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行修情了》 魔修 晨曦刺破雾蒙蒙的天际,在水面上映出第一道波光,又穿过密丛丛的树叶,照见阴影下的枝丫。 苏斐然坐在枝丫上,看天光破晓,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一夜,彻彻底底地证明了一件事。 她感受不到灵气。 十年间,她无数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先前还可以安慰自己,修士通常十岁入道,她年龄尚小,发育不熟,不可揠苗助长。但如今她已经到了引气入体的最佳年龄,却依旧没感受到半点灵气,如果不是有前世经验,她恐怕要怀疑自己的功法是个假的。 既然功法不是假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个绝灵地带;要么,她是个天生废材。 苏斐然慢吞吞地爬下树,一边洗脸,一边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河水倒映着她稍显稚嫩的脸蛋,带点婴儿肥,像水晶皮的玫瑰糕,自雪白中透出些红润来。 苏斐然饿了。 临走的时候,谷先生给她打包了糕点。可惜昨天赶路的时候,不知名的动物跟了她一路,等她甩掉它的时候,吃的已经没了,只能靠野果饱腹。 苏斐然沿着河流向前走,河边树木都生长得茂盛,枝叶参天,偶尔有几棵矮树,树梢挂着零星几个果子。她摘了一颗下来,洗了洗放进嘴里。 “咔嚓”一口,汁水四溢,清脆爽口——苦得要命。 苏斐然泛起呕来。 上辈子吃饭的记忆要追溯到数百年前,她早就忘了当时的口感,可这辈子她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可河边只生长这样难以下咽的果子。 苏斐然稍作犹豫,迈开步子,走向旁侧林中。 茂密的树木几乎遮住阳光,让人分不清方向。苏斐然每走出一段,都要转身看一眼来路,直到视线中的河流消失,只有脚步落下时的轻微碾响。 “哗啦啦!”羽翼翻飞的声音响起,在安静中尤其清晰。 苏斐然抬头,只看到被割裂的阳光细碎落下。 她继续摘果子,摘下来尝一口,好吃的吃掉,难吃的扔掉,感觉肚皮慢慢鼓胀,精力逐渐恢复,再抬眼时,前方又是一条河流。 与其回头,不如向前,只要有河流,她便能走出这片树林。 苏斐然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突然,又是一阵群鸟振翅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 群鸟惊飞,这不是巧合。 河流近在眼前,苏斐然却没有继续向前,树木遮挡了她的视线,但说话声却隐约传入她耳中。 “呵,听说贤门的人最喜欢多管闲事,今日一见,可真是名不虚传啊。”男子说话带刺。 “怎么是多管闲事呢。杀魔修,可是最正经的事情了。”少男语气闲散。 “那正好,杀儒修也是我爱干的事。”男子惋惜:“你小小年纪就已经筑基,看来天分不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少男语含笑意:“既然有天分,用来杀你不是刚好么。” “你找死!” 三个字之后,再无声音,但前方树木间,却时不时闪现出两个人移动的身影。 苏斐然连忙躲到树后,仰头贴在树上,深吸气。 前方正在动手的是两个修士。 她早知道这世界存在修士,所以并不意外,但是,她还看到了什么? 她还看到他们在斗法。 这意味着,这里不是绝灵之地,这里有灵气。 可她却一无所感。 两个原因,划掉一个只剩下另一个:她没有灵根。 不能感受灵气,不能修炼,不能变强,哪怕她在其他方面努力补足,面对修士,也不过是一只蝼蚁。 就像现在,前方两个筑基修士斗法,换做前世巅峰时期,碾碎他们就像碾碎蚂蚱,可眼下她却只能躲在树后,寄希望于他们的神识不够强大。 苏斐然缓慢呼气,瞥了眼身后战况,然后悄悄离开。 筑基期修士灵力低微,又缺乏经验,战斗很难持久,眼下正处在高潮,苏斐然脱身并不困难,只是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走到哪里,直到前方豁然开朗。她脚步微顿,又走上前。 前方是一块空地,空地上几间茅屋,看起来结构十分脆弱,苏斐然却知道它牢固非常。 昨天她才离开这里,并且以为今后不会再来,谁知今天便误打误撞转了回来。 但是这个她住了十年的地方,昨天还完好无损,现在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扫荡。门前的树木拦腰折断,树叶落了满地,枝干是遭遇雷劈后的焦枯,院子里各类物事七零八落,只有房屋依旧坚实地守在这里。 可见战斗双方实力都不容小觑,倘若对手还在这里,以苏斐然的凡人之体,恐怕不等接近茅屋,就已经一命呜呼。 谷先生送她们离开时,苏斐然便感到这个决定很仓促,当时她已经猜测是有什么变故,今天来看恐怕是谷先生有仇家上门,才将这里化为一片狼藉。 地上有点滴血迹,不知道是谷先生的还是对手的,苏斐然蹭了些泥土掩上,又将几间茅屋都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一个匣子。 匣子没有锁,却有一个水滴状的凹槽。苏斐然咬破指尖滴血上去,匣子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封信,一枚手环,一沓符纸,几瓶丹药。 苏斐然先拿起手镯打量一番。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猜得到是用来储存物品的,而且,大概考虑到她没有神识,这手镯只需要滴血。她用血抹了抹,成功认主后向手腕上一扣。 符纸需要灵力,信只粗略扫了一眼,都放进手镯。剩下几瓶丹药,瓷瓶上贴着名字和说明,苏斐然仔细看完,才分门别类地放好。最后丢掉没用的匣子,准备离开。 步子刚迈开,视线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苏斐然立刻跨到墙后,探出去看了眼,发现有人向这里走来。 这附近很少来人,她这一路看到的,只有方才斗法的那两人。当时视角太差,她没有对上面孔,不知道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修士。 苏斐然从发间拔下簪子。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那很好对付,如果是修士…… 苏斐然没有探头再看,只依据声音判断。对方正轻快地哼着小调,倘若是那两名修士之一,他应当是胜者,而且按照这个距离,只要留心,他就能发现苏斐然的踪迹。 可他还是在靠近。 越来越近。 近到门前。 男人的脚步不见停顿,哼歌的声音也没有半丝波折,仿佛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知。 苏斐然已经抬起簪子。 终于,他推开门。 看到女孩在镜前梳妆,年纪小小,却挽着发髻,将银簪缓慢推入。 他似有些惊讶:“小姑娘?” 听到声音,又见到人脸,苏斐然便知道自己碰上了最坏的情况。 他是那个魔修。 同样是修士,儒修修的是仁义之道,遇到普通人不至于动手,但魔修不同,他们性情不定,杀人如麻,便是第一眼不杀,相处中若有丝毫不如意,便会血溅当场。 而这样的魔修,在看到茅屋时,绝不会毫无防备,方才他状似不察,但苏斐然一有动作,立刻就会身首异处。幸而苏斐然最后改变计划。与其见面即杀招,不如以凡人身份降低对方警戒。 魔修走了几步,左右看看:“这家里只有你一个?” 苏斐然点头。 他指指外面:“那树是怎么回事?” “雷劈的。” 魔修点点头,不经意地走上前。 苏斐然有些瑟缩地向后,盯着他。 魔修察觉,表情亲切了些,伸手要摸苏斐然的头,被躲过,便转而去拍她的肩膀,声音尽量柔和:“我是好人,好人,真的,别怕。” 苏斐然看着他脑门上那魔修的标志,再看向他力图展现无害的神情,点了下头。 对方应当已经判断出她没有灵力。 魔修果然放松许多,坐在旁边聊天,问她些“家里大人哪里去了”之类的问题。 聊了一阵子,苏斐然便指着他额头,问:“你脑门上为什么有朵花?” 魔修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因为我是魔修。” “什么是魔修?” 魔修哽了一下:“就是……走火入魔的修士。” “什么是走火入魔?” 魔修怅然:“就是修炼的时候走错了路。” “那你会杀人吗?” 魔修瞪大了眼睛,既而摇头摆手:“魔修不杀人的!你别听别人瞎说!” 苏斐然似懂非懂地点头,开口:“那什么是……” 魔修连忙打断她:“我们来玩游戏吧。” 这个魔修居然还耐心哄小孩,或许,他不是那类穷凶极恶的魔修。 这时,魔修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块圆润透明的石头,他把石头在苏斐然面前晃了晃:“这是块会发光的石头。” 苏斐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试灵石。 石头在魔修手中发出了红白两色光,象征火与金。 “你来试试,看会发出什么颜色的光。”魔修将石头塞入她手心。 苏斐然知道石头不会发光,便不抱期待。 然而,却有什么亮起在眼角余光中。 她看去,手中试灵石散发着柔和的光。 方才的一点动摇悉数退去。 这个魔修,必须死。 水灵根 黑色的光莹润柔和。 在黑色光芒亮起时,魔修眼中同样亮起了光。 “单水灵根!你居然是单水灵根!”魔修蹦起来,托着苏斐然的手:“我居然遇到了单水灵根!” 他看看苏斐然,想说什么,又激动得说不出什么,只能盯着那黑色的光。 “水灵根是什么?” “水灵根……”魔修双手疯狂比划着,半晌才憋出话:“水灵根非常非常厉害!你想当神仙吗?就是,可以天上飞的那种!只要有灵根,你就可以修炼当神仙!” “哦。”苏斐然皱眉:“可是我觉得水很弱。” “不弱不弱!”魔修:“水灵根用处很多的——” 苏斐然:“用处多?” 魔修:“对,水利万物而不争,额,这句话的意思是,水本身是一种利他的东西——” 苏斐然:“利他?” 魔修:“啊,就是……” 魔修已经语无伦次,苏斐然却在心里为他补上后半句:就是个“道具”。 单灵根,又称天灵根,是高天赋的象征,凡是拥有天灵根的人,因为修炼速度比常人快,所以潜力更大,能够达到的境界更高,常常作为储备人才,成为各大宗门的争抢对象。 但水灵根除外。 水灵根是最鸡肋的灵根,如魔修所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注定它是以利他为用的灵根,具体便体现在,水灵根往往擅长治疗却不擅长进攻,一旦遭遇攻击,毫无自保能力,只能依仗他人保护,偏偏水灵根因为其独特效用,往往成为他人争抢的对象。每一个水灵根修士,都因为其治愈能力的强大,而被贴上标签,最终沦为他人用以疗伤提升的“道具”。 前世的苏斐然为了不沦为“道具”,努力提高攻击力,成为一名剑修。 今生,她还是水灵根,又在有能力自保前,遇到了一个魔修。 那魔修为发现水灵根而兴奋,把泛光的试灵石看了又看,连带着不住握着苏斐然的手。 她猛地抽出手来。 魔修一惊,努力收敛了兴奋之色,放柔了声音说:“你想不想修仙?” 苏斐然答:“想。” 魔修脱口道:“我可以教你!” 类似的情况苏斐然不知遇到多少次。遇到低阶水灵根修士,直接使用未免浪费,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将其“圈养”,待修士提升到一定境界,使用时的效率也会更高。而凡人尚未入道,哪怕拥有水灵根,也作用不到修士身上。 现在,一位男性魔修对十岁女孩说:我可以教你。 苏斐然扬起小脸:“真的?你教我?” 魔修点头,动作到一半,忽然又问:“你发育了没有?” 苏斐然眨了下眼睛。 “发育就是,”魔修哽了下:“有没有长个子,有没有……”他比量下胸口:“变化?” 苏斐然看向他胸口,找到了心脏的位置,很快又想,位置偏高,肋骨太多,扎起来不方便。 这时魔修又欲盖弥彰地解释:“因为,要开始发育,才能修炼。” 苏斐然点头。 魔修果然大喜,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努力将苏斐然培养成一名修士。苏斐然表示自己对身体穴位毫无了解,他便带她过了一遍灵气在体内运转的路径,一个大周天下来,已经是太阳当头。 苏斐然瞄他一眼,又低头,小声:“我饿了。” 魔修恍然,立刻去给她找吃的。等他走远了,苏斐然才向后一倒,躺在床上,想起最关键的问题。 她先前为什么感受不到灵气。 因为她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这两个世界的灵气感受方式竟是不同的。 走错了路,那么无论多努力,都是无用功。 刚才按照魔修教的方法再去感受,果然有微妙触动,只需要继续进行,引气入体便顺理成章。但魔修未死,环境不安全,她无法入定。趁他出门,苏斐然摸出那封信,仔细看起来。 信是谷先生留下的。前一天送别时,她都不曾做什么准备,后来料到有人会重回这里,便留下了这些符箓丹药,并在信中说明了它们的使用方式。 苏斐然记忆中的谷先生,总是浑浑噩噩,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人对她说的话,十句总有九句得不到回应。有时候,上一刻还在教她们读书识字,下一刻便神游天外,又坐回窗前,看着天空发呆。但这封信她却写得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还提到了从前没有说过的话题,将修真两个字展现在苏斐然眼前。 只是看这字里行间,她的意图有些模糊,时而希望她们走上修真之路,时而透露着对平凡生活的希冀,最后又将选择交到了她们手中。倘若成为修士,那一沓符纸能够保她们低阶时不受伤害,如果选择凡人,那丹药可以用来防身。 魔修没多久就回来了,把几个野果递给苏斐然。苏斐然一眼看出,这些果子便是其苦无比的那种,本来不饿,就更没胃口,只是魔修在旁边盯着,她才慢吞吞咬下一口。 坐了会儿,魔修突然起身说:“我出去办点事,你慢点吃。” 他出了房门,找个角落掏出通讯石,接通后唤了声“师父”。 声音出口,他有所察觉,扭头一看,苏斐然站在门口看他。 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他有点尴尬:“我联系我师父。” 苏斐然走过来:“你会和他提起我吗?” 魔修安抚她说:“我师父人很好,他会喜欢你的,不用害怕。” 苏斐然点点头:“我不害怕。”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和她把话说开,魔修坦荡了些,和师父交代了一下和贤门弟子交手的事情,接着便对师父说:“我发现了个水灵根的小姑娘,打算带回去给您看看。” “别别别,”魔修看苏斐然一眼,压低声音:“她还是个孩子呢,小心把她吓着。” “您不是早就想要个水灵根吗?虽然不太好教……” “我都没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多少人想找个水灵根,偏偏被我遇到了。”魔修声音轻快,情不自禁地摸起苏斐然的脑袋,爱不释手,像抚摸什么珍宝,浑然忘记他们正在商量她的去路。 很快,他们敲定结果:带她走。 挂掉通讯,魔修身心舒畅,转过身来,眼睛发光:“小姑娘,你跟着我——” 声音破碎在喉咙中,化成窒闷的呻、吟:“唔……” 一枚银簪刺破几层皮肉,刺进他的丹田。 簪子没入半根,紧攥的双手暴起青筋,苏斐然的声音里贯穿着力量:“我拒绝。” 可她力量太小,不过依靠他那一刻的大意。魔修攥住她的手,簪子立刻拔、出。解脱的瞬间扼住苏斐然的脖子,陡然收紧:“你找死!” 苏斐然的脸颊瞬间涨红,血丝爬上眼球。 “你以为这簪子能把我如何?”魔修笑得用力:“可惜,我是修士!” 大脑已经缺氧,思绪一片混沌,苏斐然脑中只有数字在顽固地闪现,支撑她最后一点灵明。 三。 魔修一把将她甩开,扑起地面一片尘埃。他抬手:“水灵根的确可惜,但你还是去死吧。” 苏斐然伏在地面,缓慢爬起来。 二。 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斐然站起身,一阵阵咳嗽,问他:“怎么了?” 一。 像被抽去骨骼,魔修的身体柔软如水,慢慢化开。他面色转白,仿佛窒息:“你下毒……” 苏斐然微笑:“是吗。” 零。 魔修的身体彻底瘫倒,像烂泥。 苏斐然踩上这烂泥中的一只手,通讯石未能开启,便已被弃置在地。 她悠然叹息:“是的。” 破灵丹,可以直接作用在修士的丹田。银簪刺入,自然不可能夺他性命,但银簪上的毒素却能够直达丹田。而丹田,是修士灵气聚集之地,命脉所系。破灵丹效果再差,也能够让他丹田麻痹,若强行调动灵力,毒素立刻渗透全身筋脉,不死也废。 但效果竟然这么好,倒确实出人意料。 苏斐然蹲下身,两只手麻利地摸遍全尸,扯出一个袋子来。神识认主的安全性更强,弊端也很明显,现在主人死了,苏斐然便把它直接系在自己腰上。 尸体没办法处理,这院子也不能再呆。苏斐然把有用的东西都搜刮干净,头也不回地离开。 半个时辰后,另一人来到这里。 他走过满院狼藉,看到屋里杂乱无章,又在房角找到了那具死去的尸体。 拿起通讯石,对另一方说:“发生过战斗,双方交手不到三招,应当是试探,却有人受伤。有人翻过房间,带走了一个匣子里的东西。屋角死了一名魔修,没有名牌。不,他刚死不久,身上有斗法痕迹,只是轻伤。致死的是毒,被细物扎入丹田。是破灵丹。” 他迈过魔修的尸体,又脚步一顿:“等等。” “死的是不恃阁的嫡传弟子。”他轻叹,为尸体掩上双眼:“我会找到凶手。” ※※※※※※※※※※※※※※※※※※※※ 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19 14:57:27 团团团团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2-03 21:54:19 献给世上惟一的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1-25 22:02:36 少数派w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1-26 09:50:10 少数派w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1-26 09:50:16 谢谢~ 练气 清河流转,微波骀荡。 处理过魔修,苏斐然离开了那屋子,找了个僻静安稳的地方,准备引气入体。 林木高茂,因而水汽蒸腾,闷热潮湿,又恰好地处水边,水元素充足,最后再选择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照得水元素十分活跃。三方条件满足,苏斐然便找了棵树爬上去。 刚盘膝坐好,苏斐然发现腰间的储物袋有些碍事。手镯可以作普通饰品,但是这储物袋挂在腰上,谁都能看出里面装着东西。可她没有神识,又不能取出东西后扔掉它,如果遇到认识那魔修的人,看出这储物袋的来历,又要引来祸患。 她解下储物袋,端详片刻,按上了手镯。 下一刻,储物袋不见。 苏斐然有些惊讶。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竟真的收了进去。 这已经不是空间大小的对比了,而是,这手镯居然能在空间内容纳另一个空间! 她对谷先生更加好奇,但只能压下种种疑惑,先解决自己的实力问题。 按照魔修传授的方法,她沉下心来,努力感知外界。 草木的清香、枯裂树皮和积年落叶的腐烂气息、微风吹拂而来的些许热意、婆娑枝叶间泄露的微光、叶脉纹理相触时的沙沙声,甚至流水泛起微波的轻响。 忘却心跳、忘却呼吸、忘却汩汩的血液、忘却沉静的四肢。 在忘却自我的瞬间,自空无中睁开新的双眼,便见得一切不可见。 白的是金,悄然零落。 红的是火,腾跃向上。 黄的是土,沉凝在地。 青的是木,雀跃奔逸。 黑的是水,渊流静谧。既消匿于每一处光辉灿烂,又共存于每一次生命消歇,随血脉奔涌而深流,伴万物荣枯而归寂。 她抓住了它。 在心跳中、在呼吸中、在汩汩的血液中、在沉静的四肢中。 在自我中。 不可见于是可见。 不可得于是可得而用之。 黑色的水元素自丹田引入,又自丹田流出,不曾开拓的经脉在滴水的冲刷下寸寸贯通,滞涩的水渠终至畅通无阻。滴水化为细流,周天循环,复归于朴。 大周天,成。 苏斐然睁开双眼。 黑蒙蒙的气汇聚丹田,随心流转,标志她迈出了修真的第一步:成为练气修士。 抬手,一滴水凝在指尖。是饱满的形状,如同饱满的心情。 前世挥手便成滔滔之势,今生从零开始,本该遗憾,可是看到这一滴饱满的水,她却心生欢喜。像在沙漠中日夜跋涉,唇干口燥时遇到的那一滴水,满心满眼只觉得可爱,实在忍不住时—— 她凑上去,舔了舔。 很好,饱满的水滴消失了。 她又凝出一滴,依然那么饱满,依然,被她舔掉了。 可嘴里还是没滋没味。 再凝……凝不出来了。 练气期不过是修真的“预备”阶段,这一阶段吸收的灵气以积累为主,使用效率非常低。苏斐然不过练气一阶便能凝成水滴,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盯着指尖,确定没有第三滴水可以舔,只能放弃。又从手镯中取出那个储物袋,刚炼出的神识探入其中,发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首先是一块名牌,正面刻三个大字:谢梳风,是人名。翻过来是四个字:功成不居,这句出自《道德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字样,分辨不出那魔修的具体身份。只是魔修通常独来独往,即便有师承,师徒关系也非常松散,很少见随身携带名牌的——与其说是那魔修的,更可能是某个道修宗门弟子的。 名牌先放到一边,储物袋里还有三十多块灵石,几张符纸,和几件法器。 苏斐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剑。 前世她囿于水灵根的缺陷,为了自保成为剑修,身边大半辈子都伴着一把剑,可那把剑今生没了踪影,她多少次手痒,也只能折树枝比划,现在看到灵剑,立刻就握上去,一抽。 没抽出来。 法器需要配合灵力,她现在的灵力,连拔剑都做不到。 另外几件法器对她而言,也成了破铜烂铁。 唯一有用的是符纸。大部分符纸的使用需要灵力,但少数符纸只需要神识触发,储物袋中便有这么一张传送符,形制和前世没有区别,能够瞬间传送三百里。这类符纸常用作逃命,使用者往往状态极差,故而制作时便已经封入灵力。那魔修过分轻敌,到最后也没想到会死,反而便宜了苏斐然。 杂七杂八的都塞进手镯,把魔修的储物袋扔掉。苏斐然这才活动着身体,慢慢爬下树。 太阳依然挂在高空,苏斐然不能确定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可以确定另一件事。 该洗澡了。 她拖着发麻的两条腿往河边蹭,慢吞吞地脱掉衣服,迈进水里。 水灵根的修士自然亲水,苏斐然在河里游了一阵,干枯的丹田得到润泽,又有更多水元素汇聚而来,却扣门而不得入,片刻后散逸,她伸手去揽,只捞得一捧流水,又从指缝间泄去。 如此被水元素勾引了不知多少次,丹田中那稀薄的气蠢蠢欲动,苏斐然顺势在体内铺开一张大网,像盘踞正中的蛛,耐心等待被触动。大多数光点自孔洞中透出,总有那么一点两点被网罗,在经脉中散发着莹莹微光,又随灵力运转,汇入丹田。 “阿嚏!”苏斐然打了个喷嚏,从入定状态惊醒。 太阳落山,河水渐凉。 她感受丹田的充实,心满意足地上岸,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穿到一半,细风吹来。 她停下动作,缓慢扭头。 河边多了个人,不知出现了多久。 那人穿着灰色袍子,屈膝坐在十几步之外,低头不知做什么,披散的发垂落身前身后,遮住眉眼,空荡荡的袖口中探出一截手腕,瘦而白,像玉。 苏斐然转回头来,继续穿衣服,将挽起的袖口一道道展开垂落,遮住手镯,再用锋利的簪子挽起湿润的长发。 正要离开,有人唤:“小姑娘。” 苏斐然止步。 “你见过魔修吗?” “没有。” 微风送来一声低叹。 低叹声入耳时,男子已经来到面前。 衣服是灰扑扑的,面容却透着莹润的白,连唇色都被这玉色压下几分,浅淡得很。 他说:“我们做个交易。” 苏斐然问:“什么交易?”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教你如何修炼水灵根。” 苏斐然盯着他:“你果然看到了。” 他摇头:“我只是感受到水元素向你涌去,想来,你的灵根便是水。” 看或是没看,苏斐然并不在意,只是,水灵根又暴露了。 她不自觉跟着男子的声气,也低叹一声:“你问吧。” 男子没有开口,却向她抬手,袖口中露出一截手腕,骨节伶仃,似用力便能折断。 苏斐然立刻退步,但对方动作更快。 头上微沉,有东西压上鬓发。 男子笑起来:“初次见面,这是礼物。” 苏斐然低头去看水面,水中,女孩乌黑的发上多了一个翠绿的花环,有各色花儿,或含着骨朵,或娇羞半敛,或粲然怒放。可见男子编织时用心之精巧。 换了常人,恐怕为这珍重的礼物而欢喜,但苏斐然却想:这花草皆生长在附近,可见是他来到后编成的,如此,那么他至少来了一刻。 她抬手取下花环递回去:“多谢,不必。” “已经送你,便是你的,不要便扔了吧。”顿了顿,他轻声:“只是这花草便可怜了。” “不摘便不可怜。”苏斐然将花环扔进水中:“什么问题,你问吧。” 男子看花环随水而去,轻叹一声:“你我境界相差悬殊,你怕是不相信我。不如我先同你说说这水灵根吧。” 苏斐然皱眉。 虽然男子气息不似魔修那般肆意张扬,可苏斐然却真切地感受到,此人比那魔修、儒修的实力高出不止一层,却又能将气息尽数收敛,见之如见凡人,此时又将姿态摆得足够谦和,简直令人费解。 可她此时心中,确实有万千疑问,难以拒绝这突然的好意。 最后,两人在河边相邻而坐,面前是夕阳余晖,身后是莽莽深林,中间,是堪堪三尺。 三尺和三丈对男子来说,都只是一抬手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计较的,苏斐然盘膝而坐,等他开口。 “灵根分五种。”低空中生出五朵花苞来,他抬手,近乎透明的指尖依次点过,那花骨朵便颤动着,相继绽放:“金、木、水、火、土。” “五种元素相互组合,有百余种可能,而单灵根占据其中五种。水灵根,是其中一种。”指尖点上黑色的花儿,花瓣重重绽开,开到极盛,又瓣瓣飘落,舞至男子面前。他微愣,神色转黯,再抬手时,花儿全部消散。他回首对苏斐然道:“我只口述吧。” 他说:“因道以一为本,故单灵根效率最高,而单灵根中,又以水最近于道,因此水灵根在诸多灵根中,最易成道。只是水性包容,常与其他元素并行。故而水灵根较其他灵根常见,而单水灵根却较其他单灵根,罕见。” 苏斐然笑了:“近于道,是因为它卑弱吧。” 男子缓声道:“那便看你修的是武,还是道了。” ※※※※※※※※※※※※※※※※※※※※ 口吃的凉凉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1-26 22:25:59 malanore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1-26 22:43:52 读者“凌风渡”,灌溉营养液 +82 2021-01-27 00:05:02 读者“献给世上惟一的花”,灌溉营养液 +6 2021-01-25 21:56:42 读者“口吃的凉凉皮”,灌溉营养液 +7 2021-01-25 15:06:06 读者“口吃的凉凉皮”,灌溉营养液 +6 2021-01-09 13:17:18 谢谢~ 儒修 修道,还是修武。 苏斐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修真于她而言便是漫长的升级,从练气到筑基、金丹,层层向上,前方有个再明确不过的目标,她只需要变强,再变强。而悟道只是点缀,在瓶颈期浮现在脑海,又在度过瓶颈后被抛之脑后。 如今这一问,像钟声雷响,振聋发聩。 变强,便是道吗? 若是,道又为何以守柔为强? 若不是,那么她前世步步向前,数百年光阴交付,又修的是什么? 修的是什么? 声声追问响在心底,苏斐然急切地寻找答案,似要将全部心绪条分缕析,逼出最后坚守的那点意念。初成的识海掀起狂澜,脆弱的气海四散奔逸,身体不堪重负地轻微战栗。 只为那种种表象之下,究极的一问: 何为道?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 一道声音贯入识海:“变强,自然是道。” 如刀光直下,千头万绪间条理立现。 她重复:“变强,自然是道。” 似天光乍泄,一气贯通。 识海复平,气海归宁,但身体还在轻微战栗。 苏斐然抬眼,一字一字:“变强是道。但,道非变强。” 道不可名,名之则有分,有分则非道。因为道无分,万事万物皆可为道,故变强是道。因为道无分,万事万物皆有分,故皆非道。 一字一字,镌入识海。战栗停止。 苏斐然深深吐息,看向对面男子,折身下拜:“多谢先生指点。” 男子受这一拜,扶她起身:“我名卫临棹。” “苏斐然。” 卫临棹问:“经方才一番思虑,你是修道,还是修武?” 苏斐然问:“修道如何,修武又如何?” 卫临棹笑了:“我只知世人之‘如何’。” “那世人如何?” “世人以修武为主,修道为辅。” 对此苏斐然深有体会。前世修士们皆看重实力看轻道心,毕竟道心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而变强却是一条直线,一支目标明确的箭。何况,修真途中遍布血光,没有武力空有心境,大概率夭折于中路。 这时,卫临棹语气一转:“但若说水灵根卑弱,我却不认同。水处卑下,却得众流汇聚成海。水性柔弱,却无物不入无处不在。水利万物,却使万物不得脱离水而存在。”他点向河流、树木,乃至脚下泥土,又指向苏斐然和自己:“你我可以抛却金木火土,却决不能离开水。故而,先有太一生水,后,”手指轻划过周天世界,“才有天地万物。” 苏斐然的视线看向远方,自夕阳落处的云蒸霞蔚,到尽处河流与天相接,到茂盛生长的树木油绿葱茏,再到水声潺湲流过细润泥土,最后到此时此刻天地间仅有的两个人。心脏搏动,泵出血液不息。 这是水。 水利万物,因予万物以利,故万物不能稍离。 这是水。 苏斐然微微一笑。 练气二阶。 她看向卫临棹,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卫临棹却问:“你是何时引气入体的?” “前天。”苏斐然猜测是自己进境过快惊到了他,便将时间向前推了推。 毕竟,她只说回答,却没保证是实话。 卫临棹颔首,又问:“你可发育了?” 苏斐然讶然。那魔修在引导她修炼前,也问过这问题,当时她只想一簪扎进他心脏,可现在卫临棹又问,她才觉得蹊跷。 难道这问题真有什么特殊意义? 卫临棹便解释道:“发育前的身体不够成熟,若开始修炼,便是揠苗助长。发育结束后的体质又相对稳固,贯通经脉非常困难。而这之间的几年,可塑性最强,便是修士从练气到筑基的最佳修炼时间。” 苏斐然怔然。 卫临棹请问:“怎么了?” 苏斐然摇头:“我已经发育。” 卫临棹点头,垂眸绾着宽大的袖口,灰袍更衬得肌肤如玉、骨节如竹。半晌,他开口:“你可见过一位魔修?” 苏斐然答:“我曾见到两名筑基修士斗法,他们分别称呼对方为儒修、魔修。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其中某位?” “儒修?” “是。儒修说,杀魔修是他的本分,魔修说,杀儒修是他的爱好。”苏斐然道:“你说那魔修死了,难不成便是那儒修杀的?” 卫临棹点头,神色郑重:“你可知那儒修身上有何特征?” 苏斐然低眉回忆,半晌,想起什么:“我担心被发现,就没有靠近,但听那儒修的声音,应当还未长成,那魔修也说儒修年纪轻轻便已筑基,想来年岁不大。” 说话时,苏斐然打量卫临棹的表情,斟酌着问:“你要为那魔修报仇?” 卫临棹却摇头:“那魔修死前已经在凶手身上留下记号,他师门的人能够轻易找到凶手的踪迹,轮不到我来报仇。我只是看他死在那里,有些好奇。” 卫临棹说得漫不经心,苏斐然闻言却心中一跳。 凶手身上留有记号! 苏斐然脑中闪过当时场景。魔修死前试图用通讯石传递信息,她直接打断,此外再没有异常。如果他当真做了些手脚,那么,他手握通讯石便不是为了通讯,而是为了……遮掩他的真正目的。 而她果然只注意到这点,却完全不记得他的另一只手当时在做什么! 念及此处,苏斐然收敛心神,似不经意地问:“那是个什么样的记号?凶手难道不会发现?他如果将记号抹掉,那些报仇的人不就找不到他了?” “以神识为记,如果消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死,要么,追凶者死。” 这是最坏的结果。 以苏斐然目前的实力,杀死对方的可能性接近零。 她还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但卫临棹并没有给她机会,又将关注点投向了儒修。 问:“你可记得上次见到他,是在哪个方向?” 苏斐然直接说:“我不认路。” 卫临棹诧异:“你可以看太阳。” 苏斐然反问:“正午的太阳向西、向东、向南,还是向北?” 卫临棹哑然。 苏斐然得出结论:“都有可能。” 卫临棹回神,低笑:“没有方向,那便沿着河流一路向前,这总不会错。” 苏斐然深以为然。 只是河边的果子太苦。 心里这样想,嘴上便这样说了。 卫临棹稍愣,伸手一引:“你说的是它?” 他的手心多了一颗果子:“这是苦果,洗髓丹的辅药之一,味苦,却有排毒的功效,并不稀罕,但对筑基以上修士无用。你是练气,吃它对身体有益。” 苏斐然拒绝。 “罢了。”卫临棹将果子收入袖中,微微一笑:“今日初见,两件礼物都未能送出,待下次再见吧。” 难得有人解惑,卫临棹一走,苏斐然的诸多疑惑又无处求解。 这念头刚冒出来,卫临棹便有察觉,道:“你若有事寻我,可到合欢宗报上姓名。” 合。欢。宗。 卫临棹已经消失,苏斐然心中还转着这三个字。 因为太熟了。 前世同样存在这个宗门,以男女双修为道,采阳补阴、采阴补阳之术最盛,她曾经流落于此,险些失陷,绸缪多年才得以逃出。这段经历磨砺了她变强的道心,却也成为她的心魔。每次身处瓶颈毫无寸进时,这噩梦都会将她惊醒,像有人在身后鞭策,逼着她跑得快些、再快些。 那合欢宗的弟子们便成了妖魔,如影随形。 现在卫临棹却说,他是合欢宗的人。 脑中世界顿时被劈作两半,半是淫靡,半是清明。 只有一件事清晰明确:卫临棹曾助她修炼。 那一番点拨令她茅塞顿开,修为随之进阶。此时,充沛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她沿着河流向前,不觉得累,却觉得饿,便从手镯中取出一颗苦果。魔修在教她修炼之前,也曾摘了几颗苦果给她,她信不过,只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过后便将全都塞进手镯。 可卫临棹说,这果子虽苦,却对身体有益。 她吃了两个,囫囵囫囵地吞下去,居然就饱了。 从小生活在这树林里,苏斐然不知道它有多大,趁现在精力旺盛,打算一鼓作气,直到太阳落山,星月胧明,河水化为墨蓝,静如深潭。 “哗啦。” 前方河流中溅出白色水花,涟漪四散。有人破水而出,长发流泻,肌肤映着月光水色,看不分明,但那视线却射穿淡薄夜色,仿佛夹带火光,向苏斐然看来。 河里有人洗澡,正常。苏斐然礼貌转身。 面前却腾地蹿起烈焰。 “走什么,不多看两眼吗?”少男音含笑响起。 是那个儒修。 身后水声淅沥,少男笑意分明:“你见了我身体,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炙热的火焰贴身燃起,热浪险些卷上苏斐然的衣带。 她退后一步,转身,微笑着问:“你嫁我?” 少男微愣,失望的叹息:“啊,原来是个小丫头。”他系上腰带,慢步走来:“我对小丫头不感兴趣,但总不能被你白看了身体,不如……”口吻淡淡:“你也脱了吧。” 似烈火烹油,那簇火焰骤然大亮,火舌蹿起三尺,撩上苏斐然一缕长发。 那少男要脱的,不是衣服,是皮! 苏斐然运起全身灵力,却不足一杯水,想扑灭这熊熊火焰,简直杯水车薪。 “水灵根?”他惊疑一声,既而愉悦道,“正好,把命留下吧。” 火圈顿时收紧,向中央燃烧而来。热浪扑在苏斐然脸上,瞬间汗流不止。体内水系灵力叫嚣着出战,却又在凝出的瞬间蒸发。 灵力运转太慢,只能靠足够的时间来换。 等一等,再等一等。 火苗已经舔上双臂,苏斐然果断放弃手臂,忍者灼烧的痛,积蓄全身的力气。 终于,成形。 她猛地蹿了出去! 杯水化成薄膜,与火焰碰撞时瞬间汽化,放出庞大的热量烫伤双腿,却也隔绝火层,令她脱离火焰,又在瞬间,用那烧伤的手,扣上了手镯。 一把剑横空出世。 苏斐然用尽力气,甩向少男! 不过眨眼之间。 “当。” 少男反应飞快,剑被拦住! 他双手掐诀,火系灵气受他调动,再度汇集。 突然,一团白色一跃而来,结结实实砸到他脸上。又双腿一蹬,立刻弹回,奔向苏斐然! 而苏斐然手中已然多出一张符纸。 传送符发动。 三百里外。 入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长街上突然多出一个女孩,衣衫褴褛,半身焦黑。往来行人瞥来一眼,又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 只有负责揽客的人热情地招呼:“小姑娘?小姑娘!你也是来参加不恃阁的收徒大会的吗?来我们这儿住吧!” 合欢 苏斐然在茶馆里坐了一阵,就把目前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恃阁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门,以器修为主,每十年开门收徒,最近一次正是下个月。众多年轻人慕名前来,希望能够一跃成为宗门弟子,最好再得某位长老青眼,既而平步青云。这导致附近物价飞涨,却依然人满为患。店家们赚得盆满钵满,连跑腿的小二们都动作轻快。 动作轻快的小二第三次来到苏斐然面前,脸上已经没有笑意:“请问您吃点什么?” 苏斐然现在吃不起住不起,直接走人。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袋里想着方才得到的信息。 不恃阁的名字取自“为而弗恃”,下一句是“功成而不居”,而那位魔修留下的名牌上,正刻着“功成不居”四字,再联系他的金火双灵根,苏斐然可以断定,那名牌是魔修的,而魔修是不恃阁的弟子。 换句话说,她以为她杀死魔修,算得上除魔卫道,事实上,她却和名门正派不恃阁结下了梁子,按卫临棹的说法,不恃阁的人正对照着神识标记找她报仇呢,偏偏那张三百里传送符好巧不巧,把她送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 当真是:人固有一死,或死于儒,或死于道。 神识探入手镯,苏斐然一遍又一遍清点家产,不管怎么精打细算都不够打一架。正摸索时,手指碰到了灵石。 心有所感,她回头。 白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对上她眼神,两条后腿立刻蓄势待发,下一瞬,一蹦三丈高,像炮仗一样蹿上了天。身体却骤然失衡,落下时四条腿乱蹬,狗刨式游泳,一路跌落,正冲苏斐然的仰起的脸。 苏斐然加速迈进一步。 “吧唧”一下,白团子在她脚后摔成了一张皮,伴随有气无力的一声:“麻麻。” 苏斐然继续向前走。 毛茸茸的一层皮像注水一样涨起来,撑回了白团子的模样,继续亦步亦趋跟在苏斐然身后。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软软的小东西,曾经追在苏斐然屁股后面跑,张嘴时露出的牙齿泛着寒光,险些咬开她的屁股。 那次苏斐然跑了很久才把它甩掉,停下来缓气的时候,发现所有食物都不见了,当时她以为是跑丢了,再次见到白团子后,才断定是被它吃了。 当时她正聚精会神对付儒修,只看到一个白影,并未留心,直到传送过来,才发现怀里多了个东西。 甩手就把它扔了。 可它却不离不弃。 又走了一路,苏斐然停下脚步。 白团子一头撞上她,又弹出一个屁墩儿。 苏斐然弯腰,伸出双手。 “麻麻。”白团子眼中映着她的身影,不过一尺之遥。 “赶紧走!”旁边传来一声怒喝。 白团子受惊,白毛炸成针球,它龇牙,一口咬上苏斐然的手指。 几乎同时,苏斐然揪住它后颈皮把它拎起来,又丢出去。低头看手,黑漆漆的焦痕上又多出一丝血红。 擦掉血丝,苏斐然向一旁看去,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另一家客栈门口。 “都说过没房间了!”伙计不耐烦地赶人。 那女子站在苏斐然身边,眼睁睁看着伙计关上店门。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儿。 女子突然扭头,冲苏斐然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巧。” 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苏斐然转身就走:“不巧。” 对方自来熟地凑上来:“我猜你也没地方住……啊!” 女子踩住裙角,一个趔趄向苏斐然抢去。 苏斐然向旁边让出一步。 女子摔得舒舒服服。半晌才爬起来,埋怨道:“你都不扶一下吗?” 苏斐然头也不回:“你不如换身衣服。” 女子的装束可谓奇葩,脸上像打翻了各色粉盘,粉的红的白的晕成一团,偏眼圈周围画得黑浓,就连身上的颜色都像取下了天上彩虹,一层套一层,一色套一色,垂下的裙裾拖出一尺,走一步踉跄一下。 为苏斐然平生仅见。 女子却不服,展开双臂转了个圈,七色裙摆荡成彩缎,问:“这衣服不好吗?” “不好。” 女子凑到面前:“可你都没有瞧我,怎么知道不好呢?” 苏斐然止步,当真回首看她。 只一眼,便愣住。 女子在笑。她笑的时候,旁人再看不到五颜六色的妆容,只看到她眸光潋滟,笑意盈掬。 她眨眨眼:“够丑吗?” “嗯,够丑。”苏斐然回头继续走。 “啊。”女子长舒一口气:“真好。” 身后多了个尾巴,并没有影响苏斐然的行动,她走尽长街,没找到合适的客栈,便向小镇外去,找了棵树爬上去。 “你就睡这儿?”女子跃上另一棵树,捧着树干看过来。 “嗯。”苏斐然吃下丹药,再运功将药力送到四肢百骸,身体逐渐发热,烧焦的部位慢慢痒起来,苏斐然盯着自己的手臂,上面黑痂被顶起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完好如初。 丹药是谷先生留下的,她于是联想到谷先生的伤,同样是手上、烧伤,却不知什么缘故,十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无为曾经问她:“为什么我们的手和先生长得不一样?” 苏斐然回答她:“所有人的手长得都不一样。” 小孩子的话总是很多,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对无为的各种“为什么”不胜其烦,往往敷衍了事,慢慢的无为不找她说话了,谷先生也总是沉默地看天,她便有了独立的空间。 所以,谷先生送她们离开的时候,无为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她的胳膊要一起走,她却搬出谷先生的话敷衍:“你往东,我往西,我们再也不见。” 无为向来听话,果真便向谷先生指定的东方磨蹭,一步一回头,没走出几步,便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无名——” 苏斐然没有回头。 她对这分别的场景再了解不过,那么多痛彻心扉,到最后都化作相逢陌路,倒不如以利益相交,最干净明了。 就像身边突然凑过来的女子。 这人自称秦妫,跟了她一路,也透露了许多信息。 不恃阁因为是炼器大宗,招收弟子以金、火灵根为主,对悟性要求高,对修炼天分要求较低。所以,凡是灵根中有金或水的,哪怕是五灵根,都有可能入选。反之,哪怕是单灵根,若非金非火,想进不恃阁都难。 苏斐然问:“那若想成为嫡传弟子,需要怎样的天分?” “嫡传弟子?”女子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那要求可高了,总得炼器功夫到家,修炼能力也不差吧。”她凑近来:“小妹妹,你野心还不小呐。” “不过——”她语气一转:“不过我的野心更大些。” 她敞开嗓子大喊:“我要去合!欢!宗!” 苏斐然想堵上她的嘴巴。去合欢宗这种事情也是能大声喊出来的? 喊出来也就算了,还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 苏斐然只想答:抱歉,我不懂。 可想到卫临棹,徘徊心底的那个问题又冒出来,不自觉说出口:“合欢宗很受欢迎?” 秦妫看她的眼神像看世外高人:“你不知道?合欢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在它面前,不恃阁算个屁!” 苏斐然沉默良久,吐出一句:“食色,性也。” “呵。”秦妫神色一敛:“你这般小的年纪,怎么也学着那些儒修,满脑子净是迂腐念头?虽天地不仁,却万物有情,母生父养结成亲,知己相交为姊妹,男女共情则成欢。偏这亲情、友情、爱情,在你脑中便只剩了幅大被同眠图,再叹一句‘食色性也’。我反而不清楚,到底是合欢宗的人龌龊,还是你龌龊。” 苏斐然惊住。 秦妫却向前一步:“便是大被同眠,又有何不可?万物负阴而抱阳,男女交欢,天道自然。” 她慢声说道:“再或者,抛了众生有情,抛了天道自然,便只为求道长生。你却看不见‘天下第一宗’,只看到‘男盗女娼’,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斐然怔然不能言语。 合欢,合欢,合而成欢。为何她见到这两字,便抛却了亲情、友情,忘记众生相处时多少种欢欣愉悦,却只想到男女之情?又为何念及男女之情,却想不到情生自然、水到渠成,便只有满眼苟且? 扪心自问,既然求强,又为何见到“天下第一宗”的名号,目光却只停留在“合欢”二字之上?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有前世。 前世 前世的合欢宗便是个遍地龌龊的地方,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一旦遇到合欢宗弟子,总要骂一声妖女——宗中男女皆有,但被骂妖女的,自然是女弟子了。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许多名门女修便有了类似的心态。 无论做什么,总要左右端详,怕衣服遮得不够严实,怕说话不够稳重,怕举止不够端庄,怕成了男人眼中的荡、妇妖女。 苏斐然险些也成了这副模样。但“炉鼎”的标签却让她意识到,哪怕你从头裹到脚,笑不露齿,行不动裙,你在旁人眼中依然是“天生尤物”。 除非你够强,强大到,男人见你时,不觉得你是女人,只知道你是修士。 为此,她投身剑宗。 只是她又行差一步。师兄师姐们对她说,女人再强,总要有男人依靠。男人再差,你用心找,总能找到。于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 直到偶然发现,对方修的是无情道。 她竟松了口气。 次日,她便主动找上那剑修,将深情交付,结成双修道侣。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 爱意越来越浓,浓到那人再也控制不住杀意。 于是她拔剑出鞘,先他一步,杀夫证道。 需要男人来依靠?只做你的小女人? 开玩笑!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 苏斐然便这样混成了无情道剑修中的传奇。只不过在众人口中,剑修前面总要加一个“女”字。 前世有这样的经历,今生她理所当然对男女、情爱二词非常敏感,听秦妫一言,不禁惊讶。 不论对错,秦妫的言论实在太理想太纯粹。 可事实呢? 女人只有足够强,才能够得人正眼。可此时她却又可悲地混成了“男人”,于是开始希冀从一个男人眼中定位女性的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便卸掉自己的强大,由他包容自己的弱小。 苏斐然将这些说与秦妫,问她:“这样的爱情,你认可?” 秦妫奇怪地看他:“男人明明这样弱,你为何还要向他们伏低做小?你是谈恋爱,又不是请祖宗。” 交流到此,一番鸡同鸭讲,苏斐然意识到哪里出现了问题,却一时没有想通。但秦妫先前的话确实令她心有触动。抛掉爱情不讲,这里的合欢宗同样修习亲情友情,只这一点,便超出前世许多,更别说它还挂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除非天下修士都瞎了眼,否则必然有过人之处。 苏斐然想到卫临棹,料想修士们没眼瞎。所以这合欢宗,她还是要去看看。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便是弃了无情道改修情道,那又如何。 ——前提是计划足够顺利。 她摸了摸手镯,心思又转到不恃阁的事情上。 自从知道下个月是不恃阁的收徒大会,苏斐然心中便多了个念头:成为不恃阁的嫡传弟子。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上门,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和仇人变成一家人,到时候不管仇人如何强大,总要顾忌三分。可听秦妫介绍,像她这样只有水灵根,除了铸剑,对炼器一窍不通的人,休想迈进不恃阁的大门。 但秦妫却对这件事上了心,某日进小镇逛了一圈,回来时便笑得眉眼飞扬:“你运气可真不错。你猜如何?不恃阁居然死了个嫡传弟子!” 居然是嫡传弟子。她踢的这块铁板可够硬的。 苏斐然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秦妫拎起酒坛灌了一口,擦下巴擦了满袖脂粉,道:“不知道怎么死的,本来捂得严实,但最近可是收徒大会,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恃阁呢,这消息就被抖出来了,不少人已经下注,赌那位死了弟子的长老,今年会不会再收一个。” 苏斐然瞥她一眼:“你也下注了?” 秦妫打个嗝,摆手:“哎,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之前还穷得住不起客栈,今天就喝上了小酒,很显然,有钱了。 苏斐然直接问:“能借点灵石吗?” 秦妫笑开:“巧了,还真有!” 说着,扔去一袋。 储物袋上神识已经被抹掉,苏斐然探进去一看,一百多块灵石。 “别看我,灵石都在你那儿,真没了!”秦妫又灌了一口酒,向苏斐然走来,却又踩上裙摆,“啊”的一声向前扑倒,酒坛脱手而出。 泼了她一身。 秦妫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苏斐然由她躺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秦妫闷闷的声音响起:“你看到那裙子了吗?” 苏斐然头也不抬:“看到了。” 秦妫这才爬起来:“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对她微笑:“能换成灵石吗?” 秦妫:“……不能。” 苏斐然到底穿上了裙子,在秦妫的强烈要求下转了一圈。 裙子的颜色长短都很正常,对比之下,更显得秦妫这身装扮的突兀。她却浑然不觉,挽着苏斐然的胳膊去逛街。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这个小镇上经常有不恃阁的弟子出没,各种交易也非常繁荣,尤其是法器类商品,琳琅满目。 苏斐然停在其中一个店铺面前,问有没有剑器。 这段时间,街上十岁左右的孩子非常多,都是为了收徒大会而来。这类人身上往往带着不少资产,为了筹备考试,出手大方。故而苏斐然站在那,就像一位活财神。老板立刻笑容满面:“有!有!” 不多时,柜台上摆出了七把剑,掌柜从左到右介绍一遍,价格从高到底,夸得天花乱坠。 最便宜的,二百块灵石。 苏斐然试都没试,直言:“贵。” 溢价太严重,简直是宰羊。 老板又期待地看向秦妫。她穿这一身繁复的法衣,一看就是有钱人。 不差钱的秦妫瞪他一眼:“炼气期的灵力能用得了这些剑?难不成还要买回家里囤到筑基?” 老板被呛,讪笑几声,说自己迷糊,很快又换了七把剑。 这次最便宜的五十块灵石,苏斐然试了试,灵力使用效率很高。魔修那把剑,她到练气二阶才刚刚能拔出,但这把剑她却能够使用。 苏斐然收回手:“贵。” 老板面色一僵:“这把剑是贵了点,但性价比很高啊,再便宜的话……恕我直言,以您的灵力,估计也就能当凡剑玩一玩了。” 苏斐然点头:“好。” 老板:“嗯?” 苏斐然重复:“我就要那把‘凡剑’。” 这最便宜的灵剑,定价三十块灵石。 苏斐然张嘴砍一半,秦妫再张嘴砍零头。老板已经不耐烦,忙着招呼新客人,摆摆手就让她们交钱走人。最后便只用十块灵石拿下它。 苏斐然还觉得贵。 她可是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意花一块灵石住客栈的人。 秦妫直咋舌:“啊,你真抠门。有多少花多少嘛,反正总能赚回来!” 转眼,她便钻进赌坊,赚钱。 苏斐然回到露营地,拔剑试了两下。果然,拔剑不难,但集全身灵力,也只能发出一次攻击。 她取出药瓶,里面只剩一粒药丸,散发着细微的香气。 白团子顿时睁开眼睛,鼻子抽了抽,就往苏斐然身边凑。 苏斐然提着耳朵把它揪起来,向外一扔:“去看门。” 白团子又摔成了一张皮。抖擞抖擞爬起来,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耳朵,乖乖望风。 突然,白团子叫了一声:“麻麻!” 瞬间,地面摆放的物品全部消失,只剩下苏斐然端坐,看似打坐,却神识外放。过了一阵,便察觉有人走来。那是一名修士。 苏斐然微笑起来。 终于来了。 那女子显然也见到她,下一刻,已到面前,怒喝声同时传来:“是你杀了我师弟!” 腾然火起。 火起处却已无人。 女子掐诀向苏斐然处。火再起。 苏斐然手中执符:“清清之水,日月华开!” 水系灵气受召而来,扑向火焰。 不待周身火焰灭尽,苏斐然手中符纸再换:“阳明炼精,火焕紫庭!” 火焰转而扑向女子。 那女子不禁大笑:“班门弄斧!” 火系修士,怎会怕火! 身处火焰,如处无物。女子手指翻飞,进攻再起。 却骤然一声惊呼:“啊!” 不知何时飞来一团,尖牙利齿,一口入肉。 疼痛难忍间,面前飞剑又至,一时手足无措,匆忙掐诀。 “咔。”剑入土墙。 女子竟是火土双系。 苏斐然灵力空虚,面色显白,手中却又捏起一符,高声道:“与时皆正,凝耀神乡!” 土墙之上,木藤横生。木克土。土墙崩裂。飞剑再入。 女子一脚踹开白团,以火灭木,藤蔓重化为土,土墙即将加固,那白团却再度飞来,猛得一岔,女子不得不拔剑抵御。就在这片刻之间,飞剑破墙而出,刺向女子胸肋。 女子拔剑回防,仅差一丝,那剑已挨上她的身体……却未入。防身法器触发! 女子心中稍松。正在此时。银光闪过。 “噗。” 声音很轻,伤口很小,见血不多。 女子不以为意,双手上扬,六枚飞针在中空浮起,射向苏斐然。 速度之快,已不容苏斐然念诀起符。剑回手中,灵力加持。飞针击在剑身,叮当作响,却未止住攻势,那力道逼得她步步后退,剑身颤抖,眼看碎裂。 苏斐然高喝:“动手!” “麻!” 白团子再次现身,在女子转头之时,照她脑门用力一拍! ※※※※※※※※※※※※※※※※※※※※ 本文符咒来自各种道藏。 论道部分引用或化自《道德经》。 师父 女子身体一晃,倒下。 飞针失去神识操控,叮当落地。 苏斐然立刻回收了簪子飞针,又把女子从头摸到脚,得了一个打不开的储物袋、已经废掉的防身法器、质地不错的剑。可谓收获颇丰。 只可惜人不死,神识标记还在,她要到筑基时,才能将抹掉储物袋和飞针上的标记。 苏斐然把东西统统塞进手镯,最后对着地上这个活死人,犯起了难。 她可扛不住宗门长老的寻仇,所以这人不能杀,但也不能留。怎么带走就成了问题。 考虑片刻,苏斐然直接把她往手镯里塞。手镯连空间都能容纳,应该能够留存空气,理论上就能养个活死人。心念一动,那女子竟真的消失。 现场清理完毕,苏斐然打坐调息,回顾这场战斗。 计划非常顺利。像她想的那样,因为收徒大会,长老不能轻易离开,就只派了弟子出来抓人,为她提供了反杀的可能。按照不恃阁的收徒规律,这位嫡传弟子的灵根中必有金或火。 一鼓作气。对方见到她的第一招必然用尽全力,如果处理不当,她可能直接毙命,但只要猜到对方第一击用的非金便火,就可以提前准备水符和火符,为自己争取机会。果然,她破了第一击。 随后再用火符攻击火修,使对方轻敌。 考虑到器修身上常带法器,她为求稳妥,先后准备两次出手,一剑一簪。如她所料,剑被法器拦住,簪子却成功命中,将破灵丹的毒素渗透。但因为不能杀人,簪子没有触及要害,毒素发作较慢,才给了对方发动飞针的机会。好在,她还有后手,便是最新“投诚”的白团子。苏斐然早发现它防御高、擅咬人、弹跳强,虽然速度不快,但动作灵活,方便奇袭,便安排它打乱对方的战斗节奏。 最后,在对手灵力运转滞涩的空当,白团子操起魔修留下的法器,跃入空中,如持板砖,直砸而下。 苏斐然怀疑这修士就算不死,也要被砸成傻子,还是个没有灵力的傻子。 感觉灵力充盈,睁开眼时,已经傍晚。肚子咕噜噜叫,苏斐然便摸出一个苦果吃掉,顺便给白团子扔了一个。 白团子两只爪子捧起来送到嘴边,尖牙咔哧咔哧,就把果子磕进了肚子。 苏斐然摸着它的后颈,见它只动动耳朵,却没有炸毛咬人,便道:“我给你取个名字。” 看到它锋利的牙齿,想起初见时它便追着她咬,苏斐然一锤定音:“白牙。” “麻麻。”白牙从头到脚抖了抖毛,蹭向苏斐然。 夜色降临前,秦妫回来了。在外面浪了一天,现在还是精神抖擞,见到苏斐然便笑,露出的牙齿让她瞬间联想到白牙。 苏斐然划掉联想,问她吃过没有。问完又觉得多余,筑基已经辟谷,吃不吃无所谓。 但秦妫却回复说吃过,还给苏斐然带了份烧鸡,还热着。 苏斐然一只手接过烧鸡,另一只手递来两个瓷瓶。 秦妫接过看了眼:“丹药?” “一瓶治外伤,一瓶治内伤。”苏斐然说:“还你的灵石。” “啊,那你可亏了。”秦妫眨眨眼:“送你几块灵石,我早晚还能赚回来,你送我这药,你还能炼出来吗?” 苏斐然伸手:“那你还我。” 秦妫立刻把药瓶塞进怀里,挺胸:“来取啊。” 苏斐然作势要取,秦妫立刻抱胸:“不给。” 苏斐然立刻收手。 秦妫直起身:“回礼都准备好了,你要走?” 苏斐然点头:“嗯。” “啊。”秦妫踢出一颗石子:“你要去哪儿?” “合欢宗。”苏斐然问:“一起吗?” “不了。”秦妫垂头:“我正在逃命呢。” 苏斐然:看不出来。 “啊对了,”秦妫凑上来:“你打算怎么去?” 苏斐然:“不知道。” 秦妫:“那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苏斐然:“不知道。” “那路费呢,”秦妫问:“总够用吧?” 苏斐然:“没了。” “没了?”秦妫一愣,既而大笑:“缘分呐缘分!” 苏斐然问:“什么缘分?” “也没见你做什么,一百多灵石就没了,你可真是能花钱的人。刚好,我是能赚钱的人。这难道不是缘分?”她抬手扔来一袋灵石:“送你了。” 苏斐然打开,又是一百多块灵石,正斟酌用什么还礼,秦妫突然俯身,在她脸蛋上亲了下。 苏斐然身体一凛,登时拔剑出鞘。 秦妫却跳出很远,高举双手:“我错了!” 苏斐然收剑回鞘,抹了抹脸蛋:“没事。” 秦妫却依然高举双手,跳了跳:“这种时候你该拔剑来打我啊!” 苏斐然盯着她看了阵,忽然微笑:“好啊。” 她“铿”地拔剑,追着秦妫砍了一路,却连裙角都没够到。最后还是秦妫自己被裙子绊倒,“扑通”跌了一跤,又坏心地勾脚在苏斐然途中一拦。 苏斐然没上当,直接迈过她的脚,蹲在她旁边,笑问:“还要亲我吗?” 秦妫托着下巴看她,忽然露齿一笑:“你笑起来很可爱。” 苏斐然愣了下,回她:“你也是。” “这我知道。”秦妫弹跳起身,勾起她嘴角:“我只是觉得你不知道。” 苏斐然想说我不是小孩子,但见她面色忽变,到口的话一转:“怎么了?” “他们追过来了。”秦妫收敛笑容,语速飞快地对苏斐然说,“合欢宗距离很远,你独自前往太危险,不如直接坐传送阵。几大宗门附近都有传送阵可以来往,不恃阁的就在这附近,每次需要一百块灵石,你手头就有。祝你好运。” “走了!”话一出口,人已经在一丈之外。 苏斐然相信她在被追杀,不然不会跑得这样麻利。只是裙子…… 裙子又将秦妫绊倒。她飞快爬起来,提着裙子继续跑,很快消失在苏斐然视线中。 过了一阵,一群人拥到路上,停在苏斐然面前。 当头的人问她:“你看到一个五颜六色的女人没有?” 苏斐然点头,手一指:“往那儿跑了。” 一群人立刻向错误方向追去。 苏斐然吃掉烧鸡后,精力充沛,便向小镇走,去住客栈。 先前的一百多块灵石全部被她省下来,用于抽取灵气,以弥补灵气不足的短板。但现在对手解决,她不用抠抠搜搜,便掏十块灵石,享受了一晚高级房间,醒来时神清气爽,再将房间里的灵果吃光当早饭。 传送阵不难找,但为了防止迷路,苏斐然边走边问,半上午才顺利抵达。到的时候恰好赶上新一波启动,交一百块灵石,再经历一阵眩晕,她便来到合欢宗附近。 大老远,便能看到合欢宗所在的青云山脉。五座山峰兀立,高耸入云,有薄雾缭绕。 一看就要爬很久。 合欢宗正门处一片开阔,别无建筑,独有郁郁巨树,正当道中,枝繁叶茂,上可参天。 苏斐然尚未靠近,便有声音入耳:“小友前来何事?” 答:“寻人。” 问:“所寻何人?” 答:“卫临棹。” 声音顿消。片刻复起:“请稍等。” 苏斐然见不到人影,只觉得偌大天地,只我一人。抬头可见青天,一碧如洗。低头可见黄土,厚德载物。旁边又有古树峥嵘,历岁月不朽,经百世沧桑。顿觉心念荡尽,胸怀豁达。引人欣然叹息。 不多时,山上有几人行来,皆穿白衣,只当中一人腰间围着粉色衣带,又身形最小,从远处看像个系着丝带的白饭团。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没脱掉婴儿肥的小女孩。 “你找卫临棹?”女孩视线在她身上打转:“你叫什么名字?” 苏斐然的目光从面前四个女孩身上收回,报上名字:“苏斐然。” 女孩握拳砸上手心:“那就对了!你跟我来!” 说着又挥手让另外三人散去,自己在前方带路,走两步一回头,最后干脆站到苏斐然旁边,眼珠轱辘轱辘转:“你知道卫临棹是谁吗?” 苏斐然配合地问:“谁?” 女孩抬起下巴:“我师叔!”顿了顿,又骄傲道:“我长大后要睡的男人!” 苏斐然:……你高兴就好。 女孩的确很高兴,她看苏斐然不说话,便觉得对方一定是惊呆了,便蹦蹦跳跳起来。蹦出一段,又想起什么,连忙稳住脚步,回头道:“你走得太慢了,我带你直接上去。” 她努力绷着表情,做出严肃模样,一只手拉住苏斐然,另一只手取出一块牌子,默念什么,下一瞬,她们便出现在山顶。 苏斐然向远处瞥了眼,便知道这不是主峰。 女孩松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旁边:“师叔在那儿等你。” 苏斐然走近,这里乱草丛生,杂花遍地,只有一条小径通往洞府。洞府中,卫临棹盘膝而坐,在他面前,另有一个蒲团。 苏斐然盘膝坐上蒲团,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卫临棹轻笑:“那你的决定是?” 苏斐然却说:“我有一问,想求教先生。” 卫临棹说:“请讲。” 苏斐然问:“何为炉鼎?” 卫临棹答:“或炼丹为炉,炼器为鼎。或天地为炉,炼就苍生。或自身为鼎,得证大道。我不知你问的是哪一种。” “我懂了。”苏斐然微笑:“我愿拜你为师。” ※※※※※※※※※※※※※※※※※※※※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贾谊《鵩鸟赋》。 下章长大。 筑基 日上三竿。 紫华峰的讲道堂前,已经排了几十人的队伍。有勤奋的人修炼不辍,有困乏的人闭目养神,还有人偷得浮生一点闲,便谈笑风生。但只有那么一个人,嘴里叼着包子,手里捧着热奶,正大快朵颐。 在此排队的都是筑基修士,理应辟谷,但何多多吃着包子的时候,也没人上前说教。最多有人窃窃私语:“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八师姐吗?” 她大概努力压低声音,但何多多还是听到了,扭头冲她一笑:“是啊,我是。” 对方一个哆嗦,讪笑:“师姐好。” 何多多回了句:“你好。”便又低头将热奶饮尽。只觉得通身舒畅。 排在前面的少男怼她一下:“小师妹到底能不能赶上啊。” “我哪儿知道。她都进去三个月了,现在还没动静呢。”何多多把垃圾塞给少男:“她要是赶不上,只能再等五年了。” “喂!垃圾干嘛塞给我!”少男嫌弃地推回去。 “凭你打不过我。”何多多一抬下巴,眼神轻蔑:“年纪比我大,却筑基比我晚的,师,兄。” “可恶!”闻言明最听不得这话:“那是因为我是男孩子,发育晚,十三岁才练气!要不然怎么会让你……” 何多多的指尖,一圈晕红的灵力荡开。赤、裸裸的威胁。 闻言明掐掉一半话,不甘心道:“筑基比你晚,不代表结丹比你晚,走着瞧。”说完,回过头去再不搭理何多多。 何多多却掏出手帕,擦了擦胖乎乎的小手,又伸出手指头,点了点闻言明的肩膀。 闻言明瞪着眼转回来:“你又要做什——” 何多多把脏手帕塞给他,笑容甜美:“还有这个,帮忙扔掉,多谢。” 闻言明拽过手帕,正要说什么,忽然,感受到空中灵气的波动。 所有筑基修士们都察觉到,水系灵气如龙尾卷水般,向不远处汇聚而去。 “水系?莫不是那位水灵根的九师姐?”不知谁低语。 人群立刻喧哗,纷纷开始讨论这正在筑基的人物,又同时锁定到一个人。 水灵根的修士并不稀奇,但单水灵根却非常罕见,即便是合欢宗这样的大宗门,也许久不曾遇到。可见,五年前,一个水灵根修士的横空出世,在合欢宗引起了多大震动,而这个修士最后成为第九位嫡传弟子,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这人却低调得很,很少走动,弟子们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最近又听说,她才十五岁年纪,便闭关冲击筑基,震惊之余,也觉得她更加神秘。 私底下甚至有人推测,这次通识课报名,她到底能不能赶上。若是能,或许就能趁机见上一面。谁知到今天,那边还没有动静,不少人已经歇了这念头。没想到正在这时,她筑基了! 惊喜归惊喜,队伍依然在行进,何多多几次向后换位置,还是不可避免地接近登记处,向后一望,这队伍只剩几个人,她便扯着闻言明往队尾去。 “哎你去哪儿?就快到了!” “你在这儿等着,登记结束了,你帮我拖着先生。我怕小九把这事儿忘了,得去捞她一下。” 闻言明还没接话,何多多已经跑出去了。 苏斐然的洞府离这儿不远,何多多赶到时,筑基刚结束,苏斐然正从洞府中走出,沐浴三个月后的第一缕阳光。 “快走,要赶不上报名了!”何多多拉着她的手就跑。 饶是如此,来到时,报名处只剩下闻言明,他正死乞白赖地请先生等一等,见到两人,眼睛发光,又立刻从无赖状态回归到彬彬有礼,端着师兄的架子问候苏斐然:“恭喜师妹筑基。” 苏斐然礼貌回复:“多谢七师兄。” 她走到先生面前,按程序完成报名。 何多多松了口气:“你可真走运,赶上五年一次的通识课,不然还要等下一次。” 苏斐然也松口气。 合欢宗弟子们的日常课程要求并不高,即便考试不通过,也只是扣发每月灵石,直到通过。况且课程每年都开,重修很方便。但通识课却特殊,不仅必学,而且次次考勤,考试不通过的后果很严重。 苏斐然至今只学过一门通识课,便是入学课。因为她入门方式特殊,当时并没有上课,直到去年收徒大会后,才和新弟子们补上这一课。上课时,所有新弟子按性别分到两个教室,她初时奇怪,什么课程需要男女分上,直到开课才恍然,那竟是一节为弟子建立性别认知的课! 修真界所有宗门弟子的第一课:认识自己的性别。 考试不合格,不能进行所有修炼课程。三次考试不合格,直接遣出宗门。 眼下,苏斐然迎来了内门筑基修士的必修课,不通过则重修,且不能离开宗门。换句话说,想出门,先上课! 内门弟子们在山上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修到筑基,早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宗门,就盼着上完这门课。所以,每到五年一次的开课时间,筑基们都兴奋起来。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门课程的教授内容也足够让众人兴奋。以至于从报名到上课中间这段时间,筑基们都心情浮躁。何多多也是其中一位。 何多多便是当年迎接苏斐然入宗的白饭团女孩,如今已经长成少女,依然胖乎乎的,在众多体无赘余的修士中,别具一格。 现在这位胖乎乎的少女正和苏斐然聊天,咬了口桃花糕,忽然叹息道:“我想放弃了。” 苏斐然:“哦。” 何多多忧伤地问:“你不劝劝我吗?” 苏斐然:“……别放弃?” “啊!”她大叫一声,脑袋向桌上一磕:“怎么才能睡到卫师叔啊!” 突然,她抬头,目光炯炯:“你是他的徒弟,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办?” 苏斐然沉默片刻。 她也是有经验的人,但是过去太久,记忆有些空洞,细节忘得干净。半晌,才揪出一点印象,慢吞吞道:“你可以打败他,然后……” “不行,那是强、暴!”何多多打断她,一脸正义。 “……让他欣赏你。”苏斐然补全后半段。 何多多一愣:“啊,很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斐然问:“你刚才说强什么?” 何多多打哈哈:“我说,师叔太强了,我打不过。” 苏斐然:“哦。” 何多多左思右想,啃了一口桃花糕,又叹气:“我师母也说,想得到他的身,就要先打败他。但是卫师叔是元婴,我才筑基,等我到了元婴,卫师叔该不会变成老头子吧。” 苏斐然觉得她想太多。话到嘴边打个转,却说:“那你可以换个人。” “可我只有这一个正经师叔,其他都是师姨。”何多多抓了抓脸蛋:“和我同辈的男修基本都是筑基,打败他们太容易了。我师母说,目标定得太低容易懒惰。我师母还说,轻易到手的男人我不会珍惜。” 苏斐然有点摸不清,她到底是为了睡男人而打败他,还是为了打败他所以才睡他。但要说不高不低的目标,还真有。她便提醒:“那大师兄?” 何多多目光一亮,又暗,愤愤吃掉最后一点桃花糕:“大师兄天天闭关,天天闭关!我师母说了,像他这种只知道闭关不知道游历的修炼狂,绝对走不了多远!” 感叹句之后,是门外平稳的一声低唤:“九师妹。” 顿了顿,又唤:“八师妹。” 何多多脸都绿了。大!师!兄! 她看向苏斐然,满眼都是:他来了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刚刚喊得那么大声!完了完了我完了! 苏斐然不背这锅,毕竟她没见过大师兄。 她来的时候,他在冲击金丹,她闭关的时候,他还在冲击金丹。直到出关,她才得知前段时间,大师兄终于结丹成功。 因此两人见面第一句便是: “恭喜师妹筑基。” “恭喜师兄结丹。” 接着沉默。 姜昭节主动开口,递来一物:“初次见面,这是礼物。” 苏斐然接过,还没看呢,姜昭节又问:“师妹打算下山吗?” “是。” 姜昭节又递来一物:“能否前往剑门,为我取一物?” 嘴上问能否,手上信物已经送到面前。 苏斐然不想接,却听姜昭节道:“我的剑在剑门修补,近日完成,需要取来。” 苏斐然立刻接了信物,随口一问:“师兄何不亲自去取。” 姜昭节答:“我要闭关,没空。”说着,又递来一物:“多谢师妹,这是谢礼。” 苏斐然的手刚碰到谢礼,姜昭节已经收手转身:“告辞。” 洞中的何多多松了口气。 突然,姜昭节停步,又回身道:“我师母说,像三师姨那般四处游历,不事修炼,终将一事无成。请九师妹谨慎。” 大师兄走了,何多多终于从洞里出来,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这家伙,请人办事都这么硬气。” “他很确定我能通过考试。”苏斐然陈述。 “反正也不难。”何多多不以为意。 苏斐然拆礼物的动作一顿:“当真?” 何多多百爪挠心,就等着看礼物呢,闻言便敷衍道:“房中术嘛,还不就那些东西。” ※※※※※※※※※※※※※※※※※※※※ dui她一下的dui应该是?,显示不出来,所以用怼。 下山 苏斐然前世在合欢宗的时候,接触过不少理论,又在那位剑修身上付诸实践,颇有些经验。但自从发现这些经验带来的认知都是错的,苏斐然便十分慎重。 课上的其他弟子们都如苏斐然这般慎重,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到精彩处,便发出些微妙的笑声。但何多多除外。她有位理论实践经验丰富的师母,耳濡目染之下,对此事早有了解,听得马马虎虎,甚至团了张纸条去扔苏斐然。 苏斐然扭头看她,何多多便做手势让她看纸条,苏斐然低头看了眼,在何多多期待的目光中,又抬头继续上课。 但便是这样的何多多,到提问环节时,首先举手。 她问:“按先生所言,阴阳二气在女子体内和合,既而入玄牝,结婴儿,这过程难道不是与修士修炼的过程很像?” 先生点头:“自然。” 何多多又问:“修士结婴时,实力大增,那么女修能否通过怀孕增强实力?倘若可以增强实力,那么怀孕的痛苦并不算什么。可为何自万年前开始,女修渐渐排斥怀孕,最终导致修真世家各个覆灭?” 此话一出,众人注目。 先生一笑:“女修怀孕时,实力的确有增强,据我的研究,此时的女修往往能够越级挑战,但婴儿娩出后,实力会恢复正常。另外,攻击力的增强,伴随着防御力的降低,倘若女修是为了婴儿而怀孕,那么孕期自然不会轻易动武。倘若女修为提升实力而怀孕,那么动武时又极有可能导致婴儿消失,最终失去实力。”顿了顿:“至于为何女修排斥怀孕,修真世家又为何覆灭,与本课无关,留待以后再论。” 课程只有一节,从外构造讲到内构造,从行为方式到阴阳运转,从注意事项到考核说明。结果确实如何多多所言,考试不难,日常课程的平均通过率只有六成,到这节课却达到十成,所有人都揣了满腹学识而去。 唯独何多多气鼓鼓地咬着玫瑰饼:“怎么就和这节课没关系了?修真世家就算了,可怀孕的问题哪里无关了!” 苏菲然道:“你不曾问过三师姨?” “问过!”何多多撇嘴:“可是我师母只说问题比较复杂,说我年纪小还不懂——我都已经筑基了!” 苏斐然却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何多多睁圆了眼睛:“我是师姐!你摸我的头?” 苏斐然对她说:“你应该出去走走。” “不去。”何多多立刻反驳:“我只是为了上课,又不是为了下山。” 但苏斐然是为了下山。 通过考试后,她拿到了下山的通行令牌,很快便打包行李,准备离开,走之前来和卫临棹辞行。 卫临棹的洞府前遍地乱花杂草,他正在浇花,见苏斐然来到,不由道:“这么急。” 他放下水盆进了洞府,说声“进来吧”,便坐到那里,自藤萝架上取下一件衣服,细细地找出针来。 “你稍等,我收一下尾。” 苏斐然……不想等。 “我有衣服。” “多一件不要紧。”针引着线来回穿梭,结成死扣。卫临棹咬断线头,抖了抖衣服递给她:“你先试试。” 苏斐然只能接过来,卫临棹已经去屋外浇花,她便麻利地换上这身,把师父唤回来。 卫临棹端详两眼,将她领口的白色折角理了理,点头:“正好。” 手抬,镜来。他说:“我知道你心急,但不急于这一时。” 苏斐然:我不心急,我只是不想试衣服。 拜师五年,卫临棹对她基本放养,偶尔想起来,关注一下她的修炼进度和困惑,但大部分时间,他更关注她有没有衣服可穿。 但苏斐然对穿着毫无要求,只瞥了眼镜子,便敷衍道:“好看。” 卫临棹将针线归好,让她先坐,这才开口:“你可知,为何情有无数,情修却多以男女之情悟道?” 这正是苏斐然困惑之处。 “因为相比亲情、友情,爱情最为捉摸不定。亲情的延续往往终其一生,友情也常常细水长流,唯独爱情,或三五月,三五载,三五十载,于修真者而言,殊为短暂。多少人一生能得一至亲一良友,便是幸甚,但爱情,多少人一生挚爱无数,最终皆如这花,”他看向藤萝架上一朵低调开放的紫花,低叹:“寂寂凋零。” 苏斐然已悟。 目的已经达成,便要离去。卫临棹却叫住她:“知道你要下山,你四师姨前来寻我,说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苏斐然问什么事。 卫临棹道:“你四师姐这一年来和她断了联系,她心有担忧,已命多人寻找,希望你路上帮忙留心。” 卫临棹行五,故苏斐然有四位师姨,上面六位师姐两位师兄,这四师姐便是四师姨的首席弟子。苏斐然入门时,她尚未下山,两人见过,寻找时也方便。 “你四师姐命牌未碎,却无法联系,这事有些蹊跷,如果你发现些踪迹,千万不要冒进,只传信给我便是。” 苏斐然应了,人已经走到门口,卫临棹却不放心,又喊回来。 “我这有门功法,正适合护体。”他抬手,探出的手指莹白如泛微光,掐诀虚点在苏斐然眉间。 苏斐然识海中立刻出现一段法诀,名《化玉功》。 “土系长于防御,但你并非土系,这功法无法大成,但以你目前情况,练个皮毛也足够了。”玉色收敛,又只是寻常瘦白的手指。卫临棹坐回蒲团:“你可以走了。” 苏斐然这才离开,临山门时,何多多又来送,挽着她胳膊便鼓励道:“千万不要辜负这大好机会,一定要拐几个男人回来啊!” 苏斐然觉得自己情商没那么高,便向师姐请教。 何多多抬起下巴:“这时候知道我是师姐啦。不过你问对人了,咱们姐妹几个,属我最了解这事儿了!”她压低声音说:“我师母说了,找男人,要找比自己弱一点的,这样打架打得过。但是又不能弱太多,不然打不起来。既要长得顺眼,这样睡得舒坦,又要年轻力壮,这样睡得尽兴。” 苏斐然开口:“我不是为了睡——” “我师母还说了!”何多多打断她,“睡男人的时候千万别想着悟道,不然你铁定悟不成!” 苏斐然:“……哦。” 苏斐然带着何多多的忠告走了。她单记得何多多的师母是个中高手,却不记得何多多只会纸上谈兵。 但眼下苏斐然只想去剑门。帮大师兄取剑是顺便,最重要的是,她缺一把剑。 器修能够炼器,却不及剑修术业专攻。何况,前世她是剑修。 不过去剑门前,她要先解决一件事。 苏斐然找个安静的地方,从手镯中取出那个储物袋。这个储物袋来自那位寻仇的器修,她人没死,至今还待在苏斐然的手镯里,故而这些东西还有主人。苏斐然刚筑基时便试了一次,但当时实力不稳定,无法打开,这次再试,果然,储物袋易主。 苏斐然一鼓作气,准备将那把剑一并换了主人。谁知刚抹掉上面的神识,耳边便响起极轻的一声呻、吟。 她未找见声源,心中一动,自手镯中取出那位活死人。 正在此时,这活死人睁开眼睛,看向苏斐然。 比剑 苏斐然手中掐诀,只待她稍有异动,便送她继续做个活死人。 那女子盯着苏斐然看了半晌,像被什么吸引,慢慢爬起来。 苏斐然肌肉收紧。 女子大喊:“姐姐!” 猛扑了过来,但身体一软,脚下踉跄,直接扑到苏斐然脚前,额头撞地,咚的一声。 像行大礼。 苏斐然退后一步。 女子揉揉额头,抬眼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向苏斐然伸手:“姐姐,好疼……” 苏斐然握住她,神识趁机探入,见到女子一片混乱的识海。 当初白牙拍的那一板砖,当真把她拍出了毛病。 手上借力,女子爬起来便蹿进苏斐然怀中,搂着她的腰蹭来蹭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姐姐,我好想你啊……” 扒开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又黏上来,像八爪鱼一样,苏斐然不禁又想把她送回去做活死人。力量已经聚起,对准她的脑袋将要拍出,忽听女子道:“不是我故意不去救你……实在是我太没用了啊姐姐……师父说我很有天赋,可是我偏偏炼不出来……” 声音渐弱,苏斐然正等着听她后半截,便问:“炼不出什么?” “炼不出,就是炼不出……” 苏斐然:什么? 女子脑袋一耷拉,晕了。 像一场戏听到高潮,眼看主角就能战胜对手扬眉吐气,偏偏惊堂木一拍,只留下一句“下回分解”。 一口气憋着没上来。苏斐然干脆把她送回手镯。 至少有一点能够确定,这女子就算有位姐姐,这姐姐也找不到她这儿来。 苏斐然心安理得将她认主的物品都据为己有,尤其是那把剑,和魔修的那把比起来,质量明显高出一截,正验证女子的话,她很有天赋。 苏斐然将剑佩在身上,打开大师兄的信物。这是一封信,苏斐然读过,便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大师兄的剑器折损,弟弟姜羡是剑门嫡传,便请自家师母为兄长重铸剑器,历时十载,终成一剑,现存放于剑门铸剑池。 唯有剑修能够以剑入道,本命剑仿佛半身,如果损毁,重铸为上。但对情修而言,剑只是法器,如果折断,多数人直接换剑,像大师兄这样珍重,可谓罕见。 苏斐然压下疑惑,往传送阵去。白牙在手镯里闷得很,总想出来,又一次次被苏斐然塞回去。 有大师兄的信物,苏斐然成功进入剑门,和迎接自己的弟子说明要找的人。 “姜羡师兄?”那剑修和同伴交流一番,回头对苏斐然道:“巧了,姜师兄今天和人约战,估摸正打着呢。” 这简直正中下怀。苏斐然便请弟子带自己前往,老远看到一群人围着擂台起哄,擂台上两人交战,苏斐然走近些正要细看,便出了结果。 蓝衣少男拨开额前刘海,眉眼飞扬,是压不住的骄傲:“承让。” 四周一片欢呼叫好声。 苏斐然却听到耳边有人轻蔑道:“不过尔尔。” 她觉得这人是个傻子,居然以为姜羡听不到。 果然,姜羡陡然看过来,大声道:“谁说的!” 四下安静。 “谁说的不过尔尔?”姜羡剑尖一挑:“想来阁下剑术超群,姜羡想领教一番。” 苏斐然同样好奇,左顾右盼,没有找到可疑对象,便等姜羡将人揪出来。姜羡目光正锁在这个方位,下巴微抬:“拔剑。” 苏斐然静待双方出手,倒希望那位开口的人当真又过人之处,让她见识一番这一世剑修的风采。 正想着,姜羡重复道:“拔剑。” 苏斐然心觉不对,便扭头看他和谁说话。这一回头便发现,周围所有人竟齐刷刷退后一步,将她这个原地不动的人显了出来,无比突兀。 姜羡在和她说话。 苏斐然忙回身,正迎上一道剑光! 姜羡不得回应,挥剑如江海波澜,直击而来。猝不及防间,苏斐然拔剑格挡,双剑交击,铿然作响。 “铛!” 震荡声起,剑身如波纹轻颤,一路传至手腕。剑险些脱手。 苏斐然跃出一丈,感到手腕颤动不止,深呼吸,咽回将要出口的澄清。她面向姜羡,忽而微笑:“好啊。” 姜羡昂首道:“刚才我出手不光彩,这次让你先手,你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说一声。” 他显然自信,只说苏斐然方才吃亏,却不说自己已经战斗一局,消耗了不少体力。 苏斐然道:“不如我们定个彩头。” 姜羡问:“什么彩头?” 苏斐然答:“赢家可以命输家做一件事。” 姜羡:“不伤及性命?不连累无辜?” 苏斐然多看他一眼,点头:“自然。” 姜羡打个响指:“成交。” 话音刚落,苏斐然剑势已起。手中剑平平一推,似清风徐来,波澜不兴。 姜羡拔剑却成山海之势,怒浪狂卷,惊涛万丈。 极静与极动,砰然相撞。一面是星垂平野,一往无前,一面是壁立千仞,涛卷霜雪。 天地归静。静而生动。 动则若雷霆劲奔,擂台上陡然炸开声音铮然。双剑相交,刹那寒芒惊闪。 人影不见,剑影不存,独交击声入耳,声声震颤,令人悬心吊胆。 围观者中有人低问:“能看清吗?谁占上风?” “看不清,但肯定是姜师兄占上风!” “连掌门都夸奖姜师兄,说他天赋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就无上剑意。肯定是姜师兄厉害啊。” “哎,不过这修士也够厉害了,能和姜师兄打成这样,不知道是哪个峰的弟子,我好像没见过。” “我怎么觉得有点势均力敌的意思,不然剑招这么快,早该分出胜负了。” “慢了,慢了!他们分开了!” 两道身影骤然分开,却又再度贴近,贴近。瞬间动作被无限拉长,长到时间静止,微风不生。 静极生动,动极归静。 两人相对而立。 “谁赢了?谁赢了?” “废话,当然是姜师兄——” “我输了。”姜羡垂眸落剑,剑尖一点红痕。 苏斐然同样落剑,一滴血无声滴落。 四周霎时沉寂。又猛然爆发:“不可能!” 姜羡深呼吸,抬头笑起来,语气轻松:“你说的没错,我的剑术不过尔尔。” 苏斐然:“不是我说的。” “说了也没关系啊。”他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笑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斐然答:“合欢宗,苏斐然。” 姜羡表情破裂。 “合……合欢宗?”姜羡睁大了眼睛:“你不是剑门弟子?” 苏斐然:“不是。” 姜羡半晌才找回表情:“你是情修?” 苏斐然点头,想见缝插针说句赌约的事,可姜羡却炸开:“你不是剑修?我居然输给了一个情修?我居然输给了一个情!修!” 他退后几步,抱住脑袋,闭着眼睛嘀咕:“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我在做梦,我在做梦。三,二,一。” 他睁眼。没有任何改变。 苏斐然觉得他脑子有病。 但围观的剑门弟子们比姜羡还有病。他们努力摩挲双眼,希望自己刚才瞎了,发现自己没瞎后,便觉得剑门的脸面都被姜羡丢光了,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个念头:合欢宗情修上门踢馆,姜师兄败北,怎么办? 答:召唤阿黛师姐! 丢脸丢到自家,不要紧。但丢脸丢到合欢宗,那可真是无颜苟活。早有人跑得快,把阿黛师姐叫来。等姜羡发现的时候,这位师姐已经被强推上台。 姜羡:我才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 他轻咳几声:“那是我小师妹,剑术非常高超。” 苏斐然盯着他。 姜羡有点说不出口,一闭眼,豁出去道:“我认输,但那是我剑术垃圾!我小师妹才是这一辈天赋最高的弟子,她才十几岁,就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你打败她,才能证明你剑术高超!” 人剑合一! 苏斐然真正一惊。她前世到元婴时,才摸到人剑合一的门槛,可面前竟有个十几岁的剑修达到了这境界? 那名为阿黛的剑修长得瘦瘦小小,头发披散着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她直勾勾的目光。她盯着苏斐然,眼睛眨也不眨。 “小师妹!”姜羡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可阿黛偏看苏斐然。看完还说:“我不打。” “小师妹,你可怜可怜师兄吧。”姜羡声音放软。 阿黛我行我素,跳下擂台:“我不打。” 眼看她要走,苏斐然叫出声:“阿黛道友!” 阿黛回头。看苏斐然一眼,又摇头:“不打。” 苏斐然有些遗憾,也只能放弃。重新看回姜羡。 姜羡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师妹她害羞。” 苏斐然点头:“可以履行承诺了吗?” 姜羡这才想起来,挺直身体,微抬下巴:“愿赌服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苏斐然沉默片刻,斟酌用语。 许久,问他:“你谈情吗?” ※※※※※※※※※※※※※※※※※※※※ 之前查道教资料,想到月经污秽说经常在道教除妖时提到,就顺便搜了下。发现有种说法认为,月经禁忌是从月经崇拜发展而来,只是在男权社会中,逐渐从敬而远之变成对污秽的远离,但同时又相信月经有神奇的力量,能够炼成长生不老药,用月经涂抹成红旗能克敌制胜等等。(有种说法认为尚红就是由月经崇拜即女性生殖崇拜发展而来)另外,道教修炼内丹,男子是炼精化气,女子是炼经化气(月经),故而女丹修炼的阶段就是:没有月经的先炼出月经,接着斩黄龙(断月经)。 另外上一章发得太急没说。道教真是为古代性、教育做出巨大贡献,有说法认为道士在古代承担性启蒙的作用,最典型的就是房中术。 赖床 “弹琴?我不会啊。”姜羡屈指扣剑,铛铛几声:“弹剑的话我还能给你听个响。” 苏斐然重复:“我说的是谈情。” “谈情?哦。”姜羡问:“谈什么情?” 姜羡还没反应过来,围观者中却有着急的人先喊了出来:“姜师兄,人家看上你啦!要和你谈情说爱!” 姜羡听到了。他卡壳:“谈情说爱?” 苏斐然问:“你有情人?” 姜羡怔怔摇头。 苏斐然:“那么这条件既不牵连无辜,也不伤及性命。” 姜羡尴尬抓着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所云:“可我们刚刚……打过?” 苏斐然点头:“所以你应是不应?” 姜羡没有答话,起哄的人却恨不能代他回答:“应啊!快答应啊!” 姜羡挣扎一下:“我剑术垃圾,毛病还多,除了练剑什么都不懂,你看上我……”哪儿了? 尚未出口,苏斐然抿唇,面色微肃:“我明白了。” 姜羡松口气:“你明白就好。我们真的——”不合适。 苏斐然扬剑,起手式已成,道:“不服再来。” 姜羡:“……我应。” 起哄人鼓掌欢呼:“好!” 苏斐然收剑。她想起上一世,她和那位剑修便是因一场战斗而互相欣赏,走到相爱相杀的地步,最终助她踏入无情道。这一世的第一场恋爱,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不禁满意:开了个好头。 姜羡若知道,苏斐然已经从比剑的开始,联想到死人的结局,大概会掂量一下和她恋爱的后果,可惜他不知道,因此,哪怕一头雾水,也抱着“说到做到”的念头,主动提出带苏斐然在剑门逛一圈。 与修真界整体情况相符,剑门的女修多于男修。若是几年前的苏斐然,尚未接触这个世界,脑中只有前世的经验,看到这场景会非常震惊。那时的她认为“女修虽然处于弱势,但同样能够成为强者”,可这念头却在入门的第一节通识课被推翻。在那节教她认识自己性别的课上,她第一次意识到,没有转折,不需要“虽然但是”,女修原本就不处于弱势。可这个目前已经公认的事实,在被广泛接受之前,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曾经的修真界,能人辈出,群英荟萃,却同样弥散着“女子天性耽于情爱,难以得道”的观念,无数女修接受这样的灌输,夭折于求道中途,却也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并在万年前,令人震惊地达到了一个顶点。她们占据足够多的高点,发起了一场改革,目标直指掩盖在实力为尊之下,顽固的男性主导体系。这场变革以血洗宗门和世家势力为主要手段,最终以半数宗门的消失、世家势力的衰颓而告结束。 作为这场改革的遗留,性别认知课历经万年变迁,成为所有凡俗男女在入道前,必须学习的课程,不知多少自凡间而来的女性,听着三从四德长大,却在这门课上重获自我,成长为新的英雌,并在一代代互相影响中,繁衍出庞大的女修群体。 剑门是变化最明显的宗门之一。 修情、炼器、炼丹,这些方式给予男女以平等的机遇,因而低层修士基本能够达到数量平衡,但剑修不同,因为对韧性和耐力的突出要求,这里是女修的天下。 故而,身为男性剑修的姜羡,在一群嫡系师姐妹中十分突出,向来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也因此养出些名门骄子的傲气,对那一句“不过尔尔”反应强烈。 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一路带着苏斐然参观,态度友好,言谈中流露些自豪感。这自豪感在宗门大殿前达到顶点。 眼前是辉煌的大殿,可无论如何辉煌,大殿的模样总是相似的,苏斐然并不好奇。吸引她的反而是殿上那块牌匾,上面黑底流金刻着四个大字: 胜而不美。 姜羡见她看牌匾,便开口道:“胜而不美,我们剑门的宗旨。” 苏斐然知道这话。道祖认为兵器大凶,不得已方能使用,哪怕以此取胜,也不能夸耀,否则便是以杀人为乐。 但是修真界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偏偏以攻击力强盛而著称的剑门,竟将这话立为宗旨。 苏斐然问他:“你能做到?” 姜羡道:“不知道,我还没杀过人呢。” 苏斐然说:“总会杀的。” 姜羡有点奇怪:“不得已当然要杀,但是杀人本来也不快乐,有什么可美的。”顿了顿:“还不如打败对手让人高兴。” 苏斐然再没说话。 苏斐然本来也很少说话。只有姜羡滔滔不绝,但说着说着也觉得尴尬,最后便一同沉默,走到为苏斐然安排的洞府前。 姜羡没忍住问:“你是认真的?” 苏斐然的手作势拔剑,打算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认真。 姜羡连忙跳出一步:“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那……”姜羡别别扭扭:“明天……再见?” 苏斐然点头,问他:“你几时起床?” 姜羡睁大眼睛,脱口道:“我起床很晚的!我喜欢赖床!而且还叫不醒!” “好。”苏斐然点头:“明早我会把你叫醒的。” 姜羡嘴角一僵,目光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不用麻烦……” 苏斐然友好微笑:“不麻烦。” 姜羡离开了,离开前千恩万谢,客气得很。 剑修的修炼不能只靠打坐,所以当初苏斐然练剑时,便日日早起,此时自然觉得姜羡有同样的打算。何况他刻意强调“叫不醒”,便隐隐暗示苏斐然提供帮助。为此,苏斐然早早便睡下,次日醒得也非常早。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已经站到姜羡的门外。 敲了敲门。 姜羡竟很快开门。 苏斐然有些惊讶:“你醒得很早。” 姜羡打个哈欠:“是啊。” 天知道,就因为苏斐然一句“叫你起床”,常年赖床的他为了今天不出丑,昨晚压根没!睡!觉! 眼底青黑一片,但秦羡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现在天还没亮,苏斐然找他来做什么呢?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总见过,他盯着泛白的天空,脑中便浮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看日出? 苏斐然先问他:“你状态似乎不妥。” 姜羡立刻回:“我没事,我们走吧!” 内心激动:太阳天天亮,但他还真没看专门看过日出! 苏斐然见他如此积极,便点头走出,却没有向姜羡预料的山顶,而是来到一块空地。 姜羡左右看看。宗门中为方便弟子练剑,类似的空地很多,但……这儿可看不到日出啊。 他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搞错了。 苏斐然已经在她对面站定,“当啷”一声,拔剑出鞘,抬手:“请。” 姜羡傻站着。 苏斐然见他不动,只好重复:“请。” 姜羡脸色陡然一红。本命剑出鞘! 晨光熹微,苏斐然见不到他脸上赧然,他攻势迅猛,苏斐然更无暇顾及他脸色。 换句话说,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羡微松一口气,慢慢投入到这场战斗中。 昨日的比剑,其实以平局收尾。两人势均力敌,战斗中便能将对方的潜能激发到最大,因而越战越欢,越战越勇。又因为不以获胜为目的,所以越战越久。 直到苏斐然力竭认输。 姜羡有些气喘:“你的剑是器修炼的吧。” 苏斐然问:“很明显?” “这是自然。”姜羡语含轻蔑:“在那些器修眼里,剑首先是器,其次才是剑。但在我们剑修眼里,剑只是剑。他们炼的不过是个工具,我们炼的可是战斗伙伴。这怎么可能一样。” 他傲上心头,把本命剑递到苏斐然眼前,和她的那把法器做了全方位的比较,并对法器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最后一扬眉:“我们剑修的铸剑术天下第一!” 苏斐然很自然地接话:“那如何才能请剑修帮忙铸剑?” “想铸剑还得找我师母。”姜羡道:“但师母她出去游历,不在山上。” 苏斐然有些遗憾。她接大师兄的任务,便是希望有机会得到一把自己的剑,姜羡的实力她信不过,而他师母偏又不在。 苏斐然又问起阿黛。一个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剑修!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可惜,她同样没能如愿。 姜羡告诉她,阿黛因为心智不全,练剑全凭直觉,未必有什么心得,更别说她和人日常交流都有问题,说不出心得这么玄奥的东西。甚至,常人都没办法通过切磋获得经验。 “我和她差距太大了,完全被压着打,还没怎么样呢就被打趴下了,能学到什么啊。”姜羡苦恼地说:“反正平日都是师母陪她练剑。” 对阿黛的实力有个明确认知后,苏斐然便推测,昨天阿黛几次拒绝和她比剑,大概是看不上她的实力。这激发了她练剑的欲望,于是又拉着姜羡切磋。 从晨光乍泄,到夕阳西斜。 师姐来找姜羡的时候,他的剑正抵在苏斐然脖颈,向前半寸便能见血。下巴微抬,眉眼飞扬道:“我赢了!” 苏斐然气息不匀,缓了缓才道:“嗯,你赢了。” 师姐睁大了眼睛,背过身去,又转回来。场景还是那个场景,只不过姜羡收剑,跃跃欲试道:“再来!” 苏斐然撑剑起身,手腕隐隐发颤:“不来了。” 姜羡有些遗憾:“不来了啊……” 师姐:师弟,你家姐姐是这么教你谈恋爱的吗?把剑比在人家脖子上? 切磋刚结束,姜羡就被师姐提溜过去,痛斥一番:“你怎么谈恋爱的?怎么能拉着她比剑呢!” 姜羡:不,师姐你误会了。 师姐:“比剑就比剑,人家都输了干嘛还逼着人比呢!” 姜羡:我输得更惨啊。 师姐:“至少把自己收拾干净吧?看你身上这树叶草叶的,在地上打滚了吗?” 姜羡:那是我被她打趴下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最后,师姐恨铁不成钢:“再不济,带她去看日出!这总会吧!” 姜羡忙不迭地应声:“我马上去!” “回来!”师姐扯住他衣领拉回来:“太阳都落山了,现在去什么去!” 姜羡:我好难。 但痛定思痛,姜羡深刻检讨了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决定明天改过自新,便在睡前斟酌明天的计划,想着想着,困倦袭来,两眼一闭,什么检讨什么计划,全都见了周公。 次日,苏斐然例行敲门。三声,没人应。再三声,还是没人应。又三声,依然没人应。 她直接拍开房门。 ※※※※※※※※※※※※※※※※※※※※ 读者“灰尘”,灌溉营养液 +6 2021-02-03 07:26:58 读者“冉大侠”,灌溉营养液 +5 2020-12-30 19:44:24 读者“灰尘”,灌溉营养液 +21 2020-12-21 19:33:23 读者“冉大侠”,灌溉营养液 +10 2020-12-18 01:30:56 读者“赫炎”,灌溉营养液 +8 2020-08-30 09:58:14 读者“赫炎”,灌溉营养液 +2 2020-08-14 14:50:08 谢谢~ 拔剑 房间里悄无声息。 苏斐然走到床前,才看到姜羡正呼呼大睡,连禁制被轰开的感应都未能将他惊醒。他只是翻了个身,拎了条腿压在被子上。 苏斐然:果然任重道远。 她打算直接掀被子,觉得不妥,便只喊他:“姜羡。” 姜羡怀抱被子蹭了蹭,嘟哝:“干嘛啊……” 苏斐然又捏他鼻子,姜羡扣住她手腕就往怀里揣。 这时或许她应该抽手? 心里想着,苏斐然却顺势伸出两指,在姜羡胸前一拧。 “啊!”姜羡尖叫一声,直挺挺坐起:“谁!谁掐我!” 他看到了苏斐然,脑子有点懵:“你?”很快反应过来:“你来干嘛?” “啊!”他突然清醒,抓住被子往身上扯,直盖到下巴颏儿:“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苏斐然理直气壮:“叫你起床。” “那你掐我干嘛?”姜羡的眼睛瞪得像松鼠,被子下面,伸手去揉胸,揉到一半,一脸惊恐:“为什么掐的还是,还是我的……” 苏斐然好心帮他补上:“胸。” 姜羡抱胸缩成一团,警惕地看她:“我们发展没那么快吧?先生说过,这种事情要先争取对方同意……你没问我!” 姜羡的反应过分密集,苏斐然很难插话,好不容易找到时机,解释道:“是你主动。”顿了顿,又补:“也没问我。” 姜羡将信将疑地,搜索记忆,竟真的发现,似乎睡眠中他真的抓了什么东西向怀里去……他一扯被子,直接蒙住脑袋。 苏斐然:果然,最初就该直接掀被子才对。 半晌,姜羡把被子放到下巴,露出闷红的脸:“好像是我主动的……嗯,”他偷瞄苏斐然一眼,又避开她视线,目光游移:“那我向你道歉。” 苏斐然正要开口,姜羡猛然打断:“我已经道歉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许再提!” 苏斐然本想告诉他,是自己捏他鼻子在先,但听他这话,便放弃解释,直接等人起床。 房间中安静片刻。姜羡到底憋不住,在苏斐然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开口:“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苏斐然回神,出门等着,直等到不耐烦,她担心姜羡又睡回笼觉,正要推门进去,这时,门开了。 姜羡走出来,笑容满面。 苏斐然奇怪他笑什么,既而想到,大概是难得早起所以高兴,便没有再问,直接向昨日练剑之处走去。 “哎,等等!”姜羡下意识拉她衣袖,不想幅度稍猛,直接抓到苏斐然手指。 一哆嗦,连忙松手,他轻咳两声:“你难道没发现什么不一样吗?” 苏斐然看了他一眼:“哪里?” 姜羡努力眨眼。 苏斐然:“你眼睛?” 姜羡叹气,声音有气无力:“我换了件衣服。” 昨天被师姐耳提面命,要在情人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穿最干净的衣服,摆最优雅的姿态,说最得体的语言。结果,他不过是太困睡了一觉,就把一切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又要被师姐骂了。 苏斐然恍然:“我发现了。” 姜羡又有了呼吸:“你发现了啊,你觉得怎么样?” 本就挺拔的腰身又挺得笔直,不像剑,却像一杆新生的翠竹。这翠竹在微风中摇曳着细嫩的竹叶,沙沙轻响像在轻唤“看我呀”。 苏斐然的确看了,并且给出评价:“挺好的。” 姜羡的嘴角勾到一半。 苏斐然说完后半句:“但不适合练剑。” 姜羡盯着她看了半天。 苏斐然弥补道:“衣服好看,你也好看。” 姜羡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双手抱肩,像等着什么。 他等来苏斐然诚恳的后半句:“但的确不适合练剑。” 姜羡转身回房,房门狠狠摔上。 苏斐然:……我说的是实话。 没多久,姜羡出来,下巴一扬:“走吧。练。剑。” 姜羡的剑法本就走汹涌一路,这次便更汹涌了,仿佛要把苏斐然砸死在沙滩上。 苏斐然的这个身体没有接受系统的剑修训练,因此各方面素质都限制了她的发挥,和姜羡练剑更多是为了研究剑式,可今天姜羡完全不留余地,苏斐然只能全力应战。打着打着,都打上了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剑越来越快,势越来越猛,两个人像蛇盯住猎物一般,只等对方露出破绽,既而一击命中。 终于,破绽出现。 姜羡一剑直贯! 苏斐然的剑却陡然调转,那破绽瞬间消失,却在姜羡身上出现,苏斐然捕捉到这致命的瞬间,正要命中之时—— “嘣”的一声。 两个人同时怔住,又同时看向苏斐然的剑。 这剑器几番与姜羡的本命剑对峙,终于不堪重负,折落尘埃。 一场战斗未分胜负,便中道而止。 苏斐然叹息:“你说的没错,它质量不行。”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早让姜羡把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此时凑过来,蹲在地上看着那截断剑。伸手戳了戳,有点不安:“你的剑断了。” 某种意义上,被他的剑砍断了。 苏斐然陈述事实:“我只有一把剑。” 姜羡更愧疚了:“那我给你铸一把?” 苏斐然微笑:“好。” 得不到长老的剑,嫡传弟子的剑也能凑合。 但眼下他们没办法继续练剑,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指出对方剑法的不足。苏斐然说姜羡的剑不够灵活多变,姜羡说苏斐然的剑不够光明磊落,正争执不下,忽然抬头,发现多了个人。 阿黛抱着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苏斐然先反应过来,问她有什么事。阿黛不说话,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直勾勾的目光透过来,令人总有冲动,抬手拨开刘海,看一眼她的脸。 苏斐然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刚伸出手去,姜羡便惊呼:“别!” 小师妹最讨厌别人碰她了!上一个碰了她的人,险些被她一剑劈去半条命! 然而,刘海拨开,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露出阿黛黝黑的皮肤,尤其那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清晰地映出苏斐然的模样。 苏斐然回头看姜羡:“怎么了?” 姜羡:“……没什么。” 苏斐然对阿黛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阿黛问她:“你的剑。” 苏斐然说:“断了。” 阿黛摇头,艰难地拼凑:“铸剑池。” 苏斐然恍然,回头对姜羡道:“不如我借师兄的剑一用。” 姜羡同样恍然:“行啊,那咱们这就去吧。” 阿黛却抓住苏斐然,手指皮包骨一样细小,力量却极大,阻住她的去路,执拗道:“你的剑。” 苏斐然摸摸她的头:“嗯。” 阿黛松开手,牵动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姜羡震惊脱口:“哇小师妹,你居然会笑!” 阿黛立刻收敛表情盯着他。 姜羡闭上嘴巴。 小师妹还是那个小师妹。但苏斐然…… 去铸剑池的路上,姜羡时不时偷眼瞄她,思考她究竟哪里吸引阿黛。苏斐然察觉,问他看些什么。 姜羡答:“你身上有一股味道。” 苏斐然愣了下:“修士的身体不染凡尘,哪里来的味道。” 姜羡涨红脸:“我没说你不洗澡。我是说,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香气,香气!” 这么说出来,便觉得那气息更浓了,姜羡不自觉地鼻子一耸。 苏斐然嗅了嗅:“没闻到。” 姜羡不信,凑近了抽抽鼻子,肯定道:“就是有!花香!” 苏斐然明白了:“我师父喜欢侍弄花草,这衣服是他送的,可能沾染了花香。” 姜羡怔然不语。半晌:“你师父送你衣服?” 苏斐然点头:“我的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啊哈。亲手做的啊。”他笑起来:“你师父手可真巧,你们师门都不缺衣服穿了吧。” 苏斐然解释:“他只有我一位弟子。” “啊哈,”姜羡继续笑:“那岂不是所有衣服都送你穿了?” “是。”苏斐然点头,又有些苦恼:“但其实并不需要。” 姜羡瞥了她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来到铸剑池。 苏斐然察觉姜羡有些异常,问他哪里不舒服,如果坚持不住,明天取剑也是一样。 姜羡摆手:“没有不舒服。”又解释道:“我只恨没有这么好一个师父,天天做衣服给我穿哈哈哈哈。” 苏斐然还是觉得他情绪不对,但前脚已经踏入铸剑池,便没有追问。 进入铸剑池的瞬间,姜羡便庄重起来,向苏斐然介绍这里的情况。 铸剑池中,容纳着宗门所有内门弟子铸造、使用的成品剑,包括仙去的前辈的佩剑,是剑门重地之一,同样是所有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里荟萃着天下最知名的无主剑,多少剑修怀着朝圣的心里,希望能够从中拔出一把。 “但那些名剑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拔、出来的。”姜羡道。 苏斐然四下打量:“这里防御似乎不强。” 姜羡摇头:“有胆量又有实力来这里偷剑的人,看重的都是其中名剑,这些名剑已具灵性,一旦察觉恶意,将瞬间织成剑阵,没有人能够抵挡。” 脚步停下。姜羡引苏斐然来到铸剑池的一角分池。池水如寒冰般散着冷气,这冷气浸润着道道剑锋,令剑气寒冽彻骨。 “这把剑是我哥的。”姜羡指了指。 那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剑,剑刃不见寒光,剑身宽厚质朴,没有杀意,没有剑气,仿佛明珠蒙尘,看不出半点光泽。 苏斐然有瞬间恍惚。 她探出手去,寸寸接近,将及剑柄。 姜羡道:“拔剑吧,但是注意不要见血……” “不要!”阿黛的声音骤然插入。 苏斐然一惊,剑已在手。 回头时,便看到阿黛抱着剑看向这里,刘海被拨开,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苏斐然……手中的剑。 “放下。”她说。 剑已拔出,怎有放回之理。 苏斐然试图和阿黛交流,阿黛却陡然拔高声音:“放下!” 这一句声调之高,威势之强,震颤耳膜。 姜羡低呼:“糟了!” 苏斐然尚未明白情况,便看到阿黛冲了上来! 那锋利的冲势,简直是夺命而来。 她下意识抬手,握剑。 “铛!” 双剑相交。 一口血喷出。 复命 苏斐然见识到了阿黛的威力。 仅仅一击,便伤及肺腑,只靠一股意气,才险险握住剑柄。 或许感到主人心意,手中剑泛起微光,厚重的剑身竟似一轻,为苏斐然减轻了些许压力。 阿黛的目光却骤然变红! 漆黑的瞳孔中仿佛燃起烈火,她的身体也随着目光燃烧起来,怀中剑骤然放大,苏斐然看清了它的模样。 沉重,凹凸,剑柄处,道道锁链缠紧,当啷作响。剑身上,锈迹斑斑,不见真身。 如凝山岳,却又仿佛能轻易折断。唯有那冷厉剑光,似寒风过境,气息砭骨,于微光闪烁中,渐趋虚无,而阿黛的身影却越发明晰透彻,所有沉凝森然汇聚于此,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她便是剑。 姜羡大喊:“快跑!” 苏斐然转身就跑。 阿黛却紧追不舍,自身后而来,一剑横扫。 狂风过境,群剑铮鸣。 姜羡止步转身,抬剑,剑影重重,复归于一:“百川归海!” 两剑相交。 阿黛去势不减,所向披靡。 手臂酸软,剑声哀鸣。鲜血逆流而上,被姜羡咬牙咽下,眨眼剑势又起。 苏斐然看准时机,抛出符纸,高声道:“五行相催,刚剑持威!” 姜羡顿觉剑意稍盛,遂一鼓作气,横剑向前,似江流浩荡,奔流不息。 百川剑法第二式:沧海横流! 符纸已出,苏斐然摸上手镯,空中白影一道,白牙腾跃而出。同时苏斐然双手握剑,并力向前,心念如一,汇聚周身之力,海面平平如镜,却似卷万丈狂澜,风初起,云乍现,雷惊响,雨倾溅。心随念转,剑随心动,斩! 苏斐然高呼:“姜羡!” 两日间,他们多少次以剑相接,分析彼此一招一式,找到漏洞又弥补破绽,仿佛正为了此时此刻。 瞬息之间的默契。 两剑封锁而来。合力一击! 前无进途,后无退路。 上方还有白牙,手持法器板砖而来! “铛!”轰然炸响。风烟弥散。 苏斐然和姜羡对视一眼:成功? 不。 “咔嚓”一声,阿黛剑身上的锈迹开裂,露出通红的光。 姜羡瞬间变色:“不好!” 光芒亮起时,阿黛眼中红光一闪,泛着金属熔炼的色泽,再度向前,沉重的剑身毫无锋芒,却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而此时,经方才全力一击,两人已经力竭,竟只能看着那剑当头劈来。 苏斐然手指摸上一物,是从那活死人的储物袋中获得的,三百里传送符。 但,只能带走一人。 姜羡突然抓住她手臂,苏斐然条件反射几乎将他弹开,却感到一阵猛力:“上来!” 苏斐然不由自主,下一刻已脚踏长剑。不想长剑剧烈一荡,直接将苏斐然甩了下去。亏得她反应极快,伸手一捞,抓住姜羡裤脚。 一连串动作不过在电光石火间,当姜羡御剑蹿出,阿黛那一剑恰恰击落。 土地崩裂,烟尘腾空。强烈的冲击力直接将姜羡的剑弹出去,只见天光骤亮。 他们直接弹出了铸剑池。 身后阿黛却也不慢,穷追而至,同样冲出铸剑池,紧咬在后。 姜羡抓着裤腰,竭力稳定飞剑,却仍摇摇晃晃,眼看阿黛便追了上来,只差一蹿。 她蹿了过来! 巨大的剑身直劈而落。 阴影当头笼罩。 苏斐然掏出土符,搜空手镯中所有坚实法器。便是硬挡,也要挡住这一击! 正在此时。 一枚细巧之剑当空落下。 轻盈得如一朵落花,仿佛随风而舞,却又坚定不移。 砸向阿黛! 极细与极阔。极轻盈与极笨重。瞬间碰撞。 气流再度炸开! 苏斐然与姜羡再被弹出,回首时,却见那轻盈细巧之剑,将那宽阔厚重之剑,直砸入土,地面轰然陷落。 而那把剑却随风飘摇,落至一人手中。 那手同样极纤巧,那人同样极轻盈。白色衣袂荡开风尘,她若有所觉,向苏斐然看来,微微颔首。 “是掌门。”姜羡的声音飘如飞絮。 他已经脱力,只靠一口气支撑许久,掌门来到,那一口气便散了,飞剑立刻飘荡,到最后直接将二人扔了下去。 苏斐然又要去捞,姜羡立刻扯住裤子离她远点,最后一齐摔了个结结实实。 谁都没爬起来。 姜羡咳嗽几声,看着天空说了句:“真蓝啊。” 没听到回应,他扭头:“死里逃生,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算不上。” 经历过太多生死,方才还没有到极限,苏斐然心知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不说传送符,便是她身上的各种法器符纸丹药,质量再差,硬堆起来也能抗住阿黛几剑。剑门铸剑池动静这么大,若抗住那几剑还等不来援兵,那剑门估计离灭门不远了。 但姜羡却是第一次经历,本来心惊肉跳,见苏斐然这般淡定,便也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黑暗便汹涌而来,伸出无数双手,拖拽着他下沉,下沉。 星垂四野。 “嗷!”姜羡惊叫一声,腾地坐起。 他伸手一抓,将罪魁祸首送到眼前,发现是个白团子。模样有些像刺猬,却只有柔软的白毛覆盖全身,大大的三角耳朵柔软地贴合身体,还有一截棍子样的小尾巴,正触电一般抻直。 正是这家伙,刚才咬了他一口。 姜羡将它扔给苏斐然:“是你的吧。” 苏斐然对这野性难驯的家伙没有好感,用的时候拎出来,眼下不用,直接塞进手镯。 “嘶。咬人可真疼,手指头差点断了。”姜羡甩着手指,见苏斐然目光清醒,便问:“你没睡?” 苏斐然点头:“想些事情。” 姜羡想起什么:“今天这件事很奇怪,阿黛平时并不这样。” “她不想我拔剑。我以为是剑有问题,但仔细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苏斐然将到手的剑递给姜羡。 姜羡接来一看,目瞪口呆:“你……” 苏斐然:“我?” 姜羡一副天塌了的模样:“你,你怎么认主了!” 苏斐然怔住。 姜羡看起来要哭:“这是我哥的剑啊,他多宝贝这把剑,非磨着我求师母重铸,我师母花了十年时间才铸成!结果……你居然认主了!” 苏斐然:这惊天乌龙。 想到大师兄没了剑的后果,苏斐然果断扣锅:“你没有提醒我。” “我说了!”姜羡不服:“我告诉你不要滴上血!” 苏斐然立刻改口:“你应该提前提醒。” 姜羡哑然。半晌,垂头叹息:“是我的错。我该提前和你说的。” 苏斐然:真乖。 姜羡摩挲这把剑,叹口气:“不知道我哥是什么反应。不说师母不会再铸,就算再铸,也不是这把剑了。” 苏斐然想到,这把剑本就是断剑重铸,想必对大师兄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这么一想,更觉得凉凉。 姜羡扯出个笑脸来,把剑递回来:“不管怎么样,剑已经是你的了,我看过了,它没问题,你可以试试。” 剑名复命。看起来沉甸甸的,但因为认主,苏斐然用着并不压手。 “因为这是把重铸剑,所以师母为它命名复命,意为重生。”姜羡解释。 重生。苏斐然笑了下,问他:“大师兄会打你吗?” 姜羡摇头:“只是这把剑……比较特殊。虽然是我的错,但剑在你手中,难保他不会迁怒你。” 苏斐然明白了。她打算游历久一些,能拖就拖。 “不过,”姜羡皱眉:“既然不是这把剑的问题,阿黛为什么突然发疯,就有些奇怪了。” 苏菲然道:“这种情况从前有过吗?” 姜羡摇头,又点头:“没有发生,但师母提过,她之所以封印阿黛的剑,就是因为她的剑戾气太盛,可能噬主。结果今天,那封印居然崩开了,吓我一跳。” 两个人仔细想了原因,都毫无头绪。最后姜羡烦躁道:“不想了,今天就这么过去吧,明天恐怕就有人请我们谈话了。” 他向后一仰,又躺回去。 芳草萋萋,虫鸣喈喈,流水潺湲,花香浮泛。白日里命悬一线,夜色中却万物温柔。 他们一同,在四野静谧中,看星光璀璨。 他弯起嘴角,轻声道:“真好啊。” 没有人回应。 他扭头:“你觉得呢……”尾声消失。 苏斐然躺在他身边。睡了。 睡了。 睡了。 姜羡:“呵。” 次日一早,苏斐然醒来时,太阳尚未升起,姜羡却睁开了双眼,弯起嘴角像在笑:“早。” 说像,是因为苏斐然觉得那不是笑。但她还是应了声:“早。” 果然,那笑容消失,姜羡抓住她衣袖。 苏斐然回头看他。 “我们是情侣吧?”姜羡低头看地。 “当然。” “可是……”姜羡吞吞吐吐:“我们做的事情,即便不是情侣,也可以做。” 苏斐然讶然:“你想做只有情侣才能做的事?” 姜羡目光游移,支支吾吾。忽然,苏斐然握住他的手。 他涩然抬头,苏斐然便在他嘴角亲了下。 姜羡怔住。 “不够?”苏斐然本来担心没有感情基础,进展太快会吓到他,没想到姜羡承受度居然很高。 手指按在姜羡嘴角,苏斐然看着他怔然的表情,微微一笑,用力揽住他后颈,便将他按向自己。 唇与唇相距不过毫厘。 姜羡忽的回神,猛然推开苏斐然。不想苏斐然站得很稳,他反而手足无措,身体失衡后仰。 苏斐然连忙去抓。 昨天差点被苏斐然抓掉裤子,姜羡下意识一躲。 噗通。栽进河里。 门中来人的时候,苏斐然刚把姜羡从河里捞出不久。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被水湿过,紧贴在身上,显出干净漂亮的肌肉线条。不知是羞是恼,那双眼睛也跟浸了水一般,连声音都带水汽,嚷嚷着:“你别摸我!” 手指碰到他腹肌,苏斐然表示:这是个意外。 姜羡却无论如何不让她靠近了:“我也没让你亲我!” 苏斐然:“不是你说要做情侣做的……” “铿”的一声,姜羡双眉倒竖:“拔剑吧!” 苏斐然却盯着他脸上的晕红,若有所悟:“恼羞成怒?” 那抹薄红色泽更甚。姜羡眼中波光流转,语声却厉:“少废话!” 苏斐然慨然拔剑。 眼看即将开打,有人来了。 昨天的事情终于收尾,却是以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剑门丢了一把剑。 主动 引来掌门救场,铸剑池这件事闹得不小。 苏斐然和姜羡次日便被请去谈话,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依然没人知道,为什么阿黛对苏斐然本来很亲近,在铸剑池却突然发疯,阻止她拔剑。因为这件事,阿黛遭到禁闭,但眼下这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剑冢丢失了一把剑,正在铸剑池出事前后。 整件事顿时复杂起来,当事人都遭到了更严厉的盘问。阿黛说不出什么,但苏斐然和姜羡却神志清楚,尤其苏斐然,来到剑门不过几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实在引人怀疑。 但她毕竟是合欢宗的嫡传,长老没有直接点破,只是先进行安抚。阿黛的攻击对苏斐然造成一定损伤,剑门为此赔礼,允许她带走已经认主的复命剑。 接下来意有所指道:“剑门上下已经搜查完毕,带走破邪剑的,应当并非本门弟子,但近日剑门来客仅有苏小友……” 苏斐然直言:“不是我。” 姜羡也说:“当时她正在铸剑池和阿黛师妹打斗呢,我能作证,她没去剑冢。” 孙长老笑起来:“谁说不曾到过剑冢,便与丢剑一事无关?” 姜羡听懂她言外之意,却说不出话来。 孙长老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苏斐然:“剑冢是守护重地,旁人如何能轻易偷剑?若非铸剑池出事,掌门亲自前往,那小贼又如何逃得掉?” 姜羡看看孙长老,又看看苏斐然:“这么巧?” 孙长老点头:“这么巧。” 仿佛声东击西。 若不是知道自己没做过,苏斐然几乎以为自己便是内应,更别说剑门的人。 她道:“有无内应我不知晓,但依长老所言,偷剑贼并非剑门弟子,那么,剑门何时又迎进了其他客人?” 长老叹息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剑门被人潜入,我们暂未知晓此人是谁。只希望苏小友能够为我们提供些线索。” 此话大有劝她“弃暗投明”的意味,却不想苏斐然真的开口:“我有线索。” 长老一愣:“什么线索?” 苏斐然说:“我入剑门当日,正赶上姜羡与人比剑,期间有人出言‘不过尔尔’,引姜羡与我比剑。” “我想起来了!”姜羡恍然:“我以为是你说的,现在再想,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苏斐然颔首:“那男子当时应当在我周围,但我却未找到,可见实力不凡。但这样一位实力不凡的‘剑门弟子’,周围却无一人留意。这很奇怪。” 长老连忙追问:“你们可记得那人声音?” 姜羡摇头。他距离远,又早以为是苏斐然,再未留心。 苏斐然却点头:“我记得。” 长老收敛激动神色,和善笑道:“多谢苏小友提供线索。容我向掌门请示,再做定夺。在此之前,还请苏小友在剑门多住几日。” 这话中意思,便是要将苏斐然软禁起来了。 姜羡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作为本门弟子,明知铸剑池内不得动武,却还引来这场灾祸,按照门规要受责罚,估计未来几日都不能走动,更别说去见苏斐然。 他看出眼下情况对苏斐然不利,便主动要求送她回洞府,路上掏空脑袋,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扭头看苏斐然,仍一脸镇定,不禁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恰好此时苏斐然问:“丢掉的那把剑很重要?” 姜羡摇头,又点头:“很重要。” 如果说铸剑池是所有成剑的归处,那么剑冢就是所有残剑的归处,每一把残剑都曾书写剑门的辉煌,也曾见证剑门的沧桑。它们不单单是残缺的剑,更是为剑门舍生忘死的英灵。 它们作为剑,或许并不重要,就像死人的骨灰,终究是死物。但它们作为剑意,却像那些被供奉在剑灵堂的灵位一般,是剑门的灵魂。 剑被窃,便如先辈灵位被窃。 苏斐然立刻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却又奇怪:剑冢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潜入? 姜羡很快解开她的疑惑:“因为从来就没人去剑冢偷剑啊。那儿的剑除了象征意义,没有任何作用,而且残留的戾气很多,我们只有锻炼心性的时候才会去那儿练剑。”姜羡拧起眉头,“偷一把象征意义的剑?难道就是为了惹掌门生气?这可真够莫名其妙的。” 无论偷剑人本心如何,结果就是连累了苏斐然。 姜羡想到这,又忍不住看她,明明她没有很受影响,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你别担心,你是合欢宗的嫡传,在查清真相之前,他们肯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斐然微笑:“是你在担心。” 姜羡立刻正色:“我没有……” 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又转过头来盯着苏斐然,睫毛颤动,眸中似汪了一潭泉水,有涟漪样的眼波微荡。他放低了声音,像轻拢住掌心蝴蝶:“我有。” 苏斐然微怔:“什么?” 姜羡抿起嘴角,像含羞的笑,可他自己也分不清笑些什么,只是声音更轻:“我有担心你啊。” 话音刚落,那小心翼翼的人儿已经大步向前走出,回身又冲苏斐然粲然笑开,大声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 可苏斐然听到了。也看到了。她第一次发现,姜羡有颗小虎牙,笑起来时分外明显。 她追上去。 姜羡却越跑越快,眼看苏斐然将追上,忽然御剑腾空,眨眼间没了踪影。 苏斐然站住不追。没多久,姜羡又飞回来,居高临下笑道:“追不上了吧。” 苏斐然说:“可你回来了。” 姜羡想了想,没反驳,只伸手向她:“我带你逛一圈吧。” 苏斐然刚搭上手,他又补充:“这次不许拽我裤子。” 苏斐然点头:“下次吧。” 剑身又是剧烈一荡。姜羡怒道:“没有下次!” 苏斐然没应。她沉浸在御剑凌风的畅快中,想起曾经。那时她也有一把剑。 与手中这把不同。 御剑并没有很久,两人处境所限,不能放肆,姜羡最终将苏斐然送回洞府,感觉苏斐然情绪忽然低落,有些摸不到头脑,便打算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和我哥谈过剑的事情了。”姜羡说。 苏斐然瞬间脱离回忆:“你告诉他了?” 姜羡点头,愉快道:“所以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了。” 苏斐然:“……他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不对,”他想起什么,眼睛亮起来,“他好像说会亲自来一趟!” 苏斐然忽然觉得手上的剑烫手。 姜羡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个时候他来了,岂不是正好给你撑腰?” 行吧。苏斐然吐出一口气,真诚道:“多谢。” 回到洞府后,苏斐然便无法外出,短时间内姜羡又无法前来,正好给她充足的独处时间。 之前在铸剑池的时候,她搜索手镯,发现那位器修有苏醒的迹象,但当时情况不允许,她没有搭理。现在她又探入神识查看一番,如她所料,女子依然未醒。 上次放她出来时,苏斐然试过,只有在她昏迷的时候,才能将她收入手镯,由此推断,手镯内部无法动用神识,因此只要不将女子取出来,这女子便只能做个活死人,混乱的神识便无法恢复,对苏斐然也毫无威胁。 简直是灭迹利器。而这样的宝物,谷先生送给了她、或者无为。 苏斐然并不知晓谷先生的真正身份,虽然也曾探查,但毫无头绪。又或者,以她目前的境界,仍然接触不到更多信息。 她舒口气,开始修炼卫临棹传下的化玉功。 化玉功是卫临棹修习的土系功法,苏斐然没有土灵根,不能将土系灵气收入体内,因此仅能练到表层,但也可弥补她防御上的劣势。 这一闭眼便是三天。 三天后,化玉功入门。虽远远不及卫临棹肌骨化玉的功力,但发动时已经能够见到表层玉质。 苏斐然拔剑一试。筑基初期的一剑,只要不是直接碰撞,剑芒及身也能不受损伤。她总不至于用肉身直接迎剑,因而这个防御力已经不错。 剑已拔出,苏斐然便顺势练起前世的弱水剑法。若说姜羡的百川剑法展现的是水之凶猛,那么她的弱水剑法展现的便是水之柔弱,而这样柔弱的剑法,前世今生的苏斐然,均以重剑使出,越发显得岳峙渊渟,水波不兴。 便在这静水深流中,忽然,一剑插入,试图卷起惊涛骇浪。 是弱水截流,还是惊涛挟卷? 过往的比试中,胜负持平,未曾给出答案。 今天却不同。 同样的卖出破绽,同样的请君入瓮。 苏斐然收剑,叹息:“这是第二次。” 上次比剑时,她也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姜羡进攻,既而反败为胜。谁知这次,姜羡又败在这一招。 姜羡拨开散乱额前的刘海,悠然叹息:“是啊,我又败了。” 苏斐然:“你看出来了。但你还是败了。” 姜羡却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想过你是故意的。” 苏斐然哑然,半晌:“可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又如何?”姜羡手指抚过剑身:“即便你用了诡计,我自以一剑破之。” 苏斐然说:“可你败了。” 姜羡笑起来:“是啊,那说明我还不够强。” 苏斐然:“若用诡计,比你弱的人也可以战胜你。” 姜羡沉吟片刻:“若对方果然胜了我,那他的诡计自然有过人之处。可即便有过人之处,那也是他的剑,不是我的。” 苏斐然问:“那你的剑呢?” “我的剑么……”他还剑入鞘,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像在思考,又很快抬头,坚定道:“襟怀坦荡,不施诡诈,这是我的剑。” 苏斐然愣住。 姜羡问她:“你的剑呢?” 她的剑呢?或者,她的道呢? 前世时,她所做一切皆为变强,她的剑便是刚强不折之剑。 变强是道,可道非变强。前世她在变强的路上执着前行,今生她依然要走同一条路吗?可若两世都活成一个模样,那么她又何必重来这一遭呢,不如就让那苏斐然死在变强的路上,无怨无尤。 那么她来到这里,难道心有怨尤吗? 若道是变强,那么,当她走在变强路上时,她已成道。 既已成道,哪怕身死中途,不过是求仁得仁,何来怨尤。 如此一想,便豁然开朗。 心无怨尤,又何必执着过去。过去的道已是过去,现在的道方在现在。 苏斐然微笑起来,正欲扭头,一只手却遮上她的双眼。 “苏斐然……”他唤她的名字。 再无声音。 苏斐然却知道他在靠近,那声音也随着靠近更轻一分:“我……” 紊乱的呼吸像低喘,低喘中又有他蚊蚋似的声音:“我能……” 气息拂到她脸上,似轻摆起蝴蝶的翅膀,又似蜻蜓离枝时,花朵柔柔的一颤,却又烦乱如他的心跳,在苏斐然神识中砰砰作响。 她冷静开口:“我把神识也收一下?” 动作一滞。 姜羡停在毫厘之外,像僵住般:“我……” “你。”苏斐然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姿势瞬间变换,她自上而下看到他晕红的脸。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又忽然自梦中惊醒般,开始无措:“我,我没有……” 苏斐然直接堵住他的话。 有废话的时间,直接接吻不好吗。 实干派苏斐然来了一个抵得上百余字的吻。 结束时,姜羡脑中的字都被吻空,眼睛眨啊眨,半晌,舔了下嘴唇,艰难憋出一句:“你没争求我同意。” 苏斐然摸着他热乎乎的脸蛋,问:“你同意吗?” 姜羡又憋住了。许久才强调:“是你主动的。” 苏斐然点头:“我主动。” 姜羡又神情恍惚:“其实我……你刚才看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却突然笑起来……真好看啊……” 余韵掐断。 姜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角衣摆,再向上,那衣角变成一张人脸。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脸。 ※※※※※※※※※※※※※※※※※※※※ 大家新年快乐~ 借剑 四人同处一室,面色各异。 姜羡腰板挺得笔直,显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只是目光没有落点,在空中瞎晃。 苏斐然眉目淡然,抬手时,杯中清茶已满,她饮了一口。 何多多手中是永远吃不完的糕点,碎屑纷纷掉落,眼神却鬼机灵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最后一人,目光直视姜羡,声音像剑一样平直冷硬:“你们在一起了。” 顿时划破安静。 姜羡抬起下巴:“是啊,我们在一起了。” 有什么比接吻被人旁观更尴尬的呢?何况旁观者还是亲哥哥。 姜羡暗暗加上前缀:单身狗的亲哥哥! 姜昭节的坐姿僵硬而笔直:“所以你把我的剑送给她。” 姜羡惊讶:“啊不,这不是一回事……” 姜昭节截断他的话:“你的剑给我。” 姜羡尚未摸清头脑,却条件反射地拔出断水剑,交到他手中:“你要做什……” “铿”的一声,姜昭节缓慢拔剑,清冽的寒气满溢而出,冰封住姜羡的话。 将剑鞘珍而重之地落到桌面,姜昭节看向苏斐然:“小师妹,比剑吗?” 苏斐然抬眼。 疑问的语气,却不容反驳。他已经起身,断水剑在他手中流光熠熠,连他这个人,也在持剑的瞬间,放出所有暗敛的锋芒。铁一样的眼瞳只锁定苏斐然一人,他平静地说:“用复命。” 何多多惊道:“大师兄你欺负人啊,小九才筑基,你可是金丹……” 苏斐然答:“好。” 她已经跃跃欲试。 初入剑门时,她用的剑只是法器,那时便与姜羡战成平局,姜羡自觉胜之不武,因此主动认输。 那之后的无数次比剑,对苏斐然而言,更多是为了解此世剑法,兼恢复训练。可现在,复命剑在手,她急切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有什么比复命剑的原主更合适的对手呢。 哦不,她绝对没有心存挑衅。 这是一场并非全盛的战斗。姜昭节用姜羡的本命剑,威力必然削弱。苏斐然用姜昭节曾经的剑攻击他,同样不能竭尽全力。但这又是一场全盛的战斗,双方都拿出了最认真的态度,为保证公平而收敛全身灵力,将比剑化为纯粹的剑招较量。 这才是真正的比剑。 却发生在两位情修身上。 何多多看得怔住,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喝彩,高呼道:“小九加油!” 姜羡的心情更复杂些,不禁问何多多:“你们合欢宗难道还出剑修?” 是的,剑修。 练剑的修士很多,他们在选择武器时总喜欢用剑,但用剑的人和修剑的人是不同的。用剑者只是将剑作为获胜的工具,而修剑的人才是真正懂得剑的人。就如眼前的姜昭节和苏斐然,不需要灵力的配合,不需要华丽的花招,却能将剑本身的威力放到最大。此时,他们不再是修士,而只是剑客。 姜昭节当初打算修剑,却改道修情,到最后反而情剑双修,这姜羡清楚。 但苏斐然……居然也是? 何多多虽有惊讶却也有限,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没点特长,怎么好意思说是合欢宗的弟子。” 姜羡好奇:“你也有?” “这不是废话吗。”何多多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豆豆,在掌心掂了掂:“看见没?” 姜羡认得那丹药,洗髓丹。 筑基前的修士因为不能辟谷,体内沉积了许多秽物,因此有条件的修士,都会在筑基前服用洗髓丹,以排除污秽,提高筑基成功率。姜羡也吃过,但筑基后辟谷,便再不需要。 可何多多却掂了掂那颗丹药,糖豆一样扔进嘴巴里,嚼两下,似乎对味道很满意。 他脱口道:“你会炼丹?” 何多多笑眯眯道:“是啊。” 虽然这颗洗髓丹是她师母练的。没办法,谁让她管不住嘴呢,只能时不时吃颗洗髓丹了。 “但是,”姜羡说:“会炼丹和丹修不是一回事。会用剑和剑修也不是一回事。” 以丹入道为丹修,以剑入道为剑修。 何多多点头:“我的确不是丹修,但我师母的确是丹修,就像你哥的确是剑修一样。” 就是不知道小师妹什么时候也成了剑修……哦不,她明明走的是最纯正的情修路子,不然也就没有姜羡这个家伙了。 何多多有些困扰地皱起眉来。 姜羡却比她更糊涂,不得不追问:“据我所知,很少有能够同时以两种方式入道的人,这对你们情修而言,难道很容易?” 何多多舒展眉头,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情修修炼的是‘情’,但这情有无数种,亲情友情爱情,这是对人的,但谁说感情只能对人呢?我师母以对炼丹的痴迷而入道,五师叔以对花草的怜悯而入道,大师兄,就是你哥,大概是以对剑的执着而入道,那你说他们入的是什么道呢?” 是情,又不单单是情。 而这,正是合欢宗成为天下第一的重要原因之一。天下修士,大多只能以一途入道,可情修却能兼而有之。 姜羡彻悟,却很快想到另一件事,脸色便有些奇妙:“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他修的情,是对剑的执着?” “对啊。”何多多随口一应,却很快反应过来,震惊道:“你哥的剑……不就是那把……额,复命?” 四目相对。 姜羡艰难开口:“可那把剑现在是斐然的。” 何多多双目空茫:“我了个乖乖。” 这简直是入魔深仇啊。 再扭头看院中两个人的对决,也变了味儿,仿佛生死厮杀。 苏斐然和姜昭节却不知他们脑补了什么,只战到兴尽,自然结束。 姜昭节收剑:“你是剑修?” 苏斐然自觉前世是剑修,今生也当得起,便点头。 姜昭节面色有些古怪:“你用复命剑修炼?” 既然得到复命剑,断无不用之理。苏斐然点头:“得到复命剑,虽然只是意外,但既然已经认主,那我便是它的主人,大师兄若有怨恨,我愿赔罪。” 姜昭节的表情更古怪了:“怨恨?” 正凑近的何多多闻言,立刻脑补出万字控诉书。 怨恨哪里够!小九你可是把人家用来入道的剑都夺走了啊,大师兄搞不好都要入魔了啊! 但目前看来,姜昭节还没有入魔。 他很快恢复平静,道:“既然想要赔罪,不妨答应我一点。我目前手中无剑,若要用剑时,你将复命借我。” 何多多松了口气。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要大师兄还能用复命,那便不至于入魔,也就不会因为入魔而报复小九。唯一为难的是,修士的本命剑哪里能轻易外借? 苏斐然正考虑时,姜昭节将剑认真入鞘,还与姜羡,随后道:“你在剑门闯出事故,剑门对此颇有微词。我已经与掌门谈过,他们提出,既然你对那偷剑人留有印象,便由你负责将剑找回。” 何多多补充:“我和大师兄和你一起。” 这样一来,常年闭关修炼的大师兄,确实需要武器。 苏斐然应:“剑我可以借。但既然是我的剑,便没有常年外借的道理,需要定个期限。” “十年。”姜昭节似早有预料。 “成交。” “我呢?”姜羡忽然出言:“你们去找剑,留我一个……” 姜昭节打断他:“没错,留你一个。” 姜羡拍案而起:“凭什么,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姜昭节睨他:“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 姜羡哑然。 苏斐然插嘴:“什么情况?” “没什么!”姜羡赌气出走。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他怎么了?” 姜昭节垂眸遮住眼神:“没怎么。” 苏斐然没有追问,但这对兄弟身上实在有太多疑点。 譬如,姜昭节剑法高明,胜过剑修弟弟,为何弟弟成了剑修,他却做了情修? 又如,姜昭节交代她帮忙取剑,理由是他闭关没空,可姜羡却轻易联系到他,如何做到的? 再如,与阿黛一战,姜羡似乎是初次经历真正的战斗,可他已经筑基中期,早到游历时期,剑修又向来注重磨砺,为何他竟始终留在剑门? 但无论姜羡还是姜昭节,都无意做出回复,苏斐然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谁知在山门处,他们又见到了姜羡。 剑修 姜昭节上前一步:“回去。” 姜羡与他针锋相对:“掌门吩咐,我随你们一同前往,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昭节的目光将他锁死:“我已经代你前往。” 姜羡不躲不闪:“你是你,我是我。你代替不了我。”顿了顿:“也没有权利代替我。” 姜昭节转身便走,大步流星。 何多多凑到苏斐然耳边道:“大师兄好霸道啊。” 苏斐然:“他听得见。” 何多多哈哈笑起来:“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姜昭节站住,回头:“你们在闲逛?” 三人立马跟上。 各大宗门布局相差不多,宗门外不远处,必有小镇满足日常供给,三人暂时在此落脚,聚在一起讨论寻剑事宜。 剑是剑门的,寻剑也必然有剑门弟子出面,本来姜昭节已和剑门商量妥当,将姜羡从此事中摘出,谁知姜羡不知道跑去说了什么,硬是作为剑门代表插了进来,还带来了那把剑的资料。 留影石上显出那把剑的模样,与寻常的剑不同,破邪剑的剑身弯曲似蛇,偶有锈迹,却在剑尖处折断,只余下二尺长短。 “这把剑还挺有特点的。”何多多摸着下巴说:“不过小偷偷了剑肯定会藏起来,我们哪里见得到。” 姜羡说:“其实破邪剑的剑鞘还在,说不定能够有所感应。但是发现丢剑后,门中已经派出几路弟子去寻,他们拿走了剑鞘,我们就只有图像和……”他看向苏斐然:“声音了。” 这也算个小伎俩。先派出几队人马,带着最厉害的工具前往寻剑,引得偷剑人紧张躲藏。当风波过后,偷剑人以为逃过一劫,正放松警惕时,剑门又派出另一拨人杀个回马枪,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但他们缺乏工具。 从那声音中,苏斐然只能推断出几点:首先,声音年轻,以凡人类比,应当二十左右。其次,没把姜羡的剑术放在眼里,那么他剑术必然不凡。最后,此人和姜羡的水平应该相差不多。倘若他是金丹剑修,那么绝不会把胜过筑基剑修当作资本,同理,年纪不会很大。总的来说,便是一位二十左右、至少筑基、擅长用剑的男修。 几个条件卡下来,范围大大缩小。毕竟,筑基修士虽然众多,但卡在筑基多年不得寸进的大有人在,面貌二十岁的并不算多。 商议结束,几人回房。姜昭节和姜羡仍有龃龉,两人单独谈话去了,倒使得苏斐然终于有了足够的个人空间。 她确认环境后,从手镯中取出了那位器修。 “麻。”白牙蹿出来,顺手抓住法器当板砖。 先前处境不妙,她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出了剑门,另一把剑又悬在头上,就是器修的那位姐姐。 很快,器修睫毛轻颤,醒过来。 苏斐然联系不恃阁名牌上的字,唤:“谢瑶芳。” 谢瑶芳茫然地看向她,片刻后眼神聚焦,全身戒备:“你不是我姐姐。” 谢瑶芳比上次清醒,但仍然记忆缺失。 苏斐然承认:“我不是你的姐姐。” “你抓了我?你为什么抓我?”她本能地调动灵力,白牙在旁边跃跃欲试,就等着她做出什么不轨动作,它便可以将板砖拍到她头上。 但谢瑶芳没有。她发现自己灵力运转正常,便松了口气,稍稍收敛戒备的神情,试探着说:“你能帮我救出我的姐姐吗?” 苏斐然已经确定,她的基本认知已经恢复,但处事经验仍然缺席,或者说只有一件事在她脑中扎了根,其他全都将为达成这一目标而隐身。这目标便是,救出姐姐。 苏斐然顺势问她:“你的姐姐被困在哪里?” 谢瑶芳稍微犹豫,又像是安慰自己:“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就算你是坏人,只要能帮我把姐姐救出来,我也当你是好人。” 苏斐然又问:“她在哪里?” 苏斐然与谢瑶芳的交谈堪称顺利,但姜昭节和姜羡的交谈却十足滞涩。 姜羡走进房间后,顺手将房门关上。 姜昭节道:“我已经隔绝神识。” 姜羡仍然把房门插好,这才面对面说:“开始吧。” 姜昭节问:“开始什么?” “训我啊。”姜羡扬着脸迎向他:“我这次跑出来,你肯定生气。但是我不想憋在山上了。你知道我最近和人打架吗……” 姜昭节面色转阴。 姜羡仿若未觉:“哦对,你肯定知道,那你就该知道我当时的反应有多差。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跑,可我竟然没想到御剑跑,直到力竭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可以飞啊——我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姜昭节声音冷硬地提醒他:“然后你晕倒了。” 姜羡突然激动起来:“可若不是我御剑逃跑,我很可能死在阿黛手中,而不是仅仅晕倒!” 姜昭节不说话。 姜羡却滔滔不绝:“我想像真正的剑修那样,下山游历,用我的剑和敌人战斗!而不是每天在剑门里找几个对手——谁能够做我的对手?能够做我对手的师姐们都已经下山去找对手了!只有我,还在山上!” 姜昭节皱眉:“你冷静。” “我不冷静。”姜羡的胸口剧烈起伏:“你知道吗?被苏斐然打败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她是情修,她境界比我低,练剑比我晚——可她凭着一把法器,居然和我战成平手。那一瞬间,我输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 他问苏斐然:你看上我哪儿了? 不是推辞,而是那一瞬,他当真觉得自己是个垃圾,占据剑门嫡传这样好的资源,到头来却庸庸碌碌。只是那时他尚且能够给自己安慰,只有这样平静的生活才适合他。 直到铸剑池出事。 姜昭节屈指敲了下桌面,重复:“你冷静。” 姜羡深呼吸,点头:“我冷静了。你想说什么?” 姜昭节:“我不和你谈下山。我和你谈苏斐然。” 姜羡睁大眼睛:我在这儿和你掰扯半天,结果你跟我说你压根没想谈这个?哦不对,居然要谈苏斐然? 他立刻道:“真的怪我!不过,我也没想到阿黛——” 姜昭节打断他:“她和你的事。” 姜羡登时熄火,上一课眼睛还瞪得溜圆,下一刻已经垂眸看向地面,手指松了又紧,压低声音,别别扭扭道:“我们俩有什么好谈的啊……” 姜昭节见状,竟片刻无言。然后声音干涩道:“你这是什么见鬼模样。” 姜羡不爽:“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不懂正好。”姜昭节睨他一眼:“她是情修,和你恋爱有几分为你,几分为悟道,你应当清楚。” “难道为了悟道产生的感情便是假的?”姜羡针锋相对:“你靠练剑入道,难道你便不是真的喜欢练剑……”姜羡掐断尾音,不禁后悔,怎么又提起复命剑这回事。 没想到姜昭节却接住话头:“不错,以剑入道,我对剑的感情为真。但苏斐然并非以对你的感情入道,她对你的感情又有几分真?” 姜羡茫然:“什么?” 姜昭节点明:“她是剑修。” 苏斐然亲口承认,她是剑修,那么她便与姜昭节同样,以剑入道,对剑的感情为真。 姜羡尚未回神,姜昭节便断言:“她与你谈情,只为练剑。” 大脑忽然迟钝,有些念头慢吞吞转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反馈到姜羡的意识中。他想起,自从和苏斐然在一起,他们的日常便是练剑,练剑,练剑。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同样喜欢练剑,可宗门中能够陪他练剑的人实在太少。就在她打败自己的那刻,他心中有个声音低语:看啊,你终于有了对手。 他稳住心神,轻嗤一声:“有情人在一起不就是做快乐事吗?我和她练剑的时候很快乐,这还不够?”说完便要走。 姜昭节一句话定住他:“那你走什么。” 姜羡回头,扬眉挑衅:“我急着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行吗?” 姜昭节一哂:“你倒是确定她对你有情。” “当然。”姜羡反手关门。 然后便敲响苏斐然的房门。 苏斐然正和谢瑶芳交谈,神识被触动的瞬间,白牙一板砖拍出去,谢瑶芳晕倒,苏斐然迅速将她收回手镯,开门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唯独姜羡不太正常,说:“我们明早一起看日出吧?” 苏斐然当然拒绝。 太阳天天升起,日出有什么好看的,何况他们还要赶路。 剑门之前派出的弟子们实行“围三留一”的计策,其他路线都有安排,却还给偷剑贼留了一条生路,苏斐然他们便要循着这条生路追贼,他们的下一站是鸣崖城,距离稍远,路上还要搜寻可疑人物,因此起了大早,却晚上才到。 但已经亥时,鸣崖城中还是张灯结彩,路边两排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亮如白昼,还有彩带条幅装饰建筑,乍一看像过节。 姜羡鼻子耸了耸:“好香。” 苏斐然仔细闻了闻,才发现是花香。姜羡似乎对这气味很敏感,循着香气找到来源,是不远处,有人抬了众多花篮,正一一安放。 几人的游历经验都不丰富,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走去询问,这才得知,鸣崖城的确即将迎来盛事,却不是什么节日,而是多宝阁即将在此举行巡游拍卖会。 “多宝阁?”何多多眼睛亮起来:“有很多宝贝吗?” 苏斐然直接打消她的幻想:“我们买不起。” 何多多黯然长叹,狠狠一口,把包子吃掉大半。 姜昭节对多宝阁有些了解,便向几人介绍。多宝阁顾名思义,汇聚众宝,它的经营方式便是巡游拍卖,每次拍卖都会出现众多宝贝,不限于法器丹药符箓,常有稀罕物品现世,引众多修士争抢,因此便形成了一个现象:总有修士会不远万里,跟随多宝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甚至有的城市为了自身发展,会掏大价钱请多宝阁前来巡游,以吸引修士前来交流。 多宝阁巡游的下一站,便是鸣崖城。 这件事似乎和寻剑无关。破邪剑是残剑,买来最多做个装饰,可又有谁敢买剑门的剑? 但多宝阁巡游,就意味着有大量修士汇聚于此,大隐隐于市,那偷剑人未必没有浑水摸鱼的念头。 真正让苏斐然决定在这里停留几日的,是多宝阁的拍卖名单。 名单不全,但她一眼便看到上面几个字:噬魔法器。 谢瑶芳一直想要炼出的东西。 ※※※※※※※※※※※※※※※※※※※※ 啊,好想送姜小弟下线啊。 选择 因为多宝阁的事情,鸣崖城人流增多,想找一个人非常困难。白天四个人分头行动,苏斐然也在外逛了一天。她判断的方式很简单,便是听他自然说话。有一点她没有明说,那个声音,她听着耳熟。可她再没有听到那个耳熟的声音。 中途她还去多宝阁临时驻地看了眼,询问噬魔法器的起拍价,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她数数自己手头的灵石,只觉遗憾。正要离开,有人快步走到面前,行礼道:“这位阁下,我家公子有请。” 公子。自从成为修士,周围人的对她的称呼都是师姐、师妹、或道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像是一下回到生活,才终于有点游历在外的感觉,不由得顺口询问:“你家公子是男是女?” 那人道:“请您的这是男公子。” 那便是还有女公子了。 多宝阁的先头队伍已经来此准备,这位想见她的公子便是多宝阁的人物,她思索哪里惊动了对方,但除了询问噬魔法器,再想不到其他,而她也不曾与多宝阁产生交集。但以多宝阁的根基,苏斐然料想拒绝不过,便随他去。 果然,那人带她往多宝阁深处去,走了一阵,眼前倏的一亮,屋室堂皇,自天顶引来灼灼阳光,却又柔和几分,并不炫人眼目。 在那柔和光线下,坐着那位请她来此的公子。一身黑衣,衬得面色苍白,脸颊却泛着薄红,和唇色相似,平添几分艳色,却不自然得很。 他轻咳几声,声音清和:“恕在下不能行动,无法与道友见礼。道友请坐。” 苏斐然的目光落到他双腿,一触即离。方坐下,便有人上茶。她没碰,开门见山问:“公子请我前来何事?” 男子答非所问:“道友可是对噬魔法器感兴趣?” 果然,事情因噬魔法器而起。苏斐然没说话。 男子不以为忤,含笑道:“忘了自我介绍,鄙人现下是多宝阁掌柜,姓柳,名弱水。” 苏斐然目光微凝。 他手指轻点,杯中茶水微漾,举杯向苏斐然道:“茶中无毒,我先敬。” 苏斐然看了眼身旁茶杯,她是水系,自然清楚茶中无毒。她只是不想喝。 柳弱水有些无奈地放下茶杯,谈起正事:“若是道友对噬魔法器感兴趣,在下可作主将它送与道友。” 苏斐然说:“无功不受禄。” 柳弱水咳了几声,面色更红,有些接不上气,喘了半晌才开口:“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柳弱水抬手,指尖凝起水幕,水幕中一道幻影,是苏斐然熟悉的模样。 他说:“麻烦道友为在下寻到此人。” 苏斐然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认识。” “你认识的。”柳弱水循循善诱:“五年前,你们见过。” 苏斐然笑了:“五年前我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五年后不记得又有什么稀奇。” 柳弱水也笑,笑容如弱柳扶风:“说的也是。但你二人相处数日,便是你忘了她,想必她也记得你。” 苏斐然道:“能劳柳阁主寻找,此人想必是贵人,既然是贵人,又怎么会记得我这般小人物。” “在下不过是个掌柜,并非阁主。”柳弱水纠正,既而轻叹:“无论是否记得,总是一分希望。道友若能找到此人,不说噬魔法器,便是更多条件,但凡多宝阁能够满足,您尽可说来。” 这条件好似天上掉馅饼。 苏斐然的确犹豫了。 柳弱水的声音更加轻柔诱惑:“多宝阁财力雄厚,法宝无数,倘若道友答应帮忙找到此人……” 苏斐然起身:“我无能为力。” 柳弱水未料竟被拒绝,半句话卡在嗓子眼,一口气没顺上来,又是一阵咳嗽,像把肺腑咳出来一般。旁边立刻有人前来安抚,苏斐然趁机告辞,有心防备他追赶,但直到走出多宝阁,也没有人阻拦。 苏斐然并未因此放松。 柳弱水要她找的人,她的确不熟,却记得分明。是秦妫。 当日秦妫说自己正被追杀,如今五年过去,多宝阁正在找她,柳弱水究竟是敌是友,苏斐然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很清楚,多宝阁如此势力,能以噬魔法器相赠,却还找不到秦妫,可见她暂时安全。 剩下的时间再去寻找偷剑人,苏斐然一无所获,晚上回到客栈,四人全部没有线索。 何多多来找苏斐然,唉声叹气,不是感叹贼难抓,而是感叹饭难吃,最后第一百零一次哀嚎:“我就不该下山来的!” 虽然苏斐然走后,她确实有一点点想下山,但这次她绝对是被大师兄拽下来的!走之前还没有把吃的塞满储物袋,才几天就吃光了,只能蹭客栈的饭吃,可是都不对口味。 苏斐然只能劝她:“你是火系,难道不会做饭?” 何多多幽怨地扯住她的衣服啃起来:“谁说火系就要会做饭?我倒觉得木系会做饭,菜放进锅里,就能猜到什么时候熟!”啃着啃着,她愣住,看着手中衣角,又舔了舔,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苏斐然:“这衣服还真有味道耶。” 苏斐然扯出衣袖:“有味道也不能吃。” “啊。”何多多一把抱住苏斐然,凑近了闻来闻去:“香香的!好想吃啊……” 她已经馋得眼睛发绿光,眼看真的一口咬上,忽然有人敲门。 苏斐然低声:“大师兄。” 进来的的确是姜昭节,何多多早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问:“大师兄这么晚来做……” 姜昭节剑一样的目光看向苏斐然:“剑和情人,你选谁?” 何多多吸了口冷气。 这要命的问题,简直不亚于“你妈妈和男朋友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哦不,这个可以直接选妈妈,剑和情人比这个还刁钻! 她立刻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尤其询问的人是大师兄,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大师兄重复:“复命和姜羡,你选谁?” 何多多轻声问:“二选一?” 姜昭节看她一眼:“当然。” 苏斐然第一反应是选剑。毕竟她作为剑修的本能已经深入骨髓,但很快她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姜羡的兄长。话到嘴边一转,出口的却是:“你呢?剑和情人,选谁?” 单身的姜昭节毫无心理负担:“剑。” “哇哦。”何多多啪啪鼓掌:“忽然期待大师兄将来有了情人,到时候是不是还能这样干净利落呢!” 苏斐然松了口气。看来剑修选剑很正常,便也开口:“我也选剑。” 何多多鼓掌的动作一滞,瞪大了眼睛看苏斐然:“喂,你清醒一点啊!这可是大师兄!姜昭节!姜羡他哥!” 虽然我支持你的选择,但是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你不怕死吗! 但意外的,姜昭节没有生气,目光中反而透出满意,道:“好。” 目送大师兄离开,何多多敬佩地冲苏斐然竖起大拇指。 苏斐然却叹气。 先前还说抛掉前世重新开始,可她仍然重剑多过重情,姜羡的出现也没能改变这一点。 何多多却以为她对姜羡心怀愧疚,作为好师姐当然要安慰,便道:“你觉得不喜欢他,那就换一个人尝试嘛。我师母说了,”她又搬出师母语录,“有时候,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诚实,如果心里不觉得喜欢,却还是想睡他,那也算喜欢了。”顿了顿,“至少是喜欢身体。” 苏斐然纠结的不是这些,便没有接话,反而问她:“所以你到底喜欢谁?” “啊……”何多多认真想了想,“目前的话,我更喜欢大师……” 门突然开了。 何多多险些咬到舌头:“大师姨!我更喜欢大师姨!” 姜昭节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大师姨。宗主?” “口误口误!”何多多麻溜跑了。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什么事?” 姜昭节道:“姜羡刚刚来过。” 她微愣,既而一笑,直视姜昭节:“金丹期的神识应当不至于现在才发现。” 话已至此,不用多说,彼此都明白。 姜昭节却没有离开,继续道:“方才离开时,我见到一人,他身上佩剑,形制与破邪完全相同。” 苏斐然收敛笑意,正要说话,姜昭节似猜中她所想,直接道:“我确定,已在他身上留下寻踪香。” “偷剑贼应当没胆量直接亮出剑来。”苏斐然道:“这恐怕是个烟、雾弹。” 姜昭节接上她未竟之言:“也是唯一的线索。” 两人达成共识,立刻神识传信隔壁,商量后续办法。 人还未到,姜昭节的身体忽然一晃,几乎摔倒。 苏斐然眼疾手快扶住他:“怎么了?” 姜昭节看向隔壁:“阿羡出事了……” 他扣住自己心口,面无血色。 “他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姜昭节立刻赶到隔壁,一掌拍开房门。 姜羡倒在地上。 ※※※※※※※※※※※※※※※※※※※※ 主角上辈子修无情道的,唯一一次恋爱的结果是杀夫证道,所以就算和姜羡谈恋爱,与其说发自内心不如说是按部就班,不要寄希望于她立刻懂爱情。 当然,见于上辈子的世界设定中,情特指爱情,所以主角没有【完全】剥离亲情友情。 寻药 三人集合,原本为了商量偷剑人的动向,最终话题却落到姜羡身上。 他突然晕倒,只有姜昭节知情,苏斐然何多多都将目光投向姜昭节,他直言:“他有病。” 姜昭节没有说具体病因,却说明他之所以阻拦姜羡下山,正是因为他状态不稳定。就在前几天和阿黛战斗中,他晕倒过。 苏斐然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姜昭节答:与阿黛交战后。 苏斐然便想到,那日交战结束后,两人躺倒在草地上,姜羡睡了一觉,当时以为他是力竭休息,如今看来,竟是晕倒——因为力竭。 苏斐然:“此时他又为何晕倒?” 他们并不曾战斗。 姜昭节道:“此前的晕倒诱发病情,加之情绪不稳。” 最近能够引发姜羡情绪不稳的,只有那一件事。姜昭节收紧下颌:“是我的错。” 他只想借苏斐然之口,让姜羡看清他们的感情,万万没想到,这感情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直接引发姜羡的病情。 他按住胸口:“此病需要丹药安抚……” 何多多恍然:“所以你硬是把我拉过来!” 姜昭节又道:“但尚未来得及寻药。” 见姜昭节表情凝重,苏斐然猜到:“药材很难找?” 既然早知姜羡要用,姜昭节必然沿路关注,却还说未寻到药,可见药材并非随处可见。 姜昭节道:“只差一味。鸣崖城无药,但我清楚此药分布,最近一处在五百里外。” 何多多吸了口冷气:“这么远!” 没有飞行法器的情况下,五百里来回够她们走上几天几夜。若是平常,时间久点没关系,但是眼下还有破邪剑等着她们去找。 一道难题摆在面前。 他们终于有了破邪剑的线索,虽然有寻踪香,但其气息传播有距离限定,如果不能及时跟踪,他们将失去线索。 但姜羡的病情不能耽搁,他们需要立刻寻药炼丹,而寻药却需要时间。 苏斐然断然道:“我和师姐去跟踪寻踪香,师兄去寻药。” “不。”姜昭节不容反驳:“我去寻剑。” 他向苏斐然道:“我平日习惯御剑,不曾带飞行法器,只能将御剑之法传你,你学成后便可御剑来往。” 这样一来,若寻药顺利,三日内可回。 姜昭节将药草的留影石交给苏斐然,丹方交给何多多,指明地点后便打算分头出发。 苏斐然叫住他,递上复命剑:“偷走破邪剑的人实力不低,如今放出烟、雾弹,说明还有内应。师兄小心。” 姜昭节瞥了一眼复命:“不用剑,我便弱了不成?” 抬手,指尖一点白芒,蹭的蹿出。 何多多抱头蹲下。白芒直冲苏斐然。 “铛。”磕在复命剑上。 “用我的剑挡我……”话到一半,姜昭节一滞:“你的剑。” 那丝怅然转瞬即逝,声音又一如既往地冷硬如铁:“收好通讯石。我与阿羡有同心应联系,他若出现异常,我会及时通知。” “哇,同心应!”何多多惊奇地转着黑亮的眼睛:“我听说使用同心应的两个人,能够接受彼此部分感受,还能够自由通信,是真的吗?” 姜昭节为姜羡设下防护罩,道:“情绪激烈时,会。” 何多多的眼睛更亮了:“那双修的时候……” 姜昭节铁色的眼睛盯住她。 何多多立刻咽回后半段话:“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符合同心应的条件,有点好奇哈哈哈。” 同心应的使用条件非常复杂,血亲只是最基本要求,这导致使用它的人寥寥无几,即便它非常有效。难得遇到一次,苏斐然……也有点好奇。 分别后,何多多便拉着苏斐然衣袖,悄咪咪问:“你们两个双修过没有?” 苏斐然摇头。 “啊,好可惜!”何多多长叹一声:“我猜大师兄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你要是和姜羡睡过,大概大师兄就知道了。” 苏斐然提醒她:“你刚说你喜欢大师兄。”现在却这么祸害他? “欸。”何多多摆手:“我师母说了,喜欢只是一时的心情,可能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喜欢那个,后天还要再换一个。所以,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她敞开怀抱,“要学会享受整片森林!” 顿了顿,她收回怀抱,泪眼汪汪,咬着衣袖:“但是,我对食物绝对是真爱!如果吃饭能升仙,我绝对九死而不悔!” 苏斐然有点同情她,食不下咽的滋味不好受。 谁知何多多转眼又变脸,满目希冀:“这次我们去采药,说不定就能撞上什么好吃的果子呢?” 苏斐然:你醒醒,我们是去救人。 姜昭节把姜羡的防护安排妥当,又交了足够的房费,这才离开,苏斐然和何多多轻松一些,直接走人。但中途苏斐然借口自己忘了东西,又折返去取,何多多等了一阵,两人才上路。 出门第一件事:区分东西南北。 苏斐然把路线图交给何多多:“左还是右?” 何多多伸手一指:“向东!” 既然有认路的,路痴苏斐然顺理成章将带路的任务交给何多多,自己随行,研究御剑之法。 御剑之法同样与前世稍差,但道理如一,贯通后并不难学,一个时辰后,苏斐然御剑升空,向何多多伸出手来。 何多多搭手向上一跃。 剑身剧烈颤动,“噗通”,两个人一齐摔下。 “呸呸呸!”何多多吐掉沙土:“搞什么鬼!” 苏斐然:“抱歉,技术不熟练。” 过了半个时辰,苏斐然又向何多多伸手:“这次可以了。” 何多多走累了,开心搭手上剑。 这次飞剑晃得不严重——只把何多多摔下去,苏斐然仍稳立剑上。 何多多怀疑:“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苏斐然真诚道:“这次是意外。” 最后一次,何多多咬牙上剑,做了充足准备,只待飞剑一晃便主动跳下,起码能双脚着地。但这次剑身平稳,她松口气盘膝而坐,感叹:“剑身宽就是好,坐着方便。” 两人的速度立刻提高,何多多负责指路,向着姜昭节指定的那片森林飞去。苏斐然以神识御剑,感到疲劳时便稍作休息,一天过去,那森林已经在望。 落地时,何多多和姜昭节刚结束通讯,和苏斐然说:“大师兄还在跟着那个人,没有打草惊蛇,现在已经离开了鸣崖城,目的地未知。” 苏斐然点头,看看留影石上的灵草,再看看眼前茂密的森林,回头对何多多说:“你了解云水花吗?” 何多多苦着脸:“我只知道它生长在环境潮湿树木茂盛的地方,但从来没亲自找过。” 换句话,慢慢来吧。 云水花并不稀有,但也并非遍地丛生。偌大的森林,从一角开始,向纵深处寻找,不知不觉便是一天,相似的药草发现不少,但经何多多鉴定均非云水花。 苏斐然叹息一声,坐下休息。 天色已晚,何多多向森林更深处看了一眼,道:“再深处可能会遇到妖兽,师兄说等级不高,但我们还是留些力气吧。” 苏斐然深以为然。 “所以,”何多多话题一转,斗志昂扬,“我们应该吃点食物补充体力了!” 眨眼间,她便从储物袋中取出许多果子,都是在林子里摘下的。拿起其中一个,除尘后便咔哧一口。脸上立刻显出陶醉的神色,仿佛灵魂出窍,声音都颤抖起来:“简直……太好吃了!” 苏斐然任她在旁边为美食激动,只默默调息。 林子外围有小动物出没,偶尔一两只路过,何多多的心情分外美妙,还热情地和它们打招呼,又想起什么,问苏斐然:“你不是有白牙吗?怎么没见到它?” 苏斐然没有回答,她已经开口:“该不会又被你关在灵兽袋里吧?” 得到肯定答复,何多多控诉:“你简直是虐待动物!灵兽在灵兽袋里是不会提升实力的,你不放它出来,它永远都长不大!” 苏斐然懂,但是白牙太喜欢咬人,连她这个主人也不放过,或者说咬得更狠,若是赶上她打坐,它这一咬,可能直接送她入魔。 可听何多多这话,她还是把白牙放出来。 “麻麻!”白牙两只脚丫兴奋地蹬在苏斐然脸上,蹿向何多多。 苏斐然提醒:“它咬人……” 白牙呲着牙齿,还未咬下,何多多飞快掐上它嘴巴,抱着它糊了自己一脸。左蹭右蹭上蹭下蹭,喉咙中发出奇妙的呻、吟。 “啊……”何多多探出鼻子艰难地喘息一声,又陷进那又长又软的白毛当中,无视白牙疯狂的挣扎,将它糊得更紧,吸得更深。 “麻麻。”白牙伸出无助的爪爪,看向苏斐然,眼中隐有泪光。 苏斐然只当没看见。 吸完毛的何多多长长吐息,在白牙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忽然将它肚皮朝上,又开始一顿猛吸。 白牙摊开四肢,绝望地闭上眼睛,口中含混不清地叫唤着:“爬爬……” 何多多猛然抬头:“爬爬?” 白牙已经万念俱灰:“爬爬……” 何多多惊喜向苏斐然:“它叫我爬爬!” 苏斐然提着白牙的后颈递到眼前。 白牙眼中如死灰复燃般亮起来,四只爪子倒腾着,高声唤:“麻麻!” 苏斐然指着自己:“麻麻。”继续指着自己,“爬爬。” 白牙从善如流:“麻麻爬爬!” 苏斐然满意了,无视何多多渴望的眼神,放白牙去玩。 何多多:我好恨!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吃了! 她悲愤地取出果子,一口一个,肚子好像无底洞,转眼就消灭了五个果子,正要吃第六个时,忽然,地面一震。 何多多和苏斐然对视一眼。 地面剧烈晃动,彻底崩裂,像干涸的河床张开沟壑,枯枝败叶下,无数根须争先恐后爬出,半空中,粗壮的藤蔓向此伸展,像野兽伸出獠牙,只待一击致命。 裂纹根须布满地面,像巨大的蠕虫,两人腾空而起,又有藤蔓缠绕而来。何多多挥手向前,一把火腾空燃起,沿藤蔓向上,瞬间烧出一条火线,却有更多藤蔓锲而不舍,与地面根须交错纵横,竟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层层叠叠,相互嵌套。 将两人笼罩其中,不见天日。 树精 何多多震惊:“是树精!” 禽兽成妖常见,草木成精罕见,却出现在这片不起眼的森林里! 两人相背而立,眼看罗网越收越小,苏斐然手中寒芒一闪,复命剑出窍,带走断枝残蔓,将罗网豁出洞来,但很快有更多藤条细密编织,继续围拢,便是何多多以火克木,周身皆是草木焚烧成烬,那触手仍源源不断,斩不完,烧不尽,漫天里张牙舞爪,冷不防抽出一鞭,落到身上便是一道血痕。 何多多有火焰护身,藤蔓难以靠近,转而向苏斐然鞭打而来,几条藤蔓抽下,苏斐然稍有差池,身形不稳,竟被打落。 地面根须顿时疯狂,向她的四肢缠卷而来。眨眼间,双腿便被缠绕得结结实实如同蚕茧。 “抓住!”何多多伸手。 一道火线烈烈而来。 腿上藤蔓自根部齐齐燃断,苏斐然搭手而上,反身便是一剑。 “这样不行。”喘息间何多多道:“灵力消耗太大,我支持不了多久。” 复命剑澈如泓泉,映出苏斐然冷然的脸。她斩断一条藤蔓,道:“找它的根。” 树根交错纵横,铺展整个地面,无穷无尽。找根何益? 何多多却明白过来,高声道:“为我防御!” 苏斐然撤剑回防至何多多周围。瞬间,火焰熄灭,何多多周身空门打开,藤蔓疯了一样向她伸来,却被苏斐然的剑死拦在外。 但苏斐然坚持不了多久,一根、两根、三根,越来越多的藤蔓穿越剑影,插入中心。正在此时,何多多大喊:“让开!” 苏斐然撤掉全部防御,藤蔓立刻挥舞而来,何多多向前一步,抬手。 火自藤蔓尖端而起,眨眼蔓延。 苏斐然终于扔出防御法器,捞起何多多,脚下御剑,随火势向上,再向上。 积蓄已久的火势蔓延不熄,飞速燃烧,亮起一道漫长的红线,终于—— “树干在那儿!” 层层叠叠的藤蔓与根须中,树干终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防御法器不堪重负,至此破裂。 率先蹿出的,却是何多多的全力一击。 火球向树干根部冲去,瞬间爆裂。炸开的气浪烟尘滚滚而来,藤蔓有片刻停滞,随即又被更猛烈的进攻取代。 “不行。”何多多抽空灵力,面色发白:“火只能烧到树皮,里面水分太多。” 不愧是成了精的木头,在遇到火球的瞬间,自根须到藤蔓,竭尽所能将水分汇集树干,竟逃过何多多全力一击。 树干焦黑,伤痕累累,却活着。 何多多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我需要一点时间。” 药性不烈,因而反应较慢,短时间内,她无再战之力。 两人抵挡已经勉强,一人又如何能战? 何况苏斐然今生素质不及,无法将复命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不断挥剑,已经累极,不禁心绪纷乱。 若是前世,她即便是水系,也绝不至于如此狼狈。只是今生,她以灵力修炼为主,才导致现在剑术不成,水灵力也不成。 除非遇到火系,否则,她的灵力能排上什么用场?可眼下,这树精是木系。 一时间,心境不稳。 “苏斐然!”何多多喝道:“回神!” 苏斐然骤然清醒。 何多多奋力为她挡住一击,忍不住大叫:“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苏斐然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已摒除一切杂念。 她说:“我想到办法了。” 何多多灵力不足,又不能坐视,早取出一把大刀挥舞起来,却毫无章法,抵挡吃力。闻言便问:“什么办法?” “取水。”苏斐然留下两字,腾跃而起,挥剑! 藤蔓截断的瞬间,苏斐然抓住了它。 每一条藤蔓都联通主干,既然能为主干提供水分,那么,便能从主干抽取水分。而苏斐然,是水系。 丹田运转。藤蔓瞬间干枯。 此计可行。 苏斐然看向何多多:“我去。你跟上。” 何多多点头。 苏斐然又掏出防御法器,启动瞬间,她如一把箭,所向披靡,直射树干。 多少藤蔓轰击而来,防御法器摇摇欲坠,而苏斐然的手,也落上了树干的伤口。 瞬间,大量的水自她的手心涌入丹田。逼仄的丹田顿时汹涌澎湃,袭向周身经脉,狭窄的水道被重新开拓,猛兽般的洪水过后,堤坝即将垮塌。 何多多的火球爆裂而来! 防御法器崩坏,火舌吞卷苏斐然。 一只手抓住她。千钧一发,何多多将她拉出火海。 不远处,参天巨树齐根截断,轰然倒塌,漫天飞舞的藤蔓尚有绿意,却颓然落地。 何多多松了口气,回头看苏斐然,本想问她情况如何,出口却变成大笑。 苏斐然莫名其妙。 何多多指着她脑袋:“你的头发,头发哈哈哈哈!” 苏斐然捞起头发一看,发尾烧断,长短不一地挂在头上,散发一股焦糊味儿。她干脆剪成短发,看起来顺眼许多。 何多多的双手蠢蠢欲动,伸向她头发,三下两下在她脑后扎了个揪揪。头发略短,额前鬓角有碎发散落,后面的揪揪却像兔子尾巴,短短一截。 何多多撸了撸小尾巴,满足地喟叹。很快,又想到白牙,问它去哪儿了。 苏斐然道:“它找到了云水花。” 何多多问:“在哪儿?” “不远。”苏斐然给她指明方向,说:“我需要调息,麻烦师姐去取。” 何多多点头,向那个方向赶去。苏斐然这才屈膝坐下,感到身上阵阵疼痛。 危急关头,她没有考虑自身承受力,强行吸收树精体内水分,那些陌生的能量直接冲撞她的经脉,若不是何多多动作够快,她恐怕就要爆体而亡,饶是如此,丹田气海仍然泛滥成灾,引得经脉胀痛。她不得不静坐调息,疏导混乱的水系灵力,引它们周天轮回,慢慢消化其中暴戾之气,使之由波涛化为静水。 苏斐然尝试将树精之水收为己用,但树精之水与她并不同源,二者相持不下,无法共处,强行融合,反而使得冲击更加剧烈,眼看又要面临爆体风险。她只能先安抚丹田中暴走的灵力,再将树精之水分离,排出体外。 整个过程非常缓慢,却也越来越快,苏斐然对体内灵力的操控越来越娴熟,提取异物便得心应手,当树精之水完全排除后,她体内的灵力更加精纯,游走于拓宽的经脉中,运转畅通无阻。 睁开眼睛时,周围雾蒙蒙的,潮湿得令人不适。 何多多在旁边生了火,火上一口锅,锅里炖着汤,味道萦绕鼻尖,苏斐然也忍不住嗅了嗅,然后说:“你这样很危险。” 何多多瞥她一眼:“一听就知道你没有吃货的灵魂!”但她还是解释:“树精那么强,肯定有自己的领地,其他妖兽不会过来的。” 这正是苏斐然奇怪的地方:“这片森林看起来很普通,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树精?” “我本来也觉得这片森林很普通,但是现在我不觉得。”何多多向上指指:“你看这天气。” 这片森林能够生长云水花,正因为气候潮湿,大雾并不奇怪,但何多多却说:“你见过正午起雾的吗?” 苏斐然讶然:“过去多长时间?” 何多多竖起三根手指,说:“杀死树精之后,你调息,我找药,路上便起了雾,越来越重。大中午的都不散,到现在已经三天。” 苏斐然立刻起身:“我们应该离开。” 肉肉的手指摇了摇,何多多道:“我在这儿呆了三天,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知从哪儿取出勺子和碗,自锅中舀出汤来,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倒进碗里,又给苏斐然盛了一碗递去。 “灵草煮的汤,我手艺一般,但还能喝。”说着,把自己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舔舔嘴唇又说:“喝完我带你去看件东西。” 苏斐然一口气喝完:“走吧。” “啊,暴殄天物。”何多多低喃一声,带苏斐然去看东西。距离不远,正在树精残骸之后。 这是一株细茎,细细小小,仿佛轻易便能折断。白牙守在这儿,见苏斐然来了,呲牙唤声“麻麻爬爬”,两条后腿一蹬,就往她身上蹦。 何多多伸手一捞,把它摁进怀里各种蹭,一脸满足,道:“我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这朵花,它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和树精距离这么近,树精被烧死,它却毫发无损。” 苏斐然注意到另一点。树精是如此庞然大物,生长时必然掠夺周围养分,这花如此单薄,却能够与它共生。这只有一种可能。 “那树精恐怕是它的守护者。”何多多说出那种可能,捏着白牙耳朵道:“白牙最先发现这里,我猜是它惊动了树精。” 苏斐然看向白牙。 白牙一个哆嗦,小脑袋拼命往何多多怀里钻。但还是被苏斐然揪出来,照着屁股打了一巴掌。 “麻!”白牙尖叫一声,身体无助地晃了一下。 何多多不忍再看,继续道:“它马上就开花了。” 藤蔓上只有一朵蓓蕾,脆弱得仿佛说话声都能将它摧折,却又坚强地探出花瓣,欲绽还羞。 苏斐然问:“这是什么花?” 何多多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它有守护者,肯定是天材地……” 何多多打住了声音。 花开了。 它先展开了第一片花瓣,接着是第二片,然后是第三片。它只有三片花瓣,颜色各不相同,而现在,三片花瓣全部绽开。没有惊人的变化,它依然是那样伶仃脆弱的一朵花,风稍大,它便惊险地一晃,花瓣颤巍巍的几乎要随风而去,可它总是坚定地生长在那里。 风突然变大! 苏斐然一把推开何多多,剑出鞘,格挡! 一个错身。花消失。 苏斐然本以为他为花而来,得手便走。谁知那人竟进身再上,凝火成箭,向她追踪而来,另一只手扔出长剑,正冲何多多。 他竟要灭口。 充沛的灵力破体而出,苏斐然凝水成箭,与火箭对冲,另一手同样持剑向前,趁对方长剑脱手,一斩! 又一次错身。 苏斐然看到了他的脸。 她想起来了,这张脸,那个声音…… 五年前,那个儒修。 功法 那儒修一经试探,便要撤退。 换苏斐然紧追不舍:“休走!” 一剑横川。 儒修匆忙抵挡,剑在咫尺处交接,火花迸溅,直逼颈项。 四目相对,剑身映出两人的脸。 儒修轻轻地笑了。 他左手执剑,右手弹出一把匕首,插向苏斐然的小腹。一旦成功,丹田尽毁。 距离如此之近,躲闪已然不及。 儒修眉目婉约,一声轻叹:“可惜……” 声音尚未收起,他面色微变。手中匕首竟如插上玉石,正欲用力,却见苏斐然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出一根细簪。 “噗。”簪子入肉三分,防身法器触发。 儒修登时后退,苏斐然正要逼近,他抬手一洒,漫天尘屑。 “小心!”何多多烈火燃尽,尘屑化灰,纷扬而落。火焰尚存余势,一鼓作气,冲向儒修。 儒修一边甩出火线,一边转身欲躲,不想面前突然蹿出一物,白色皮毛分外眼熟,更惹眼的是它手中偌大一块板砖似的法器,正当头拍来。 他横剑一挡,未料到对方冲势强横,激得他连连后退,再扭身卸力。 他看向苏斐然,嘴角勾起笑来。 白衣染尘,腰间染血。他却笑意缱绻,艳色面庞上,眉眼温柔:“原来是你啊。” 如见情人。 何多多诧异地看向苏斐然。 正在此时!儒修抬手,破空之声响起,有暗器袭来,与苏斐然剑身相交,叮当作响。 他却趁机双手掐诀,周围空气隐隐凝滞。 惊雷声起。 法诀已成。方才温柔笑意悉数散尽,他眸色沉如天幕,面容似成亘古,唯独嘴唇微启,字字清明:“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空阔之中,有形交织,似成囚笼,罩顶而来。挥剑扫去,却无形无象,无法触及,唯独心头如压重物,身上如遭夹击,竟至于手足无措,不能活动自如。是束缚。是礼。 何多多大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列缺霹雳。 道法自然而无为。束缚退。礼退。 儒修笑意隐约,目光却沉凝如冰,手诀再换,语速飞快却字字分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听至一半,何多多捂上耳朵,高声喝断:“大道废,有仁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雷霆乍起。 儒修面色微变。 苏斐然一剑来到! 儒修仓促调动火系灵力,苏斐然早有预料,河水波涛汹涌,溅起狂澜,直扑火焰。 剑与肉相接。 “噗。”鲜血迸溅,血珠掠过苏斐然眼前。 近身瞬间,她突然抓向儒修伤口。却见他手中多出一张符纸,电光石火间,苏斐然手上方向一转,抓向他腰间。 下一刻,儒修消失不见。 是传送符。 五年前,她用传送符从他手中逃脱。五年后,他用传送符从她手中逃脱。 何多多气得跺脚:“那朵花被他抢走了!” 她们杀了树精,本没期待有什么收获,谁知刚发现意外惊喜,就被人截胡了。 苏斐然拍拍她肩膀,指尖一勾,挂着一物:“并非一无所获。” 何多多一看,眼睛亮了:“储物袋!” 儒修同是筑基,苏斐然轻易抹掉了他的神识,打开一看……空空荡荡。 苏斐然:我竟不觉得意外。 何多多又是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挂在身上做什么?” “用来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苏斐然道。 既然确定“不过尔尔”是儒修所言,那么谁偷走了破邪剑就不言而喻,苏斐然见他要逃,趁机扯下储物袋,也抱几分侥幸心理。但那儒修不是马虎大意的人,破邪剑这样的东西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倒是让她白费功夫。 何多多听完苏斐然解释,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她取出通讯石,和大师兄交流进度。大师兄还在跟踪那个烟、雾弹,发现了些问题,正要探查究竟,让她们先带云水花回去救姜羡。何多多顺便问了下姜羡的情况,姜昭节说他目前状态稳定。 苏斐然在旁边,听到这一句,心道:姜羡的状态当然稳定。 临走前她借口忘带东西,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叫出白牙,咬姜羡一口,看他能否像上次晕倒那样,被一口咬醒。但是失败了。第二件事便是直接将姜羡塞进手镯带走。姜昭节用再多禁制,也不如她随身携带来的安全。 和大师兄交流完毕,两人原打算先原地休息,但是条件不允许。 林中雾气散去,天空中雷鸣阵阵,乌云阴郁地压下来,河水翻着奇异的波澜。 何多多心情沉重:“那朵花已经没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古怪。” 两人不敢停留,立刻动身沿来路往回走。走了半个时辰,何多多停下脚步。 “这条路不对。”何多多皱眉,向后看了眼,有些犹豫:“我们不是从这儿来的。” 苏斐然下意识抬头看太阳,但乌云蔽日,不见阳光。她又只好看向河流:“我们沿着河流走,总能出去。” 两个人又沿着河流一直走。许久,苏斐然停下脚步:“这里我们来过。” 一道火焰撩上树根,立刻显出焦痕。何多多说:“我们再走一次。” 半个时辰后,她们再次见到了那片焦痕。 何多多缓缓吐气:“幻境,或者法阵。” “排除人为,如果是此地天然存在的,”苏斐然问:“我们何时触发了它?” 何多多道:“杀掉树精后,我四处走过,没有问题。” “可能是你走得不够远。”苏斐然道:“你说过,杀死树精后,林中便起了雾。” 何多多看她:“我们需要找到树精。” 如果是幻境,找到致幻之物。如果是阵法,找到阵眼。这一切都和树精联系起来。但是,她们无法分辨方向,如何找到树精? 苏斐然道:“我们不妨再试一次。” 何多多问:“怎么试?” 苏斐然答:“闭眼。” 眼睛会欺骗大脑,多数幻境因此而生。倘若这里是幻境,她们只要闭上双眼,锁住神识,靠本能一直向前,即便方向会有偏差,也绝不至于绕回原路。 这方法仍有危险,比如她们旁边便是河流,不知这河流究竟是真是假,闭上眼睛,固然避开假的,但也有可能踏入真的,苏斐然是水系没关系,但何多多却可能溺水身亡。 但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苏斐然伸手向何多多:“我闭眼向前,你睁眼,如果我们回到原地,或情况危险,便唤我。” 何多多握住她的手:“好。” 每走一段,苏斐然便睁眼,以脚尖方向校准直线,再继续前行。何多多始终没有示警,她便一直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发现手中空荡荡的。何多多的手消失了。 她睁眼。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宫殿中。 身后是门,身前是池,对面是高台,台上有一桌,桌上有一物。 苏斐然向后试了试,门打不开,只能向前。她向浅池中扔了一块灵石,没有任何反应,但谨慎起见,干脆翻身前跃。不想丹田一窒,竟自半空跌落下来。 这池子果然有古怪。刚刚踏入,便感到强大的吸力直冲丹田。她竭力压制,灵力仍然倾泻而出。 以这样的速度,她身处浅池中央,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到终点时都要失去全部灵力。 前进,还是后退? 快速流失的力量不容她犹豫,苏斐然奋力前冲。 每一步都有灵力丧失,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虚弱。直到前方高台处,她腾身跃起,最后一丝灵力消失殆尽,她竭力克服惯性,落地时险些撞上桌子,饶是避开,最后也一头钻进桌底。 她抓着桌面稳住身体,起身时,丹田已经干涸,手镯突然锁住,她失去了全部作战手段,仿佛待宰的羔羊。 当所有退路被斩断,便只有一个选择,苏斐然看向桌面那本书。 她伸手,触碰书面时,仿佛有水波荡漾,空中忽而现出一滴水来,青色的水。 苏斐然第一时间认出,那是木系灵气化液的模样。 那青色水滴很快变换,成红色水滴,又成黄色水滴,再成白色水滴。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最后,金生水。那水滴变为黑色的水系灵液,悬在半空。 又以最圆满的形态坠落,正落在书本之上。 书面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化作五个大字。 太一生水诀。 黑色光芒耀眼绽放。 苏斐然霎时间双目失明,唯有那五字残影停留眼前,又刻入识海。 再睁眼时,桌上书本不见,水滴却依旧,同时有沉重声响。宫殿大门霍然洞开,透出白茫茫的光。 但她仍然不能离开。 高台下方,浅池不知何时盛满清水。苏斐然试探踏入一步,那股吸力还在,却调转目标,直接吸收水分,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干,体内血液汇聚向下,与水池相接处,皮肤表面充血,仿佛要渗出来。 苏斐然立刻收回脚步。 她若是径直走向大门,怕已是一具干尸。 ※※※※※※※※※※※※※※※※※※※※ 功法get√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论语》 “生亦我所欲也”一句《孟子》 “天地不仁”一句,“大道废”一句,“绝仁弃义”一句《老子》 其中“绝仁弃义”一句,目前最早的郭店楚简本是“绝伪弃虑”,但为了与儒修相冲突,此处采用王弼本。 《太一生水》是和《老子》郭店楚简本一同出土的道家典籍,主要讲太一生水再生万物的宇宙生成论。 昆山片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2-13 03:23:04 昆山片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2-13 03:23:21 读者“昆山片玉”,灌溉营养液 +10 2021-02-12 23:22:41 读者“随心”,灌溉营养液 +10 2021-02-11 18:56:49 读者“刘亦菲你压我头发了”,灌溉营养液 +3 2021-02-06 02:28:28 谢谢~ 醒来 没有水灵力,便只能以体内水分代替。若有水灵力呢? 苏斐然试图修炼,可丹田干涩挤不出半点灵力,宫殿中空荡荡的没有灵气,想用灵石,高台又有禁制,无法开启手镯。 难道真要她硬淌过去,脱水而死? 苏斐然将目光放回桌上。半空中悬着的黑色水滴,在她的注视缓慢变色,又化作青色的木系灵液,仿佛回到最初。 她泛起疑问:虽然五行相生,但从未有人能将不同灵气直接转换,这几滴水却做到了。 ——或者并未做到,只是障眼法。 苏斐然飞快思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宫殿的,但显然与此前森林中的各种异常有关。而那些异常,无论是阴雨绵绵、雾气弥漫,还是河水翻腾,都与水有关,刚刚得到的功法又恰好名为《太一生水诀》,如果眼前的水滴是障眼法,那么它最有可能的真正属性是什么? 是水。 只要有水,那便好办。苏斐然试图直接吸收,却遭遇失败。 就像幻境,明知为假,但它欺骗你的大脑,便能够以假乱真。这木系水滴便真成了木系,即便苏斐然对自己说一百遍它是水,仍无法说服自己。 试过几次后,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能离开,索性席地而坐,自神识中取出《太一生水诀》。翻开第一页,金色字迹依次亮起,排列整齐: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 只看过几句,苏斐然便感到自己神识滞涩,再看便头痛欲裂,连忙切断神识。 缓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睛。不适感消散,留在脑海中的零星几字不断闪烁,又逐渐暗淡。 苏斐然断定,想要离开这里,她必须学会这功法。 修炼无岁月。前门洞开,透进的天光始终明亮,不分昼夜。苏斐然不知道过去多少时日,只一句又一句地记着法诀。常常上一刻记得全部,下一刻便忘得干净,如此往复,终有一日,她将太一生水诀全部镌入脑海,三百余字泛起金光,顿时,识海炸开,又被她悉数收拢。金光就此暗淡,只在她念及时,方低调地亮起。 丹田依旧干涸,苏斐然起身看向那滴灵液。 灵液依然呈青色,静静悬空。她探出指尖轻轻一点,灵液由青转红。再点,由红转黄。再点,由黄转白。最后一点,由白至黑。 苏斐然触上这黑色灵液,水灵力自指尖渗透,滴落在丹田。干涸已久的丹田,因这一滴水而恢复生机,又像大旱皲裂的土地得到春雨一般,迫切地渴求更多。 但下一刻,丹田忽然暴动。那一滴水像滴入油锅似的,四溅开来。 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不带任何标记,因而修士可以轻易引气入体,但入体后,灵气转化为灵力,再出手时便有了修士的个人标记。就像树精之水和苏斐然体内之水,同为水,却拥有不同主人,一旦出现在丹田,便只有一个结果——厮杀。 苏斐然的丹田已经干涸,这一滴水带来的排斥并不剧烈,她运转刚刚习得的功法,引这一滴水在经脉中循环,一个大周天后,水滴重回丹田,便如被驯服的猛兽,俯首折腰,再无动静。 太一生水诀第一用,百川归海。水不同源,终归于一。 苏斐然松了口气。这太一生水诀看似好用,过程却凶险。若不是她丹田空虚,这水又只有一滴,恐怕她又要经历将要爆体的痛楚。但这一次成功同样给她信心,至少方向没错。 她走到水池边,迈出一步,又飞快退回来,手中一捧清水。如她所料,池中水同样是有主之水,需要同化方能使用,以她目前实力,同化速度太慢,只能继续修炼。如此试探、修炼,不知多少次,她的同化速度与失水速度持平。 苏斐然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来到池边,踏出了第一步。 瞬间,功法运转,池内水分不断化为水灵力充实到她的丹田。同时,那股吸水之力再将她丹田中的水灵力全部夺走。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苏斐然便在这平衡之中,向大门冲去。 三步,两步,一步。 功法运转到极限,苏斐然已经支撑不住,但她跨上了高台! 吸力退散,转化的水灵力恰恰用光。只需要再迈出一步,她便能离开这宫殿。 苏斐然却没有离开。手镯已经能打开,她取出灵石补充灵气,但效率太低,用过几枚后,她便将目光转向池水,走进去。 宫殿外不知有何艰险,她需要充足的灵力。 太一生水诀的运转越发娴熟,却也到了极限,这极限便是,当她走过水池,筑基期的丹田中灵力满溢,再多一滴也不能够。 宫殿大门在身后关闭,前方光芒万丈,不辨方向。苏斐然向前一步,身体忽然失重,神识混乱,清醒时发现自己自半空降落,来不及动作,“噗通”一声,跌进水中。 巨大的浪花直扑岸边,浇灭火焰。 苏斐然露出头来,正对上何多多的目光,既而看到她前方的炼丹炉。 何多多扯了下嘴角:“我的丹炉居然没炸呢。” 苏斐然走上岸:“抱歉。” 何多多亮出爪子:“我好想把你按进水里啊啊啊啊!” 苏斐然心虚地问:“你在炼什么丹?” “什么什么丹?”何多多抱住她的头晃起来:“我说的是你啊!你居然消失了这么久!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苏斐然下意识问:“多久?” “四个月。”何多多气鼓鼓地坐回去,翻了个白眼:“本来走得好好的,结果你突然就消失了。我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苏斐然解释:“我掉进了一处宫殿,刚找到出来的办法。” “我猜到了。你消失之后,雷雨停了,雾也没了,我沿着河找你,居然能走出森林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掉进了秘境。”何多多瞪她一眼:“但是也太久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她没说,因为手头没有苏斐然的命牌,她甚至专门给师母去消息询问苏斐然的生死,师母又找上小师叔,到最后大家都以为苏斐然出了什么事,看到命牌完好,才知道虚惊一场,回头师母又找她,说:“你初次游历,大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何多多定神一想,才反应过来,若有哪位嫡传没了命,宗门肯定第一个发现,不用她去问,便会有人来问她。 苏斐然见她担心,便大致讲了下自己的经历,何多多听完,问她:“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苏斐然直言:“已经摸到筑基中期的边界,只是积累不足。” 何多多死死盯着她。 苏斐然问她怎么了,何多多眼圈一红,撇过头不看她,声音透着哽咽的味道:“没什么。” 苏斐然犹豫了一下,决定直说:“你哭什么?” “我没哭。”何多多频繁眨眼,只看炼丹炉,再开口时没有颤音,如往常那样透着股骄傲劲儿:“你消失得太久了,我怕你出事就在这儿等着,顺便把姜羡的药炼完了。”她扔来一个瓷瓶说:“回去就能用。” 苏斐然拔掉塞子,花香袭来,不禁道:“很香。” “是啊,全是花,能不香嘛。”何多多语气有点冲,很快又道:“还有大师兄那边,情况有点不对。” 苏斐然听她说完,也觉得情况棘手。 大师兄失联了。 前三个月一切正常,但最近一个月,何多多用通讯石联系时,大师兄始终不接。 “最好的可能就是他也掉进了秘境,说不定还能像你一样得到大机缘。如果不是,那他的处境可能不妙。”何多多说:“我本来打算,再过几天你还不出现,我就先去把姜羡救了,再问他大师兄是什么情况。既然现在你出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去。” 说着,她把炼丹炉一收,一副准备上路的样子。 苏斐然察觉她情绪不对,向前追溯,正是从她说明自己修为开始,那么何多多在介意什么,就很清楚了。她见何多多急吼吼地要走,便拦住她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救姜羡。” “什么意思?”何多多看她。 “我把他带来了。”苏斐然从手镯中取出姜羡。 果然,何多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撇都没撇姜羡,扑向苏斐然的手腕:“你的手镯居然还能藏活人!” “必须是昏迷状态下。” 何多多恍然:“白牙也是从手镯里钻出来的对不对?我就说嘛,怎么找不到你的灵兽袋!” 何多多抓着苏斐然的手腕,将手镯翻来覆去地看,半晌,痒痒地收回手,一脸幽怨:“你有这种好东西,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苏斐然想了想,说:“除了我,只有你知道。” 幽怨顿时不见,何多多眨眨眼睛:“真的?” 苏斐然点头。 何多多和她碰个脑门儿,咚的一声:“不愧是我的好师妹!” 苏斐然按住脑门,端详她表情:“心情好点?” 何多多笑容一滞,摆摆手:“一般一般啦。” 逃避话题似的,不等苏斐然开口,她就指着姜羡:“我们先救人。” 可怜的姜羡躺在地上,两人终于分出目光给他。何多多将炼好的丹药放入他口中,他没有吞咽。 何多多将眼神投向苏斐然,摩拳擦掌:“这种喂药的情节,简直是情侣必备!快!” 苏斐然不负她期待,将丹药碾成碎末塞进去,再一掌拍上他胸口。 姜羡一呛,药便下去了。 何多多:这和我想象的有差别。 没多久,姜羡睁开眼睛,从潮湿的地面爬起来,沾了一手枯枝败叶,一时无言。 苏斐然从他头顶取下一片叶子,问他:“你能和大师兄联系吗?” 姜羡慢吞吞走去河边洗手,说话也喘不上气似的:“我哥怎么了?” 苏斐然把他晕倒后的情况大致说清,姜羡点头,动作比往日慢半拍,说:“好的。” 何多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反应跟蜗牛似的?” 姜羡盯着她的手分辨一会儿,又点头:“嗯,有点累。走不动。” “这人不是被你关傻了吧?”何多多震惊地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坚决否认。谢瑶芳还没傻呢。 姜羡走两步喘一喘,又蹲下来:“我头晕。” 话音刚落,人就栽到地上,顺着地势滚进河里。 苏斐然和何多多面面相觑。 姜羡好半天从水里爬出来,在岸边歇了许久,才匀出气来,说:“我哥那边,情况不好。他影响了我。我没劲儿,灵力动不起来。我……” 苏斐然打断他的话:“大师兄在哪儿?” 姜羡眼前发黑,吐出两个字:“魔宫。” 合作 魔宫并非宗门,类似丹盟、符盟,是魔修群体的联盟,却有明显不同,便是人员流动性极强。 苏斐然初出茅庐的时候,被前世经验蒙蔽,习惯性将魔修定义为心狠手辣之徒,还为此误杀谢梳风,引来一系列麻烦。但实际上,正如谢梳风当初回答苏斐然的那样,魔修仅仅指走火入魔的修士,剥掉走火入魔这层皮,魔修可能是丹修、符修、器修等等,入魔对修士而言只是一个短时状态,只需要找回道心便自然结束。 因此,能够在魔宫混成高层的人物,往往是长时间失道的修士,有心志坚定的,依旧保持本心,也有心念动摇的,最终堕为邪修,且后者居多。 姜昭节便是被这样的邪修所抓,身处魔宫第十三殿的牢狱,算时间已经一个月,除了隔绝神识灵力,再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说话时,姜羡伏在苏斐然的肩头,细细的低喘响在她耳畔。苏斐然觉得痒,抓抓耳朵,还是痒,又抓抓耳朵。不小心碰到姜羡,弱柳般的姜羡自她肩头滑落,一头栽下。 苏斐然险险捞住他,扶起一看,人已经睡去。 即便有众多疑惑,眼下也不能追问。两人便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落脚,等姜羡醒来。 原计划几天的旅程,用掉了几个月,期间发生种种变故,令人心力交瘁。苏斐然住下后,第一时间泡了个澡,升腾的热气似将疲惫感蒸发,苏斐然几乎睡倒其中,幸而溅起的水花将她惊醒,这才走出浴桶,强打起精神,从手镯中取出谢瑶芳。 “又叫我做什么?”谢瑶芳冷笑:“打算帮我救姐姐吗?” 苏斐然答:“是。” 谢瑶芳一愣,很快又忍不住笑起来,讽刺得很:“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结果呢?你哄着我把姐姐的事情都告诉你,然后又把我关起来!” 苏斐然摸着白牙的毛,问她:“你想怎么样?” 谢瑶芳冷着脸:“放了我。” 苏斐然颔首:“好。” 谢瑶芳不禁退后一步,盯着她看了半晌:“你确定?放了我?” 苏斐然:“确定。” 谢瑶芳半信半疑,走近几步:“那,帮我救姐姐?” 苏斐然点头:“可以。” 谢瑶芳似是信了,防备稍卸,轻笑着凑近,声音近在耳畔:“那你倒是说说,你一个筑基,怎么帮我救姐姐?” “我有——”苏斐然话音未落。 一只手捣向她的丹田! “还我师弟命来!”谢瑶芳声音狠戾,动作更是一往无前,那只手近在咫尺,只需要向前一探,便能插、进苏斐然的身体。 苏斐然抬眉,微笑。 谢瑶芳面色微变,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己的手。那手分明触到苏斐然的外衣,却再不能递进半分。 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苏斐然叹息着补充:“——噬魔法器。” 话音落地。谢瑶芳轰然飞出,撞上房门,又跌落地面。 苏斐然走到她面前,平静陈述:“你想起来了。” 谢瑶芳匍匐着,勉力爬起,却像没听到苏斐然的话,只喃喃:“噬魔法器……” 忽然一阵咳嗽,几丝鲜血流出来,她却笑了,抬头,目光像刀子,几欲割伤苏斐然的脸:“是,我想起来了。你杀了我的师弟,又将我困起来——你怎么可能帮我!噬魔法器?那恐怕是你用来对付我姐姐的吧!” 噬魔法器专克魔修,而她的姐姐谢清池,正是魔修。 苏斐然蹲下身,重复:“我可以帮你。” 谢瑶芳冷哼一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苏斐然恍若未闻:“你可了解魔宫十三殿?” 谢瑶芳霍然抬头,四目相对,彼此眼神清晰可见。 苏斐然又说:“我可以帮你。” 胸口剧烈起伏,谢瑶芳眼中明灭不定,像天人交战。终于,她抓上苏斐然手腕,目光决然,咬牙切齿:“你……想知道什么?” 苏斐然想知道的很多。大师兄被魔宫抓走,可她对魔宫的了解很少,当时便想到谢瑶芳。 上次交谈时谢瑶芳提到,她的姐姐在多年前落入魔宫,对手非常强大,筑基期的她无法匹敌,因此加入不恃阁,一边提高修为,一边努力炼器,希望能够炼出噬魔法器。 在那之后,为防备谢清池找上门,苏斐然便对噬魔法器上了心,又恰好遇到多宝阁出售,算知道了噬魔法器的下落。 谢瑶芳得知她并没有噬魔法器,不禁失望,讽刺道:“区区筑基,没有噬魔法器,也想救人?” 苏斐然回她:“不比你,连噬魔法器的影子也不见。” 谢瑶芳愤然,瞪苏斐然半晌,才撇开脸:“没有噬魔法器,你想怎么救人?” “既然有下落,找便是。”苏斐然道:“但,有了噬魔法器,你便有把握救人?” 谢瑶芳又干瞪眼,半天,憋出一句:“没有。” 苏斐然看着她:“没有?” 谢瑶芳和她对视,到底忍不住垂头,丧气道:“我现在只是筑基而已!如果我是金丹,再加上噬魔法器,胜算总有五成!” 苏斐然若有所悟:“你姐姐是什么修为?” “被抓走的时候是筑基后期,现在不知道。”谢瑶芳声音很轻:“我,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 苏斐然了然道:“如果你结丹,你姐姐结丹,加上噬魔法器,胜算有五成。” 谢瑶芳点头,没好气道:“但我没有结丹。” 苏斐然道:“我有金丹修士。” 谢瑶芳立刻问:“谁?” 苏斐然微笑:“大师兄。” 谢瑶芳:“……” 苏斐然果断道:“你帮我救师兄,我帮你救姐姐。” 谢瑶芳:“你还欠我师弟……” “正好。”苏斐然抢断她的话:“你的命在我手里。” 谢瑶芳哑然。 两人结盟成功。 苏斐然带她去见何多多,探讨如何救人。谢瑶芳为救姐姐准备二十多年,对魔宫尤其是第十三殿非常了解,单刀直入问:“你们师兄是金系?” 姜昭节的确是金系,不止他,谢清池同样是金系。这不是巧合。 何多多皱眉:“前后几十年,十三殿都在抓金系修士……他们要做什么?” 苏斐然同样奇怪,便看向谢瑶芳。 谢瑶芳嗤笑一声:“对一个修士来说,能付出几十年时间去做的事情,除了修炼还有什么?” 何多多张口结舌:“可我从未听说这样能够提升修为。” “你没听说过的可多了。”谢瑶芳瞥她一眼,“当年那些修真世家,为了延续传承,发明了不知多少邪术。” 听到“世家”二字,何多多心痒起来,不禁问:“世家不是被断代五子灭了吗?” “武力不是世家灭绝的根源,思想才是。真正灭绝世家的,是断代五子掀起的改革,令众多女修不再甘于生育。”谢瑶芳向下指指:“但只要凡间世家仍在,修真界的血缘传承就不可能彻底断绝,只不过再无法形成世家而已。” 话题又来到最好奇的部分,何多多控制不住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谢瑶芳:“所以,凡人不愿意生育我可以理解,但修士生孩子不伤身体不损修为,她们为什么不愿意?” 谢瑶芳见她目光灼灼,不自觉便要回答,尚未开口,苏斐然突然插话:“继续说邪术吧。” 眼看要得到答案,何多多抓心挠肝,几乎缠上谢瑶芳。但谢瑶芳心中救姐姐更重要,这种一句两句说不完的话题,显然浪费时间,她便扯回话题说邪术。 所谓邪术,便是收集众多同系修士,将他们的灵力灌注到一人体内,促使他抬升修为。这方法本出自世家。世家内部以血脉传承,拥有同属性灵根的概率很大,所以,为保证传承的优越性,他们常牺牲其中部分后代,以成全另外一些后代,将他们培养成足够强大的修士。后世家衰落,许多邪术流出,这魔宫十三殿的殿主便得到了这一方法。 “他已经入魔多年,眼看晋升无望,便想用这种方法晋升化神。”谢瑶芳长舒一口气,声音低沉:“他已经搜集几十年,即便还未发动邪术,恐怕也快了。” “这需要多少人!”何多多吸了口冷气。 从元婴到化神,这差距之大,令多少修士终生难以企及。用邪术消耗只会更大,何况,这些被消耗的修士,可能只是杂灵根,可能只是练气筑基。用这些修士堆出化神,所需数目难以估量。 很快,何多多又想起一件事。她们的大师兄好像是,金单灵根,而且,是金丹期。 谢瑶芳简直气笑:“你们可真是给对方送去一张好牌!” 苏斐然纠正:“不是牌,是师兄。” 谢瑶芳:这是重点吗! 单灵根本就少见,能够修炼到金丹的又多背靠宗门,很难落到魔宫手中。偏姜昭节失陷,为对方提供一大助力,立刻将搜集金灵根的进度拉进了一大截。 救人已经迫在眉睫,三人很快敲定,立刻去找噬魔法器。 多宝阁在鸣崖城的巡回拍卖已经结束,噬魔法器下落不明,苏斐然决定先回鸣崖城打探,拉上谢瑶芳,留下何多多照看姜羡病情,待他醒来再跟上。 一日后,苏斐然和谢瑶芳走进鸣崖城。 多宝阁不在,鸣崖城恢复往日情形,没有张灯结彩,没有花香四溢。可苏斐然却忽然想起,姜羡嗅觉很灵,尤其对花香敏感,那次嗅到她衣服上的香气,还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唔,似乎,也是在这座城里,她不选人却选剑,不幸把姜羡气晕了。 这种事情应该忘掉。苏斐然果断将之抛到脑后,按记忆中的路线走向当日的多宝阁驻点。到此,她讶然止步。 门口,她见到当时请她入内的那位修士。 对方见到她,恭敬上前:“阁下可是来寻我家公子?” 苏斐然听出言外之意:“他在?” 对方笑:“公子说,您总会来的。” 谢瑶芳在外等候,苏斐然再次走入厅堂。依然是那个房间,天窗透过柔暖阳光,落到身上。 她坐了一会儿,轮椅声响。柳弱水双手捧杯热茶,笑容仿佛这明亮天光,和煦从容:“苏道友。” “你没走。”苏斐然道:“等我?” 柳弱水含笑点头:“我知道你会来。” 苏斐然道:“既然知道我会来,想必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柳弱水饮口热茶,苍白的脸上熏染出一丝薄红:“噬魔法器,在我手中。” 苏菲然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柳弱水却摇头,低咳几声,缓声道:“我需要你的心魔誓。” 一刻钟后,苏斐然走出,身上多了件法器。 谢瑶芳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噬魔法器如此稀罕,对方竟真交出来,若说苏斐然没有付出代价,她不信。然而几番欲言又止,她仍没能问出口,只说起正事。 她们的计划中,有两个重要角色,便是可能结丹的谢清池,以及金丹修士姜昭节。作为最强战力,他们仍身处牢狱,想救他们,必须里应外合。 换言之,她们需要卧底,而卧底,只能是魔修。 言至于此,谢瑶芳停下脚步,决然道:“我去。” ※※※※※※※※※※※※※※※※※※※※ 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2-18 15:33:52 喜欢 从多宝阁出来,苏斐然想着柳弱水的事情。此人从初见开始,便带着秘密,连名字都仿佛一种暗示,像说这个人和她脱不掉干系。果然他们再度相见,如他所言的“意料之中”。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是玄修。 玄修,诸道修士中颇为特别的一类,因为门槛极高,修士极少,因而不成大宗,却又以其“天衍之术”独领风骚。这类弟子最明显的特点便是:有病。 柳弱水不良于行,体虚病弱,正合此项。那么他执着于请她寻找秦妫,便意味着,她能找到。或者更准确些,只有她能找到,故而要她发誓:二十年内,不仅找到,更要寻回。 苏斐然想到此处,谢瑶芳的话题已进行到最后:她要前往魔宫卧底。 苏斐然站住,看向她,素来平静的目光,此时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怎么,不放心我?”谢瑶芳猜到她的心思,冷笑刺人:“既然不放心我去,那么我倒是好奇,你们有谁愿意自毁道心,堕为魔修?” 苏斐然又迈步向前。 谢瑶芳抱臂随行在后,嗤笑一声:“你对你大师兄恐怕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吧。可惜,没人堕魔,没人卧底,你打算怎么救……” 话未说完,苏斐然忽然停步。 谢瑶芳莫名其妙,顺她目光看去,视线锁定一把剑。 那把剑正冲她们飞来,摇摇晃晃,好像要扎到她们身上。 剑上的人却似比她们更慌,身体左摇右摆,努力稳定平衡,仍控制不住惊恐,尖叫声都走了调儿:“让开!” “呛”的一声。天淡银河垂地。似天上泻落星河,照彻眼中心上。 姜羡看到她拔剑,像她一贯用剑那样优雅,分明静如弱水,却又渊渟岳峙,内敛得仿佛无法撼动的群山,却又化作最缠绵涓涓的细流。 那是他曾对战多少次的弱水剑法。与他的汹涌澎湃不同。 就像她的人。 像她的人那样……无论如何,总掀不起半点波澜。 或许有吗。在他仰头时,见她慢慢垂眸吻落,煎熬似的擢升的温度,染上他耳根颈项,染上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染上他心中那窃喜又克制喘息的冲动。 可那也许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象。以为她总是喜欢的,否则又哪里会那样微笑着,像淡如流霜的脸上,忽而照上一丝暖阳。 又坦然大方地问他:“谈情吗?” 在打败他之后,以一个情修而非剑修的身份。 姜羡有些恍惚,却有尖锐的声音刺破迷雾:“姜羡!” 他回神,双眼聚焦,忽然意识到,前方不远,苏斐然拔剑抵挡,而他们正直直撞上。 已经撞上! 断水剑磕上复命剑,铮然作响。身下剑停,剑上的人却随惯性前冲,从剑上跌下来。 苏斐然万万没想到,御剑不平稳便算了,她拦住就是,可姜羡却半点没有准备,竟大意地掉下剑来。 砸到她身上。 苏斐然本不至于接不住他,可偏巧何多多砸向另一端,张开的手臂扑腾着,揪住苏斐然衣袖,像救助稻草一样扯着,那柄滞空的断水剑同时失控地砸向姜羡后背,像助力一推。 苏斐然直挺挺倒在地上,将姜羡抱个满怀。 街上人来人往。人来了,没有往。他们不自觉止步,看天看地,再偷瞄一眼,笑两笑。 苏斐然没动。姜羡也没动。 苏斐然想,这重量,身材应该不错。正好她被压在下方,自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摸两把,假装推他起来——唔,我不对劲。 姜羡想,怎样才能不丢脸地爬起来向她解释,他只是扑进她怀里的时候怔住,才导致断水剑失控砸落,害他把她撞倒——而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以人压人的姿势各自思考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换了想法。 苏斐然想:摸到了。可惜有衣服。 姜羡想:啊,第一次抱抱!——腰腹突然有点痒是怎么回事? 思绪尚来不及第三转,便被人打断。 谢瑶芳怒道:“你干嘛砸我!” 何多多本想道歉,闻言反而理直气壮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瑶芳指指苏斐然:“你干嘛不砸她!” 何多多起身,狠拍灰尘,不甘示弱:“我怕压坏我师妹!” 谢瑶芳指指自己:“所以就压我?” 何多多轻巧点头:“对啊,反正我和你不熟。” 谢瑶芳气笑了:“是啊,反正你对世家那些事儿也不感……” “对不起!”何多多立刻笑着凑上去:“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姜羡!” 齐刷刷几双眼睛看向姜羡。何多多恨恨道:“我以为他好歹能控制住剑的,谁知道居然没有,我这才摔下来。” 姜羡早已起身,闻言不禁赧然,诚恳道:“确实是我的错,御剑的时候就出了错,把何师姐——” 何多多打断:“谁是你师姐?” 姜羡愣了愣,尴尬:“那何……师妹?” 何多多砸吧砸吧嘴:“算了,你还是跟小九一样叫我师姐吧,跟着大师兄叫的话,岂不是把我叫小了。” 苏斐然:你本就比他小。 姜羡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谢瑶芳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道歉,一行人便向客栈走去。何多多挽着苏斐然的手臂,和她说明姜羡的情况。 姜羡先前的迟钝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生病时身处手镯,导致自愈缓慢,加重病情,刚出手镯,又受到哥哥状态的影响,睡这一觉,将药效吸收,病情才算好了七八分,除了灵力时有时无,导致武力值下降,其他趋于正常。 “他的灵力时有时无,恐怕是因为大师兄被困在绝灵之地。”顿了顿,何多多眉宇间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道:“但据我所知,同心应虽然能够感应彼此情绪状态,但似乎并不会影响双方灵力。” “对了,”何多多有些好奇:“一直看他用剑,他的灵根是什么呀?” 苏斐然愣住。 何多多瞪眼:“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良久,苏斐然微笑:“客栈到了。” 何多多: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吧! 眼前,客栈的确到了。苏斐然放慢步伐,让何多多和谢瑶芳先走,自己和姜羡并排。 姜羡心事重重,抬头时见苏斐然在身边,吓了一跳。 苏斐然早发现,他面对自己时格外容易受惊,便带他平定心绪,才开门见山:“你是什么灵根?” 姜羡愣了下:“灵根?我平时用剑。” 苏斐然又问:“所以是什么灵根?” 姜羡垂眸:“三灵根。” 天分算不上优秀,但对剑修而言,灵根的确不重要。但苏斐然坚持问:“具体是什么灵根?” 姜羡见回避不成,只能答:“木水土。” 没有金灵根。但不奇怪。虽然灵根有遗传的可能性,但五行作为无处不在的元素,时刻都影响人的生长发育,因此灵根的诞生具有极强的随机性,姐妹兄弟间有不同灵根很常见。 三个字,却要她问三次,这才是奇怪的。 苏斐然正待问些什么,姜羡有些局促地打断她,压低声音道:“那天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苏斐然:“哪句?” 姜羡叹息一声:“你说,你选剑。” 唔。是她打算忘掉的这件事啊。苏斐然面色不变:“我是说过。” 姜羡抬眼看她,目光直白:“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实话?” 姜羡表情微变,近乎咬牙切齿:“你再想想……”又觉得不足,便一字一字蹦出来:“仔,细,想,想?” 苏斐然心觉这小男友的心思委实难猜,怎么办呢,哄着呗。遂打量他表情,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看她那副试探的表情,气得更狠了,袖子里的手指掐在掌心,脸上却笑起来:“你是问我吗?” 这语气听着奇怪。苏斐然立刻点头,肯定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像撒了气的河豚,表情肉眼可见地瘪下来,瞄她一眼,又瞄她一眼:“你说的是真话?” 苏斐然哑然。 我不说,你不高兴,我说了,你又问我是真是假……可我也不知道。 前世,初初喜欢剑修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她早就淡忘,留在脑中的,反而是后来那爱到杀人的极致情感,可那样的感情,她没在姜羡身上体会到——她没想杀姜羡啊。 对视不过一次呼吸。 姜羡便倏的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迈上楼梯。 苏斐然摸不着头脑,也登上楼梯,走得快些,又把郁闷的姜羡落在身后。 忽然,姜羡叫她。 苏斐然回头:“又怎么了?” 相差两级台阶,姜羡微微抬头,虽然背光,可眼中却灼然明亮,那样直直地看向苏斐然,像看进她的眼底心头。 他笑起来,像朝阳,像霞光,是光芒万丈,坦荡而不可抵挡。 “我喜欢你。” 他踏上一步:“纵使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 苏斐然竟有些发怔。 他眼圈泛起微红,却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纵使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他凑近,眼眸清可见底,嘴角仍勾着,却如他的睫毛,似不堪重负地颤抖。 “这不公平。”他努力平稳声线,克制着哽咽,重复:“这不公平。苏斐然。” 苏斐然怔然地看他。 用剑要不施诡诈,动武要胜而不美,连谈情,都要讲究公平。可是—— 哪里来的公平啊,小可怜。 姜羡执拗地看她,像要从她眼中看出回答。 苏斐然却轻轻叹息。 姜羡眸光转黯,那一声叹息,终于砸落他嘴角的弧度。 他想到羞耻,想到后悔,想到自己万万不该说出这些话。想到——逃。 正在这令人绝望之时,苏斐然又是一声轻笑。 姜羡愣住,眼睁睁看着她凑近,本就咫尺之差,进而为毫厘,再进为双唇相接。 苏斐然亲了他。 姜羡窒息,不禁后退几分:“你……” 苏斐然又近几分,鼻尖相碰,含笑:“我?” 气息相接,姜羡顿时大窘,身体向后一撤:“你——” 不想一脚踩空。 苏斐然忙道:“小心!”这是楼梯! 但已迟了。姜羡身体后仰,正欲调动灵力,可恰在此时,那灵力又消失了。 他向下摔去。 苏斐然伸手去捞。只扯住他腰带。 腰带立时松脱。姜羡咕噜咕噜滚下楼梯。 已经上楼的何多多闻声看下来:“出什么事了?” 苏斐然:“……没什么。” ※※※※※※※※※※※※※※※※※※※※ 苏斐然:一言不合就是亲。 姜羡:一言不合就是摔。 数一数小可怜已经摔倒多少次了,是不是可以加个#亲吻即摔倒#的debuff了。 刷一刷姜小弟的感情线,接着就可以去刷大师兄啦。 晋江不允许女主同时和两个人双向暧昧,所以咱们就一个单箭头一个单箭头地解决。 另外,因为这篇文的设定,默认优秀女修更多,所以出场女修应该多于男修。 但是作为情修文,和主角有感情纠葛的男修不能少。 为了不让人数太多写不过来,我决定!出场的帅气男修全部喜欢女主! 和女修们搞事业,和男修们谈恋爱。粗暴完美! 当然,咱们要【依次】解决,不np。 最后说明:本文涉及众多路人甲,为符合设定,凡是未言明性别的修士,默认女性,毕竟是第一性嘛。 我去 一刻钟后,包括负伤人员姜羡,四人聚集在一个房间内。 谢瑶芳唯独不认识姜羡,却察觉他和苏斐然关系微妙。毕竟,他们一直在身后嘀嘀咕咕,虽然苏斐然很快屏蔽神识,但身边的何多多却一脸激动,活像看了春宫。 待苏斐然介绍后,谢瑶芳摸着下巴,新奇道:“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姜羡刷的看向苏斐然,刚碰到对方视线,又麻利拽回眼神,眼周泛红,气冲冲道:“朋友!” 苏斐然于是也答:“朋友。” 却见姜羡瞪自己一眼。 苏斐然:我不太明白。 何多多眼珠子要掉出来,脱口道:“朋友?” 她看向苏斐然,目光透着股追根究底的意味。苏斐然果断转移话题:“我们讨论如何救出大师兄……和谢道友。” 姜羡和姜昭节取得联系,说明牢狱中的情况。 已知灵力隔绝,苏斐然便问具体方法。修真界中大部分地方充满灵气,只有少部分绝灵地带,天然没有灵气,但魔宫十三殿的位置并不符合,那么他们使用的方法只有其他几种:丹药、阵法、符箓、困灵工具,以及,全封闭。丹药和符箓不适合大规模作用,便剩下阵法、工具和全封闭三种。 姜昭节立刻回复:全封闭。 所谓全封闭,便是人工隔绝灵气。灵气需要流动循环,倘若营造封闭环境,又耗尽其中灵气,便会形成灵气真空。解决方法也简单,打破封闭。优点是只需武力,不似阵法那般难解。缺点是,只能用武力。 姜昭节料到她想问什么,接着又道:“屏蔽神识靠的是断神石。” 以这种石头制成的牢狱,能够切断神识的内外往来。 其他情况一并了解完毕,苏斐然看向谢瑶芳:“你想好怎么做了?” 何多多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真决定去卧底?” 谢瑶芳嗯了一声。 何多多叹息一声:“没想到你还挺重感情的。” “你错了。”谢瑶芳冷笑:“我不重感情。” 何多多不信,谢瑶芳没打算多说,领到任务便向外走:“我先走。” 苏斐然叫住她:“你打算怎么毁掉道心?” 毁掉道心,并不是大喊三声“我要失道”便能做到,就像破除幻境不能大喊三声“都是假的”。让一个道心坚定的人堕魔,不比让一个魔修得道来得容易。 “毁掉器修的道心,只需要毁掉他们的本命法器。”苏斐然道:“但你没有。” 谢瑶芳一时怅然:“是。我本想炼出噬魔法器……可惜没有。”她转而一笑:“但我另有准备。” 苏斐然跟上一步:“我陪你去。” “陪我?”谢瑶芳饶有兴味地挑眉。 哪怕只是监视及好奇,苏斐然仍面不改色答:“是。” 谢瑶芳嘲讽地笑起来:“行啊。” 五天后。 高门大院之前,苏斐然抱剑倚树而立。已入深秋,风吹过时,泛黄的树叶飘零而落,将至苏斐然身周时,似有无形之力,将树叶划为两片,又脆弱地碎成粉末。 苏斐然察觉,便收敛外溢的灵力。目光仍锁在紧闭的大门上,将警戒值拉到最满,时刻等待或许存在的杀机。 院内阵法已开,屏蔽她的神识,她全神贯注,终于刺破一点,眼前立刻现出惊险的场面。 谢瑶芳在杀人。他们势均力敌,你来我往,都使尽浑身解数,但作用不同。谢瑶芳欲置男人于死地,那男人则左右闪避。 以防御对攻击,男人终于显出颓势。 谢瑶芳抓住时机,一击致命。 苏斐然清晰看到男子瞬间睁大的双眼,听到他怅然失落的一声“瑶芳”,又看到谢瑶芳一剑致命,将那名字彻底留在他口中。 院门敞开。 谢瑶芳走出来,一身血色,一路无言,直到河边。 她临水照面,面上溅着血痕。 苏斐然问:“他是谁?” 谢瑶芳一点点拭掉血迹,声音平直:“情人。” 苏斐然道:“你杀了他。” 谢瑶芳动作一顿,扭头向她,擦掉嘴角一滴血,未擦净,却留下一道红,衬着她笑容艳烈:“你怕了?” 苏斐然答:“有点。” “你放心。”谢瑶芳大笑起来:“我虽算不上重情,但你若能助我救得姐姐,那么你我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师弟的仇,我便当忘了。” 苏斐然听着她的笑,看着她额头缓慢绽开黑色魔纹,怔然:“杀情人可以入魔。” “不,杀爱人。”谢瑶芳照见额头魔纹,抬手抹掉眼角一滴泪水,起身时面色平静,声如死水:“想要心境动摇,自然要杀在意之人,非只情人。” 苏斐然说:“这便是你的‘另有准备’。” “是啊。”谢瑶芳坦然道:“既然早知要入魔宫卧底,自然要提前备好入魔之法。” 苏斐然接话:“比如爱上一个人。” 谢瑶芳复又大笑,不可抑止,笑后又面如止水,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答:“没错。” 苏斐然见她这阴晴不定的模样,想起当初自己杀夫的情景,一个沉淀已久的疑问终于出口:“杀情人可入魔,那么——杀情人,可证道否?” 谢瑶芳闻言微怔,遂席地而坐,问她:“欲证何道?” 苏斐然落座缓声,一字一字:“无情道。” “未曾听闻此道。”谢瑶芳正色。 苏斐然颔首:“斩断情根而成道,因而杀夫杀妻以证道。” 谢瑶芳斟酌道:“若以至情论之,当断者岂非亲情?该杀者,岂非父母至亲?若是杀夫杀妻,相较亲情,夫妻之情何等短暂,如何却成了天地间最难断难舍之情?此理不通。” 苏斐然既而问:“若杀父母至亲,可能成道?” 谢瑶芳思考:“杀人为乐,道所不取。且‘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 言已出口,谢瑶芳不见苏斐然回应,不禁抬眼看去,却见苏斐然神思不属。 论道即止。 谢瑶芳叹息起身:“杀戮不可入道。唯有司杀者可杀人,余者杀人,便如代木匠伐木,终将伤及自身。”她摸上额头魔纹:“便如我。” 苏斐然点头,起身时仍不免想到那句“代大匠斫”。代斫。代斫剑。她的剑。 她想起铸剑之时,正是她入剑修之道,走上征途,欲重新开始之时。彼时自信满满,豪情纵横,视前方道途坦荡,便取《道德经》中此句,将剑命名“代斫”,意为“代司杀者杀人”。那剑修闻言,却叹道:“以代斫为名,此剑恐怕防主。” 但,那又如何。那是她的剑。将伴她一生,终不背叛的剑。 怀中复命剑忽然铮鸣。将苏斐然唤醒。 她轻弹剑身,笑笑。向谢瑶芳郑重行礼道:“多谢解惑。” 谢瑶芳避开此礼:“既为道友,解疑答惑,理所当然。”她不想与苏斐然客套,直言道:“既然我已入魔,便直接去魔宫。你自己回吧。” 苏斐然尚未答言,谢瑶芳又说:“你监视我一路,不过担心我在背后捅你一刀。但你分明清楚,救出姐姐前,我绝不食言。” 苏斐然点头:“的确,相比大师兄,我更在意自己些。” 谢瑶芳忽而笑起来:“我忽然想到,倘若由你入魔,恐怕……连能够让你入魔的人都找不到吧——可你偏是个情修。情修!” 她乐不可支。 没笑多久便戛然而止。 剑已在她颈间。谢瑶芳轻拨开剑:“开个玩笑,这么较真?” 苏斐然忽然微笑,凑近她,眼波柔和,声音似水:“无情也是情。你想试试我的无情吗?” 谢瑶芳不想。全盛时期她尚且被练气小鬼打败,别说此时她还是个残血。 苏斐然看着她离去,袖中药瓶藏得更深些。 谢瑶芳说的不错。 即便她想靠杀人入魔,她也找不到那个能引她入魔的人。换做何多多,即便有这样的人,也绝无这样的狠心,更别说那个一心光明坦荡的姜羡。所以这件事,只有谢瑶芳能做。 送走谢瑶芳,苏斐然在魔宫附近落脚,何多多和姜羡随后赶来。何多多对谢瑶芳好奇得很,拉着苏斐然便问她究竟如何入魔。苏斐然直言,何多多顿时咋舌:“是个狠人。”再没说什么,又抓住苏斐然手臂,眯着眼睛问她:“你和姜羡真分手了?” 苏斐然犹疑片刻:“是吧。” “啊。”何多多面色耷拉,又很快振作,眼睛眨呀眨:“那你们两个,双修没有?” 苏斐然反问:“我和他独处过吗?” 何多多长叹一声:“可惜。” 苏斐然问:“可惜什么?” 何多多托着脸蛋摇头,颓丧万分:“好想知道你们双修的时候大师兄是什么反应啊。”顿了顿,坏笑起来,跃跃欲试道:“不吃掉就分手多可惜,不如你今天和他复合,明天再分手?” 苏斐然:“你在暗示什么?” 何多多挺胸:“我在明示。今晚我绝不打扰!” 苏斐然却摇头。 何多多问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苏斐然摇头:“我只是想——” “想什么?”何多多立刻凑过来。 “大师兄尚在狱中。” 何多多心中:大师兄尚在狱中=大师兄应当回来=大师兄回来后我再与姜羡双修。 “哇。”何多多眼中似射出光来,激动道:“何等虎狼之词!” 苏斐然:我在想如何营救大师兄,你为何满脑子虎狼? 苏斐然不懂何多多想些什么,但话题终于回到姜昭节身上。谢瑶芳此行不能立刻得出结果,想要接触殿主,她必须混到足够近的位置,这需要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期间那邪修并未动手。 终于,谢瑶芳发来通讯,她已见到姐姐,但未见到姜昭节。谢清池和姜昭节不在同一处。 “那邪修不只抓人,还要设置阵法,但是魔宫人员流动性强,她担心秘密暴露,直接派抓来的杂灵根修士去,戴上困灵索,为她修护阵法。但是单灵根的修士都被严加看管,我暂时接触不到。”言罢,谢瑶芳又忍不住挖苦:“你们大师兄可真会送人头!” 如果只是这点问题,假以时日总能解决。但没过几日,谢瑶芳又传来消息:“阵法已经设置完成,那邪修似乎着急起来,抓人频率高了许多。估计不会太久。” 在座三人都心情沉重。 姜羡低头:“如果我是金灵根就好了。” 何多多摇头:“就算你是金灵根,到时候被抓进去,没灵力没神识,能做什么?多填个人而已。”说完,抓着头发想办法。 一室安静。 正无法时,苏斐然忽然道:“我去。” 何多多霍然抬头:“去哪儿?” 苏斐然道:“魔宫。” 姜羡看她,眼神晦涩:“你……难道要入魔?” 苏斐然答:“不。” 次日,她被抓入魔宫。 ※※※※※※※※※※※※※※※※※※※※ 下一更在周一,入v啦,当日万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