右手,郑重地说:“必不辱使命!” 尉迟麟很意外地看着她。盛毓潼不禁暗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这时尉迟麟开口了,他笑起来:“这是不是你们天枢塔校的说话方式?我在别的军团见过。你这么说,我没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真诚地说:“我相信你。” 盛毓潼回到宿舍,她很快选好了参加培训的人选,不日就启程前往胡杨林研究所学习。精神创伤总是令她昏昏沉沉。第三军团没有向导,尉迟麟的意思是让她去研究所旁的疗养院治疗一下。 抵达研究所的人员被分成了五个小组,分别进行不同类别的学习。盛毓潼和另外一个哨兵,被分到针对精神力量的生化实验研究项目中,课程很枯燥,学起来也乏味,但盛毓潼倒觉得学习这个,比学习作战指挥系的课程得心应手多了。 期间盛毓潼也跑去疗养院,找向导治疗过一次,但向导告诉她,她的精神屏障太过坚固,以这位向导目前的能力无法进入,这件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三个月后,盛毓潼带着她的九个兵回到第三军团。他们各自速成了不同方面的、粗浅的生化知识,闲暇时交流起来,竟有隔行如隔山之感。盛毓潼无法听懂其他小组的知识,其他小组亦不能听懂盛毓潼的。 之后打仗了,生化实验室的建设暂时搁浅,盛毓潼第一次上了前线。 放手 蜿蜒的小路上,三辆军用卡车大摇大摆地前行,卡车上,哨兵们制服和联盟总部的制服截然不同。盛毓潼听过一种说法,说协约众国为了吸引年轻人参军,特意把制服做得时髦花哨。 眼下这份时髦花哨,正适合盛毓潼要了他们的命。 狙.击目标出现在盛毓潼的瞄准镜里,他侧对着盛毓潼,脑袋特别扁,不太好打中。 但盛毓潼没有犹豫,她眯着一只眼睛,扣动扳机。 不出她所料,目标脑袋登时开了花。 盛毓潼没有留恋于观赏自己的胜利成果,她迅速后退,落回了土沟里,再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她径直走到尉迟麟面前,敬了个礼:“报告少将,任务已完成。” 新来的参谋看尉迟麟没有动的意思,主动道:“我去验收一下。” “回来,”尉迟麟指了指盛毓潼,“这位你知道是谁吗?天枢塔校的神枪手,不用质疑,她说狙掉了,就是狙掉了。” 参谋看看盛毓潼,像是不相信盛毓潼是天枢塔校的学生。他惊讶:“天枢塔校作战指挥系的学生,会来第三军团?” 众所周知,因为败仗,尉迟麟一直招不到好兵,更别说好的狙.击手了,就连这个参谋也是第五军团不要扔过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参谋问。 “盛毓潼。” “那我知道,我在第五军团听那些天枢塔校的学生说过了,你和现在骷髅军团的史薇,是天枢塔校的两大神枪手。” 盛毓潼脸上始终笼罩的那层淡淡的笑意骤然消失了。参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提史薇的。”他以为两人都是天之骄子。互相看不顺眼。 尉迟麟见参谋的话说完了,才说:“盛毓潼,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第一,联盟总部要求重建第三军团生化实验室。第二,我给你找了个向导。第三,你升任营长了。” 这三件事一齐说给盛毓潼听,盛毓潼反倒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了,但这些事都是尉迟麟看重盛毓潼才会有的。于是盛毓潼谦和地说:“谢谢少将。” “只是向导的脾气有点傲,不太好对付,你去和她说说话吧。” 尉迟麟的话很委婉。盛毓潼见到沙丽才知道,她的脾气不是傲,而是暴。她已将护在她周围的哨兵全部揍倒,又看着盛毓潼: “你也是来挑战我的吗?” 盛毓潼不懂沙丽为什么要出手打人,就说:“联盟只规定哨兵不能打向导,没规定向导不能打哨兵。但你仗着别人不能打你而出手,这样不好。” 沙丽看了盛毓潼好一会儿,才说:“那你来做什么?” “……听到这里动静太大,过来看看,”盛毓潼拉起一个倒在地上的哨兵,又对沙丽说,“别再打了,敌人就在附近,闹内讧不好。” 盛毓潼把倒下来的哨兵一个个拉起来,就走了。需要向导抚慰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说。她觉得,深藏在心里的事,说给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向导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但沙丽还是成了盛毓潼的辅助向导,这意味着,生化实验室的事情,沙丽也必须参与进去。今日盛毓潼能调动的就不是一个连,而是一整个营了。生化实验室很快就建起来,虽然外观简陋,里头的设备却是最先进的。 尉迟麟给不同小组下发了不同的实验任务。实验进行了两天后,盛毓潼就发现,自己手中的实验可以和另外一组构成头尾相连的一环,她推测第三军团的生化实验室只是承担最基础的实验工作,实验样本最终要交给研究所。 但为什么要动用军团力量,来做这种招募临时研究者就可以进行的工作?况且这种简单实验并不足以提升第三军团的防疫能力。 盛毓潼留了心眼,然而一无所获。 沙丽成了盛毓潼小组的第三个研究者。盛毓潼手把手教她,沙丽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她就能帮盛毓潼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这日盛毓潼把试管放入离心机振荡后,另一名组员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守,盛毓潼和沙丽就走出生化实验室。 正值秋天,驻地的满山树叶都黄了。盛毓潼想下山巡逻,就对沙丽说:“你回营地吧,我打算下山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刚好我也好几天没走动了。” 两人下山溜达了一圈,也许是前几日盛毓潼一枪爆头的威力,已经很久没有敌军从这条路过了。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人来了才慌忙飞走。 “盛营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知识的?” 尉迟麟没说过生化实验室是保密事项,再加上当初去培训的十个人,如今都大摇大摆地出入生化实验室,第三军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一些细节,盛毓潼觉得没有对沙丽保密的必要,就说:“我刚下连队那阵子,总部下发了建设第三军团为防疫军团的命令,我就在那时选了九个人,一块儿去研究所接受了培训。” 沙丽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盛毓潼本是随口一问,沙丽却把盛毓潼当成了知己:“要是你也觉得不对劲,我就放心了。恕我直言,把第三军团培养成一个防疫军团,远不如直接从塔校和大学选拔相应人员组成军团来得省时省力,联盟为什么要这样做?” 盛毓潼从未想到这一层,如今让沙丽提醒了,恍然大悟,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她无奈地说:“或许是联盟在给第三军团,找一处用武之地吧。” 这个答案更像是真相,却预示着盛毓潼等人的忙碌终将成为一场空。这些年,联盟为了给尉迟麟遮羞,没少折腾尉迟麟手下的人。盛毓潼从一个无限信任尉迟麟的连长,变成了一个和尉迟麟若即若离的营长。不变的却还是联盟的手段。 两人一同往山上走去,走着走着,盛毓潼忽然手一伸,抓住了什么东西。再张开手,手心躺着一片黄色的树叶。 盛毓潼盯着它,树叶细细的脉络搔着她的心。它让她回到过去的一个晚上,回到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说自己家里有厚厚一本树叶标本集的时候。 “生化实验室里有做树叶标本的材料,你要把它带回去吗?” “不必了。” 盛毓潼果断放开手。树叶飘飘悠悠飞上蓝天,再拐了个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一头栽了下去。 可她没有看,从她放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敢再看了。 生化实验室 实验持续了半个月才有了收尾的迹象。最后一天,盛毓潼特意留得晚了些。待最后两名组员从小房间里出来,见到她,都诧异。其中一人说:“盛营长,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检查一下,你们先走吧。” 两人听话地先走了。盛毓潼立时关上实验室的门,她挨个位置看了一圈儿,没有头绪。等走到唯一密闭的小房间前,她看到里头的培养皿冒出了绿莹莹的小叶子,看上去颇像三叶草。 “盛毓潼!” 盛毓潼立马止住就要踏进去的右脚。尉迟麟大步前来,一下子把门合上了。他波澜无惊的眼睛盯着盛毓潼,胡渣紧紧贴着起了皱纹的下巴。 “你在做什么?” “我在检查。”情急之中,盛毓潼居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出尉迟麟的问题。 尉迟麟又朝密闭的小房间望了一眼,目光仿佛能穿透轻薄的板子,看到房间里那丛绿莹莹的植物。 “你看得懂?” “看不懂,只是在确认电源的处置,以防火灾。” “你不用检查,电源我会统一从外部切断。你出去。” “是。” 盛毓潼没有耽搁,立刻从实验室出来了。她跑出实验室后,又向前跑了十几米才停下。她回头看着临时拼成的实验室,却觉得后怕。她不信任尉迟麟的命令,但很少违抗。因此基本没见过尉迟麟发火。 今天,尉迟麟的那句“你出去”,让盛毓潼听出了隐隐的威胁。 第二天,实验室成品被打包送到研究所派来的白色设备车上,往后方开走了。实验器材却没撤走。补充兵员后,第三军团被派往北境作战。 协约众国的两个武装部队成翼状向原北部驻守常规军队扑来。第三军团一抵达前线,就面对将要形成合围之势的敌方部队和深陷其中的常驻友军。 第三军团的十五个营长聚集起来,和第三军团指挥部一同开会。 盛毓潼是十五个营长当中最小的一个,却战功卓著,其他十四个营长或多或少都想拿她开涮。当天通知开会时间,盛毓潼就被故意通知晚了十分钟。当她来时,除她以外的营长都到齐了。 “盛毓潼,你来得怎么这么晚?” 一营长是资历最老的,他一开腔,所有人都得听着。他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说:“现在是十一点十分,我们通知是十一点开会,你迟到了十分钟,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谈论好了再把意见说给你听吗?” 盛毓潼深知自己又被耍了,却只能忍:“对不起,一营长,营里临时出了些状况。”她早已练就说谎也面不改色的本领。 “一天天的,就你营里出状况。” “老一,人是防疫军团的试点营,试点连,状况当然比我们这种普通营多得多了,”三营长尖嘴猴腮,也最擅长挑拨离间,“您可要多担待咱们这位小妹妹。” 这番话让一营长说不出话了。可盛毓潼清楚,即便令他说不出话的人是三营长,一营长也只会把罪过记在盛毓潼头上。 她垂眼,做出不想说话的样子。营长们很识趣,知道此刻招惹,要是盛毓潼不回话,只会让自己没面子,就没再说了。但他们私下还在议论着盛毓潼。 “我来晚了。” 尉迟麟怀抱着和参谋讨论好的作战方案进了指挥所。十五个营长同时起立,向尉迟麟敬了个礼,以示尊敬。 尉迟麟放下作战方案,举起右手,又说一声:“礼毕。”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盛毓潼一见尉迟麟抱着作战方案来,就知道未来一段日子少不得要吃苦。第三军团的参谋很无能,总会提出些异想天开的要求,尉迟麟却总以为是奇招,屡屡采用。如此一来,就苦了前线作战的诸位将士。 “这次的作战方案很完善,就先往后放一放。我先宣布联盟的一个通知。” 盛毓潼眼皮一跳,尉迟麟要是说作战方案很“完善”,就说明里头全是馊招。 “联盟宣布,正式将防疫军团试点扩大至第三军团全团。即日起,由九营牵头的防疫实验将分批交给剩余十四营进行。” 尉迟麟看了眼盛毓潼:“盛营长,有问题吗?” “说实话,有。” 盛毓潼迟疑地说,她本坐在椅子上,此刻忍不住站起来。 “我们接受培训的五个小组,就学到的东西,互相之间并不能通畅交流。且十四个营,十个人要是手把手的教,恐怕到明年都不一定能完成任务。到底该……” “这不是问题,”尉迟麟豪迈地大手一挥,“联盟说了,这事儿,全军团自愿参与。联盟也不急着从我们军团要成果,只是试点,试点。” “少将,恕我直言,如果不强制执行,这次试点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第三军团的士兵作风懒散,让他们自愿去学东西,怎么可能?但尉迟麟很自信,他说:“盛毓潼,你可不能这么说。九营让你治理得井井有条,其他营自然会被你们带动起来。你不要低估了第三军团的其他人嘛。” 盛毓潼无法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是破坏军团内部和谐,要被扣上“自视甚高”的帽子。她飞快扫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各怀心事,只有身边的八营长一副心有所动的样子。 散会后,盛毓潼听到身后的人叫了声“小九”。盛毓潼是九营长,年龄又小,按照第三军团里的叫法,她确实可以被叫作“小九”。 叫她的人,正是会议上心有所动的八营长。 “八营长,你是想问生化实验室的事情吗?” “没错,你果然看出来了,尉迟少将说的事情,让我很心动,”八营长和盛毓潼并肩前行,“第三军团的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能建设出防疫营,想来年末联盟组建新军团的时候,我和你就能脱离苦海。” 原来八营长是这么想的。盛毓潼深思了一会儿,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她从前一味认为这个项目是尉迟麟的遮羞布,今日发现尉迟麟还不把这块遮羞布当回事儿后,更添绝望。八营长的这番话,令她豁然开朗,倒有柳暗花明之感了。 柳暗花明 盛毓潼不由得把八营长引为知音。这时她才发觉,虽然九营和八营的驻地相邻,但盛毓潼还是对这位八营长知之甚少。 “今早,一营长他们欺负你,我没吭声。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因为老一的性子,本身就是越有人拦着越起劲。帮你,只会帮倒忙。” 盛毓潼却想,一营长这样欺生,恐怕少不了其他营长纵容的原因。如果一营长头一次欺生,就有人制止,这股不正之风也不会在军营里蔓延。 八营长恐怕也是个要敬而远之的对象了。但盛毓潼还是礼貌地说:“谢谢八营长。” “不用谢我,”八营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用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盛毓潼说:“我明白,第三军团里,大家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对手,彼此称呼一声‘同僚’就够了。即便是一同出生入死,再深的交情也是犯不上的。” 八营长歪歪头,她在回味盛毓潼说的话。回味完了,她说:“我见过不少天枢塔校的学生,他们的想法和你都不太一样。这是为什么?” 盛毓潼心中早有答案:天枢塔校的毕业生们扎堆往特定的军团跑,内部还保持着读书时干净的关系,纵然有利益牵绊,环境也要比盛毓潼所处的第三军团纯净多了。 她向八营长微微倾斜,说: “要是可以,我也不想有这番领悟。” 八营长转过来看着盛毓潼。盛毓潼脸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让八营长无从揣测。 部署很快开始了,盛毓潼所在的九营被要求率先突破协约众国防线,和原驻军部队一起,响应第三军团大部,形成合围之势。待消灭西南方向轻火力部队后,再沿东北一线绕行至剩余部队后方突击。 指挥部的思路很清楚,是要将敌方部队切割成小块蚕食。只是指挥部将希望全寄托在了九营身上,根本没有备选方案,大有让盛毓潼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北境冬季漫长,九月份,雪就漫到了膝盖。只是在这大雪天,后方的雪地伪装偏偏掉了链子。九营是个装甲营,没有雪地伪装掩护,装甲车都将暴露在敌方火力之下。 “盛营长,我想到一个办法,”就在盛毓潼苦思冥想时,沙丽给了一个建议,“我们可以效仿二战时期,将废弃文件贴在坦克上做雪地掩护的做法。” 盛毓潼沉吟一番。 “不行,”她说,“所有的文件都要按其机密规格归入不同的档案,怎么可能让我们贴在装甲车上?” “没有装甲车,还有卫生纸啊。第三军团这么多人,总能搜集不少的卫生纸出来吧?” 沙丽的意见很靠谱,盛毓潼立即向尉迟麟打了报告。尉迟麟也没有耽误,转头就向第三军团下发了通知,要向全军团收集白色纸品和布品。只是这样一来,就惊动了其他十四个营长。尤其是一营长,他对盛毓潼的意见本来就很大,尉迟麟一下通知,他就公然冲盛毓潼骂骂咧咧的了。 但盛毓潼也顾不了那么多,给装甲车贴完纸外壳后,她就带着九营出发了。 这场战役很惨烈,由于第三军团的后续部队并没有有效阻止敌方部队的驰援,导致九营被困。九营损伤过半。获救后,盛毓潼清点人数,她发现参与生化实验的十一个人,只剩下她和沙丽还活着。 雪地里躺着一个士兵的遗体,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盛毓潼认出,她就是和自己同一小组的那个士兵。 唉…… 盛毓潼伸手,将她的眼睛闭上了。之后,她从士兵的口袋里翻出信息卡,以便登记阵亡士兵名单。这样的信息卡摞起来,比两副扑克牌都厚。盛毓潼带着它们匆匆赶往指挥所,半路上,却让八营长截住了。 “小九,”八营长面色凝重,“九营的战损情况怎么样?” “阵亡人数过半,大部分都是被合围的时候阵亡的。” 八营长长吁短叹了一阵。盛毓潼看她没带勤务兵,便觉得她此行应该不止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就说:“八营长,还有话就直说吧。” “这,小九,你别怪我不通情理,”八营长靠近盛毓潼,“参与生化实验室的人,还活着吗?” 盛毓潼也不隐瞒,她坦言:“十一个人,只有我和沙丽活了下来,五组实验,也只剩下一组还能继续了。” 没想到八营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只要还能做实验就行。”八营长左右看看,又说:“我打听到的消息,联盟确实有意组建新的防疫军团。” 这个消息没给盛毓潼带来太大触动。八营长看盛毓潼无动于衷,忍不住说:“你才打了败仗,又折损了那么多人,有些伤心,我能理解。但凡事要朝前看,只要再熬些日子,就能离开尉迟麟,去更英明的指挥官麾下。你前途光明,万万不可太拘泥于眼前啊。” 八营长都不屑于称呼尉迟麟为尉迟少将了,可见是交心的话。但盛毓潼也清楚,八营长无非是担心自己过于伤心,继而不肯在生化实验室上出力,才说出这番话来。 “谢谢八营长,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盛毓潼又要往指挥所走,就在这时,盛毓潼感到后脑勺似乎被人劈了一刀,几乎要将身体撕为两半的痛感席卷了她。她的眼前,天和地急速旋转。这是物理攻击达不到的效果,盛毓潼最后一线意识告诉她,她被人用精神力量攻击了。 再度醒来,盛毓潼看见了沙丽。 “这些事我以为都是平常的,可如今桩桩件件想起来,又都不同寻常。为什么就这样巧,我当时的九营恰好就牺牲了那九个人?又为什么这样巧,这次突袭,八营和我后来的侦察营也全军覆没?” 听盛毓潼说完心中的疑惑,史薇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说:“这生化实验室,后来又怎样了?” “我因为战败,又被降为连长,归入八营。防疫军团试点,就改从八营开始做,后来七营也加入了。因为我涉及的都是信息素相关,这两个营也都是做这方面的。我们的成品,尉迟麟照单全收,全部送到研究所里。再到第三军团重组后,我又被提拔为侦察营营长,营里除了原九营的人马,还抽调了七营和八营的人。” 盛毓潼沉默起来,她愈发觉得这一切都像尉迟麟早有预谋的杀人灭口,不禁懊恼起来。 要是她能早点察觉其中的异常就好了。 史薇沉吟,忽然,她的眼睛亮起来,像是有了思路。 “别的不好查,这研究所我倒是能托人查一查。两个营的人通力合作做出的实验样本,累计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她当即打定主意,稍晚些时候,给自己远在胡杨林研究所的母亲发一封电报。 突破 盛毓潼来到第三军团的帐篷。今日起,第三军团的禁止外出令解除了,第三军团的士兵都在草地上晒太阳。 盛毓潼拿起哨子,吹了一声,再高喊: “全体都有,集合!” 盛毓潼在第三军团士兵间,素来恶名远扬。这些活下来的兵虽然没有一个是她带的,但都不敢怠慢,很快集成了八路纵队。 “从今天起,你们将暂时成为骷髅军团的编外加强连,联盟决定,由我担任指挥一职。接下来,你们可以问我你们想问任何的问题。” 果然有人举起手,盛毓潼说:“讲。” “我们会被彻底编入骷髅军团,还是补充兵员重组第三军团?” “我只收到了暂时编入骷髅军团的命令,至于后续,一切要看联盟的安排。” 又有人举起手,盛毓潼指了指,说:“你说!” “骷髅军团是纯哨兵军团,我们是普通人和哨兵混编,骷髅军团的日常训练,我们要参与吗?” “哨兵必须参与,普通人按照第三军团原有训练方式训练。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人再举手。盛毓潼在队伍前来回走了一圈,又停下来。她是不相信这些兵心中疑惑全无的。他们一早起来,就应该发现身边少了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这样也好。 “我知道,你们的心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从第三军团遭遇突袭的那一天起,发生了太多蹊跷的事情。你们对于你们的前途,对于第三军团全体指挥官,就有了,很多问题。只是你们现在,不好说,也不敢说。因为在你们的心里,我也是个值得怀疑的人。” “但我想说,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会带着你们走到最后。不提别的,就说我在第三军团的战绩,你们都是有目共睹,自然知道,我不是个把你们的性命当做草芥的人……” 史薇给母亲发完电报,便从指挥所出来。骷髅军团正以连为单位从军营大门依次出去,前往将用作机场道路的荒地。史薇站在路边看了看,今日该出去的六个连队,还差第三军团改编的加强连没出去。 “勤务兵!” 小勤务兵背着步.枪小跑而来:“报告!” “编外加强连怎么还没到?” 小勤务兵回答不出来,但他也不愿什么都不说:“少将,我去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去,之后我跟着编外加强连直接去机场,你让参谋多顾着营里的情况。”史薇吩咐完,就朝第三军团帐篷的方向走,走了三四步,她又退回来。小勤务兵问:“少将,还有别的事吗?” “今天开始,就不存在第三军团了。第三军团原来的帐篷撤掉,在骷髅军团四营之后重新扎帐篷。这件事就交给四营去做,你去把这件事通知给四营长。” 小勤务兵说了声“是”,就跑着往四营的方向去了。史薇这才大步来第三军团的营地附近寻人。一路上,她不断疑心第三军团是不是起了内讧。毕竟于安逸惯了的第三军团众人来说,编入骷髅军团全然是种折磨。 一到第三军团的驻地,史薇就见到盛毓潼喊着口令指挥连队出发。她如释重负。盛毓潼看到史薇,吹了下哨子,队伍自己喊起了口令。盛毓潼朝史薇跑来。 “什么事,班长?” “没什么,就是看你的队伍半天没来,有些担心。” 盛毓潼笑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剩下的人,也算是各营的尖子了,只怕战斗力不输骷髅军团。” “是吗?改日我们搞个军事联赛,切磋一下。” “可以,但是我要定一条规矩。” 史薇好奇:“什么?” “你不许上场。” “不上,就不上,反正骷髅军团里多得是能人,”史薇见编外加强连都走了,脸色一变,俯在盛毓潼的耳边说,“胡杨林研究所那边的人说,生化实验室的项目初期,是由议会和卫生部带头下发的,但培训你们三个月后,这个项目就夭折了。后面的事情,胡杨林研究所没有人知情。” “可我们确实得到了相应设备,并且做了大量的实验样品,这种东西,总得有个地方接收了吧?”盛毓潼偏头说,“你问了其他研究所吗?” “联盟研究所的所有数据都是联网通用的。胡杨林研究所能查到的,就是全部数据。” 史薇向母亲询问得很仔细,且因母亲的这层关系,她判断这个消息是百分百确凿的。 “联盟的每个培养皿,每个试管,都内置了芯片。一旦进入保存库,保存库就会自动读取条码。我已查过,在你说过的时间点,并没有向第三军团移交培养皿和试管,亦没有这些东西回流到任何联盟研究所里的数据。” “我想,如此大批量的试管和培养皿,算作遗失,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个研究所坐视不理,除非——” “除非它根本不是联盟的东西。”史薇斩钉截铁。 盛毓潼听了,却有疑惑:“第三军团在前线开生化实验室时,这批实验器材要送往协约众国,也还算好办。可是北境之战后,我们在后方休整将近半年。这半年便是实验次数最多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瞒过前线的军团,送到协约众国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营地。身边的人少了,两人交谈的声音也就愈发大了起来。 “数年前,你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是在西洲大厦。我们在那里端了一个协约众国的埋伏点,现在想来,其实就是个生化试验点,”史薇随手拔起地上一根狗尾巴草,说,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实验点,后来我翻看联盟档案,发觉联盟部队最后一共清剿了十五个。其中第三军团负责剿灭了五个,当时第三军团已经由尉迟麟领导了。” “你说,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军团瞒报了实际发现的生化试验点数量?” 盛毓潼思考了一会儿,尔后轻轻摇摇头:“尉迟麟商量战事,从来都是参谋出谋划策,他拍板。如果尉迟麟真的瞒报了实际发现的生化实验点数量,那么当时的参谋也有嫌疑。” “参谋……” 这句话一下给史薇找了条路,她拉住盛毓潼的手,激动地说:“既然这样,去找一找当时的参谋,说不定有大突破。” ※※※※※※※※※※※※※※※※※※※※ 今天卡文,明天补上少了的一更 僵持 这些天,史薇始终无法从尉迟麟嘴里撬出哪怕一个有用的字。不论史薇问什么,尉迟麟都装傻充愣。饶是她脾气好,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眼下终于有了突破,她巴不得立马把尉迟麟送上军事法庭。 盛毓潼见史薇这样,也瞧出了端倪。她说:“你这些天审问尉迟麟,大概也被他气到了,所以盼望着找到这个参谋,早日把尉迟麟送上军事法庭。可眼下,还有修跑道的事情等着你去监督。而参谋也不是一定找得到,找到了,也未必听我们的,不如放宽心,从长计议。”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些天,我确实被尉迟麟逼得够呛。他一口咬定,我因为史蔷之死怀恨于他,才故意设计他,其余一概不说。”史薇又觉得这些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话,转而提起别的,“我想你一直在他手下,应该吃了不少苦。” “倒也没有吃苦,尉迟麟能在联盟埋伏这么多年,且不被人察觉,表面功夫做得很是到位。” 史薇冷笑:“确实是表面功夫,当初你像个野人似的从山里出来,背后恐怕就有他自己的一番筹谋。如今再加上史蔷惨死,康宇星被俘,两件事,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说起来,你没和我说过……”盛毓潼仰起头,关切地看着史薇,话到唇边,又缩了回去。史薇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我听你说过一两次史蔷,但只知道她是在第三军团死的,那时的情形,你从未和我提起过,”盛毓潼看着史薇的脸色,认真地说,“我想,如果你,你愿意和我说说,也许我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史薇低下头,咳了一下。盛毓潼立刻涌起失望的情绪,她已经知道史薇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谢谢你,盛毓潼,但这毕竟是我家里的事情,我不想麻烦你。” “我不怕被你麻烦,我只是想帮你。” 盛毓潼急得直接凑到史薇面前,史薇顿时瞪大眼睛,盛毓潼这才发觉自己太急躁了,就红了脸,小声念了句:“我只是想帮你。” “盛毓潼,这件事,我不想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 盛毓潼忽然垂下头。史薇弯腰,再抬头看盛毓潼低垂的脸。那脸上的神情是怯怯的。史薇有点惊讶,她将自己的话细细寻思了一番,顿时发觉自己犯了错:“盛毓潼,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误会。” 盛毓潼眼圈都红了,跟小兔子似的,史薇更结巴了:“我……我真的没有不拿你当自己人的意思!”话音未落,盛毓潼就冲上来抱住了史薇。史薇更慌了:“盛毓潼?盛毓潼!你哭了吗?” “史薇你这个王八蛋!” “好,好,好,我王八蛋。你今天怎么骂我,我都认了,”史薇伸手把盛毓潼按在自己的怀里,“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我才不骂你!” 盛毓潼一下子从史薇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质问:“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史薇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自己一心为盛毓潼好,怎么反而让她更生气了?看盛毓潼一副动了肝火的模样,史薇也觉得委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跟吃了□□似的?还问起这个来了?” 盛毓潼又在史薇怀里扭动起来,史薇只好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行不行?” “我,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史薇服软,盛毓潼也弱了下来,“我…..我只是想,想着,帮帮你。班长,要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但,但只有一条,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就必须来找我,不能给自己找各种理由。” “你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打算闹到修跑道的地方去,让那些修跑道的兵看我的笑话,”史薇半开玩笑地说,“我想着,他们今天就要知道,他们的少将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这以后再想训他们,可就难了。” “我,我才不是这种没轻没重的人,班长,你,你是知道的。” 盛毓潼眼圈的红还未褪去,就逞强说这番话,史薇看了就觉得有趣。她抬起盛毓潼的下巴,说:“没流眼泪就好。不然让那些兵看到了,都说我欺负第三军团的人,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我现在哭还来得及,横竖刚才,我是,真的,真的伤心了。” 史薇拦在盛毓潼跟前:“我这给你赔个不是。盛营长,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如果觉得我没有诚意,骷髅军团里的步.枪,随便你挑一件,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班长,我要的不是这个。我不是在借机撒泼,而是真的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联盟陷落之日,我们发了誓,成了配偶,之后风波不断。说是配偶,但是关于班长,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从前同窗的情谊和如今以战友身份的朝夕相处。班长不说家里的事,我便从来不问。可现在,班长在史蔷这件事上可能需要我,又为什么让我不要插手?” 史薇沉吟了一会儿,到现在,她只能把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才对得起盛毓潼的一番交心话。她此刻想用真心回应盛毓潼的真心,都有些恼恨自己的舌头不够灵巧,不足以说出自己心中的话了。 “盛毓潼,如果我是个向导,你就会完全明白我心中所想。我绝不是有意疏远你,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渴望离你更近一些。之所以不让你插手这件事,是因为我有私心。我想,我家的恩怨归我家的恩怨,你我的事归你我的事,互不干涉。史家关系错综复杂,此事一了,你我二人便能永远置身事外,再不理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 史薇试着握住盛毓潼的手,盛毓潼没有挣脱。史薇便知盛毓潼确实没有生气,这才心平气和地继续往下讲: “你作为第三军团的指挥官,查这件事当然有便利。但涉事的人,或是战死,或是病退,都在你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你还是第三军团的人,必然是尉迟麟同谋的重点关注对象,此前尉迟麟几次设计都没让你死,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此刻没等着你亲手将自己送上门?” 监工 史薇一通话自以为感人至深,没想到盛毓潼板起脸:“你这话说得不对。”史薇简直懵了:“哪里不对?你说说,哪里不对?你能说出哪个字,哪个词,哪句话不对,我叫你一声祖宗!” 盛毓潼叫史薇这架势唬了一跳,但她没有退,还是梗着脖子说:“我是第三军团的人。我回过联盟总部,并被上将带着去见议员,早该惊动那帮人了。” “这不一样!你回联盟,见上将,是为了报第三军团军情。去见议员,那也是为了安抚支持尉迟麟的政治力量。怎么,怎么可能让那些意图杀害史蔷的人盯上你呢?” 盛毓潼说:“我和你的事,联盟那边都是知道的。你清楚我做了些什么,所以觉得那些人不会盯上我。但别人不知道,揣测我替你去第三军部遮掩尉迟麟的事,继而揣测我和你一同设计抓了尉迟麟,也不是没有可能。” 史薇反而笑起来,她柔声问:“这件事,你是管定了?” “我不能让第三军团的无辜者枉死,”盛毓潼语气坚定,“我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第三军团那些无辜者的荣誉,他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死在尉迟麟阴谋下的不止是你的姐姐,还有我的战友们。” 史薇咬着嘴唇,她听完盛毓潼的话,放松下来。她沉吟:“是我没考虑到第三军团其他人,只想着史蔷的事,我有不对。很惭愧,我没有好好善待第三军团的无辜之人。” “你也别这么说,”盛毓潼又不忍起来,“我听第三军团的人说了,你除了限制他们的自由,别的一应提供都是最好的,每日三餐送到帐篷里都是热乎的,还有肉。”盛毓潼傻笑起来。 “这会儿又觉得我是个好人了,”史薇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似笑非笑,“刚刚还说我是个王八蛋,把我说得跟大恶人似的。” “班长,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做好事,讲道理。偶尔,偶尔也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但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史薇假装严肃起来:“除了今天,我还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吗?” “我知道,可我不敢说。” “不敢说就是没有,”史薇抓住盛毓潼的手,同她手指相扣,笑着说,“着了你的道时,就算头脑不清醒,那也不是我的错。” 盛毓潼离开骷髅军团的这几天,史薇带着军团已经在荒地上开垦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泥地,上面洒满了砸碎的石子。这些石子都是从山上采下来的,处理它们费了不少功夫。今天来的六个连队,要负责在石子上铺沥青,再用从猛虎军团借来的装甲车压平。 史薇有意向盛毓潼炫耀自己的功劳,便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抛给盛毓潼。她说:“盛毓潼,你猜猜,这些小石头,原来都有多大?” 盛毓潼四处望了望,指着停在一边的装甲车说:“总不能比它大吧?” 史薇哭笑不得。这呆子真是不会说话。 “这石头,都是我的人,没日没夜从山上凿下来的。人嘛,当然背不了装甲车那样大的石头,但是,也有一个家庭保险柜那样大,”史薇问,“盛毓潼,如果是你,在不动用炸.药的情况下,该怎样把石头碎成这样小的块?” 盛毓潼想了想,说:“用锤子砸?” 史薇摇摇头。 “从高处扔下来?” “哈哈,你这样,怕是把荒河平原砸成荒河河谷,这石头都没砸好。” “那……是用了什么办法?” 史薇坐在了草地上,她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盛毓潼也坐下。待盛毓潼坐定后,史薇才不紧不慢地说: “我小时候读书,看到秦国太守李冰修都江堰,遇到高山阻碍。那时还没有□□,便在巨石下堆起柴火,烈火灼烧,之后又用凉水浇灌,一冷一热中,石头自然开裂,就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石头。这次我啊,也是用了这个办法。” “可是,为什么不用炸.药?”盛毓潼问。 “战时吃紧,我这个地主家也没余粮,”史薇两手撑在地上,“炸.药还是用在它更该用的地方去吧。” 盛毓潼忽然站起来,史薇叫起来:“坐得好好的,你干什么去?” “快到我们连铺沥青了。我是指挥官,理应起带头作用,而不是在一边什么都不干。”盛毓潼说。 看着盛毓潼黑白分明的眼睛,史薇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赶紧挥挥手;“去就得了,还讽刺我干嘛?知道你爱护你的兵了,走走走。” 盛毓潼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我,我没有讽刺你。你要是不开心,那……” “嗯?”史薇饶有兴趣。 “你就一起下来干活,别在一旁坐着,这样士兵看了,容易心理不平衡,以后就不好管了。”盛毓潼语重心长。 “行吧,行吧,听你的。” 史薇从草地上起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她绝不是个甩手掌柜,之前几天为了碎石头的事情,她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工地上想办法。她跟盛毓潼往连队的方向走,边走边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 她明明是向盛毓潼炫耀功劳的,怎么反而被盛毓潼带着干起活来了? 工程的总监工是肖望,他本就在编外加强连那里嘱咐注意事项,看见盛毓潼和史薇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也没停下话,说完了才朝史薇敬礼:“少将。” “说了很多次了,老人家您不用敬礼,”史薇单手抓着武装带,指了指盛毓潼,“我和这位盛营长来晚了,有些要求没听见,劳烦您再和我们说一次。” “怎么?少将你已经忙了这么久,该休息了。铺沥青的事情有我这个老手在,你还不放心?” 史薇生怕让肖望寒了心,连忙解释:“不不不,老前辈,您别误会,我和盛营长不是来挑您的错的。我们来参加劳动,想知道能做什么,不做什么。您可千万千万别误会了。” 史薇说到最后,言语中带了笑意。肖望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把规矩,从头到尾,给你们完完整整的讲一遍。” ※※※※※※※※※※※※※※※※※※※※ 今天实在没时间了,差的一更周六补上。 明天要坐飞机去外地看病,晚上十点才能到家,因为躁郁症不能太晚睡,所以就不更了。望谅解。 密文 铺沥青的活动持续到了傍晚。天黑之前,哨兵发动了装甲车,把地面压得更加平实。盛毓潼整理完队伍,看见史薇正挨个和连队长说话。盛毓潼就在原地等着。 史薇和前一个连长说完话,就朝盛毓潼走过来,走了几步,改成小跑。她跑到盛毓潼身边,却不看盛毓潼,先面对连队讲起了话: “大家今天辛苦了,今晚回去,炊事班有加菜,还有物资车运来的酒,祝大家吃好喝好。” 第三军团的人都鼓起了掌,只是都有些拘谨。史薇从前是兄弟军团的指挥官,一下子变成自己的指挥官,多少有点不适应。 史薇响亮地说:“你们以前是骷髅军团的客人,现在,在联盟重新分配你们的去向前,你们就是骷髅军团的一份子。我,史薇,在这里保证,骷髅军团有什么,你们就有什么,我会一碗水端平,绝不会因为你们是编外加强连,而派你们去做最苦最累最不要命的活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以诚相待,也希望你们,在暂时成为骷髅军团军人的这段日子里,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听从盛毓潼上校的指挥,别让我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跟着前面的连队,齐步走!” 史薇拉过盛毓潼,到了队伍的一边。“你和我到最后面去。”她小声说。两人一同绕到连队的最后一排。队伍才往前走,史薇就主动和盛毓潼说:“怎么样?今天的强度,你们连队还能适应吗?” “能,当然能。” “我不担心你,担心你手底下的兵。第三军团和骷髅军团的训练风格不一样,我怕他们适应不了,渐渐不服从你的管束,给你添麻烦。” 盛毓潼抬起头:“那我回去问问他们?” 史薇点点头。盛毓潼说了声“谢谢”。她们两个人并肩走着,影子也是肩并肩的。 “如果天气理想,半个月后,我们就能抢修出一个能容纳十架战斗机的飞机停机坪。到时候飞鲨军团就会部署一部分人员来我们这儿。” “我们会对联盟总部进行空袭吗?”盛毓潼问,“城里现在有很多被俘虏的平民,如果轰炸总部,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个要看我们夏季的反攻情况。城市战从来都是最难打的,装甲车这类的重武器只能开进城市的主干道,城市里的偏僻小路,全靠人肉来一条街一条街的抢。联盟失守,和骷髅军团兵力不足有很大关系。虽然我们一直在打胜仗,但是将近一年的持续作战,我们也折损了五分之一的兵力,之后连夜奔袭,又面对人数两倍于我们的普茨洛夫军团,失守也算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是,就算我们现在能集结起数倍于施青军队的兵力,联盟也要事先评估战争预期的战损情况。如果人员和装备损耗过大,巷战是不会被采纳的。所以联盟最终会不会下发命令动用轰炸机,我也不好说。” 盛毓潼看着史薇:“班长,你还在为联盟失守的事情自责吗?” 史薇笑了笑:“自责谈不上,当时的局面,能够拖延住普茨洛夫军团就已经是胜利了。但我常常想,如果当日我没有采纳原定的部署方案,而是选择了另一种,牺牲的人会不会更少一点?” “班长……” “但那都是没有用的想法了。记住他们的牺牲,避免下一次无谓的牺牲,才是我身为一个指挥官,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盛毓潼和史薇回到大本营,天已经全黑了,小勤务兵背着枪跑过来:“报告少将,联盟总部有新的电报。” 盛毓潼自觉站远了些,史薇问小勤务兵: “电报上说了什么?” “看不懂,都是密文。” 史薇想了想,心里有了数。她对小勤务兵说:“帮我去炊事班打两份饭,一会儿送到指挥所。之后去看看那些跟着我们一起转移的平民,问问他们还需要些什么,记下来向我报告。” “是!” 史薇拉过盛毓潼:“走,跟我一块儿去指挥所。”盛毓潼问:“不叫上参谋吗?”史薇说;“我的参谋只负责讨论军情,别的一概不知。” “情报未必是我能看的,叫上我,是不是……” 史薇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盛毓潼:“你是第三军团的代表,这种密文,按照联盟规定,就只有我和你能知道。” 盛毓潼只有跟着史薇走到指挥所里,密文已经在桌上放好了。史薇用指纹刷开保险柜,从柜子里取出一沓白纸。 “这是什么?” “密码表,没有这个东西,可什么都读不出来,”史薇见盛毓潼欲言又止,想了想,就猜出了大半,“密文不允许被上传到加密数据库里。” “你就带着这个保险柜,走来走去?” “是不是很笨?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史薇重重拍了一下保险柜,冲盛毓潼笑了一下。她说:“我叫你来,也是想让你帮我重新译一下密文。天枢塔校里有教过,你应该还没忘吧?” “没忘。” 盛毓潼看着史薇在桌前摊开密码表,自觉凑了上去,每张密码表都有相应的编号,估计只有史薇自己才知道,这些编号分别对应了哪些人。 史薇把密码表分给了盛毓潼一半,两人没敢怠慢,立刻着手译了起来。盛毓潼起先以为是很轻松的活儿,亲自操手才发现,从密文里得到一句通顺的词句有多难。小勤务兵来送饭时,史薇头也不回地让小勤务兵把饭盒直接放在地上。 直到号角声响起来,晚八点的操练准时开始,史薇才叫了一声:“有了!” “密文到底是什么?” 盛毓潼连忙丢了笔凑过去看,纸上果真显示出了消息:联盟指示骷髅军团和第三军团在十二天后联合组织一场针对施青后勤补充物资的小型伏击战,地点就在联盟总部东北部的乡村公路上。 这处地方离骷髅军团目前的驻地很近,去只需要一个昼夜。 但盛毓潼心中有一个疑问。 思索 通往联盟总部的国道和乡村公路,远不止这一条。怎么联盟会如此笃定,物资车一定会从离骷髅军团最近的这条乡村公路过? “班长……” “嗯?” “协约众国的物资车特意挑离我们最近的乡村公路,”盛毓潼迟疑地问,“这里头会不会有诈?” 史薇不作声,她想了一会儿,才说:“这密文写得仓促,没说物资车从哪里来,也没说装了些什么,和以往上将发来的伏击战密文不大一样。” 她调试起机器,屏幕上浮现出一串代码。史薇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通常发给我的地址。”她又打开保险柜,从中找出一本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确认了这个地址不属于军部名下的任何一台电报机。 它到底属于哪里? 史薇翻起了前页。一时间,指挥所里只有哗啦啦的翻页声。盛毓潼在一旁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史薇。史薇面色愈来愈凝重,电报机的归属逐渐排除了军属,而归于其他部门。 一行相似的数据映入她的眼帘。史薇赶紧核对起来。最终,她确定,发给她这条电报的电报机隶属于新首都的参议院。 “班长,找到了吗?”盛毓潼小心地问。 “找到了,”史薇把笔记本递给盛毓潼,“给我发消息的电报机,属于联盟参议院。” 盛毓潼一怔:“联盟参议院……”她一个激灵,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伍奈迪的消息?” 史薇拿起译好的电报,读了又读。这份密文的密码表属于联盟总部通用,因此把发电报的人推测为伍奈迪也合情,但不合理的地方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点发这样的消息? 难道密文里暗藏了和尉迟麟的某种秘密约定? 但猜测发电报的人是伍奈迪,也仅仅是一种猜测。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禀明曾明。 史薇没有耽误,她立刻动手,将这封电报重新录入了一遍。盛毓潼就在一旁看电报原文,她读了很多遍,依然没有头绪。 “哨兵,你觉得议会的某位议员给我们发这封电报,是什么意思?” 盛毓潼想了想,说:“凡是军情,必须报给军部,再由军部统一下令。这个议员特意绕过了军部发电报,应该也知道我们不会执行非军部的命令,所以这封电报发过来就不是为了指挥军团,而是想让某个人看到特定的消息。” “继续。” “联盟总部,只有军部知道尉迟麟已经没有实权。那么看到这封密文的人,本来该是尉迟麟和班长。这封电报,肯定是发给尉迟麟看的,是让他和他们通气的暗号。至于通气的内容,可能是让尉迟麟汇报近况。” “如果没有回应,就说明尉迟麟有可能被我控制起来了?或者实际上已经被我架空?” 盛毓潼点点头,议会的人突然给骷髅军团发了个电报,总不能往好处去想。史薇眉头紧锁,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忧虑。盛毓潼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安静地站在一边。 “只要军部下令褫夺尉迟麟的实权,这一切就都顺理成章。可议会不少人咬紧军部不放,下这道命令又不容易起来。” 史薇看着盛毓潼的眼睛。 “真可惜,我们已经知道尉迟麟是奸细了,却没有证据。眼下就算治他的罪,也最多罚一个治军不严,纵容下属迷幻剂成瘾。在军事监狱里坐三年,又能出来,那些反对派议员还会继续保他。” “班,班长。” “怎么了?” “我想,再去审问一下那些眼线,说不定就能得到新的线索,”盛毓潼建议道,“他们现在瘾上来了,口风说不定就没以前那么紧了。” 史薇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她说。 临时监狱,日日夜夜充斥着嚎叫,好似人间地狱。自从那帮瘾君子做了监狱里的常客后,这种嚎叫声就没有断过。每个犯人都呆在自己的单间里,又有哨兵看守,因此无法互相交流。 盛毓潼是头一次来这里。她发觉骷髅军团的临时监狱比当时第三军团的俘虏营干净了许多,想来也少了鼠虫的滋扰。 打头的单间里躺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东西,头发很长,大约是个女人。她不时抽搐着,脸藏在胳膊背后,盛毓潼认不出她是谁。 史薇板着脸,指着打头的单间,对看守的哨兵说:“把她给我提到审讯室里。” “是!” 哨兵打开门,像提小猫崽似的提起女犯人,把她带到史薇口中的“审讯室”里。审讯室面积不大,一层铁丝网隔开了犯人和审讯者。盛毓潼起初还疑心铁丝网不够安全,直到看到一处“有电请远离”的提醒,才知道这玩意儿是过了电的。 女犯人被放在审讯室另一边的椅子上。哨兵一松手,她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哨兵只好让她上半身全趴在桌子上。盛毓潼隐隐有些懂,为什么史薇说审问“犯人”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犯人001号,听得见我说话吗?” 史薇冰冷的声音没能触动女犯人分毫。她就跟尸体似的趴在桌子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看着这样的情形,史薇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她吩咐卫兵换其他犯人上来。 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处于戒断反应中的眼线们根本无力回答问题。史薇只好让哨兵把他们都带下去。 “那种萝卜一样的植物,居然这么厉害?”盛毓潼惊讶地说。 “胡杨林研究所的人告诉我,这种植物是协约众国的本土植物,能让大脑兴奋,但同时影响人体激素的正常分泌,损伤人体,且损伤不可逆,”史薇说,“我本来寄希望于他们戒断反应结束后,但目前看来,他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个问题。” 盛毓潼小心翼翼地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给他们吃一点,先把话套出来,再……”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果然,史薇开口了。她斩钉截铁: “这绝对不行。在军事法庭上,我喂他们吃迷幻剂会导致他们的口供通通失效,还会让你我惹祸上身。如此一来,我们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史薇少将还再为构陷我而苦思冥想吗?” 证据 “不是构陷,只是想找出事实真相,“史薇笑着,”尉迟少将,请坐。” 盛毓潼抬头就和尉迟麟眼对眼。 尉迟麟下巴的胡茬都长出来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大概是史薇防尉迟麟自尽,特意不给他刀片,才这样不修边幅。他看着盛毓潼,看了许久,说:“跟着史薇少将,遂了你的心愿?” 盛毓潼不敢轻易作声,扭头去看另一边的地上。尉迟麟呵呵一笑:“盛毓潼,这些年在第三军团,我自觉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可不要偏帮着你的老同学,而忘了我过去对你的照顾。” “少将的照顾,我没齿难忘。但是人情之前,还有军法。我不敢违背军法。” “呵呵。” 尉迟麟笑了笑,他坦然步入审问室的另一侧,脚镣叮叮当当作响。史薇就和尉迟麟面对面了。 这些天,史薇听卫兵说,尉迟麟一改刚入狱的暴躁,变得不声不响了。史薇疑心尉迟麟有了新的对策,因此一直没有提审,有心再吊尉迟麟一段时间,看他如何应对。 尉迟麟坐下,率先开口了: “史薇少将,这几日在我的军营里,你又有了什么发现?” “抓了十六个眼线,个个都有瘾,你昨夜应该被他们吵得睡不着觉吧?”史薇看着尉迟麟。尉迟麟嘴上的两撇胡子扬了扬。说:“昨晚的确睡得不够好,但好歹睡了一会儿,要比史少将强一些。” 这话分明暗指史薇昨夜的提审一无所获,他竟然能猜到这个。 “看来尉迟少将很了解他们吸食的东西,所以才能推断出,我一点儿线索都查不出来。” “史薇少将说笑了,我只是昨夜又听到他们鬼哭狼嚎的动静,就心里头自己琢磨,就算你和参谋是神仙,也不可能从一群行尸走肉嘴里撬出有用的话吧?” “又听到鬼哭狼嚎的动静?” 史薇如发现猎物的狼,瞬间朝尉迟麟露出的话头扑了过去。但尉迟麟只是笑: “瞧我这张嘴,又说了不该说的了。史薇少将,我就和你直说了。我手下的人这样发作,也不是头一回了。我也查过一次,可惜没查出联盟规定禁止吸食的东西,就只能轻轻放过。” 尉迟麟这番话听起来天衣无缝,想来昨夜他就为这番话起了主意。史薇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语带讥诮:“这还真是您的风格。” 尉迟麟顿了一秒,才笑着:“谁说不是?我尉迟麟向来贪生怕死,懒惰怠慢。所以会犯些史薇少将看不惯的小错,但大错,是从来不会犯的。” “您的忠心,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你的部下,盛毓潼,她作为第三军团代表去了趟联盟新首都,和军部面对面通了气。” 史薇有意将话断在了这里,尉迟麟闻言,并不慌乱。“通了什么气?史薇少将不妨一次说清。”他说。 “之后,上将带着她,又和你的老朋友,反对派党魁伍奈迪见了面,”史薇观察着尉迟麟的神色,“你是议会那边推举过来的人,军部无法直接处置你。但是军部决心要处置你的话,就算你是议会的人,也不会阻碍军部的决定,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尉迟麟点点头,“那我先恭喜史薇少将,暂时蒙混过关了。” 结束审问,史薇脸上阴云密布。又一次和尉迟麟的交锋,她依然一无所获。正如尉迟麟所说,“蒙混过关”只是暂时的,只要夏季大反攻一结束,尉迟麟必得回到联盟总部去,到时史薇免不了和尉迟麟一起受罚。 “班,班长?” “嗯?” “你也不必着急,尉迟麟被囚禁,多少该发给协约众国的情报都发不出去。夏季大反攻又快来了,他恐怕比我们还急。一急,准会露出马脚。” 盛毓潼是在安慰史薇,史薇自然清楚这一点。她勉强笑了笑:“可我看他的意思,是打定主意和我耗下去了。如果一直耗下去,结局必定是我输他赢。” “我倒有个点子。” “什么?” “关着他肯定找不出证据,不如把他放出来,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 史薇立马摇头:“不行,这太冒险了,如果把他放出来,就必须要恢复他的军团长之权。第三军团虽然只剩下一个连的人数,但闹腾起来,还是够我们忙活一阵了。你这虽然是个办法,却是个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的办法……” 她想了想,很快拿定了主意:“这样吧,我们再等等杨乃宁的消息。如果杨乃宁那边有好消息,我们就不用这个办法,如果没有,我们再用这一计。” 刚回到指挥所,电报机就响了,史薇赶紧跑到电报机边,接收了新的电报。她读完,回头对盛毓潼说:“上将说,这信息核实了,本来应该是议会发给军部的电报,输错了代码,才传到了我这儿。他已经训斥了那个发电报的议会实习生了。” “看样子,你不信。” 史薇捏着电报,笑了一声:“这个谎撒得也太拙劣。连去的军团都安排好了,绝不是议会发给军部的电报。军部不会容忍议会骑到军部的头上指挥。” 盛毓潼捡起勤务兵放在地上的饭碗,饭上爬满了蚂蚁,是吃不成了。盛毓潼便抬头看着史薇的背影说:“打来的饭是吃不成了,我出去倒了。” 史薇“嗯”了一声,她的注意力全在电报上。盛毓潼就拿着饭碗出去了。 此时银色的月光照亮了营地,地上好似落了霜,盛毓潼把两碗饭都倒进挖好的大坑里。她抖搂干净,又去找水管洗碗。 忙活了好一阵,盛毓潼才拎着两只干净的碗回到了指挥所。指挥所里的桌子早已收拾干净,史薇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连盛毓潼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班长,我回来了。” 史薇一手搭在椅背上,见盛毓潼呆愣在原地,笑了:“站在门口做什么?门口空气好吗?” “不是,看你在忙,不好进来打扰。”盛毓潼老老实实地说。 毒 史薇冲盛毓潼招招手:“你过来。”盛毓潼乖巧地走过去。一靠近史薇,史薇就揽住盛毓潼的腰,给她看了自己新写的东西。 “写的什么呀?” 史薇看着盛毓潼的脸:“写的你。” 盛毓潼又看了几行,文段里都是她的名字,勾勒出的形象却让她倍感陌生。这就是史薇眼中的她吗?她倒觉得有些惶恐了。 “这不是我,”她小声说,“我……我没这么好。” “可我却觉得,你比我所写出来的,还要更好,”史薇看着盛毓潼的侧脸,“虽然有时拧巴,但总的来说,是个很不错的人。”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很拧巴。以前和乃宁姐一起上初级学校的时候,乃宁姐就经常说我太执拗,有几次还惹得她生气了。” “那是杨乃宁她不懂你,她哪像我,我就很理解你。” 史薇眼见有个可以比下杨乃宁的机会,赶紧凑了上去。看盛毓潼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史薇趁热打铁:“要是我和你一起读初级中学,你肯定比现在更开心。” “可我觉得,和乃宁姐一起读书,就,就挺开心的。乃宁姐这个人,可好玩儿了。虽然一开始她总是不理我,但上塔校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好了很多。” 史薇开始恨起盛毓潼一根筋的脑袋了。她让盛毓潼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两手扶着盛毓潼的腰,眼睛死死盯着盛毓潼,面上却不动声色:“再好,也好不过我。我都把你追到手了。” 盛毓潼红了脸:“这,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啊?都是关系变好了,凭什么成日说她不说我?”史薇陡然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吓得盛毓潼浑身一哆嗦。 “哪里有成日说乃宁姐?” “我一和你说过去的事,你就要给我扯你的乃宁姐,”史薇捏起盛毓潼的手,将盛毓潼的食指指向了自己的心脏,“你摸摸我的良心,它让你伤得直叫唤!” “我不说乃宁姐了。” 史薇眯起眼睛笑了:“这么好说话?别是和我说的气话。” “我是认真的。要是你不信,你就让我做件事,我做完了,你就相信我了。” 史薇躺在椅背上,说:“亲我一下。” 盛毓潼一下子从史薇腿上起来。史薇见盛毓潼急了,赶忙把她拉回来,柔声哄道:“哨兵,我在和你开玩笑。反应别这么大。” “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 史薇一愣:“就算是真的,我的要求也名正言顺。我和你是配偶,是伴侣,虽然在精神结合这件事上有难度,但在别的事情上总不算是为难你了吧?况且,况且……” “况且我们也亲了不少次了,再亲一次也不算稀奇的事。” 盛毓潼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史薇,仿佛史薇说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史薇叫了声“呆子”,又伸手在盛毓潼眼前晃了晃。 忽然,盛毓潼整个人压了下来,抵住了史薇的唇舌。史薇起先还勉力支撑着自己,到后来,身体越来越软,竟情不自禁地向后倒去。两个人压一把椅子,自然连人带椅重重摔倒在地。 伴随着倒地的巨大声响,一队卫兵瞬间冲了进来。他们看到盛毓潼的手垫在了史薇的脑后,而史薇的手则搂过盛毓潼的身体。 他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盛毓潼当即难堪地将头埋在了史薇的身上,史薇则仰面朝天,轻松地挥手:“没事,椅子倒了而已,你们出去吧。” 卫兵们领命出去了。盛毓潼挣扎着从史薇身上起来:“你们军团的卫兵,反应也太快了。”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卫兵,”史薇躺在地上依然不忘自吹自擂,“他们可都是我手下的精英。” 盛毓潼说:“别躺地上了,有话起来说。” “我就不,”史薇得意洋洋,“我看你怎么让我起来。” 盛毓潼拿她没办法,只有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史薇拉过盛毓潼的手,又偷偷看了眼盛毓潼的神色。盛毓潼没有不开心,她这才默默笑起来。 “盛毓潼,我觉得现在好像在做梦,”史薇说,“从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像做梦。要是梦醒了,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班,班长,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盛毓潼老实地说。 “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需求,所以也不太懂得失望的滋味,”史薇侧过脸笃定地看着盛毓潼,“你是我想要的人。” “班长,其实我不太明白。你这么好,怎么还会喜欢我?”盛毓潼说,“我的家庭很普通,才能比不上你,长相也没你好,还和你一样是哨兵。在你面前,我一无是处……” “我认识的盛毓潼,是个认真的、真诚的人。她不焦虑,不嫉妒,知道自己的目标,一直都在努力变得更好,”史薇轻声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值得我喜欢,而是你本身就该被人喜欢。” 早晨,小勤务兵慌慌张张来找史薇。看见史薇站在空地上漱口,他跑过去:“少将!” 史薇吐掉满嘴的泡沫,又用帕子洗了脸:“一大早的,慌慌张张什么事啊?” 小勤务兵一脸为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昨天晚上,您捉的那只兔子跑到垃圾坑里啃了不知谁倒掉的菜叶子,死了。” 垃圾坑被卫兵围了起来。盛毓潼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跑到垃圾坑边,昨夜倒饭的位置果然有被扒拉开的痕迹。 卫生队对清扫出来的残羹样本做了检验,得出了结论。卫生队队长走到史薇面前,敬礼道:“报告少将,在西南角处的剩饭里检测出了□□。” “只有这一处有吗?”史薇关切地问。 “是,只有这一处有。” 盛毓潼扒开人群走到史薇身边,史薇和她一对眼,就明白了。她吩咐卫生队队长:“我待会儿会给你两个碗,你检测一下,如果上面有残留的□□,立马通知我。” 排查 盛毓潼的心底是无限的后怕,如果昨晚她和史薇真的吃了饭,只怕现在已经毙命了。 只是按理说,第三军团内潜藏的叛徒都应该被抓完了,怎么还会碰到这种事?盛毓潼想不通,更觉得毛骨悚然。难道骷髅军团内部也有响应尉迟麟的人? 骷髅军团的参谋,脚步匆匆地赶来了。他对盛毓潼说了声“让让”,再靠近史薇,才叫了一声:“少将!” “参谋,这个热闹,你赶得好。” 参谋苦笑:“少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说笑。谁希望军营出这样的热闹?我巴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太平。” “看来参谋已经把前前后后都探听清楚了,也无需我再多说什么废话了。我就想请教参谋,对这件事中的涉事人等,该如何处置?” “少将,我认为,不管涉及此事的嫌疑人无论与你有多亲近,都应该先派人暂时将他们扣住,以免军心不稳啊。” 参谋说得通透,他口中的嫌疑人,无非就是指小勤务兵和盛毓潼。炊事班做的饭,军营中的人吃了,都没有中毒的迹象。那问题只可能出在小勤务兵或者盛毓潼身上,他们一个负责打饭,一个主动倒了饭,三.氧.化.二.砷完全有可能是在这两人其一的手上投入昨夜的剩饭中。 史薇不置可否:“参谋还有别的什么建议?” “昨晚八点至十点在指挥所附近巡逻的卫兵,也有嫌疑,该和盛营长、勤务兵一同扣住。另外,还要盘查平民营里同兔子有接触的人,看看这三.氧.化.二.砷到底是什么时候下到兔子嘴里。”他低声:“绝不错放一人。” 史薇了然,便说:“参谋说的是,就按照参谋的说法办。只是盛营长终究是第三军团的人,还得好好说话,才不伤了情面。” 两人说着,一同往盛毓潼看去。盛毓潼被两人看着,顿时屏住了呼吸。史薇绕过众人到了盛毓潼面前,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言。盛毓潼心领神会,主动说:“我知道你为难。你不必为难,我清者自清。我跟你的卫兵走。” “多谢。” 盛毓潼朝一边使了个眼色,立马有卫兵上前来请盛毓潼。盛毓潼顺从地跟着他们走了。参谋瞧着盛毓潼的背影,说:“她倒是和第三军团的其他人不一样,好说话。” 史薇不接话茬,问:“勤务兵呢?” 参谋便说:“我来时遇到他,就让他自己主动往审讯室去了。昨夜站岗的卫兵,我也查清了人,现在也该到审讯室了。” “岂不是只剩下我和你没去了?”史薇伸出一只手,笑道,“参谋,请吧。” 史薇再度到了审讯室,她在写有“尉迟麟”名字的牢房前停了停。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扇可以拉开的小窗。史薇向门前的卫兵问:“昨晚到今早,尉迟麟可有什么动静?” “报告,今早又新进了很多人后,尉迟少将问我,这些人都是为什么进来的?我没有说。” 史薇示意卫兵退到一边。她走上前,将小窗拉开一道缝:“我告诉你,昨晚你的手下动手了,在我的晚饭里下了毒,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透过小窗户,史薇看到牢房另一头的尉迟麟盘腿而坐,他一动不动。好似没听见史薇说的话。史薇讥讽地笑了笑,顺手将小窗板重重拉上。 “尉迟麟一事,尘埃落定就在今朝了。”参谋意味深长地说。 史薇盯着小窗,好一会儿才挪开眼睛,她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我有的是耐心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第一个审问的人是嘟嘟,他不安地坐在铁丝网另一侧,两脚悬空,在半空中一蹬一蹬的。参谋和善地说:“小朋友,不要害怕,你只要把这只兔子怎么吃了菜叶子,又怎么死了,详详细细和我们说一遍就行了。” 嘟嘟胆怯地看了眼参谋,又看了眼史薇。史薇想,恐怕是嘟嘟害怕了,就打算把一直照顾他的肖望叫来陪他。 “兔子一直是我和勤务兵哥哥轮流照顾的,昨晚轮到我,我就抱着它睡了。今早起来,肖望爷爷说,兔子饿了,要放它出去吃草,结果吃了有毒的菜叶子,死了。死的时候,后脚不停在蹬,它一定很疼。” 参谋问:“今早,你是几点醒的?” “起床号一响,我就起了。” 史薇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下:“那就是六点四十,骷髅军团的起床号,一向都是这个点吹的。” 第二个审问的人是肖望。他完整讲述了兔子跑出帐篷和发现兔子尸体的经过。他讲完经过后,参谋问他:“老爷子,你知道你发现兔子尸体的时间点吗?” “这个好记,我洗漱穿衣,通常只花十分钟,从平民营到垃圾坑,我也只需要十分钟就可走到。所以我发现兔子尸体的那阵子,应该是七点出头吧。” 审完这两个人,史薇把笔放在笔记本上,问参谋:“参谋,下一个审问的是谁?” 参谋说:“少将,是你的勤务兵。” “换一下吧,把第三军团的盛营长先提上来。只有盛营长说,当时的饭没有问题,小勤务兵才能洗脱嫌疑。” 参谋朝卫兵示意,盛毓潼立刻被卫兵带了上来。史薇的眼神回避了一下,当着参谋的面,总还是要做做样子。 “盛营长,此番你来骷髅军团,我照顾不周,多有得罪。但眼下也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我懂,史少将都是为了军团好,为了联盟好,”盛毓潼诚恳地说,“您要问什么,就问吧。” “昨天夜里,小勤务兵打了两碗饭给你和我,你是发现了什么才告诉我饭不能吃?” “饭上面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的,连碗边上都是。原本用火烧一烧也能吃的。但是天色太晚,去找炊事班要火加热饭也难。所以我就做主把两碗饭都倒掉了。” 史薇抬头,看的却不是盛毓潼,是参谋。 “你听听,活的蚂蚁。”她说。参谋想了想,说:“想来,那两碗饭到盛营长接手为止,都是没有毒性的。” 申诉 “也就是说,勤务兵和卫兵都是没有嫌疑的,把他们都放了吧。” 参谋应了,又瞥了盛毓潼一眼。这一瞥让盛毓潼浑身不自在。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正在往一个极度不利于自己的方向进行。 “班,班长。” 盛毓潼叫了一声。她是不指望这一声能让史薇明白自己是无辜的。史薇相不相信,原在于史薇自己。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卫兵走了进来,朝史薇敬礼道:“报告少将,从第三军团盛营长的帐篷里找出了剩余的三.氧.化.二.砷。” 盛毓潼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还是我塞给你的不成?” “班长,我不可能害你,这东西不是我的!”盛毓潼浑身血液都变凉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一步。 “盛营长,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虽然你是第三军团的人,但我始终把你视作自己人。你也不要忘了,是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你,变相也是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为了救尉迟麟,做出糊涂事。”史薇有意把“尉迟麟”三字说得很重。盛毓潼不禁站起来:“班,班长……” “坐,坐下,”史薇敲敲桌子,“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帮你吗?” 盛毓潼犟起来,她偏不坐下:“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认的!”这时史薇忽然转动了笔记本,盛毓潼愣了愣,朝笔记本一看,笔记本上面居然写满了指示。 她这才明白史薇的用意。 “嘴可真严,你们第三军团虽然不会打仗,但保密还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就连我的枕边人,都效忠尉迟麟胜过我,”史薇看着盛毓潼,“盛毓潼,你可真让我心寒啊。”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承认。” 史薇笑了,她坐到桌子上,和盛毓潼更近了一些。她眼睛亮亮的:“盛毓潼,我自认入伍后,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我。你是觉得让我臭名远扬还不够,这回又想要起我的命了吗?” “你要是这么想,我无可奈何。但我是第三军团的人,只要联盟说第三军团没有解散,我的档案没有调入骷髅军团,你就永远无法审判我。” “你以为你等得到军事法庭开庭的那一天吗?战争里的死法,花样可多了,被机.枪扫射哒哒哒哒哒拦腰切断,或者踩地.雷轰的一下炸死,乃至活生生被火烧死,都是有可能的。” 盛毓潼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史薇就把笔记本翻到了下一页,她的表情像在偷笑。盛毓潼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班长,我原以为你只是对第三军团有很深的成见,没想到你对第三军团有这么大的仇恨。你的姐姐,本来就有可能是死于意外……” “别说什么意外,她不可能死于意外。一定是你们第三军团在背后搞的鬼,”史薇问,“盛毓潼,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我无话可说。班长你坚持这么做,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我就当做你承认了,”史薇叹息道,“盛毓潼,我对你很失望。” “班长对我的失望,不及我对班长失望的十分之一。我是真心的尊敬你,爱戴你,却没想到,居然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对不起尉迟少将,更对不起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兵。” 史薇扭头朝门外看了看,走廊静悄悄的。 “这些话,你大可留在这里,和尉迟少将慢慢说。”史薇一挥手,卫兵立刻上前打开铁丝门,把盛毓潼从审讯室拽了出来。史薇跟在他们背后,看着盛毓潼被扔进了离尉迟麟最远的小隔间。 “少将。” “盛毓潼的待遇,和其他犯人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不允许轻易死了。下午,参谋还会把那十六个一等兵提出来审问,让他们别睡过了。” “是!” 史薇走到盛毓潼的房门前,她拉开小窗板,再朝里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个简易折叠凳,一张简易书桌和一个简易坐便器,唯一可称道的就是干净整洁。眼下,盛毓潼正费力把简易折叠凳撑开。她的整个身体都因打不开的凳子变得扭曲。 史薇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下午,史薇照常在指挥所里处理军务,参谋急匆匆地来了。 “少将,少将。” 他大汗淋漓的进来,史薇看了一眼,便说:“有什么事,需要你老远就喊‘少将’?” “那十六个兵全部翻供,一口咬定是你栽赃的。” “真有意思,之前你我审问,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今天倒是有力气翻供了。可见都是装模作样。” “少将,你怎么还有闲心看军报?” “怎么没有闲心看军报?再大的事,大得过军情吗?” 见史薇泰然自得,参谋更急了:“眼下第三军团的兵都闹翻天了,说您差别待遇,只维护骷髅军团,随意糟践第三军团,还要抢了车去新首都的军部告状!” 史薇拉下地图:“这感情好,参谋,不如咱们一同去看他们抢的车把把关。” “少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话?”参谋急得抓耳挠腮,史薇却抓起放在桌上的配枪,带着小勤务兵先出去了,参谋赶紧跟了上去。 骷髅军团的机械库房早闹翻天了,史薇远远就看见第三军团的人和骷髅军团的卫兵扭打成一团。 “少将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动手的骷髅军团士兵立马停了手。但第三军团的士兵依旧不依不饶。他们当中看着像领头人的一个嚷起来: “只有上将来了我才会停!她史薇算个什么东西!凭着尉迟少将的一个动作,就定了他造反的罪,凭着十六个兵挖出长在地里的萝卜,就定了他们吸食迷幻剂的罪。” 参谋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这个人嘴,但史薇拉住了。“耐心点儿,他话里有些意思。”她说。参谋只好不甘心地停下了脚步。 领头的士兵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他振臂一呼: “现在,又凭着不知谁塞到盛营长帐篷里的砒.霜,这个史薇就定了盛营长的罪啦!我要是不去告状,她史薇是不是还要凭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定我的罪啊!” 设计 参谋赶忙掏出兜里的手帕擦汗:“我按照少将的吩咐,事事都通知第三军团的人知晓。没想到这些事今天反而成了他们污蔑少将的材料了。” “不碍事,参谋,我要的就是他们出头。” 史薇说完,扯着嗓子朝那领头人喊道:“说得好!是条汉子!” 见史薇真的来了,第三军团的人气势上都弱了一截。但领头人毫不畏惧,看见同伴都怯懦下去,他恼火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就算骷髅军团人数几倍于我们,我们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怕他们干什么?” 史薇慢慢走到领头人面前,这人也不退缩,反而挺起了胸膛。 “我听着,你在为我关押的第三军团将士鸣不平啊。”史薇说。 “是,我替他们不平,所以要替他们出头。” “早不出头,晚不出头,怎么偏偏在盛营长出事的时候出头啊?”史薇扯起嘴角,“尉迟少将和那十六个兵被我关起来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想起来替他们出头了,真是可笑。” “今天我豁出一条命,也就不怕你笑话了。其实第三军团中,一直有尉迟少将与他国勾连的说法,军中也有人被他诱骗吸食迷幻剂。因此头两件事,兄弟姐妹们都相信少将。” “但盛营长为人一向正派,在第三军团深受爱戴,和您的关系,我们这些人也有目共睹,可她居然也被你关起来。我们这些人没了指挥官,就成了一盘散沙,仍你拿捏。我如果不去告状,只怕是死得冤枉!” 参谋顿时醒悟过来,他惊讶地看着史薇。史薇脸上浮现出笑意。她大喊:“说得好!能将你们这群人各自的谋算,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在下,佩服!” “少将当然看不起我们的谋算。但我们上战场,不是随意将这条命送给你们这些指挥官玩弄的,我绝不愿意死得不清不白!” “那我就告诉你,你们的盛营长为什么会被关进去!她不是因为那包三.氧.二.化.砷进去的,而是因为你们,你们装聋作哑,视联盟利益为无物!” 史薇吼得嗓子生疼,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吼道: “你们明知尉迟麟外通敌国,却不检举。明知战友吸食迷幻剂,却不通报联盟。纵容他们一错再错,造成第三军团如今名存实亡的局面。第三军团牺牲的每一个战士都是冤魂,可每一个都不无辜!” “要不是今天,你们觉得我危及到了你们的生命。你们当中可会有人出来指认尉迟麟和那十六个兵?” 史薇指着领头的士兵:“我问你,你会吗?” “我们和你不一样!” 领头人咆哮。 “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士兵,完成五年兵役就要回家。如果得罪了指挥官,你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吗?就算是指挥官和指挥官之间,一方万一得罪了另一方,一旦落魄就有性命之忧,尉迟麟捏死我们不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少将,你不是士兵,为什么要为难士兵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么说来,你不是不想管,只是有心无力?”史薇挑眉,“你可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 “没有证据,只有口供,”领头人说,“要是尉迟麟倒台,我愿意出庭作证!” “报出你的编号。” 领头人怔了怔,他的内心是无限的挣扎。他知道,一旦报出自己的编号,他就只能跟着史薇一路走到底了。 但是不跟着史薇,又能如何呢? 他挣扎了一会儿,嘴唇颤抖着,报出了自己的编号。 “4300986271。” “好,你相信我,我就会给你承诺,”史薇举手立誓,“我,史薇,向联盟起誓,我定会不遗余力扳倒尉迟麟,并安置好所有出庭的人证及其家属,保护他们免遭迫害。” 她环视四周:“还有别的人愿意加入么?” 按照联盟法律,指挥官如被指控叛国,其麾下的所有指挥官和士兵都脱不了干系。如今第三军团有人主动做了领头羊,剩下的人自然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 形势渐渐对史薇有利起来。 “少将,我能提供一点物证,”一个女兵忸怩地说,“我曾经和七营的一个男兵恋爱,他偷偷送了我实验室培植出来的一株植物,长在试管里。上次第三军团重组,我把它带回家了安置了……” 史薇喜出望外:“好,你把你家里的地址写给我,我会派联盟总部的人去取。” 参谋和史薇一同往审讯室走。这回她们俩的心情和往日大不一样了。参谋欣喜地说:“今天可真是峰回路转,少将,你安排这么大一出戏,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啊?” “要是提前通知你,你又没有逼真的演技,可不是要漏破绽?参谋,你是个直肠子,你别为难自己做些九曲回肠的事情。” 参谋笑起来:“还是少将理解我。”他又说:“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懂,那些砒.霜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到剩饭里的?” “夜深人静,只有我和卫兵的时候,我亲手把砒.霜加了进去。左右都是心腹,是不会说的。” “这下就真的好了,不然尉迟麟关在咱们手里,却久久不能定罪,我睡觉都不安稳。” 史薇侧过身,笑着说:“你这一次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一同笑起来。 审讯室里,盛毓潼已被卫兵放了出来。史薇快步走过去:“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干净的,但是只待了半天,不大习惯,”盛毓潼好奇地问,“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史薇替盛毓潼理了理衣领,“经历过惨烈的战争,能活下来的大多数都是老兵,他们见识的比你多多了,这下不仅有了人证,还有了物证。” “这样就好,能让尉迟麟伏法,就是最好的。” 史薇见盛毓潼喜滋滋的,不由得问:“你不怨我?” “不怨,你本就告诉我了该做什么,更何况,这是个好计策,你应该早些使出来的。这样我也就不必去联盟招摇地走一趟。” “你去联盟,有去联盟的好处,等反对派再安插人来,你就知道了,”史薇看着盛毓潼,“我还同尉迟麟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吧。” “好”,盛毓潼乖巧地答应了。她蹦跳着走出审讯室。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晴朗天空。 跳墙 盛毓潼走了,史薇又看向卫兵:“你们都出去,我和尉迟少将有些话要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冲进来。” “可是少将,尉迟麟现在没有被麻绳束缚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们离得远,恐怕有危险。” “我不会刺激他,你们大可放心,”史薇说,“难道我还比不过你们吗?” 卫兵眼看说服不了史薇,只有列队走了。 史薇这才站进隔间。 尉迟麟还是同早上见到的那样坐着。 自尉迟麟移到临时监狱后,他就无需再每日被麻绳捆绑着了。但他的行动却没有因此增多。看守尉迟麟的卫兵都是哨兵,耳朵异常好用,史薇几次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尉迟麟不动,更不与隔壁牢房通话。 “尉迟少将,我来看你。你不看我,是嫌弃我没有带礼物来吗?” 尉迟麟回头瞥了一眼,又慢慢转过来。他看到史薇站在一盏白炽灯下,脸上挂着他最憎恶的笑,就像在笑尉迟麟今日的下场似的。尉迟麟心头一恶。今日之事,他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自知无法再和史薇演下去了。 “史薇少将,你是个明白人,又喜欢直来直去的。和我尉迟麟说话,也就别这么皮里阳秋的。我已经知道,今天,只要我尉迟麟跨出这个隔间,未来,就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只要你把你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如实招来,我可以算你自首。” “你算我自首?你算什么东西?”尉迟麟两手搭在膝盖上,宛若入定的老僧,“这种涉及到联盟利益的大事,哪里是你一个指挥官就能算数的?” “你不信我,就不必和我说。只是,倘若我是你,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一定会抓住,稻草虽然细,但也能漂在水上。你说呢,尉迟少将?” 尉迟麟久久没有回话。史薇单膝跪在了尉迟麟的正前方。她看见尉迟麟的眼皮在快速跳动,应该在衡量自己话里的意图。 “尉迟少将,我方一向优待俘虏。你要是认了,乖乖在俘虏营待个三五年,就回去了。如果不认,北境以北,苦寒之地,风霜刺骨,上了年纪的人去那儿做苦力,大冷天坐在油井边上防止有人偷东西,这个苦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尉迟麟脸色一变,他思索一番,又猛地抬起头。他想要说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史薇扑上去抓住尉迟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做的事瞒得过所有人吗?你身边的老兵油子个个都盯着你!” “你胡说!这是污蔑!污蔑!” 尉迟麟震惊之后,一把抓住史薇的手,双目欲裂,脸也涨得通红。他大嚷:“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让他们昧着良心帮你!” “好一个昧着良心!尉迟麟,你也配说这句话!你的戏演得再像,也是假的!我的姐姐史蔷听从父亲的建议,好心加入第三军团,却被你设计害死,你这么狠毒的一个人,也配说良心二字吗?” 听了这番话,尉迟麟宛若回神。他咧开嘴,慢慢地笑了,见史薇如此失态,他当真是快慰不已。 他决心再火上浇油一把。 “史薇少将,此言差矣。你的姐姐,不是任何人害死的,她是主动吸食了过量迷幻剂,快乐至死的!” 尉迟麟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抬头纹,他长大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联盟不允许指挥官死的不明不白,可她偏偏就死得莫名其妙,这些年联盟也没调查出一个结果。这是为什么?嘿嘿嘿……” “还不是因为!这是你们史家的大丑闻!”尉迟麟扯开嗓子喊道,“我不止在你面前这么说,来日上了军事法庭,我也要这么说!你姐姐史蔷,死得一点儿都不冤枉!是她,咎由自取!你要是想替她分辨,不如就和她一起毁灭!” 史薇左手抓住尉迟麟的喉咙,右手掏出配枪。根据联盟的规定,叛徒可以先斩后奏,但事后必须提交完整的证据链。尉迟麟顿时明白,史薇这是收集好了证据,起了杀心了。 尉迟麟挣扎起来,他毕竟是个男性哨兵,虽然年长了些,但对上史薇还是有力量上的优势。他一肘打上史薇的太阳穴,史薇的手因拔枪回护不及,只有一滚地滚到远处。尉迟麟松快起来,他不等史薇起身,就扑上去按住史薇的手腕,硬生生把枪抢了下来,抵住了史薇的太阳穴。 “嗬,史薇,原来你这么弱,”尉迟麟换了副嘴脸,他大叫,“起来!给我起来!” 史薇慢慢站直,尉迟麟见她正对着自己,大吼道:“转过去!”枪口也转而指向了史薇的后脑勺。此举是防范史薇突然抢枪,他紧张地瞪着史薇,谁知史薇居然乖乖转过去了。 “祸福轮流转啊,史薇,没想到你还有被我指着头的这一天吧?” 史薇轻松地笑了笑:“我想这个做什么?尉迟少将,倒不如和我说说你的条件。只要你杀了我,就不可能从这里出去,我的卫兵会把你打成筛子。你只有不杀我才有活路。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咔哒”一声,尉迟麟给配枪上了膛。他压低声音:“给我准备一辆车,上面不能有联盟的旗帜,要加满汽油。另外再准备七天份的干粮和水放到后备箱。” “这个要求简单,但我有一个问题。” “说!” “尉迟少将,您为防万一,肯定是要带着我走的。不知您是打算把我抛在半路上,还是直接带到协约众国的俘虏营去?” “我保证不会杀你,更不会把你直接带进我自己家的俘虏营。所以在走出骷髅军团前,你最好不要想那些玉石俱焚的花招,”尉迟麟说,“我可不值得你用这种办法。” “我还不想白白把命交待在这里,所以我不会让他们开枪的。” 尉迟麟咧嘴笑起来:“好,好,好。”他朝史薇的小腿踢了一下,史薇站得很直,纹丝不动。 “出去!”他嘶哑地吼。 史薇轻笑一声,踏出了隔间。 戒备 聚集在审讯所外的卫兵都惊呆了。他们看见自己的团长走了出来,身后还有一个用枪抵着她后脑勺的尉迟麟。 啪啪啪,不过三秒,审讯室附近的卫兵乃至普通士兵,都给枪上了膛。 史薇清了清嗓子,开腔了: “大家不用惊慌,咱们这位尉迟少将,原本是协约众国的人。他在联盟实在呆腻了,想回家了,你们只要给他准备一辆没有联盟标志的车,加满汽油,再备上足够七天用量的干粮和水,乖乖待在军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就能平安回来。” 那些卫兵面面相觑,他们管不了车辆和干粮。史薇催促道:“你们干瞪眼做什么?去请参谋啊!” 立即有个卫兵一溜烟跑去了。尉迟麟和史薇就站在审讯所外的草地上等着。等了很久都没人来,抵着史薇后脑勺的枪.口,抵得更紧了。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尉迟麟威胁道。 “哎呀!”参谋从两顶帐篷之间的狭窄过道冲过来,他跑掉了一只鞋,因此跑起来一蹦一跳的,帽子也掉在地上。他慌乱地捡起帽子,瘸着走到卫兵背后,一看情形,便知不好:“尉迟麟,你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吗?!” 小勤务兵跟在参谋身后,着急地说:“参谋,这不是和尉迟少将讲道理的时候,他的要求,您赶紧都满足了吧。”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参谋仓促地一挥手,“我去准备,你在这里看牢了!” 史薇看了眼周围:“把枪都放下。” “这……”骷髅军团的士兵们都一脸为难,但还是听话地收起了枪。尉迟麟在史薇耳边道:“史薇少将,多谢了。” 史薇不回应他,继续吩咐:“你们去赶人,从审问所到大门,一个兵都不准有。赶完了,就去别的地方。” 卫兵们不挪动,史薇深吸一口气:“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卫兵逐渐散去,审问所外一时只剩下了史薇和尉迟麟。两人都觉得与对方无话可说,便都不开口。又等了十分钟,参谋回来了:“史薇,车都已经备好了,就停在军营门口。” 尉迟麟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勒住史薇的脖子,抵住后脑勺的枪转而指向了史薇的太阳穴。参谋叫起来:“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还不是怕你们有狙.击.手,只好委屈史薇少将一下了,”尉迟麟看向史薇,“史薇少将,能理解吧?” 史薇说:“我没意见。”尉迟麟就拖着史薇从审讯所走出来,他一个转身,果然见到审讯所的屋顶上趴了好几个狙.击.手,其中一个的枪,在尉迟麟看来很熟悉。 “我昔日的部下,今天也来对付我了。好本事,居然能悄无声息地爬上去,”尉迟麟放开嗓子喊道,“盛毓潼,你放下武器,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史薇了。” 果然有一个狙.击.手慢慢放下了枪。盛毓潼眼睛死死地盯着尉迟麟,仿佛要把尉迟麟生吞活剥了。 “把枪,扔下来!” 盛毓潼毫不犹豫地向地上一扔,枪重重摔在了地上,瞄准镜活生生摔离了枪体,上面的镜片估计也用不成了。这把跟随盛毓潼多年的枪,本就需要修理,这下一摔,更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用了。 “盛毓潼,等我回来,我送你一把新枪,”史薇喊起来,“结实的,耐摔的,比这把旧.枪好用得多。” 盛毓潼一下子从屋顶上站起来:“班长!班长!” 尉迟麟拖着史薇往军营门外走去,盛毓潼那一声声“班长”的叫声更显哀切了。到最后,她竟声嘶力竭地喊道:“尉迟麟,你别绑班长,换我,我跟你一起去!” 被尉迟麟拖到门口的史薇,笑了一声,居然岔了气:“这个呆子,又不是什么好事,居然要换了我……” 参谋给尉迟麟准备的是一辆物资车,只有前头驾驶座上才能坐两个人。参谋主动打开后头的车厢,车厢里除了尉迟麟要求的物品,别无一物。 “关上,上锁,钥匙放到驾驶座,再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另外,不准派车、直升飞机和无人机跟踪。” 参谋按照尉迟麟的说法一一做了,尉迟麟便说:“后退十米,否则我就开枪。”参谋无奈,只有后退了。尉迟麟用枪指着史薇,让她从副驾驶座爬到驾驶座上,再上车关门。 参谋见尉迟麟就要开车跑路了,不由得慌张起来:“这,这,尉迟麟,尉迟麟!你打算把我们少将扔到哪里去?尉迟麟!” 史薇发动了车辆,车迅速朝营地大门外开去,参谋向前跟了几步,终究是追不上,让物资车远远甩下了,只有眼睁睁看着物资车消失在平原的尽头。 “参谋,这下怎么办?”埋伏在一边的小勤务兵问,“尉迟麟是不打算把少将还给我们了吗?” “没事,我在车底下装了一个微型定位仪。这么大的车,只贴了纽扣大小的附件,他尉迟麟再厉害也不可能发现我给他准备了这道菜。” 参谋瞥了小勤务兵一眼:“现在,你去通知通讯班的人跟踪定位这辆车,再联系猛虎军团的人,让他们派一辆侦察营的车,装作同路悄悄跟着。” “是!”小勤务兵挺直了身子,朝参谋敬了个标准的礼。 盛毓潼又一次坐进了审讯室,只是这次审问的内容变了,审问她的人也变了。她一坐下,参谋便说:“盛营长,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场合问你问题。” “是,我一定回答所有我能回答的问题。”盛毓潼说。 参谋在审讯书上流畅地写了几笔,又对盛毓潼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骷髅军团里我和史薇的分工。骷髅军团中,史薇是指挥官,负责军务,我是参谋,负责思想和生活,所以史薇之前的审讯,都只是给尉迟麟做样子,是无效的。有效的审问,必须要由我亲自写文书,并加盖公章和指纹,你能明白吗?” 参谋提起文书,给盛毓潼看了一眼:“请确认这是联盟的加密花纹。” 白纸上隐隐可见“绝密”字样,盛毓潼在天枢塔校见过这个东西,当然是认得的。 “点头就算确认了,”参谋又拿起笔,看着盛毓潼,“我想问你,你知道尉迟麟是协约众国的人吗?” 逃亡 物资车开了有一个小时,四周都不见人影了。尉迟麟的枪还死死抵着史薇的太阳穴。尉迟麟的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砸到深绿的裤子上,染出一个个更深的小圆点。 另一边,史薇则神色轻松,她一打方向盘,物资车开上浅浅的河滩。紧接着,她脚上再一用力,物资车飞速冲入浅浅的荒河水流中,激起雪白的水花。车厢颠簸起来,尉迟麟一手拉住把手,勉强稳住,另一手举着枪,一刻都不愿意放松。 待物资车重新开上岸,尉迟麟瞧见前方的草原上,一群绵羊正因受惊而抬起头。头羊见到这个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率先迈开蹄子跑开,剩下的绵羊也跟着头羊逃窜。 漂浮在草原上的雪白云朵散开了。 “尉迟少将,你确定不需要改变方向吗?”史薇虽然被枪指着,却泰然自若,“草原上千篇一律的,也没什么标记物,你的人恐怕不好来接你啊。” 史薇越轻松,尉迟麟越怀疑史薇留了后手,越是不敢放松。他换了一只手拿枪,枪口依旧抵着史薇的太阳穴。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我还真得关心这个问题。物资车加满油,不眠不休地跑,最多跑三天。口粮和水,您叫我的人,准备了单人七天份。倘若我跑一半死了,您要是中途没有接应,也回不去啊。” 尉迟麟冷笑:“你不用和我绕弯子说话,你不就是想问我,你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吗?” 史薇笑起来:“哈哈哈,尉迟少将是个爽快人,我这点小心思,在您的眼里,根本不够看。” 尉迟麟整个扑到史薇的身侧,他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杀了你,我就能晋升,”尉迟麟咧嘴,露出了红肿的牙龈,他的眼睛也宛若死鱼眼般翻了起来,“可是你运气好。我回去,光以我这三十年的贡献,必定有上将军衔。杀不杀你,于我已没有太大区别。” 史薇静静听着。 “但不杀你,对我还有另一层的好处。”史薇正等着下文,尉迟麟忽然又不说了,他退回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史薇只好自己开口: “尉迟少将介意告诉我,是什么好处吗?” “啧,”尉迟麟讥诮地笑了笑,“你能从我手里活下来,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别的事情,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既然不杀我对你有好处,我就没什么顾虑了。作为交换,我也会安安全全地把您送到您的目的地。” 史薇压低了声音:“我保证,绝对不让您出任何岔子。” 参谋听盛毓潼讲完来龙去脉,亦是震惊不已。“荒唐,我看史薇,确实该去禁闭室里待几天了。”参谋气愤到了极点,还用手拍了拍桌子。 “你和史薇,到底把我这个参谋当什么!骷髅军团的摆设吗!这么大一件事不和我商量,擅作主张。” 参谋喘了一口气,将气和声音都提到了最大。 “一个个,都无组织!无纪律!” “您……您和少将商量的事儿,也没和我说啊。”盛毓潼哆嗦了一下,目光中还有些委屈,参谋嚷起来:“你还敢顶嘴!” 盛毓潼再多的委屈也憋回了肚子里。 参谋还在喋喋不休:“盛营长,我不知道你们第三军团是怎么运转的,但是到了骷髅军团,我就算是你的参谋了。我今天就给你上一堂课,让你知道,遇到事儿,不仅要和团长说,还要和我这个参谋说,知道吗?” “知,知道了,”盛毓潼咬咬嘴唇,低下头,“可,可是……” “可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条铁规定,天塌了也不能变!”参谋正气势汹汹,小勤务兵脚步匆匆地来了:“参谋!”看见小勤务兵,盛毓潼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多么渴望听到史薇的消息啊! 参谋一个激灵:“是不是少将那边有消息了?” 小勤务兵气都没喘匀,他说:“派给尉迟麟的那辆车掉转了九十度,绕过荒山,往901国道的方向去了!” 绕过荒山,也就意味着彻底出了猛虎军团的巡逻地界,猛虎军团的侦察车不能再跟着。但绕过荒山,同时意味着进入被占区,史薇的性命很快就要捏在协约众国的手里了。 物资车停了下来,史薇被尉迟麟用枪指着后背下了车。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心里默默估算起现在的时间,最后得出了答案:自离开军营起算,她已经被尉迟麟挟持了五个小时。 脚踩在草丛中,有轻微的嘶啦声。尉迟麟逼着史薇一步步往货厢走。清冷的月光照不到史薇走的这一条路,但哨兵的极佳视力帮助她看清了眼前的路。 她笃定地走着,什么也不想。 车厢侧面有一个密码锁,尉迟麟低吼,“输!”史薇就扶着一旁的栏杆踩上了踏板,输入了骷髅军团物资车的通用密码。车门啪嗒一声开了,尉迟麟仍然举着枪。“你去拿吃的和水。”他说。 “拿几份?”史薇问。 “两份。” 史薇又默默跳下来,爬进货厢。发动机锁了,货厢里的灯也就不会亮,史薇只能凭着手感,摸出两瓶矿泉水。至于食物,只有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自热米饭和罐头根本不见踪影。想来是参谋也害怕自热米饭里的石灰、罐头的金属外包装壳都成了尉迟麟手中的武器。 她抱着两人份的食物跳下车厢,尉迟麟瞥了一眼,就说:“吃压缩饼干还喝水,也不怕把胃撑破了,就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参谋不给别的东西,您应该也是能猜出一二的吧?”史薇笑呵呵的,好像尉迟麟根本没拿枪对着她。 “我手里有枪,比什么东西都利索,”尉迟麟毫无顾忌地说,“早知道,我就该让参谋把你们营的牛肉罐头都装上。这年头,肉可稀罕得很呐。” 史薇把压缩饼干的外壳撕了,就要整袋递给尉迟麟。尉迟麟说:“你先吃一块,我再接着吃。” 这是因为尉迟麟害怕饼干里下毒了,史薇将尉迟麟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她把一枚压缩饼干放在嘴里,有意大声嚼了嚼才咽下。尉迟麟盯了她一会儿,确认无恙,便拿出一块。只是他小心翼翼地把饼干放在鼻下闻了闻,之后才放进嘴里。 两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将两袋压缩饼干分食干净。 ※※※※※※※※※※※※※※※※※※※※ 今天卡文,时间也来不及了,周六补一更 反击 吃完压缩饼干,史薇拍掉手中的饼干渣。她估摸着尉迟麟不会再让她跟着了。这块是个三不管地界:猛虎军团、骷髅军团和协约众国的势力都不触及这一区域。把她扔在这里,对尉迟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尉迟麟的枪口动了动。 “转过去!”他果然发话了,“往前走,我说停才能停下。” 他的枪口指着他们开车来的方向。 史薇转身,一步步往前走。尉迟麟暗暗估算起距离。 三米,两米,一米…… 史薇即将走到枪的射程之外时,尉迟麟毫不犹豫地将枪口瞄准史薇的右小腿。 之后,按下扳机。 出乎意料的是,史薇并没有跪倒在地,而是回过头,朝尉迟麟扑来。尉迟麟又开了一枪,才意识到枪里根本没有子弹。他赶紧把枪一扔,返身就往物资车上钻。 就在他要合上车门的一刹那,史薇已经抓住了车门,身体紧紧抵在门框上。 史薇用脚顶车门,两只手转而去抓尉迟麟。尉迟麟单只手抵挡了一阵,终究抵不过史薇,于是转而松开了拉车门的手,好让史薇失衡摔下去。然而史薇抓紧了尉迟麟,她也用力,尉迟麟就跟着史薇一起落在地上。 史薇一落地,就拽着尉迟麟的衣领把他翻到一边。她挥起拳头,招招都朝尉迟麟的脸上招呼,尉迟麟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挨了揍,尉迟麟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他趁着史薇挥拳的间隙,朝着史薇的下巴就是一个重击,接着他全身发力,将史薇按倒在地,抓起丢在地上的配枪,用枪柄往史薇的额头狠狠砸了几下。 顿时有血顺着史薇的额头流了下来,迷了她的右眼。 史薇用还能看见的左眼朝上一看,尉迟麟面目狰狞,手上还高高握着她的枪。看得出来,只要枪托落下,她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不是我不想放过你……是你……不愿意给你自己一条活路。” 尉迟麟脸上挂着极度扭曲的笑容,他把枪柄握成了一把利剑。就在他准备砸下的时候,史薇牢牢抓住了枪柄,和他角力起来。 草原的夜幕下,抗衡的两人成了一具黑色的怪物,静静站在无边的原野上。虽然两人都负了伤,但史薇的伤情远比尉迟麟的严重。她苦苦坚持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嗓子里也无意发出吃力的音节。 尉迟麟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史薇手中的枪柄上。他的身形本就肥胖,再加上男性哨兵的力量优势,他在这场角力里占据毋庸置疑的优势。 史薇的肩膀上多了一只守宫。她的确被尉迟麟逼到了绝境,连精神动物都被迫现身了。尉迟麟愈发得意了,他微微仰起上半身,预备给史薇致命一击,好送她上路。 忽然,史薇抽回手,给了尉迟麟重重一拳。趁尉迟麟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的一刹那,她弯曲膝盖对着尉迟麟下半身的要害踢了上去,再把无力反抗的尉迟麟朝另一边推去。 尉迟麟立马扑倒在地。 史薇趁机跪在尉迟麟的背上,反剪他的双手,再单手抽下武装带,紧紧捆住了他。 她夺过尉迟麟手里的配枪,尉迟麟说:“这枪又没有子弹,你抢过去又有什么作用?” 史薇默不作声,她把枪口瞄准尉迟麟耳朵旁边的空地,“啪”的就是一枪。子.弹溅起泥土,尉迟麟也哆嗦了一下。 “不可能……这不可能,”尉迟麟急促地说,“枪里明明没有子.弹!” 史薇瞥了眼自己的配枪,又看了看尉迟麟,说:“尉迟少将,你听说过俄罗斯□□赌吗?子.弹夹里,有的位置有子.弹,有的位置没有子.弹,打不打的出去,都看命。” “你算计我!” “就当是我算计了你吧,尉迟少将,别难过,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中了我的计,”史薇拉起尉迟麟的头,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好戏还在后头。” 史薇把尉迟麟扔到了物资车的货厢里,绑在了车厢内部的固定钩上。之后她搜查了尉迟麟的全身,找出了尉迟麟在联盟使用的一些证件。 找出了这些东西,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尉迟麟。尉迟麟顿感不妙:“你还要做什么?” “尉迟少将,得罪了。” 史薇脱掉了尉迟麟的鞋子。她抽出鞋垫,朝鞋子里一看,果然大有收获。 “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五百元,”她把鞋底的协约众国货币一张张抽出来,“五百元面额的货币是协约众国去年三月份发行的,而联盟早在五年前就禁止了和协约众国的货币兑换。” 另一只鞋子里也藏了东西,是去年发行的协约众国最新版地图。除了当时还未占领的联盟总部一带,协约众国已占领区域已经全部归入了协约众国的版图。 “尉迟少将,你带给我的惊喜,可真多呀。”史薇折起地图,把货币一张张夹在地图里,再跌成手掌大小的方块,塞进了胸口。 接着,她又蹲下来,抬起了尉迟麟的脚。 “史薇!” “尉迟少将,别紧张,我只是在想,能证明你是协约众国人的文件到底在哪儿?” 尉迟麟不说话了。他看着史薇对他的袜子发呆,内心稍稍放松了些。他想史薇毕竟是个姑娘,虽然性格豪迈,但总不至于往那一方面去想,想了也不一定动手。 “尉迟少将。”史薇站起来,她一步跨到尉迟麟的身侧,弯腰解起尉迟麟的裤腰带。尉迟麟大惊失色:“史薇,你要干什么!” 史薇忽然抬手,尉迟麟闭上眼睛。他以为史薇会给他一巴掌,没想到身后的墙壁轰隆隆响起来。尉迟麟睁开眼,史薇手握枪托,枪托砸在墙壁上。 “这是警告。” 史薇面无表情,她的右脸还残留着一道道的血迹,看上去异常凶狠。“下一回,我会直接把这东西,”她又用枪托砸了一下墙,“直接砸在你的脑袋上。” “听见了吗?!” 诱骗 史薇又恶狠狠地瞪了尉迟麟一眼。尉迟麟不动了。史薇倒觉得蹊跷,她不信尉迟麟真的怕她。如果史薇没有枪在手里,而尉迟麟又挣脱了束缚,两人打斗起来,史薇未必是尉迟麟的对手。 由此来看,尉迟麟恐怕在担忧史薇发现什么。 史薇的目光在尉迟麟身上来回转悠了一圈儿,定格在尉迟麟的裤腰带上。她立马伸手捉住皮扣,用力扯开。尉迟麟顿时挣扎起来:“史薇!你要做什么!” “我可不会对您做什么。要是在军营,我肯定让男哨兵过来帮忙,现在荒郊野外的,您就委屈一下,由我来给您搜身。” 尉迟麟的挣扎恰好帮助了史薇,史薇顺利脱下尉迟麟的外裤。她看到了迷彩四角裤一侧缝的内袋,就伸手抽出里头的东西。 尉迟麟倍感耻辱,他咬紧牙关,看向自己被脱掉的裤子。 史薇找到的东西,是由牛皮纸包着的,拆开了,显露出一个蓝色的小册子。 “协约众国特殊人员身份证明。” 史薇念出上面的字,再看向尉迟麟:“尉迟麟,这下你可逃不了了。” 她翻开小册子,一页页看起来。 小册子上面按年月日,分别写着尉迟麟为协约众国做过的重大贡献,和此事的协约众国见证人。史薇飞快扫了一眼见证人,没什么熟悉的名字。看完了,她把小册子也塞回胸口。 “你看完了,现在准备杀我了吗?”尉迟麟有气无力地问。 “要是我只想搜你的身,在骷髅军营,我就可以做到。” 尉迟麟惊恐地抬起头,他的脸因伤口肿胀变了形,几乎看不出他往日的模样了。史薇按住尉迟麟的双腿,用皮带打了个结。之后,她蹲下身来,拿起了尉迟麟的一只靴子。 尉迟麟这回懂得反抗了,然而他的膝盖被皮带死死捆住,无法施力。史薇火上浇油地说:“尉迟少将,晚上太冷了。不穿鞋,感冒了怎么办?” 她迈力地给尉迟麟穿上鞋,嘴上念念叨叨:“我可都是为了您好。您这样一把年纪,最怕风吹日晒,一个不小心就送了命,我可无法向联盟交差。” “你,你……” 史薇一手窜着一边的鞋带,熟练地将两鞋绑在一起,又打了个死结。尉迟麟两条腿都扭曲起来,更加动弹不得了。 但做完这一切,史薇还没有离开。尉迟麟眼见史薇又靠过来,濒临崩溃:“你还要干什么!还要干什么!” “唰”地一声,史薇撕下尉迟麟的肩章,她特意拿着肩章在尉迟麟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第三军团,你待了很多年的地方。” “可是你不配。” 这枚第三军团的肩章被史薇贴在了自己的肩章上。尉迟麟终于明白史薇要做什么了,他挣扎着:“你要去国道捉协约众国的人?” “不是捉,”史薇冷冰冰地说,“是杀了他们。” 说完,她随手取下纸皮箱子上的压缩饼干,塞在了尉迟麟的嘴里。 物资车重新发动起来。尉迟麟顿时如解脱般大口大口喘气,此刻他的内心是万般的庆幸:还好,还好,只要史薇坚持去国道找协约众国的接应人,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他躺在货厢里,思索着脱出的方法。他想,当务之急是挣脱手上的武装带,手一轻松,解开腿上的束缚就容易了。 但是武装带于士兵,既是装饰,也是武器,因此质量异常牢靠。尉迟麟的武装带又是专门针对哨兵的力量做了额外加固的,想要单凭蛮力挣脱,没有那么容易。 货厢里还没有留下任何尖锐物品。尉迟麟能看到的材料,就是矿泉水瓶和压缩饼干外包装。 哪一样都不可能割开武装带。更何况史薇绑得非常紧,手腕一点儿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尉迟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接应人身上了。 物资车在路上奔波了两天后,史薇开上了国道,并把车停在了紧急避险车道上。国道上的摄像头是开着的,此处又距离联盟总部不远,再加上两边都是路障,史薇推断,很快就会有协约众国的人来察看情况。 果然,没等多久,一个持枪的四人小队出现在了史薇的视野里。史薇想到了尉迟麟藏着的协约众国货币和身份证明,就将货币夹在身份证明的透明夹层里,大喊:“我是协约众国的内应,我是来送消息的!” 四人小队半信半疑,其中三人进入警戒状态,枪口瞄准史薇,一人弯腰捡起身份证明。证明上是协约众国的国徽,翻开内页,有钢印,又有协约众国最新发行的货币。 “我们没有权限查看特殊人员身份证明,请你下来和我们一起把情况汇报给我们指挥官!” 史薇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她压低了帽子,走路时也全程低着头。到了这四个士兵面前,她故意压低嗓子:“需要我做什么?” “和我们一起向指挥官汇报,指挥官会向上级申请核实。” “这需要多长时间啊?”史薇问。 “24个小时,这期间,你可以在我们的国道管制所休息。” “那我找错人了,”史薇拿过身份证明,揣回怀里,“我要找接应我的人,他告诉我,我只要见到他,就立马能回协约众国。” “这……” 这些士兵为难起来,其中一人说:“可是,我们指挥官下了命令,国道实行交通管制,今天禁止任何车辆通行……” “我为协约众国付出这么多年,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个?”史薇的眉毛拧起来。 四个士兵慌了,他们谁都不想得罪眼前这个军衔可能压死他们的人。如果这个人能在联盟混成少将,那她在协约众国的军衔只会更高。 “别别别,长官,我们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赶紧走,”史薇瞥了眼摄像头,“但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这就把车开下去。你们也别挡在这里,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史薇甩下不知所措的四个人,回到了驾驶室,熟练地把车倒出了国道以外。国道上,那四个士兵犹豫了一会儿,也离开了现场。 好奇心 史薇被尉迟麟挟持的第三天,身处骷髅军团大本营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尽管军营还是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但三天前目睹的那一幕,还是给大多数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好,好,等少将回来,我一定会转达她。” 参谋拿着通讯器不停回话。说来也奇怪,史薇一被带走,联盟总部发给骷髅军团的军令就突然多了起来,短短三天,整个联盟上下都好像对史薇关心了个遍。参谋微笑着应付完这一通,下一通又打了进来。 看着显示屏上跳跃的数字,参谋伸出的手,又不禁缩了回去。 “报告参谋!” 参谋立马扭头,小勤务兵出现在了指挥所门口。为了说服猛虎军团派出更多人手搜寻史薇,参谋让小勤务兵带上军印专门去了猛虎军团一趟。 “怎么样?猛虎军团那边有少将的消息吗?” “还没有,方卓中将让我转达一句话:尉迟麟反叛的事证据确凿,他已经亲自把相应证据一一提交到军部,目前军部已经同意由飞鲨军团派出救援机来救援少将。” “那就好,”参谋总算可以松了口气,“你再去办一件事,去看看第三军团的盛毓潼,把她盯紧了,不准她做扰乱军心的事!” 小勤务兵挠挠脑袋:“参,参谋,什么算扰乱军心的事……”他声音愈来愈小,大概是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奇怪。这本该是心领神会的。 参谋只有无奈地低声说:“别让她出军营,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放她出去。” “是!”小勤务兵敬了个礼。 小勤务兵从指挥所出来,正看见指挥所前两人成列来回走的士兵们。他琢磨起来:骷髅军团这么大,想找盛毓潼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找不到。 这样想着,他赶紧随手拦下两个人,问:“你们有看到第三军团的盛营长吗?” “看到了,还在原来第三军团背后的空地上修枪呢。”其中一人回答。 “谢谢,谢谢!”小勤务兵飞快道了谢,就朝第三军团的帐篷跑。他绕过七八顶帐篷,终于看到了一大片空地。 这里,原第三军团的帐篷被撤掉了,种出迷地萝的那块土地也被挖成了一个大坑。 小勤务兵缓下步子,跳了两下,终于停了下来。他一手插着腰,四处看了一圈儿,没有盛毓潼的影子。他疑惑了一会儿,想着盛毓潼还会去哪儿,转了身。身才转了一半,就听见坑里的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枪声,余光又瞥见坑的一侧飘出一阵风似的黄沙。 他赶忙扑倒,以匍匐前进的姿势飞快挪到了坑边。坑底下,盛毓潼正抱着修好的枪,枪口冒出了袅袅白烟。 “盛营长,你终于把枪修好啦?” 小勤务兵有些意外地说。 三天前,盛毓潼把枪从房顶上扔下来,原本就快散架的七六杠直接报废了,枪的零部件摔得一地都是。盛毓潼久久站在七六杠前,不愿离去。小勤务兵不忍心,凑了过去:“盛营长,枪坏了,就坏了吧。我们军械库里还有更好更先进的枪,你随便去挑一把。” 盛毓潼不说话,她呆呆看着七六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盛营长,你,你要是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拿,就用我的吧。正好,我也想换新枪了,军.械库的老兵总说我只是个跑腿的,不配拿太好的枪……盛营长?” 小勤务兵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盛毓潼。盛毓潼终于被盯醒了。她原本就没认真听小勤务兵的话,此刻只有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枪跟了我八年,我有点舍不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是好事。”小勤务兵欢快地说。但盛毓潼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零件,一样一样放进自己的怀里。小勤务兵见状,也跟着捡起来。 “盛营长,你要做什么呀?” “这枪是别人送我的,现在她出了事,枪又坏了,我不放心。” 小勤务兵飞快地思考起来,他立马得出了一个答案。“难道你还要把这些东西拼回去?”小勤务兵惊讶地说,“就算能拼回去,这枪也不比从前牢固了,射击时,很可能要出事的。” “我以后不会再用它了,我现在就是想把它留在身边,做个念想,”盛毓潼接过小勤务兵递给她的零件,“谢谢你今天帮我捡这些零部件。今后你要是有忙找我,我一定帮。” 小勤务兵无言以对,他愈发觉得盛毓潼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可他又不愿朝盛毓潼泼凉水,毕竟盛毓潼看起来太过认真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叫住了盛毓潼:“盛营长。” “嗯?” “实在不行,也别逞强。我看里头的弹簧都锈了,说不定已经拼不回去了。” 盛毓潼看看怀里的零件,笑了笑:“谢谢,我会去库房要新的弹簧。” 看着盛毓潼远去的背影,小勤务兵一下站直了,他真是迷惑极了——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啊?! 眼下盛毓潼居然真的把枪修好了。虽然枪身上多缠了好多道胶带,看上去就像个负伤严重的士兵,但能开火就说明盛毓潼对七六杠的修复行动是成功的! 这是一项伟大的胜利! 盛毓潼缓缓抬起头,脸上绽出一个笑:“小勤务兵?你听到动静来的吗?” 此刻小勤务兵的心完全被好奇充满了,他不停地追问:“你怎么把它拼回去的?什么时候成功的?我是第一个发现你成功的人吗?” 盛毓潼抬起头:“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我该怎么回答你呀?” 小勤务兵趴在坑边,手摸了摸快要掉下去的头盔:“我可以下来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勤务兵立刻跳进了坑里。他坐到了盛毓潼旁边,张着嘴看盛毓潼手里的七六杠:“我可以摸一摸吗?” “可以。” 小勤务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七六杠上摸了又摸,胶布滑滑的,枪身则是磕磕巴巴的。他笑起来:“原来这就是七六杠啊。” 坠落 盛毓潼却牵挂着小勤务兵的来意:“你是听见动静来的?还是?” 小勤务兵这才想起自己找盛毓潼的目的。他说:“参谋让我来告诉你,别想着往军营外面跑。” 盛毓潼一听就明白参谋暗含的意思:他这是让她别乱了史薇的计划。这却牵起藏在她心底令她更不舒服的事情。她索性躺在了坑壁上,关了七六杠的保险栓,呆呆地看起天空来。 “盛营长……你别突然不说话啊,”小勤务兵慌乱起来,“参谋不是怕你到处跑给大家添麻烦,而是……” “我都知道的,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没生气,我很好。” 小勤务兵这下真的慌了:“你这还叫没生气?没生气的人怎么会说自己没生气?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盛毓潼扭头,说:“真的没生气。” 小勤务兵也学着盛毓潼的样子躺了下来,他说:“其实吧,盛营长,我也能理解你。军营里每个人都可以为了找少将而出动,就你不行。因为你是第三军团的人,要尽可能摘除嫌疑,所以在少将平安回来之前,你不能主动去找她。” 盛毓潼不说话,她又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天空。在她的视野里,她的精神动物正自由地翱翔在蓝天之上,代替她寻找史薇的下落。 “少将要是有个和她结合的向导就好了,”小勤务兵忽然开口,“这样我们就能通过那个向导知道少将的实际情况。” 苍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在小勤务兵面前显出了身形。小勤务兵眯了眯眼睛,当他看清楚这是一只老鹰时,他惊讶地叫起来:“老鹰!我们上头居然有老鹰诶!” “这不是真的老鹰,这是我的精神动物。” 盛毓潼坐起来,苍鹰立刻向下坠落,落在了盛毓潼的肩膀上。它梳理了自己的羽毛,又晃了晃头,才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小勤务兵。 “你觉得,史薇最好和一个向导结合吗?”盛毓潼问。 “当然了,盛营长,你也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要当单身哨兵?单身哨兵精神状态不稳定,时刻有狂化暴走的危险。我虽然没见过少将狂化暴走,但是盛营长你应该经历过吧?” 盛毓潼点点头,她莫名觉得有些难堪。尽管那次暴走并非完全是她的过错。 小勤务兵屁股朝盛毓潼的方向一挪,压低声音:“盛营长,你和史少将,为什么都不结婚啊?” “我……我这么多年都在外征战,都没见过几个向导,”盛毓潼胡乱扯起来,“见到的都是哨兵,没有和向导结婚的机会。” “这样啊,”小勤务兵两手撑着脸,喃喃道,“那少将不应该啊……” “她,她怎么了?” “联盟总部给少将专门安排过一次相亲的,就在猛虎军团,”小勤务兵说,“结果少将把那些向导都打了一顿,说向导信息素的味道呛到她了……” 盛毓潼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勤务兵便说:“你也觉得好笑吧?说实话,我们骷髅军团的单身哨兵,闻到人工向导素的味道都会激动得不得了。要是一个真的向导散发着向导素站在他们面前,恐怕向导要他们做什么都会同意。我实在不能理解少将。” “如果是协约众国的向导,你们也会……什么都照做吗?” 小勤务兵一下子就泄了气,盛毓潼这话实在太扫兴了。他马上就十八岁了,谈谈向导有何不可呢?虽然到那时候离联盟法定的哨向结婚也还差两岁,还不一定能立马找到向导结婚…… 但即使如此,谈谈向导又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敌方呢? “盛营长,我发誓,如果我遇到敌方向导,我也会像少将一样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动用武力。但是现在,能不能就让我们谈谈联盟的向导?求求你了,好吗?” 盛毓潼木然地点点头:“好……好……” 小勤务兵试图重新捡起话头,但是向导这个话题突然失去了自然插入两人对话的能力。他只有懊恼地说:“不说了,说别的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他只是想像成年人一样自然地聊聊向导,就像百年前异性互相评头论足一般。 怎么就做不到呢? 史薇在国道边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一辆吉普车。她紧握方向盘的手顿时松开了,左手握住了车把手,右手握住了□□。□□里的子弹已经全部被重新装填。 她眯起眼睛,发现吉普车上只有一个驾车的司机,但她暂时无法确认后备箱里是否有人,因此也不排除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性。 吉普车司机下了车。史薇也将枪别在后腰上,跳出了驾驶室。两人慢慢靠近。吉普车司机甚至低垂着脸,一副害怕被认出来的样子,但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站住,”女人忽然“开口”了,“把证件扔过来!” 史薇发觉这女人的声音不对,沙沙的,更像是通过对讲机之类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传过来的。她立刻警觉起来,装作拿证件,反手去掏配枪。趁着这个女人摇摇晃晃下了国道,史薇掏出配枪朝女人的小腿打了一枪。 女人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摔倒,一步一步朝史薇走了过来。 史薇目光移到女人的脚,她发现是一对金属的足部支撑这个女人不断向前。她疑惑起来,联系方才听到的声音,难道这个女人实际上是个机器人? 或者说,她是个被胁迫的普通女人,身上绑了□□,只要她停下就会爆炸? 史薇冒出了种种猜想,但每一种都无法得到验证。她只有退回到物资车边,做好两手准备:要么交火,要么撤退。 这一趟,至少尉迟麟的间谍身份是确认了,不算白走一回。 女人停了下来,她低垂着头,帽子摇摇欲坠。史薇耐心地等着。春季,草原多大风,只要这个女人坚持不动,她就有看到她真面目的机会。 趁着这个机会,史薇打量起女人的装束:帽子、白手套、围巾……该有的装饰一件儿没漏,就是没穿鞋子,露出机械义肢,像是故意引导史薇往某个特定方面去想。 史薇狐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女人的帽子上。 她等着帽子坠落的一刻。 目击 春天的荒河平原是喧闹的,四处都是勃勃生长的声音,只是因为太轻微,而常常被误认为是寂静的。 史薇小时候最喜欢观察春天树木抽新芽的过程。 枝头的一侧先生出新绿色的小嫩芽,过了几日,小嫩芽便成长为绛紫色的枝条,慢慢的,叶子也长了出来。枝条会愈来愈坚硬,叶子也会愈来愈挺拔。 这一切都是有声音的。 声音。 史薇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到底哪里有蹊跷了。她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更没有血液流出心脏时,心脏蹦蹦跳动的声音。 她是个没有动静的死人。 史薇当机立断,扭头上车。她坐在驾驶室里,关上玻璃窗,给货厢也加了一道电子锁。就在她做完这一切,猛然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了一张恐怖异常的脸。 这张脸上,每一个五官都被缝合线重新缝合,仿佛曾被丢掉绞肉机里搅成一团碎肉,又落到整容医生的手里勉强拼凑出一张脸,但还是有碎肉不时从脸上落下。 而且,即便有钢化玻璃的阻隔,史薇还是闻到了一股股遏制不住的尸臭味。 “啊!啊!啊!啊!” 女人用全身撞击着钢化玻璃窗,发出狂暴的怒吼。史薇立刻驱动车辆,让车头大幅度摇摆起来,这才成功把女人从车上摔下来。她不敢过多停留,调转车头就往骷髅军团大本营的方向奔去。透过后视镜,她看到更多的“人”越过国道,他们都赤.裸着身体—— 不,已经不足以成为身体。金属合金锻造的身体内攀附着五脏六腑和血管,就像是晾在金属杆子上的香肠。 史薇把物资车的马力开到了最大,这些“人”很快就被甩到了史薇的视野以外。但那个女人的长相却深深刻在了史薇的脑海里,好像还在用她的身体撞击着史薇的车窗。 晚上十一点,史薇发现头顶上有武装直升机盘旋,飞机的尾翼上有飞鲨军团的鲨鱼头标志。 史薇立即打起车灯,发出了“sos”求救信号。 直升机果然看到了她的求救信号,很快降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螺旋桨带起的强大锋利几乎要把下车的史薇吹倒。看到直升飞机上的救援人员朝自己过来,史薇喊起来:“别过来!” 救援人员们都站住了。眼前的人难道不是史薇?说起来他们几个都没见过。于是有人说:“驾驶员常星不是说认识史薇少将吗?让她出来。” 这次螺旋桨也停了。常星果然出来了。她结束了后方的防守轮值,这次的任务完成后,她就要归入骷髅军团,再度成为一名前线指挥官。 她一踏出机舱,就赶紧站到了最前面。尽管史薇始终和众人保持着距离,但常星能确认,这个人就是史薇。 “少将,我是常星,你快点儿带着尉迟麟上飞机吧。”常星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 没有螺旋桨的阻挠,听声音容易了很多,再加上来了老熟人,沟通也变得轻松起来。史薇不再顾忌:“这辆车,可能受到了病毒或者细菌的污染,请你们做好防护再过来。” 常星问身边的救援人员:“请问飞机上有防护装备吗?” “当然有,我们是专业的搜救医疗团队,装备都是齐全的。” “好,为了保证飞行安全,我就回到驾驶舱,不参与你们的救援了,”常星敬了个礼,“辛苦你们了。” 穿好防护服的救援人员从货厢里抬出尉迟麟。为防他逃跑,他们提前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再把他装在防护袋里,扛上了机舱。 史薇穿好防护服一上飞机,就有人向她道喜:“恭喜史少将,这次你又该加军衔了。活捉间谍,这可是二等功啊。”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先别说这个了,”史薇站着,迟迟不坐下,“这次行动,我还得谢谢你们,不然光靠我那辆物资车开回去,说不定要误事。” 有人见史薇迟迟不坐,也催促起来:“史少将,您快坐。” “哦不,我还有事,”史薇说,“请问这架飞机的通讯室在哪里?” “就在机尾,您顺着这条路走就到了,要不我带您去?” 史薇笑了笑:“不了,我自己去就行,谢谢。” 在机尾通讯室,史薇现在通讯本上写下联系人和联系电话,再拨通了联盟总部曾明办公室的号码。直到现在,联盟总部仍有飞机出动,这说明曾明一定还在办公室坐镇。 电话通了,史薇立刻挺直后背:“报告上将,我是史薇,我已平安归来。” 屏幕那头,曾明难掩疲惫:“我已经从常星那里收到消息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什么伤?” “没有受伤,只是,”史薇顿了顿,“只是协约众国又再次投放大量生化武器,希望您能尽快让飞鲨军团派侦察机去国道至荒河平原一带探明情况。地面部队此时绝不能贸然出动。” “好,听你的。只要情况一查明,我就会立马签署向你们配发防疫用品的文件的,”曾明说,“这段时间对付尉迟麟,你也算是辛苦了。按理来说你应该放个假,但是战事紧急,这个假就记在以后吧。” “好!”史薇扬了扬嘴角,“上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曾明欲言又止,嘴角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史薇这样急着挂电话,十有八九是急着给盛毓潼消息。他就算不太赞成史薇和盛毓潼的关系,却也不好在此刻不识趣。 史薇又在通讯本上写下新的联系人和联系电话,欢欢喜喜地捧着通讯器,听起了忙音。电话接得很快。 “这里是骷髅军团指挥部,我是骷髅军团参谋。” “参谋,我是史薇,一切顺利,”史薇想了想,又说,“只是协约众国向我们投放了生化武器,未来一个月可能还要花精力对付他们。我提前告诉你,你好准备一下。” “好!”参谋一口答应。 “还有。” 史薇切入主题。 “你能把盛毓潼喊过来吗?”史薇的手指在玻璃外墙上写出了一个“盛”字,“她是第三军团的人,我得象征性的给第三军团传递些命令。” ※※※※※※※※※※※※※※※※※※※※ 这一星期一直在赶出版社的稿子,所以断更了好几天,之后会慢慢补上的。 故知 通讯器那头,参谋没有立即答应。 尉迟麟是间谍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联盟,第三军团的建制算是彻底完蛋了。史薇根本没必要再把这件事专门通传给第三军团的人。想到这里,参谋说: “少将,我知道你一向很尊重盛营长,但是这件事,我看,没有通知她的意义,”参谋说,“她只是个营长,现在又被编入骷髅军团的旗下。按道理,我们待她应该和我们自己的营长一样,不轻视,但也不必过度重视。” 史薇的笑容淡了。参谋的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盛毓潼总比别人先一步接到消息,终归是不好的。但史薇更清楚,下命令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她的私心就是和盛毓潼说几句话,好让盛毓潼放心些。 “少将,你别太过偏袒你的老同学啊。”眼见史薇出声,参谋又特意提醒道。 史薇无奈地喊了声“参谋”,参谋顿时板起脸:“少将,你请我来骷髅军团前,可是和我说好了的,军情你管,生活上的事,我管。我不插手你的事,你也别插手我的!” “参谋!你,你也别太过分!我警告你啊,不要妄想把生活这个定义给扩大了,”史薇一拽通讯器的线,低下头念叨起来,“我看你这人,口碑一向很好,长得也斯斯文文的,怎么净干些,干些,文化流氓才做的事!” “那您还有别的事吗?”参谋问。 “没了!等我回来,你别出来接我,老老实实在军营里找个地方待着。省得我看你冒火。”史薇毫不客气地摁掉了通讯器,嘀咕道:“我当初就不该请你来骷髅军团……” 她回头看见窗户上的“盛”字,伸手迟疑了一下,才用力把字抹掉。 一切准备妥当后,史薇又进了机舱。机舱里的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他们目光出奇一致地看着史薇。史薇不自在起来,她只有清了清嗓子,飞快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了。 其他人也都把目光转了过去。 一时无话。 三个小时后,直升飞机落在了联盟新首都军区哨向医院的停机坪上。史薇被送进了传染病科,里里外外一样不落地做了个全身检查。待做完最后一项血常规后,负责抽血的护士让史薇去了一间白噪音室等待化验结果。 所谓白噪音室,就是一间可以安抚哨兵精神的白色房间。史薇一走进去,就听到舒缓的低频噪音,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看起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天花板的四个角落分别安装了四面射灯,使得白色也有了层次。房间中央摆放着五把白蘑菇造型的凳子,史薇把它们拼成一条直线,再躺在上头。 灯如同猜出了史薇的心思,光线也适时的暗了下来。史薇回想起白天见到的一幕幕,还是心有余悸,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张被缝合的脸——她张大嘴巴,发出粗野的咆哮,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史薇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这么多被改造过的人,他们原本的身份都是什么?协约众国在哪里制造了他们?他们身上携带了哪些潜在的威胁因素? 她很想继续思索下去,眼皮子却不听使唤。这三天,她几乎没有合眼,而在这三天之前,为了尉迟麟的事,她也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精力早已被严重透支。她也不知道头脑推理到了哪一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史薇再次醒来,她的身上多了件制服,相应的,身上的防护服也被除去了。史薇看看手,又看看这件多出来的制服。 她发现制服上的肩章是明晃晃的上校军衔。 难道是…… 史薇飞快跑到门边,一手领着制服。一打开门,她的笑容就凝固了,杨乃宁坐在外头的长椅上,只穿了件青绿色的礼服衬衣。 “杨乃宁?”史薇勉强拿出自己的好态度,但嘴角还是顺从内心地垮了下来,“怎么来的是你?” 杨乃宁摸了摸帽檐,她的穿着和史薇截然不同。联盟总部的文职人员,都是穿修身的军礼服,头上的帽子则是隆重一些的宽檐帽。而像史薇这样常年奋战在第一线的军官,通常穿更为宽松、方便运动的作训服,配的帽子也是实用性更强的鸭舌帽。 “史薇少将,休息好了,就跟着我去一趟联盟总部吧。”杨乃宁像是没听见史薇说的话,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而温和。 史薇把衣服还给杨乃宁,眼睛却不看她:“给你,先穿上,空调冷飕飕的,别感冒。” 杨乃宁接过衣服,先披在肩膀上,再分别套上两只袖子,一颗一颗挤上纽扣。这个空档,史薇就对着地板发呆,似乎还没睡醒。 看到那个上校肩章,她还以为盛毓潼来了…… 真是空欢喜一场。 史薇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正在给自己扣扣子的杨乃宁被惊得一抖:“史少将,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刚睡醒,没精神,帮自己清醒清醒,”史薇瞥了眼椅子上的洗漱袋,随意地问,“这是谁的?” “是我给少将准备的。” 杨乃宁拿起洗漱袋的一头,说: “少将洗漱完,再跟着我一起去联盟总部汇报情况吧。” 联盟新首都的街头,热气已经蒸腾了起来。史薇才走出哨向医院,就感到迎面来了一股快要把人蒸化的热气,额头上立时就下了一排汗。 她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杨乃宁的车。车上的冷气呼呼吹,她汗透的衣裳没一会儿又干了。 “阿嚏!”史薇重重打了个喷嚏,她抓了抓脖子,感觉脖子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杨乃宁操作了一下控制屏,冷风的风力顿时小了很多。 “少将第一次来新首都,应该不太习惯这里的气候吧?”杨乃宁客气地问。 史薇瞥了杨乃宁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到最后都得习惯,这儿气候再差,不还是建出了一个新首都么?” ※※※※※※※※※※※※※※※※※※※※ 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三更 适应 “没错,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杨乃宁目不斜视,专心于前方的路况,“联盟总部新首都选址,几经变更,才把新首都定在这里,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这里太过炎热,提出了反对意见。” 史薇问:“你提反对意见了吗?” “没有。”杨乃宁说。 “我也猜你没有。我还敢肯定,赞成票,也没有你的份。” 副驾驶座上,史薇抱着手,窗外的棕榈树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一时被吸引住了,肩膀抵在窗户上,不住地向高处看。杨乃宁听了史薇的话,倒也不觉得被冒犯了: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和稀泥,少将你也是知道的。” 史薇诧异地扭过头。看着杨乃宁,她无声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杨乃宁则目不斜视,她手握方向盘,接着说:“少将让我做的事,我办好了一件。第三军团的前任参谋之前在冈山疗养院长住。因为尉迟麟的间谍身份已确凿无疑,作为涉事人员,这名参谋已被移送到哨向医院监视居住,就是您昨晚做检查的那家医院。” “哦,你怎么不带我去看一下他?” “军部规定,探视这位参谋的人,手上必须持有上将亲自批准的探视令。少将一向遵守军部的规定,我也就顺着少将的意思来了。” “呵,呵呵。” 史薇一边儿的嘴角向上一勾,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她那双眼睛看着前方的车,却没有一辆车跑进她的眼睛里。她说:“你做的没错。知道了这条规定,不该做的事,我就不会做。” 杨乃宁想到了从前。从前在天枢塔校,她没少做看碟子下菜的事儿。杨乃宁想,史薇旧事重提,是摆明了瞧不起她的为人,有意给她难堪。她唯有将自己品来的苦涩独自都咽进了肚子,继续开口道: “至于调查议会反对派的事,近来为了夏季大反攻,军部提议国会政治一切为反抗做准备,所以以伍奈迪议员为首的反对派都没有太大动静。我只能提防着他们不知道军部的动态,别的事,我暂时没法做。” “新首都是你的地盘,一切都看你的安排,我听你的。”史薇说。 杨乃宁扭过头,史薇头到背挺成了一道笔直的线。她是习惯这么坐的,就算有靠背也是如此。 “还有,乃宁,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你们文职要经历的险恶,一点都不比我们前线的少。我是个指挥官,却不是孤立的一个人。看家族,我属于史家。看学校,我属于天枢塔校。看派系,我属于军部的曾明上将一系。你既然是文职,虽然名义上属于军部,但位置最好摆在联盟之中。你如果和我太过亲近,只会让一切安排都失了分寸。” 杨乃宁看着史薇,眼中充满了惊讶。惊讶过后,却是一阵感动。她说了一声“是”,史薇就指着前头说:“别看我了,看前头的路。” “哦,好。”杨乃宁揉揉眼睛,再看着前面的路。 “你今天是军部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史薇问。 “当然是军部派我来的,”杨乃宁说,“少将,我有这个分寸。我好歹也做了八年文职,不是么?” 史薇忽然笑了笑,杨乃宁问:“少将,笑什么?” “我本来想问你,做文职习不习惯?但想着你做文职八年了,怎么都该习惯了,”史薇说,“盛毓潼看过你以后,回去红着眼和我说,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份工作。” “那个呆子真的这么说了?” 杨乃宁脸上终于有了笑。史薇留心观察了杨乃宁的表情,她发觉杨乃宁这个笑倒不是她惯用的礼节性的笑,想来杨乃宁对盛毓潼的老乡之谊还是有几分真诚的。 “原话我记不太清了,大意是这样的,”史薇转过身,“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我也可以打报告,申请把你调到前线做参谋,历练个几年,再当指挥官。” “少将,你拿别的事消遣我都行。这件事,你就别随意开玩笑了吧。”杨乃宁抓着方向盘的手都颤了一下。 史薇原本只是试探。她想看看杨乃宁对盛毓潼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却试出了杨乃宁的情真意切。史薇顿时沉默了。而杨乃宁也因这沉默,从而得知史薇不是真心要她去当参谋,一颗心好似绑了重重的石头沉进了水塘,再翻不出什么浪花。 “少将,你是联盟的大功臣,春风得意的人,多少人排着队想对你说好话。你就别往我这穷酸落魄、成天赔笑的人伤口上撒盐了吧。”杨乃宁硬邦邦地说。 杨乃宁鲜少说这样硬气的话。作为交际花,她总是一团和气,给人软钉子都是使借刀杀人的法子。史薇让她整得有些懵,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低下头,好声好气地说: “乃宁,对不起,我也是从盛毓潼那儿听说你不情愿呆在联盟总部的。一听你说的话,我确实是不相信的。我,我总觉得,你能在总部干八年,就说明,你也不是很讨厌这份工作……” 杨乃宁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史薇勉强支住了身体。她重新戴了戴帽子,说:“杨乃宁……” “你以为我一直朝盛毓潼卖惨骗同情?你以为我觉得文职好升军衔才留在联盟总部?你以为这八年我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成天只会白日做梦是不是?” 杨乃宁嘶吼道。她积蓄在心中多年的话,此时如洪水一般奔涌出来。 “史薇,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告诉别人你是史迪威上将的女儿,就能打着和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幌子,故作轻松地得到一切看似是你得到,其实是别人送过来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毫无疑问地在入学第一天就成为班长?为什么只有你可以拿走世新塔校的枪当战利品?为什么天枢塔校不允许一年级新生参加塔际联赛的规定会为了你破例两次?” “是,我一个文职,想当指挥官,我确实可以开转职申请。但是申请可以被驳回,被驳回就会变成端茶送水的小工每天被冷嘲热讽。这样的日子我熬了整整三年,直到顶头上司退休我才重新坐回办公室。” “我失败一次,还可以第二次。那你知不知道,转职申请被拒绝过一次的人,要再等三年才能重新申请?三年之后,我都超过联盟征兵年龄的上限了,文职转指挥是死卡这条线一点儿都不能通融的。” “我绝不情愿成为现在的我,从来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 今天太忙了,差的更新都周末补吧,平时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了。 质疑 史薇呆住了,一时半会儿,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杨乃宁发了疯似的吼出这些话后,忽然陷入了沉寂,就像喷涌而出的火山灰最终还是要在地面冷却。 她重新操纵汽车行驶上了路面。 路面上有腾腾的热气,扭曲了视野里的街景。史薇看了杨乃宁几次,想要开口,又把话都咽了回去。这时,杨乃宁突然把手伸到了后头。她打开车载冰柜,取出一瓶水,重重拍在史薇面前的台子上。 史薇迟疑地把矿泉水瓶拿在手里:“杨乃宁……” 杨乃宁又拿了第二瓶。趁着红灯,她扭开瓶盖,喝了一口,似乎根本没听到史薇的声音。史薇尴尬了一下:“杨乃宁,我说错话了,我道歉。” 杨乃宁转过身,史薇以为她会说几句话,但她只是把矿泉水瓶放在了车载冰箱顶上的小篮子里,不给史薇哪怕一个眼神。 杨乃宁把史薇送到联盟总部的新楼后,就把史薇赶下了车。快到中午了,气温变得更高,史薇站在车前脱掉外套,再回头,杨乃宁已开车走了。 史薇将外套放在左手的臂弯里,她扫视空荡荡的小楼前院,这个天热得喇叭花叶子都打了卷儿,站岗的哨兵脸上淌下大滴大滴的汗珠。 “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盛家堡垒的事……” 史薇站在太阳底下自言自语,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睛。正当她预备进楼时,赫然发现曾明就站在小楼前,背着手注视着她。史薇连忙小跑着到了曾明面前。 她抬起右手: “上将,骷髅军团史薇,向您报告!” 曾明带着史薇走到办公室前,他打开虹膜识别器,将瞳孔对准探测仪,一检测,门就自动开了。 “这间办公室,和原来总部的那间,布置的一模一样,就是小了一点。” 史薇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她看到地图上的标记变了,便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地图前,把这一幅地图仔仔细细地和记忆里的那幅对比了一番,终于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您加上了今年的战局。” 曾明手持一枚飞镖,从房间的另一头掷来。飞镖稳稳扎在了联盟旧首都的红五角星上。史薇跳起来,拿着飞镖,走到曾明身边。 “地图上有破洞了,就算用记号笔盖上去,也会很明显。” 史薇说着,把飞镖交到了曾明手上,但曾明又反将飞镖塞到史薇的手里。史薇诧异地看着,曾明说:“你的飞镖玩得一向不错,给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吧。” “好,上将,投哪儿?” “就投我刚才扔的位置吧,”曾明笑眯眯地说,“别把地图弄坏了。” 史薇握住飞镖,这枚飞镖的触感让她回想起童年第一次由父亲史迪威教导投飞镖时的情形:父亲蹲在她的身后,帮助她的手握住飞镖,力量奇妙地聚集在一起,飞镖霎时如灵巧的鸽子一般“嗖”地飞向靶心。 “嘭。” 是飞镖撞击墙壁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动作,史薇的外套也掉到了地上。她低头拾起外套,甩了几下,就搭在肩膀上。此时曾明已经凑到了飞镖前。他清楚地看到,飞镖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了之前的裂痕上。 “上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玩飞镖的。”史薇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我知道,飞镖在军营里也能玩儿。我想找人陪我玩儿,去楼下办公室找几个文职就行了,”曾明没有管扎在墙壁上的飞镖,而是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你也坐。” 这就是曾明准备和史薇谈正事的架势了。 史薇连忙坐下,尽快把尉迟麟送进军事法庭,就是她当下最想做的事。 “史薇,你眼里还有没有军法!” 史薇一愣,回过神后立刻站了起来:“上将,您这是什么意思?尉迟麟他真的是间谍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这样,那个,那个什么议会也能包庇得了他?!” “你坐下!我哪句话说他不是间谍了!”曾明捏起了眼角两边的穴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史薇自知理亏,只有坐下。 “尉迟麟是有罪没错,但你先把尉迟麟扣押了,再兜那么大个圈子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一遍,你是不是觉得,你聪明得不得了,什么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只要出一点点差错,我们联盟,都将遭受无法估量的损失?” 史薇一听,就知道是方卓把她卖了。她一敲桌子,装模作样地叹气:“唉!” “你唉什么?” “我就知道,方卓这个老狐狸早对我有意见了,想用信息素呛死我就算了,这次还把我给卖了,我……我,”史薇一把扔下肩膀上的衣服,“我要找他算账!” “停停停停停,你吼什么吼嘛?有什么好吼的?你方伯伯还不是为你好?小时候这么懂事,越长大越让人操心。” 曾明嘀咕完,拿起抽屉里的一份文件,推到史薇面前,说:“这是检讨书,保证你今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把这份检讨书签了,我好去向议会交差。” 史薇飞快扫了一遍检讨书的内容,又看了曾明一眼。 “签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要你签了,我立马放你回骷髅军团。你要是不签,就得跟着我去军事法庭解释,”曾明板着个脸催促,“签不签?不签我就带你出门了。” “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史薇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将检讨书推到曾明的面前。曾明专门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材料重新放回抽屉。 “还有,你昨天报告的新发现的生化武器,飞鲨军团的人带回了两个样本。研究所的人说,五天后能出完整的检测报告,到时候我会给你和方卓各发一份。” “另外,第三军团的人员,总部决定,还是派专机把他们全部带回新首都,一个一个做测试,之后再打散,分到各个军团去。”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曾明看着史薇,“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让常星送你直接回骷髅军团大本营了。” 灿烂 “有话说,”史薇一下子站起来,她神情激动,“不是一两件事,是很多件事。” 曾明早已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淡淡地说:“盛毓潼没有告诉你,我告诉她的一切处置都只是暂时的吗?” “她当然和我说了。但是,您不是承诺,维持骷髅军团编外加强连的设置直到夏季大反攻之前吗?” 看着曾明紧皱的眉头,史薇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她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上将,我的情绪稍微有一点失控。” 曾明收拾好桌面的物品,他把要紧的文件都锁进了保险柜。 “和我去一个地方。” 他拍了拍史薇的肩膀。 杨乃宁拎了一个透明的袋子回到联盟总部。透明的袋子上印了一个本地知名咖啡连锁品牌的logo,里头装了三瓶冰美式。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孩儿正巧从办公室出来,一看见走在走廊上的杨乃宁,她就窜了过去,挡在了杨乃宁面前。 “杨上校,给谁买的咖啡呀?我吗?” 杨乃宁笑呵呵的:“这次不是。下次吧,下次我给你买。” “真的吗?” “和你做同事很愉快,一点儿小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 女孩儿还想和杨乃宁说几句话,却听到背后一声“杨乃宁”。她慌忙转身,瞧见上将曾明和一个陌生军官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曾明一见女孩儿,就皱起了眉头:“上班时间,你们为什么在这里闲聊?总部的文职工作很闲吗?” 女孩儿撅起嘴,不满地说:“我出来接水,碰到杨上校,就随意聊了几句,没有涉及机密。” 曾明有意看了眼女孩儿的打扮,史薇也跟着留意起来。 女孩儿没有穿军部文职的制服,而是穿了一条轻薄的天蓝色长裙,脚上的高跟鞋也贴满了闪亮的水钻。史薇瞥了眼办公室里的职员,都穿着简洁的军绿色短袖衬衣,靠门的女士脚上是全黑的高跟鞋,没有半点装饰。 大概是联盟其他部门的职员吧。 “她是联盟总部的人吗?”曾明问杨乃宁。 不等杨乃宁回答,女孩儿先冷笑起来:“军部的权力还真是大,管人都管到别的部门头上了。上将你是不知道联盟□□,还是不知道联盟议会法?” 曾明不动声色,任女孩儿继续说下去。 “我虽然没有军衔,但是按照职称换算,在军部也算是个上校。怎么,军部的上校连喝个水,和熟人打个招呼,都要向您报告一下吗?”女孩儿皮笑肉不笑,“我总算明白,你们军部整天忙忙慌慌都在做什么了。” 女孩儿说的话句句刺激耳膜,军部文职也不乏哨兵和向导,想必都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军队,指挥官被当面挑衅,后果只有两个:要么,挑衅的人会“社会性死亡”,要么,指挥官彻底丧失威信。 这可不是件小事。 史薇有心劝和。但她和这个职员素不相识,又怕说话被嫌弃拉偏架,伤了两个部门的情面。当真是有心无力。 她的目光渐渐偏移。 眼下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杨乃宁。 但杨乃宁无视了史薇的眼神。她向曾明举起右手:“上将,我保证她是联盟总部的人,我们的谈话也没有涉及任何军部机密。” “好,”曾明淡淡地点点头,“工牌要时刻佩戴在左胸前方,方便查验身份。” 史薇看了看杨乃宁,又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都是没有工牌的。 史薇和曾明坐在后座上,杨乃宁负责开车。上车后,杨乃宁先把咖啡分了。史薇这才知道,杨乃宁送她到达目的地后又离开的原因。 从天枢塔校毕业后,不仅没能成为指挥官,工作八年后还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 如果换做是我…… 史薇闭上眼睛。 也是不会甘心的。 “方糖放在车载冰箱里,上将和少将如果有需要,可以自行取用,”杨乃宁脸上还是挂着标准的微笑,“车程在三个小时。” “我们去复健院看一看。” 史薇却对曾明的话充耳不闻,她莫名想到,康宇星曾经说过,杨乃宁笑起来永远假模假样的,让她很恶心…… “我将忠诚于人类!恪尽职守!不死不休!” 天枢塔校宣誓仪结束后,学员们列队散去。杨乃宁和史薇分别领了一支队伍,抵达宿舍楼下后,两人分别宣布各自的队伍解散。史薇准备离开时,听到了一声“史薇”! 是杨乃宁在叫她。 史薇停下了脚步。 杨乃宁飞快跑上楼梯,史薇感觉到杨乃宁明显顿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到了比史薇更高一级的台阶上。 “校长说,你就是我们这一届最厉害的学生啊!” “不会的,只是我的名字比较好念而已,”史薇皱起眉头,“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我是这一届最厉害的学生之类的话。” “难道不是事实吗?校长说的话都是有依据的。”杨乃宁虽然笑着,语气却意外的固执。史薇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了:“校长怎么说,是校长的事。你到处传话,应该也有你的目的吧?” “我想知道,我离成为将军到底有多远?”杨乃宁兴奋地说,“校长说,你是天生的帅才,如果我和你相距不远,我也能成为将军了吧?” “可能吧,”史薇这才认真地打量了这个总是传她小话的女孩儿,“只要进入天枢塔校指挥系的人,都能成为将军,从来没有例外。” “真的?” “应该是的?”史薇想了想,“等我问问我姐姐。” “不用问了,你说的,肯定都是对的。” 史薇疑惑地看着杨乃宁,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如此信任她?但她也没有兴趣去多想,毕竟接受一个人无条件的善意还去揣测她的动机,总是不太好。 “一起加油。” 史薇主动伸出拳头。杨乃宁盯着拳头好一会儿,直到史薇示意,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应该伸出一个拳头。 “一起加油啊!” 两人的拳头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夕阳温暖而绚烂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史薇看着杨乃宁笑得灿烂的脸庞,本以为这会是一段友谊的开始。 可惜她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重构 史薇原本是没把杨乃宁的挑战放在心上的。当面向史薇挑战或者挑衅的人一直不少。就在进入天枢塔校前的书架,史薇就读的初级学校曾举行过一次同学聚会。聚会上,哨兵向导和普通人类分别坐成了两桌,泾渭分明。 刚刚成年的孩子们尝试起了酒精。一两瓶下去,有的人脸上浮起了红晕,一股劲儿冲上了头。 史薇盯着高脚酒杯,用新发现的精神力量摇晃它,酒杯里的透明液体激荡起来。这时,坐在她身边的颜如珏捏了捏她的胳膊,史薇抬起头,一个女孩子举着酒杯,步履蹒跚地从另一桌走了过来。 “史薇,”她口齿不清地说,“你成哨兵了?” 史薇迟疑了一下,还是举着酒杯站起来,等着女孩儿来和她碰杯。偏偏女孩儿一饮而尽,不给她任何机会。 “啊……”女孩儿擦了擦嘴,这才看着史薇,她说:“史薇,我记得初级学校的哨向潜力测试,有一次,我是比你高的,对吧?” 史薇没说话,她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哨兵和向导最迟也会在十八岁时觉醒,不能觉醒,做再多潜力测试也是无用的。 但是女孩儿的话里,似乎想要拼命抓住一线希望,一线能证明自己只是失了运气的希望。 “我记得的。” 史薇抬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她朝女孩儿亮了亮杯底,等女孩儿离去,又坐下了。一坐下,颜如珏就朝史薇发了脾气,说的无非是白酒喝太急不好。具体内容史薇记不太清了。 史薇打心底觉得这个女孩儿可怜,实在很可怜。她确实也记得自己有过那么一次失利,所以绝不是为了可怜女孩儿而故意说谎。她习惯了获胜,所以承认失利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一盒宝石里只混了一只鱼眼睛时,鱼眼睛也可以被视作猎奇的收藏。 只是和颜如珏一起骑自行车离开时,她暗暗下定决心,那就是——永远不要向别人说出类似的话。 天枢塔校考核结束,史薇以第一名的考核总分加入作战指挥系,同时刷新了天枢塔校的多项纪录。和史薇一同入选作战指挥系的其他两人分别是龙仪和康宇星。 回宿舍的路上,三人自然地结成了同伴。一路上,龙仪和康宇星热切地聊,史薇安静地听。忘了聊到什么,龙仪忽然看着康宇星:“我发现,你好像和杨乃宁的关系很不好。我一直很好奇,咱们才训练三个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对她爱理不理的?” “爱理不理,就不是深仇大恨,我只是看不惯她那个圆滑的劲儿,”康宇星皱着眉头,“咱们进了塔校,就算预备军了。她成天拉帮结派的,我看不惯她。” “康宇星,那咱们三个在路上一起走,算不算拉帮结派?”龙仪戏谑地说,“要是从整个塔校一年级来看,我们三个算作战指挥系的一派。要是从作战指挥系来看,我们一年级的又算作一派。等升了二年级,自然又有了土著和后来加入的外来民之分,你怎么确保你一定不会拉帮结派?” 康宇星意外地坦然:“我绝不拉帮结派,就是不拉帮结派。你要是不信,今后看我到底怎么做了就是了。我要是做得不对,你尽管指正。” 龙仪哈哈笑了几声,又转过头来撩拨史薇:“史薇,你和杨乃宁关系怎么样?” “和她说过几句话,”史薇如实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想她之后应该会转来作战指挥系,她是第四名,转专业成功的几率很大。” “史薇!” 三人一同向身后看去,杨乃宁冲她们三人小跑过来。康宇星眉头一皱,拉着龙仪就要走了。龙仪忙忙朝史薇笑了一下:“先走了,新宿舍等你。” 杨乃宁跑到史薇身边,冲史薇敬了个礼。史薇尴尬地四周看了看,都是新生,杨乃宁这样做无疑是让两人的交谈在众人间更突出了一些。 “我们是同级,你不用这样,”史薇舔了舔嘴唇,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史薇,我打听过了,想要转到作战指挥系,2月末要参加作战指挥系一年级上学期的理论和实践知识的考核,我想请你帮帮我,”杨乃宁一把抓下头上的帽子,在手心揉成一团,“我,我是我们那个小地方出的第一个哨兵,在这里也没什么人脉,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她生怕史薇不答应似的,又开口:“我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样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忙要我帮,我一定帮。” 史薇看到杨乃宁的眼睛里有光——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加入作战指挥系。她的这份热切倒让史薇有几分羡慕了。加入作战指挥系,对于史薇来说只是件顺其自然的事。 没有觉醒时,做最好的普通人类,觉醒了,就做最好的哨兵。这个最好,是要达到一定标准被他人认可的最好。就读天枢塔校,选择作战指挥系,是父亲和姐姐眼中的标准。史薇全盘接纳,就如水倒入标有刻度的量杯般分毫不差,因而也没了溢出的喜悦。 一切都只有,恰到好处四个字。 史薇拂起一缕坠下的发丝,撩到耳后。她随口一问:“你是哪里的人啊?” 杨乃宁偏过头,嘴唇翕动,却不说话。她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一方面为了那个偏僻落魄的故乡,另一方面为了史薇的不信任。在她的眼里,话术是友谊的必要组成部分,身边的人鲜少像史薇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史薇,你如果不想帮忙,我可以找找其他的办法。我现在就读的系,今年也有上一届的人成功转入作战指挥系,去找他们,可能,比问你们这样一开始就在作战指挥系的人更靠谱吧。打搅了。” 史薇还未开口,杨乃宁就一溜烟跑走了。这是她入学第一年最后一次和杨乃宁说话。之后史薇再度见到杨乃宁,已是二年级的上半学期。 ※※※※※※※※※※※※※※※※※※※※ 今天补了觉,明天开始就能正常更新了。 本文将于2020年3月30日倒v,倒v章节从38章开始,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预料 新的学生名单到了史薇的手里,史薇随手翻开。名册上原有的三个人之后,教员用中性笔潦草地加上八个人的名字。 第一个加上的名字,就是杨乃宁。 “史薇,你去帮我核实一下他们的个人信息,”教员面对着电脑头也不抬,“辛苦你了。” 史薇默默退了出去,一出门,就感到有人把手摁在了文件夹上。史薇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是一个肘击,身后的人惊呼了一声,史薇立即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龙仪。” 史薇有几分无奈,龙仪却笑嘻嘻地:“转学生名单是不是在你手上?给我看看!” “这事儿和你又没关系,你看干什么?不给!” 史薇踮着脚尖将文件夹举了起来,龙仪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我早晚都会知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龙仪却没放过任何可以抢走文件夹的机会。她又猛地向前一扑,却还是扑了个空。 “非要提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史薇问。 “我就要出去执行外勤了,提前看一眼名单,知道要来什么人,不行吗?” “给。” 龙仪欢欢喜喜地接住文件夹,打开一看:“居然有杨乃宁?” “之前考核,她本来就是第四,会转过来也不奇怪吧。”史薇说。 “这话你留着和康宇星说,我对杨乃宁是没有意见的,我只是喜欢看戏,”龙仪把文件夹塞到史薇手里,笑眯眯的,“我看完了,谢谢啦!” 转系学生都住在前专业的宿舍里,因此要登记他们的信息,需要一个宿舍楼一个宿舍楼地跑。杨乃宁的宿舍离作战指挥系宿舍楼最近,史薇登记完了其他人的信息,才去找杨乃宁。 杨乃宁不在宿舍,同宿舍的人说,杨乃宁出去跑步了。史薇就借了把板凳,坐在宿舍等了一会儿。 等了大约半小时后,杨乃宁脖子上搭着一块白毛巾,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史班长!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去操场上找我?” 一见史薇,杨乃宁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她从床下搬出一个小板凳,忙忙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遍,再放到史薇面前:“班长,你坐我这个,这个比较干净。” “不用,你坐下,我就是来核实一下你的信息。” 史薇打开文件夹,抽出夹在夹子上的笔,说: “你的个人信息都是无误的,但是你填写的家庭联系地址系统报了错。你填写的是海城,系统说海城因为瘟疫取消了城市建制,只保留了一个中心区,你填写的地址正好在中心区以外。请你给我你现在的家庭住址。” “盛家堡垒,天枢市下的盛家堡垒,”杨乃宁说,“我八岁才搬到那里去,学校建档要填籍贯,我就写了海城,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添麻烦,这都是我应做的,”史薇收拾好材料,“下周一去教务处领教材,下午第一堂课时来找我报道……谢谢你的凳子。” 史薇扭头对借了凳子给她的学员道了谢。 “不干净,你不嫌弃就好。”学员硬邦邦地说。 似有所指。 “乃宁,你是新首都的人吗?”曾明忽然开口,“我看你和联盟总部里新来的本地小姑娘们玩得都很好,还在新首都买了房子,是父母也在这边吗?” “不是,上将,”杨乃宁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我父母都在盛家堡垒。” “盛家堡垒?”曾明的语调微微变了变。史薇顿时明白他想到谁了。“第三军团的盛毓潼,也是盛家堡垒的,”史薇主动说,“她和乃宁是同学,也是老乡。这次抓尉迟麟,盛……” “是老乡,挺好的,”曾明打断史薇的话,若无其事地说,“要是她也能来新首都,和你作伴,你应该会高兴。” 史薇提盛毓潼的本意,是让曾明知道盛毓潼立下了大功,没想到反而引出了与史薇预期截然相反的话。 她真的急了。 “上将,你不能让盛毓潼做文职!”史薇的声音立刻拔高了三个度,“你这样会让士兵寒心的!” 空气骤然凝滞了,每一秒钟都仿佛有结了霜的机械手表在暗中计时。史薇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这番有失考虑的话毕竟说出了口,服软只怕会更糟糕。史薇唯有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又说了两句: “反正这件事不能太草率,第三军团剩下的那一个连都看着呢,我骷髅军团的一整个军团也都看着呢。他们要是知道,只要和间谍有牵扯,就算不知情也要赔上一身军装,这没法打仗了呀!” “你又啥子都晓得了是不?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不?我们讲的都不是同一件事。我不是要让盛毓潼做文职,我是打算让她回联盟总部暂时休整。等第三军团改编成功了,再让她去第三军团做营长!” 史薇一听,就知道曾明生气了。她道:“上将,我错了……” “认错也没用。刚才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吗?还说仗都没法打了,搞得我是你的仇人一样。” 曾明别过头去,做出不理会史薇的样子。史薇想了想,只有继续认错:“上将,我真的错了。我确实一遇到盛毓潼,我的头脑就变得非常不清醒。” “但是,我担心的也没错呀。让盛毓潼这样的基层指挥官去做文职,真的会让基层指挥官人人自危。您是真的要让她回联盟休整,但是军团里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他们可能就觉得你把盛毓潼软禁了,真的,说什么的都会有。” “你不要给我强词夺理,”曾明板着脸,“你现在没有因为盛毓潼误过事,以后呢?你敢保证吗?你做过的荒唐事,还要我,再帮你想一遍吗?!” 史薇只有尴尬地笑笑。 曾明一行三人来到复健院。登记完毕后,他们三人没走大门,而是绕到复健院的后门。后门紧邻着一座三层小楼,小楼上有卫兵放哨。 史薇一看这架势,就对今日要拜访的人物有了底。她跟着曾明走上小楼的第二层,在最靠门的那一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女人。 教导 目送曾明和史薇进了复健院,杨乃宁挑了一个背阴的墙角,蹲下来打发时间。过去她会在腕表上存一本军事书,以便在这样类似的时刻阅读。 但腕表里的电子书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因为在某一个时间点,她忽然领悟到,在成年人的世界,大多数努力都要能被看到才有意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件事你们想都别想。” 争执声越来越近,后门被猛地推开,史薇走在前面,追上史薇的却是一个普通士兵。史薇气得眉毛都拧了起来:“你回去,告诉你们上将,我要是答应了这件事,我,史薇的名字,从此以后倒着写!听见没有!” 史薇用力拉了一下车把手,车门被杨乃宁锁住了,自然是拉不开的。史薇一回头,那个士兵还没走,愈发气恼:“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朝上将复述一遍。少一个字你就等着吧!” “史薇少将。” 史薇和那个士兵同时朝杨乃宁看过来。 “万一上将也要用车,你怎么办?” 史薇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当然是受着,难道少将您还会主动下车吗?”杨乃宁语气淡淡的。史薇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她低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杨乃宁索性将车子发动起来。 车子向前一拐弯,史薇就想到该说什么了: “我确实不会下车,我急着回军团去。” 杨乃宁无声地笑了笑,史薇紧接着又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上将为难你。等我回了营地,就给上将发电报,告诉他,是我硬逼着你送我走的。” “少将没必要担心,这件事上将心里是清楚的。上将原定就是要我送您去机场,现在只是提早了一些,也不耽误。” 史薇得了杨乃宁的话,内心还是不安。她小心地瞥了眼杨乃宁的脸色:“今早上的事儿,是我没说对话,我在这里,和你说声对不起了。” “少将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知道过去做的许多事,算不上错,但也不是对的。所以您对我有看法,也是应该的。” “你说得没错,我对你一直都有偏见。盛毓潼还为此和我发脾气,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史薇低头,想到盛毓潼和她争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乃宁偏头看了看史薇,说:“我真没想过你们俩会走到一起。” “因为我们俩看上去都挺呆的?” “不是,”杨乃宁说,“我只是觉得,以少将你的处事规则,你不会选择一个哨兵。哨兵和向导相辅相生,没有向导的哨兵迟早有一天会激素危向。我想少将你不会忍心,让她因激素危向陷入永夜。” 当天晚上,史薇乘着武装直升机,和着两个军团的防疫物资一同降落在了骷髅军团外。舱门一开,史薇就跳了下去,迎面就遇上了参谋:“少将,你可算回来了。去联盟总部,一切都顺利吧?” “顺利得不得了。就是上将又重提了那个计划,搞得我不敢在联盟久留,托了人赶紧送我回来了,”史薇解开作训服手腕上的纽扣,“还是这里凉快,穿着冬春制服去新首都,热得我差点儿起一身痱子。” 参谋却牵挂着史薇说过的一件事:“军部还没放弃那个计划吗?如果军部真的推行了那个计划,我们和协约众国还有什么区别?” “报告少将,报告参谋!” 黑暗中冷不防地一声报告唬得参谋浑身一抖:“嚇,吓我一跳。”史薇看清了来人是三营的营长,抬起右手敬礼道:“三营长。” “请少将指示!” “去直升飞机上卸货。有蓝色标记的是我们的,剩下的都是猛虎军团的,记住不要拿错了。所有物资一律搬到卫生队门口,由他们登记核实。” “是!” 三营长小跑着远去。参谋偏过头,又看着史薇:“少将,我们能阻止这个计划吗?” “我决定不了军部的计划,但我能决定军团的命运,”史薇说,“参谋。” “请讲。” “关于这个计划,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其他军团的指挥部。” 参谋答应后,又向史薇说了这些天军团内部发生的种种事情。史薇边听边点头,只是参谋迟迟未说第三军团众人的消息,让史薇心急起来。她打断参谋的话: “参谋,你说的都是咱们自己军团的施青。第三军团留下的那些兵,你应该也关注了吧?” “我又不是第一天入伍,至于做出这么业余的事情么?第三军团那些兵的口供,我都一一录好了交到总部,同时在我们军团和猛虎军团分别备份。这些天,他们都很害怕,不想被尉迟麟牵连,所以抖搂出了不少东西。” “哦……” “还有,盛毓潼的枪坏了,到咱们的机械库房支取了几个零件用。我想她可能是不好意思直接拿咱们的枪,就给联盟打了报告,走预支程序。要是盛毓潼真的留在了咱们军团,这把枪就算正常开支。要是去了别的军团,就从那个军团支走一支同规模的枪……” “零件给她了吗?”史薇问。 “给了,两个弹簧而已,没有不给的道理。” 史薇想了想,说:“我去看看她。她是个神枪手,枪坏了,她肯定很难过。” 瞄准镜的星眼对准了跳动的火光,夜晚的风把烛焰拉得又细又长。盛毓潼扣动扳机,烛光顿时灭了,蜡烛却纹丝不动。 不远处的地面上,落下一个玻璃弹珠。 盛毓潼从地上爬起来,她把枪交给身后的小勤务兵:“给你。” “我,我还没看清。”小勤务兵小声说。 “光看是成不了神枪手的,记住我的动作,试一试,我会纠正你的,”盛毓潼又补充道,“不用担心,这枪里都是玻璃珠,不会伤人的。” 她重新擦亮了蜡烛,火烛再次跳动起来。盛毓潼右手撑地,手上缠满了纱布。她站了起来,见小勤务兵坐好了伏击姿势,便开口: “开枪。” 借口 “啪!” 小勤务兵出手了。盛毓潼皱了皱眉头,她预计玻璃珠只会把蜡烛拦腰截断。果不其然,蜡烛的上半截掉在了草地上。 盛毓潼赶忙上前。她一脚将火踩灭,再弯腰拾起两截蜡烛,装进了口袋。 “今天就练到这里,太晚了,伤眼睛,”盛毓潼伸出手,“枪给我。” “哦……”小勤务兵杵着枪站起来,他准备走到盛毓潼面前时,突然多出一只手把枪抢了过去。小勤务兵正要发作,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就惊讶地叫出来;“少将!” “去玩儿吧。” 史薇说完,就举起枪,枪口对准了军营的铁丝网。一声枪响后,铁丝网闪过一串蓝色的火光。 “改造得不错。” 史薇正想把枪塞回到盛毓潼的手上,盛毓潼突然敬了个礼,她两眼写满了执拗。史薇不由得笑起来:“拿着。” 盛毓潼这才伸手去接。手得了空闲的史薇匆忙抬手回礼,眼睛落在盛毓潼缠满纱布的两只手上,一时怔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 盛毓潼支支吾吾:“修枪,没修好,试射的时候,枪膛炸开了。”史薇心一紧,想要拆开盛毓潼手上的纱布,却又担心弄疼伤口,只要将两只手翻来覆去的看。 “伤不要紧的,都快好了,我去卫生队看过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盛毓潼生怕史薇不信,说话的调子都高了三度。史薇“啧”了一声:“忙忙慌慌急什么?我有说不信你吗?” 盛毓潼傻笑起来。 “既然要养伤,就别再成天摸抢了,枪膛再炸一次,怎么办?虽说玻璃珠子没有□□伤人,但是枪炸开了,碎片子也是要割伤人的。” 史薇皱着眉头,把盛毓潼的手放在唇下,认真地吹了吹。 “我答应你的勤务兵,要教他射击,说到就要做到。说起来,我是替你教的他,射击是士兵的必修科目,你不能因为他还没到起征年龄,就只让他做最基础的活儿。” 史薇猛地抬起头:“话可不能只听别人说的。盛毓潼,我虽然没教他射击,但驾驶可是我亲自教的他。你想想,万一他有幸赶上了和平年代,会开车不就比会开枪实用多了?” 盛毓潼一下子抽回手。史薇愣住了,朝盛毓潼的胳膊一拉:“别躲,听话,把手给我看看。我又不会害你。” 盛毓潼反而后退一步,把手藏得更严实。看着盛毓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史薇摘下帽子。她挠了挠头发,额头皱出三道细细的抬头纹,一只手搭在盛毓潼的肩膀上: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不会就一直想着和我闹别扭吧?” 盛毓潼一咧嘴,露出了两颗大白牙。史薇也不由得笑起来。她一用力,就把盛毓潼揽进自己的怀里。怀中的人有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虽然不是信息素的味道,却平和了她一直紧绷的内心。 “我这几天真的累坏了,所以好意提醒你,不要惹我生气,否则,”史薇捏了捏盛毓潼的脸颊,“后果自负。” 春日草原璀璨的星空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盛毓潼按下开关,帐篷顶上的电灯亮了起来。她拘束地在帐篷里来回走动了一阵,就听见帐篷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少将,你在吗?” 盛毓潼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对上参谋的目光。参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咳嗽了一声:“盛营长,你有见到我们少将吗?” “她去洗澡了,”盛毓潼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她马上就来。” 参谋放下撩起的门帘,快步走到盛毓潼面前。他脸上的笑很亲切:“你也有事找她?不如我们一起去?” 正说着,史薇已经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来了。她看着参谋一副要把盛毓潼拉住去的驾驶,将搭在头上的毛巾扯下来,随意扔到桌上,说:“入库结束了吗?” “结束了,核点的清单我都带过来了,我已经确认过一遍,没有差错,你只要再确认一遍就行,参不参照实物随你的便,”参谋顿了顿,才继续,“快到熄灯时间了,人员都已经准备就寝,我想明天早上再清点比较好。这段时间,你也够累的了。” 他说完,看向盛毓潼: “盛营长,你还有什么事要向少将汇报?如果不是特别要紧,就和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想去第三军团的营地看一看。” “参谋,我……” 盛毓潼眨眨眼睛,她终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留在史薇的帐篷里。她拉紧外套,使劲拍了拍衣服,仿佛上面积累了很多灰尘。做完这些工作,她鼓起勇气,冲史薇敬了个礼:“少将,那我明天再来打扰您。” 史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天?就算是明年,盛毓潼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和史薇说话。 “你……你笑什么?”盛毓潼结巴起来,“我说的是认真的,如果会打扰到你,我可以明天再来找你。” “盛毓潼,你明天找我,能有什么事?”史薇忍俊不禁,语气里都带了浓浓的笑意。 “我……我,我给你汇报,汇报第三军团的军情。”盛毓潼耳朵都红透了,眼神也飘飘忽忽的。史薇笑着将外套扔到了盛毓潼的脸上:“得了吧,咱们是同学,住一个帐篷里说话,还需要什么理由?” 盛毓潼一把拉下史薇的外套,眼中有隐隐的愤怒。史薇笑得更开心了,忽然她捂住了肚子:“唉哟,喝凉水喝急了,你又故意逗我笑,我岔气了。” “我,我没有故意逗你笑,我都是……” 盛毓潼越说越乱。这件事情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说不定,她一点儿错都没有。 史薇缓过气,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一头雾水的参谋说:“她今晚就留在我这儿。我这里有多余的折叠床,她不会打搅到我的。” 眼见参谋又要说话,史薇连忙安抚道:“你放心,不涉及军情,就是我去联盟碰到几个老同学了,和她说一下。” 夜色温柔 参谋面色平平,只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少将对待各位营长能一碗水端平。骷髅军团的军人,个个都是敢杀敢拼的。少将过去一直做得很好,希望未来也是这样。” 他有意看了盛毓潼一眼,举起右手敬了个礼。 “敬礼!”史薇喊道。 盛毓潼跟着史薇一起抬起右手,目送参谋离开了帐篷。听了参谋的解释,她心底平和了许多。但她的肩膀上忽然多了史薇的两只手——史薇强行把盛毓潼转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你别生气,参谋人很不错,他不是有意针对你。换做别人在这里,他也一样会带走的。” “我不会生气的,他对我很好,还给了我很多零件,”盛毓潼沉吟了一会儿,“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傻……我想参谋是个好人。” “他原来是第八军团的人,战绩很不错,但是第八军团和骷髅军团不一样,他们的参谋有一个六人小组,他站错了队,所以被架空了,”史薇回忆起往事,“军事演练的时候,我和他们对战过一次,对他有点印象。后来又听说他们内讧的事情,就顺手——” “把他捞过来了。” “哦。”盛毓潼说着,低下了头。史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弯下腰看着盛毓潼的脸,正要关切地问一句,却发现盛毓潼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窃喜。 “好啊,逗我是吧?” 史薇伸手就往盛毓潼的腋下挠,盛毓潼叫起来:“不要。”史薇丝毫没有放过盛毓潼的意思。盛毓潼没有招架之力,只能连连后退。她逐渐靠在了一人高的柜子上,动弹不得。 “怕了吗?”逼近的史薇笑着说,“你承认你怕了,我就放过你这一次。” 盛毓潼喘了一口气,拼命摇了摇头,特大声地喊了句:“不怕!” 史薇被吓得连忙捂她的嘴:“小声点儿,你想让卫兵进来,看,看我们两个人的笑话吗?”盛毓潼虽然被史薇捂住了嘴,却一直发出闷声闷气的笑,身体也抖了起来。而门外的卫兵确实也听到了帐篷里的动静。 “少将,有情况吗?” “没有,”史薇扭头冲帐篷外大叫,“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就算天塌了也不能进来!” 外面一时没有回应,就在这时,盛毓潼作势要咬史薇的手心。史薇察觉到盛毓潼的意图,飞快把手撤开了。盛毓潼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她喘匀了气,面色红润起来,又有了精神。 “亏我还担心你,听了参谋的来历不高兴,特意想照顾一下你的情绪,你这家伙倒好,居然还笑出来了。”史薇单手叉起了腰,她不满地嘀咕起来。卫兵也走了进来: “报告少将!” “怎么了?”史薇回过头,“不是告诉你们,天塌了都别进来吗?” 卫兵局促地往后退了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对不起,少将,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个命令确实是由您在安全的情况下发出的。”他义正辞严地说。 “现在确认了吗?” “确,确认了。”卫兵紧张得舔了舔嘴唇。 “那我再下一遍命令,今天晚上,就是截止明天上午六点四十起床铃之前,除非有紧急军情,其他事情一律不用向我报告。” 史薇的这道命令听起来就像样了许多。卫兵立刻答应了。等他出去,史薇再看向盛毓潼,盛毓潼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你怎么了?”史薇问。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我要因为参谋的来历,有情绪?” 盛毓潼无辜地看着史薇,她的眼睛里有最干净的夜空,孤悬一轮明月。史薇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盛毓潼一定要在这件事上有心结?她从来是不让史薇为难的,却不是因为装作大度,而是天性如此。 史薇望着盛毓潼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夜色可以照见自己。上将在联盟总部和她讲的一席话又冲进她的脑海,令她头疼不已。 于是她明了,盛毓潼眼里照见的,分明是史薇自己的心结。 “班长?”盛毓潼喊了一声。 史薇疲惫地笑了笑,说了声“我累了”,她又怕盛毓潼担心,强行打起精神:“铺床吧,到了床上,再说会儿话,困了就自然睡着了。” 两人合伙从角落里搬起一张折叠好的行军床,史薇又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多余的被褥。一切安排妥当后,两人肩并肩躺在一起。 行军床很轻,躺在床上的人翻个身都会咯吱咯吱作响。盛毓潼想着史薇累了,于是打算等史薇入睡后再闭眼,免得翻身吵到她。 但等了很久,史薇都没有要入睡的迹象。盛毓潼准备翻身看看史薇,却听到史薇哑哑地说了一句话: “盛毓潼,你睡觉前,会做什么?” 盛毓潼抬眼往史薇的方向看,史薇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搭在胸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摆动,犹如随波逐流的水草。 “我什么都不做,”盛毓潼回答,“爸爸妈妈刚去世的时候,睡觉之前会想,但想了就会睡不着,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因为害怕失眠,所以什么都不想吗?”史薇问。 “不是。” 盛毓潼坚定的语气让史薇忍不住侧身,她听到了盛毓潼的下一句话。 “是害怕第二天因为太困,什么都做不了,会更容易去想他们,”盛毓潼话里带了些颤音,“这样不好。” 史薇本想告诉盛毓潼,这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她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盛毓潼。 她和她一样。 “我睡前会习惯把一天做过的事情都想一遍,”史薇尽力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一点,“可有时候就是会碰到一些让我气得不能再气的事情,结果我就会把白天本来就生过气的事情,再生上第二遍。” “刚才的卫兵,会让你生气吗?”盛毓潼问。 “不会,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史薇一把握住盛毓潼的手,忽然又想到盛毓潼的伤口,于是小心地问,“有弄疼你吗?” “没有,”盛毓潼主动抱住史薇,“班长对我,一直很温柔。” 卧谈 史薇轻轻摩挲起盛毓潼的脸颊,温润的、细腻的、柔软的……她搂过盛毓潼的头,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其实今天,我碰到杨乃宁了。” 每次提到杨乃宁,史薇和盛毓潼之间都会变得不大愉快。史薇也是斟酌了很久,才下了告知盛毓潼的决心。她亲自告诉盛毓潼,总比日后由杨乃宁说给盛毓潼听要好。 “那……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盛毓潼窝在史薇的怀里没有动,她只是平常地问了一句。史薇回想起今日的所见所闻,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只是话出口时依然是镇定的: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太看好杨乃宁。但我也是真心实意觉得,联盟总部的文职很适合她。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盛毓潼怯怯地望了史薇一眼,史薇也恰好向下看,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帐篷里的电灯熄灭了,史薇只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头眼睛亮晶晶的小熊。她天真地仰起头,却不发一言。 “怎么了?今天吞吞吐吐的?” “我要说的话,你不爱听。” “你是不是想说,杨乃宁不是这样的人?” 史薇感觉到,单薄的体能服外,异样的触感令她发痒,那是盛毓潼柔软的头发轻柔地拂过她的前胸。黑暗里,这份触感被无限放大了。盛毓潼似乎想说什么,但头脑让她踟蹰不止。史薇出了会儿神,也就想明白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为杨乃宁说话而生气,”史薇用力按了按盛毓潼的头,故意粗声粗气地说,“小混蛋,你最信任的班长我,是这种人吗?也不过脑子好好想想。” 盛毓潼傻笑起来,史薇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两人笑了一阵。盛毓潼又说:“班长,对不起。” 史薇坐了起来,她迷惑地看着盛毓潼:“好端端地,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我想说,我太笨了。就算,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永脑子去想,也只想得出表面的东西。更深层的,我一点儿也想不到,”盛毓潼说,“可能给班长也添了不少麻烦吧,但我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么想着,就说了声,对不起……” 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史薇暗想,盛毓潼在第三军团,能平安无事这么长时间,还得多亏她遇事不会多想。不然,就算盛毓潼有九条命,也不够应付尉迟麟那只老狐狸。 但史薇什么都没说。她单手拎起自己的枕头,玩笑似的扔到盛毓潼身上,再笑着说:“对不起这句话,你敢说,我也不敢听啊。以后,少说对不起。我和你之间,没必要计较这些。” “班长,做错了就要勇于承认,这是,这是……”盛毓潼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史薇竖着耳朵也没听清,她只好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我想说,这是廖老师和我说的……”盛毓潼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太像小孩子说的话了?” 史薇用左手盖住右手,再神神秘秘地将手伸到盛毓潼眼前。盛毓潼不解,这时,史薇的左手撤开,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保持了微小的间距。 “一点点。”史薇说。 眼见盛毓潼又咧开嘴傻乐起来,史薇转过身,两手撑着趴在行军床上。她说:“被你这么一阵糊弄,我都差点儿忘了要和你说什么了。” 盛毓潼立马不笑了:“严肃吗?” “严肃,特严肃,”史薇说,“杨乃宁的事儿我先放一边,咱们最后再说。”听到这里,盛毓潼一骨碌爬起来就要穿鞋。史薇赶紧一把将盛毓潼拉回床上:“我要和你说正事呢,你穿鞋做什么?” “开灯,”盛毓潼认真地说,“如果是讲正事,开灯讲要好些。” “你听人说话是靠眼睛听还是靠鼻孔听啊?回来!”史薇披着被子坐起来,“我倒数五个数,数完了你没躺下,原地二十个俯卧撑。” “我……” “听见没有?”史薇耍起了横,“五,四……” 史薇还没数完,盛毓潼就倒在了行军床上,她整个躺得笔直,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她的神情也是严肃的,嘴角向下撇,有几分像保持站姿时的表情。 史薇简直要笑死了。她披着被子,活像一个没戴斗笠的渔翁,两腿也盘了起来。 她问盛毓潼: “这讲话要开灯的规矩,你是从哪儿学的?” “天枢塔校校规,就寝时间必须保持必要的安静,如有重要事件通知,必须开灯。” 盛毓潼流利地背了出来。史薇隐隐约约想起,校规上好像是有这么一条,只是年代久远,她已记不清原样了。 “算你勉强过关。” 史薇哼了一声。接着她酝酿了一会儿,组织好措辞,说:“这次常星跟着救援物资一起过来了,上将的意思是,让她编入骷髅军团。” 盛毓潼猛地起身,行军床顿时向下一坠。史薇手忙脚乱地抓住折叠架,盛毓潼才没把行军床压得变了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常星来了?” 盛毓潼压抑不住兴奋,口气中又掺和了些许埋怨。 史薇慢悠悠地向后倒,最终倒在了支撑帐篷的树干上。如果给她的手指夹上一根烟,她准会表现得像个喜爱吞云吐雾的老烟鬼,为尼古丁的摄取为露出神秘的欢欣。而这份欢欣不需要更多的演绎,只要套上史薇此刻的表情就好。 不提早告诉盛毓潼这件事,背后有史薇自己的谋划:要是真的一早告诉盛毓潼,常星来了。今天晚上就不会是史薇和盛毓潼独处,而是加上常星的三人谈了。 两人还会如现在这般亲密吗? 想来就是打开电灯,正襟危坐到天明了。连一个肌肤相亲的拥抱都是奢侈的。 “我早告诉你,你就不会听我要告诉你的其他消息,而是把常星拉来和我们一起说话了。噢,不对,”史薇的表情就像是醉了一般,食指和中指并列,向盛毓潼轻轻晃了晃,“可能直接把我踢出去,你和常星一块儿在这里说悄悄话。” 看着盛毓潼若有所思的样子。史薇暗暗地笑了。她已打定主意,要抢占道德高地,不让盛毓潼抓住一点点把柄。 然而—— “我可以和常星一块儿去我的帐篷聊天,”盛毓潼微微侧过头,一脸真挚,“绝对不会打扰到你,更不会把你从帐篷赶出去。” 因为你 “你,你这就过分了!”史薇急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盛毓潼,做人不能这样。我,我。我这么猴急八脑地跑回来,为了谁,你心里不得有数个啊?” 见盛毓潼若有所思,史薇接着说:“我承认,我在处置尉迟麟这件事上,有我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还害你摔坏了枪。我在这里,对你郑重地道歉。” 史薇还下了床,煞有其事地朝盛毓潼鞠了一躬。只是她鞠完躬,立马又缩回了床上,盘着腿,眉飞色舞道:“但是我一把尉迟麟的事情解决,就想着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人打电话给我啊。”盛毓潼茫然。 “好,我纠正,是想着打电话,只是被人给阻止了,”史薇说,“谁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是要我把骷髅军团的水给端平了,人家也是好意。” “嗯。”盛毓潼点点头。 “上将本来留我有事的,我原本明天才能回来。但一半是那件事我实在无法接受,一半是因为你。” “所以,我今天回来了。” 史薇瞥了眼盛毓潼:“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盛毓潼乖巧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史薇舔了舔嘴唇,“你今晚不能和常星一起。”见盛毓潼没有反应,史薇紧张地拍了拍盛毓潼的脸蛋:“呆子,懂了吗?” 盛毓潼皱了皱眉头:“班长。” “哎,怎么了?” 史薇全神贯注地盯着盛毓潼的眼睛,眼神却过分热切。 “可我还是觉得,去和常星打个招呼比较好,”盛毓潼认真地说,“我和她,很久、很久没见面了。上次我去新首都,也没碰见过她。” “明天去,可以吗?”史薇说,“今天太晚了。” 盛毓潼是开心了,史薇心里却起了一个小疙瘩:如果今天是史薇和常星同时出现在盛毓潼面前,盛毓潼会选择和谁一起说话呢? 其实史薇自己也清楚,凭着多年的同学情谊,她应该主动带着盛毓潼一起去见常星。但她的心中就是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不要这样! 她想做那个第一个见到盛毓潼的人,想要单独占有她。 哪怕…… “班长,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盛毓潼笑了笑。 史薇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跳起。她将被子直接堆到了床脚。她想恼羞成怒地嚷几声,看了看盛毓潼,却又舍不得。 她只好揉着眼睛叹气: “盛毓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欺人太甚?” “知道啊,”盛毓潼单纯地说,“上过初级学校的人都知道。”她还应景地傻笑起来。史薇见状,跟着干干地笑了两声,又忽然板起脸。盛毓潼顿时不敢继续笑下去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史薇,怯怯地问:“班长,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史薇歪着脑袋看了盛毓潼一会儿,又抬起了头:“盛毓潼,你过来。”但不等盛毓潼有所动作,史薇就自个儿爬了过来。她悬在两张床的空当间,惊险地摇晃了一下,即便这样,也没阻挡她爬到盛毓潼床上的决心。 小小的行军床承担了两人的重量,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史薇看见,对面的盛毓潼,肩膀如同单薄的秋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放松!” 史薇不客气地拍了一下盛毓潼的肩膀,之后又把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堆在床尾,正好堆出一个舒适的靠背。她随意地靠着被子,语气悠闲:“你又不是第一天见到我了,这么害怕,难道是发现了我的秘密?” 盛毓潼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黑暗中她的皮肤有异样的光泽,像是出了汗。在她的对面,史薇安稳地斜坐着,一条手臂搭在了隆起的被子上,如同一头审视猎物的豹子,光线在她的身上投下斑斓的花纹。 一时间,盛毓潼好像嗅到了青草的气息,嗅觉替代了视觉,在脑海里凑出异样的图像。 “不知道……”她轻轻叹息,又像是在颤栗,“我什么都不知道。” 手指捏上了盛毓潼的下巴,指腹是冰冷的。两人之间升起一团白色的薄雾,薄雾背后,史薇的眼睛成了她看不见的东西了。 “我是只大老虎。” 史薇说话慢慢的,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如同丛林里的斑斓猛兽,时隐时现。可她心里却在想一个最低级的恶作剧。 “晚上是要吃人的。”史薇一本正经地说。 她说完,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盛毓潼的脸上。盛毓潼的脸被史薇捏得脸颊鼓起,但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她想,真是太好笑了,班长也会说这么幼稚的笑话吗? 史薇端详了盛毓潼很久,终于撒开手。盛毓潼立马大口大口呼气。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前胸后,终于平静下来。 史薇这才开口:“刚刚是不是觉得我特蠢?还特别装神弄鬼?” 盛毓潼不回答,她低下头。史薇只看到她肩膀一耸一耸的。 难道是哭了? 史薇暗自琢磨了起来。 这种玩笑的恐怖程度,就算是去吓三四岁的小朋友,都不至于把他们吓哭啊?更何况盛毓潼已经二十好几了,还是个哨兵,再恐怖的局面都是见过的。 难道是因为对自己太没有戒备而出现心理创伤了? “呆子?呆子?” 想到这里,史薇小心地揉揉盛毓潼的脑袋。盛毓潼还是不说话。史薇赶紧低下头去看盛毓潼的情况,没想到盛毓潼忽然狂笑着抬起头,吓得史薇后退了一步。 “你,你吓唬我?!” 史薇反应过来后,反手抓起枕头就朝盛毓潼的身上扔去。盛毓潼只顾着笑,也没接,枕头弹到了地上。 史薇只好光脚下地,把枕头捡回来。帐篷地下是草地,枕头上因此沾满了土和露水,但翻一面还是能用的。只是盛毓潼的笑还是没停下的意思—— “笑吧,笑吧,我就不信,你能笑到明天早上!”史薇愤愤地把枕头扔进里头的行军床上,再把被子搬进去,预备睡觉。但盛毓潼身体一歪,倒在床上,笑声似乎不是她想停就能停得下来了…… “班……班长,”盛毓潼想说的话,被无法控制的笑分割成一段一段,“我……我好像……停不下来了……” ※※※※※※※※※※※※※※※※※※※※ 这段时间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极端嗜睡,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可能会日两千一段时间,如果状态确实不好,就改文案一直日二下去了 谋爱 当天晚上,盛毓潼被史薇送进了医疗队。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后,护士拿着一支针管扎进盛毓潼手上的静脉。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盛毓潼的身体,她不断抽搐的四肢渐渐平息了下来。无法抵挡的困意席卷了她,她最终闭上了眼皮。 史薇独自在医疗队外的空地上晃悠,等了一会儿,就见到医生走了出来。 “少将。”医生摘掉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薄雾,再戴上。 史薇向她敬了个军礼,医生同样回礼。史薇看了眼医生身后紧闭的门,发现没有任何盛毓潼要出来的迹象。 “她,怎么样?” “我们给她推了药剂,她已经镇定下来了,”医生说,“今天晚上,她就在这里休息。” 史薇低头想去扯战术半指手套,左手摸到右手,才想起来出门时太匆忙,根本没把手套戴上。 她转而搓了搓手。 “没笑了就好。这个呆子,笑都能笑到进医院,哈哈哈哈,”史薇咧了咧嘴,“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份内的事。而且大半夜来医疗队的哨兵,都有各式各样的原因。盛营长的缘由,也算得上常见了。” “常见?”史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盛毓潼笑到要进医院已经够离谱了。这世界上真的还会有这么多人笑得要看医生吗? 她想笑,又有些不敢笑;“您说的是真的吗?” 史薇的口吻很是戏谑,医生立马板起了脸。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史薇的质疑。 “激素危向是单身哨兵的常见病,这一点常识,您是有的吧?” 史薇愣住了,她耳朵传来一片嗡嗡声,视力瞬间也变得模糊。她咬了咬嘴唇,疼痛让她从一片模糊中挣脱出来。 只听医生又继续说:“当然,盛营长只是有激素危向的前兆,还没达到激素危向的相应指标。” “她,她怎么突然就激素危向了?”史薇着急起来,“我几天前走的时候,她看起来还好好的。” 医生平静地打住史薇的话头:“这个我也不清楚,盛营长以前不是骷髅军团的人,我们没有她的一手资料。但是——” “在全联盟医疗和科研机构共享的资料里,盛毓潼是出现过一次激素危向的人。激素危向只要出现过一次,复发的概率就很高。如果复发次数达到三次,且不与向导结合,就会陷入永夜。” “永夜,可是哨兵的心灵癌症,无药可救。” 史薇捋起垂下的头发丝,一把将它们全推到脑后,好似这样烦恼就可以不存在了一样。但她这么做以后,医生那双眼神不容置喙的眼睛依旧盯着她,令史薇摆脱不得。 她必须说什么,做点什么。 只要能打破这难捱的寂静就好。 “你不是骗我的吧?”史薇笑着指了指医生,“盛毓潼她只是笑过头了,怎么可能就激素危向了?” 医生严肃起来:“少将,我绝不用患者的健康开玩笑。” 史薇脸上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一片茫然。她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嘴唇,像在抽一根不存在的香烟。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了些许微红。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飘过了许多她的熟知的、却已经逝去的人。每一次的离去,史薇都来不及好好告别。 以至于“离去”这个词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对不起。”史薇轻声,她好像恢复了平静。她再度看向医生:“后续要做些什么?” 医生松了口气,说:“目前只是达到了激素危向的前兆指标。除了坚持口服小白片外,还要每日分三次注射向导素。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再安排工作,避免过度疲劳。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方法。要想一劳永逸,病人最好和一个精神力强大的向导结合。” “我知道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考虑……” 史薇沉默了,接下来的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忽然后悔起来:要是没在联盟总部向盛毓潼求婚该多好?只要没有这个承诺,只要没有…… 她一下子掰掉了中指的指甲,回过神来,手心已躺着一枚鲜血淋淋的甲片。刺痛让史薇出了一身的汗,她闭上眼睛,刺痛是一阵一阵的。 她的肩膀和着今夜的春草一起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 最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拟定了决心。 “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报告联盟的事情,暂时延后吧,”史薇盯着医生,“盛毓潼的医学报告,你打算怎么写?” “激素紊乱,”医生说,“因为还没有完全达到激素危向的标准……” “激素紊乱会启动哨兵健康警报吗?” 所谓哨兵健康警报,是联盟设定的哨兵精神濒危警戒线。一旦触发警报,事态发展就由不得史薇和盛毓潼控制了。 那将是史薇最不想看到,也可能是盛毓潼最不想面对的结局。 “不会。” 得到理想的答案,史薇有了底气。“正常登记就好,按照一般的流程,慢慢来。”她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走近医生,不疾不徐地说: “我们还有时间。” 常星经过一夜的休整,恢复了精神。她走出帐篷,用力伸了个懒腰,再扯了扯过紧的领口。她是个新面孔,路过的普通士兵一面向她敬礼,一面好奇地打量她。 “早上好!” 一个军衔和常星相近的人主动打了招呼。 “早上好。” 常星微笑着应对。当那人离去后,常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荒河平原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硝烟味,这是战争的气味,刺激着常星的血液。 她不是个好战分子,是对荣誉的渴望,让她的身体里涌动着别样的激情。她在新首都维护治安时,她的心脏告诉她,上前线去!她在沙漠中运送物资时,她的心脏还是告诉她,上前线去!她回到天枢塔校给学员们加上实战课时,她的心脏依然笃定地告诉她,上前线去,上前线去,一定要上前线去! 在反对战争的进程中,没有一种工作是不值得的。但是活生生的人总有自己的偏好。 想去前线,总不会是个,太过分的偏好吧? 枭首行动 史薇从远处走来,刺眼的光线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眯起了眼睛。这时她看见了站在帐篷门口的常星。她主动打起了招呼: “常星!” “史班长!” 史薇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都在忙些什么,方便说吗?” “送物资,巡逻,训练新兵,有时候还去医院做助手,”常星说,“人虽然在后方,但心无时无刻不在前线。” “欢迎加入骷髅军团,”史薇故作严肃,“加入了,就别想着半夜给我偷偷摸摸走人。” “知道了,那我打算走的时候,给班长你打个报告?” 常星无所畏惧。史薇单手用力按下常星的头。她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小兔崽子”,脸上却是笑着的。待她松了手,常星精神地直起身,向史薇敬了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中校常星,向指挥官报告!” 大概是常星过分激动,她的音量之大令史薇都往后仰了一下。史薇说:“行了,经你这么一喊,我就不用再向这些士兵介绍你了,他们都快被你这一嗓子震聋了。” 常星只是站直了身体,咯咯咯笑个不停。 “我先带你去炊事班,吃过早餐后,我再带你参观营地。骷髅军团这个营地虽然规模没有以往大,精良的装备也都留在山的另一边了,但是看一看,也能防止迷路。” 常星却只想着别的事:“班长!” “嗯?说吧,还有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能被整编入伍?” 昨日在飞鲨军团待命时,常星已得知协约众国向荒河平原投放生化武器的事情。如果无法被及时整编入伍,她会错过这个难得的实战机会。 史薇倒也爽快,她对常星说:“我有安排你顶替一个位置的想法,只是手下管的人一时不会很多。” 常星琢磨,管的人很少,莫不就是…… “班,班长,你不会打算把我安插到炊事班或者卫生队吧?” 常星一激动,说话都结巴起来。史薇哭笑不得;“炊事班?”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血压终于恢复正常后,才开口:“你真是……想到了我都不敢想的事情。” 常星却觉得自己也有苦处,她有点埋怨史薇:“班长你非要拐弯抹角,我这么猜,也没什么错吧?” “是,你没错,”史薇苦笑,“我可以把我对你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是你暂时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在你正式上任前,只有我、你和联盟总部的人会知道。” “你,能保证吗?” 史薇神神秘秘的样子,更惹得常星好奇。她自然答应了。 自昨夜得知盛毓潼的激素指标危险后,史薇在帐篷外守了一夜。这一夜,她睡意全无,只一心谋划着怎样将盛毓潼的病情瞒天过海,熬得双眼通红。 天色蒙蒙亮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让常星接受第三军团组成的编外加强。同时从骷髅军团内部另抽精兵组成一个哨兵特别行动小组,交给盛毓潼管理 哨兵特别行动小组,这个策划从首都沦陷之日起,就盘旋在史薇的脑海里。城市战难打,如果有先头部队在城内引发骚乱,外头的大部队就会好过很多。骷髅军团本身打过城市战,有经验,从中抽调熟悉地形的精兵,不是难事。 问题出在指挥官上。 骷髅军团主打正面战场,尤其擅长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官个个都是调兵遣将的高手,但都没有被包围的经验。赌一把也未尝不可,但是攻不下联盟总部,会是对士气的一大挫折。史薇不能赌,联盟更不会允许史薇去赌。 骷髅军团的现役指挥官,因此都被排除了。 一番思考后,史薇心中敲定了三个指挥官人选:封之蓝、盛毓潼和她自己。 封之蓝,飞鲨军团的空降兵指挥官,因她自愿支援骷髅军团,她的调动也就记在了史薇的名下。她是史薇心中支配小组的第一人选。空降兵每次降落的降落点都是在敌人的腹地,封之蓝肯定有非常丰富的“被包围”经验。 盛毓潼……如果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作为副手再合适不过。史薇想,盛毓潼的性子要“笨”一些,正好压一压封之蓝的“机灵”,免得封之蓝太过冒进,导致决策错误。盛毓潼还是个神枪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发挥作用。万一激素危向,留下盛毓潼,只派出封之蓝,也不会影响大局。 至于史薇自己……万一先头部队没有达到相应的效果,她会亲自再试一次。 但她由衷希望永远没有试一次的机会。 那将意味着一场血战的开端……亦或是永恒的分别。 炊事班开伙了,士兵规规矩矩排起了长队。史薇和常星也站在队伍里,不一会儿就排到了她们。今天负责打饭的是肖望和嘟嘟。他们这样跟着军团的平民,也在为军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肖望瞧见常星,晃了一下神,史薇连忙拉过常星一只胳膊,向肖望介绍:“老爷子,这是昨晚新来的常星,是您的新后辈。” “前辈好!”常星敬了个礼。 “我就不和你们啰嗦了,赶紧吃饭,吃饭。”肖望笑呵呵地给她们打好了粥。到了嘟嘟面前,嘟嘟看了看常星,问史薇:“少将,为什么毓潼姐姐没来?” “她生病了,在卫生队待着,今天就不出勤了。你忙完了,可以去看她。” “好。”嘟嘟乖巧地答应了。常星从他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个花卷,再捏在手里:“班长,我拿好了,咱们别挡路了。” 史薇也匆忙夹起一个馒头。两人找了处空地,一坐下,史薇就告诉常星:“那个小男孩儿,是第三军团烈士的遗属。” 常星听到“第三军团”四个字,眼睛一下子亮了:“第三军团的?电报里说的只活了一个,就是他?” “没错,挺可怜的孩子。我们救出他的时候,他受了很大刺激。后来军医问了半天,只知道,他是来第三军团看哥哥的,至于他是谁,他哥哥是谁,统统说不出来。所以,到现在都没办法给他申请烈士遗属的身份。” 常星看看小男孩,又转过来:“班长,说真的,你确定他是遗属吗?” 史薇停下了筷子:“什么意思?” “那么多大人都死了,就他一个小孩儿活下来,”常星靠近史薇,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觉得奇怪吗?” 骚动 史薇一听,第一时间就用筷子的另一端敲打了常星的饭盒。饭盒“铛铛”响了两声。 “就是因为有人会像你这样猜,我才为这事着急上火,”史薇说,“人言可畏啊。” 常星回头看了一眼嘟嘟,小男孩儿踮着脚尖,勉力使自己只比肖望矮一点点。常星问:“班长,你就这么确信?” 史薇正往嘴里喂了一口粥,听了常星的话,她瞪着常星将粥咽下,喉咙一滚,皱着眉头道:“你是不相信我这个亲眼目睹的人的眼睛?还是不相信我的脑子?我亲眼看着那孩子从炮膛里爬出来,能有错吗?” “是是是,”常星赶忙服软,“但是,这也说不明不了那孩子的身份呀。” 史薇瞥了常星一眼:“联盟指纹库里,有他的指纹。” “既然有指纹,肯定能追查出他的具体身份。那判定为遗属的事儿,还不简单?”常星一拍大腿,她觉得这事儿真是太简单了。在后方,她每天都要操办不少的身份认定事件,史薇头疼的事,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主动请缨:“班长,不如把这事儿交给我去办,我保证,七天,哦不,三天之内就能完成任务。” 史薇却不置可否,她看着常星:“你是来做指挥官的,去做这件事,你不会觉得大材小用?” “班长,军中无小事,关系到烈士遗属,咱们就更不能马虎了。”常星初来乍到,有心凭着一些本事在骷髅军团立足。在她看来,安抚好烈士遗属,就是给士兵解决后顾之忧。若果常星能帮嘟嘟解决烈士遗属身份的申报问题,那她就能在普通士兵中保有一定的口碑。 史薇挑起一边的嘴角:“那个孩子,是个孤儿。” “啊?” “联盟规定,只有处于婚姻存续期的自然人才能领养孤儿,”史薇说,“他的档案至今存放在孤儿院里,没有办理领养手续。是他自己偷偷跑出来,又自己‘认’了个哥哥。” 说到这里,史薇咧嘴笑了笑:“是不是挺有本事的?哈哈哈哈哈哈。” 常星可傻眼了:这样一来,嘟嘟就根本没有成为烈士遗属的亲缘关系证明文件。饶是常星本事通天,也绕不过一刀切的遗属审核系统。 “你放心,这事儿不会交给你做的。”史薇说。 “这,这事儿就算不交给我交给别人,别人也没法做啊。”常星不由得说出了心里话,她说:“遗属审核系统,只认材料不认人。” 史薇将一饭盒的粥都搜刮干净,倒进了嘴里。她不紧不慢的:“我知道,你就别操心了,后勤的事就放心交给后勤。来了前线,就要转变思维,后方的行政处事,在我们这里是一概行不通的。” 常星这才明白史薇的意图:史薇这是在敲打她,让她别生不该有的心思。她当下有些惭愧,但还是敬了礼:“是!” 清洗完餐具,史薇就带着常星在骷髅军团营地参观起来。旭日初升,士兵们以连为单位,依次跑出营门进行操练。浩浩荡荡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气势震天。史薇为她手下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是得意。她扭过头看常星,只见常星虽然有所触动,反应却不是太惊讶。 史薇不大满意,她问:“常星,你毕业后,在哪个军团供职?” “第一军团。” 史薇眯着眼细想了一下,她同第一军团的指挥官只打过一次照面,隐约记得领导者是个与史薇一样少见的女指挥官。 “虽然战绩不如骷髅军团,在八大军团中也排得上前三。”常星主动说。她想着史薇可能注意不到第一军团,毕竟头名总是骷髅军团和猛虎军团在争。 “我记得,第一军团好像是个哨向混编军团吧?”史薇拖长了声调,似在回忆。常星来了精神:“是!第一军团是联盟唯一的哨向混编军团。” “那你们怎么选排长连长营长啊?”史薇突然问。 “当然是凭能力,凭本事。”常星愣了一下,还是中规中矩地说了。 史薇挠了挠头发,问:“万一打架了,怎么算?” “打架?”常星困惑不已。她向史薇投来一个迷惑的眼神,没想到史薇却挪开了目光。她朝出发的士兵们大吼:“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跑操呢还是散步呢?是不是要我挨个踹一脚?” 等眼前的连队走了,史薇才慢悠悠地说:“其实吧,我们也和猛虎军团合作过。合作的性质上,和你们的第一军团有点像。但每次都很失败。” 她拆掉半指手套,又重新戴上。常星注意到史薇手指上的伤,但她也只是注意到了,什么都没问。 “什么‘哨兵中最强的向导,向导中最强的哨兵’,”史薇磨着后槽牙,“真是听一次就想揍他们一次。” 常星笑出了声,史薇瞥了她一眼:“笑什么?你来骷髅军团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知道,打了向导要关禁闭,所以必须忍着点儿。” 她压低嗓子小声说:“你还没见过那群向导有多欠揍,我保证你马上会变得和我一样。” 常星入伍以来,同向导向来是和平相处的。但对于骷髅军团和猛虎军团之间的恩怨,她也有所耳闻。此刻,好奇心胜过了一切。 “那我就等着班长带我见识见识。”常星笑着说。 史薇转过来看,把常星从头看到脚:“别了,我见过的向导,恐怕还没有你认识的多,轮得着我带你见识向导吗?” “不,我想看哨兵和向导打架。” 史薇两边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一个坏笑:“行啊,等生化清剿过后,我就和方卓联系一下,咱们和猛虎军团一起组织个小型的军事运动会,也算是应付联盟要求咱们这些光棍军团每年组织一次联谊的硬性要求。” “你那边,会有人吃醋吗?” 史薇突然掉转枪头,向常星问道。常星闻言,暧昧地笑了笑,还伸出手挡了挡脸。 史薇立刻明白了。她用胳膊推了推常星,言语中流露出些许欣喜:“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孩儿可以啊……什么时候谈上的?” “入伍第二年的时候,受伤住院了,她是我的主治医生。” 常星语气羞涩,眼中却透着明媚的光。任谁看,都知道她是个沉浸在热恋中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