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海》 第一章.灭门 东海景,西山柳,说的是当今天下的两大机关世家。 东海景氏善术,讲究因地制宜,万物皆可化为机关,只一个“变”字,奥妙无穷。 西山柳氏善器,讲究巧夺天工,家传铸兵奇术,攻城略地,无坚不摧。 天下传闻,这两大世家只须得一家相助,便可得天下。 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两大世家齐名百年,今日便是终结之时。 海浪翻涌,狠狠地拍击着海崖下原本嶙峋的岩石,千百年来,无休无止,终是将这些岩石的棱角一一消磨干净。 海崖之下,望海渡口紧连步天石峡,穿过这条石峡,便是东海景氏的海城所在。 猩红色的余晖洒满整个海岸,步天石峡好似一条新破的羊肠,映着石峡深处的火光,透着一抹灼眼的血红色。 飘扬着“魏”字军旗的海船停在了望海渡口。 十八名黑甲重兵按剑从船上走下,在渡口整齐排开后,恭敬地迎下了今日的胜者。 大梁江山飘摇,朝廷早已无力管顾京师【骊都】以外的山河。 一年前大将军魏谏白求娶了西山柳氏嫡女柳溪后,等于是得了西山柳氏的相助,很快便打下了东浮州。 既得西山柳,就该毁了东海景。于是,魏谏白倾尽全力把矛头指向了东海景氏。 他今年三十出头,因多年打仗的缘故,肤色古铜,一双鹰眸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特别是他的左眉,曾被利刃划过,在左眉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疤痕。 他并不急着走下海船,反倒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一样,享受地远望今日装满猎物的笼子——海城的两条石峡都已封死,景氏满门都围在里面,今日他将亲手把东海景氏覆灭。 只要想到这点,魏谏白就觉得血脉中似是有什么在疯狂跳动着。此时此刻,胸甲上隐约的饕餮纹杀意森森,魏谏白手握刀柄,佩刀虽然没有出鞘,可刀鞘上镂刻的蟠龙好似随时要扑出刀鞘,狠狠将笼子里的猎物全部撕碎。 “叮铃……叮铃……” 原本站在他身侧的黑裳女子先他一步下了海船,她每走一步,腰间柳叶弯刀刀穗上的两颗银铃铛就会叮铃作响。 即便是做了大将军夫人,柳溪还是不喜穿官家女人的宽袍长袖。墨色的衣料上用金丝线绣了一只浴火朱雀在心口,映在夕阳之下,极是显眼。 她与魏谏白按捺不住的激动不同,她更多是疑惑。 东海景氏不该输得这样容易,步天石峡也不该那么容易攻破。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对手,怎能这样一击即破? 柳溪走到了步天石峡的入口处,瞥见了石峡中的一具尸首——此人面带白骨面具,浑身是血。 她不禁冷嗤道:“原来还有修罗卫。” 魏谏白走到了她的身后,他轻笑道:“没有修罗卫,这步天石峡可打不开。” 柳溪并没有看他,语气依旧寒凉,“我竟不知夫君是何时与修罗庭结盟的?” “什么都知了,岂不是无趣?”魏谏白淡淡地回了一句。 柳溪回眸静静看他。 魏谏白坦然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终归是我们赢了,溪儿你不高兴么?”说着,他牵住了她,在步天石峡的山壁上打量了几眼,“没有溪儿研制的火器,修罗卫再狠厉,也杀不进去的。” 终究是西山柳氏略胜一筹。 柳溪知道魏谏白想说这句话,确实,单这一点她就该笑出来。 覆灭东海景氏后,天下无人能阻她们西山柳氏的机关器物,统一天下只是迟早之事。 柳溪勾唇冷笑,她微微昂头,望着石峡尽头的火光灼灼,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丝快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 脚下的鲜血只是开始。 当大红步幛染成之日,她身上绣的朱雀将真正涅槃成凤凰,魏谏白将牵着她的手,踏上骊都的宫阶,走到百官之前,听天下人山呼万岁。 这深埋血脉中的野心勃勃,不该是男儿的专属。 她记得,她答允魏谏白求娶前问过他—— “你拿什么为聘?” “若得天下,当与柳大小姐共分之。” “口说无凭,当歃血盟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日的魏谏白并没有多言,若能得天下,歃血又如何? 这天下最可笑的便是誓言。 柳溪并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人心险恶的蠢人,开始就与虎谋皮,日后要想高枕无忧,便得留后手杀之。 魏谏白也并非善类,他心机深沉,这枕边人到底是蛇蝎,还是绵羊,他也心知肚明,说没有半点防备,那也是假话。 她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 东海景氏花百年心血建成的海城,一炬抛下,将渐渐在烈火中化作灰烬。 残破的白玉石柱山门前,写有【东海景】三个大字的石牌歪歪斜斜地倒在石阶上。石牌周围,东海景氏的四名公子倒在血泊之中,他们身上血肉模糊,不知是被什么利器重伤如此。 四名公子身前,还有一人浑身是血地颤巍巍站着。与其说是站着,倒不如说是用半截断枪强支着欲倒的身子——这是东海景氏最后的一条血脉,是东海景氏最小的公子景岚。 连番恶战,兄长们俱已身死。 身后是吞没整个海城的烈焰,身前是步步紧逼的负伤修罗卫。 “咳咳。”景岚本想狠狠再骂几句,可这一张口,便被涌到喉间的鲜血呛得猛咳了几声。她反手握紧那杆残枪,准备与这几名修罗卫做最后的搏杀。 即便是死,也该多拼杀一人偿命。 只要东海景氏还有一人尚在,便不能让这些江湖败类踏入海城,玷污了海城的百年清名。 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海城,再过半个时辰,海城所有的机关图纸都能烧个干净,东海景氏的家传绝技,绝不能落到外人的手中! 只要……再撑半个时辰。 景岚暗暗咬牙,早已痛至麻木,双目若血,好似随时会滴出血来。 满面的血污,早已分不清楚哪些是泪,哪些是血? 她的发丝散乱开来,有几缕沾着鲜血贴在脸侧,此时像极了一只从火海炼狱中爬出的恶鬼,哪里还是曾经的东海景氏最柔美的小公子? “叮铃……叮铃……” 火舌呼啸声中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景岚四步外的几名修罗卫骤然收起了兵刃,纷纷后退。 “咳咳,咳咳咳。”景岚瞪大眼睛,将来人看个清楚,也记个清楚。 黄泉路上她会等着,等着这两人的出现,再与他们算一算今日灭门之债! “魏谏白!”景岚强忍咳意,她看清楚了此人的眉眼,终是恨然喝出,“原来是你……还有……你……”她微微转眸,死死盯着站在他身侧的黑衣女子,“咳咳咳。” 她还是忍不住强烈的咳意,终是没能直呼出柳溪的名字。 柳溪微微挑眉,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十余名孩童尸首,她忽然懂了,为何修罗卫可以轻而易举地攻开东海景的步天石峡? 原来赢得这般卑鄙。 柳溪讪笑,握住了腰间的柳叶弯刀刀柄,径直朝着景岚走去,冷冷抛给了魏谏白一句话。 “此人是我的。” “溪儿,我只给你一炷香。” 一炷香后,魏谏白的刀也想尝尝东海景氏的鲜血。 修罗卫们退到了魏谏白身后,给柳溪与景岚留出了最后决斗的空地。 柳溪最后在景岚三步外停了下来,右手缓缓将柳叶弯刀抽了出来——弯刀寒芒好似一弯新月,淡青色的锋芒流动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杀意。 柳叶弯刀名曰【惊月】,是柳溪亲手淬火打造,刀身薄如柳叶,削金如纸。 “若能打赢我,我便给你一条活路。” 她声音寒凉,居高临下,惊月直指景岚的眉心,左手却背在了身后,似是要让景岚一手,以示公平。 景岚只觉侮辱,她捏紧半截残枪,努力挺直腰杆,枪尖回敬柳溪眉心。 染血的枪花撒开,旋如绽放的红梅,景岚挺身直刺柳溪。 惊月在柳溪掌中一振,刀锋好似染上了一层朦胧月影,发出“嗡嗡”轻响。 “铿!” 惊月阴柔地划出一道弧线,拂过残枪之时,竟发出了一声金石空响。 柳溪眸底闪过一抹惊色,初见那半截残枪,应当是寻常兵刃,这一刀划过,自当再断成两截才是。 哪知这半截残枪非但没有一分两半,这残枪中蕴含的内劲还震得她的虎口微微发麻。 东海景氏,哪怕是只有十七岁的景小五,也不能小觑。 柳溪意识到自己是轻敌了,当下收敛了心神,准备专心应战。 景岚只想要她死,所以一击不中后,招式更显狠辣。 柳溪自让一手,与景岚拆了十余招后,看准时机,刀锋斜划出去,在景岚肩头带出了一道血箭。 景岚早已痛到麻木,趁着柳溪这一击得手的空隙,提枪斜插柳溪肋下。 柳溪反手横刀格开了景岚的暗袭,余光瞥见了魏谏白对着修罗卫低语了两句。她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看得清楚,那修罗卫点头按住兵刃,紧盯着景岚,只怕是准备暗中偷袭了。 “魏谏白,我说了,此人是我的!” 柳溪不客气地挑眉一瞪魏谏白,她确实也不想再与景岚缠斗下去。只因她发现景岚不过是只伤痕累累的小兽,纵使她让了一手赢了又如何? 她灭了景氏满门,她已经是赢家了。 再打下去不过是继续羞辱景氏罢了。 所以柳溪并没有再给景岚机会,惊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景岚的心口,将她一颗染满仇火的心彻底刺穿。 “咳……” 鲜血从喉间不断涌出,景岚以残枪支地,这最后的景氏尊严,她必须要留住。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淡漠女子的脸庞——她眉角微扬,眸如寒潭秋水,寒凉中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艳色。 要人命的艳色! 景岚狠狠地记住了这张脸。 柳溪微微一怔。 只见景岚捏住了她的惊月,“柳……溪!”她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终是念出了她的名字,眸底涌动的恨意就像东海的波涛一样汹涌。 柳溪猝然抽出了惊月,景岚只觉眼前一黑,瞬间被蚀骨的冰冷吞没。 景岚想,若有机会重活一次,她一定会先下手为强,要了她的命! ※※※※※※※※※※※※※※※※※※※※ 是的,这次是江湖风。 景岚是女扮男装,所以第一章我就用了“她”。 下一章,景小五的重生开启~ 喜欢这个故事的小天使,请多多支持哦~比心~ 某些老规矩大家还是懂的~该掉落更新就掉落,该种娃娃菜就种娃娃菜~ ps: 寿头有个女变男古风新坑《勾心》,感兴趣的可以搜来看看哈~ 醉风林的《红玫瑰(gl)》快完结啦, 第二章.再世 东海景氏这一代一共有五位公子,按照金木水火土取了各自的名字。 长兄景铎,二哥景檀,三哥景渊,四哥景焕,景小五今年十六岁,单名一个岚字。 大公子、五公子都是是正室所出,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是姨娘所出。江湖人人羡慕东海景氏出了五位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可只有大公子景铎知道,景小五其实并不是小公子,她应该是景氏的五小姐。 家主景啸海一生娶了两个女人——正室苏柔并非江湖中人,她是东浮州知府的嫡女,虽说性情温婉,却多少有些深宅女子的脾性。红姨娘是当年江湖人称“红炮仗”的女飞贼,算是与景啸海不打不相识,不打不动情的刚烈女子。这一柔一刚在怀,景啸海也算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苏柔嫁入东海景氏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大公子景铎,一连七年过去,再无孕事。红姨娘进门后,五年生了三个胖小子,这让苏柔如何能心安?好不容易又怀上一个,她小心翼翼地生下了这个孩子,得知是女儿后,她却犹豫了。 东海景氏是江湖世家,她的身子素来不好,倘若突然有天走了,势必红姨娘要担正的。她只有景铎一个儿子,如何与红姨娘那边的三个老虎仔争? 江湖世家,其实嫡庶之别并没有那么看重。可苏柔出身官家,嫡庶之别比红姨娘看得重了三分,所以苏柔心念一歪,便谎称她这一胎生了个小公子。以二对三,也比让景铎以一对三好。 于是,原本该是景小妹的景岚成为了今日的景五公子。 苏柔暗暗地与红姨娘争了一辈子,可红姨娘从来都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甚至这五个孩子也没有分那么清楚的嫡出或是庶出。 世间福祸,总是一半人求,一半天定。 三年前,听说东海深处出现了一座盛产寒铁矿的海岛,景啸海便亲自乘船出海寻岛,结果是一去无回。 苏柔忧思成疾,没过多久也走了。 那时的大公子景铎已经二十四岁,已经扛得起整个东海景氏的家主担子。 守孝三年到了今日,二十七岁的景铎终是松口要娶妻成家了。 东海景氏家主成亲,应该是东浮州的一件大事,不曾想景铎只发了喜帖给外出历练的几个弟弟,似乎只想在海城小打小闹就算办过了。 长兄的喜事办得如此隐秘,几个弟弟心中皆有疑虑。 难道是大哥掳了哪家的小姐?待一切都成定局了,再补一个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婚事。 可景铎生性稳重,怎会做出这种事? 景铎不近女色多年,家里许多老仆人都跟着急了好多年,生怕大公子不好女色,生了什么歪念,哪日找了个公子回来。 能让他这般急切想娶的姑娘,想必不是一般的姑娘。既不是一般的姑娘,又怎会愿意这般寒酸的嫁了? 四公子景焕只比景岚大七个月,所以与景岚最是投缘。这次奉母命驾船出海探寻父亲下落,便带上了景岚。 景焕也是喜好最像红姨娘的那一个,平日就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裳。收到长兄喜帖后不久,红姨娘也来了飞鸽传书,命他登岸前先换了红衣,别到时候比长兄还像新郎倌。 细看他的眉眼,平日就数他最爱笑,穿着这一身红衣往海城宴厅一站,说他是喜滋滋的新郎倌也不为过。 海船在东海中缓缓航行,借着明亮的月光,已经隐约可见远处海崖的高耸轮廓。 站在甲板上的红衣公子景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激动地道:“终于赶上了!”说完,他抬眼看向桅杆,东海景氏最小的公子景岚正趴在桅杆上小憩,这会儿似是睡着了。 “小五,醒醒!别睡了!”景焕扬声对着桅杆上的景岚喊了一声,可景岚似是未闻,一动不动。 平日里的景小五最是活泼好动,像只猴儿似的,今日也没闹多久,怎么会一睡就睡熟了呢? 景焕隐隐觉得不太对,足尖一点,当下便掠上了景岚趴着的桅杆。 “小五。” “我要你的命!” 景焕弯腰轻轻一拍景岚的肩头,惊醒的景岚突然厉喝一声,哪管身边这人是谁,一掌就拍向了他的心口。 内劲藏了七成。 景焕仓促接掌,何曾想过她这是要命的一击。 内劲只用了三成。 两掌相接,景焕只觉脏腑被内劲震得一痛,若不是及时抱住了桅杆,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跌下去,狠狠地砸在甲板之上。 “小五,你要杀四哥么?!咳咳。”景焕看景岚还想再打,连忙急呼道,“你看清楚啊!我是你的四哥!” “四……哥……”景岚身子一颤,她摇了摇脑袋,借着月光终是将景焕看了个清楚。 是她活生生的四哥! 景岚大喜,突然张臂欲抱景焕,哪知脚下一个踉跄,竟朝着甲板上栽了下去。 “小五!” 景焕哪里能让她摔了?当即旋身勾住了景岚的腰杆,带着她稳稳地落在甲板上,一头雾水地匆匆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做噩梦魇着了?还是……” “四哥!”景岚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来,“呜……” “等等!”景焕强行扯开了她,扶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正色问道,“小五,你今晚不太对……” 景岚吸了吸鼻子,她也意识到了这点。 明明她的兄长都死在了海城的山门前,明明她的心口被那柄柳叶弯刀贯穿了,明明……景岚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伸手去摸景焕的小腹,她记得,四哥中的致命一击是这里。 “慢!”景焕这下是真的慌了,无端被打一掌就算了,这小五还想非礼他! “阿岚,你想做什么?!” “四哥,你这里疼么?” 景岚眸光迷惘,她问得极是认真,半点不像是玩笑。 “我明明是被你打的内伤,这里怎么会疼呢?”景焕瞪大了眼睛,他担心地上下打量着一脸迷惑的景岚。 这个弟弟最是瘦弱,皮肤也比他们四个哥哥生得白。 月光洒落在她的白裳上,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细看她唇红齿白,鼻梁微挺,与长兄景铎一样,只要微微一笑,脸上便能旋起两点小梨涡。 老仆人担心景铎有断袖之癖时,其实景焕更担心他的这个五弟。 长兄这些年来眉目间的英气越发地浓烈,与其担心长兄,倒不如多担心一下这个越长越阴柔的景小五。 “我打的?”景岚愕了一下。 景焕的双眼瞪得更大了,惊呼道:“就在刚才!你一醒就打我!你还想不认?!” “啪!”景岚骤然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景焕彻底石化在了一旁。 景岚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又惊又喜地道:“我没死!” 一个巴掌怎么会打死人? 景焕忍下了这句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今晚的小五一定是被噩梦魇着了。 “四哥!”景岚热烈地唤他。 景焕僵硬地笑了,“嗯……” 景岚往前一步,景焕便往后退一步,景岚哪里容他后退,突然又加了一步,将景焕按在了船舱口。 “小五,不要乱来!我是你四哥!” “别动!我摸一下就好!” 这是什么话?! 景焕下意识地想反抗,可景岚比他更快,手指勾了一下景焕的下巴。 她笑容灿烂,“有下巴!不是鬼!四哥也是活的!” “我肯定是活的!”景焕无奈苦笑,“小五,醒醒好不好,我是四哥,你看清楚一点,我是你的四哥……” “我知道你是我的四哥!”景岚本来就不是魇着,这会儿她终是冷静了下来,松开了景焕,沿着甲板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回放着她记得的所有事情。 望海渡的渡口越来越清晰,那边一片静谧。 步天石峡没有破,海城也没有起大火。 柳溪刺入她心口那一刀,只是……只是一个梦么? 可是痛感那般真实,景岚现在想来,还是一样地撕心裂肺。 景焕只敢用食指戳了戳景岚的肩,嘱咐道:“不胡闹了啊。” “四哥,我不是胡闹,我只是……”景岚的话戛然而止,那些事她就算说出来,四哥也不一定会相信,多半只会当成一个噩梦。 景焕松了一口气,“对着我胡闹过就算了,一会儿到了大哥的喜宴上,可别这样胡闹,免得吓到了嫂嫂。” “嫂嫂?”景岚大惊。 她记得东海景氏灭门之日,长兄景铎尚未娶亲,怎的今日会突然多了个嫂嫂? “你连这个也忘了?”景焕叹息,“我们出海本来是去寻找父亲下落的,半路便接到了大哥的喜帖,喏。”说着,景焕将怀中的喜帖拿了出来,递给了景岚,“所以我们中途折返,赶了好几日的路,这才赶得及在大哥大婚的今日回来。” 与四哥一起出海探寻父亲下落,这件事她记得。 这明明是……灭门前一年的事。 景岚接过了喜帖,她只想最后确认,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四哥,你今年几岁?” 景焕无奈地又叹了一声,“十六。” “果然如此!” 景岚惊喜交加,上天既然让她重活一回,那她就不会让东海景氏重蹈覆辙。 柳溪!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那张冷艳的脸庞,她暗暗咬牙,发誓这一世定要柳溪血债血偿。 ※※※※※※※※※※※※※※※※※※※※ 故事继续~~然后下一章,景小五一定能收到一个超级大的惊吓~=。= 第三章.新嫂 “不对!”惊喜过后,景岚很快发现了事情不对之处,她翻看了一遍喜帖。这喜帖上只字未提大嫂的名字,实在是奇怪。 倘若是重活一回,她现下什么都没做,应该是什么事都没改变才对。 她清楚地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在东浮州的矿山中提炼寒铁,怎会突然回来,又突然成亲? 景焕看着景岚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他以为景岚又开始发魇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远离了景岚,“小五?” “嗯。”景岚侧脸看他,看他眸光复杂,她知道四哥是怕她又胡闹,微笑道,“四哥,我没事,我没有发魇。” “哦,没事就好。”景焕悄然舒了一口气。 前尘旧事,看来四哥并不知道。 重活的应该只有她一个人。 景岚很快便想明白了这点,她再这样一惊一乍下去,只怕所有兄长都要当她疯了。 她哑然笑笑,不知道也好,至少他们能活得快活些。 “四哥,大哥娶的是哪家姑娘?”景岚如往日一样,笑吟吟地问道。 景岚看她确实是没有发魇,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摇头笑笑,“大哥可神秘了,连娘亲都不知他娶的是谁。” “连红姨都不知道?”景岚有些惊讶。 景焕点头,笑道:“管她是哪家姑娘呢!今晚跟大哥拜了堂,就是我们的嫂嫂!以后有嫂嫂帮着大哥,娘亲就不必帮着大哥打理海城各项事宜,我就可以央着娘亲教我们轻功了!” “红炮仗”之名,半点不虚。 红姨娘的轻功【凌波舞】可是一绝,这几年帮着长兄景铎打理海城,便也没有多少时间教授这几个小一点的孩子轻功。 “红姨的轻功,我这回一定好好学!”景岚笃定地开口,上辈子她学武总是差不多就好,这辈子可不能在生这种马虎的念想。 景焕再次瞪大了眼睛,故意掏了掏耳朵,“我没有听错吧?”为了把景岚看得更清楚些,景焕走近了景岚,仔细看了看她,“我们的懒小五终于懂事了!” “再不懂事就晚了。”景岚若有所思,沉声回答。 景焕从未见过这样心事重重的小五,“小五,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四哥,我很好,放心。”说着,景岚脸上梨涡微旋,提醒道,“今晚可是大哥的好日子,红姨肯定不管我们喝多少酒……”说完,她眨了下左眼。 景焕大喜,“今晚大哥肯定会把陈酿十年的好酒拿出来,今晚咱们几兄弟喝个痛快!” “好呀!”景岚点头。 海船缓缓地泊在了望海渡的渡口。 “四公子,五公子,船靠岸了。”掌舵的老舵手停稳了海船后,对着甲板上的两人招了招手。 “海船就有劳秦叔开去船坞了!”景焕对着老舵手咧嘴笑笑。 “好咧!”老舵手秦叔大笑点头,“快些去吃大公子的喜酒吧!” “嗯!晚些我拿一壶来,让秦叔也沾沾喜气!”景焕说完,便与景岚一起走下了海船。 步天石峡穿过高耸的海崖,相当于东海景氏的入海门户,除非景氏子弟要出海,亦或是海上寻矿的人归来,不然步天石峡峡口的青石门是不会打开的。 青石门上有九个铜环,这是景氏先祖留下的机关石门。 九个铜环的拉扯顺序若是错了一环,便会激活石门两侧的机关,隐匿的淬毒石箭会万箭射出,将擅闯之人毙命当场。 青石门中还灌了硝石硫磺石炭,倘若有人想强行用火、药炸开石门,只会让青石门瞬间炸开,将步天石峡两侧的海崖炸塌,彻底断了入海门户。 拉扯铜环的顺序,景氏的公子自然了熟于心。 景焕急着回海城换洗衣裳,便快速将铜环按顺序拉了一遍。 景岚失神地看着青石门咯咯地缓缓打开,这青石门的机关怎会被人轻易破开?三哥当初带人死守在这儿,怎会被修罗卫一步一步地逼到了海城山门前? 想到这儿,景岚突然停了下来,指尖触上冰凉的青石门,只觉恍若隔世。 景焕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小五没有跟上,他匆匆回头道:“小五,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大哥跟嫂嫂的吉时了!” “回家真好。”景岚带着一抹浓浓的鼻音,石峡中的月光甚少,景焕没发现她眼底闪烁的泪光。 景焕苦笑道:“既然想家了,就走快些!哥哥跟娘亲都等着我们呢!” “好!”景岚吸了吸鼻子,敲了一下关门的机杼,将青石门重新关好。她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景焕,“四哥,快走吧!” “你个小五!这会儿又猴急了!等等四哥啊!” 怎么可能不猴急呢? 海城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今日又是大哥的大喜之日,她只想早点看见他们,早点好好抱抱他们。 “咻——” 夜幕中骤然出现了一朵响箭绽放的月牙儿形红色烟花。 景焕脸上的笑容一僵,景岚也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 红月出,景氏险。 这是海城的警示烟花,海城出事了! 景焕与景岚哪里还敢迟疑? 当即足尖一点,接连掠飞,终是飞出了步天石峡。 景焕比景岚先一步冲出石峡,哪知迎面就是一刀劈来?他今日没有兵刃在身,哪会想到回家会遇上这样的暗算! 他躲避不及之时,只听“铿”的一声,一支袖箭撞上了刀刃,内劲将那提刀之人震得虎口一麻,硬生生地将刀锋震开了一尺。 景焕惊魂未定地瞧着刀锋险些割了自己的耳朵,他错身闪到一旁,下意识地去抓身后的景岚,“小五,小心,有埋伏!” “修罗卫?!”景岚警惕地早已闪到了一旁,她不敢相信地紧紧盯着这个袭击四哥的人—— 面带白骨骷髅面具,杀招阴狠,最喜乘人之危。江湖上有这样一个神秘组织,人称修罗庭,专门训练各种死士刺客,只要给得起钱,就算是天子也敢去刺杀。这些戴着白骨骷髅面具的人,江湖人称之为修罗卫。 震惊的同时,景岚已将山门前的修罗卫数了个清楚,一共十八人。 修罗卫竟来了整整十八个人! 可震惊远不止如此,还有更震惊的。 清冷的月光下,方才射出袖箭之人一袭大红嫁衣在身,好似一朵盛开在月下的猩红色的曼珠沙华。发髻已散,乌黑的青丝如瀑倾泻,只见她一人一刀凛然站在受伤的兄长面前,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今夜,伤景氏者死!” 她鼻梁高挺,那双冷艳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锐利,看谁都带着一抹轻蔑之色。 是她! 景岚狠狠咬牙,只觉血脉蓦地沸腾了起来。 阴魂不散的女人! 景岚还没来得及找她寻仇,这女人竟堂而皇之地站在东海景氏的山门前,成了她的嫂嫂?! 当年他们卑鄙无耻到用孩童为先锋,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守山门,放弃死守通往东浮州的三途石峡。 如今,又故技重施,佯作新娘混入海城兴风作浪么?! 景岚哪里能忍住沸腾的仇怨,刚欲冲上前去,却忽觉手腕被谁一扣。 她仓皇回头,原是红姨娘焦急地道:“这里危险,跟我进去!” “红姨……” “走!” 红姨娘哪里会给景岚反驳的机会,内劲一迫,景岚只觉手筋一麻,便只有乖乖地被红姨娘提羊羔似的提进了山门,退到了护卫身后。 景焕最听红姨娘的话,他哪会等到红姨动手拿人,早就退到了该去的地方,等着娘亲把景岚捉到跟前。 “红姨,柳溪是西山柳氏的嫡女!你们别相信她……” “小五,你竟然认识嫂嫂?!” 景岚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二哥景檀的惊呼打断了,只见他捧着连弩,一面警惕防备,一面惑声问景岚。 三哥景渊紧紧盯着那十八名修罗卫,肃声道,“她方才也说得明白,她与西山柳氏早已一刀两断,我相信大哥不会看错人!” 景岚越听越糊涂。 上辈子就是她要了她的命,这辈子她怎么就勾搭上了大哥? 景岚错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姨娘看景岚一脸着急,她温声安抚道:“小五别怕,红月已发,这十八个闹事的死骷髅,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她话音一落,出海城的两条石峡机杼声骤响,似是落了什么巨石,将出口都封了个死。 景岚哪里是怕?她只是不懂。 “咳咳。” 大红喜服的衣襟被刀锋划破,斜斜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东海景氏的大公子景铎轻咳了两声,凛然走到了柳溪身前,他手中的剑锋微寒,透着一股与他一样的寒玉气息。 “若是连你都护不得,又怎配当你的夫君?”景铎捏紧剑柄,淡然扫了一眼这十八名修罗卫,温声对柳溪道,“溪儿,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景氏的男儿尚在,风雨就吹不到你身上!”说完,一振长剑,晃出剑影无数,猝然杀向了十八名修罗卫。 堂堂东海景氏的家主,收拾这十八名修罗卫,绰绰有余。 寻常姑娘听见这些话,那是戳心窝子的暖。 柳溪没有后退一步,也没有收起手中紧握的柳叶弯刀惊月,事关生死,能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上辈子的致命之错,她不会再犯。 ※※※※※※※※※※※※※※※※※※※※ 更文~景小五万万没想到的发展。 第四章.后招 这十八名修罗卫算得上修罗庭中的好手,景铎开始以为是些小喽啰,可接连拆了几招过后,便发现自己是轻敌了。 以一敌多,能力保不伤已是勉强,又如何击杀对方呢? 对付这些不要命的,只能比他们还不要命。 柳溪握紧惊月刀柄,几乎与那名修罗卫贴身擦过,只见她红袖翻飞,刀刃的寒光似是从袖底飞出,猝不及防地割破了那名修罗卫的喉咙。 可这样一来,身后空门大开,她即便是反手格挡,也挡不住四柄兵刃落到她的背上。 “铿!” 只听一声金石声响起,景铎的长剑宛若长虹,划出一道剑芒,硬生生地将四柄兵刃格开。他与柳溪背心相对,沉声道:“小心些!” “知道。”柳溪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拖着惊月横掠出去,很快便被七名修罗卫给围了起来。 景铎欲上前去救,也被其他十名修罗卫给围住了。 虽说这样显得力孤,可好歹也算是分化了修罗卫,既然只能各自为战,那便顾好自己,伺机一个一个解决了。 海城的精锐护卫结阵完毕,领头的景九叔对着红姨娘招了下手。 红姨娘镇静地点了下头,她左右看了一眼景檀与景渊,没有多言,只快速传递了一个眼神,两位公子便已了然到底该做什么? “小四,带小五进去。”红姨娘低呼一声,还有一句话似是专门说给景焕听的,景岚并没有听清楚。 景焕点头,扣住了景岚的手,“小五,走!” “可大哥……”景岚哪里放心,大哥如今还在危险之中。况且,柳溪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无所知,她怎能在这个时候退回海城? 红姨娘瞪了景岚一眼,“听话!” 景岚从未见过这般凶的红姨,她也只有听话,跟着景焕快速掠入了海城。 “娘亲说,这几个死骷髅不像是来拿命的。”景焕才踏入海城的前厅,便匆匆开口对景岚道,“他们必定另有所图。” 景岚倒抽一口凉气。 是了! 柳溪那个女人怎会真心实意地嫁入东海景氏?她来这儿,定是有图谋的!以她的心智,岂会傻到找几个修罗卫闹场子就完了? “机关冢!” 景岚脱口而出,这是东海景氏最重要的地方。 历代景氏研制出的机关图纸都收藏在那儿,虽然名“冢”,却是景氏除了祠堂以外,最重要的一个地方。 这是景氏心血凝集之处,倘若有人趁乱混入海城,那便只会为了这里面的图纸。 景焕点头,“对!小五,我们快去看看!” “嗯!”景岚应声,足尖一点,朝着【机关冢】掠去。 海城的山门外,景檀与景渊相互递了一个眼色,一人捧起了连弩,一人反手捏住短刃,看准了时机。 “上!” 箭矢破空,发出一声惊响。 最近的那名修罗卫闻声避开,哪知还有一位公子的短刃在后,瞬间被短刃割破了喉咙,倒地气绝。 兄弟二人得意地扬了扬眉,景檀捧着连弩翻身跳上山门,居高临下,瞄准了修罗卫的背心,一连射出三支弩箭。 景渊捏紧短刃等待那名修罗卫的错身闪避,好似流星般反手提刃擦过修罗卫的心口。 “噌!” 短刃足以削金断玉,血肉之身岂能受得住? 一道血痕在这名修罗卫胸前绽开,他大声痛呼,捂紧了心口就倒在了地上,挣扎了数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听见动静的景铎感激地对着两位弟弟微微一笑,有他们在旁游击击杀,这剩下的十五人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对付这些江湖骷髅,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敢坏了东海景氏家主的大喜婚宴,那便拿命来还! 红姨娘看准了时机,厉声下令,“九叔,动手!” 景九叔骤然吹响了口哨,久候多时的海城精锐便一起杀了上去。 “呵。” 柳溪不禁轻笑一声,这景氏果真是上下齐心,看来,她没有来错地方。 景铎鲜少看见这样轻笑的柳溪,准确说,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柳溪。她站在月光之中,嘴角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微微勾着,她双眸中透着的那抹冷艳,好似一支小箭,轻而易举地戳在他的心窝里。 是的。 景铎长那么大,头一回瞧见这样好看的姑娘。 那晚在东浮州的山中,柳溪坐在树梢上,映着月光俯身瞧他,她只轻轻一笑,景铎便怔在了原处,再也挪不开眼睛。 他这次栽了! 不管这姑娘是谁,他只想娶她为妻。 甚至后面这姑娘坦坦荡荡的直言她是西山柳氏的嫡女柳溪,景铎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如今,柳溪一袭红衣,与他并肩而战。 他想要的妻,就该是这样的性子,就该是这样的人! 想到激动之处,景铎也忍不住笑了,他再次掠到柳溪身畔,与她并肩而战。 入了东海景氏的山门,她便是东海景氏家主的正妻。 夫妻同心,自当生死相依。 柳溪以手中惊月破开了两名修罗卫的来袭,刚一回头,便对上了景铎温润微笑的眸子,她微微一怔。 “不要命了么?”柳溪冷嗤一声,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惊月齐着景铎的肩侧劈了出去,另一只手将景铎护在了身后。 “铿!” 惊月与修罗卫的兵刃狠狠相撞,逼开了景铎身后的那名修罗卫。 景铎忍笑,当即正了心神,一振手中长剑,攻势瞬间凌厉了起来。 堂堂东海家主,竟让妻子护在身后,算什么好汉? 东海景氏的这五个小公子中,最像景啸海的就是长公子景铎。他如今那凌厉仗剑护妻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当初的景啸海。 红姨娘看得有几分失神,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景铎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柳溪,就凭这一点,东海景氏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东海景氏的本事,确实不容小觑。只花了片刻的功夫,十八名修罗卫纷纷倒地,山门前瞬间清净了。 上辈子这里那么容易攻破,除了用孩童为先锋外,定然另有隐情。 比如,今晚这十八名修罗卫到底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柳溪并不急着庆祝今晚的大获全胜,她细细思忖着今晚的所有事情。她是坐着花轿从三途石峡进来的,一路上,景铎打马几乎是贴着花轿而行,一边走,一边细说这三途石峡的机关险要之处。 毕竟她是东海景氏的新家主夫人,三途石峡的机关也必须了然。 迎亲的队伍都是东海景氏的人,自然不会混入修罗卫。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十八名修罗卫是一早就在山门前藏着了。 能瞒过景氏的巡城,足见这十八人对海城的布局了如指掌。 唯一的解释便是景氏有内鬼! 修罗庭的暗杀本事,是天下第一。 这十八人在暗处藏匿多时,没有对海城中的其他小公子或是红姨娘下手,却选在花轿到的时候下手。 明摆不能得手的事,为何要做这样的无谓牺牲? “溪儿,今晚,对不起。”景铎收起长剑,满是歉意地走到了柳溪的身前,他打断了柳溪的思忖,“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另选吉日,重新……” 柳溪的眸光一寒,景铎瞬间忍住了话。 只见柳溪缓缓地将惊月收回了刀鞘之中,她微微昂头踏入了东海景氏的山门,忽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景铎,我从不走回头路,今日,我已踏入你们东海的山门,我便不再是西山柳氏的嫡女。” 只是他景铎的正妻。 红姨娘颇是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柳溪,方才瞧她只是冷艳,如今再多瞧几眼,她实在是喜欢这丫头的性子。 景檀与景渊饶有深意的相互看了一眼,这位新嫂嫂好像有点“凶”。 景铎大喜,他走了过来,点头道:“你不嫌弃就好。”说着,他焦急地看了一眼天色,“还好,还好,吉时还没有过。” 红姨娘忍笑道:“看你这猴急的模样,就算要拜堂,也要把衣裳换了,把伤口上了药再说。”说着,红姨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柳溪,“媳妇都领回家了,跑不了的,有红姨给你盯着,跑了算红姨的!” 景檀与景渊也围了过来,打趣道:“大哥,我们也帮你看着嫂嫂,嫂嫂肯定跑不掉的!” 柳溪隐隐觉得这几句话说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若不是这几个人都笑意暖暖,柳溪真觉得自己是被群狼环伺了。 原以为今日这一嫁,景氏怕是多有阻滞,却不想她竟突然成了香饽饽,还生怕她跑了。 柳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悄悄地在人群中找寻景岚的踪影。 她想,上辈子她亲手要了她的命。 这辈子既然做了她的嫂嫂,那便稍微对她好一些。 “咳咳。” 景铎忽地轻咳了两声,他低头检视自己胸口的伤处,不禁脸色大变,急声道:“红姨,不好!那兵刃有毒!” 大战了这一场后,血脉畅行,这伤口处的毒液早就沁入了心脉。 血液泛着紫黑色,即便伤口还在流血,却已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快去请海先生来!”红姨娘焦急说完,对着两个儿子道,“快把阿铎背进去!” “嗯!” 与此同时,只见海城中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不好了,【机关冢】起火了!” 红姨娘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与她想的一样,那十八名修罗卫为的并不是坏了婚事,而是另有所图。 “快快救火!” 【机关冢】对东海景氏意味着什么,红姨娘比谁都清楚。 与她有一样心念的还有柳溪,上辈子她也明白为何景岚会与她战到最后。 不等其他人动作,柳溪已一人带刀翻身掠上了海城的飞檐,朝着起火的【机关冢】掠去。 “嫂嫂不可!檐上有机关!” 景檀急呼,无奈只好与柳溪一样,翻上飞檐,紧追而去。 “红姨……”景铎趴在景渊背上,绝望地看着红姨娘。 红姨娘温声安慰道:“阿铎别怕,海先生一定能医好你,剩下的事都交给红姨来。” “嗯。” ※※※※※※※※※※※※※※※※※※※※ 更文~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慢慢放出来的~ 是不是这个故事开头烧脑了,所以大家都不喜欢看啊? 唉。 第五章.丫头 海城的飞檐错落起伏,几乎每只脊兽都藏了致命的机关。防的就是轻功高手趁着夜色飞落海城檐上,潜入海城。 二公子景檀追了一阵,猛地停了下来。 他惊愕无比地看着远处那抹红影越掠越远,不敢相信嫂嫂竟一处机关都没有触发。 这世上最好的机关师,也不可能做到处处规避。 就算是大哥曾经告诉过她海城的机关布局,她也不可能记这般清楚。景檀清楚地记得,大哥是三月前去的东浮州山里,算起来,他与嫂嫂相识最多也就是两个多月。 除非,她一早就知道。 景檀心间一凉,翻身跃下了房檐。 这个嫂嫂不简单! 此事必须速速告诉娘亲,让娘亲来主持大局! 柳溪知道她走檐上,势必要暴露这些事,可事急从重,【机关冢】是东海景氏最要紧的地方,若是这里烧了,那等于是废了半个东海景氏。 “四哥——!”景岚的惊呼声在【机关冢】外响起。 柳溪反握惊月,清楚地看见一名带戴着骷髅面具的修罗卫一掌击中景焕的胸口,将景焕击飞三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景焕挣扎着撑起身子,哪知身子摇了摇,竟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修罗卫还想再袭,景岚折下栏边的树枝,像是飞隼一样斜飞到了景焕身侧,挑起树枝猛击修罗卫的手腕。 这修罗卫掌风大盛,似是知道景岚会在树枝中藏了内劲,在手腕接触到树枝的瞬间,树枝竟如奁粉般碎在了一瞬之间。 追魂掌! 柳溪大惊,这掌法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天下会这掌法的人,她也再熟悉不过! “魏谏白!”柳溪厉声大喝,惊月刀锋微颤,朝着修罗卫的后脑劈来。 修罗卫身形微滞,他冷笑一声,暂时放过景氏那两只十六岁的小公子,轻松地错身避开了惊月的刀锋。 刀锋寒芒陡然绽开,即便是他躲得够快,系住骷髅面具的带子还是被刀锋切断。 只见他按住了脸上的骷髅面具,足尖一点,飞上了房檐。 柳溪本想追去,哪知他竟猝不及防地回身一抖长袖,袖中寒芒骤现,数十枚淬了毒的毒针便好似流星雨般射来。 “走!”柳溪一人一刀,如何能拦住这数十枚毒针? 只见她一手揪住景岚的衣领,运起内劲一抛,景岚便被扔出了好远。 “铿铿!铿!” 柳溪挥动手中惊月,顺势扫开数枚毒针,足尖一点,掠到了一旁的栏柱后,看着剩下的毒针纷纷钉入了石栏之中,在月光下隐隐透着碧色。 景焕突然撅起了屁股,皱紧了眉头惨呼道,“小五,疼!好疼!我好像中针了!” 柳溪蹙眉,先前只顾着救景岚了,地上这个景小四她实在是顾不过来,兴许是方才出刀扫针时,不小心把其中一枚扫到了他的身上。 景岚惊魂未定地冲了过来,仔细瞄了一眼,只见景焕屁股上果然钉着一根银针。 “四哥,你别动,我给你拔针!”景岚大急,捏住了针尾,试了几次都拔不出来。 柳溪漠然走了过来,景岚惊呼,“你想做什么?!” “啪!” 只见她猛地一掌拍在了景焕的屁股上,藏了内劲一震,那半截银针便被震了出来。 景焕捱了嫂嫂这一下,觉得又羞又臊,瞬间脸红了大半,加上他一袭红衣在身,衬着脸更是羞红,哪里还好意思多说一句话? 景岚听不见四哥呼痛了,急问道:“四哥,你说句话啊!她可是伤了你?”说话间,她狠狠一瞪柳溪,“柳溪,你对四哥做了什么?” 柳溪不急不慢地自地上捡起了那半截银针,她左右看了看,瞧见了被斩断的半截淬毒针尖,将那半截银针轻轻抛开,淡声道:“放心,那针没有毒的。” 景岚满腹仇火,忍不住激动地问道:“柳溪,你处心积虑地嫁入我东海景氏,到底图什么?” 柳溪微惊,她转眸看向了景岚,微笑道:“阿岚,你应该唤我一声嫂嫂。” 厚颜无耻! 景岚死死咬牙,打死她也不会唤她嫂嫂!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的那一幕—— 自小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确实方便不少。可姑娘家总比儿郎喜欢干净,下榻客栈后,景岚总会把门窗关好,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澡。 哪知? 她解开裹胸的长布,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条黑影就破窗而入。 “叮铃!” 刀穗上的银铃铛清脆作响,那黑衣女子警惕地往她这边一看,像是一只野外的黑豹子瞬间寻觅到了香喷喷的小棉羊,竟一瞬也不瞬。 景岚彻底慌了,连忙扯了外裳穿上,匆匆系好了衣带,厉声道:“你!” “闭嘴。”黑衣女子看清这人是个小丫头后,这小丫头左右也没有兵刃,便略微放心了一些,收起了惊月。 景岚又羞又惊,“你还不走么?!” “走哪里去?”黑衣女子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反倒是在椅子上一坐,处理起左肩的伤口。 原来受伤了。 景岚终是冷静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破了的窗户,今晚肯定是不能沐浴了,这屋子也是住不成了。 “一会儿小二来了,你帮我打发了。”黑衣女子忽然抬眼,眸光像是黑夜里的冷月,明亮中带着一抹生人勿进的寒意。 景岚忍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匆匆抱着其他衣裳跑到了屏风后,快速穿戴整齐,便想离开这儿。 “景五公子,你这怎么了?方才听见好大的声响,是什么打坏了么?”小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景岚本想搪塞几句,说半夜练功不小心把窗户打坏了,就顺势换间房。 哪知颈边忽然贴上了一道冰凉的刀锋,黑衣女子气声道:“小丫头,说错话,可是要没命的。”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威胁! 偏偏她只能哑忍,磨着小牙低声道:“没事,我不小心打坏了窗户,明日一并结算给你。” “可要换一间上房?”小二倒也不怕景五公子赖账。 想换!可她如何能换? 这黑衣女子可不是黑豹子,这会儿像是一条缠在她身子的黑蛇——景岚很快便发现,藏在黑衣女子黑色小靴靴底的雪刃也露了出来。 她漠然微微抬腿,足尖的雪刃抵在了景岚的膝盖骨上,似是在说,你换换试试? 景岚暗暗握拳,只能继续道:“不必了,这样反倒是凉快。” “那就请公子早些休息吧。”小二摇摇头,终是退下了。这江湖人的习惯可真奇怪,大半夜练什么武功,这暑气炎炎,开窗是凉快了,可蚊子也多呀。 “满意了?”景岚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黑衣女子放下了腿,雪刃收回了靴底,抵在景岚喉咙上的惊月却迟迟不肯松开。 她颇是惊讶地笑道:“景五公子原来是……” “我警告你!这事若是……” “若是什么?嗯?” 惊月凉凉地从景岚肌肤上移开,景岚只觉一股透心的寒意袭来,瞬间噤声。 “等你有本事杀了我,再说那些话吧。”黑衣女子冷声说完,顺势勾了一下景岚的下巴,“景五姑娘。”眸光带着一丝戏谑,她冷嗤一声,走到了窗边,凝眸看了半晌,确认外间安全了,便掠出了窗去,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那是景岚与柳溪的第一次见面,从那时候开始,景岚就觉得这女人是个祸水。 但凡柳溪出现的地方,必定有人死于非命。 上辈子是她景氏满门,这辈子……这辈子绝不能再出这样的事! 景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景氏的守卫也赶到了【机关冢】救火,她小心地扶起了景焕,恨声道:“你想嫁入东海景氏,我第一个不同意!” 景焕瞪大了眼睛,“小五,你这是做什么?方才若不是嫂嫂,我们只怕都要……” “她不是好人!”景岚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知道,留下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只会对景氏不利。 柳溪也清楚记得,这个时候的景岚应该不认识她才是。这般针对她,只怕是今夜之事太过巧合,她是最有嫌疑的那一个,所以,如何善后,才是她最该仔细想明白的。 一个小丫头罢了,等善后了再来哄她。 “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柳溪想知道魏谏白来这儿究竟是为了纵火,还是为了偷取什么? 上辈子这个时候,魏谏白带着百车聘礼去了西山提亲,可这辈子他怎会出现在了东海景氏的海城之中呢? 景焕刚欲开口,便被景岚捂住了嘴,“这是我们东海景氏的事,与你无关。” “嗯?”柳溪显然是不悦了,她的脸上似是蒙上了一层寒霜,锐利的眸光逼得景焕莫名地心底生凉。 “嫂……”景檀老远就看见了这三人,他快步走近后,发现柳溪好像比之前更凶了,他也忍不住莫名地胆怯,声音比平常低了些,“大哥……大哥在喜堂等着嫂嫂呢。” 柳溪怔了怔,今晚海城发生了那么多事,受了伤的景铎还想拜堂? 娶她闹出那么多的事,红姨娘多少也该问她一两句才对。 “娘亲也在等着呢,嫂嫂。”景檀又催促了一句。 “好!”柳溪点头。 “你们两个也快些来。”景檀匆匆看了一眼两个弟弟。 景焕面色苍白,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景岚无奈苦叹一声,心道:“大哥真是被这个蛇蝎女人给蛊惑了心神!怎么办才好呢?” ※※※※※※※※※※※※※※※※※※※※ 更文~大家久等了~所以这个文不会有乔装梗破的虐桥段,嫂嫂上辈子是知道景小五是女儿身的。 第六章.拜堂 喜堂布置得很喜庆,烫金“囍”字就贴在正堂之上,正堂之下龙凤喜烛依旧燃着,这里是海城今晚唯一没有被打扰的地方。 红姨娘命丫鬟将菜都上齐了,偌大的圆桌就放在偏厅之中,只等景铎与柳溪拜堂礼成之后,便可以开席好好地喝一杯。 景九叔处理完了外间的十八具修罗卫尸首,便依着红姨娘的吩咐,赶去【机关冢】救火。 海先生给景铎处理好了伤口,此时的景铎换了一身红衣,胸前戴了大红绣球,头上顶了簪花纱帽,喜滋滋地站在门前,顾盼着柳溪的到来。 似乎景铎并没有因为今晚的事,坏了兴致。 红姨娘笑容复杂,她走近了景铎,示意他别急,温声道:“阿铎,新娘子跑不了的。” “我知道。”景铎含笑点头。 柳溪若是想走,若是今晚的事真与她有关,必定会给自己留退路,整个东海景氏,谁能拦得住她? 他只是害怕自己撑不了多久,来不及完成他许给柳溪的承诺。 “红姨,你看看我,脸色是不是很苍白?”景铎有些担心,他问向红姨娘。 红姨娘只觉眼眶一烧,她强忍住泪意,抚上了景铎的脸,“阿铎很好看,尤其笑起来,特别温暖。” “那就好。”景铎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下意识地更浓了几分。 景渊默默地站在一旁,紧紧地揪住了衣摆边缘,咬牙忍住泪意。他答应了大哥的,一会儿要做傧相,要扬声把那几句耳熟能详的的话高喊出来。 海先生是景氏的家医,此时他五味杂陈,能用银针强行制住心脉中的毒液发作,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后的事。他安静地望着景铎这位东海景氏最年轻的家主,他还来不及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响当当的名头,竟就栽在了修罗卫手中。 也不晓得这西山柳氏的嫡女与修罗卫到底有什么恩怨? 分明就是悄悄地办个喜事,竟会招来这样的大祸! 偏偏大公子景铎竟是个情种,二十七岁好不容易开窍了,一开窍就认准了柳溪这个女人。听完了红姨娘的分析后,还能坚定地说出那句话,“红姨,我信溪儿,你们就算不信溪儿,也请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大公子有大公子的想法,红姨娘听他说完,确实也能说得通。 就算是以身为饵,也该留退路。修罗卫闹事时不走,【机关冢】起火时不逃,倘若还敢回来拜堂,也算柳溪有情有义了。 柳溪当先踏入了喜堂,她本以为红姨娘会当先问她什么,哪知竟是景铎温暖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柳溪微怔。 景铎颇是得意,甚至眼底还藏了泪光,“吉时快过了,溪儿。” “大哥!不成!”景岚扶着景焕,站在门口紧张地死死盯着他,“这个嫂嫂,我不要!” “胡闹!”景铎皱眉,正色道,“小五不要耍性子。” 红姨娘瞧见景焕脸色惨白,急问道:“阿焕怎么了?” “娘亲,我应该没事……”景焕忍痛回话,怎能在这个时候耽误了大哥的吉时,“多亏嫂嫂出手救了我们。” 景岚瞪了景焕一眼。 景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柳溪,他方才还来不及把看见的告诉娘亲,便被娘亲打发来唤小四、小五了。 柳溪觉察到了景檀的目光,她坦然侧脸,对上了景檀的目光,“二公子?” 景檀哪里敢与她对视,连忙收敛了目光,低头道:“没事,没事。” “怎么没事?”景岚是打定了主意要搅了大哥的婚宴,她悄悄地掐了一把景焕,景焕忍不住惨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景岚。 景岚继续道:“四哥中了一掌,吐了好大一口血……” “确实应该先救四公子。”不等景岚说完,柳溪凉声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那人不是普通修罗卫,他是大将军魏谏白,打四公子那一掌起码用了四成的掌力。” “我来看看!”海先生连忙起身,大公子他救不得,可千万别把四公子也耽误了!只见他快步走近景焕,探上了景焕的脉息,脸色大变,“不成!这内伤伤得不轻,四公子得赶紧躺着休息,我得立马施针,不然要落下病根了!” 景岚急声道:“我就说四哥危险!今日不宜再行婚事……” “一码归一码,海先生,你带阿焕下去医治。”这次是红姨娘打断了景岚的话,她说完后,给景岚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胡闹。 景岚不敢相信地看着红姨娘,连她都被柳溪这个女人蛊惑了么? “是,二夫人。”海先生左右招了招手,便唤来一名小厮,将景焕背了起来,一起往景焕的小院去了。 红姨娘深望了一眼景焕的背影,她很快收敛心神,对着柳溪微微一笑,“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吧。” 她竟不问她什么?! 柳溪安静不语,只觉景铎将她握得更紧了些。 “咳咳。”景铎轻咳两声,他皱眉望着柳溪,满眼忧色。 魏谏白是雄踞大梁西北三州的大将军,他拥兵自重多年,早已不受朝廷节制。本来与东海景氏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他竟与修罗卫勾结,潜入东海景氏纵火焚烧【机关冢】,此人确实是个狠角色。 “景铎。”柳溪忽然安静地看着他,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好了,你娶我,今晚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大哥……”景岚悄悄地扯了一下景铎的衣摆,摇了摇头。 景檀寻到了机会,走近了红姨娘,附耳在娘亲耳畔将看见的都交代了。 红姨娘眸光微沉,看柳溪的眸光多了几丝复杂。 柳溪知道,今晚她是最有嫌疑的那一个,偏生她还想不到实在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可除了东海景氏,她不知道她可以去哪里重新开始,筹谋她的复仇大计。 朝廷积弱多年,即便她能混成宠妃,也无法奈何势力庞大的魏谏白。修罗庭与魏谏白就是一伙的,她就算出再多的酬金,修罗庭也不会接她的单,刺杀魏谏白。至于她的家,西山柳氏,那更是另一个笑话了。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今晚必须娶你。”景铎说得斩钉截铁,他双手握住柳溪,“溪儿,我是景氏的家主,你就是我景氏的家主夫人。” 柳溪讪笑,她知道景铎字字真挚,可她心凉如冰,半点也暖不起来,听完他的话,只是心湖漾了几圈愧疚的涟漪罢了。 只因从她在树上“巧遇”景铎的那一霎开始,她待景铎皆是虚情假意,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可以庇护她筹谋天下的地方。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给你们景氏招来灭门大祸么?”柳溪徐徐问他,话却不单单说给景铎听,还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景铎心绪激荡,压制的毒液开始涌动,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 “你嫁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他忍下了后半句话,倘若她不想嫁了,他也只能送她安然离开。 “好!”柳溪点头,她解下了她的惊月,蓦地递向了红姨娘,“惊月我从不离身,这是我唯一能给的诚意。今日你们想问的话,给我些时间,我会一件一件地查清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她鲜少这样认真地说话,惊月对她来说,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利器,如今她将利器交出,就等于是她愿意在景氏面前先“断”自己的利爪。 江湖中人,兵不离手。 红姨娘颇是惊讶地接过了惊月,柳溪的刀法如何,她今晚也是见识过的,柳溪可以这般表态,这份诚意她收了。 “红姨,你别让她给骗了!” “小五!” 景铎话虽这样说,可看向景岚的眼神满是请求。 大哥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看她,景岚一怔,哪里还能说下去?她只能咬了咬下唇,颓败地别过脸去。 大哥鬼迷心窍,红姨也鬼迷心窍。 四哥靠不住。 三哥到现在也不出来说句话,二哥明明也迟疑的,就是不跟她一条心,就她一人,如何能拦住今晚的这桩婚事? “小五。”二哥景檀轻拽她的衣袖,只轻唤了一声,给她递了个眼色。 事已至此,既然拦不住婚事,那便只有往后盯紧柳溪,别让她祸害到东海景氏一人。 看景岚不再坚持,景铎暗舒了一口气,抬眼望了一眼天色,“吉时快过了。” “大哥,嫂嫂,快些拜堂吧!”三哥景渊忍不住催促了一声,他语气中的哑涩,让景岚惑然。 好端端的三哥怎么像哭过呢? 红姨娘正色道:“哪个再乱来,再不听话,我继续家法伺候!阿渊刚挨过一回,阿岚,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景岚连忙倒抽一口凉气,求饶道:“红姨,我不乱来,手下留情!” 红姨娘的家法,是她的一式“摘星手”,扭在耳朵上,那痛的滋味只要想想就觉得害怕。三哥哭过,只怕是捱过了。 疑惑散开,景岚闷闷不乐地进了喜堂。 柳溪与景铎并肩走到龙凤喜烛前,景铎悄悄地多看了柳溪一眼,转过了脸去,眼底的泪光似是多了起来。 景渊缓了好几口气,高声道:“一拜天地——” 景铎与柳溪一齐跪下,朝着厅外叩头一拜。 “二拜高堂——”景渊声音中的哑涩感更浓了一分,他强忍住了眼眶中的眼泪,不敢在这个时候哭出来。 红姨娘坐在了高堂位置上,一旁还放着苏柔的牌位。 景铎与柳溪跪下,再叩头一拜。 景渊这次又缓了好几口气,“夫妻交拜——” 景铎与柳溪面对面一起跪下,景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诚挚地对着柳溪拜了下去。 之前只是有些愧疚,此时,柳溪的心房终是颤了一下。 景铎以诚相待,她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心,从今往后就算是相敬如宾,多少也该给他几分温情。 柳溪叩首后,直起身来,她认真地道:“景铎,我会待你好的。” 景铎神情一滞,他强忍在眼眶中的眼泪竟不争气地滚了下来,他哑声回答:“好……” 只是,似乎上天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伤心处,景铎只觉伤口处一阵剧痛翻涌,他急忙捂住心口,只觉一口浓重的血腥味涌到了喉口,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景铎张口就吐出一口黑血。 ※※※※※※※※※※※※※※※※※※※※ 更文~对不起了,景大公子。 第七章.灵堂 景岚从未想过,重活一世,那么快就要面对亲人的离世。 她清楚地记得明明还有一年,魏谏白与柳溪才会带兵来袭,她与兄长应该一起在海城的山门外浴血战到最后一刻。 可这一世,长兄景铎竟在她重生的第一日,便死在了修罗卫的刀刃之毒上。 是她!是柳溪那个祸水! 倘若不是她耍了心机,长兄便不会动了娶妻之念,便也不会有修罗卫混入海城,酿致今日的杀身之祸。 喜堂的“红”一一撤换,替而代之的是肃穆的“白”。 “囍”字变成了黑底白字的“奠”,长兄的大红衣裳换成了黑色的寿衣,昨日还温暖微笑的长兄再也睁不开眼,再也不会说话,再也活不过来。 一袭白裳的景岚扶灵忍泪站着,手指紧紧地抠着棺椁的边沿,身子不住颤抖,像是一只随时可以发狂的小兽。 她想立即要了柳溪的命! 偏生那个女人,长兄在弥留之际最是不舍,要他们四兄弟以后善待柳溪——柳溪他日若遇到新的心上人,想离开东海景氏了,东海景氏便写放妻书,放她自由。若柳溪想一世在东海景氏终老,四兄弟便一世以长嫂之礼待之,不可不敬。 景岚自是头一个不从,哪知长兄竟吊着最后一口气,肃声道:“谁若不从……红姨当家法责之。”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兄长说这句话的模样。 景岚失望又悲凉,那女人到底给长兄下了什么蛊,竟让长兄到死也护着她,生怕她在东海景氏委屈一分。 这样的祸水,自当除之! 三位哥哥不敢违逆,那便由她来! 景岚想,绝不能让柳溪再祸害东海景氏一人! “大哥……对不起……”这是景岚第一次违逆长兄,她吸了吸鼻子,干脆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这个恶人,她今夜当定了! 双袖垂落,景岚握紧了藏在双袖中的短刃,转眸望向了此时跪在灵前,换上了雪白孝服的柳溪。 柳溪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景铎在她嫁入东海景氏的第一日就亡故了,她不该顶着这偌大的嫌疑继续留在东海景氏。哪怕景铎在最后的时刻,还是处处袒护于她。 人走茶凉,这个道理柳溪比任何清楚。 今日东海景氏上下会念着大公子的威严,待她以礼,可等大公子下葬后,东海景氏没有一人是她的心腹,没有一人会站在她那边。 留下跟离开其实都一样。 都只是她一个人。 只有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才会回头,铤而走险地再次与虎谋皮;或者从此犹如自断双臂的废物,一人终老江湖。 柳溪抬头望着“奠”字,这一世她在魏谏白来西山提亲前,就与柳氏做了断绝。魏谏白来此闹这一出,比杀了她还要诛心。 冲她来的修罗卫,要了她夫君的命,骄傲如她,她怎能厚颜无耻地继续在东海景氏苟且活着? 魏谏白算准了,与上辈子一样,猝不及防地给了她致命一刀。 成大事者,不会给敌人留一口气,以免敌人缓过气来,狠狠反咬一口。 柳溪心如明镜,易地而处,她也会用同样的手段。 “柳溪……” 忽然听见有人沙哑唤她,她侧脸看向那个缓缓走近的景岚,眸底涌动的恨意,像是两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 景小五还是个小丫头,她的喜恶永远都藏不住。 她该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一如上辈子那样。 柳溪坦然接受。 “大哥的命……该你偿!” 说时迟,那时快。 景岚双袖一扬,两点寒芒自袖底闪现,流星一般刺向了柳溪的心口。 柳溪微惊,错身避开后,下意识地去拔平时悬在腰间的惊月,可才摸上去,便发现空空如也。她的惊月为表诚意,让红姨娘收着。 “你还我大哥的命来!还来!” 景岚一击不中,似是彻底一只疯狂的小兽,手中的短刃挥舞如星,连环刺向柳溪的要害之处。 她只想柳溪死! 柳溪起初还时时避让,并没有伤她的意思。她想,总要给景岚一个发泄的机会,陪她打累了,兴许景岚心里会舒服些。可余光微微一瞥,红姨娘拦住了景檀与景渊,匆匆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劝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参合。 仗着景岚年幼,可以胡闹,笃定了她心有愧疚,所以不敢出手。 景氏是肯定不会相信她的。 柳溪嘴角噙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如此的穷途末路,再不反击,她只能坐以待毙。 景铎是为了她而死的,可罪魁祸首不是她! 单这一点,她就不能默不出声的忍下景岚今晚的“放肆”。 “铿!” 柳溪骤然拿起了烛台,对上了景岚的短刃,她冷声问道:“阿岚,闹够了么?” 景岚满眼通红,哪里怕她? “为何死的不是你?!”她泣声哽咽痛呼,失去兄长之痛,痛入心房,一句话问出,已是满脸泪痕,“你把大哥的命还我——!” “问得好!”柳溪咬牙厉声大喝,出手极快,一手顺势扣住了景岚的左腕,内劲一震,景岚只觉虎口一麻,哪里还能握住短刃? 眼看短刃即将脱手坠落,景岚挥动右手一划,想最后拼死一搏。 柳溪陡然屈肘,猛地一击景岚的肋下麻穴,身影一移,足尖一勾景岚的下盘,眨眼间便将景岚绊倒在了地上。 “卑鄙……”景岚刚欲挣起身子,便被柳溪继续坐趴在地上,她反手再划柳溪,哪知被柳溪轻而易举地扣住了手腕,只微微用力,右手中的短刃也只有乖乖落地的份。 柳溪暗暗用力,几乎将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景岚的腰杆上,她扣紧了景岚的手腕,肃声道:“回答我!为何死的不是我?!”说话间,她挑眉看向了那边震惊无比的三人,“倘若阿岚回答不出来,红姨,二叔,三叔,你们回答我。” “放开我!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再打过!柳溪,你这个……” “啪!” 柳溪确实放开了她的手,却顺势狠狠一个耳光打在了景岚的脸上。 火辣辣的灼烧感在她脸颊上蔓延开来,景岚只觉脑袋有些发懵,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柳溪徐徐站起。 柳溪整了整发皱的衣裳,弯腰将地上的两柄短刃捡了起来。 没有惊月,至少她现下手里得有傍身的利刃。 “只因我是你的嫂嫂,所以我留你的命。”柳溪说得不急不慢,她挺直了腰杆,坦然站在灵堂正中,蔑然看了一眼红姨娘,“倘若我是你们的对手,我绝对不会留你们的命。”说着,她捏紧了两柄短刃,负手身后,凛声道,“你们怎么想我,是你们的事,今日我只有一句话——”她凌厉的眸底骤然对上了景岚的泪眼,“在你还没有本事杀你想杀之人时,最好闭嘴,事关生死,谁都不想做死的那个。” 景岚心头一颤,是刺骨的寒。 确实,今晚她莽撞了。 景岚并不是傻子,她听得懂柳溪的言外之意。 柳溪也不是蠢人,趁热打铁是破局的最好手段。 喋喋不休地重复强调自己无辜,是没有人相信的。以退为进也不是她的性子,于是,她快步走到灵柩边,将两把短刃合在右手握住,左手在景铎的尸首腰侧摸了片刻,拿起了一个香囊。 她低头检视了一眼香囊的缝口,最后收的那几针,是由她亲手绣上的,针法旁人学不会——那几针依旧在,足见景铎根本就没有拆开过。 柳溪突然停了下来,她有些失望地再望了一眼景铎。 他说他信她,可在柳溪看来,他并没有完全信她。 这香囊算是柳溪送他的定情信物,她送他之时,说得清楚,“景铎,你可信人有上辈子?” 景铎那时欣喜不已,视若珍宝地握着香囊,“你说的我都信!” “这香囊中有我送你的诚意,你回去看了,若是想清楚了,还是想娶我,那我便嫁你。”柳溪当初对他说的话,每个字都记得清楚。 可景铎并没有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他并没有拆这个香囊,并没有看见里面的东西,他第二日就斩钉截铁的来了。 只因景铎想,他喜欢的人先娶回家了再说。香囊既然送了他,那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打开都成。 可是,有些事是没有等等再说的。 柳溪本想安安静静地守灵陪一陪景铎,她终究是答应过他的,她会待他好。柳溪想,等盖棺时,大家那会儿应当都冷静下来了,那她便将香囊中的东西拿出来,把那些事讲给大家听。 只是她想得简单了些,景岚就是第一个冷静不下来的。 既然如此,那她只有提前把这件事做了。 她走回灵堂正中,将香囊抛给了景岚,“撕开它。” 景岚接住了香囊,哑声道:“这是大哥最喜欢的香囊!”她想,若不是喜欢的,兄长怎会在弥留之际,紧紧握着舍不得放开? “撕开!”柳溪的语气不容半分质疑。 景岚倔然,“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事关景氏存亡,你听是不听?”柳溪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是让人心里发怵。 ※※※※※※※※※※※※※※※※※※※※ 景小五:嫂嫂好凶! 景小二景小三:瑟瑟发抖。 红姨娘:阿铎娶了只猛虎啊! 景小四:被嫂嫂打屁股了,嘤嘤嘤。 第八章.扭转 景岚再次迟疑,可红姨娘先她一步,将香囊从景岚手中拿了过来,温声道:“小五,交给红姨来拆吧。”说话间,红姨娘已小心翼翼地扯开了线头,将香囊里面叠得整齐的纸方子拿了出来。 景檀与景渊围了上来,看着红姨娘将纸方子完全打开。 “这……这是!”红姨娘大惊,三位景氏的公子也大惊。 这竟是东海景氏海城的机关布局图! “这香囊是我送给夫君的。”柳溪淡淡开口,“早在今夜之前。” 是的,早在今夜之前。 在她把上辈子失误之处想明白开始,她就依着上辈子的记忆,将魏谏白给她看了三天的海城机关布局图默画了出来。 她将这图当做诚意赠给景铎,只要景铎肯拆开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兴许那十八名修罗卫,甚至魏谏白也潜入不了这儿,今晚也不会成为景铎的祭日。 今晚闹那么大,虽说她如今身处困境,可有些事她已可以断定。 魏谏白能在今晚潜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上辈子帮他绘制海城机关布局的内鬼很早就混在东海景氏里面了。 怎么揪出那人,都是后话了。 当务之急,是先让眼前的这些人至少相信她一成,容她缓过这口气。 “这香囊,想必红姨与诸位小叔们都是见过的。”柳溪坦荡地对上这几人震惊的眸子,眸光没有半分心虚或者闪避,“夫君之死,到底与我有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去想。若是信我,那便容我在这儿安静地陪陪夫君,莫要再吵着嚷着的要我的命。”说着这里,她故意挑眉多看了一眼景岚,“景铎不仅是东海景氏的家主,他还是我柳溪的夫君!在你们质问我,为何死的不是我时,你们自己想想,答案该是什么?” 怪不得柳溪在檐上掠走,一个机关都没有触发! 景檀恍然,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图纸……嫂嫂是从哪里得到的?” “二叔,你说谁想我死呢?”柳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 景檀噤声,他怎能问这样蠢的问题?倘若嫂嫂真想做戏刺杀大哥,又怎会傻到先将图纸放在香囊中,送给大哥?除非她一早就想到,刺杀不会成功,那不会成功刺杀,又何必兜那么大个圈子设局呢? 景渊悄悄地扯了扯景檀与景岚的衣角,歉然对着柳溪点了下头,哑声道:“嫂嫂,对不起。” 一石二鸟。 如此明显的布局,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 且不管柳溪与西山柳氏到底是为何一刀两断,对修罗庭与魏谏白来说,杀景氏家主景铎——一来,可以让柳溪没有容身之所,甚至还会担上设局杀夫的嫌疑。二来,反正都要与景氏为敌了,让景氏去处理柳溪,比他们亲手杀了柳溪还要好。 西山柳,东海景。 两家齐名百年,不分伯仲。 江湖中人,哪个不想一骑绝尘?景氏处理柳溪,正好给西山柳氏一个寻衅的由头,或许西山柳氏就等着这个机会。 大梁的天下本来已经风雨飘摇了,江湖再多些风雨,对渴望君临天下的野心家来说,是蚕食或是拉拢江湖势力的机会。 景岚终是明白,为何方才柳溪一连问了几遍,为何死的不是她? 可就算是明白了,景岚还是不能完全信她的话。 只要看见她,景岚上辈子被她刺穿的心口就没来由的隐隐作痛,她死死咬牙,这句对不起,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况且,柳溪方才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这会儿半个脸蛋又红又肿。 说一点不恼,那是假话。 景檀想,既然柳溪是大哥喜欢的人,是大哥临终时还心心念念的嫂嫂,那便是他们的亲人。大哥不在了,他们也不该这样欺负嫂嫂,她毕竟只是个姑娘家。 “嫂嫂,对不起。”景檀也服软了。 “阿岚?”柳溪最想听的是景岚的道歉,从她踏入东海景氏开始,景小五就是最戳人的那个小刺头,怎么都得把她给拿下来。 景岚蠕了蠕唇,默不说话。 蓦地,柳溪牵住了她的手。 景岚下意识地想抽手,却被柳溪握得紧紧的,哪里容她继续任性?只见柳溪将另只手捏着的两柄短刃放在了景岚掌心,淡淡道:“还你。” 景岚匆匆拿住短刃,快速缩回了手来,谢谢她也不会说的! “虽说一寸短,一寸险,可越是短的兵刃,越是需要下盘敏捷,阿岚你这下盘的功夫……”她故意停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如既往地轻蔑。 景岚倔强地抬眼一瞪柳溪,“你等我再大些!” “好,我等你再……”柳溪似笑非笑,故意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景岚今年才十六岁,身高才到柳溪的耳侧,“长大些。” 景岚忍话,自忖怎会情不自禁地跟这个祸水说那么多?就算她今晚说的都是真话,可长兄确实是因为她死的,这笔债,等她长大些,是一定要继续讨的! 柳溪瞥见了景岚眼底强忍的泪花,终究是个小丫头,肯定是要难过一阵的,既然她比她大两岁,那便再容她一回。 柳溪转身对着灵堂的“奠”字跪了下去,她虽没有说话,可其他人都知道,她是想一个人为景铎守灵。 景檀与景渊看她这样,心里愧疚更浓了一分。 两人相互看了看,便寻了两个蒲团来,走到了门外,跪在门外给长兄守灵,还是不要再惊扰灵堂中的嫂嫂了。 红姨娘忍了许久的话,她轻叹一声,歉声道:“方才红姨也不对,溪儿,红姨应该信你的。” 她应该第一时间拦住胡闹的景小五,而不是拦住自家的两个儿子,故意放任景小五胡闹撒气。 柳溪淡淡抿了抿唇,凉声道:“让阿岚打一架也好,她心里觉得舒服些,我这里也安静些。”说着,她微微侧脸,对上了红姨娘复杂的眸光,“易地而处,我会跟红姨一样。” 一样故意旁观,悄悄打量,把心中的疑团一一想明白。 红姨娘也觉愧然,却忽然不知还能说什么,她一手拿着香囊,一手拿着图纸,踌躇不知该先做哪一件事? “他们一定等着你们收拾我,所以今晚不会再来。”柳溪知道红姨娘在担心什么,她伸手去拿红姨娘手中的香囊,“今晚本该是我与阿铎的良辰,其他事明早再说吧。”她语气极淡,让人听不出到底是伤心,还是冷漠。 大概,越是难过,就越是哭不出来。 红姨娘也算是经过情爱之人,她多少懂些,“这香囊破了……” “嗯,破了。”柳溪将香囊握在掌心,似是不准备再说什么。 红姨娘沉沉一叹,心中五味杂陈,也只能由着柳溪,留柳溪一人在灵堂守灵。 偌大的灵堂,瞬间只剩下了景岚与柳溪。 “你还不走?”柳溪淡淡问道。 景岚吸了吸鼻子,拿了蒲团来,扔在了柳溪身侧,肃声道:“大哥是我同父同母的大哥,凭什么不让我守灵?” 柳溪颇是惊讶地扫了她一眼。 只见景岚干脆地跪了下来,挺直腰杆直勾勾地看着“奠”字,一字一句地道:“大哥,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让他们以命相偿!” 也要好好守护整个景家,好好盯死身侧这个红颜祸水! 不能让她再祸害任何一人。 可在武功没有练好之前,她必须克制自己对柳溪的讨厌,至少不能再像今晚这般莽撞。 甚至,她认同了柳溪说的那句话——在没有本事杀死敌人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敌人可不会对她仁慈。 看来这丫头还憋着一股子恼怒。 “阿岚。” “干什么?!” 柳溪将破了的香囊递向了景岚,“我想夫君定不想配戴一个破了的香囊。” “我又不会针线女红……” “所以,扔了吧。” 柳溪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这定情信物比什么都不值钱。 景岚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大哥最钟爱的礼物!” 这女人,到底对大哥有几分真情?! “可是香囊破了,就用不得了。” “破了可以补……” “既然阿岚这般坚持,那便请阿岚帮我补好吧。”柳溪说完,便不再看她,双眸缓缓闭了起来,似是在为景铎虔诚守灵。 景岚急道:“你……我明明说了!我不会!你……” “我想安静陪陪夫君,阿岚,你不要再胡闹了。”柳溪索性下了逐客令。 “你!” 景岚捏着破的香囊,丢也不是,拿走补也不是,敢情这是柳溪这女人给她下了个套,她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套住了。 “小五……” 两个跪在灵堂外的兄长连忙轻声唤她,生怕这个弟弟脾气上来,又在长兄的灵堂上与嫂嫂打作一团。 景岚并不是不懂情理的人,这次的哑巴亏,她忍下了! 就看在大哥的份上! 景岚紧了紧香囊,扭头走出了灵堂,半个时辰之后,景岚又快步走了回来,径直走到了景铎的灵柩边。 她将补好的香囊往景铎腰间一系,再深望了一眼兄长,恼怒褪去,更多的是浓浓的悲伤,瞬间袭上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惊觉眼泪涌出眼眶,景岚赶紧抹去,缓了半晌,才从灵柩边走回灵堂。 景岚再次跪在了柳溪身侧,只觉双膝跪的地方比方才还要绵软,她不禁低头一看,原先的蒲团叠了两个。 不用多说,一定是柳溪干的! “别以为我会……” “气消些就好。” 柳溪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她难得温声打断景岚的话,“哭出来,会舒服些。” “不要你管!” “好。” 柳溪再次合上双眼,她是肯定哭不出来的,凉透的心,如何有泪? 亡夫当前,却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未免太过凉薄。 景岚侧脸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她高挺的鼻梁好似惊月的刀刃,哪怕不用那双带霜的眸子看她,景岚也能感受到柳溪从内到外的森森寒意。 到底为了什么? 偏偏要勾搭她的哥哥,偏偏要嫁入景氏? 冷静之后,景岚突然满心疑惑。 她总觉得这辈子看见的柳溪,与上辈子要她命的柳溪似是两个人。 ※※※※※※※※※※※※※※※※※※※※ 更文~ 景小五:我才不要偷看嫂嫂! 柳溪:看都看了,不要辩解! 第九章.黑影 柳溪似乎觉察了景岚正在看她,她蓦地睁开了双眸,似笑非笑地侧脸看她,淡淡问道:“我面目狰狞么?” 景岚大惊,莫名的心虚让她不敢正视柳溪的眉眼,她扭过头去,佯作不知何意,“不知你什么意思。” 柳溪倒也没有继续戳破景岚的心虚,反倒是徐徐道:“我其实跟你一样……” “谁跟你一样的!”不知怎的,景岚觉得柳溪这话另有深意,她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别吵到大哥了!” “也是。”柳溪突然站了起来,拂了拂身上的褶皱。 景岚不得不转头看她,“你要做什么?” “嘘。”柳溪对着她比了个手势,瞥了一眼景铎的灵柩,似是将景岚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了回去——别吵到大哥了。 景岚只得忍话,看着柳溪走出了灵堂。 “嫂嫂,天还未亮。” “你这是要去哪里?” 景檀与景渊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求个心安。” 柳溪淡然留下这句话,便朝着【机关冢】行去。 她方才安静地思忖了不少事,她与景铎与十八名修罗卫战了许久,魏谏白应该在【机关冢】也待许久。他若想放火,定是一进【机关冢】便放了,哪会等到十八名修罗卫都死了才动手。 上辈子魏谏白将海城布局图拿给她看时,特别注明了【机关冢】的位置。 柳溪记得,那时魏谏白说,这可是整个东海景氏最重要的地方,里面的机关术书籍,每一本都是珍品,若能得之,如虎添翼。所以,当时魏谏白特别说明,攻打景氏时,柳溪设计的那些火器能不用便不用。 魏谏白那般看重的地方,怎会说烧就烧了? 虽说上辈子她与魏谏白算是同床异梦的夫妻,可多少是了解此人心性的。达不到他的目的,他怎会罢休? 十八名修罗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海城多日,魏谏白也可以去而复返,趁着景氏的注意力都在柳溪身上,以谋所图。 若是如此,海城中人,没有一人是安全的。 这是景氏之险,也是柳溪谋取景氏信任的机会。 若想依仗景氏做大事,就必须先掌握景氏。 柳溪很快便来到了【机关冢】外,里面的大火已经扑灭,红姨娘正在命人处理里面的残局。 乍见柳溪来了,她颇是惊讶,“溪儿,你不是在守灵么?”微微侧目,便瞧见了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景岚。 柳溪早知景岚一直悄悄跟着,亡故的毕竟是景岚的兄长,景岚最不信她,柳溪也可以理解。 “红姨,我想进去看看。”柳溪直接开口。 红姨娘迟疑了一下。 柳溪故意整了整衣袖,示意她并没有带任何兵刃。 虽然景铎今晚走了,可柳溪还算是景氏家主的正妻,算起来,在没有选出新家主之前,也该她来主理这些事。 “里面很乱,地上湿滑,小心些。”红姨娘只能嘱咐这一句。 “嗯。”柳溪微微提裙,快步走入了【机关冢】。 在踏入这里之前,柳溪以为景氏的【机关冢】与西山柳氏的【藏殿】一样,都是书柜藏书,一把大火烧过去,定是全部烧成了灰烬。 可柳溪发现自己错了。 【机关冢】与【藏殿】的布局完全不一样。 这里依着大理寒石壁凿出了存书的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整齐地放着若干石盒子。石头最是难熔,将机关书籍收藏其中,若是一般失火,也不会有损毁。 “大少夫人。” 看见柳溪走了进来,正在打扫的小厮们恭敬地对着她一拜——她虽面容陌生,可从她穿的雪色孝服可以认出,她应该就是今晚景铎娶的新夫人。 “那是什么?”柳溪的眸光最后落在了石壁上凸出的数根铜管,只见铜管口还在不断地滴水。 小厮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景岚便先一步答话,“这是用来灭火的机关,我们叫它们隐龙。” 柳溪仔细看了看铜管的走向,像是数百条虬曲的铜龙蜷曲在【机关冢】的藻井之上。她想,这里一定有一处机杼,当烈火烧到后,便会弹开机杼,到时候百条隐龙同时吐水,便能将这里面的火灭了。 更不对了! 柳溪清楚地记得,这里当时火光冲天,隐龙若是起了作用,又怎会起那么大的火? 她仔细嗅了嗅,快步走到了烧焦痕迹最重的东南角石柜边,伸指抹了一下上面残留的焦痕。 人鱼膏! 人鱼膏常常用于墓穴长明灯,倘若起火,寒水难灭,火焰会浮在水面上,随水而流。怪不得这数百条隐龙吐水也灭不了【机关冢】的大火。 景岚看她脸色不好,也去抹了一把嗅了嗅。 味道腥臭,这味道她最熟悉不过!她与四哥常往海上寻访失踪的父亲,人鱼膏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她一闻便知。 “咳咳!” 这味道熏得她难受,不由得猛烈地咳了起来。 柳溪回头看她。 景岚强忍住咳意,瞬间憋红了脸颊。 “少闻些,里面还掺了火、药。” 为了进一步确认,柳溪屈指一叩装有书籍的石盒子,竟然一叩即碎。她仔细回想,她来这儿救景岚与景焕时,并没有听见里面出现爆炸声。可这石盒子分明是被火、药给崩过的,这样的火器,只有西山柳氏能造,甚至只有她柳溪能造。 上辈子是她精心设计出来,给魏谏白暗杀东浮州守将用的。 她还记得,这火器她特别取名叫做“摄魂”。 “怎会……”柳溪蹙紧眉心,这辈子分明她还没有设计“摄魂”,甚至她与魏谏白并无交集,为何魏谏白会有这种火器?! 景岚看柳溪神色焦凉,也不知她又发现了什么?她迟疑地蠕了蠕唇,终还是问出了口,“怎会什么?” 柳溪没有立即回答,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景岚,眸光凉得好似天上寒月。 景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警告道:“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那个猜想实在是可怕,可怕到柳溪都不敢相信。 倘若真如柳溪所想,魏谏白也是重活一次之人,那么一切就太过可怕了。 突如其来的凉意袭心而来,柳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匆匆地扫了一眼这儿,故作镇静地道:“走吧。” “慢着!”景岚想弄明白,柳溪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溪从不会听她的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机关冢】,径直朝着海城外走去。 要确认柳溪的猜想并不难。 柳溪只希望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否则魏谏白绝对不会让她在东海景氏坐大。 世上没有谁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手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有一天回来,讨了他的命。 景岚紧跟着柳溪走了出来,红姨娘看柳溪脸色不太好,也跟着柳溪走到了东海景氏的山门前。 此时,天已蒙蒙亮。 天边的微光与微弱的月光交织一起,围绕海城的海崖轮廓狰狞,像是一张海怪的大口,一口含着灯火通明的海城。 通往东海望海渡的步天石峡机关是最多的,所以当初柳溪拿到机关布局图时,设计的火器专门用来强攻步天石峡。 通往东浮州的三途石峡机关是最巧妙的,越是巧妙,就越是凶险,机关不必多,猝不及防地致命便好。 没有人敢从这两条石峡上方潜入海城,是因为石峡上方的机关变幻莫测,没有人敢以身犯险。所以石峡上方是所有人的意想不到,也是潜入海城的最佳缺口。 柳溪上辈子研究了布局图许久,她坚信只要是人造的机关,便能寻到破绽。所谓富贵险中求,越是想不到的,就越是安全的。 最后,她终是在布局图上找到了一线缺口。 那是极小的一个缺口,就在步天石峡的最高处,也是步天石峡最险峻的地方。 当年景氏先祖将这条石峡取名步天,也是因为从下往上看去,这里好似可以举手捞月,顺手摘心。 想必景氏先祖也曾放过山猿试过,这里石壁陡峭,山猿难攀,岩石刚硬,利刃难入,所以一不适合安置机关,二不适合徒手攀岩。 这一线天险,便是天生的最好机关。 凡人确实没有山猿灵活,可若是修习多年轻功的高手,再配上她西山柳氏独门造兵术打造出的攀山爪,这一线天险,也能如履平地。 东海景氏与西山柳氏在大梁的一东一西,相隔千里,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 景氏先祖一定想不到,百年之后西山柳氏竟会联手大将军魏谏白,甚至联手江湖人人憎恶的修罗庭,从这一线天险灭了景氏。 柳溪来不及唏嘘这些事情,她只想确认魏谏白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至少她有一点可以确认,上辈子魏谏白是求娶她以后,才与西山柳氏有了来往。而且,寻常的攀山爪根本钉不进去这里的山壁,上辈子柳溪是冥思苦想多日,才想到如何改良攀山爪。攀山爪留在山壁上的印子,独一无二。她只须看一眼,便能知道魏谏白与那十八名修罗卫是不是从这里潜入的?甚至还可以确认,这攀山爪到底是不是上辈子她改良过的那种? 柳溪找定了步天石峡一线天险的位置,拿出了火折子,吹了个亮。 景岚看出她想用轻功掠上崖去,她急声道:“不要胡闹!山壁上都有机关!” “放心。”柳溪回头凉声道。 景岚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才不担心你!” 火折子的微光映照在她覆着寒意的面上,柳溪仰头静静地望着高耸的石峡山壁,眸光忽明忽暗,淡声道:“回去守灵吧。” “……”景岚竟不知该说什么回她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溪足尖一点,好似飞鸟似的掠上了山壁。 她手中捏着火折子,越往山壁上翻,火折子的星火就越是微小。 一袭雪白孝服在黝黑的山壁上很是显眼,几次横掠,柳溪艰难地一手攀住凸出的石尖,几乎是悬挂在了山壁上。 她拿着火折子凑近了山壁,上下照了一遍,似是发现了什么,刚欲凝神看个清楚。 “咻!” 山壁之上,陡然响起了一声弓弦惊响。 柳溪闻声松手,足尖踏壁,凌空一个空翻,堪堪避开了那支暗箭。 山壁之上有人! 虽只是匆匆一瞥山壁上的黑影轮廓,柳溪便知道是谁? “魏谏白!”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黑影蓦地缀绳而下,扬掌便朝着柳溪的天灵盖劈下—— 柳溪这一后翻,本想双足顺势借力踏壁,缓住下坠的势子,再提内劲左右横掠,安然落在石峡之下。 哪知魏谏白这一掌似是算定了她的路线,柳溪要借力,便只能硬生生地接这一掌。 接这一掌,她便缓不住下坠的势子,非死即伤;不接这掌,她便是天灵破碎,也只是死路一条。 既然是死路一条,那也要让魏谏白付出点代价! 柳溪一念及此,便仓促运起十成的内劲,扬掌对上了魏谏白。 “卑鄙无耻!” 就在两掌即将相触之时,柳溪耳侧忽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她只觉被景岚狠狠一扯,一掌拍空,也恰好躲开了魏谏白这一掌。 “有刺客!” 红姨娘在石峡下扯着嗓子大呼一声,景九叔便带着巡城的护卫冲了过来。 魏谏白这一掌蕴满了劲力,一掌拍空,重心一时不稳,在他缓住重心的当口,景岚已带着柳溪安然掠到了石峡下。 景岚挑眉怒瞪缀在绳上的魏谏白,厉喝道:“你还敢再来?!来人!乱箭射杀!” “是,五公子!”景九叔大手一招,身后的护卫纷纷举弩,扣开机弩,乱箭便“咻咻咻”地射向了山壁上的魏谏白。 魏谏白左右横闪,借着绳索好似飞猿似的翻身飞上了石峡峡顶,瞬间没有了踪迹。 景岚惊魂未定地死死盯着魏谏白消失的地方,浑然不觉左手还搭在柳溪的腰侧。 直到—— 柳溪冷冷地开了口,“放手。” “你就算是死,也别死在海城。”景岚冷嗤一声,缩回了手在衣摆上擦了两下,这才发现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分明是想她死的,怎的还忍不住去救她? 景岚想看在兄长尸骨未寒的份上,就算是报上辈子的仇,她也要报得堂堂正正。 红姨娘慌乱地上下看了看两人,“没有伤着吧?” “没事!”景岚说完,不愿再多看柳溪一眼。 “这里要加强守卫,他们就是从这里潜入海城的。”柳溪匆匆地交代了一句,整了整微乱的衣裳,这才发现方才景岚搂她的地方,竟有些微润。 柳溪悄然多看了一眼景岚,这丫头此时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她掌掴的,还是因为紧张的。 这丫头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 所以柳溪的语气也多了一丝温柔。 “阿岚,多谢。” 景岚绷着铁青的脸,“不必!” ※※※※※※※※※※※※※※※※※※※※ 更文~~~故事继续~今天更新慢了点,大家久等了~ 景小五:我只是讨厌乘人之危! 柳溪:哦。 景小五:我还是讨厌柳溪! 柳溪:哦。 景小五:…… 柳溪:日久见人心。 第十章.家主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弥散开来,海浪猛拍在望海渡的木桩上,散作无数飞雪似的浪花。 海城依旧,可海城的家主却已英年早逝。 景九叔专门命人挪了九星机弩来,对准了步天石峡上最高耸的那块飞岩。机弩是景啸海亲自设计的,弓弦用了东海的蛟蛇长筋,劲力是普通长弓的十倍。而且,机弩特别设计了九箭齐发的箭槽,只要扣动扳机,便能瞬间弹射出九支带倒钩的短箭。轻功再好之人,也难从这九箭下全身而退。况且,景九叔不止搬了一座来,而是搬了十座,每日都有人值卫在下,只要发现异常,便会启动扳机。 魏谏白不是没有尝试下来,所以九星机弩这七日也是动过数次的。 只是他太过狡猾,单手执盾挡住了短箭,才能逃上飞岩,捡回一条命。 他尝试过数次,数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渐渐地,飞岩上便没有了动静,也不知是走了,还是耐心等待机会,再潜入海城闹事。 那夜,景岚是亲眼看见魏谏白想要柳溪的命的。 那一掌到底有多危险,景岚亲历过后,每每想来,还是有些余悸。 说也奇怪,自打那夜救了柳溪后,这七日柳溪都安静地跪在灵前给长兄守灵,甚至鲜少说话。 上辈子魏谏白可是柳溪的夫君。 景岚回想上辈子将死的那一霎,魏谏白分明站在柳溪身后得意大笑,先柳溪一步庆祝着东海景氏的覆灭。他与她,本该是蛇鼠一窝,怎会在这辈子如此水火不容? 照理说,两人在成婚之前,应该也是见过的。既然见过,应该不会是仇家,否则怎会约定三生,结为夫妇? 上辈子景岚很少注意江湖之事,准确的说是整个东海景氏都很少注意江湖之事。不管大梁谁是天子,不管是谁来请景氏出山,景氏都选择了避世东海畔,安静过日子。 毕竟,鸟尽弓藏之事,自古太多。 景氏以为,不做那张弓,便不会有弓藏之时。 可是战火不但烧到了海城,还直接把整个海城都烧成了灰烬。 天下大乱,天下便没有哪里是净土。 景岚忽然懂得了这个道理。 柳溪这女人得盯紧了,可魏谏白那边也不可放过。毕竟一年之后,魏谏白可是要亲自带兵杀上门的。 与其等着他来,不如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他。 毕竟,若不是他,兄长也不会死。 这笔仇,景岚必须先报了! “小五,你别这样咬牙切齿的。”蓦地,跪在身边的景焕轻轻地拐了一下她,示意她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跪在最前面的柳溪,低声劝道:“她已经是我们的嫂嫂了,你不能把大哥的死怪到她的身上。” “那我该怪谁?”景岚哑声问道。 景焕皱眉,继续劝道:“大哥喜欢她是事实,你这样子,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他看见景岚无话反驳,又扯了扯她的孝服,“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那个魏谏白喜欢嫂嫂,不甘心嫂嫂嫁到我们景氏来,所以才会这样设局。我们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嫂嫂赶走,岂不是合了他的意?况且,嫂嫂除了这儿,再也没有地方去了……” “四哥!”景岚不想再听下去,这些话红姨娘也劝过她,甚至二哥与三哥都劝过。 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是上辈子的痛还历历在目,要她完全相信柳溪,太难。 景焕张了张口,自知没办法劝好她,只能无奈地给站在前面的娘亲递了个眼色。 红姨娘摇了摇头,毕竟景岚与景铎是同父同母的孩子,感情上毕竟亲厚些,也只能等小五自己想明白了。 “吉时到——” 景檀如今是东海景氏最长的公子,他红着眼眶高呼一声,“盖棺,起灵。” 红姨娘是长辈,不必跪拜,可棺椁中的景铎毕竟是东海景氏的家主,她也必须低头行礼。只见红姨娘穿着素衣哀然低头,朝着景铎的棺椁一拜。 景家四个公子对着棺椁叩头之后,忍泪走到了棺椁边,一起将棺椁抬了起来。 柳溪披着麻布,抱起了景铎的牌位。 她忽然觉得这牌位有些沉重,下意识地往景家四位公子看了一眼,又低下了眉眼。 时至今日,她还是哭不出来。 虽说对景铎没有真情,可恩义她还是要报的。就算要利用景氏东山再起,她也会留一线余地,至少景氏的所有人,她都会尽力照拂,让他们安然活过这场乱世。 景铎给了她一个“家”,那她便还景铎一个“诺”。 “景铎,我活一日,我便会护他们一日。” 她在心中默默地对着怀中的牌位低诉,这是她许给景铎的承诺。 即便她是女子,她也会以君子之礼践诺。 一诺既出,驷马难追。 从她抱着景铎的牌位踏出灵堂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好这第一步该做什么。 新婚之夜,夫君殒命。 动手的是修罗卫,帮手的是魏谏白。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这是她与东海景氏的同仇敌忾,只要能重创修罗庭,亦或是手刃魏谏白,那东海景氏定会更相信她,甚至无形中等于解决了一年后的东海景氏灭门之祸。 修罗庭势力复杂,以东海景氏现下的能力,根本做不到重创。 魏谏白在一年前虽然盛名在外,可柳溪知道一年前的魏谏白到底有多少家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柳溪并不知道,此时的她与景岚已经想到了一处——魏谏白,必须死! 景铎安然下葬之后,红姨娘将众人唤至景氏前堂,商议景氏的下一件大事。 家主殒命,景氏必须选出一个新的家主,主持景氏的大局。 照理应该是长者居之,二公子景檀继任家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 红姨娘专门提及此事,景檀也没有拍胸站出来,想必是不想当这个家主的。 景九叔与海先生在旁为证,默不说话,似乎也另有打算。 柳溪端起热茶,轻啜了一口。 真是奇了! 这事若是发生在西山柳氏,二妹,三妹,甚至四弟,哪个不争着抢着的要当这个家主? 有意思。 柳溪很快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她细细打量着堂中四名公子的面容——景岚、景焕与景渊脸上都有小酒窝,唯独景檀脸上没有酒窝。 再仔细看看眉眼,景岚与景焕是生得最像的,景渊眉目已经长开了,眉眼间还是可以看出与景岚的相似之处。 唯独景檀是丹凤眼,似是生得更像红姨娘。 “嫡子尚在,岂能立长?”红姨娘说出了她的意思,殷切地望向最小年纪的景岚,“我当初是在姐姐的灵前起过誓的,家主只由姐姐的孩子来做。” 景檀附和道:“不错,娘亲起誓之时,我也在旁,我可以为证。所以这家主之位,还是小五来当吧。” “二哥,你看我还是个孩子……”景岚瞪眼,不敢相信听见的话。论武功,她比不过二哥,年纪也是最小的,她做家主岂能服众? “十六岁也不小了,哪里还是孩子?”景檀正色回答,“你瞧外边多少农家儿郎,十六岁当爹爹的也不少!” 景岚看这阵仗,二哥是不想当这个家主了。 “二哥不想当,也可以三哥来啊!” 景渊连忙捂住心口,猛烈地咳了两声,摇头道:“不成的,小五,你知道的,小时候我们一起泅水时,我险些溺毙,从此不能修习内功。”说着,他看了一眼海先生,“海先生,你一定还记得!” 哪有家主没有内功的?这内外不能兼修,武艺不过平平,更是不能服众。 海先生捻须点头,“不错,三公子不宜修习内功。” “那……四哥……” “我可还伤着呢!” 景焕不过比景岚大几个月,他若能当,自然景岚更能当了。 绕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景岚的身上。 景岚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自幼闲散惯了,从来没有想过当家主这种事。 红姨娘看景岚迟疑未决,她给柳溪递了个眼色,虽没开口,意思却足够明了。 柳溪慵懒地端茶又喝了一口,忽然肃声问道:“常言道,长嫂为母,既然阿岚还小,那便先由我这个嫂嫂与红姨先管家两年,待阿岚十八岁了,再让她正式继任家主。” “你想都别想!”景岚急声否决了柳溪的提议。 柳溪淡淡问道:“所以,阿岚现下愿意当这个家主了?” 景岚如今哪能说一个“不”字? 东海景氏绝不能交给柳溪这个祸水,不然鬼知道她会把东海景氏折腾成什么样子? 柳溪看景岚没有立即回答,便又激了一句,“那由我这个嫂嫂与红姨一起管家,有什么不妥的?” “你……”景岚知道这是柳溪在故意给她挖坑,她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上辈子就是这个祸水亲手给了她一刀! 她若在这个时候真的说了,甚至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小孩子心性胡言乱语,怎放心将家主之位交给她? 好一招以退为进! 柳溪再道:“什么?说话这般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家似的……” “住口!我当便是!”景岚只觉心口一凉,她本就生得阴柔,万一这辈子又被柳溪看出她是女儿身,指不定又拿此事做文章了。 红姨娘与景檀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海先生与景九叔相互看了一眼,也轻舒了一口气。 景岚皱紧了眉心,当了家主,她如何筹谋报复魏谏白?肩上一旦扛上了责任,如何能忘死与魏谏白一战? 正在此时,柳溪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幽声道:“我会帮你的。” “谁稀罕你……” “小五,二哥也会帮你的!” “对!三哥也帮你!” “还有我!” 景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三个哥哥围了起来。 只见景檀摊开手掌,景渊伸掌叠在了景檀手掌上,景焕也伸手叠上,另只手拐了一下景岚,“小五!” 景岚只觉心口一烫,便覆上了三个哥哥的手,“二哥,三哥,四哥……” “今后你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三个哥哥笃定地说完,齐刷刷地给了景岚一个坚定的眼神。 景岚更觉心虚,她暗暗发誓,从今日起,一定勤加修习武艺,闲暇之余,多往【机关冢】里面跑几次,熟读机关术书籍。 或许她做不到大哥那样人人敬服的家主,可也不能让大家失望。 红姨娘微微含笑,转眸感激地望了一眼柳溪。 柳溪只轻轻地点了下头,有些事不必问太清楚。由景小五来当家主,这只小绵羊还嫩了点,柳溪暗暗思忖,往后的日子她似乎多了几件事要做。 景岚悄然瞄了一眼柳溪,瞧她低眉沉眸,若有所思。 果然,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定是又在谋划什么坏事了! ※※※※※※※※※※※※※※※※※※※※ 柳溪:阿岚,偷偷瞄我是不对的。 景岚:我没有! 柳溪:嗯? 景岚:你想做什么? 柳溪:容后你就知道了。 景岚是半养成的,所以呢,半养成日常开始。 故事只是开始,大家慢慢看哦~ 既然是武侠,后续肯定有很多大场面,但是前提是,小绵羊先变成小狼狗了=。= 第十一章.红姨 月光清冷地洒在海城的飞檐上,一只萤火虫带着一点微光从敞开的小窗飞入,落在了书案上扇了扇翅膀,又飞走了。 难得可以安静地独处一夜,柳溪提笔在白纸上重新捋了一遍上辈子这一年将发生的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会帮着魏谏白大肆整军,与此同时,她还设计了许多攻城火器。那些火器如今想来,这辈子等于是白送给魏谏白的。 柳溪回想那夜在山壁上看见的爪痕,正是她改良后的攀山爪。倘若魏谏白没有重生,他怎会有这些东西? 柳溪突然明白,为何魏谏白会迫不及待的带着修罗卫潜入海城,为何会选择毒杀景铎,为何会下火器意图毁了【机关冢】? 魏谏白知道柳溪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既然不能求娶到,那便要设局毁了她,甚至毁了柳溪所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既然他与她底牌都是摊开的,自然魏谏白不会让自己重现上辈子的危机,当初强攻东浮州遭遇的最艰难的那一战很大概率就不会发生。 这辈子既然选择了不一样的路,那有的事情一定不会按柳溪想的那样发展。所谓知己知彼,也不一定能够百战不殆。 事情突然变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柳溪搁下了毛笔,偏头远望窗外,倘若魏谏白选择死盯海城撕咬,虽说守好天险便能力保不死,可是也破不了局。魏谏白趁这段时日扩充势力,他日大军来袭,加上西山柳氏的帮手,海城只怕也是付之一炬的结局。 想到西山柳氏,柳溪的眉心微微一蹙,说不难过,都是假话。 她的娘亲出身江湖名门,只可惜生了她后便一命呜呼了。所以她虽然从出生开始,就是西山柳氏的嫡女,可终究不是嫡子,在父亲柳擎心中,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未来的柳氏家主的。后来父亲娶了二娘,二娘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娃,直到第三胎才生出了柳氏这代唯一的男娃,柳擎终是有了后继之人。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凭什么女子生来就比男儿低一截? 这个念头自小就在柳溪心头萌芽,所以上辈子她才会野心勃勃地想要谋取这片江山,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至高之处,君临天下,告诉天下人,女子一样可以创出一个太平盛世。 虽说父亲事事偏心,可柳溪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亏待妹妹或是弟弟的事。 这辈子她还来不及求一个答案,便先与西山柳氏斩断了关系。 “咚咚。” 忽地,有人叩响了房门,将出神的柳溪拉回了现实。 “溪儿,睡了么?”红姨娘端着燕窝银耳羹来到了柳溪门外。 还是来了。 白日柳溪帮着红姨定了景岚的家主位置,只怕红姨还是有些话要对她讲的。柳溪起身将房门打开,迎入了红姨娘。 红姨娘把燕窝银耳羹放在桌上,没有多少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今日之事,谢谢。” 柳溪倒也没有客气,她端起了燕窝银耳羹,舀起一勺喝下,“红姨有心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的。” 红姨娘张了张口,还是怕她误会了。 只见红姨娘转身将房门关上,认真道:“阿檀确实不是景氏的公子。” 柳溪点头,淡淡道:“这些事其实也不必告诉我的。” “既然是一家人,这事就必须说清楚。”红姨娘坚定地看她,“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当年,我与啸海相识于江湖,同生共死便动了情念,不久便有了身孕。也怪我生性好动,有了身孕也不安分,所以那个孩子……”说到了她的难过之处,红姨娘摇了摇头,“早产生下后,并没有活下来……” “那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代那个孩子死,只求他能活下来。”红姨娘每次想到那个孩子,心中总是悔恨交加,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转了起来,“所以那几日的我,几无生念。” “后来呢?”柳溪心念微动,想到她的娘亲生她之时,也与红姨娘一样的心思吧。 宁可自己死了,也要这个孩子安好出生。 “啸海抱来了一个孩子,说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阿檀。”红姨娘回想那一瞬的心绪复杂,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可以替代谁的,可那个孩子实在是生得可爱,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嘴角似是带着一抹微笑,足以瞬间润化她的心。 所以,从那日开始,景氏便有了二公子景檀。 关于景檀的身世,帮忙寻孩子的景九叔知道,给红姨娘调养的海先生知道,景啸海知道,甚至后来景檀也知道了,至于其他人一无所知。 “阿檀是个好孩子,他的出身干干净净。”红姨娘最希望柳溪知道的是这句话,甚至还有她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 柳溪微笑看她,“景家的公子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上辈子死守海城到最后一刻,景檀若不是好孩子,怎会与兄弟们同生共死? “红姨也很好。”柳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夜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也很高兴。” “景家都是好人。” “所以我说,伤景氏者死。” 柳溪知道红姨娘在担心什么,她又加了一句,“也包括我。” 红姨娘终是释然,她摸了摸后腰,将别在后腰上的惊月拿下,递给了柳溪,“你的刀,红姨还你。” 柳溪微怔,并没有立即去接。 红姨娘温声道:“一家人不该相互猜疑,阿铎也不想你在这个家里住得难受。” 最厉害的刀,其实是温情脉脉。 柳溪不得不承认,红姨娘今天这一刀,确实防不胜防。 她接过了惊月,淡声轻唤,“红姨……” “嗯?”红姨娘惑然看她。 柳溪忍下了要说的话,放下了惊月,低头再舀了一勺燕窝银耳羹喝下,笑容难得的有了温度,“这羹汤……甜了点。” 红姨娘笑道:“甜点好,不是么?”说着,她心疼地多看了柳溪一眼,话中有话地道,“都会过去的。” 年少夫妻,猝然生死分离。 红姨娘以为柳溪一直哭不出来,都是因为悲痛,她想,若是能待柳溪好点,她兴许能把心中郁结的悲痛一一释怀。 柳溪忽然觉得有些歉疚,却也只能默然不语。 红姨娘以为她又难过了,也不敢再多劝,“时辰也不早了,溪儿早些休息吧。”说完,红姨娘打开了房门,退出了房间。 柳溪怔怔地看着端着的燕窝银耳羹,红姨娘那些温言细语犹在耳畔。她不禁摇了摇头,自忖道:“这样温情脉脉的家,怎敌外间的狂风暴雨?” 待得久了,只怕她也贪恋这份温情,失了杀气。 所以—— 柳溪放下了燕窝银耳羹,拿起惊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径直来到了景岚的小院外。 “铿!” 尚未踏入小院,便听见里面响起了一声刀刃撞上什么的惊响。 柳溪掠上了院外的那株茂盛梧桐,藏在树冠之中,悄悄地看着景岚在月下练剑。 换做江湖老手,应该留心她上树时的窸窣声响,可柳溪在树冠上藏了半晌,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 绵羊就是绵羊,狼来了都不知道。 柳溪摇头,这只小绵羊得好好教一教了。 景氏的剑法并没有特定的章法,讲究心随意动,所以景岚这一连串剑法舞下来,没有半点杀气。 柳溪捏紧刀鞘,看准了机会,猝不及防地从树冠上疾掠而下,刀鞘夹杂着凉风劈向了景岚的脑门。 景岚仓皇挺剑格开后,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咬牙怒道,“是你!果然原形毕露了!” “怎么?堂堂景氏家主,还想唤人以多欺少么?”柳溪不屑冷笑,直接堵住了景岚欲唤人围杀柳溪的话。 可若不唤人来,她如今的武功,哪里是柳溪的对手? 景岚的话哽在喉间,越发焦躁。 哪知,柳溪竟将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捏着刀鞘,并不准备出刀,“阿岚,我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你若能打赢我,我便拿了放妻书离开海城。” 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轻蔑神情,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景岚双眸微红,“这可是你说的!”说完,手中长剑一振,晃出剑影无数,原本毫无杀意的剑招瞬间杀气四溢。 是柳溪要让她一手的,也是柳溪不愿出刀的,可算不得她占人便宜! 柳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右手扣紧了刀鞘与刀柄的相接处,镇定自若地迎上了景岚的剑锋。 “铿!” 惊月虽然未出,可内劲是十成的。 景岚一剑刺来,与刀柄一撞,便被柳溪的内劲震得虎口发麻,险些长剑脱手。 景岚用力握住长剑,就这一霎的注意力转移,柳溪的刀鞘已架在了她的颈边,“你输了。” “……”景岚咬牙噤声,这次真不是柳溪卑鄙,而是自己技不如人。 柳溪肃声道:“任何时候,不要放松警惕,否则,脑袋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说完,刀鞘轻轻地拍了两下景岚的颈边。 景岚觉得这是柳溪的挑衅,“你等我几日,我一定能打赢你!” “我给你半个月,瞧瞧你能厉害到什么地步?”柳溪撤开了惊月,她故意身子微微探前,压低了声音提醒,“下回再输,可要好好喊我一声嫂嫂。” “你想都别想!”景岚怒喝。 柳溪瞥了一眼景岚的长剑,似笑非笑地转过了身去,渐渐走远。 ※※※※※※※※※※※※※※※※※※※※ 更文~ 重申一次,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不然写反角,特别是毁灭世界那种,是不是作者就想毁灭全世界了?欢迎讨论剧情或者bug,鸢小凝欣然接受。 本文重生,重生前只是各为其主,两个阵营。重生后,是同一个阵营,感情随剧情发展开启。本文立意【弃恶扬善】,没有开始的恶,哪来后面的善?善恶本来就是矛盾共存的,干干净净的人可以变成恶贯满盈的恶魔,恶贯满盈的恶魔也可以负疚一世洗心革面,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见的都不一样,所以求同存异,相互多点尊重,允许世界多点不一样的声音。 第十二章.收敛 天下本就没有速成的武功,即便是有,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景岚怏怏地回到了房中,颓败地坐倒在书案边。 书案上的白纸上写着好几个名字,着墨最重的便是柳溪的名字。景岚今晚本来是在梳理上辈子的事,可梳理到了一半,许多事情她实在是猜不透,心中烦闷,才提了长剑去院中练剑。 “柳!溪!” 景岚回想柳溪离开时的那个表情,她就又恼又恨。 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虽是东海景氏的家主,却不能以家主之名,强行给她放妻书,逼她离开。且不说江湖人会如何评判她,就算是三个哥哥与红姨也会先站出来反对。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实力。 懊悔并不能让人一夜变强,与其满脑子与柳溪置气,倒不如好好想想法子,下次赢了她! 想到这里,景岚心情平复了大半。 “任何时候,不要放松警惕,否则,脑袋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没来由地,柳溪今晚告诫她的话,在脑海中猝然浮现。 景岚摸了摸颈边,那是柳溪今晚用刀鞘轻拍过的地方。 是了! 景岚猛然大悟——家中还有内鬼,自己武功又平平,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个画出海城机关布防图的内鬼给揪出来! 第二日一早,景岚就命人去唤景九叔来。他是景氏的老人了,对景氏上下最熟悉不过。能将海城机关画那么清楚,内鬼一定是也是个老人。 哪知去唤景九叔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景九叔一早就被柳溪唤去铸兵台了。 “知道了。”景岚让自己沉静下来,既然做了家主,就该有家主的模样,不可再像过去那样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小厮没明白少主的意思,“少主,那小的是不是去铸兵台把景九叔唤来?” 景岚摇头,“不必了。” “是,少主。”小厮刚欲退出前厅,又被景岚唤住了。 “大少夫人今日只唤了景九叔去?”景岚忧声问道。 小厮仔细想了想,“不止,她还请了四公子一并同行。” “四哥还有内伤。”景岚突然有些不安,“召集护卫,随我去看看。” “是!”小厮领命退出了前厅。 与此同时,景焕与景九叔已领着柳溪绕着铸兵台走了一圈,算是熟悉了一遍铸兵台。 “嫂嫂,这里热,还是早些回去吧。”景焕眼尖,瞥见了柳溪额上的细汗,他小声提醒了一句。 “无妨,我习惯了的。”柳溪说完,看了一眼腰间的惊月,“打造惊月的时候,我在刀炉待了整整三个月。” 景九叔颇是震惊,细看柳溪年岁并不大,竟就有这样的手艺。 “九叔。”柳溪忽然唤他。 景九叔回神,“大少夫人?” “这几日,魏谏白没有再尝试从天险下来?”柳溪肃声问道。 景九叔点头,“算起来,已经三日没有动静了。” “那就好。”柳溪嘴上是这样说,可心中并不这样想。魏谏白越是没动静,事情就越是难料。 景焕揉了揉胸口兀自疼痛的地方,“才不好!就让他这样逃了,我这口气还憋着呢!” 敌暗我明,处处被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以魏谏白的心性,又怎会轻易放弃,说走就走了?上辈子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率军不顾一切地强袭东浮州,第一战就是用三万将士的性命拼下来的。 柳溪觉得,他一定还会回来,之所以三日没有动静,定是在等什么。 “好好养伤。”柳溪只劝了一句。 景焕挠了挠后脑,笑道:“嗯!” “九叔,今日谢谢你带我熟悉铸兵台。”柳溪转眸看向景九叔,“我这里还有一事,要劳烦九叔帮忙。” 景九叔正色回道:“大少夫人言重了,有什么尽管吩咐。”毕竟红姨娘专门交代过,柳溪在海城一日,景氏上下都要以礼待之。 “我想要一块寒玉钢。”柳溪索性开门见山,“打个趁手的兵器。” 景九叔点头,“好,我去库房拿来给大少夫人。”说完,景九叔就按剑退下了。 景焕好奇地问道:“嫂嫂想打个什么兵器?” “等兵器打好了,四叔,我还要劳烦你帮个忙。”柳溪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景焕只得忍住好奇心,“好!嫂嫂你救过我的命,莫说一件事,一百件事我也会帮你!” “四哥!” 远处,忽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只见她带着十几名护卫焦急地赶了过来。 柳溪不动声色地数清楚了护卫的人数,心道:“终于学会不单打独斗了,也算是长进了。” 景焕笑道:“小五,你怎么来了?” “铸兵台这里炉火四季不灭,火星子又容易四溅,我怕四哥你不小心,给烫着了。”景岚没有看柳溪,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看来昨夜的话,是听进去了。 “这铸兵台我最熟悉不过了,怎会烫着?”景焕没有听出景岚的话中深意,他说完后,发现景岚并没有与柳溪打招呼的意思,他悄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提醒道,“小五,去给嫂嫂打个招呼吧。” “不去。”景岚能留她在海城,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小五……” “四叔,我还有事要办,晚些再来找你。” 今日第一件事已经办妥,该去办下一件事了。柳溪没有半点迟疑,也没有多话,只交代了一声,便准备离开铸兵台。 “慢着!”景岚狐疑看她,“你要去做什么?” “阿岚想听?”柳溪微微挑眉。 景岚暗觉有诈,可还是想弄个明白,“说。” “我不想说,你还能逼我说不成?”柳溪衅声反问。 景焕眨了眨眼,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嫂嫂跟小五是不是八字不合,天天犯冲,还是退后些安全。 堂堂景氏家主,竟被人当众拂了面子。景岚却只能哑忍,“来人,跟着大少夫人。” “嗯?” “近几日海城不安全,我身为家主,自当为你的安危考虑一二。” 景岚回敬了柳溪一句。 柳溪挑眉,眼底分明藏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惊喜。 “那便走吧。”柳溪转眸不再看她,由两名护卫跟着,走了数步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上了景岚微愕的双眸。 “像那么一回事了。” 她虽在赞许景岚,可依旧微微昂头,身上那抹与生俱来的傲气半点不减。晨曦映照在她的脸上,在她的脸庞抹上了一丝难得的暖色,与她冷艳的眉眼融在了一起。只见她眯眼望了一眼天色,嘴角噙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分明没有半点狐妖的魅惑之色,却莫名地挠人心肝,让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走吧。”柳溪意味深长地瞧了景岚一眼,终是走远。 景焕失了言语去描摹嫂嫂的好看,怔愣在了原地。 怪不得大哥那般喜欢嫂嫂,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人,有几人能禁得住? 景岚不敢多看柳溪,暗暗地在心底骂了一句,“红粉骷髅!”她惊觉景焕半晌没有动静,便侧脸瞄了一眼景焕。 “四哥!”景岚看他出了神,狠狠地拐了他一下。 景焕轻咳两声,掩住尴尬,“小五,怎么了?” “不是该我问你怎么了么?”景岚不悦反问。 景焕轻笑,“我很好啊!” “好什么好?”景岚不想在众人面前戳破他,分明魂都差点被勾走了,“以后离她远些。” “哦。”景焕似答非答。 景岚摇头轻叹了一声。 景焕却正色问道:“小五,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针对嫂嫂呢?” 景岚欲言又止,她若再说什么,只怕景焕又开始各种劝说,诸如“大哥之死怪不得嫂嫂”一类的。 “不对!”景焕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之前就见过嫂嫂?不然,怎会一眼就认出她是西山柳氏的嫡女?”不等景岚回答,景焕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误会?不然你怎会一直针对嫂嫂?” “四哥……”景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话。 景焕越想越不对,“不对啊!你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东浮州,你怎会见过嫂嫂?”甚至,景焕想到了另一个更吓人的猜想,他一脸铁青地一手勾住了景岚的肩膀,凑近了景岚,低声道:“阿岚,你很危险啊!” “哪里危险了?”景岚不知景焕到底在想些什么? 景焕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景岚阴柔的脸庞,“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恼大哥被嫂嫂抢了?啊!” “胡言乱语!”景岚这下是恼了,顺势在景焕身侧狠狠地拧了一把,“四哥,你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对柳溪的敌意再这样明显下去,只会显得她越来越无理。 景岚意识到了这点,日后也只能收敛一些对柳溪的敌意,以免哥哥们以为她存了什么荒唐的念想。 景焕一边揉着被拧痛的地方,一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是最好!”略微一顿,他又勾住了景岚的肩膀,“还是不成!走,四哥带你去个地方!” “海城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处理……”景岚下意识地想拒绝。 “这事同样重要!”景焕哪里肯放过她,勾肩搭背地拉着景岚一路往海城的山门去了。 ※※※※※※※※※※※※※※※※※※※※ 更文~今天是听了话的第一天。 第十三章.幽幽 穿过海城正堂后的长廊,柳溪“恰好”遇上了领着小厮们清理白绫白灯的红姨娘。景铎已经下葬,海城的这些丧事有关的物事须快些收起来,免得亲者触景生情,徒增悲伤。 “红姨。”柳溪走向了红姨娘,抬眼看了一眼檐下的白灯笼,“我想求红姨一事。” 红姨娘挽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自家人,尽管开口。” “我也是有手有脚的活人,有些事我也是可以做的。”柳溪说着,语气故意沉郁了三分,“我想,夫君也不愿看见我在海城无所事事。” 也好,做点事说不定心情会好一些。 红姨娘点头,“那……今日就跟着红姨收拾这些吧。” “嗯。”柳溪向丫鬟要了一条襻膊,快速系好左右衣袖,亲手扯下了檐下的一条白绫,将白绫裹在一起,递到了一旁小厮的手中。 红姨娘悄然一叹,便也由着柳溪。 这孩子心性太要强,能借由撕扯白绫,将心中的悲意发泄出来也是好事。 “大少夫人,还是小的来吧。”小厮可不敢一直看着大少夫人做,可柳溪好像就想亲手把这一城的白绫都扯下来,收拾干净。 柳溪只是摇了摇头,又扯了一条白绫下来,递向了另外的小厮。 “就让溪儿来吧。”红姨娘沉声吩咐。 红姨娘都这样发话了,小厮与丫鬟们只能帮衬着柳溪,将这个小院中的白绫都扯了下来,全部裹好,放到一旁的木车上。 白绫解下了,可檐下还挂着白灯笼。 柳溪刚欲踏梯而上,两名小厮便赶紧扶住了梯子,急道:“大少夫人,可要小心些。” “有劳……二位了。”柳溪并不知这两人叫什么名字,她的话中途仓促的断了一下,落入了红姨娘的耳中。 是了。 这几日都忙着办景铎的丧事,竟忘记了带着柳溪把家里人都熟悉一圈。口口声声说是一家人,却连家都不让她熟悉,这样显得未免虚伪了些。 “溪儿,这边还是交给他们吧。”红姨娘说着,对着柳溪招了招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柳溪故作疑惑。 红姨娘歉然微笑,“是红姨忙得忘了,这也是件大事。”说着,她再次挽住柳溪的手,“走吧。” 柳溪默然跟从,这个时候自然能少说一句便少一句。 红姨娘直接将她带到了海城的録房,这里是海城账本名册的记录存放处。 管録房的老先生一看是红姨娘与柳溪来了,便赶紧迎了过来。 “今日红姨陪你,认认海城的人。”红姨娘索性讲明白了,她拉着柳溪一起坐下,吩咐老先生将名册都抱来。 柳溪微微点头,暗暗打量着这名老先生。 他是上了年岁的人,眼角爬满了皱纹,穿着一身干净的书生长衫,因为长期书写的缘故,指间有一层茧子。 “这是陈先生,在海城已经待了三十年,算是海城的老人了。”红姨娘当先介绍了陈先生,又道,“海城一共有两个老先生,一个是陈先生,一个是海先生。海先生你是见过了的。” “嗯。”柳溪点头。 越是老人,内鬼的嫌疑便越大,要查内鬼,就必须从老人这边下手。 陈先生赔笑道:“大少夫人慢慢看,名册都放在这儿了。”说话间,陈先生将十本名册搁在了柳溪面前,“海城上下一共三百七十五人,都记录在这儿了。” “有劳陈先生了。”柳溪低颔,拿起了最上面那本,打开的第一页,记录的是景九叔。这景氏的名册也是奇了,两页记录一人,左面是画像,右面是文字,一册在手,也不必专门把人喊来跟前一一对认。 “这画也是先生画的?”柳溪颇是好奇。 陈先生笑道:“画的不好,还请大少夫人多多包涵。” 柳溪在西山时,也见过不少名画。陈先生的画功虽算不得出众,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景九叔面貌端正,唇上有一横胡须,看了这画,就算第一次看见景九叔,也能认出来。 画功不错,又是最熟悉景氏人员的老人。 有意思。 倘若他不是内鬼,那内鬼必定是他的身边人。 “先生比我画得好看多了。”柳溪随口应和一声,又翻了一页。 直接问陈先生,可是下下之策。 既然名册都在这儿了,那便慢慢翻看,把有嫌疑的人都暗暗记下,一个一个暗暗排查。 一念及此,柳溪便不再多想,仔细翻看起了名册。 红姨娘本就不是个静得下来的人,她与陈先生不同,在旁坐得久了,便觉浑身不自在。可又答应了柳溪,今日要陪她的,便只能继续坐在原处等着。 陈先生是个有眼力的人,他拱手对着两人一拜,退出了房间,回来之时,端了两盏热茶。 红姨娘无聊极了,热茶喝完,便只能拿着茶盏把玩。 柳溪专心看名册,这热茶肯定是一口也不会饮的。 直到—— 景九叔匆匆踏入了録房,急声道:“少主跟着四公子出海了。” 柳溪眉心微蹙。 红姨娘叹声道:“小四就喜欢带着小五胡闹,海上小四熟,怕是担心小五这几日心情郁结,所以才会带着小五出去散散心……” “去了多久?”柳溪倒没有红姨娘那般宽心。 景九叔如实回答,“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吧。” “可知去了哪里?”柳溪再问。 景九叔想了想,“我听老秦说,四公子说是要去岛上散散心。”可东海岛屿众多,景氏所领的海域中,便有十多个岛屿,一时半会儿景九叔也不知他们去了哪个? “胡闹!”柳溪厉声一喝,意识到了自己激动了些,便敛了怒色,对着红姨娘道,“魏谏白在暗处,这个时候唯有海城是安全的,贸然出海,万一中了埋伏……”话说到这里,柳溪的声音微哑,“今日我亲手扯下的白绫,我不想再挂上去。” 听见柳溪这样说,红姨娘突然也慌了,“九叔,快,派人把小四跟小五找回来。” “我也去。”柳溪坚定地道。 红姨娘猛点头,“我也去。” 就在海城出动海船寻人时,景焕早带着景岚登了景氏海域外的幽幽岛。 此岛终年春色不绝,岛上盛产瓜果,是往来客商最佳的歇脚处。只要来熟了这岛上的人,还会发现这岛上有个惊喜之处,便是海岛深处,有一座幽幽楼。 幽幽楼中有十名妙曼女子,她们姿色各有妙绝之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据说,只要见识过她们姿色的人,就算把命给她们都甘愿。 景焕早就听人说过这些,只是幽幽楼的开楼时间实在是不定,景焕来过几次,都是吃的闭门羹。 “四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景岚跟着景焕越走越不安,毕竟是出了景氏的海域,这心里总觉得莫名的忐忑。 “就去看一眼,门若是没开,我们就回海城。”景焕越是靠近那座幽幽楼,就越是激动,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好奇。 景岚悄然左右打量,虽说这路上都是小贩与客商,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小五,你就放心吧。”景焕发觉了景岚的警惕,他拐了一下弟弟,“每日离开望海渡的海船那么多,怎么可能就瞄上我们了?” 景岚摇头,“还是回去吧,海城还有……” “来都来了,就看一眼!” “四哥……” 景焕皱眉,“大哥肯定不想看见你这样,小五,你都不爱笑了,你知道么?” “有么?”景岚回道。 景焕点头,“自打大哥出事后,你要么就是针对嫂嫂,要么就是心事重重的,你这样子……”景焕忍下了要说的话,他越想越觉得小五对大哥的感情似乎不太一般。 “……”景岚勉强让自己笑了笑,脸上淡淡地旋了个小梨涡。 惊觉有谁正在窥视这边,景岚脸上的笑意骤消,四处张望了一眼。 商旅依旧,小贩依旧,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幽幽楼今日开了!” “啊!那万万不能错过了!” “快去瞧瞧!”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突然提了个头,商旅们便激动了起来,纷纷往幽幽楼的方向去了。 “小五,你可真有福气!”景焕也激动了起来,“第一次来幽幽岛,就撞上这样的好事!走!走!快去瞧瞧!” “四哥,幽幽楼是什么地方?”景岚被景焕拉着,急声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景焕只简单回答了一句,他也没有进去过,他怎么知道? 景岚轻叹,只能跟着景焕挤进了人群,来到了幽幽楼下。 所谓幽幽楼,不过是依山壁凿出的洞窟。远远望去,原本黑暗的洞窟中五色彩灯斑斓,倒是平添了几分热闹之色。 幽幽楼石门大开,门前站着八名古铜色肤色的壮硕汉子,各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所以即便是想进去一窥乾坤,众人也只能乖乖忍着,不敢贸然闯进去,惊扰了里面的仙女。 等了片刻,终是有人走了出来。 那女子容姿妖冶,紫色纱衣穿在身上,走起路来,雪白的腿半隐半现,惹人无端心痒。分明是个十八上下的妙龄女子,可竟是这幽幽楼的话事者——只见她手拿凤纹银烟斗,不急不慢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后,妖媚的眸光往人群中慵懒地扫了一眼。 “就这么急着见姑娘们么?”虽说是娇嗔,声音却像抹了蜜的糖糕,听在耳中,酥在了心间。 景岚肃然,瞪了一眼身边看呆了眼的景焕,她终是知道景焕带她来什么地方了。 “四哥!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家了!” “来都来了……” 景岚可不想陪他继续在这里胡闹,“你走不走?” “我……”景焕哪里舍得? 景岚的语气更重了些,“我是以景氏家主的身份问你,走是不走?” 哪知这个时候,那话事的女子妖艳的眸光落在了景岚身上,谁让这个时候,只有景岚一人背对她呢? “那位公子……” 众人沿着女子的眸光望向了这边,两名壮硕汉子走了过来,左右拨开人群。 “难得遇上幽幽楼姑娘们见客,不进来看看就走,岂不是可惜了?” 景岚只觉背心一凉,她转过脸去,只见那女子咯咯轻笑,咬住烟斗,舌尖有意无意地轻轻地舔了一下。 ※※※※※※※※※※※※※※※※※※※※ 是的,要放一个新妹纸进来了~这个势力后面点再出现。 柳溪:我在认真查内鬼!你居然跑去鬼混! 景岚:我没有!(这次被四哥害死了,555~) 第十四章.困兽 “不必了。”景岚扯住了景焕的衣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忽地,她的余光瞥见了藏在暗处的两名修罗卫,心头寒意更甚,她知道今日是惹上大祸了。 紫纱女子含笑再问道:“当真不必了?” 景焕着急地看看景岚,又瞄了一眼美人,“小五,就看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如今还能说不好么? 外面有修罗卫,想必魏谏白也在附近。 这幽幽楼看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这外面似乎更不安全。 景岚无奈,佯作依从景焕,“走吧,就进去看一眼。” 景焕高兴极了,“好!好!好!” “诸位也进来坐坐,寻个开心吧。”紫纱女子笑盈盈地说完,转了一圈手中烟斗,给身侧的汉子递了个眼色,低声说了一句,“收拾了。” 景岚虽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却从她的唇语可以猜出是哪三个字。 正当她做好警戒,准备应对汉子时,哪知这汉子竟带着三个兄弟往暗处去了。 她竟是收拾修罗卫? 景岚大惊,惑然多看了一眼紫纱女子。 只见紫纱女子对着她眨了一下左眼,“公子来了我这儿,尽管放心地玩。下回,可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我这幽幽楼可不是每日都会开的。”说完,紫纱女子咯咯媚笑一声,往洞窟深处走去。 景岚极力回想上辈子之事,印象之中根本就没有见过她。 正当景岚失神之时,景焕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小五你可真走运!” 这哪是走运?分明是福祸未知。 “她是谁?”景岚狐疑问道。 景焕抓了抓脑袋,他从未踏入过幽幽楼,怎会知道她是谁?他拦下了身边一个急切想进幽幽楼的商人,“这位大哥,方才那个姑娘是谁啊?” “你竟不知她是谁?”商人惊然反问。 “不知啊,我是头一回来。”景焕如实回答。 商人羡慕地看着眼前的两名公子,“你们两个小子是真的走大运了,她可是这幽幽楼的楼主,去年我有幸见过一次,那风情……啧啧……绝了!” 景岚嫌弃地白了商人一眼。 商人提起她来,就更激动了,生怕是惊扰了佳人,声音却压低了好几分,“她叫幽幽,只有出得起高价的人,才能入幕与她喝上一杯。” “幽幽?这名字好听。”景焕细细地回味了一遍。 商人兴高采烈地点头,“是啊!”说着,他猴急地看了一眼洞窟深处,“不与你们说了,我要进去找姑娘们好好喝一杯!” “小五,走!我们也进去看看!” 本来景岚想暗暗骂一句,哪知景焕也是一个样。她冷眼一瞪景焕,景焕皱眉道:“你这样我是真的担心了。”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景岚不解,她此刻最担心的是如何安然离开幽幽岛? 景焕摇头叹息,“小五,你别以后找个郎君回家啊。” “呸!说什么胡话?!”景岚的心猛地一震,她乔装十六年,如今景氏已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随着年岁渐长,她这个家主是无论如何都要娶妻的。 景焕看见景岚脸上染了愁色,干脆地勾住了景岚的肩膀,“多出来看看,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四哥给你去提亲!” “四哥!”景岚再瞪了景焕一眼。 景焕哪里管她瞪不瞪,勾着景岚一边走,一边提醒道:“你瞧瞧你,对姑娘家可不能这样凶巴巴的,可会把人给凶没了的。” “……”景岚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一直以为她是最小的那个,只要哥哥们都成亲了,那她找个由头,跑出来浪迹江湖就好。可这辈子不一样了,她是景氏的家主,就算哥哥们都成亲了,她也不能丢了景氏跑出来浪迹江湖。 家主的婚事,更是景氏的大事,莫说是三位哥哥,只怕红姨娘也会很上心。 踏入洞窟之后,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道扑面而来。 红纱垂落的戏台上,三名妙曼女子在妖艳曼舞,戏台之下,两个斯文的少年郎一琴一笛应和着。 台下的商旅们看得如痴如醉,不时地发出一声“好!” 景焕好奇极了,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景岚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在这里面多待一刻,就觉得被什么一直戳着。 “小五,我们去那边坐。”景焕看见了一处空桌,便拉着景岚往那边去了。 两人刚刚坐下,便来了两名彪悍汉子,恭敬地道:“两位公子,楼主有请。” “我若是不去呢?”景岚下意识地想拒绝。 汉子们咧嘴笑了笑,合拳捏得咯咯响。 “好说,好说。”景焕可不想在这里打架,他递了个眼色给景岚,“人家说的可是请。” 色迷心窍! 景岚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四哥单独出来了。 如今人在人家的窝里,说的是“请”,可如何能拒绝? 景岚沉沉一叹,只好跟着这两人一起走上了二楼的石窟,拐入了一条长长的黑巷子,来到了半敞的石门前。 “都下去吧。” “是,楼主。” 那紫纱女子慵懒地说了一句,打发了跟在景岚与景焕身后的汉子。 穿过半敞的石门,景焕清楚地看见那紫纱女子懒洋洋地靠在木榻上,对着他们勾了勾手指,“二位景公子,还不进来?” 她竟知道他们是景氏的人! 莫说是景岚,这下连景焕都震惊了。 两人收敛心神,相互递个眼色,示意各自警惕,一会儿伺机而动。 紫纱女子幽幽含笑看着两人端然走了进来,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放心,姐姐我不吃人的,乖,别怕。”语气轻佻,眸光却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景岚先开了口。 幽幽咯咯轻笑,“幽幽,这幽幽楼的楼主。”说着,她坐了起来,感慨地道:“今日遇上了,便说明你我有缘,应该做点什么。” 景岚与景焕正襟危坐,异口同声地道:“不必了吧!” “啧啧,想不到二位公子小小年纪,这脑子里竟是一泡污水,我还以为……”幽幽摇头叹息,“东海景氏都是些正人君子,是永远都不会来我这儿寻欢的。” “四哥,我们走!”景岚猛地站了起来。 景焕也听不得这些辱没东海景氏的话,“以后我都不会来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幽幽双腿交叠,微微晃着, “说不定,你们今日走都走不得。” “你什么意思?”景岚心头一凉。 她手中的烟斗旋了一圈,指向了石窗,“自己去瞧瞧。” 景焕先景岚一步走到石窗边,这里地势较高,几乎可以俯瞰半个幽幽岛。景焕远眺幽幽岛的渡口,只见多了一艘没有旗号的海船。他眯眼极力去看,海船上下来了数十名顶着黑斗篷的神秘人。 “魏谏白!”景岚比景焕先发现那人。 魏谏白今日穿了玄色轻甲,在巷子深处等着这数十名神秘人聚集一起,先到之人已经戴上骷髅面具。 “今日一时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幽幽说得无辜,神情却没有半点忧色,“二位公子若是想走,我幽幽楼的大门今日都是敞开的,出了这门,生死自负。” 景岚恍然,原来幽幽所谓的“收拾”,其实就是故意暴露景氏的两位公子在这里。 “哦,还有一事。”幽幽眯眼轻笑,“也不知你们景氏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修罗庭那边收了重金,买的就是你们几个的人头,一个人头一万金,啧啧,可比我这儿一年的收入还多。”说着,她眸光微亮,“姐姐我是个生意人,你们若是肯出比这个还高的买命钱,那么……”笑容中多了一丝妩媚,“姐姐还是愿意救救你们的小命的。” 景焕握紧了拳头,其实内心早已慌乱成了一团乱麻。 高于两万金买两条命,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东海景氏的脸都要被他们两个丢光了。 红姨娘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打断他的腿。 景岚不发一言,再望向远处渡口时,瞧见了渡口海船上冒起的黑烟,不多时,熊熊烈火便快速在船只间燃了起来。 火舌不断跳跃,越燃越烈,若不是用了油,定不会烧那么快。 渡口开始慌乱起来,一边救火,一边呼喊。 照理说,海船起火不至于沉得那么快,可海船很快便开始倾斜,火焰未灭,船身便陷入了海中大半。 不少船员仓皇失措地往幽幽楼这边跑来,楼外已经乱成了一团,小贩们呼天喊地,这船被烧得一只不剩,他们晚上如何回去? 景岚的眸光蓦地凝住了,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的一个白裳素衣女子,提着惊月,凛凛走在楼外的街市上。 她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处找寻她想找的人,正是景岚与景焕的嫂嫂柳溪。 “是嫂嫂!”景焕也看见了她,他焦急地推开了窗户,对着外面大呼道,“嫂嫂,外面有修罗卫危险!你快走!快走啊!” 于情于理,景岚也该像景焕一样,对着窗外大呼。可这个时候,她心绪复杂,根本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辈子她那般心狠手辣,这辈子她图什么呢?以她的心性,怎会猜不到外面有修罗卫埋伏?她一人一刀,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街市上,不是疯了,就是故意为之。 景岚站在窗边,悄悄地打量着外面的柳溪。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四哥,闭嘴!”景岚厉喝一声,将景焕扯了过来。 景焕愕然看她,“可是嫂嫂……她……” 她若从头到尾都是跟魏谏白演苦肉计,今日自然不会有事,倘若她与魏谏白已经分崩离析,她既然敢一个人来,自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如今,景岚更担心的是她与景焕。 她安静地望向了气定神闲的幽幽,此人若真是图财,那该一进来就把她与四哥抓了,不该等到这个时候才说交易。 幽幽定是另有所图。 觉察到了景岚的灼灼目光,幽幽对上了她的眸子,笑问道:“景五公子,想好了么?” ※※※※※※※※※※※※※※※※※※※※ 更文~ 柳溪:这两个淘气的小狗崽,等回去好好收拾了! 幽幽:来了个有意思的。 景岚:柳溪肯定又在搞事情! 景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好意思,写了个bug,现在已经改了,大家可以重新看下~万分抱歉。 第十五章.斗场 景岚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沉默片刻后,终是沉声开了口,“楼主也想好了么?” 幽幽眸底闪过一抹惊讶,她倒也不急着回答景岚,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景岚——细看这少年郎的模样,白皙阴柔,眸光澄净,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配的沉郁气息。 景五公子是东海景氏最小的公子。论武功,定是比不上大公子景铎,论心智,十六岁的毛小子又能厉害到哪里?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郎,脑袋还悬着的时候能问出这样一句话,幽幽猜想,多半是随口撞上的。 “楼主可知,外面除了修罗庭的人,还有大将军魏谏白?”景岚定定看她,神色淡然,镇定得好似一个江湖老手,“贪眼前蝇头小利,换来的可是无穷无尽的后患,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亏的,你说你是生意人,我却是半点不信的。” “呦,还是只会咬人的。”幽幽这次是真的觉得惊讶,景氏之中怎会藏了这样的一只聪明小兽? “今日,叨扰了。”景岚抱拳一拜,看了一眼旁边懵在原地的景焕,“四哥,我们走。” 景焕愕了一下,“外面危险!” “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景岚说完,语气更严肃了几分,“四哥,既然都是死,那不如出去打个痛快,莫让这些人小瞧了我们东海景氏!” 幽幽饶有深意地咂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口眼圈,“景五公子,倘若今日能安然回去,改日幽幽必来海城拜访,讨要一笔救命之恩。” “你这话是……” “什么意思?”这四个字还没来得说完,只见幽幽打了个响指,机杼声骤然响起,只眨眼的功夫,景焕与景岚站立之地就突然塌陷了。 两人强提内劲,本想用轻功飞起,可这并无落脚之处,第一点没有借力,又如何飞得起来? 于是,两人只能眼睁睁地跌入了脚下的黑洞之中,狠狠地砸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机杼声再次响起,方才塌陷的地方再次合拢。 幽幽转了一圈烟斗,缓缓走出了石窟,看了一眼大堂之中焦急不知所措的商旅们,冷声道:“走吧,这些人,就看他们的造化了。”话音一落,整个大堂的彩灯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商旅们发出阵阵惊恐的呼喊。 就在这些人慌乱无比地从石门窜出时,幽幽已经带着手下,乘着幽幽岛最后的一只海船离开了。 困兽斗,则勇者胜。 “柳溪,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幽幽斜靠在软榻之上,享受着婢女的按捏,舒爽地眯眼咯咯一笑。 景焕先前在窗口的那一呼,转瞬即逝。 柳溪循声望去,只能瞥见山壁上石窗内的一角白衣。 景焕在那儿,自然景岚也在那儿。 可幽幽楼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小厮往里面冲着去救主子的,有商旅拼了命要跑出来的,情势一乱,她如何挤得进去? “咻!”惊弦暗响。 柳溪手中的惊月骤然出鞘,劈下一支冷箭。 她冷冷抬眼,望着树上那个射箭的轻甲男子,冷笑道:“魏谏白,你猜猜看,今日到底谁才是那只瓮中之鳖?” 魏谏白嘴角微微一笑,“杀了你,自有回去的船!”话音一落,他抛开了手中的弓、弩,拔出了蟠龙刀,从树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藏匿在暗处的数十名修罗卫也跳了出来,将柳溪团团围住。 原本就惊恐不安的商旅们看见这样的阵势,就更加不安了,抱着脑袋纷纷绕开了这群斗殴的江湖人士。 “船都毁了,今日就算你们杀了我,一样走不得。”柳溪说得淡然,“天上有景氏的海鹰,你们任何的飞鸽都放不出去,你我不过是早点死,晚点死罢了。” 魏谏白没有抬头,他身侧的修罗卫匆匆瞥了一眼,天上确实盘旋着两只海鹰。 还真有不信邪的商旅,放出了求救的飞鸽,才扑哧飞上天,便被两只海鹰啄伤了,从天上坠入了海中。 “完了!是要饿死在这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呜……” 商旅与小贩们绝望地大哭了起来,有人多瞄了一眼魏谏白身后的修罗卫,看他们每个人都脸戴骷髅面具,霎时心中更怕,便哭嚎得更凶了。 柳溪索性将惊月收回了鞘中,她故意探前,声音森寒,“我来时已经与景氏弟子交代过了,海船已把幽幽岛围住,火炮皆已上了炮弹,只要不是我安然带人出去,一律炮杀。”略微一顿,柳溪笑了笑,笑意却凉得像冰一样,“魏谏白,还想杀我么?” 魏谏白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挥手示意身后的修罗卫将兵刃收起。 此时若是杀了柳溪,就算他们砍木为筏,也会死在景氏的火炮下,急不得。 “魏谏白,有件事我也想提醒你。”柳溪没有看他,“强攻东浮州可不是什么上上策,毕竟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 魏谏白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早点杀了我也好。”柳溪突然笑得更浓烈了些,“我忽然想起来,我独自登岛前,还嘱咐过一句,倘若我半日不归,那便将火炮都对准了幽幽岛。”略微一顿,柳溪冷嗤一声,“有那么多人给我陪葬,我也算是风光大葬了,你说是不是?”说完,她故意眯眼望了一眼天色,提刀朝着幽幽楼去了。 “跟着她!”魏谏白多少能猜到柳溪想做什么? 幽幽岛透着一丝诡异,这幽幽楼神秘又隐秘,里面的人自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渡口的海船确实都毁了,可谁知道这楼中会不会藏着逃生用的小舟?毕竟这座石崖之后就是碧海,藏一个隐秘的渡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谏白能想到的,自然柳溪也能想到。 只是柳溪多想了一步。 敌众我寡,最适合的搏杀地就是这漆黑的洞窟幽幽楼。只要魏谏白敢跟着她走,那她便利用这里的地势,逐一击杀。 待解决完这些人,她再去把楼中的两个羊崽子给找出来,回去一并收拾! 幽幽楼中的商旅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柳溪踏入石窟的第一步,手中的惊月猛地出鞘,一道清亮的刀弧骤然划出。紧跟在后的那名修罗卫躲闪不及,只见喉间迸出一道雪痕,他便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贱人!”魏谏白怒声大喝,蟠龙刀犹如抡斧般朝着柳溪劈落。这一刀膂力惊人,大有劈山之势,寻常兵刃自当触之即碎,也没有谁会傻到与他对这一刀。 柳溪足尖一点,身子往后腾飞数步,堪堪避开了这一刀。 眼见柳溪往洞窟更深处逃去,黑暗几乎将柳溪吞没得干干净净,魏谏白哪里能忍?当即下令,“追!” “咯吱——轰!” 猝不及防地,原本敞开的石门竟然轰然关上,将没来得及进去的大部分修罗卫拦在了门外。 门外的修罗卫左右看看,瞄准了石壁二楼的十个石窗,便腾身掠上石壁,手指才扳住石窗台,便觉指腹猛地一疼,好似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啊——!”痛意瞬间蔓延开来,这些修罗卫哪里还抓得住,一个接一个地跌了下来,在地上痛呼片刻,便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窗台上有毒! 修罗卫连连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地上突然折损的十名兄弟,剩余的二十多名修罗卫不敢贸然再上石壁。 他们左右看了看,抓住了两名商旅,按在了石壁上,发现商旅面色如常,并没有染毒。 “别接触窗台!” 修罗卫们左右递个眼色,以兵刃刺壁而上,刚准备破窗而入,却猝闻“咣”的一声。 “呃!” 这十名修罗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只闷哼了一声,便被突然破碎的石窗琉璃割破了喉咙,再次跌落在地。 剩下的十余名修罗卫不敢再轻易攀上二楼,这万一还有机关,岂不是去送死么?十余名修罗卫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为今之计,只有先静观其变,围住这个看似唯一的出口。 石门关上后,幽幽楼内一片黑暗。 人心深处最恐黑暗,所以魏谏白先掏了火折子出来,刚一吹亮,便惊觉刀风袭来。 他仓促吹灭,凭着经验往后一退,不知撞上了谁,反手一刀便捅了过去。 “啊!” 惨呼声显然是个男子,那便是跟他一起进来的四名修罗卫的一个。 魏谏白恨然咬牙,再不敢贸然出手,更不敢贸然出声。 如今柳溪像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黑蛇,只要他们露出一点点踪迹,便会被柳溪趁机击杀。原本的优势在这里化成了绝对的劣势,魏谏白怎能不懊悔? “铿!” 一声金石之声猝然响起,原是两名修罗卫撞到了一起,仓促出手,险些又要了自己人的命。 “自己人,莫要乱来!”魏谏白忍不住厉喝一声。 就这一瞬之间,冰凉的触感擦过肩头,剧痛便从肩头蹿了起来。 魏谏白顺势一刀劈去,又是一声兵刃相撞之声响起。 他知道,他一定是击中了的,这一刀的内劲足以让握刀之人虎口崩裂。 确实。 隐藏在暗处的柳溪换做左手拿刀,右掌已满是鲜血,虎口处迸开了一条伤口,正汩汩地留着血。 她忍痛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下一个袭击的机会。 怎料,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景岚与景焕的声音。 “四哥,你怎么样?” “我的屁股开花了,疼死我了!” ※※※※※※※※※※※※※※※※※※※※ 更文~这段估计打斗比较多哦~ 嫂嫂真的很飒呀~~啧啧。 你们这些个乱配cp的,小五会长大的!哼唧! 第十六章.宿敌 景岚与景焕根本没有听见外间的打斗声,只因为两人跌下时,幽幽楼的机关并没有休止。两人跌坐在地,尚未稳住势子,便又被掀下了更深的地方。当机杼声终于停下后,两人的后背狠狠撞在后方的石壁上,啧啧生疼。 景岚右手扶住右边的石壁,确定不再下翻后,左手从怀中快速摸出了火折子,吹亮在当前。 “四哥,你怎么样?” “我的屁股开花了,疼死我了!” 景岚借着手中的微光找准了景焕的方向,她忍痛站了起来,弓着腰走到了四哥身前,费力地将他扶起。 景焕一边揉屁股,一边左右顾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火折子的微光只能照亮半步之内,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嘘。”景岚比了个手势,合眼仔细辨听,喃喃道:“有风声……” “哪里来的风声?”景焕也学着景岚的样子,仔细听了听,风声倒是没有听见,刀刃相撞的声音倒是听见了一声。 景岚果断吹灭了火折子,拉着景焕贴壁靠住,压低了声音道:“四哥,外面敌我未知,小心为上。” “嗯。”景焕点点头。 景岚收好火折子,耳翼微动,依稀辨明那微弱风声传来的方向,低声道:“四哥,跟我走。”说完,她牵住了景焕的手,一手在前摸黑而行。 若是摸到石壁,那便停下,吹亮火折子仔细检视一下石壁,以免触动石壁暗藏的机关。确认石壁没有机关后,景岚吹灭火折子,拉着景焕背靠石壁缓缓挪步而行。 黑暗之中,空门无限放大,最要害之处便是背心。 那个叫幽幽的姑娘心思诡谲,敌友未明,这幽幽楼又机关复杂,今日能不能安然走出去,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铿!” 又一声刀刃相撞声响起,声响在黑暗之中不断回响,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人在暗处,本就不安,又加上这不时响起的刀刃声,每一次骤响,都惊动心弦不断颤动,晃得人心难安。 不知不觉掌心已是一层冷汗。 景岚猛地停了下来,鼻翼微动,“四哥,你可闻到血腥味了?” 景焕嗅了嗅,这里确实有股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是从——景焕嗅准了方向,往前走了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突然机杼声又“咯咯”响了起来。 景焕骇然后退,背心仅仅贴在石壁之上,“完了!” 景岚屏住了呼吸,只觉心脏都快跳出口来。 “轰!” 一块石门突然倒下,透出了一丝光亮。 海风带着浓浓的鱼腥味吹了进来,依稀可以听见外间海浪拍岸的声音。 对久困暗处的人来说,看见这样一线生机,定是要拼了命冲过去的。正当景岚与景焕准备过去看看时,便听见了数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景岚与景焕缩了回来,紧紧地盯着光亮之处—— 一条黑影快速蹿到了石门倒塌处,只见他才踏出一步,便瞬间僵在了原地,似是被什么石化了一般。 暗处有人对着那人弹出一颗石子,那人只摇了摇身子,便倒在了石门上,不知是生是死。 “嘶……嘶……” 寂静之中,微小的窸窣声可以被放大数倍。 景岚倒抽一口凉气,恍然明白那石门外关着的是什么?她虽鲜少离开海城,可东海没少跟着四哥去。放眼整个东海,一咬就能让人毙命的蛇,只有一种,名叫海勾魂。这种海蛇通体黑鳞,硬如海青石,刀剑难碎,它的蛇信子是紫色的,上面还有两弯倒刺,倒刺比它的毒牙还要毒,中者宛若石化,瞬间气绝。 虽说这种蛇剧毒无比,可也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圣品。海勾魂的蛇胆可拿来炼制补气提功的奇药,海先生曾经提过,这种药叫做元生丹,服一丸便可提高一年的内力修为。 有人确实大着胆子来东海捕蛇,可这蛇又是群居而生,对付一条已属不易,何况整整一个巢穴的海勾魂呢? 此蛇有一,必不止一。 这里又伸手不见五指,稍有不慎,便会死在它的蛇吻之下。 偏生景岚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把火折子吹亮,那个倒下的人虽然只是一个身影,可那人脸上的白骨骷髅景岚是看得清楚的。 方才四哥踩中机关,不但是把上面的修罗卫给放下来了,还将海勾魂也放出来了。 景岚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是被困在蛊碗里的五毒之一,只有成为最后活着的那个,才能安然离开幽幽楼。 “景五公子,倘若今日能安然回去,改日幽幽必来海城拜访,讨要一笔救命之恩。” 幽幽最后说的话在景岚脑海中重现,景岚忽然有些明白幽幽想做什么了?或许,她就想以这幽幽楼为斗兽场,玩一局困兽斗的把戏。 果然,越是好看的女人,心思越是歹毒! 景岚不禁想起了柳溪。 修罗卫都下来了,她如今又在哪里? “魏谏白!”乍听七步外响起了柳溪的一声厉喝。 景焕下意识地想呼喊,却被景岚紧紧捂住了嘴。 “铿!” 根本看不见刀刃是从哪里划出来的,又听一声刀刃相撞声响起,近在七步之内,惊心动魄。 景岚拉着景焕贴着石壁轻手轻脚地挪了挪。 “噌!” 蟠龙刀的刀刃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景岚与景焕方才所在的石壁,刀口拖离石壁,带出碎石万千。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刀的威力,单是听这碎石的声响,景焕就觉得脚有些发软。 怎么还掉了一个厉害的下来?! 景焕实在是担心柳溪,她一个人能护自己周全都不容易。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衣袂声响,只见一条白影快速掠到了石门口,她左手握刀,站在微光之中,警惕地提防着四周的变化。 鲜血从她右掌滴落,刀锋尖端也在滴血,早已分不清楚到底是她的,还是修罗卫的? 连番对招,她鬓发微乱,几缕乱发随着海风微微飞扬。柳溪漠然转过身来,望着洞窟的黑暗深处,凉声道:“魏谏白,是男人就不要躲在暗处!” 这里不同于大堂,这里显然还有危险的东西存在,躲在暗处,要提防的不止一个魏谏白,倒不如站在光亮之处,不论哪个方向来的偷袭,都能及时躲避或是防备。 敌暗我明,不见得是弱势。 魏谏白握紧蟠龙刀,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女人在送死,他不妨送她一程。先解决了她,再去把躲起来的景家那两个小崽子揪出来,他一样可以拿小崽子的性命威胁景氏,得一条生路。 嫂嫂危险! 景焕着急万分,下意识地去摸怀中的火折子,他必须想办法把这里的地形看清楚些,这样才有办法帮上嫂嫂。 景岚猝然按住了他的手。 景焕不解,忍不住低声道:“那可是……” “未必是。”景岚只简单地回答了他三个字,万一是这两人故意打斗,目的就是诱惑他们两个出去呢? 上辈子已经见识过这两人的卑鄙了,这辈子她不会再上这样的当! 景焕蓦地狠狠揪住了她的手臂,身子猛烈地一颤,“小五!” “四哥你……别动!”景岚感觉有什么凉凉的物事从她的手臂上爬了过去,毛骨悚然,冷汗从背心处阵阵沁出。 海勾魂就在附近! 与此同时,微光中的两人,已经战作了一团。 惊月的刀锋微颤,发出嗡嗡声响,刀锋瞬间变得有些模糊。柳溪一边错身避开魏谏白的劈砍,一边暗运内息,准备着这致命的一击。 上辈子她与魏谏白闲来无事之时也是会过几招的。 蟠龙刀刀势狠厉,招招都是摧折金石的暴击,寻常人若是勉力接招,只会让魏谏白的内劲顺着兵刃震碎脏腑。 刀势刚猛,自然会慢一些。 柳溪的刀法巧就巧在一个快字,猝不及防,宛若新月弯钩,一抬眼,便能勾住对方的喉咙。 上辈子过招,两人都会保留一二杀招,甚至魏谏白一直是让着她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是柳溪赢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上辈子柳溪才从景岚心口抽出惊月,魏谏白藏了多时的杀招就落在了她的背心上。 那一刀,几乎劈开了她整个身子,痛彻心扉。 这是魏谏白最快的一式刀法,柳溪从未见过,也是轻敌的下场。 可笑至极。 灭景氏者,瞬间与景氏同死。 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魏谏白那张笑得极是得意的脸,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与轻敌。她竟还以为,魏谏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杀死景岚。 原来,魏谏白对着修罗卫附耳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一击得手后,再狠狠补上数刀。 有时候魏谏白与她很像,绝对不会让对手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唯有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老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她同样不会给魏谏白生还的机会。 倘若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一切筹谋不过枉然。 因为内劲的灌入,惊月的刀身变得杀芒四溢,连番腾挪闪躲之后,柳溪与魏谏白错身掠开,她掠入了黑暗深处。 足尖一点石壁,倒翻了一个跟斗,手中惊月好似一弯残月,带着细细密密的刀影铺天盖地而来。 上辈子没让他见识这一招,这辈子,便由他先来祭刀。 ※※※※※※※※※※※※※※※※※※※※ 更文~这章主要是交代上辈子的柳溪死亡原因。 ps:本文慢热,感情少个破冰点,到了以后自然互动会多起来的,莫急哈。 第十七章.揪心 魏谏白显然是没有料到柳溪会有这样一招。 只见他横刀左右横挡,却不想到那刀影不过是惊月凶猛震颤幻出的虚影,这一连数招使出,没有一下击中真正的惊月。 守势已破。 魏谏白只能孤注一掷,朝着柳溪的心口一刀劈去。这一式极是快狠,正是上辈子那一式“蟠龙灭”。 可柳溪这一招“千月斩”尚未使尽,前面的刀影不过是虚招,后面紧跟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柳溪微微侧身,蟠龙刀的刀口沿着柳溪的颈边斜刺过去,刀气割破了她的衣襟口,在领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惊月好似一道弯月,穿破了魏谏白的轻甲,一击穿入了他的心口。 半截刀锋自魏谏白背心刺出,带出一蓬鲜血。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柳溪,像是一只野狼,“怎……怎么可能?”天下从未有人在“蟠龙灭”下存活,柳溪怎么可能预判出他的刀锋所向? “噌!” 柳溪不愿再与他多说一个字,惊月干脆地抽离出来,飞起一脚,将魏谏白踢翻在了地上。 似是闻到了这边浓重的血腥味,暗处的窸窣声忽地多了起来。 柳溪本想在魏谏白喉咙补上一刀,这时却听见了黑暗深处的呼救声,“小五,你可要抓紧了!我去唤嫂嫂来帮你!” 柳溪眉心一蹙,左手提着惊月,染血的右手匆忙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循声掠了过去。 火折子的微光可以看清楚两步之内。 不看还好,看一眼便让人头皮忍不住发麻。 这地上的黑蛇甚多,皆是海勾魂的幼蛇。 这蛇的毒性柳溪是见识过的,她岂能让景岚与景焕死在蛇吻之下?仗着火折子的微光,柳溪终是看见了躲在石壁下的两人。 景焕看见了火光,连忙跳到了柳溪身侧,急声道:“嫂嫂,你快救救小五!” “躲开些!”柳溪急喝一声,掠到了景岚身前。 只见景岚双手紧紧掐住一条手臂粗的海勾魂七寸之处,半个身子都被这条黑勾魂缠住了,她脸色惨白,只觉被缠的地方骨头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死死咬牙,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那张开的蛇口就会咬上她的喉咙,让她立即毙命。 “抓牢!”柳溪将火折子探前,反手握住惊月,看准了黑蛇半翻的白腹,一刀勾划进去,猛地一提。 海勾魂的鳞片很硬,白腹却是它的弱处。 突然遭此袭击,海勾魂吃痛猛地扭了起来,哪里还缠得住景岚。 “丢开!”柳溪再一声厉喝。 景岚猛地将海勾魂往暗处一抛,惊魂未定之余,余光瞥向了抽刀的柳溪身后—— “魏……” 景岚的话还没来得及呼完,耳侧便响起了一声“嘶!”又一条海勾魂猝然咬来,她已是躲闪不及。 “噌!” 惊月划过一道弧光,干脆地将那条海勾魂一刀两段。与此同时,柳溪手中的火折子应声落在了地上,她染血的右掌一掌劈在了景岚的肩头。 没有用半点内劲,只是用力气将景岚往远处一推。 蟠龙刀的刀锋穿破了柳溪的胸口,刀锋快速抵上了景岚的胸口,刀气点破了景岚的衣裳,在她心口上留下了一道小口子。 痛意猝然升起。 两滴鲜血滴在了地上的火折子上,险些扑灭了火星。 “你!”景岚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眸,看着蟠龙刀从柳溪胸口的血肉中抽离出来——那一霎间,她最恨的女人竟以身为盾,为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走!”柳溪的声音在发颤,她死死咬牙,回身一刀劈了过去,正好撞在了第二次来袭的蟠龙刀上。 她与魏谏白皆是强弩之末,如今比拼的,不过是谁更能吊住这一口气? “铿!” 左手虎口猛地一痛,惊月嗡嗡作响,柳溪险些脱手落刀。 景焕看准时机,将怔愣住的景岚揪到了身后,退到了倒下的石门边,他抄起了地上修罗卫的兵刃,“小五,你待在这里,我去帮嫂嫂!” 景岚如今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上辈子,柳溪与魏谏白狼狈为奸,这辈子怎会是这样不死不休的仇人?景岚心口的伤处隐隐作痛,上辈子这个地方分明是柳溪亲手戳进去的,这辈子这个女人竟会不顾自己安危,以命相救?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难道上辈子那些事,她一直纠结的上辈子灭门之恨,不过是她趴在桅杆上的一场噩梦? 方才魏谏白偷袭柳溪的那一刀,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只要她不管景岚,完全可以躲开!任景岚被蛇咬也好,被魏谏白一刀穿心也好,也好过她仓促避身,受这一击重创好。 方才那一幕不断在景岚脑海中浮现,她清楚地记得柳溪眼底一闪而过的焦急。 柳溪……竟在担心她的死活? 景岚站在石门口,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正在缠斗的柳溪与魏谏白。 原本雪白的素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火折子微弱的微光中,柳溪脸色煞白,握刀的手不断在颤抖,两只手的虎口都已崩裂,双手已是一片血红。 “魏谏白!”景焕在后突然一声厉喝,虚晃一招,迫使魏谏白分了心。 柳溪足尖一点,刀势虽缓,却内劲不减半分,一刀劈向了魏谏白的后脑。 魏谏白斜斜地朝着景焕一掌拍出,横刀反手横挡,格开了柳溪的一击。 景焕哪里敢与魏谏白再对掌?他之前的内伤尚未康复,再受一掌,只怕小命就没了。 这一掌与一刀,虽然逼开了柳溪与景焕,却使得他心口的伤处撕得更开,他不由得痛然一颤,收势回护胸前的空门比之前慢了半分。 惊月在掌心一旋,柳溪可不会再给魏谏白任何反噬的机会。 这一刀,几乎拼尽了柳溪全部的力气,又快又准,一刀沿着魏谏白的颈侧划了下去。 “呃!”魏谏白身子猛地一颤,蟠龙刀自掌心脱落,他惊惶无比地捂住了汩汩涌血的颈侧,一头栽在了地上,不断颤抖着。 柳溪双腿一软,再无任何支撑自己的力气。 “嫂嫂!”景焕刚想去扶,可景岚比他更快一步,一把将柳溪拉入了怀中。 “咣!” 柳溪再也握不住惊月,自她掌心无力地滑落在地,发出一声空响。 “你我还有个半月之约,柳溪,你休想赖账!”景岚哑声提醒一句,手臂勾住了柳溪的腰肢,带着她快速掠向了石门口,匆匆对景焕道,“四哥,快跟上!” “哦!好!好!”景焕回过神来,扔开手中的兵刃,弯腰捡起了柳溪的惊月,紧跟着景岚掠出了石门。 石门之外,是半截突出的石崖。 石门左右两侧有两个巨大的铁笼子,关联着石门。开门者,必会触动铁笼子机关,将铁笼子里面的海勾魂给放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好毒的机关! 景岚倒抽了一口凉气,搂着柳溪来到了石崖边,往下扫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幽幽楼隐匿在崖下的码头上。 惊觉衣襟已是一片温润。 景岚侧脸看向怀中的柳溪,她此时星眸倦闭,气息是越发地微弱,染在她与她白裳上的鲜血,早已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 景岚明明是恨不得她死的。 可经历了方才那生死一瞬,景岚发现自己的心竟再也硬不起来。 若不是来救她跟四哥,这个女人怎会伤重至此? 柳溪若真想景氏覆灭,放任景岚与景焕死在幽幽楼,是最好不过的事。 她似是疼得紧了,此时忍不住揪紧了景岚的衣襟,在景岚心口揪出了一个旋结,横亘在了她与她之间。 不做西山柳氏的嫡女,不嫁大将军魏谏白,偏来招惹大哥景铎,偏要留在东海景氏做寡妇。 柳溪,这辈子到底在图什么呢? 景岚心间的疑惑好似潮水般翻涌,一时半会儿根本退不下去。 “小五,我先把海鹰唤下来,你先把嫂嫂背下去。”景焕指了一下崖下的码头,屈指凑到唇畔,吹响了哨声。 不断绕岛盘旋飞翔的海鹰听见了哨音,振翅飞了下来。 “柳溪,你松手,我先背你下去!”景岚想背柳溪,哪知柳溪根本不松手,她急声道,“再不松手,我就让你死在这儿!” “咳咳……”柳溪费力地睁开双眸,她静静地看着景岚,咬牙肃声道,“以后……给我记住了……你是……东海景氏的家主!不准……再这样胡来!” 景岚没想到她竟还在意这些,“柳溪,快松手!” 柳溪却将她的衣襟揪得更紧,似乎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指间,她哪里还站得住?身子一软,整个人贴上了景岚的胸膛,“记住……没?”收紧的手指因为剧痛而猛烈地颤抖着。 这一揪,哪里是揪的衣襟? 分明悄无声息地揪住了景岚的心,狠狠地叩击着她的心门。 景岚张了张口,只是鼻音嗯了一声。 仅仅只是一声,已足以让柳溪松开手指,无力地瘫软在了景岚的怀中。 “柳溪!”景岚惊唤,哪里还有半点迟疑,快速将柳溪背了起来,足尖一踏飞崖,带着柳溪几个腾身借力,稳稳地落在了码头上。 景焕解下了腰带,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在此”两个字,便交给了海鹰叼住,“快去找九叔来救我们!去!” 海鹰本就是景氏寻来海上用的,特别灵性,叼了腰带后,海鹰便飞上了天空,朝着幽幽岛外的海船飞去了。 ※※※※※※※※※※※※※※※※※※※※ 更文~这章是嫂嫂的破冰之始。 某只是不是真的炮灰了呢? 第十八章.旧伤 烛灯光影投落在海城祠堂的白墙上,照亮了一个跪坐许久的身影。 景氏在东海畔建城至今,一共三百年光景。祠堂上整齐的放着景氏历代先辈的灵位,从先祖至今,已逾百人。 长兄景铎的令牌放在最前面,等景岚正式行了接管家主的大礼后,将由景岚亲手放上入祠堂神龛。 此时景岚一人跪在神龛前,身上的血衣已换,蒲团前放着柳溪的弯刀惊月。 今日接连恶战,惊月的刀身满是裂痕,若不修刀,不能再用。 景岚仰头望着那黑底金字的灵位,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娘,小五还是不吃东西么?”三公子景渊看见红姨娘端着晚膳,还是站在祠堂外,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道。 红姨娘轻叹了一声,低声问道:“溪儿那边如何了?” “海先生说,幸好嫂嫂运起内息护住了心脉,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景渊的话音一顿,他侧目瞧见景岚忽地站了起来,“小五?” 景岚将惊月拿了起来,放回了刀鞘中,只见她涩然笑笑,“三哥,我没事。”说着,便走出了祠堂,似是不准备吃红姨娘端着的晚膳。 “站住。”红姨娘难得语气这般严肃,“把东西先吃了。” “红姨,我吃不下。”景岚低声应了一声。 红姨娘端着晚膳走近了她,“你如今是景氏的家主……” “红姨,你见过哪个家主蠢成我这样的?”景岚颓声问罢,沉沉一叹,“你真觉得我配当这个家主?” “你不当谁当?!”红姨娘是真的恼了。 “二哥比我适合,红姨,我知道你也是清楚的。”景岚直接开口。 红姨娘突然静默不语。 景渊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生气,连忙上前劝道:“小五,走,去三哥那里把饭吃了。”说着,他从红姨娘手中接过了晚膳,给红姨娘递了个眼色,“娘,我带小五去吃饭,你放心,我保证,一粒米都不会剩下。” “嗯。”红姨娘略微舒了一口气。 景渊一手勾着景岚,一手端着晚膳,带着她快步走远。 红姨娘摇头长叹,侧脸对着远处的丫鬟道:“把小四唤来祠堂。” “是。”丫鬟福身一拜便退下了。 祸是谁闯的,便由谁担。 这担子该是谁的,便也该谁担。 天经地义。 景渊带着景岚走了一段路,景岚突然停了下来,“三哥,谢谢你。” “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谢的?”景渊微笑看她,觉得景岚从幽幽岛回来之后,眉眼间的阴郁之色更浓了,不由得劝慰道,“别怕,有哥哥们在,小五你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家主的。” “有的事,家主是做不得的。”景岚一脸凝重。 景渊惑然,“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比如,离开海城。”景岚说得认真,有些疑惑她必须亲自弄个明白。想到这里,她不禁紧了紧手中的惊月。 景渊倒抽一口凉气,“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海城?” 景岚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三哥只会更不放心。景岚只得忍下那些话,强然笑笑,“只是比如罢了。” 景渊总觉得小五不像平日的小五,他也开始担心她了,“小五,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呢?”景岚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错在了哪里?明知道魏谏白可能还在崖上窥视,却还跟着四哥一起胡闹。明知道出了海城不安全,还偏偏出了景氏的海域,去了幽幽岛。 “小五……”景渊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去看看她。”景岚忽然低声道。 “四哥么?”景渊故意提了另外个人。 “……”景岚抬眼看了看他,她欲言又止,当面无法唤她嫂嫂,背着她也没办法唤出“嫂嫂”两个字。 在心中那些疑惑没有弄明白前,景岚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她,把她当真正的嫂嫂。 景渊沉声提醒:“她救了你,是真的用命救了你。”景渊想到他看见一盆一盆染红的热水被端出来,就觉得心有余悸,“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别太苛责她了。”他不敢再提长兄的死,生怕又戳到景岚的痛处,“你应该待她好点。” 不管是让九泉之下的大哥安心,还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景岚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这般讨厌柳溪。 景岚的心口伤处忽地一阵微痛,她还记得柳溪揪住她的衣襟,一字一句说的那些话。 “小五?”景渊看见景岚有些失神,轻唤了一声。 景岚回过神来,只微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景渊端着的晚膳,“我晚些去三哥那里吃掉,不会让三哥被红姨骂的。” “好,三哥等你。”景渊释然轻笑。 景岚也点了下头,握着惊月往柳溪的小院去了。 景岚刚踏入小院,便瞧见海先生提着药箱走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了。 他捻须摇摇头,站在门前,并不急着离开。 “海先生。”景岚走了过去。 海先生恭敬地对着景岚一拜,“少主。”说完,他关切地看了看景岚的脸色,温声问道,“少主的伤口可上了药?” “嗯。”景岚点了下头,她心口那点伤口,不过半个指节大小,只是皮肉伤罢了。她正色看着海先生,“她怎么样?” “危险。”海先生如实回答。 景岚蹙眉,“三哥不是说,她捡回了一条命么?” 海先生又摇了摇头,“今日捡回了一条命,不代表她可以捱过这几日。” “为何?”景岚惑声问道。 海先生望了一眼远处,“少主,借一步说话。” 景岚点头,跟着海先生走远了些。 “她本身就有内伤,背上也有旧伤。”海先生万万没想到,柳溪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安静地给景铎守灵七日,又拼了命的一个人去幽幽岛救人。 “旧伤?”景岚更是疑惑。 她与柳溪交手多次,柳溪半点伤态都看不出来。 倘若她一直在强撑,那未免对自己太过残忍了些。 “大少夫人背上有伤,她还受过一掌很重的重击。”海先生回想他剪开柳溪的背裳时,看见她背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是那般震撼。 染了鲜血的背脊上,隐约可以看见一团模糊的刺青,那是西山柳氏的徽记,一个“柳”字被猩红色的曼珠沙华包拢在里面。 海先生见过西山柳氏的徽记,所以即便是刺青已经模糊了,他还是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所谓模糊,也不是用什么药水洗过才这样的,更像是被什么利刃擦皮掠过,活生生地削走了一块。 刺青之下,还有一个尚未散去的青紫掌印。 看掌印大小,像是个成年汉子的手掌。 海先生那时候的迟疑,让强撑着一口气,只想求活的柳溪侧脸看了他一眼。 柳溪已没有力气说任何话,可海先生知道她的眸光是什么意思。 想活,她不想死。 那是一种对“生”的深切渴望。 “海某,尽力而为。” 海先生当时能给她的承诺,只有这样一句。寿数天定,即便是精通岐黄之术的他,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止血,缝伤,上药,运功疗治内伤,内服吊气丹药。 海先生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剩下的只能看柳溪是否有这样的造化,闯过这几日的生死关。 此时,海先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补充道:“伤口并不是今日的新伤,看伤口恢复的情况,大概是数月前受的,恢复得很不好。那一掌重创,几伤脏腑。放眼天下,有这等内功修为者,屈指可数。那人下手实在是狠毒,只怕是想让她立毙当下。”略微一顿,海先生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算算时日,大概是大少夫人在西山时受的伤。” 景岚恍然,明白海先生是什么意思? “叛离西山柳氏的代价么?” 海先生重重点头,“是。” 景岚心绪复杂。 易地而处,倘若是她叛离西山柳氏,放眼天下,确实也只有东海景氏这一个去处。 天下没有哪个人愿意背井离乡,与亲人反目成仇。 偏偏柳溪做了这样的事。 西山柳氏那个家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宁愿捱下这几乎致命的叛离之刑,也半刻不愿留下。 “一切只是你我的猜想。”景岚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故意淡声道,“海先生,这几日,就有劳海先生多多照顾她了。” “也是,兴许只是海某的误猜呢。”海先生顺着景岚的话,点了下头,“我是医者,救人本就是我的指责。” “海先生,我能看她一眼么?”景岚试探地问道。 海先生点头,“缝伤时,怕她太痛,所以我下了麻沸散,这会儿应该药性还没过去。”顿了一下,他又嘱咐道,“这几日她身边离不得人照看,所以……” 景岚知道海先生是什么意思,“海先生是在救人,有些事不必按规矩来,尽管做便是,我都准了。” “嗯!”海先生又恭敬地对着景岚一拜。 景岚默然走近虚掩的房门,她推开了半扇门,隔着床前的屏风,只看得见两名床前伺候的丫鬟身影。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又将门拉了关上,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提着惊月匆匆离开了。 ※※※※※※※※※※※※※※※※※※※※ 更文~ 这是景小五重新认识柳溪的一章。 有些旧事会慢慢剥开。 每个人物都是会有改变的,所以,开始不喜欢的,也许会喜欢,开始喜欢的,也许会不喜欢。 魏谏白虽然死了,可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ps:鸢小凝周末课多,能更新一定会更新的,如果有断更,大家多多包涵哈。 第十九章.算账 景岚直接去了海城的正厅,命人将景九叔唤了来。 “九叔,帮我去查件事。” 景九叔恭敬地一拜,“少主尽管吩咐。” “当初……柳溪为何要离开西山柳氏?”景岚沉声吩咐。 景九叔颇是惊讶地看了一眼景岚,一是因为她至今不曾唤她一声“嫂嫂”,二是因为景铎竟没有把这事告诉过她。 景岚觉察了景九叔异样的目光,“怎么?” “大公子命我去查过的,我原以为少主你知道。”景九叔如实回答。 景岚怔了怔,原来大哥是查过此事的。 难怪大哥临死都要把她娶进来,只怕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柳溪根本无处可去。 景九叔沉沉一叹,“大少夫人也不容易,少主,你还是该唤她一句嫂嫂的。” “把你知道的先告诉我。”景岚没有接景九叔的话。 景九叔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一五一十地讲起了柳溪在西山柳氏的那些事。 话刚讲了一半,便有海城护卫按剑跑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拜帖。 “少主,有客求见。” 景岚示意景九叔暂时停下,从护卫手中接过了拜帖。 “幽幽。” 景岚没想到这个女人又来了。 她看了一眼厅外的天色,再过一会儿便是子时了,这个时候来拜访,这女人真是不走寻常路。 “若是不想见……” “见!请她入城吧。” 景岚放下了拜帖,将惊月交给了景九叔,“这刀要修,先放到铸兵台,上火先炼着。” “是。”景九叔接刀退了下去。 这里是海城,是他们景氏的地盘,这前厅之中的机关也是防不胜防,想必幽幽也不敢在这里造次。 景岚端然在家主位置上坐下,看着护卫提着灯笼将幽幽一路引入了前厅。 幽幽的右手还是拿着烟斗,烟斗上套着一个小锦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她依旧穿着那身紫纱衣裳,走起路来,雪白的腿肉若隐若现,引得不少小厮情不自禁地多瞧了几眼。 “景五公子,别来无恙啊。”幽幽得意地看她,开门见山,“改日不如撞日,景五公子,咱们可以来算算账了。”说着,幽幽在前厅客座坐下,把烟斗搁在了一旁,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 景岚沉眸看她,“也好,我且听听楼主怎么算?” 幽幽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打,一边道:“一条命一万金,两条命两万金,三条命三万金,幽幽楼一万金,海勾魂……”幽幽皱了皱眉,“一条可值百两,所以,得算五千金……”她将珠子最后一拨,笑然看向了景岚,“景五公子今日这样一闹,我这幽幽楼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今日我也不狮子大张口,一口价,五万两黄金!” 门外听见这句话的小厮们差点把下巴惊掉了。 五万两黄金,这怎么不算狮子大张口了? 景岚挑眉,尚未答话,便见幽幽站了起来,凑了过来。 “楼主自重!”景岚正色一喝,身子坐得极是端正。 幽幽妩媚轻笑,放肆地用食指轻勾了一下景岚的下巴,“我若不自重,可就不是这样跟景五公子说话了。” “……”景岚斜瞪了她一眼。 幽幽咯咯笑了笑,直起身子,瞥了一眼景岚略显瘦弱的身子,目光放肆地沿着她的下巴一路往下看去。 目光灼热,让人实在是不自在。 “可惜小了些,不然,景五公子以身抵债我也愿意的。”幽幽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五万两黄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筹。可有的人嘛,毕竟是急性子,突然丈夫没了,她当如何?” 景岚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景五公子今日在幽幽岛一战成名,魏大将军之死可是算在你头上的。”幽幽说得不急不慢,“魏大将军有个新婚燕尔的妻子,你猜猜是谁?” 这话若是问上辈子,景岚可以脱口而出,是柳溪。 可这辈子,景岚根本答不上来。 “西山柳氏,柳三小姐柳素。”她故意顿了一下,“柳家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惹得的,所以,景五公子可要好好想想,东浮州可以拦多久魏家的大军强袭?” 原以为魏谏白死了,那东浮州便不会被他的大军攻破。却不想魏谏白这辈子竟然求娶到的是柳家的三小姐,亡夫之仇,岂能不报? 这辈子哪怕柳溪不再是将军夫人,西山柳氏依旧选择了魏谏白这个势力,平白大权落在了自家女儿手里,怎会不利用这支军队谋一谋江山呢? 幽幽啧啧了两声,很是懊悔,“早知开楼会惹上这样的祸事,我就不该开门。这下好了,生计也没了,说不定还惹了个连带的罪名。这五万两黄金,啧啧,还是算少了点。” “即便我给了你,你也不一定有命花。”景岚实在是不喜欢她的装模作样,“楼主,不妨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呦呦,还是个聪明的……少年郎啊。”幽幽这话说得更是酥媚,本想再摸一把景岚的下巴,却被景岚中途捉住手腕,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景岚肃声道:“别动手动脚!” 幽幽搭上了景岚的手背,轻挠了一把,逼得景岚不得不松手。只听她笑道:“我带着一众姐妹江湖讨生活,求的也不过是个富贵平安。景五公子倘若可以许我们一个平安,那五万两黄金,我也可以分文不要的。” “何谓平安?”景岚直接问道。 幽幽笑道:“在东海景氏的海域中,划一座岛给我们姐妹们小住,等躲过了柳三小姐的报复,我们便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景岚没有立即回答。 幽幽又道:“你放心,我们几个姐妹饭量小,吃不穷你的。”说着,她收起了算盘,将烟斗上的小囊解了下来,递向了景岚,“喏,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再说,若不是仗着幽幽楼的机关,你们肯定回不来,这点你必须承认。” 景岚接过了小囊,隔着小囊都能闻见一阵血腥味,“这是什么?” “海勾魂的蛇胆,你交给你们海城的海先生,他知道怎么用这个救你们大少夫人的命。”幽幽说的淡然,“用不用在你,反正我诚意是送到了。” 景岚捏住小囊的手指倏然收紧,她静默片刻,突然扬声道:“来人!” 幽幽得意地笑了,烟斗在掌心一旋,似是已经知道景岚会做怎样的选择。 景岚起身负手而立,对着进来的小厮道:“去铸兵台唤九叔来,让九叔安排这位幽幽姑娘今夜先去客岛休息。” “是。”小厮领命退了下去。 幽幽微惊,“嗯?” “所谓买卖,也得让我考虑一二吧?”景岚淡声说完,又看了一眼天色,“说实话,楼主敢一人夜访海城,应该也不是个胆小的人。”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小囊,“既然带了诚意,讲话也该更坦诚些,也请姑娘再想想,今夜来到底要什么?” 幽幽这次可以确认了,东海景氏这位小公子确实是个人物。 景五公子若是再长几年,必能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 她满意地微微一笑,“好,今夜我就好好想想,到底要什么?”说完,她眸光魅惑,娇媚地瞥了一眼景岚。 又一个祸水! 景岚暗骂一句,面上依旧不笑不怒,等到景九叔回来后,便吩咐景九叔将幽幽带下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小囊,是不是诚意,得问过海先生才知道。 一念及此,景岚便快步走回了柳溪的小院。 她的房门半启,灯火通明。 景岚拿着小囊走到门外,故意咳了两声。 正在施针的海先生听见后,将最后几针落完,起身迎上景岚,“少主?” “有人送了一份诚意来,海先生你看看,这可是海勾魂的蛇胆?”景岚将小囊递给了海先生。 海先生目光一亮,急切地从景岚的手中拿过了小囊,打开抖出一颗带血的蛇胆,嗅了嗅,惊喜道:“是!是!这就是海勾魂的蛇胆!若能让大少夫人服用元生丹,她定能熬过来!” “仔细些,小心有毒。”景岚谨慎地提醒一句。 海先生点点头,“少主放心,我会小心的。”说着,他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三公子跟二公子都来探视过了,少主……” “我去看一眼。”景岚知道分寸。 海先生释然,低头看了一眼小囊,“我先去炼制元生丹,这里……” “我差人把红姨唤来,等红姨来了,我再走。”景岚知道海先生在担心什么。 海先生点头,激动地提着小囊走远了。 景岚深吸一口气,终是跨入了房间。 两名丫鬟小心地给柳溪擦着额上的冷汗,她面色惨白,身子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麻沸散的药性还没有褪去,一旦褪去,只怕她多半会疼醒吧。 看见景岚进来后,丫鬟恭敬地对着景岚福身一拜,“少主。” “嗯。”景岚说是只看一眼,可目光一落上柳溪的脸,便再也挪不开来。 景九叔关于西山柳氏的事,只说了一半,可即便只有一半,都让景岚觉得背心发凉。 ※※※※※※※※※※※※※※※※※※※※ 下章告诉大家~为啥嫂嫂会“叛离”西山柳氏? 大家猜猜看,幽幽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第二十章.洄梦 痛楚,从伤处缓缓复苏,痛感像极了上辈子捱的那最后一刀。 柳溪想要睁开眼,偏生连睁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眼前的一片黑暗让柳溪觉得不安,像是她重生的那一日,她拼尽全力地睁开双眼,即便是在光明之中,她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能感觉到温暖。 三个月前—— 柳溪猝然在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捂住了上辈子的致命之处。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痛意随着她意识的清醒渐渐褪去。 “只是……只是一个梦么?”柳溪剧烈的喘息逐渐平息下来,她低头看了看干净的双掌,没有鲜血,也没有惊月。 惊月…… 柳溪自从锻造出惊月后,惊月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侧。她四处找了找,终是发现了落在床下的惊月。 柳溪连将惊月捡起,紧紧地抱着,有惊月在手,她能更安心些。 “叮铃,叮铃……” 刀穗上的银铃铛响了两声,这铃铛是西山柳氏嫡女的信物,是父亲柳擎唯一送她的礼物。她偏头呆呆地望着这两颗银铃铛,这下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缓了片刻,便提刀在房中转了一圈。 这里是柳溪在西山柳氏的闺房,也就是这里是柳氏的主城百叶城。 “我怎会在这里?”柳溪茫然自问。 这时,丫鬟忽然叩响了房门。 “大小姐,城主唤你去百叶堂。” “知道了。”柳溪凉声应了一声,柳擎召唤,是一定要去的。她匆匆换好了玄色朱雀裳,这是她柳氏的家服。 柳氏的百叶城按照四相分为了四个堂,原先都是柳擎几个兄弟执掌。如今柳擎上了年岁,几个兄弟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管顾四堂,于是柳擎逐年将四堂分给了自己的四个儿女掌管。 嫡女柳溪掌管的便是研制柳氏火器的朱雀堂,这一堂的衣裳上都用朱砂红线绣了玄色朱雀,柳溪身上的那只是最鲜艳、也是最凶厉的朱雀。 她将青丝梳理整齐后,高高地束起了一个马尾,用银发箍束起,提刀开门走出房间的瞬间,候在外面的小厮与丫鬟们都被她一身的飒气慑了一下。 提起柳氏嫡女柳溪,江湖上谁人不竖一个大拇指?只是可惜,她只是个女儿身,不然以她的本事,这代西山柳氏只怕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大事业。 “走吧。” 柳溪淡淡地说完,丫鬟便低头跟着柳溪往百叶堂去了。 百叶城的丫鬟们从来不敢抬头正视大小姐柳溪的眉眼,只因她与生俱来一股迫人的飒气,好似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凤凰。 偶尔闲聊,丫鬟们都忍不住猜想,这天下该是怎样的英雄才能配上她们柳家的大小姐? 百叶堂是西山柳氏的正堂,凡有大事,必在这里处理。 主座是青铜镂刻出的虎兕大座,如今铁青着脸坐在上面的中年鹰鼻男子正是柳氏的家主柳擎。 今日除了家主之外,堂中还有三人,十七岁的柳二小姐,十六岁的柳三小姐,还有十五岁的柳家四公子柳问心。 四人的脸色冷峻,没有半分笑意。 柳溪从踏入百叶堂开始,就觉得气氛是出奇的诡异。 “关门。” 柳擎从座上缓缓站起,吩咐小厮们将百叶堂的大门合上。 柳溪惑然瞥了一眼合拢的大门,今日柳家的人齐聚于此,想必柳氏一定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她从不多言,便静默地站在了妹妹与弟弟的首位,静等父亲说话。 柳擎今日的举止很是诡异,只是静静地盯着柳溪的脸看,甚至妹妹与弟弟的举止也很奇怪,也是盯着柳溪的脸来。 柳溪被盯得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 “铃铛。” 柳擎对着她伸出了手去,开口就要她刀穗上的铃铛。 柳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父亲?” “既不是我柳家的女儿,这铃铛便该还来。”柳擎的话好似一道惊雷,霎时劈在了柳溪的心坎上。 “什么叫不是柳家的女儿?”柳溪的声音发颤,她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出。 柳擎厌弃地冷嗤道:“你像我么?你瞧瞧你的妹妹跟弟弟,你又像他们么?” “娘亲不是这样的人!”柳溪挺直了腰杆,厉声直斥柳擎,“她为了给你生儿育女,把命都豁出去了,父亲,你怎能这样侮辱她?!” 柳擎冷笑,语气愤怒,“侮辱?她难道对我不是侮辱?!”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叠书信,狠狠地砸在了柳溪脸上,“这就是证据!” 虽然说柳溪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可母亲出自江湖名门,怎会做这样的事?她哪里会信父亲一个字?当下便弯腰去捡地上的书信。 她自小失去母亲,对母亲唯一的记忆便是母亲手书的很多诗册。这书信上的字体只有两种,一种是她熟悉的母亲手书,一种是她从未见过的俊秀楷体。可不管是哪一种,字里行间透出的都是浓浓的相思之情。 殷郎。 那是母亲手书中不断呼唤的人名,可从头到尾,柳溪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亦或是,世间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母亲是死无对证,父亲是铁证如山。 “父亲,此事……咳咳!” 柳溪尚未来得及说出“蹊跷”二字,背上便捱了父亲一掌,痛彻心扉,几欲将她的脏腑震碎。 她感觉自背心往下,又痛又麻,哪里还站得起来? 柳擎是铁了心的要废了她。 “念在你我多年父女的情分上,我本该留你一命。”柳擎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可你知道我们柳氏太多秘密,所以,你能不能活,就看老天给不给你这个机会了。”话音骤落,刀锋狠狠地削去了柳溪背上刺青处的血肉,带出了一蓬鲜血,溅落在了他的脚下。 去柳氏刺青,掌击废她半身,她这样一个废人,如何能活? 所谓看老天给不给机会,不过是柳擎做给下面人看的惺惺作态。 柳溪痛得趴在地上,双眸血红,眼泪噙在眼眶之中,看着柳三小姐用刀锋割下了刀穗上的铃铛,抛给了柳二小姐。 只见柳三小姐亲手将大门重新打开,“大姐,门我给你开了,你多多保重啊。” 柳溪想开口说话,可一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引得她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 柳二小姐得意地握着铃铛,迫不及待地将铃铛穿上了刀穗,她终于成为了柳氏的新嫡女,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柳溪用力强撑起上半身,她恨然看着这些曾经的亲人,哪怕有些人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如今一个一个都巴不得她死。 她唯一放在心上的父亲,却是亲手要她命的人。 呵,多讽刺。 躲过了魏谏白的偷袭,又遇上了亲人的反戈一击。 从头到尾陪着她的只有手中的惊月,她一锤一锤打出来的惊月。兵刃虽凉,却比这些人要可靠。 “大姐,我帮帮你吧。”柳问心说是帮忙,一手扯住了柳溪残破的衣领,将她提着扔到了门口,歉声道,“我还小,力气不够,大姐,你别怪我。” “咳咳……” 这一扑倒,震得柳溪的脏腑似是炸裂般疼痛。 终究不是同母姐弟,能落井下石,岂能放过? 柳二小姐刚欲上前补一脚,只听“噌”的一声,惊月骤然出鞘,柳溪反握惊月划出了一道刀弧弧光,硬生生地将她逼退了一步。 柳溪怎会再受这样的羞辱? 她那般骄傲的一个姑娘,曾经风风光光的柳氏嫡女,岂能被这些人一个一个地轮番羞辱? 柳溪咬牙,眼泪终是涌出了眼眶。 她恨然将堂上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无情无义,她若能够活,他日必定要他们后悔!她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地上染血的书信上,他若能活,必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字如其人。 母亲的那些手书,端正娟秀,岂是这种勾三搭四,说这些下作话的女人? 活下来! 一定要活下来! 柳溪不再多看他们,忍痛爬上了门槛,拖着无力的下半、身,一寸一寸艰难地往前爬行——爬下斩魂石阶,爬出长风道,便能爬出西山柳氏的山门。 从今往后,她与西山柳氏,再无半点瓜葛! “父亲,就这样放她走了?” “我下的手,我有分寸,她就该死在外面,免得脏了我西山柳氏的地!” 呵。 柳溪痛到极致,听见身后的这些话,忍不住自嘲颤笑。 这个冰冷到极致的家,果然每个人都是没有心的。 曾经风光的她,像是一只丧家犬一样,在众目睽睽下爬出西山柳氏,是怎样的羞辱?换做之前的她,她宁可自戮当场,也不会做这样下贱的事。 可是,她不甘心! 上辈子被魏谏白偷袭,这辈子又被家人如此对待。 她为何要死?为何那些陷害她的人,就能好好的活着? 视线越来越模糊,凉意也越来越浓烈。 她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更不记得她爬出山门后,在山道上遇上的那人是谁? 柳溪只记得,她伸出了手去,对着那个陌生人拼尽一切地开了口。 “救……救我……” 她想去伸手抓住那个陌生人的手,正如三个月后的此时,麻沸散的药效缓缓褪去,痛楚噬身而来,她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知道伸出手去,捉住那个人的手。 景岚没想到柳溪会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来,却被柳溪握得更紧。 “松……” “痛……” 景岚的话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柳溪苍白又满是冷汗的脸,清楚地看着柳溪从眼角滑落的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最脆弱的一面。 柳溪会哭,会喊痛,她不过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只比景岚大一岁几个月。 上辈子她是那般不可一世,这辈子却如此狼狈。 景岚心中五味杂陈。 她清楚明白——这辈子很多事不一样了,很多人也不一样了。 柳溪就是不一样的那一个。 “去把红姨唤来。”景岚回过神来,匆匆吩咐丫鬟。 丫鬟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景岚哑声道:“看在大哥的份上……你好起来,我不赶你走了。”说完,景岚紧了紧她的手,只觉她的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景岚蹙眉,另一手拿了边上的帕子,轻柔地擦了擦柳溪额上的细汗。 果然是相由心生。 不那么讨厌柳溪后,景岚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 这就是柳溪这辈子重生的开局。 不止小五遇上的是修罗场,其实柳溪遇上的更修罗场。 西山柳氏跟东海景氏,是两个不一样的氛围。 不过,柳溪肯定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所以,等她好了,有些人肯定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