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宋二小姐》 第1章 申城西街走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斜襟鸦青斜襟长袄,靛青长裙,梳着圆髻,腿脚利落的婆子,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少女肤色微黑,脸膛透着健康的红润,穿着粗布袄裤,脚上黑布鞋,挎着蓝底白花的土布包袱,举止有点畏缩,一看就是乡下来到丫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马路上有轨电车,私家汽车,黄包车穿梭,街道两旁香烟、雪花膏、电影明星广告牌,画着穿旗袍光裸大腿,烫着大波浪卷发,红唇妖艳的女郎,少女眼花缭乱。 报童清脆的声音响起,“明日大华纺织厂江家的长公子在教堂举办西式婚礼。” 婆子一行走,一行小声嘱咐,“说话小心点,别触了主人霉头,旁的事情不能乱打听,我跟你说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少女在心里默记了一遍,她要侍候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少爷的外室,男主人姓江,女主人姓宋。 时下有钱人家都在外面养小公馆,不是什么稀罕事。 少女叫四喜,老家是苏州乡下,来申城投奔亲戚,找个事做。 穿过两条街巷,在公共租界内一户公馆门前,婆子停住脚步,四喜从雕花铁门朝里看。 早起便是阴天,铁门里一座二层西洋小楼蒙了一层暗灰,四喜看了一眼门牌,江公馆,婆子按门铃,一个中年男仆开了门。 婆子说;“我跟吴嫂子说好了,来荐工的。” 男仆垂着眼皮,朝她身后的四喜溜了一眼,把门开了一人的宽度,放她们进去。 铁门咣当一声复又关上,男仆不发一言,在前面带路,来到洋楼的客厅里,见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佣,女佣瘦长脸,客气地对婆子说:“张大娘劳你跑一趟。” 婆子唤四喜,“这就是我说的丫头,手脚勤快。” 姓吴的女佣上下打量她,看四喜模样周正,看似本分朴实,说;“留下吧,先试试看。” 拿跑腿钱给婆子,婆子得了好处,满意地嘱咐四喜几句走了。 吴嫂对四喜说;“太太今天不舒服,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小楼二层是主人卧房、小客厅、书房,一层是客厅、厨房、佣人的房间。 吴嫂带着四喜到楼梯下的一间小屋,小屋没有窗户,屋子小就能放下一张床,四喜把包袱放下。 小楼里很肃静,只有吴嫂和四喜两个佣人,看门的男仆住在院子里的平房。 吴嫂在餐厅里挑米,四喜坐在餐桌旁剥莲子。 吴嫂挑米很仔细,说:“太太不吃午饭,晚饭要吃八宝莲子粥,这是我跟一个北平厨子学的,用江米和黏黄米,加莲子、百合、杏仁、碎核桃仁、银耳、黑芝麻,煮烂了再拌一小勺白砂糖,撒上青丝玫瑰,又好看又好吃。” 四喜便想,这有钱人家真讲究,问;“晚饭先生也喝粥吗?” 吴嫂把米中的一个小沙粒检出来,说;“先生不天天过来,隔两天来一次,这有一个礼拜没来了,太太是先生背着家里娶的,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家里破产了。” 四喜来了半天,同吴嫂混熟了,吴嫂除了嘴碎,好相与,家里就一个女主人,没什么活计,很清闲。 中午吴嫂热了馒头,早晨的剩菜,给看门的老刘送去一些,和四喜两人在厨房吃了。 下午四喜把客厅的地拖了,想擦玻璃,看天阴要下雨,便想等天晴后在擦,吴嫂交代她楼上不用收拾,以免影响太太休息。 四喜没有上楼。 到了晚饭钟点,吴嫂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小碗八宝粥,四样小菜上楼,送到女主人的卧室里。 等吴嫂下来,拿盘子捡了三个馒头,小菜一样夹了点,对四喜说;“你给老刘送去。” 四喜端着饭菜来到院子里,看见男仆老刘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正在磨刀。 听见有人走近,扬了一下手,手里的菜刀刀刃一晃,四喜眯了一眼睛,笑着说;“刘叔,吃饭了。” 老刘没说话,接过饭菜,男仆老刘看上去有点怪,沉默寡言,从四喜来到这里,没听见他说一句话。 四喜说;“刘叔,你吃完我来取盘子。” “嗯” 他不出声,四喜还以为他是哑巴。 回到厨房,小锅里剩下的八宝粥,四喜和吴嫂两人一人一碗吃了。 傍晚,掉雨点了,吴嫂望着外面的天,这阴雨又要持续几日,有时连着半个月才能放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对四喜说:“你检查一下楼上的窗户,看有没有关严。”又小声嘱咐,“太太的卧房你别进去了,先生书房的东西你别动。” 四喜答应一声上楼去,二楼两间卧室,一间小客厅,一间书房,一间浴室,除了主卧,其它房间都是空着, 阴雨天,走廊光线昏黑,空荡荡阴森森的,有点瘆人,四喜经常听乡下老人讲老屋里闹鬼的故事,有点害怕。 走廊柚木拼成花纹的地板上铺着暗红的羊毛地毯,走上去听不见脚步声。 经过女主人的卧房,卧房的门开了一条缝,四喜看见靠壁炉旁坐着的女主人,穿着墨绿丝绒水滴领镶钻旗袍,露出雪白的胳膊,脖子,修长的腿套着玻璃丝袜,侧脸轮廓很美。 女主人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峨眉微蹙,聚精会神地看,没发现她。 四喜以为有钱人家的外室,小公馆里住的都是脂粉厚重的风尘女子,可女主人是她见过最美最干净的女子。 四喜看呆了, 这时,电话机突兀地响了,四喜吓了一跳,女主人走到床头,拿起电话。 周遭寂静,四喜听见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意识到偷听不好,放轻脚步离开。 西面把头是一间小客厅,房间里西窗和南窗,四喜把两扇窗户重新检查了一遍,确定关严了。 扫了一眼房间,小客厅里放着西洋沙发,茶几,壁炉上摆着一张照片,四喜好奇,凑近看,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对男女很年轻,男青年穿着中山装,女青年穿着天蓝夹袄,黑裙白袜,两人的打扮像学生。 阳光照在草地上,两人并肩坐着,笑容灿烂。 女青年是女主人,男青年应该是男主人了。 四喜从小客厅出来,走进浴间,浴间用玻璃从中间隔开,分成浴室和卫生间,西洋文化的引入,社会名流、政界人士有钱富豪家里都装了抽水马桶,浴盆。 四喜用手摸了摸白瓷浴盆,比乡下洗澡用的的木盆好多了。 浴室里有一扇小窗户,四喜伸手试了试,已经关严了。 突然,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声音,隔壁就是主卧。 四喜出来,在走廊就听得很清楚,是女主人的声音,还在通电话,好像很激动,嗓音不觉提高。 四喜蹑手蹑脚地过去,没敢朝屋里看。 主卧旁边的次卧,摆设水曲柳家具,一张西洋桐床,跟主卧一样朝南窗。 除了主卧,都检查完了,就剩下东头的书房,书房平常是锁着的,四喜推了一下门,没推开,就下楼拿钥匙。 吴嫂给了她一串钥匙,四喜又上楼,打开书房门进去,书房不大,大概平常是先生用,书房里一张实木桌极宽大,占用书房很大空间。 靠北墙书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书籍,书房陈设简单,一目了然。 二楼窗户都检查一遍,四喜锁上书房门下楼。 吴嫂在厨房里准备明早早餐,四喜把钥匙交给吴嫂。 犹豫要不要把女主人好像很生气的事告诉吴嫂。 吴嫂把揉好面团扣上,问:“看见太太了吗?” 四喜说;“太太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好像不太高兴。” 吴嫂没有大惊小怪,说;“先生要结婚了,娶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心里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太太娘家没人了。” 西洋钟响了,八点钟正,四喜在小屋里铺床准备睡觉,听见客厅门一声闷响,走出小屋,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穿过客厅,男人穿着咖啡色西装,好像照片上的男主人,照片上的男主人年轻,男人脚步匆匆上楼去了。 四喜站在楼梯下,两只锃亮的黑漆皮鞋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过一会楼上争吵声传来。 男声肯定是方才上楼的男主人,女声是女主人,楼上就住女主人一个人。 过了有半个钟头,木质楼梯噗通噗通的脚步声响起。 方才上楼的男人快步下楼。 没看见躲在楼梯下的四喜。 径直走了。 小楼里又恢复肃静,吴嫂探头朝楼上看,一会,端了一杯热牛奶上楼。 四喜回到自己住的小屋里。 小屋里扯了电线,头顶悬着一盏白炽灯,四喜没点灯,小屋里昏黑一片。 她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一声惊雷,把黑沉沉的夜空撕裂开,大雨倾盆而下。 这一夜,四喜梦见乡下老屋里穿着白衣的女鬼,女鬼披着长发,遮住半边脸,脚离地,在半空中漂着。 一下惊醒了,坐起来,捂住胸口,四周黑咕隆咚的,半天想起这是作工的人家。 再也睡不着,天还没亮,她静静地躺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寂静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四喜惊恐地坐起来,这不是梦。 披上小褂走出小屋。 天光微亮,客厅里光线灰暗,吴嫂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惊慌地叫喊:“杀人了!” “太太……太太死了!” 四喜顿时毛骨悚然。 打电话报警。 不到半个钟头,公共租界巡警来了。 巡警问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吴嫂,吴嫂哆哆嗦嗦说了个不清,腿软扶着楼梯带着巡警上楼看。 报案后,四喜从吴嫂嘴里陆陆续续知道小楼里发生命案,女主人被杀了。 华人警探黄恩南勘察了现场,昨晚二楼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楼下客厅大门从里面闩着,下了一场暴雨,早晨雨刚停,客厅地毯上没留下脚印。 凶手显然不是从二楼窗户逃走的,从客厅大摇大摆地离开,可又如何解释客厅通往外面的门从里闩着,凶手离开难道穿门而出。 申城报纸大肆报道这起谋杀案。 这座公馆的男主人叫江墨林,被害女主人叫宋凤宁。 ※※※※※※※※※※※※※※※※※※※※ 开新文了,求把我收了吧。 第2章 周围争吵声,宋凤宁呆呆地站着,手捂着胸口,那个雨夜,刀子刺中她胸口,鲜红的血顺着门缝流到走廊印花羊毛地毯,暗红色的地毯殷红一片。 清晰地感觉到冰凉锋利,她全身发抖。 下意识地低头看,手上没有血,胸口也没有刀,地上很干净,她穿着一双白纱袜,黑皮鞋,黑裙,月白收腰夹袄,素雅干净 房间不是小洋楼的卧房,是慧文中学女寝。 寝室里两个女生吵架,两个女生劝架。 宋凤宁意识到,她回到十五岁那年,在县立慧文中学读中学一年,女寝住着六个女生,吵架的两个女生,齐耳短发的叫孙敏之,梳两条辫子刘海和辫捎烫卷的是杜珍妮。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相让,杜珍妮的父亲开造船厂,平常在学校拉帮结伙,非常霸道,常常欺负同学,家里有钱有势的同学轻易不招惹她。 偏孙敏之是个直脾气,针锋相对。 劝架的两个女生,背后拧着一条麻花辫的叫谭君如,为人热心肠,乐于助人, 长相清秀的叫王玉琪,胆小怕事。 身材高挑的叫冯丽莎的女生站在一旁瞧热闹,津津有味地看一出好戏。 这次吵架事件的原因,孙敏之晾晒在阳台上的白纱袜掉在地上,被杜珍妮踩了一脚,杜珍妮不道歉,懒得弯腰捡起来,孙敏之很气愤,两人本来不合,吵得不可开交。 住六个女生女寝201室,谭君如十七岁,孙敏之,冯丽莎、王玉琪同岁,十六岁,宋凤宁和杜珍妮都是十五岁。 开学不久,孙敏之和杜珍妮就因为一件小事闹矛盾。 孙敏之直脾气,杜珍妮大小姐脾气,蛮横无礼,两人经常发生冲突,孙敏之有早睡的习惯,杜珍妮故意开灯,一个学期,两人闹了五六回了。 杜珍妮看不起孙敏之,拉拢班级一伙同学,找茬欺负孙敏之,毕竟好汉难敌四手,孙敏之人单势孤受了不少窝囊气。 六个女生中,谭君如人缘最好,保持中立,冯丽莎看不惯杜珍妮霸道,乐得坐山观虎斗。 冯丽莎家境优渥,父亲是一家洋行的董事。 王玉琪和孙敏之家境一般,两人关系比较要好,孙敏之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供她读书,家里比较拮据。 王玉琪的父亲是个小乡绅,有点钱,思想比较开明,两人平常被杜珍妮瞧不起,王玉琪胆小,受了欺负,忍气吞声,不像孙敏之敢反抗。 大清朝刚亡,一些守旧的家庭 ,女孩子读到初小毕业,能识字看报纸,就不再念下去,嫁人或者找个差事,补贴家用。 能进慧文中学读书的都是家境不错,学校有校舍,食堂,大多数学生平常住校,只有周末回家。 宋凤宁对这个时候两人吵架的事还隐约记得。 中学毕业后,她成绩差,不喜欢书本枯燥,没有读大学,她父亲恰巧在她中学毕业这一年破产,自己开车撞倒江桥护栏,汽车坠落大海,自杀身亡。 屋里还在吵架,宋凤宁站在屋子中央,争吵声变得遥远,仿佛听见另一种声音,恐怖的尖叫声,一张张惊慌的脸,这间女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凤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胸口发慌。 屋里吵架渐渐停了。 最后还是杜珍妮占了上风,孙敏之拿着一只白纱袜,看上面的脚印,生气想丢掉,又舍不得,赌气端盆把脏了白袜拿到水房洗。 杜珍妮撇撇嘴,“不就一双破袜子,你有本事丢掉,穷的一双袜子都买不起。” 门没关,孙敏芝听见,这口气咽下去没有接茬。 宋凤宁默默地坐在床铺上,刺耳的尖叫声,异常恐怖,挥之不去,她的心脏隐隐作痛,像被一只大手揪住了一样。 “到点了,要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谭君如催促大家去教室。 宋凤宁和冯丽莎在前面走。 听身后身后孙敏之和王玉琪小声说方才吵架的事。 杜珍妮同隔壁寝室的两个女生朝孙敏芝这边看,那两个女生跟杜珍妮是一伙的,三人商量怎么对付孙敏芝。 杜珍妮厌恶阴狠的目光看过来,王玉琪不由一哆嗦,本能地跟孙敏之拉开点距离。 小声地对孙敏芝说:“你不该惹她们,你一个人斗不过她们。” 孙敏之的气消了些,说;“我们总不能任由她们欺负,你越怕她们,她们越得寸进尺,更把你踩到脚底下。” “你反抗还不是自己吃亏,惹不起躲着点。” 王玉琪小声嘟囔,暗怪孙敏芝太冲动,自己同孙敏之走得近,跟着吃挂落,被杜珍妮她们当成眼中钉,此后便有些疏远孙敏芝。 宋凤宁无心关注这些女生之间的纷争。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宋凤宁还没有从被谋杀的阴影中出来,手脚冰凉。 她跟江墨林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江家世代经商,江老爷投资实业,宋江两家交好,门当户对,两家父母口头订下儿女亲事,后来宋凤宁的父亲破产自杀了,江家背信弃义,悔婚,不认这门亲事。 宋凤宁家破人亡,一个千金大小姐,没有任何生存能力,都不如家里的女佣。 好在未婚夫江墨林有情有义,没有不管她,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在外背着家里租了房子,供养她,信誓旦旦,非她不娶,说两人瞒着家里先同居,有了孩子江家就接受她了。 宋凤宁单纯,无条件相信他。 后来江墨林被家里逼迫娶商会会长的千金,瞒着她,直到她看报纸得知他要在教堂举办西式婚礼,两家联姻极为轰动。 宋凤宁跟他大吵了一架后,当晚被杀。 她一个闺阁小姐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宋家破产后,又被江墨林当成金丝雀圈养,平常不大出门, 到底是谁容不得她活在世上,宋凤宁不得而知。 现在离她父亲破产还有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宋凤宁,你一路怎么一句话不说。” 冯丽莎奇怪地问。 “我想一道算术题。” 宋凤宁被打断思路,扯谎说。 “哈,宋凤宁,你什么时候学好了,连走路都想学习的事。” 宋凤宁白了她一眼,“快期末考试了,我不及格怎么回家见父母。” “反正你们家不指望你考个状元,不像我父母,成天嘟囔我学习。” “冯丽莎,你父母对你挺好的。” “那倒是,我是她们的亲生女儿嘛。” 下午第一堂英文课,宋凤宁听得一头雾水,像听天书一样,发现课文里的单词全不认识。 第二堂是算术课,教算数是个年轻男教师 ,姓余,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宋凤宁更是听得一塌糊涂。 余先生看见第三排女生宋凤宁瞪着一双大眼睛,呆愣愣的,这个女学生平常不用功,个性顽劣,今日倒是破例认真听课没走神,可看表情完全没听懂。 扫一眼下面,问:“有没有同学没听懂,请举手示意我。” 宋凤宁咬着铅笔,偷偷地低下头,垂头丧气,犹豫是否举手,余光瞟着周围,没有一个同学举手。 她觉得自己很笨。 下课后,宋凤宁问后座的一个成绩落后的叫马福良的男同学,“我没听懂,老师问我没敢举手,你听懂了?” 马福良摇摇头,“没听懂,举手太没面子了。” 宋凤宁找到点心里安慰,不是她一个笨,可能班级还有听不懂的同学。 这学期离期末考试就剩两个月了,这堂自习课,她托着腮,小脸皱皱的,跟她要好的女生康纯如招呼了两声,她都没听见。 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了,宋凤宁?” 宋凤宁苦着小脸,“康纯如,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呢?” “宋凤宁,你家里有钱,你以后也不用读大学,反正你将来嫁人也是阔太太,平常打打麻将,听听戏,吃穿不愁,不像我,中学毕业不能念了,要帮家里挣钱。” 宋家开纱厂,宋凤宁是唯一嫡出的女儿。 前世的宋凤宁也是这样的想法,混中学毕业,嫁给江墨林,江家是申城屈指可数的富商,江家的少奶奶不用出去工作。 , 天真地把江墨林当成依靠,在家族破产后,走投无路,什么都不会做,被骗做了外室。 重活一回,她该有点长进。 今日是周末,放学后,她同康纯如一起离开教室。 经过走廊,一个女生跑过来,塞给她一个纸条跑了。 这个女生好像是高二级部的。 宋凤宁打开纸条,上面的钢笔字很漂亮,放学后去操场,落款:墨林。 “是不是江墨林约你呀?” 康纯如伸脑袋凑过来看。 宋凤宁几下便扯了纸条,团了团,顺手扔进垃圾桶。 康纯如很意外,不解地看着她,问;“你跟江墨林吵架了?” “谁有空跟他吵架?” “你不是喜欢江墨林,每次他约你,你都高兴地跑去见他。” “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宋凤宁仰着小脸,背着书包,跟康纯如朝学校大门走。 学校大门口,宋家的汽车早等在那里。 第3章 周末放学后,宋家的司机老王都在学校门口等宋凤宁,看见她出来,喊了一声,“二小姐。” 宋凤宁同康纯如告别,跑过去,老王接过书包,绕过去打开车门,宋凤宁钻进汽车。 汽车经过申城街道,街道两旁南货铺、点心铺、猪肉铺、鸡鸭店、油盐店,小吃摊子,不绝于耳的吆喝声,有轨电车铃铃铃摇铃声,宋凤宁置身其中,一切恍若不真实。 宋公馆在法租界内。 门房看见宋家的汽车回来,打开大门,汽车驶入,停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宋凤宁小跑进客厅,客厅没人,往日这时候家里要开饭,大家都聚在客厅里。 女佣张嫂在餐厅里摆放餐具,看见她说:“二小姐回来了。” “太太呢?” “太太说不舒服,早起厨房煮了点粥,送上去楼,太太喝了几口,中午饭也没吃。” 这时,二太太曹玉珍从楼上走下来,二太太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天气有些热了,穿着低领短袖绛紫缎压深色宽边的旗袍,脚上穿着绒面平跟鞋,银盆脸,中年发福了。 二太太曹玉珍年轻时是大太太关碧华的使女,姿色平常,太太怀了大少爷时,侍候了宋老爷,转年生下大小姐宋知芳,年轻时身材苗条,养尊处优的生活变得如今体形富态。 “凤宁回来了。” 二太太亲热地同宋凤宁打招呼。 “大姐还没回来吗?” 大学开放女禁,大小姐宋知芳考上了沪江大学。 二太太走下来,“知芳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 正说着,客厅门开了,穿着一身校服的大小姐宋知芳走进来,“娘,你又在跟凤宁说我什么?” 宋知芳面色红润,脸盘像二太太,面如满月,不是十分漂亮,身材健美,健康有活力。 “太太。” 女佣张嫂朝楼梯上看。 宋家的女主人,宋鸿年结发妻子关碧华,三十六七岁,上身穿着一件月白缎夹袄,衣摆绣着一支海棠花,靛蓝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翠玉簪,江南女子的婉约,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娘,我还正想上楼看您。” 宋凤宁又见到母亲,心情很激动。 大太太关碧华从来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着极好的教养,温言细语,“大少爷还没回来?” “大少爷刚才打电话,说晚点回家,别等他吃饭了。”梳着一条粗辫子的女佣小娥说。 “太太,摆饭吗?”女佣张嫂问。 “等一等老爷。” 宋凤宁观察母亲,母亲神色淡淡的,好像有不开心的事。 管家周昌小心翼翼地看太太的脸色,“太太,木工做花架子的钱结了,还有老爷修大门的钱。” “老爷还说花销大,零零碎碎的钱都看不见花到哪里了。” 宋凤宁听母亲抱怨,心想,难道宋家现在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前世她是锦衣玉食的娇小姐,不关心这些,对家里的境况一无所知。 管家周昌在宋公馆做事十几年,看着本分老实,颇得主人信任。 院子里传来汽车声响。 宋家的家主宋鸿年回来了。 客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仪表堂堂,面色威严。 宋凤宁的视线越过父亲,宋鸿念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少妇,文静朴素,皮肤白皙,眉眼温柔。 随在她身旁的少女,跟宋凤宁年纪相仿,长相很像少妇,一副乖巧模样。 前世这俩母女进门,把宋家两个男人的魂都勾去了,尤其是大哥,喜欢上这位拖油瓶的便宜妹妹,不能自拔。 俩母女的气质很合宋家男人的口味。 这女人看上去本分规矩,却在宋鸿年破产自杀后,伙同管家周昌卷走了宋家所有的钱财,要债的天天上门逼迫她母亲。 大太太关碧华从沙发上站起来,“老爷回来了。” 无视丈夫身后的母女俩。 二太太上前,接过宋鸿年的帽子和大衣,交给女佣张嫂。 宋鸿年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站着的娘俩,轻咳了一声,向大家宣布,“雪兰和宜秋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又补充一句,“宜秋以后就是我宋鸿年的女儿,改名叫宋宜秋。” 前世宋凤宁没有心机,当即不留情面的指出来,孙宜秋改了老祖宗的姓氏,忘了本。 迟雪兰母女尴尬,惹恼父亲,责怪母亲没教育好女儿,夫妻生了一场气,感情更加淡漠。 呈口舌之快的结果,父亲越发护着迟雪兰母女俩,生怕母女俩在这个家遭人欺负。 貌似被她欺负的孙宜秋,一副柔弱的可怜的模样,引起大哥的同情。 这次宋凤宁没有吱声,在她父亲看不见的角度,鄙夷地目光,刺得迟雪兰面色一红。 孙宜秋对她的不友好,颇为记恨。 宋鸿年又吩咐下人,“以后称呼三太太。” 家里人没人敢反驳。 管家周昌给迟雪兰引见关碧华,“这是太太。” 迟雪兰恭恭敬敬,“太太。” 大太太关碧华嗯了声。 迟雪兰暗示女儿,孙宜秋上前鞠躬,“太太。” 关碧华点了点头。 宋凤宁看母亲似乎早知道这件事,淡淡的神情。 周昌介绍宋知芳,“这是大小姐。” 又介绍宋凤宁,“这是二小姐。” 孙宜秋细声细气地,“大小姐,二小姐。” 孙宜秋,现在改性宋,宋宜秋瞄着宋凤宁,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二小姐,穿着一身洋装,杏黄荷叶领纱裙,令人眼前一亮,羡慕地多看了两眼,迎上二小姐不屑的眼神,低下头。 “宜秋比凤宁大,以后称呼宜秋二小姐,称呼凤宁三小姐。” 宋鸿年吩咐道,他对迟雪兰是真爱,对迟雪兰同别人生的孩子视如己出,这点小事都想到了。 宋鸿年一向不重女色,虽然纳了侍女,也是太太关碧华做主,而且对妾较冷淡,夫妻感情很好。 宋凤宁心想,男人的心像六月天,说变就变, “这是二太太。”周昌接着介绍曹玉珍。 迟雪兰对曹玉珍极客气,“二姐。” 二太太曹玉珍心里当然不希望老爷多一位姨太太,怕宋鸿年,敷衍地说;“三妹和二小姐来了,家里以后更热闹了。” 宋鸿年对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少妇低眉浅笑,感激地望着宋鸿年,宋鸿年面色温和,安抚的眼神。 宋凤宁冷眼看着。 气氛有些尴尬时,客厅门口一个男声响起,“我回来了。” 大少爷宋兆申进门看见客厅里的两个陌生女人。 管家周昌识相地替老爷介绍,“大少爷,这位是新三太太,和二小姐。” “大少爷。”迟雪兰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大哥。” 一声怯生生地细小的声音,宋兆坤看迟雪兰的眼睛落在纤柔的少女孙宜秋身上。 宋凤宁前世顺风顺水过了十五年,直到遇到了克星孙宜秋,两人不合,宋凤宁讨厌这母女俩从不掩饰,以至于屡次被父亲训斥,她心里不服父亲偏袒外人,跟父亲顶嘴,性格叛逆。 父亲托人走门路,孙宜秋转学到慧文中学,同她一个班,孙宜秋心眼多,背地里搞小动作,使宋凤宁在班里人缘不好,叛逆学习成绩差,被孙宜秋算计,在学校里惹祸,差点被学校退学,大哥护着孙宜秋,她和大哥关系越来越差,住学校不回家。 后来宋家破产,迟雪兰同管家卷了钱财跑路,又被管家周昌骗了钱,一无所有,孙宜秋失去庇护,在舞厅做舞女,大哥每晚都去捧场,孙宜秋找到了靠山,一个青帮头目,便不理睬落魄的大哥,甚至当众羞辱他,大哥执迷不悟,被青帮头目带人打断双腿,人废了,自己死后不知道大哥的结局如何。 母亲因为大哥的腿伤黯然神伤,没过多久故去了。 宋鸿年问妻子,“她们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大太太关碧华淡淡地说;“三太太住二楼楼梯对着的房间,宜秋小姐住凤宁房间旁边的一间。” 招呼女佣,“小娥,你带她们去房间,一会下来吃饭。” 小女佣小娥带二人上楼。 宋鸿年转而又对长子宋兆申说:“你大学毕业就到工厂帮忙,” 宋家的三合纱厂和永兴纱厂,宋鸿年就一个嫡子,将来要接管家业。 宋兆申在复旦大学读书,今年就毕业了。 宋兆申的理想是大学毕业后留洋,跟几个男女同学说好了。 当面不敢反驳父亲,阳奉阴违,口头先答应,等毕业再说。 宋鸿年又问了他的学业,宋兆申的成绩名列前茅,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一一回答,宋鸿年很满意。 转脸看见坐在一侧沙发上神情不属的宋凤宁,说;“我头些天看见你们校长,说你平常小测成绩很不理想,你要向你哥哥姐姐学,别给我丢脸。” “知道了爹。” 宋凤宁难得乖乖的,宋鸿年没过多责怪。 又对大女儿宋知方说;“现在青年学生不知深浅,动不动就□□罢课,你别跟着他们瞎胡闹。” “爹,我们是大学生,有自己的思想,□□是针对政府时弊,提出我们的意见,是爱国的表现,不是瞎胡闹。” “你们懂什么?年纪轻轻的,学好本事,才能为国家出力,不是光喊喊口号,盲目跟从,国家就富强了。” 宋知芳还想跟父亲辩论,二太太一个劲朝她使眼色,怕她忤逆父亲,宋知芳忍住没有接着说下去。 “老爷太太现在开饭吗?”女佣张嫂问。 “开饭!” 大太太对女佣小娥说;“上楼叫三太太和二小姐下楼。” 冷不丁叫二小姐,宋凤宁猛一抬头,二小姐的称呼已经不是自己了,变成三小姐,这要适应一阵。 佣人端上饭菜,摆在饭厅。 迟雪兰和孙宜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下楼了。 宋鸿年坐在主位,两侧坐着大太太和二太太。 迟雪兰坐在二太太下首座位。 大少爷宋兆申和宋知芳、宋凤宁,坐在大太太一侧,宋兆申斜对面是宋宜秋。 宋家吃饭讲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一片肃静。 宋宜秋一直很安静,吃饭很慢,很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宋凤宁记得前世她胆怯畏缩,像个小可怜,都是背后使坏,可现在她与宋宜秋偶一对视,却发现她眼睛里的精光。 宋宜秋低头往嘴里添白饭,小心翼翼,不敢动桌上的菜肴。 宋兆申一直留意着她,不声不响地斜着把菜盘朝她跟前推了推,宋宜秋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睛清澈无邪。 小心地伸筷子夹了几根菜,放在饭上慢慢吃。 时不时地看宋家人的脸色。 宋凤宁看自己的大哥,同前世一样,被宋宜秋的伪装激起了保护欲。 人生重来一回,宋凤宁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挽救不了宋家破产,阻止不了迟雪兰母女进门,拦不住她大哥被宋宜秋吸引。 第4章 太太关碧华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上楼去了。 宋鸿年吃完了。 一直暗中察言观色的迟雪兰,老爷太太吃完了,她也放下碗筷。 孙宜秋瞅瞅,低头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 张嫂说:“今天的汤炖了一个下午,我给老爷盛一碗喝。” “我来吧,张嫂。” 迟雪兰声音软糯,柔声细语,宋鸿年心里极为妥帖,平素威严的面孔难得一见的温和。 迟雪兰亲手盛了一碗汤,舀了一小勺,尝了尝,放在宋鸿年跟前,“这汤火候正好,很鲜美。” “我尝尝有没有你煲的汤好。” 宋凤宁从父亲眼睛里看到温情,迟雪兰嫁过人,不年轻了,还带着个女儿,能做宋鸿念的姨太太还是有令男人迷恋的本事。 宋鸿年平常不怎么喝汤,端起来把一碗汤都喝光了。 宋凤宁同往常一样,选择视而不见。 倒是大小姐宋知芳微微蹙眉,看迟雪兰母女俩不顺眼。 二太太曹玉珍细嚼慢咽,佯作什么都没看到,有点心酸,老爷何曾对她这样过。 宋鸿年拿过张嫂端着银盘里的温热的湿手巾擦手,站起身,上楼去书房。 迟雪兰没有跟上去,保持举止文雅矜持。 迟雪兰没怎么吃,宋鸿年走后跟二太太说话,态度谦恭,“曹姐姐,我初来乍到,有不周到之处,姐姐提醒我。” 二太太曹玉珍丫鬟出身,勉强认识几个字,宋鸿年对她冷落,二太太平常对老爷太太毕恭毕敬,闻言说;“我哪里敢当,妹妹念过书,比我强多了。” 宋知芳吃了一小碗饭,把张嫂盛着的汤喝了,问二太太,“娘,我记得太太有件旧式喜袍。” 她娘曾是太太的丫鬟,掌管太太的嫁妆,衣裙首饰。 二太太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这阵子回来这么晚,在学校做什么?” “我们学校排话剧,崔先生写的剧本,内容是宣传旧式妇女解放,剧团经费紧张,道具服装自己借。” 宋知芳兴致勃勃地说。 二太太曹氏想了想,“太太成亲时穿的大红缎绣凤满绣凤凰喜袍,穿过一次就压箱底了。” 宋宜秋竖耳耳朵,认真听。 迟雪兰接过张嫂给她盛的汤,笑着说;“大小姐真能干,还能演戏。” 宋凤宁想起来了,前世大姐宋知芳跟她的教授搞自由恋爱,就是这位姓崔的写剧本的大学教授。 这年头提倡妇女思想解放,自由恋爱,也不见得都是好事,不谙世事的女学生青春的激情,太冲动,很容易受骗。 其实不少自由恋爱最后也不幸福。 “你们学校的小剧社演着玩玩,就你做什么都认真。。” 大少爷宋兆申说。 “谁说演着玩,你没看剧本,剧本写得可精彩了,演出一定很轰动,成功了还要去大剧院演。” 宋知芳自信满满。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宋兆申饭碗一推,下桌了。 支使小娥把自己那套黑色的中山装找出来,看样要出门。 二太太曹氏问:“这么晚还出去?” “跟几个同学约好了。” 宋兆申读大学,不经常回家,今天父亲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应景回来吃顿饭。 桌上就剩下迟雪兰母女和二太太母女还有宋凤宁,迟雪兰带着温柔的笑容,对宋凤宁说;“三小姐以后多教教我们宜秋。” 宋凤宁似笑非笑搅着碗里的饭,“孙宜秋还用我教吗?” 迟雪兰脸色变了变。 宋凤宁抿嘴一笑,“我忘了,改性宋了,” 孙宜秋脸一红。 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很快低下头,没逃过宋凤宁的眼睛 。 既然不屑于姓宋,改姓只有为了利益,借用宋姓,改变身份命运,那就不要装什么清高。 宋宜秋轻轻推了一下碗,“我也吃好了。” 没抬头。 走到沙发坐下,拿茶几下的画报翻看。 侧耳听饭桌上,大小姐宋知芳说学校的事。 心里羡慕宋知芳能读沪江大学。 她母亲出身不过是个丫头,她却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宋知芳吃得很快,惦记背剧本台词,上楼去了。 二太太曹氏吃完,抹抹嘴,离开桌上楼去太太屋里,问太太借成亲时的喜袍。 迟雪兰随后上楼,经过书房,书房的灯亮着,宋鸿年在书房里。 她没进书房,知道宋鸿年晚上一定来她屋里。 饭桌上最后就剩下宋凤宁,不是宋凤宁吃得慢,是她吃得多,吃两小碗米饭,几乎是宋宜秋的饭量的一倍,因此最后一个下桌,宋家的人见怪不怪。 孙宜秋在母亲迟雪兰的引导下,小小年纪便饮食节制。注意体重。 心里暗嘲宋凤宁只认吃,早晚吃成个胖猪。 宋家只有老爷和大少爷对她母女是善意的,大太太不待见她们,二太太跟大太太一伙的,两位小姐,对她母女很瞧不上,尤其是宋二小姐,老爷和大少爷一走,一副不屑一顾的嘴脸。 孙宜秋不觉愤愤然。 宋凤宁从饭桌上一站起来,下人们便开始捡桌子。 上楼去了,她的房间在三楼把西头,房间里有两扇窗户,一个西窗,一个南窗,白天阳光出来屋里特别亮堂。 大少爷宋兆坤在走廊另一侧,把东头有一间小书房,平常空着,他不怎么回来住。 宋凤宁坐在桌前,从书包里取出课本,课本是崭新的,可见平常没用功。 中学课程里,公民、体育、历史、 生物、音乐、 植物、动物、劳作、图画这些不需要回家学。 国文、数学、英文、物理、化学,宋凤宁最头痛的是英文。 英文底子差,英文单词全都不认识。 她给自己订了计划,每天早晨背十个单词,句子。 这时候当小学教员一个月能挣二三十元钱,到前世她死时小学教员月薪四五十元,足够养活自己。 宋家破产,她当个小学教员,最低限度保证温饱。 门被推开了,宋知芳走进来,“小妹,我排练你帮我参谋参谋,提点意见。” “姐,我不懂表演,你找别人参谋吧。”宋知芳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这个家别人还有谁,母亲和我娘又要数落我。” 宋凤宁勉为其难,到隔壁宋知芳的房间,宋知芳兴致高涨,台词背下来,练习肢体动作。 这是一部宣传恋爱自由,反对父母包办婚姻,宋凤宁看剧本,一个女学生爱上她的先生,先生家里有包办的婚姻的原配,很苦恼,想要摆脱束缚,女学生家里把她嫁给有钱人家做姨太太,冲破阻力,跟先生私奔,走向自由的新生活。 大学女生受新思想,新思潮影响,崇尚自由恋爱,向往罗曼蒂克式的爱情。 宋凤宁撇撇嘴,这位崔先生写的怕就是自己吧,问;“写这个剧本的人乡下有原配妻子吧?” 宋知芳累了,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他乡下的妻子,裹小脚不识字,父母包办婚姻,他给家里写信,要解除婚姻。” 前世这位崔先生不但没有解除封建婚姻,而且父母带着乡下妻子来了,宋知芳当时已经跟他同居,委屈给他做小,受他乡下爹娘的气,原配也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曾经供这位崔先生读书,出国留学,典型的忘恩负义,骗单纯的女学生。 宋凤宁把剧本扔在一边,“不同意封建包办婚姻当初不反抗,把人家黄花姑娘变成妇人,这不是祸害人吗?” 乡下被夫家休了的女子,一辈子就完了。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见异思迁,不负责任。” “小妹,你不认识先生,不了解先生,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宋凤宁真想打醒她姐,陷入爱情的姑娘,被蒙蔽了双眼,假装什么都看不到,问:“父母包办婚姻,他不能忤逆不孝,他跟妻子圆房父母总不能强迫他吧?” 原配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脱的裤子。 “他爹娘把他们俩锁在屋里…..” 宋知芳脸红,不好意思说下去。 宋凤宁呵了一声。 他爹娘把俩人锁在屋里,把持不住把人家姑娘睡了,过后又嫌弃是乡下人,像一块破抹布一样丢掉。 “崔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才华,满腔热血,留洋回国为了建立理想的社会,他提倡尊重妇女,妇女也是社会的一份子,应该出来做事,为国家出力。” 投其所好,俘获多少无知少女的芳心,宋凤宁听她姐说得挺热闹,宋知芳眼睛放着光,敬仰崇拜。 等她姐说完,宋凤宁修剪着指甲,闲闲地说;“这位崔先生出国留学的费用是家里出的吗?” 宋知芳怔了下,神色微微不自然,“他父母是乡下人,家境一般,听说出国留学的钱是他岳父家里出的。” 崔先生自己没说,她听同学说的。 “他要离掉乡下妻子,就是这样报答岳父一家的恩情。” “小妹,你还小不懂,他同他妻子之间没有爱情,没有感情的婚姻很痛苦,先生应该找一个懂他的,志同道合的人。”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宋凤宁心里骂道,宋知芳被理想爱情冲昏了头脑,甘愿飞蛾扑火。 第5章 宋家的早餐,饭厅里只有宋鸿念和迟雪兰母女俩,宋鸿年问:“其他人呢?” 女佣张嫂说;“太太早饭吃一碗燕窝,让人送上去,二太太习惯晚起,大小姐一早出去了,大少爷昨晚没回来,三小姐昨晚看书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来。” 宋凤宁昨晚看书到十点,收拾书本要睡觉,小女佣小娥端了一杯牛奶进来,宋凤宁睡觉之前有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 “小姐从来没有这么用功。”女佣小娥说。 “小娥,我以前是不是很讨厌?” “没有,没有,小娥怎么敢讨厌小姐。” 小女佣直摇手。 宋凤宁任性,脾气大,身无分文时发现自己连这个小女佣都不如。 宋凤宁喝了牛奶,打了个哈气,“我明天要早起背英文单词。” “要不要我叫小姐起床?”小娥跟宋凤宁同岁。 宋凤宁把西洋闹钟上了铃,说:“这就行了。” “晚安,三小姐。” 小娥出去了。 宋凤宁洗漱后躺在舒服的西洋大床上,在将来做个小学教员的理想中睡了。 休息两天,她不想看见迟雪兰母女俩,饭都是小娥送到楼上。 母亲心里不痛快,她没有开解母亲,不是父亲变心,夫妻感情好,父亲有事,母亲肯定承受不住。 宋鸿年晚上回家,迟雪兰在客厅等他,“老爷回来了。” 大少爷宋兆申看不见人影,大小姐宋知芳忙着剧社排练,大太太这两日没下楼,二太太去戏园子听戏,宋鸿年回家,家里看不见人影。 迟雪兰母女俩进门后,家里的气氛变了。 “又都没在家?” 宋鸿年微微不悦。 “太太和三小姐在家,三小姐在房间看书。” 张嫂急忙说。 宋鸿年上楼换衣裳,迟雪兰跟他上楼,张嫂看着三太太温温柔柔地跟老爷说着话,三太太也是三十几岁的女人,说话的神态声音还像少女一样,摇摇头,男人喜新厌旧,太太为这事生气,连楼都懒得下了。 礼拜天宋凤宁睡得晚,礼拜一早晨起晚了,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提着书包匆匆下楼。 餐厅里,宋鸿年和迟雪兰在吃早饭,张嫂看见她说:“三小姐,我给你盛的粥晾着。” 宋凤宁脚步没停,说了句,“我上学晚了,不吃了。” 宋鸿年蹙眉,呵斥一句,“没规矩。” 宋凤宁人已经没影了。 宋家的汽车停在院子里,司机老王在等她。 “王叔早!” 宋凤宁一阵风似的跑过来。 “三小姐早!” 司机老王敦厚的笑着。 张嫂追了出来,“等等三小姐。” 手绢包了两个热包子递给她,“路上吃。” 在路上宋凤宁吃了两个肉包子。 汽车到学校门口,学校大门口三三两两的穿校服的男女学生,往校园里走。 宋凤宁提着书包刚下车,听见有个男生喊;“宋凤宁!” 宋凤宁顺着喊声看过去,江墨林骑着自行车停在门口等她。 江家是申城大商户,家里有汽车,可江墨林是庶子,汽车专门侍候江家嫡子江二少爷,他只能骑自行车上学。 江墨林堵在学校门口,宋凤宁躲不开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江墨林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边,小声说:“我约你,你怎么没来,害我白等你。” 宋凤宁斜睨着他,“你约我,我没答应呀。” 江墨林颇为意外,接不上话了。 从前他只要约她,她求之不得。 宋凤宁变了,他狐疑地望着她,难道她是欲擒故纵?宋二小姐人单纯,没有那么多心眼。 试探着问;“你不高兴?听说你父亲娶了三姨太,还带个女儿。” 宋鸿年在申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娶了个姨太太,不年轻还带着女儿,申城上层圈子里传遍了。 “我没有不高兴。” 宋凤宁看见康纯如,招手喊;“康纯如。” 康纯如从他哥的自行车上跳下来。 江墨林想弄清楚宋凤宁到底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宋凤宁朝康纯如跑过去。 “我还没说完呢。”他想拦着她,宋凤宁像没听见一样,跑走了。 挽着康纯如两人进了校门。 江墨林被冷落,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猜测宋凤宁跟别的男生好上了。 宋凤宁头也不回,康纯如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真不喜欢江墨林了,这变化也太快了。” “他配不上我。” 宋凤宁扬着下颚,神情骄傲。 康纯如想想说,“是呀,他是江家庶子,听说江家大夫人出身名门,很厉害,庶子在江家没地位,你嫁给他日子不见得好过。” 宋凤宁现在明白了,江墨林是江家庶子,而她是宋家唯一的嫡女,江墨林需要借助岳父在江家立足,有一席之地。 “纯如,我要靠我自己,你功课好,你要帮我。” “好,你要有不会的地方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前世两人是朋友,康纯如家开五金店铺,宋凤宁对这份友谊没太用心,但当她要跟江墨林同居时,康纯如跑来阻止她,两人闹掰了。 落魄时只有康纯如关心自己,宋凤宁现在很珍惜跟康纯如的友谊。 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学校门口,杜珍妮和蒋丽娜从车里下来。 蒋丽娜的父亲在杜珍妮父亲手下做事,平常巴结奉承杜珍妮。 乘坐电车上学的王玉琪,刚走到学校,看见杜珍妮和蒋丽娜,王玉琪想躲,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蒋丽娜看见她,跟杜珍妮嘀咕了一句。 “王玉琪。”身后传来杜珍妮的张扬的喊声。 王玉琪吓得一哆嗦。 “过来。” 杜珍妮命令的语气。 王玉琪不敢得罪杜珍妮,背着大书包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第一堂是国文课,教国文的女教师姓严,戴着黑框眼镜,三十几岁独身。 刚教宋凤宁的班级时,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上课时宋凤宁手托着腮琢磨,这女教师身材不错,摘了眼镜,换上一套合体的洋装,好像能很性感,拿笔在纸上勾勒出来,传给左右同学看。 女教师发现同学们在底下发生笑声。 后来知道是宋凤宁搞的鬼,气得叫她去办公室,批评半个钟头,讲学生要尊重老师云云。 说累了,拿缸子喝了一口水,这个女学生翻了个白眼,说:“先生讲的我明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 少女嘴角边一丝嘲讽,女教师立刻涨红了脸,她没结婚。 气得找校长,要求处分这个女生,校长跟宋鸿年认识,百般劝说,让宋凤宁写个检讨,这件事才算了了, 第一次宋凤宁认真听她的课,严先生课堂上对学生很严厉,同学们也都不喜欢她,背后叫她老姑婆,宋凤宁发现她很博学。 第二堂是物理课,物理课的男教员汪正平是辅仁大学毕业的中年男人,穿戴颇为考究,宋凤宁觉得如果不是汪先生口音的问题,必不会屈居一个中学任教员。 宋凤宁跟康纯如学汪先生的口音读了一首诗,康纯如笑得前仰后合,说:“你这小脑袋里不知道装些什么,如果用在学习上,成绩早上来了。” 汪正平对这个顽劣的女学生,有几分喜爱。 接下来是两堂公民课和生物课,课堂纪律比较散漫。 中午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冲出教室,往饭堂跑,去晚了没什么好菜了。 宋凤宁跟康纯如冲在前面,打完饭,看见孙敏芝一个人在打饭,王玉琪跟另外一个女生在一起。 而杜珍妮被几个女生围在中心,有人替她排队打饭,看见孙敏芝叫徐春桥的女生故意咳嗽。 一会,冯莎莎和谭君如端着饭走过来,跟宋凤宁她们一桌吃,冯莎莎说:“杜珍妮又欺负人了。” 孙敏芝打了饭菜,一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吃,孙敏芝被孤立,女生们都离她远远的,怕得罪杜珍妮。 班级十五个女生,除了宋凤宁和冯莎莎几个女生没参与,剩下的女生都被杜珍妮拉拢成一伙的。 杜珍妮一伙人围坐一张桌,蒋丽娜望着低头吃饭的孙敏芝,“你们看,她的碗里连块肉都没有,全是素菜,家这么穷还在这里上学。” 其她几个女生牙尖嘴利,出言嘲讽孙敏芝。 孙敏芝装听不见。 宋凤宁吃自己的饭,杜珍妮就是被宠坏了的有钱人家小姐。 瞥见身旁的谭君如拿勺子捣饭盒里的饭菜,似乎很气愤。 孙敏芝吃了一半,把剩下的饭菜扣在一起倒掉,离开饭堂,身后传来嘲笑声,她脊背挺了挺。 宋凤宁不喜欢杜珍妮,孙敏芝又过分自尊,骨子里是自卑。 吃完午饭,宋凤宁跟康纯如和冯莎莎、谭君茹一道回寝室。 女寝201的门虚掩着,孙敏芝先回来了,王玉琪磨磨蹭蹭走在她们后面,为了避免不跟孙敏芝单独在一起。 康纯如是隔壁女寝202室,跟宋凤宁告别。 宋凤宁走在前面,推开寝室的门。 突然脑子里那个尖锐恐怖的叫声又响起来。 房间里一片骚乱,出现表情各异的女生一张张惊惧的脸。 “宋凤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第6章 冯莎莎盯着她的脸问。 “天热,我有点头晕。” 宋凤宁敷衍道。 脑子里两次出现这种幻觉。 201女寝前世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还有两个月就要放暑假了,等下学期开学,她跟舍监要求换一间女寝。 屋里只有孙敏之一个人,默默地整理东西。 宋凤宁走到自己靠阳台的床铺旁,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水是早晨倒了放着晾凉了,清凉的水流经过喉咙,压下她不安的情绪。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又端起热水瓶倒了一杯热水,敞开杯盖晾凉,夏天她不喜欢喝热水。 想起自己早晨走时晾水忘了盖杯盖,白细瓷杯盖倒扣在桌上,刚才喝水时盖好了。 孙敏芝先回来的,宋凤宁拿着杯盖朝对面上铺的孙敏之说:“你帮我盖的水杯?” “我回来时看你水杯敞开,我随手盖上了。” 孙敏之性格倔强,人不坏,宋凤宁拿着杯盖举了举,说:“谢谢!” “这点小事不用客气。” 孙敏芝有强迫症,看见杯盖倒扣都会给翻过来。 寝室里,冯莎莎爬到上铺,已经合上床帐准备午睡。 谭君如上床拿过一本书看。 宋凤宁靠在床头,闭着眼,现在她的脑中偶尔出现前世的东西,有些混乱。 王玉琪回屋,轻手轻脚的,不引人注意,她在靠门口的床铺,和孙敏芝是上下铺,抬头朝坐在床上的孙敏芝尴尬地笑笑,孙敏芝朝她点点头。 两人没说话。 又一声开门响,宋凤宁听见脚步声,走到对面床,冯珍妮回来了,把共用桌子上的东西弄得声音很响。 冯莎莎翻了个身。 寝室里气氛紧张,压抑,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发争吵。 宋凤宁刚睡熟,耳畔听见谭君如的声音,“到点上课了,快起来了。” 谭君如总是很热心,每天中午她要不喊,大家睡过头了一起迟到。 午睡起床,几个女生无精打采。 三三两两到教学楼上课。 下午第一堂是国文课,由于天热,国文女教师讲课中间拿下眼镜擦镜片,宋凤宁发现她的眼睛其实长得很秀美,五官很耐看,今天严先生穿短袖阴丹士林旗袍,露出的皮肤白皙。 严先生打扮一下,倒有几分风情的。 女教师大概发现宋凤宁同学的眼神不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领口的盘扣系没系好。 宋凤宁觉察严先生投来严厉的目光,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听课。 第二节下课课间操,宋凤宁等康纯如后走,教室里还有几个女生没走,宋凤宁和康纯如朝教室外走,走到门口,宋凤宁无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看见蒋丽娜从孙敏之的座位上离开。 心下狐疑,蒋丽娜有点鬼鬼祟祟的。而且落在最后的几个女生除了故意磨蹭的王玉琪,都是杜珍妮一伙的。 宋凤宁和康纯如经过走廊,看见谭君如跟一个男同学站在水房门口说话,然后匆匆离开。 那个男同学宋凤宁叫不上名字,好像是比她们高一年级的同学。 出去晚了,操场上各级部已经列队。 孙敏芝也来晚了,宋凤宁和康纯如到操场后,她匆匆跑来站到队伍里。 王玉琪故意躲着孙敏之,孙敏芝就落了单,出入都是一个人,宋凤宁同情她,平常跟她关系一般,孙敏芝不愿意接触家庭条件好的女同学,自卑心作祟。 课间操结束,宋凤宁刚迈进教室,就听徐春娇嚷嚷,“我新买的钢笔丢了,国文课我还用了,就放在书桌堂里,下课就没了。” 教室里乱哄哄的,平常奉承杜珍妮的蒋丽娜和徐玉娇,一个父亲是杜珍妮的下属,还有一个靠杜珍妮给零花钱,蒋丽娜声音很高,“翻,一个个翻书包,谁都不许走。” 几个巴结杜珍妮的男女生附和,“翻书包,每个同学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把班级里的扒手找出来。” “凭什么翻所有人的书包。” 班级里一个叫陆松年的男生嚷道;“凭什么?我们又不是贼?” 男班长性格宽厚,弹压不住,“大家都别吵了,徐玉娇同学你再好好翻翻,看看周围是不是掉地上了。” 徐玉娇装腔作势地翻书包,书桌堂里,几个同伙男女生帮她在附近地上找。 一个调皮的男生拖着长声,“班长大人,没有啊。” 这时,历史代课教师夹着书本走进教室,教历史的女教师有事请假,别的老师临时代一堂课,历史代课老师是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背微微有点驼,脸颊瘦削,眼镜挂在鼻梁上像随时要掉下来。 看教室里乱哄哄的,问正主持纪律的班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班长站起来,“老师,徐玉娇同学丢了钢笔,要求全班同学挨个搜。” “没有证据不能搜同学。” 历史代课教师一板一眼地说。 宋凤宁一直暗中留意杜珍妮,这时,看见杜珍妮给一个男生使了个眼色,那个男生举手,站起来,“老师,我揭发,下课时我看见孙敏芝去了徐春娇的座位,好像手里拿着东西。” “你冤枉人。”孙敏芝噌地一下站起来。 “老师,我也看见了。” 又一个男生举手作证,这个男生坐在孙敏芝的后座,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他平常很讨厌长相一般,又凡事较真的孙敏芝。 历史代课教师看一眼站起来的女生,说:“大家别吵了,孙同学把书桌堂里的东西拿出来,证明清白。” 历史代课教师又对班长说;“你检查一下这位孙同学的书包。” 男班长走过去,“孙敏芝同学,你愿意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孙敏芝赌气把书包拿出来,摔在课桌上,“搜吧,你们瞪大眼睛好好看着。” 男班长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教室里一下肃静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书包,书包有点旧了,洗的发白。 宋凤宁比别的同学还紧张,课间操时她看见教室里的几个人,隐约觉得不好。 就在东西倒出来时,听见啪嗒一声。一支钢笔掉在地上,教室里顿时传来一片吸气声。 所有人都看见钢笔是从孙敏芝书本里掉落在地上的。人证物证,孙敏芝百口莫辩。 孙敏芝愣住了,代课男教师走过去,接过班长拾起来的钢笔,举在手里问:“这是你的钢笔吗?” 孙敏芝木然地摇摇头。 “老师,那是我丢的钢笔。”徐春娇大声说。 代课教师严肃地看着孙敏之,“孙同学,你解释一下。” 孙敏之脊背挺直,神情倔强,“老师,我没有拿同学东西,这支钢笔,我不知道是怎么到我书包里的的。” “钢笔长腿跑到你书包里的吧!” 后座的男生恶意地说。 “你们……”孙敏芝气愤地指着杜珍妮一伙人,“你们栽赃,诬陷。” 这件事闹大了,连学校惊动了。事情闹到教务处,教务处主任把孙敏之找去。 一堂课孙敏芝没回来。 下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男女生分成两伙,在操场上练投篮。 宋凤宁跟康纯如练了一会篮球累了,站在一边歇着,宋凤宁小声说:“孙敏芝是冤枉的,我猜是杜珍妮她们干的。” “就是杜珍妮干的,没有抓到把柄,没证据,杜珍妮也不能承认。” “我看到下课时蒋丽娜溜到孙敏芝座位。” “你看到蒋丽娜把钢笔放在孙敏芝书包了吗?” 宋凤宁摇摇头,“没看见。” 孙敏芝一个人怎么能斗得过一群人。 要放学时,孙敏之才从教务处回到班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一进教室,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杜珍妮。 宋凤宁感受到她心底强烈的愤恨。 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离开教室。 教室里就剩下孙敏芝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走出教室,康纯如小声说;“你看孙敏芝的样子真吓人,眼睛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杀了杜珍妮。” 宋凤宁激灵地一哆嗦。 第7章 学生都在食堂吃晚饭,宋凤宁没看见孙敏芝,杜珍妮一伙人聚在在一张桌庆祝。 冯莎莎很气愤,“太嚣张了。” 谭君如冰冷的眼睛看着那张桌子。 宋凤宁几个人吃完饭回寝室。 过一会,杜珍妮哼着歌进屋,旁若无人一般,几个人个忙个的,都没说话。 冯莎莎背后说几句,当面不跟杜珍妮发生冲突,她父亲只是个洋行经理,杜家有钱有势,冯莎莎知道厉害关系。 杜珍妮把杯盖扣在桌上故意弄得很大声,站在桌边喝水,扫了一圈,屋里没人吱声。 悻悻地回到床铺,不知道鼓捣什么。 冯莎莎看电影画报,探过头问;“宋凤宁,我们周末去看电影吧?” 学校周末放电影。 “我功课落下太多了,没时间看电影。” 这个周末她不准备回家了,在学校复习功课,家里多了两个人,她不想看到孙宜秋。 谭君如站在寝室中央,大声宣布;“周末学校小礼堂演话剧,是我们剧社编排的,大家都去捧场。” 谭君如是学校小剧社的,冯莎莎边翻看电影画报,边说;“那好吧,那就下周末去看电影。” 学校雇佣女工打扫卫生,女工只负责走廊、水房和卫生间,浴室清洁。 女寝的卫生由学生自己清扫,201女寝在刚入校时大家约定好了,轮流值日。 今天轮到宋凤宁打扫卫生。 宋凤宁拎着水桶,去水房打水。 桶里接了多半下水,趔趄着一路提到寝室。 她家里有佣人,粗活都是女佣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提了半桶水,站在寝室里喘粗气,把拖布拧出来,擦地。 呼哧呼哧地擦完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脸红扑扑的,直吐气,冯莎莎见状说;“宋凤宁,你在家是不是饭菜都是下人递到手里。” “我在家吃饭都要人喂行了吧,就知道笑话人,不说帮人家干。” 宋凤宁嘟着嘴,娇嗔道。 “我帮你干,还干什么?”冯莎莎扔掉手里的画报。 “不用你了,一点诚意都没用,擦地时你不帮忙。” “下回帮你。”冯莎莎又重新回到床上,继续看电影画报。 把擦地的水倒掉,宋凤宁又打了一盆清水擦桌子。 一张共用的方桌,桌面上几个女生的东西乱七八糟。 屋里的几个女生,就杜珍妮最邋遢,东西乱放,吃剩下的零食都堆在桌上。 宋凤宁仔细地擦了桌子,把东西规矩地摆好。 这时,孙敏芝回屋了。 眼睛哭肿了,晚饭没吃。 躺下合上床帐,从她进门坐在床上的杜珍妮斜眼看她,扬声说:“大家的东西都看好了,小心被偷了。” 孙敏芝忽地坐起来,“你说谁?” 杜珍妮若无其事,“屋里这么多人,我又没说你,你心惊什么?贼名还有人对号入座。” “你,你别欺人太甚,早晚遭报应的。” “报应,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我们学校校风端正,有人偷窃破坏学校名声,不知道还有资格留下吗?” 孙敏芝愤愤地重新躺下,没有再搭理杜珍妮的挑衅。 孙敏芝的事学校教务处主任找她谈过,孙敏芝抵死不承认偷了同学的钢笔,学校考虑人证物证俱在,研究让她退学。 孙敏芝如果退学,就坐实了偷东西的名声,污点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班级里同学都议论纷纷,本来搞个恶作剧,有的同学乐得看热闹,孙敏芝被学校退学事情闹大了,除了杜珍妮,其他同学跟孙敏芝没有过节,众人一看闹过头了,全都老实了。 宋凤宁跟康纯如私下里商量,说;“我们毕竟是一个班的同学,同寝住了一年,知道孙敏芝是被冤枉的,不站出来替她说话,是不是太冷漠,没人情味?” “我们怎么帮她,我们证明她的人品,学校能相信我们吗?钢笔是从她书包翻出来的。”康纯如说。 “课间□□们俩后走的,教室里的几个同学都是杜珍妮的人,她们肯定约好保守秘密,如果说出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不可能站出来给孙敏之作证,可有一个人能为孙敏芝作证,你记得当时教室里还有王玉琪,王玉琪以前跟孙敏芝要好,她只要说实话,孙敏芝就不能被学校开除。” 康纯如点点头,“对,现在只能靠王玉琪作证,我也觉得我们俩应该为孙敏芝说话,不然她被开除了,我们心里有愧。” 两人商量好了,去教务处,教务处男教导主任看看二人,“你们能证明孙敏芝同学的清白?” 宋凤宁说;“课间□□们走时,孙敏芝已经走了,教室里还有同学,她偷同学东西,没机会下手。” “那你们看见谁偷的?” 两人异口同声,“没看见。” “你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又怎么证明?再说不少同学看见孙敏芝同学后到操场的,你们走后如果孙敏芝同学又回教室了,你们俩怎么能知道。” 孙敏芝说课间操出去晚了,是去了卫生间,又没人能证明。 宋凤宁说;“有一个同学我们走后在教室里后走的,她能证明。” “那你说说是那个同学?”教务主任问。 “王玉琪。” 两人出了教务处,康纯如说:“你说王玉琪能给孙敏芝作证吗?” 宋凤宁摇着小脑袋,像个老夫子,“人性这种东西,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 王玉琪被教务处找去了。 自习课,同学们有的在温书,有的在闲聊,王玉琪回教室时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宋凤宁后来听说,王玉琪没供出把钢笔放在孙敏芝书包里的人,只是说孙敏芝不是最后走的,走的时候教室里还有同学,没有再次返回教室。 证明了孙敏芝偷东西没有作案时间,或者说不方便下手,学校经研究,孙敏芝偷窃行为证据不足,取消对她的退学处分。 下课时,宋凤宁和康纯如出去活动。 孙敏芝站在走廊里,等宋凤宁和康纯如,朝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会记住的。” “我们就是说了实话,没做什么。”宋凤宁说。 “班级里说实话的同学只有你们俩,没有你们俩我的冤枉一辈子也洗不清。” 孙敏芝非常感激,平常她跟宋凤宁和康纯如没什么交情。 “你以后注点意。”宋凤宁好心地叮嘱说。 “嗯,这次我受了教训,班级的同学都不喜欢我,我性格也有问题。” 杜珍妮固然可恨,同班同学幸灾乐祸,除了宋凤宁和康纯如,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可见她做人的失败,宋凤宁前世深有体会,对她还是蛮同情的。 这件事风波过去,201女寝里着实消停了两天。 孙敏芝不跟杜珍妮吵了,杜珍妮出了气,没再找孙敏芝的茬, 周末,王玉琪跟一个女生约好去教室看书,那个女生过来找她,俩人先走了。 冯莎莎要去小礼堂看谭君如的小剧社演出。 康纯如来找宋凤宁,今天是孙敏之值日,孙敏芝家境一般,家事做惯了,轮到她打扫时,寝室收拾的很干净整洁。 刚拖了地,怕踩脏了地板,康纯如自觉地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等宋凤宁。 宋凤宁夹着书本,走到门口回身挥挥手,“同学们,我先走一步。” “你先走一步,我们就不随你去了。” 冯莎莎开玩笑说。 宋凤宁挎着康纯如走了。 周五自习室里除了宋凤宁和康纯如,就两三个人,周末学生们都去消遣了。 这两三个学生里就有江墨林,江墨林憋着看看宋凤宁到底同那个男生好了。 对频频射过来的视线,宋凤宁装作没看见。 两次都掉一个坑里,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九点钟,自习室要关了,宋凤宁收拾书本,同康纯如两人出了自习室,江墨林随后出来,喊一声,“宋凤宁!” 宋凤宁装没听见,扯着康纯如一路疾走。 康纯如被她扯着,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一直到女寝楼下,宋凤宁才放慢脚步,康纯如喘上一口气,“宋凤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总跟我说江墨林的好。” “以前我小。” 现在她还小。 “我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哪里不一样了?” “就比如说孙敏芝的事,你从前不管闲事的。” 两人边走边说,上了楼梯,她们俩回来的早,女寝走廊没人,寂静无声,白炽灯发着暗黄的光,地板上一片阴影。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寂静。 惊叫声是从201女寝传来的。 房门打开瞬间,宋凤宁看见可怖的一幕,杜珍妮的头耷拉在床沿边,长发垂地,遮住了脸。 第8章 身后的康纯如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神情惊骇。 冯莎莎站在离杜珍妮的床边两三步远,双脚像被钉子固定住,挪不动步子。 喃喃地说:“她……她死了。” 宋凤宁是三个人里最镇静的,颤声说;“别破坏现场,我们出去。” 她拉了冯莎莎一把,冯莎莎带着哭腔,“我腿软,走不了路。” “凶手没藏在屋里?” 宋凤宁这一句,冯莎莎尖叫着撞出门去。 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后,宋凤宁尚存一线清明,把门锁了,保护现场。 警察局接到报案电话,很快赶到学校。 现场没有被破坏,探长罗文带人勘察了现场。 法医对死者详细检查后,对罗文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症状是氰.化钾中毒,具体情况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 法医带着手套,小心地捏着水杯,“死者死前喝过水,水里有残留的氰.化钾。” 警察赶到路上用了二十多分钟,就是说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是在死者已经死去半个钟头,警察局探长罗文先询问冯莎莎。 冯莎莎受了刺激,语无伦次,半天才说明白,她和一个女同学去学校小礼堂看话剧,提前回来,直接去盥洗间洗手,回寝室门没锁,推门进屋时就看见杜珍妮趴在床边,觉得很怪异,叫了她一声,杜珍妮没有反应,她仗着胆子上前,试了一下鼻息,人没气了。 探长罗文又询问跟她一起回来的女生,那个女生是202女寝的,那个女生证实冯莎莎没有说谎。 探长罗文问女生;“你听见她的尖叫声了吗?” 那个女生说:“听见了。” “你回屋多久听见的?” “我刚进屋一两分钟听见的。” “你回来时,看见隔壁寝室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门是关着的。” 探长罗文对死者同寝室的女生和相关人员例行询问,弄清楚每个人今晚的去向,出入时间。 现场死者有关的东西都拿回去化验。 201女寝贴了封条。 同寝的五名女生学校另外安排一间寝室,案件没有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能离开学校。 换了寝室,五个女生各怀心事,熄灯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宋凤宁躺在床上,已经夜半了,听另外四个女生偶尔有人咳嗽一声,翻个身,好像都没睡着。 夜深人静,她的思路渐渐清晰,明显是谋杀,杜珍妮没理由也不可能自杀的。 今晚王玉琪先走的,随后是她,然后冯莎莎跟谭君如一起走的,寝室里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死者杜珍妮,一个是今天值日的孙敏芝。 据孙敏芝说,打扫干净寝室,她就走了,去看同校高年级的同乡。 杜珍妮是最后走的,又是第一个回寝室的。 法医说,杜珍妮在她们回寝室时已经死了半个小时了。 跟杜珍妮一同看电影的几个女生证实回寝室的时间,比她们早半个小时, 按照时间推算,杜珍妮回寝室后就死了,喝了杯子里的水。 氰.化钾中毒,化学教师讲过,服用剂量大数秒失去知觉。 今晚中间一段时间寝室无人,门是锁着的,且今晚没有外人进201寝室,找王玉琪的女生在走廊喊她,她便出去了,康纯如来找自己,当时孙敏之刚拖了地,康纯如没有进来,没有其她人来,那么下毒之人可能就在她们这五个女生当中。 至于下毒时间,凶手在水杯里投入氰.化钾,她推断是晚饭后,离开寝室之前,能致人于快速死亡,凶手应该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段。 凶手极有可能在晚饭后这个时间里,趁着寝室人多杂乱下手,五个人都有靠近那张桌子,趁人不备投毒的时机。 寝室六个人,三张上下床铺,自己跟杜珍妮对床下铺,王玉琪和孙敏之靠门口上下铺。冯莎莎和谭君如分别在自己和杜珍妮上铺。 桌子放在进门左侧,两面靠墙,只要用身体挡住,下毒便可操作。 可能有点冒险, 这个人胆大心细,一定预谋很久。 宋凤宁排除自己还剩下四个人,冯莎莎、谭君如、王玉琪、孙敏芝。 她用排除法,冯莎莎看不惯杜珍妮,可俩人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她当时看见冯莎莎都吓懵了,即便演技再好,也装不出来。 王玉琪胆子小,谋杀她可能没胆量干,剩下谭君如和孙敏芝。 谭君如平常对同学热情,乐于助人,学校活动也很积极,积极向上的女生,对同寝的几个女生多有谦让,同班同学中人缘极好,跟杜珍妮没什么过节,没有谋杀动机。 最后就剩下孙敏芝,孙敏芝跟杜珍妮势不两立,杜珍妮又不久前诬陷她,孙敏芝对杜珍妮心里是恨的。 孙敏芝性格执拗倔强,嫉恶如仇,可要说杀人,她也不太相信。 考虑是外来人投毒,先不说寝室里一直有人,人都走了门锁了,警察查看没有撬锁的痕迹,窗户关了,排除外人入室作案。 另外在水杯里投毒,桌上六个女生的水杯,怎么能辨别出那个是杜珍妮的水杯。 而且杜珍妮用带盖子的瓷杯,跟冯莎莎的瓷杯都是白底,花纹相近,不熟悉容易拿错。 除非是同寝室的人,而且心细,分的很清楚。 这一分析下来,谁都不可能是凶手,谁又都可能是凶手,宋凤宁感觉浑身发冷,凶手就在除了她外的四个人里,这一宿刚一阖眼,很快便惊醒,不敢睡了。 前世的阴影没过去,又亲眼目睹另一场谋杀。 宋凤宁脆弱的小心脏,都要吓出心脏病了。 夜黑沉沉的,屋里漆黑,静得可怕,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宋凤宁甚至能听见其她几个室友的呼吸声。 除了凶手,剩下的人都跟她一样紧张,屋里的五个人,除了自己,凶手在其她四个人当中,凶手会不会再次作案,恐惧摄住每个人的心,没人敢入睡。 第9章 熬到天亮,宋凤宁觉得自己上眼皮搭上下眼皮就能睡着,几个人都无精打采,被当成嫌疑犯拘着,不得离开学校,等待警察调查结果。 冯莎莎懒懒地问;“宋凤宁,去不去食堂吃早饭?” “不想吃,我想睡觉。” 大白天的凶手不敢公然动手,宋凤宁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睡觉。 冯莎莎又问谭君如,“你要去食堂吃饭吗?” 谭君如躺着,“我不想吃,没什么胃口,我们关在这里,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宋凤宁这个角度看王玉琪脸色苍白,气色很差。 好像很恐惧,她一向胆小,宋凤宁真不相信她能杀人。 王玉琪下地倒水喝,她把水杯洗了几遍,差不多一暖瓶水都用完了,水声更加剧了屋里人的恐惧和烦躁。 这时有人敲门,门外喊;“宋凤宁,你起来了吗?” 是康纯如的声音。 寝室门闩着,宋凤宁下地开门,康纯如朝屋里看一眼,小声说:“我在食堂买了早餐,你去我们寝室吃,她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 “你真好,纯如。” 礼拜六康纯如应该回家的。 宋凤宁随着康纯如去202女寝,走到202女寝门口,朝201门看了一眼。 康纯如拉她进屋,随手把门闩上,说:“我昨晚后半夜才睡,一想起杜珍妮死时的样子就吓得睡不着。” “我一宿没睡,凶手在四个人里头。我害怕。” 宋凤宁整晚担惊受怕,屋里有一点动静她屏住呼吸 ,瞪大眼睛,盯着黑暗中发出声音的地方,草木皆兵,她怕自己是下一个被吓死的。 康纯如说;“我没敢把早点拿到你们寝室里吃,你用的东西一定要小心。” 在康纯如这里,宋凤宁安心了许多,两人吃了早点。 宋凤宁的眼睛睁不开了,躺在康纯如的床上,说;“我睡一觉,你不许走。” 实在太困了,宋凤宁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康纯如把她推醒了,“警察局来人了。 “几点了?” 宋凤宁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十一点一刻。” 她睡了三个多小时。 康纯如看看门口,“警察在等你。” 宋凤宁低头穿鞋。 一开门,门口站着两个警察,“请宋小姐随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康纯如担心地问;“用不用我给你家里打电话。” “不用了。” 宋凤宁怕吓到家里人,她是协助调查,不是凶手。 警察局法医解剖了杜珍妮的尸体,法医确定是氰.化钾中毒,而且水杯残留水里浓度很高。 警察局探长罗平展开调查。 先从死者同寝的五个女生单独盘问。 最先被带进去的是王玉琪,王玉琪小脸煞白,双腿直抖。 宋凤宁四个人等在外屋,就像接受审讯的犯人一样。 不久,王玉琪出来了,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一个警察叫宋凤宁进去。 昨晚勘察现场的探长罗平,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头,面色微黑,一双眼睛犀利明亮。 对她很客气,“请坐。” 宋凤宁到了警察局反而不害怕了,相对安全了。 罗平从她进屋,一直暗中观察她,“昨晚是你保护了现场,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 她只是把门锁了,怕外人进去破坏现场。 这个少女年纪不大,看见凶案现场能保持理智冷静,罗平琢磨地盯着她。 “昨晚你跟一个同班女生去了自习室,是吗?” “是的。” 他昨晚已经问过了。 “你一直在自习室看书,中间没有离开过吗?比如去卫生间。” “没有。” “你确定?” “确定。” “谁能证明你没有离开过。” “康纯如。” “同你在一起的女生?” “是” “还有别人能证明吗?你回寝室的时间可能比你说的早。” 宋凤宁想了想,昨晚是周末,自习室除了她和康纯如就几个学生,后来陆续都走了,剩下她和康纯如,还有江墨林。 宋凤宁犹豫是不是要说出江墨林的名字。 问:“为什么要证明,你怀疑我中途回寝室作案?” “目前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任何人不能排除嫌疑。” 罗平和气地说。 “为何你这么肯定中间有人回寝室投毒,就不能离开之前在水杯里下了毒。” “小姑娘,你很聪明,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我询问了跟死者一同出去的两个女生,说看见死者临出门前喝了水,这样就排除了这个可能,说明有人离开又回来过。” 同寝的五个女生中,有一个人走了,又折回寝室。 案件调查开始,罗平对这五个女生同等的怀疑。 宋凤宁咬着唇,沉默片刻,说;“昨晚在自习室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高两年级的江墨林。” 罗平盯着她,提出疑问,“刚才我问你时,你没有立即说,是有什么问题吗?” 宋凤宁知道,在这个精明的探长面前,不能隐瞒和说谎,如果说谎被揭穿,就陷入被怀疑的境地。 如实地说;“我们好过,后来分手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我作证。” 她得罪了江墨林,不知道江墨林肯不肯帮她洗清嫌疑。 “我另外还想问个问题。” 罗平说。 “什么问题?” “你讨厌死者?” 这是设个套让她钻吗? 宋凤宁快速地权衡了一下,说;“我不喜欢她,但也没说你的讨厌。” 不喜欢和讨厌意思的轻重,还是有区别的。 “我问完了,我们如果发现什么问题,还要请宋同学配合。” “我可以走了?” “可以。” 宋凤宁出来,看见她父亲正跟几个警察寒暄,警察都认识她父亲,宋鸿年在申城是有名望的人物。 宋凤宁喊了一声,“爹” 宋鸿年看见她,松了一口气,一个警察讨好地说;“宋小姐可以回去了,您放心,就是来问几句话。” 宋凤宁看见冯莎莎进去问话。 随着父亲走出警察局。 宋家的汽车停在门口,宋凤宁上车,汽车离开警察局。 宋凤宁问;“爹,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便想到慧文中学发生谋杀案件,申城各大报纸大肆报道,父亲知道后,匆匆赶来,看出父亲对她的担心,心里很感动,父亲还是关心她的。 宋鸿年坐在前面,神情严肃,“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给家里打电话。” “怕爹娘担心。” “胡闹,这可是一起谋杀案,不是儿戏。” “知道了,下次有事先通知家里。” 过一会,后座没了声音,宋鸿年回头看小女儿靠在一侧睡了。 摇摇头,心说年纪小,不知道轻重。 汽车驶入宋公馆,父女俩一进客厅,宋家人都等在客厅里。 大太太关碧华上前抓住女儿,上下瞧看,“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 二太太曹玉珍说:“三小姐,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早晨太太看报纸你们学校发生谋杀案,就催着挂电话问,说你被带到警察局。” “三小姐回来,我们就放心了。” 迟雪兰温温柔柔地说着。 站在大家后面的孙宜秋,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宋二小姐,心里暗想,被谋杀的怎么不是她。 第10章 一回到家,宋凤宁倒在床上便睡,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小娥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来,看见宋凤宁躺着,睁着一双眼睛,望着棚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小姐,你醒了。” “太太呢?” 最关心自己的还是母亲,昨天母亲吓坏了。 “太太在楼下,二太太、大少爷大小姐都在,等小姐下楼吃饭,太太命我上楼看看小姐醒了没有。” 宋凤宁起床,刷牙洗脸,小娥给她梳辫子,说;“昨晚太太让我上楼看了几次,小姐都没醒,太太亲自过来,看小姐睡得不安稳,太太说小姐受了惊吓,想找洋大夫来家里给小姐看看。” 宋凤宁下楼,餐厅里,大家都等着她吃饭。 宋鸿年约了人,没在家吃早饭,三太太迟雪兰和宋宜秋没露面,饭菜让人端上楼去。 大太太关碧华说;“睡醒了?” 宋凤宁走过去坐下,“前天晚上一宿没睡。” 难得大少爷宋兆申在家吃早饭,说:“你们学校死的女生是杜家的千金,听说杜家给警察局施压,尽早破案,把凶手绳之以法。” 大小姐宋知芳说;“杜家小姐一个女学生,被谋杀了,是不是杜家得罪什么人,报复在她身上?” 二太太曹玉珍说;“太可怕了,学校出这种事,宁宁倒霉,偏偏杜家小姐跟凤宁同寝室。” 大太太说;“宁宁别去上学了。” 宋凤宁说;“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考完试就放假了。” 不能放弃学业。 “不考了,我让你父亲跟校长打声招呼,这学期不去了,你老实地呆在家里,下学期转学校。” 大太太说。 “娘,我不想转学,那我以后回家住。” 大太太这才答应,说;“以后让老王每天放学去接你。” 礼拜一,宋凤宁照常上学。 一进教室,班级教室里乱哄哄的,同学们都在议论,马福良的叔叔在警察局任职,得到确切的消息,谋杀杜珍妮的凶手是孙敏芝,孙敏芝已经被抓起来了,关在女监里。 据孙敏芝的老乡说,孙敏芝当晚来找她,中间回一趟寝室取东西,一个人回寝室,没有人给她证明。 同寝室的其她四个女生都有人证明。 王玉琪当晚在教室里,有同班同学证明,一直没离开过,冯莎莎在小剧场看话剧,一同看演出有很多同学能证明,没有离开过,谭君如在后台,准备演出,更加不可能。 五个人里头,只有孙敏芝有作案时间和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 最直接的证据,是投毒的水杯上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死者本人,一个是凶手。 法医对水杯的指纹进来比对,水杯上除了杜珍妮的指纹,还有一个人的指纹就是孙敏芝的,所以警察确定毒死杜珍妮的凶手就是孙敏芝,为了报复,害死同学杜珍妮。 女生听了,吓得直缩脖子,太可怕了,一个女生说;“孙敏芝是凶手不奇怪,除了孙敏芝,还真想不出来谁有这个胆量,做出这么轰动的大事。” 国文课严先生走进教室,大家才停止议论。 这堂课宋凤宁一直处在游离状态,她总觉得这个案子破得太容易了。 其她四个女生都有时间证人,谋杀案的线索,都指向孙敏芝,宋凤宁有点怀疑,越是看似顺理成章的事,越发蹊跷。 其实有许多罪犯,都是外表普通甚至看上去是个好人,而大家一致认为最有杀人动机,不一定是真正的凶手。 可如果不是孙敏芝投的毒,水杯盖上留有孙敏芝的指纹,又如何解释?孙敏芝笨到作案时留下指纹,这一点不可思议。 可是凶手到底是谁呢?其她三个人没有作案时间,宋凤宁很费解。 想了一堂课,也没想出眉目。 课间,同学们离开教室,江墨林站在教学楼门口,看见宋凤宁跟康纯如出来,迎上前,小声说;“前天警察把我叫去了,我给你证明了,你当时在自习室。” “谢谢你!江同学。” 宋凤宁原来心里还想,江墨林小心眼,这次报复自己,不给自己证明。 “我们的关系,我怎么能不帮你。” 江墨林买好地说。 “我知道了。” 宋凤宁没领他这个人情,自己确实在自习室,江墨林只不过说了实话,就在自己跟前邀功,这个人从前自己怎么就没看透。 女寝谋杀案很轰动,申城各大报纸,演绎出各种版本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写两个女生为争一个男生暗下毒手,把孙敏芝描写成家境贫寒,心里阴暗,扭曲的人格,暗恋一个男生,因妒生恨,害死情敌。 后面杜家看传的实在不像话,出手制止,这桩命案渐渐平息。 谋杀案发生后,宋凤宁每天回家住,冯莎莎家里雇了黄包车,每天接送她放学。 王玉琪和谭君如离家远,只能住校,寝室里只剩下王玉琪和谭君如两个人。 每天放学后,吃过晚饭,宋凤宁就回屋看书,到十一点才睡。 二太太曹玉珍说:“三小姐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说学习就头疼,看见饭亲,现在看书连吃饭都忘了。” “爱读书是个好事,我不求她做什么大学问,将来嫁人了,小俩口有共同语言,现在时代变了,体面人家挑选儿媳,都找个念过书的女孩子,充门面。” 三太太迟雪兰听了,心里有了计较,自己女儿宋宜秋也要像大小姐和三小姐一样培养,将来嫁入高门。 大太太吩咐陈嫂,“天热,给三小姐送一碗冰粥,” 一到夏季,陈嫂就做清热消暑的冰粥。 宋凤宁喜欢吃张嫂做的冰粥。冰凉的粥里食材有绿豆、糯米、罗汉果,粥里加了菊花,西瓜、桃、、甜瓜、菠萝切成丁 撒在冰凉的粥上,吃时加蜂蜜。 宋凤宁能吃一小碗。 天气日渐炎热,六月底期末考试。 这学期的期考成绩下来,宋凤宁在及格线,勉强过关。 最后一天学校开大会,然后就放假了。 假期一个月,七月一日放假,八月一日开学。 宋凤宁跟康纯如何冯莎莎告别,朝宋家的汽车走去。 司机老王打开车门,问;“三小姐放假了。” 宋凤宁把书包甩进车里,钻进车里。 “放假了,一个月我要好好安排。” “三小姐这回可以睡个懒觉了。” 司机老王笑着说。 晚上,宋鸿年回家,宋凤宁把成绩单双手捧给父亲,宋鸿年接过看看,及格了,不用补考。 虽然幼女跟长子长女比起来成绩差一些,有进步。 还算满意,“知道用功学习就好。” 宋凤宁瞄着父亲的脸,父亲没有不悦,趁机提出,“我基础太差,暑假想请一个家庭教师补习功课。” 宋鸿年看着长子说:“你们大学放假了,辅导你妹妹学习。” 宋兆申说;“我们学校这个假期组织去北平大学交流。” 宋鸿年又看长女,“你当姐姐的,假期帮你妹妹补习功课。” “学校剧团要在大剧院演出,暑假要彩排。”宋知芳说。 “都指不上。” 宋鸿年早年留过洋,对子女的教育很重视,对大太太说;“你给宁宁请个家庭教师,学问要好。” “好的。”大太太答应着。 宋凤宁又跟母亲打声招呼,明天要去书店,顺道买文具。 家里两台汽车,一台汽车早晨送父亲去工厂,另一台汽车大哥开走了。 她准备坐有轨电车去。 挑了一身杏黄色洋装,找一双白色皮鞋,小娥给她梳了两个丫髻,下面头发散着,娇俏可爱。 宋凤宁拿着小手袋,后来跟着女佣小娥,手里拿个布袋子。 宋宜秋在客厅里看画报,看见她下楼笑着问:“三妹,你要出去?” 宋凤宁故意朝左右看看,“你是跟我说话吗?” 宋宜秋尴尬,表情极不自然,“就咱们两个人,当然是叫你。” “陌生人称呼我妹妹,我还真不习惯。” 宋凤宁小嘴翘着,正眼也没看宋宜秋,经过客厅,朝外走,女佣小娥紧跟在她身后。 宋宜秋气结。 张嫂出来,问:“三小姐,出门带钱了吗?” 宋凤宁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带了七八块钱。” 小娥以前经常跟小姐上街,轻车熟路,两人走到电车站。 等了一会,电车铃铃铃开过来,俩人上了电车。 电车里的座位坐满了,有几个人站着,俩人找个没人的地方站稳。 过了一站地,电车停靠在站台,一下上来五六个人,最后上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青年。 黑色西装显得青年精干利落,宋凤宁多看了一眼,瞬间呆住了,这个人长相跟前世的一位金融大佬很像,那位金融大佬经常在报纸上出现,配有大幅照片,因此宋凤宁认得。 心里暗想,世上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悄悄地挪了两步,近处细看,确定不是两个人,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这位金融大佬为何乘坐电车?对了,现在还没有发迹。 男青年的手臂很长,一只手抓住上方扶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电车上人多,小娥紧张地护着小姐,怕小姐被人碰到。 她的小姐的小眼神一直在男青年身上打转。 宋凤宁发现一个长得矮小,瘦弱的半大少年,蹭到男青年身边。 斜眼盯着他的口袋,借着身体掩护,少年的手伸向他的衣袋。 宋凤宁余光盯着那只手,瞬间小脑袋转了几转,认识一个在申城呼风唤雨的大佬,以后自己落魄了,也许还能帮自己。 飞快地朝左右看看,车里扒手很可能有同伙,不能公开提醒青年,眼看着那只手伸进了西装口袋,这时电车停靠站台,急刹车,宋凤宁毫不犹豫地推开小娥,就势撞在青年身上。 行窃的手缩了回去。 黑西装的青年低头便看见个头矮小的小姑娘扑在自己身上,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自己眨了几下。 “对不起。” 小姑娘清凌凌声音很好听。 频频朝他使眼色。 青年面无表情。 第11章 青年很冷漠,低头看宋凤宁搂着他的腰。 小娥的声音响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这个傻小娥。 宋凤宁悻悻地站直身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扒手没有得手,到下一站下车了,同时下车的还有两个成年男人,青年余光扫了一眼。 宋凤宁心想,果然有同伙,亏自己机灵,没有当面揭穿,这些扒手都是街头混混,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惹混混们怕遭到报复。 宋凤宁承认自己胆小,没有新时代青年的正义感,跟恶势力斗争的勇气。 青年和宋凤宁在同一站下车,青年在宋凤宁前面下车,宋凤宁下车后,看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凤宁站在那里,望着峻拔瘦削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自己好心提醒他,本来想送个人情,这人好歹说一句谢谢,倒好像自己故意占了他便宜似的。 “小姐,我们走吧!” 小娥看小姐站在那里,朝方才青年走的方向看。 宋凤宁收回目光,几年后,这个青年成为申城叱咤风云的金融大佬,他是怎么发迹的? 刚才看他手里拿的报纸,是一份求职兼职的广告版。 他现在求职,或找兼职补贴家用。 明知道以后要破产,自己却没有任何本事,这个人靠什么起家的? 刚才是不是应该追上去搭话,便有点后悔,看来自己将来最好的出路还是做一个小学教员。 这条街上有一家书铺,两人先去书铺。 宋公馆客厅里,大太太关碧华看报纸,对二太太曹玉珍说;“求兼职家庭教师的这位顾先生的简历介绍,是从英国回来的,我看合适教宁宁英文。” 大太太关碧华念过私塾,识文断字。 “留洋回来的英文肯定不错,家庭教师来面试,太太考察一下,合适就留下。” 二太太曹玉珍拧开风扇,让风对着自己吹,她这几年越来越发福,夏天怕热。 曹玉珍认识字,都是太太教的,勉强能读懂报纸。 关碧华把报纸交给一旁的管家周昌说;“打电话,约这位顾先生明天过来。” “是,太太。” 周昌拿着报纸,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拨了电话。 张嫂问:“太太,中午吃什么?” 风扇吹过一股凉风,关碧华顿时觉得凉快了,即便是夏季最热时,她也保持衣衫整齐,领口的盘扣扣着,保持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做派。 “我看中午吃过水面条吧,天太热,别的吃不下去。” “面条肉卤的瘦肉切成细细的。”二太太曹玉珍说。 大太太又拿过一份报纸,“那就多做几样卤,不爱吃荤腥的,吃素卤。” 风扇吹着,二太太还觉得不够凉快,把身上穿着宽松的绸袍揪起来,不挨着皮肉,说;“我跟宁宁都爱吃肉丝打卤。” 大太太关碧华正襟危坐,“你吃肉行,宁宁还是少吃点肉,再胖就不好看了。” “宁宁还小,再说也不算胖,就是丰满点。” 宋凤宁中午回家,午饭张嫂擀的过水面条,宋凤宁拌上肉丝卤,吃了一碗,又让张嫂盛了一碗。 对面的宋宜秋拌了素卤,吃了一小碗,便不吃了。 大太太看看身材纤细的宋宜秋,又看着面色粉白的宋凤宁,没舍得让女儿少吃点。 二太太曹玉珍说;“宁宁,太太给你找了个家庭教师,明天来。” “男教师还是女教师?” 宋凤宁抬头问。 “男教师。”大太太回答说。 “什么学校毕业的?” “就你这个英文程度,什么学校毕业的都能教你。” 这孩子天生胃口好,就是读书差,大太太宠爱小女儿,放纵了些。 宋凤宁撇撇嘴,有自知之明,她的程度,是不需要太高水平的先生就能教。 宋宜秋垂眸,隐藏着嫉妒。 她随着母亲嫁到宋家,看出宋家人除了家主宋鸿年,对她们母女俩都很排斥,就连佣人也看人下菜,对她这个拖油瓶小姐,表面恭敬。 她初小毕业,亲生父亲抛弃她母女俩跑了,没留下什么钱,她辍学在家,母亲教她,她如果读中学,一定比宋凤宁学得好。 大太太吩咐小娥,“二楼书房空着,大少爷也不用,落了灰尘,打扫一下,家庭教师来了,三小姐就在小书房上课。” 小姐的闺房,外男不方便进。 宋凤宁放下碗筷,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纸。 被今日报纸正版一则报道吸引,报道慧文中学的谋杀案,谋杀案的嫌疑女犯被判了死刑,秋后枪决,家属不服判决,喊冤上诉。 她又翻了几份报纸,有一篇著名律师就案件分析,谋杀案嫌疑女犯改判的可能性极小,除非命案有新的线索。 宋凤宁同情孙敏芝,这桩命案她反复琢磨,孙敏芝可能是冤枉的。 可是孙敏芝家境一般,打不起官司,便不能翻案。 孙敏芝秋后枪决,宋凤宁手脚冰凉,感觉胸口窒息。 第12章 客厅电话铃声响了,宋凤宁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小娥接电话,举着话筒说:“三小姐,你的电话。” 宋凤宁接过电话,电话是康纯如打来的,“宋凤宁,你看报纸了吗?孙敏芝秋后要枪决了。” “我刚看了。” “你说害死杜珍妮的如果不是孙敏芝,孙敏芝死的太冤了。” “我这两天想来想去,觉得这桩案子很蹊跷,我想去孙敏芝家里看看。”宋凤宁说。 “我同你一块去,我们和孙敏芝同学一场,问问孙敏芝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明天我的家庭教师来给我上课。” “你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暑假我在家闲着没事。” 放下电话,宋凤宁闷闷不乐上楼去了。 上街买的东西扔在书桌上,她买了几本书,买了铅笔本子。 小娥已经把浴缸里放好水,宋凤宁进浴室洗澡。 逛街走累了,洗澡出来,穿着睡衣爬上床睡觉,做了个噩梦 ,梦见孙敏芝被带到法场枪决,惊醒了,心砰砰直跳。 屋里光线暗淡,外面的天色微黑。 换上一件宽松的绸袍,下楼去。 宋鸿年已经回来了,三位太太,宋知芳和宋宜秋已经坐在桌旁,晚饭摆好了,女佣张嫂和小娥站在一旁侍候。 大太太看见她下来,说;“刚说要去叫你,正好你下来了。” 宋鸿年看看她,“你怎么无精打采的?不是放假了吗?” 迟雪兰柔声说;“凤宁小姐要好的同学要枪决了,心情不好。” 宋鸿年板起脸,“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结交些乌七八糟的人。” 大太太关碧华脸色微变,前世迟雪兰母女俩经常在父亲跟前下话,父亲训斥她,她跟父亲顶撞,父亲迁怒于母亲,夫妻不和。 宋凤宁还是那样冲动,就白白地多活了几年,朝迟雪兰似笑非笑地说;“我跟谁要好,二姨娘怎么知道,孙敏芝是我同学,同寝室,平常我们并没什么来往。” 迟雪兰尴尬地笑笑,“我听三小姐打电话要去枪决的同学家里,我以为被枪决的女同学跟三小姐要好。” “我去看不过是同学之情。” 宋知芳帮腔说;“爹,小妹有分寸的。” 二太太曹玉珍也说;“宁宁现在学习可用功了,考试前见天学到半夜。” 宋鸿年脸色缓和。 “吃饭吧!”大太太关碧华说了句。 八点钟家庭教师过来,第二天宋凤宁七点就起床了,刷牙洗脸后,小娥给她梳头。 宋凤宁的头发乌黑浓密,小娥打了两条粗辫子,辫梢系两条鹅黄色头绳,鬓边别了个赛璐璐发夹。 第一次见家庭教师,穿戴要正式一些,宋凤宁换上白绸衫,黑裙,白纱袜黑皮鞋。 大太太关碧华坐在客厅里。 管家周昌领进来一个青年。 “太太,这是顾先生,三小姐的家庭教师。” “顾津清。”青年自我介绍。 关碧华站起来,对女儿的先生很客气,“顾先生请坐!” 看这位顾先生俊逸挺拔,心生好感,说:“看简历顾先生一直生活在国外。” “我幼年时随家母去了英国。” “令堂的老家是申城?” “是” 简单问了几句,关碧华吩咐小娥,“把你家小姐叫下来,说先生来了。” 宋凤宁下楼,看见沙发上坐着青年愣住了。 青年穿着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面容冷峻清隽。 大太太说;“这位是顾先生。” 顾聿清很意外,他要教的女学生是昨天电车上的女孩。 宋凤宁调整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像初次见面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脆生生的声音,“先生好!” 大太太宠溺地说;“我这个小女儿淘气,先生费心了。” “宋小姐读中学一年。” 顾先生难得开口问。 “是,先生。” 顾津清对大太太说;“今天我先试讲一堂课,太太再决定我是否继续教小姐。” 大太太站起来,“书房在楼上。” “凤宁,带先生上去。” 宋凤宁前面带路,上楼的脚步雀跃,金融大佬成了自己的先生,相识于微时,日后顾大佬念及师徒情分,怎么也能对自己关照一二。 大太太在楼下看着,摇摇头,小女儿天真烂漫,还没长大,这要在乡下,女孩子十五岁都嫁人了。 小娥打开书房门,宋凤宁站在门旁,嘴角两端翘起,“先生请!” 顾聿清走进书房,看见书本整齐地摆在书桌上。 女学生今□□着素雅,一双大眼睛灵活,仿佛会说话一样。 顾先生正襟危坐,女学生宋凤宁坐在一旁,规规矩矩。 顾聿清说;“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 他拿起桌上钢笔,黑衬衣的袖口挽了两折,露出一截小臂,筋骨有力。 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字:顾聿清。钢笔字非常漂亮。 把笔给宋凤宁,宋凤宁接过钢笔,在顾聿清三个字的下面写下,宋凤宁。 宋凤宁三个字跟上面的三个字对比,显得有些稚嫩。 宋凤宁没有顾聿清的钢笔字漂亮,她不觉得丢脸,他是先生,她是学生,学生比先生强,还要先生做什么。 顾聿清心里默记住宋凤宁。 又抽出一张白纸,说:“你的程度我不了解,我先出一张卷子,你答答看。” 宋凤宁一听顿时紧张了。 他拿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出了一套题。 放下钢笔,看了一眼腕表,“四十分钟。” 宋凤宁拿过卷子,粗粗地看了一遍,嘴角抽搐几下。 小娥端着新沏的茶水进来。 看见小姐咬着笔,皱着眉头,做深思状。 这是让先生考住了。 顾聿清看看手表,时间到了。 宋凤宁答题过程中,他看了,心中有数,这个女学生的英文底子差。 小娥看自家小姐小脸皱着,可怜巴巴的,说;“先生请喝茶。” 天气热,书房里的吊扇呼呼转着,顾聿清端起茶盅,喝热茶水。 宋凤宁从桌上水果盘里拿了一个桃子,啃着桃子,视线落在顾先生精瘦的腰部,昨天她抱着他的腰身,男人的身材一流。 顾聿清余光瞥见桃汁要溢出鲜红的小嘴。 放下茶盅,拿过书。 宋凤宁把啃了一半的桃子扔在盘子里,拿手帕擦嘴。 顾聿清不由看了她一眼。 宋凤宁端正坐姿,顾聿清轻咳了声,开始讲课。 顾先生的声线低沉迷人,口语纯正,外表又令人赏心悦目,宋凤宁听得极认真,破例没有走神。 “今天就到这里。” 顾聿清合上书。 宋凤宁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学英文了。 送先生下楼时,大太太坐在客厅里,站起来,“先生要走?我叫人备好饭了,先生吃完再走。” “我约了人,谢太太的好意。” 顾聿清婉拒。 宋宜秋在客厅里,正打电话,闻声回过头。 瞬间露出惊诧表情。 大太太对管家说:“让老王开车送顾先生回去。” 宋凤宁看着顾聿清上了宋家的汽车,鞠躬告别。 管家周昌问;“三小姐,这位顾先生教的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跟太太说用顾先生教小姐。” 宋凤宁觉得人心太深了,这个管家周昌,办事稳妥,老爷太太都不曾亏待他,一朝宋家垮了,趁火打劫,变了一副嘴脸,这个人不能留,现在父亲还在,他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以后找机会赶走他。 一进客厅,听见宋宜秋的声音,问大太太,“家庭教师姓顾?” “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顾…..顾聿清。”大太太想起来。 周昌说;“太太,三小姐说这位顾先生教得好,太太看行,我给他挂电话,告诉他明天过来。” 抛开别的,以顾聿清的水平教宋凤宁是绰绰有余。 大太太说:“那就定下来,补课费多给点,他好安心教,你跟他说,一天三块钱,每天上午上课。” 二太太在吃点心,没到饭点她肚子就饿了。 说;“三块钱,可真不少。” 心里算了一笔账,一个上午挣三块钱,宋家女佣张嫂,太太念在买菜做饭辛苦的份上,工钱每月五块钱,小娥工钱每月才三块钱,包吃包住。 一个月按三十天算,九十块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顾先生没有别的差事吗?” 宋宜秋突然插了一句嘴。 “太太问了,顾先生回国不久,还没找到差事。” 二太太曹玉珍答道。 “顾先生是留洋回来的吗?” “顾先生从小生活在国外,你小孩子好奇心这么强。” 宋凤宁看着宋宜秋,迟雪兰母女俩眼睛都盯在有钱人身上,对一个男家庭教师刨根问底,过度的感兴趣,有点匪夷所思。 周昌挂了电话,回说:“顾先生每天八点给小姐上课。” 宋宜秋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细声软语地对关碧华说;“太太,我能不能跟凤宁小姐一块学?” 宋宜秋安的是什么心,想干什么? 宋凤宁坐在母亲身旁,搂着母亲手臂,撒娇说:“娘,我跟宋宜秋程度不同,学不到一块。” “先生教妹妹,我在旁听,妹妹学什么我就跟我学什么。” 宋宜秋急忙说。 大太太关碧华因为迟雪兰堵心,可宋宜秋不过是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孩子,没什么错,说;“不然加两块钱,顾先生教你们姐妹俩个。” 宋凤宁直觉孙宜秋是有目的的,旁听学习是借口。 摇晃着母亲的胳膊,“娘,我听课有人在旁边分散精力 ,宋宜秋要学,娘另外给她请个先生教。” 小声嘟囔,“旁听好像我霸道欺负她似的。” 大太太道;“好吧,我给宜秋另外请一个先生。” 宋宜秋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没人察觉。 第13章 午饭桌上只有大太太二太太和宋凤宁,迟雪兰跟大太太说一声,带着宋宜秋出门,逛街买衣裳。 宋凤宁比平常多吃了半碗。 二太太曹玉珍看她吃第二碗,碗里的饭粒扒拉干净,说;“凤宁今天比平常吃得多。” 宋凤宁平常吃一碗半米饭,放下碗筷,饱饱的,说;“上午上课没吃零食,肚子里空。” “明天让厨房备点心,课间休息加一顿餐。”大太太关碧华心疼女儿。 宋凤宁离开饭桌,去客厅打电话,跟康纯如约好去孙敏芝家。 大太太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喝茶,宋凤宁放下电话说;“娘,我要用家里的汽车,去看我同学。” “让老王送你去。” 二太太曹玉珍听见,说;“正好我下午要去戏园子。” 她本来想坐黄包车。 大太太关碧华想起昨晚老爷训斥女儿的话,心里有气,嘱咐说;“你早点回家,不然你爹偏听偏信又要骂你。” 宋凤宁知道母亲同父亲置气,走过去,搂住大太太的脖子,“娘,我行得正,理别人说什么,你犯不上跟爹生气,男人靠不住,可你有大哥和我,还有姐。” 关碧华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娘,别以为我还小,什么都不懂,男人都是得陇望蜀,爹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爹,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新厌旧,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宋凤宁站起来,“娘,我不嫁人。” 男人发迹了就娶姨太太。 “说什么傻话。” “宁宁命好,一定能找一个好女婿。”二太太说。 “知芳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影,是不是在学校里有男朋友了?” 大太太关碧华问二太太曹玉珍。 二太太曹玉珍说;“我一问,她就搪塞我,什么也不跟我说。” 宋凤宁正要上楼准备出门。 闻听折回来,对二太太说;“姨娘,你可注意点我姐,我姐现在的状态,好像恋爱的样子。” 二太太顿时紧张了,抓住她问:“宁宁,你知道你大姐喜欢什么人吗?” 宋凤宁不能实说,“我看小说里描写,女子喜欢一个男子,就是我姐这样,神魂颠倒,盲目崇拜。” “宁宁,你知道什么可不能瞒着,事关你姐的终身。” 大太太正色地道。 “我不知道,我看我姐手里捧着剧本,两眼放光,剧本是她的大学教师崔先生写的,可别说我说的,姐知道能吃了我。” 大姐宋知芳跟崔教授现在处于朦胧爱情阶段,等到大姐被骗了心,骗了身,可就晚了。 宋凤宁说完就上楼去了。 客厅里,二太太曹玉珍有些急了,“太太,如果知芳喜欢的人是她的教授可怎么办?” 大太太关碧华遇事沉稳,头脑清楚,说;“我们家不是古板守旧的家庭,知芳是大学生,要搞自由恋爱,如果这位崔教授尚未娶亲,年貌相当,人品好,也不是不可以,你先透透知芳的话,看是不是像宁宁说的,然后,让老爷找人了解一下这位崔教授。” 二太太曹玉珍希望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家境富裕的女婿,过门当少奶奶,不用出外抛头露面挣家用。 如果女儿执意要嫁个大学教授,现在大学教授的薪水一个月也有二三百块钱,吃穿不愁,她拦不住,也不反对。 二太太也上楼换衣裳,去戏园子看戏。 坐在车里,二太太曹玉珍还惦记女儿宋知芳的事,问;“宁宁,你跟你姐平常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你姐没跟你说什么?这个姓崔的教授家境怎么样?” 二太太丫鬟出身,目光短浅,她姐喜欢的这位崔教授,不是绣花枕头,有真才实学,如果仅仅是穷点没关系,说;“姨娘,崔先生做大学教授,年纪也不小了,早离开老家,不用靠家里。” 曹玉珍品出点什么,大学教授她认知中都是年长者,突然紧张起来,“你说这位崔教授能不能有家室?” 姐对不起了,我是为你好,“姨娘,这你可要好好问问我姐。” 二太太想到这一层,没心情听戏了,立刻要回去。 宋凤宁道:“姨娘,我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硬的不行,她都读大学了,不是小孩子,有独立的思想,万一逼急了,我姐离家出走…….” 她可不是吓唬二太太,她姐宋知芳为理想爱情,什么极端的事都能做出来。 二太太曹玉珍心头一凛,大小姐宋知芳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逼急了,万一跟人跑了,她后半辈子可指望谁。 忘了宋凤宁年纪小,茫然无措,“那你说可怎么办好?” “姨娘,你先看看教授写的剧本,知己知彼,才能制订相应的对策。” 二太太想起女儿剧本里台词已经背下来,她看见剧本放在房间里,急着回去,说;“宁宁,我不去看戏了。” 同开车的老王说:“掉头,把我送回去。” 宋凤宁的目的达到了,怕二太太透出是自己告的密,说;“姨娘千万别说漏了,姐不知道我说的,以后我还可以给你们做内应,打探消息。” “我这把年纪,这点事还能说漏了。” 二太太下车后,匆匆忙忙奔大小姐的卧房,找剧本看。 谁生的谁上心,母亲对大姐视同己出,可比起来二太太差远了。 汽车去接康纯如,到康如如家门口停下,司机按喇叭,康纯如下来,宋凤宁打开车门,康纯如上了车。 说;“孙敏芝家住址我问她的老乡,住在吴县。” 汽车到了吴县,沿途打听到孙敏芝的家,孙敏芝的家临街的一间门面开了个杂货铺,两人下车,看杂货铺关门了。 康纯如上前拍门板,半天一个中年男人打开半扇门,问:“你们找谁?” “这是孙敏芝的家吗?我们是孙敏芝的同学。”宋凤宁说。 中年男人背后出现一个妇人,声音虚弱,“是敏芝的同学让她们进来吧。” 开门让两个人进屋,让到后屋里。 后屋里一个男青年,二十左右岁,穿着大学校服,妇人有气无力地说;“这两位小姐是敏芝的同学。” 对二人说;“这是敏芝的哥哥。” 男青年站起来,朝二人点点头,浓眉紧锁,跟孙敏芝长相有点像。 妇人让二人坐下,张罗倒茶,看样子身体很虚弱。 宋凤宁急忙拦住,“伯母,不用忙了,我们就是来问问孙敏芝的消息。” 妇人掩面小声哭泣,“我们家敏芝怎么能害人,敏芝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放假回家,帮我干活,每次回家都说同学们很好,待她很好,怕我们担心……” 妇人絮絮地说着。 中年男人闷声不吭,坐在长凳上,愁眉苦脸。 孙家的气氛沉重压抑。 孙敏芝的哥哥气愤地说:“我妹妹就是冤枉的,她怎么可能杀人。” 妇人哭着说;“我们要上诉,请律师没人敢接这个案子,杜家势力大,要我女儿死,我们投诉无门。” 孙敏芝的哥哥情绪很激动,“民国就没有王法了吗?这是草菅人命,官司打不赢,我往上告。” 中年男人咳声叹气,说;“我们是小百姓,无权无势,打官司要钱,我们准备把房子卖掉,拼命也要救出敏芝。” 这一家子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突然遭遇飞来横祸。 宋凤宁同情这一家的遭遇,帮不了他们,说;“我们相信孙敏芝是冤枉的,你们见到孙敏芝了吗?” 孙敏芝的哥哥说;“我去监狱,他们不让见面,说敏芝是重犯,我们托人找了一个律师,他说打官司也是白扔钱,警察局认定我妹妹是凶手,根本翻不了案。” 人都见不到,孙家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案件的来龙去脉还是看报纸得知的。 宋风宁和康纯如从孙家出来,心情都很沉重。 两人坐进车里,司机老王说;“我看报纸上说,你们这个女同学和死去的同学有仇,投毒害死了人,水杯上留下她的指纹,警察才迅速破案。” 申城各大报纸争相报道案件始末,对案件侦破过程详细描写,市民茶余饭后都谈论这宗命案。 康纯如说:“孙敏芝如果是冤枉的,水杯上为什么有她的指纹?没有真正凶手的指纹?” 宋凤宁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忽略了,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 第14章 宋凤宁回家时,客厅里大太太和二太太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大哥宋兆申坐在一侧单人沙发上。 宋知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剑拔弩张地对峙。 茶几上放着一个日记本,宋知芳一把夺过,愠怒道;“娘,你为什么偷看我日记,你知道这样很不尊重我。” “我是你娘,我生了你,看你日记怎么了?”二太太不认为看女儿的日记有什么不妥。 “娘,你这是蛮不讲理,我的隐私你不通过我的允许,没权利看。” “不看,我又怎么知道你喜欢你教授。” 二太太振振有词,没有觉得偷看日记理亏。 “现在大清朝亡了,都民国了,提倡恋爱自由,反对父母包办的婚姻。” “你读大学就学这些东西,你跟我说,你那个教授他成亲了吗?” “教授的私事,不方便说。” 宋知芳一句话就把二太太堵了回去。 宋凤宁悄悄走过去,坐在母亲身旁的沙发扶手上。 二太太把剧本扔在茶几上,“你看看,这都什么剧情,一个男人,家里有发妻,骗无知的姑娘跟他私奔了。” 宋知芳脸色涨红,“娘,你怎么连我的剧本都拿去了,你又看不懂。” “我看不懂,我知道这剧本里写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这个剧你别演了,教坏年轻人。” “娘,你根本不明白,” “你那个教授是不是像剧本里的男人乡下有原配?” “无可奉告。” 二太太曹玉珍经宋凤宁提醒,下午在宋知芳的房间里找出剧本,磕磕绊绊读了一个下午,大致了解了剧本写的故事内容。 断定能写出这样剧本的教授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能拐带人家女儿,抛弃父母私奔。 看母女俩僵持,大太太语重心长的说;“知芳,你娘也是为你好,你年轻,怕你吃亏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条件合适,我们做父母的不反对,你的剧本里写的男人抛弃乡下的妻子,追求所谓的爱情,那个乡下的妻子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母亲说得对,除了爱情,人还有良知,道义,责任,如果有一天,他发现爱情又没了,他又要重新去寻找爱情,这种男人就是以爱情为借口,玩弄女性。” 宋凤宁义正言辞地批判,察觉大家都看着她。 说过头了,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的思想太成熟了,抛出校长,“这是我们校长说的。” 校长的耳根此刻是否发热了。 二太太说;“还是宁宁的校长有见识。” “知芳,不是大哥不站在你这边,我觉得母亲和小妹说得都对,自己家里人不会害你的。”宋兆申说。 二太太不放心,说;“你退出剧社,我不同意你继续演这种戏,误导不谙世事的年轻小姐,暑假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娘,我不退出,我们要上戏院演出,我是女主角,不能拆台。” 宋知芳抓过剧本,“娘,以后没有我允许你不能随便翻我东西。” 说完,蹬蹬蹬地跑上楼梯。 二太太气得够呛,在她身后喊道:“从今天起不许你出门,你要不跟那个教授断了,大学不念了。” 楼梯上看不见她姐的人影,宋凤宁凑近二太太小声说;“姨娘,我怎么跟你说的,我姐吃软不吃硬,姨娘你要拿出你的真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 大太太关碧华白了女儿一眼,“出的什么馊主意。”。 “还是我小妹鬼点子多。”宋兆申笑着说。 宋凤宁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上去探探我姐的口风。” 典型的两面三刀。 宋知芳坐在床上生闷气,房门推开一条缝,宋凤宁的小脑袋探进来。 一闪身,溜了进去,“姐” 坐在宋知芳旁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姐,你爱上教授了?” 宋知芳没有否认。 “姐,那教授也爱你?” “嗯” “教授向你表白心迹了?” 无耻,宋凤宁心里暗骂。 “教授他没有向我表白,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觉得自己有妻子,尽管他们如陌生人一样,没什么感情,可他认为自己配不上我。” 宋凤宁看到姐姐提到教授眼睛里的光芒,知道不是三言两语她姐就能改变心意的。 说;“姐,你大学毕业不是想出国留学吗?你的理想是不依附男人,做一个独立的新女性。” 对宋知芳这样满腔热忱的青年,谈理想抱负,就把准她的脉。 “小妹,我原来的理想是出国留学,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做一个有理想抱负的青年,不一定要出国,在国内一样可以有许多事情做。” 她姐受了教授的蛊惑,放弃了出国的计划,这个教授太阴险了,知道怎么迎合女青年。 说;“姐,你大学毕业还年轻,知识远远不够,走出去,学习新东西,有了真本事,才能更好为国家效力,。” 鼓动她姐出国,宋知芳出国后,慢慢地跟她教授断了联系,教授不堪寂寞,移情别恋,到时她姐就醒悟了。 “小妹说得好,我们新时代的青年,就是要用我们所学的知识为国家服务。” 宋知芳被妹妹的话打动,心里又纠结,教授的意识不想出国,自己如果出国了,她和他要分开几年。 宋凤宁看她姐拿不定主意,知道她姐见到教授,又要被说动,分开两个人不容易,说;“姐,你是大学生,不能忍受给男人做小是吧?” “那当然,爱情是平等的。” 宋知芳当即说,自己的娘是父亲的妾,没有家庭地位,她立志不给人当姨太太。 “姐受新式教育,对男女苟且之事是鄙视的,向往光明正大的爱情。” “还是你了解姐。” “姐有傲骨 ,教授没有离婚之前,对以爱情的名义行苟且之事,是不能接受的,姐要等先生真正摆脱旧婚姻,堂堂正正做他的妻子。” 妹妹是理解自己的,宋知芳把心里话合盘托出,“我等他恢复自由身,向整个社会宣告,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没有任何阻力能难到我们。” 宋凤宁知道这位崔教授要打发掉乡下的原配 ,够他伤脑筋的。 前世她姐被骗了身,最后不得不委曲求全。 “姐,你真是我的榜样,爱情里坚持自己的原则,女性的尊严,不轻浮,男人才能从心里尊重你,不把你当成玩物。” 宋知芳很激动,抓住宋凤宁的手,“小妹,这个家里就你懂我。” 宋凤宁一蹦一跳从楼上下来。 二太太等在客厅里,担心地问:“知芳怎么样?” 宋凤宁回头朝楼上看一眼,确定她姐没在身后,小声说:“姨娘在我姐面前,就一个字,哭。” 二太太点点头,明白,硬的行不通,来软的,道理她不会讲,哭容易。 大太太说:“这件事先不跟老爷说,就我们知道。” 转向儿子说;“今天的事兆申你不许透漏一个字。” 事关宋知芳的名声。 这时,客厅门开了,迟雪兰和宋宜秋走了进来,管家周昌在身后跟着,提着大包小包。 话题到此打住。 宋宜秋穿了件白纱洋装,戴着堆纱帽,俨然高贵的小姐。 宋凤宁看见他哥的视线落在宋宜秋身上。 小眉头皱了皱,心里唉了一声,她太操心了。 管家周昌把装衣裳的袋子和鞋盒子放在桌上。 迟雪兰看见宋兆申,微笑着问;“大少爷回来了?” “我明天要去北平,回家收拾东西。” 宋兆申对迟雪兰没有反感,客客气气的。 “大哥要去北平,真好。” 宋宜秋细声细气地说。 “二妹、三妹,你们要跟我去北平玩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宋兆申的同学里,有带着弟妹,家人去北平的,反正一切费用自理。 宋凤宁还没表态,宋宜秋腼腆地说;“我去过北平,大哥带妹妹去吧!” 前世宋凤宁要跟着大哥去北平,宋宜秋也跟了去,结果一路两人不和,大哥偏袒宋宜秋,宋凤宁气得从此不理大哥。 宋宜秋礼貌地对大太太说;“太太,我上楼了。” 拿着自己买的东西上楼去了。 “小妹,你去吗?”宋兆申问宋凤宁。 “我要补课,这次不能跟大哥去了。” 宋凤宁想着宋宜秋对待大哥的态度,前世宋宜秋勾引大哥,如果宋家不破产,大哥会娶宋宜秋。 第15章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小娥接电话,电话是宋鸿年打来,放下电话,小娥说:“三太太,老爷告诉您打扮一下,一会汽车来接您,老爷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 迟雪兰指着桌上的东西说;“给我提楼上去。” 一路走热了,拿手帕扇了扇,上楼去,小娥提着东西衣裳和鞋跟身后。 “仗着老爷喜欢她,真能摆谱。” 二太太曹玉珍看着三太太的背影,撇撇嘴说。 大太太关碧华轻轻地摇着扇子,没什么表情。 现在宋鸿年外面的应酬,重要的场合,要带太太出席,他都带迟雪兰去,原配的面子丝毫不顾及。 每天晚上回家,到迟雪兰屋里。 大太太关碧华看透了男人,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男人心里没她,也不跟他闹,过自己的日子,夫妻关系日渐疏离。 宋凤宁哼了一声,学着大人的口气,“看吧,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宁宁,你一个小姑娘,口无遮拦,让人听见笑话。” 关碧华责备道。 “我看宁宁比知芳明白。” 二太太曹玉珍现在因为女儿的事,没闲心嫉妒迟雪兰。 晚饭宋知芳没下楼吃,说不舒服。 二太太到底心疼女儿,亲自端着饭菜上楼去。 听了宋凤宁的支招,讲道理讲不过大小姐宋知芳,就是抹眼泪,说;“我这辈子给人做小,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没有家庭地位,一把年纪还要看人脸色……” 哭得宋知芳心软了,拿她娘没折,赌咒发誓不给人做妾。 暗想,教授准备给家里写信,解除包办婚姻,她等着他。 二太太不太相信女儿,心里也有小九九,大小姐宋知芳今年十八岁了,留意有家世好的年轻公子,给宋知芳物色。 第二天吃过早饭,宋兆申提着箱子去北平。 昨晚迟雪兰陪着宋鸿年应酬,回来得晚,还没起来,宋家的纱厂出了点事,宋鸿年一早便去工厂了。 大太太,宋凤宁 、二太太、宋知芳出来送他。 宋宜秋昨晚已经知道宋兆申出门,早晨没下楼,叫小娥端了一杯牛奶上去。 宋凤宁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上午顾先生准时来上课,换了一件黑衬衣,笔挺黑西裤衬出修长的双腿。 小姑娘把他留的作业认真地完成。 小腰板拔直,安静认真地听课,一副乖巧的样子。 宋凤宁在先生面前要好好表现,先博得先生的好感,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培养师生情谊。 顾先生从小姑娘大眼睛里看到孺慕之思,难道自己在小姑娘眼睛这么老吗? 拿笔刷刷刷写了英文作文题目,“写完了课间休息。” 作文写了半个小时,宋凤宁绞尽脑汁,就自己目前的英文水平,勉勉强强地拼凑出一篇小短文。 顾聿清拿笔画出句子,批改仔细讲解,要求她课后重新写,放下笔,“休息一会。” 课间休息了,顾先生发现小姑娘在盯着他看,似乎很专注。 宋凤宁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几年后出门围着一群保镖,自己都靠不上前,好奇他是怎么起家的,总不是靠给自己当家庭教师成了有钱人。 炒股票,投资,一本万利的买卖,能不能算自己一份。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她不敢说,这个要求现在还不能说。 于是摇摇头。 这时,轻轻敲门声,小娥送点心来了,宋凤宁精神一震。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小娥。 宋宜秋端着茶水点心走进屋。 看出来宋宜秋今天特意打扮一番,穿着月白缎旗袍,袍角绣着一支梅,穿着昨天上街新买的白皮鞋,梳着一条长辫子,齐额刘海,头上别着一枝镶珍珠发夹,腰身纤细,亭亭玉立。 “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先生歇一会,喝茶润润嗓子,吃点点心。” 轻轻柔柔的语调,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丝丝缕缕,挠着男人的心,像足了迟雪兰。 这般作态,又有那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宋宜秋提着茶壶斟茶,手指纤白如玉,宋凤宁看她娴熟的斟茶动作,流畅优美。 这又是迟雪兰教的,她不知道苦练了多久,优雅的仪态像大家闺秀,根本看不出是拖油瓶,倒比自己还像宋家嫡出女儿。 做作,装的,宋凤宁斜眼看着,拿笔在白纸上画。 顾先生端起热茶,啜了一口。 瞥见自己的学生在白纸上涂抹。 凝神良久,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三妹,别写了,一会点心凉了。” 宋宜秋把装点心的碟子往宋凤宁跟前挪了挪,磨蹭着多逗留一会。 “放哪里吧,我一会吃。” 宋凤宁头也没抬,说话的口气像对女佣小娥。 宋宜秋见两人都没搭理她,悻悻地朝外走。 走到一半,回身说;“三妹,点心不够吃,我去厨房给你拿。” 一碟放了五块点心,她有多大的胃,这是嘲笑她能吃,宋凤宁的笔尖甩上去。 “点心够了,你把水果给我冰镇上,对了,绿豆汤别太甜了,我下课要吃。” 完全把自己当成佣人,宋宜秋又不能反驳,翻脸,温温柔柔地笑着,“好,三妹。” “出去带上门。” 宋凤宁抬起头,命令的语气。 宋宜秋忍着气,出去后,小心地把门关上。 顾聿清端着茶盅,眼睛瞄着白纸,忍不住问;“你画的什么?” 涂抹得乱七八糟。 宋凤宁把铅笔往桌上一放,说:“蛇精,志怪小说里的白蛇精擅惑人心,以人为食。” 抽出手绢擦手。 拈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顾聿清低头,水雾缥缈,黑眸中闪过一丝笑。 宋凤宁一口气吃了两块点心,又拈起一块,点心是酥皮的,点心渣沾在嘴角边。 隔着茶雾,顾聿清看见一张粉白的脸,嫣红的小嘴,小口咬着点心,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舐嘴边的点心渣。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小姑娘舔舐的动作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楼下客厅里,宋宜秋跟大太太说,“太太,我的家庭教师不用去外面找,太太跟顾先生商量,顾先生上午教妹妹,下午教我。” 大太太想了想,“这倒是个主意,你妹妹说顾先生教的好,我同顾先生说说。” 正说着,宋凤宁送顾聿清下楼。 大太太站起来,客气地说;“先生留步,我有个事情要跟先生商量。” 顾聿清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大太太客气地说;“我想跟先生商量一下,上午教凤宁,下午教二小姐宜秋,学费一天六元钱,先生看行吗?” 宋凤宁看着一旁站着宋宜秋,宋宜秋撺掇母亲,难怪现在她对大哥冷淡,原来她在打顾聿清的主意。 怕宋凤宁又捣乱,宋宜秋没有露出一点口风。 宋凤宁紧张地看着顾聿清,揪着衣襟,心里念叨着,不答应,不答应。 “承蒙太太看重,顾某很感谢,我朋友开了一间公司,我有股份,我下午要过去帮忙。” 大太太说:“顾先生没有时间,真遗憾。” 顾聿清无意中侧头看见宋凤宁咧着嘴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两排整齐小白牙。 宋宜秋没想到顾先生推辞,看宋凤宁幸灾乐祸,心里暗恨,宋凤宁就是她的克星。 第16章 顾聿清起身告辞,宋凤宁送到外面,宋家的汽车已经等在洋楼前。 宋凤宁跟在顾聿清身后,一路蹦蹦跳跳的,顾聿清余光瞧着她,嫣红的小嘴一直没合拢, 顾聿清坐进汽车里,小姑娘鞠躬,朝他摆手,笑容阳光灿烂。 顾聿清莫名心情很好。 宋知芳下午从学校回来,拿几张演出的票,放在客厅茶几上,“这是我们剧社演出的票,今晚六点在金盛戏院演出。” “你们都去给我捧场。” 二太太不愿意她抛头露面,二太太觉得戏子地位低贱不被人尊重。 拿起票看看,“这个金泰戏院我平常不去的,这家戏院条件差,地方又小。” “娘,我们先试演几场,看看情况,如果受欢迎,我们再去影院演。” 戏院是崔教授联系的,宋知芳为能上戏院演出很兴奋,她们编排的剧可以走出学校,让社会更多的人看到。 宋凤宁拿了两张票,“我去。” “还是小妹支持我。” 宋知芳哼着歌上楼,试演出服装。 宋凤宁给康纯如挂电话,问康纯如去不去,康纯如说;“我正在家闲着无聊,你姐的演出当然去看。” 大小姐宋知芳的演出,大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迟雪兰和宋宜秋也都去了。 宋家的汽车把太太们送到戏院后,宋凤宁去接康纯如。 这家戏院确实如二太太说的不大,宋凤宁和康纯如坐下,康纯如看看四周,说;“坐满了,票都售出去了。” “你没看都是学生,白送的票。”宋凤宁说。 一个学校的业务剧社,没有红演员压场子,除了本学校的学生,有几个人花钱买票看。 康纯如胳膊肘碰了碰她,“你姐听见,有你好看的。” 舞台剧开演了,宋知芳演女主角,进步女青年。 宋知芳情绪饱满,连声音都充满激情,相比之下,男主角比她差很多,男主角身材单薄,演斯文败类的教授,放不开,有点猥琐。 康纯如小声说;“你姐演得很投入。” 宋凤宁说:“这个角色很适合我姐。” 两人私奔那一段,女主角憧憬未来,情绪激昂,结尾男女主人公一起奔向新生活。 本剧结束。 剧社全体成员走出来,朝观众鞠躬致谢。 戏院里观众站起来一片,热烈鼓掌,都是青年男女学生,被剧情感染鼓舞。 连康纯如都站起来鼓掌。 只有少数人没站起来,宋凤宁和宋宜秋坐着没动,两个人一点没受周围气氛影响。 二太太曹玉珍啐了一口,“不要脸,还是文化人。” “二太太小声点。”康纯如好心地提醒。 剧终,大家都往外走,周围有几个人朝这边看,二太太也不等大小姐宋知芳,先走了。 大太太站起来要离开。 宋凤宁说;“娘,我去后台看看我姐。” “我也去看看大姐。” 宋宜秋今晚来就想看看热闹,巴不得宋家姊妹落得不好的下场。 剧社的人都聚在后台,同学们去后台祝贺演出成功。 后台一群女同学围着一个男子,男子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珐琅框眼镜,人模狗样的斯文学者。 一个女生提着一个大花篮,大声说;“宋知芳,教授送你的花篮。” 崔仁默热情地伸出手,“恭喜你,宋知芳同学,今天你的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观看你演出的同学,都被你激励,感动。” “我的成功,离不开教授对我的帮助。” 宋知芳很激动,双眼放光。 “教授写的剧本真感人。” 一个女同学对崔仁默一脸的仰慕崇拜, “这都是同学们的辛苦付出,是演员们的功劳,你们勇往直前,我做你们的坚强后盾。” 崔仁默教授的讲话很具有煽动性的。 宋知芳透过人群,看见人群后的宋凤宁,朝她招手,“小妹。” 又热情地跟康纯如打招呼,“纯如谢谢你来捧场。” 宋知芳认识康纯如,知道是妹妹的好朋友。 “小妹,我演的怎么样?母亲和我娘看了说什么?” 宋凤宁顾全她姐的面子,没学二太太骂不要脸,还有一个年长者,摇头说世风日下。 “母亲和姨娘说了,姐演得不错。” 崔仁默转头看宋凤宁,小姑娘正好朝他看过来,眼神令他浑身不舒服,“这是你妹妹?” “这是我小妹。”宋知芳介绍说。 “听我姐说剧本是教授写的,男女主人公出走以后,怎么样了?女主人公是不是成了男主人公的秘密情人,两人隐姓埋名同居了?”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似天真无邪。 崔仁默愣怔了一下,小姑娘言语犀利,明亮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掩饰着尴尬,以长者的口吻说;“宋小姐年纪小,不懂他们的感情,男女主人公是灵魂伴侣,世俗的迂腐不能理解他们伟大的爱情,宋小姐在那个学校念书?” “教授,我妹妹在慧文中学读书。” 宋知芳替妹妹答,朝妹妹使眼色,怕妹妹又问出让教授尴尬的问题。 “好,能进慧文中学证明你妹妹很优秀。” “教授写的文章,宋知芳妹妹你回去看一下,给我们找不到方向的年轻人指明了道路。” 一个女学生好像很为自己的教授骄傲。 这个教授利用女学生的单纯,没有社会经验,盲目崇拜,对她们下手,太卑鄙。 “小妹妹你中学毕业也来考我们学校吧?” 几个女同学看她是宋知芳妹妹对她挺热情。 宋凤宁在一群女同学中发现了跟她姐一样的眼神。 有两个女同学,其中一个女同学长相娇小玲珑,看教授的目光炽热崇拜。 这时,崔仁默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少女,“这位小姐是?” “我也是宋知芳的妹妹。” 宋宜秋落落大方地回答,她今晚穿的蓝白格子短袖旗袍,在一群女同学中,淡雅如雏菊。 崔仁默欣赏的眼光,“宋知芳的两个妹妹跟姐姐一样出色。” 宋知芳卸了妆,跟大家告别,同妹妹先走了。 宋宜秋走出后台时,回头看了一眼,崔仁默盯着她看,嫣然一笑。 心里冷笑,一个夸夸其谈,没有什么真本事的穷教授,只有宋知芳这种蠢货喜欢。 话剧连演了三场,演最后一场时,戏院里的人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是本校的学生,瞧热闹的都走光了。 宋知芳更大的舞台梦想,没有实现。 演出结束,剧社算了一下账,亏损了,戏院剧票一大半是白送人的,根本没有多少收入,刨去租场子各种费用,收不抵支。 宋凤宁趴门,看见宋知芳在数钱。 溜进屋,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姐,这是你演出挣的钱?三天挣这么多?” 宋知芳瞪了妹妹一眼,“亏的钱。” 三天就亏了这么多,宋知芳你太败家了吧。 宋知芳过了一把舞台剧瘾,把平常积攒的零花钱都搭进去了。 “姐,亏空都是你一个人填补?” “剧社的人一起凑钱,填补亏损,教授半年的薪水都拿出来了,我是主角,拿少了说不过去。” 宋知芳又叮嘱,“别让我娘知道,我娘知道又要唠叨不知多少回。” 二太太曹玉珍手紧,如果知道宋知芳演出搭钱,不知怎么心疼。 宋凤宁从宋知芳的屋里出来,看见宋宜秋上楼来,走廊里就两个人,无须做样子,互不理睬,宋宜秋进了房间。 宋凤宁站在楼梯口,朝楼下喊:“小娥,给我送一杯热牛奶上来。” 小娥答应一声,一会端着一杯牛奶推门进来。 宋凤宁已经换上睡袍上床,接过牛奶,问:“今天送点心为什么不是你,是宋宜秋?” “三小姐,我端着茶水点心上楼,二小姐在书房门口,说她送进去,我就交给她了。” 哼,她一猜就是这样。 次日是阴天,宋凤宁醒迟了,看床头西洋闹钟已经七点半了。 一骨碌爬起来,刷牙洗脸,换衣裳下楼。 餐厅里,就宋宜秋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三小姐起来了。”张嫂问。 “张嫂快给我盛粥,一会先生就来了。” “小姐,粥早就给你晾着了。” 张嫂端过一碗八宝粥。 宋凤宁坐在餐桌前,对站在一旁的小娥说;“把我的好茶沏一壶送书房里。” 雨季,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三小姐现在知道操心了。”张嫂笑着说。 “张嫂,我长大了呀!” 张嫂把煮鸡蛋剥了皮,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摆在宋凤宁跟前。 宋宜秋看女佣对宋凤宁殷勤,宋家的下人势利眼,宋凤宁是宋家嫡女,高人一等,女佣当自己不存在一样,气愤又嫉妒。。 宋凤宁很快喝了一碗粥,看窗外下雨了。 碗筷一推,“我吃好了。” 拿了一把伞出去了。 顾聿清来宋公馆时,远远看见女学生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院子里。 看见他,跑过来,“先生。” 跑到跟前,把油纸伞举高,遮住他。 女学生个子矮,手臂伸直,很吃力地举着,顾聿清说;“我来吧!” 接过雨伞,两人一起朝洋楼走,宋凤宁朝他靠了靠,小心地瞄着先生的脸 ,顾先生没什么反应。 两人进客厅,顾聿清收了伞,交给张嫂。 宋宜秋坐在沙发上,翻看电影画报。 看见顾聿清站起来,很有礼貌,“先生早!” 刻意打扮,穿着白底水绿格子旗袍,像青葱一样,阴雨天光线暗淡的客厅仿佛亮了几分。 顾聿清礼貌地点了下头。 书房里新沏的热茶,下雨天喝一盅热茶,小姑娘挺贴心。 宋凤宁提起茶壶,倒了一盅茶,“这是今年新茶明前龙井,我可是费了点心思弄到的。” 她从父亲书房偷来的。 顾聿清端起茶盅,细细地品着。 女学生乌亮的大眼睛灵活地乱转。 心想她费了点心思弄来的茶叶,是怎么个费心思。 书房门开了,小娥没敲门,手里举着报纸,“小姐,慧文中学的校园谋杀案明天开庭,公开审理。” 第17章 宋凤宁接过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报道校园谋杀案嫌疑女犯的家人上诉,要求公证判决,明日公开审判。 宋凤宁捏着报纸,心想,孙家人为了救孙敏芝卖掉房子,不知道托了多少人,走的什么门路,公开审判对孙家有利,杜家有钱有势,不公开审理,暗中操作,死刑铁定坐实了。 “你跟这个女同学关系很好吗?” 顾聿清问。 “一般同学关系。” 宋凤宁放下报纸,“先生,明天上午审判,同学一场,我想去旁听。” “好” 顾聿清挺痛快地答应。 又补充一句,“我也跟你去看看,课下午上。” 顾先生这样冷漠的人,一个不相干的案件去旁听,宋凤宁很意外。 第二天,宋凤宁下楼,早饭桌上就大太太一个人。 “娘早!” 宋凤宁坐下。 张嫂端了一杯牛乳,放在她跟前,“三小姐喝牛乳长个。” 大太太关碧华吃燕窝粥,说;“宁宁少吃点甜食,吃甜食胖。” 宋凤宁扭了扭小身子,“我也没有很胖。” 从前母亲没说过她胖,宋宜秋一来,有了对比。 “三小姐骨架小,有点肉不显胖。” 张嫂剥鸡蛋,三小姐每天早餐吃一个鸡蛋。 宋凤宁喝了一杯牛乳,说;“我同学孙敏芝的案子今天开庭重审,我要去法庭旁听,补课时间改下午。” 大太太看到报纸了,问:“你这学校不平静,要不要转学?” 宋凤宁摇摇头,拿小勺喝粥,“这是个偶然事件,娘放心,以后不会发生了。” 说这句话时,她眼皮跳了几下,拿勺子的手一顿,凶手如果不是孙敏芝,那么同寝室里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的嫌疑没有排除,谋杀案会不会再次发生。 她不敢跟母亲说,怕母亲担心。 吃完饭,宋凤宁上楼换衣裳, 十分钟后下楼,小娥在客厅里擦地,看见她下楼,停住动作,视线追随着她,“小姐穿黑色洋装真好看。” “是吗?” 她今天特意找件深颜色的洋装,法庭是个严肃的地方,深色显庄重。 出门坐汽车去接顾聿清。 宋公馆到顾聿清的住处,汽车开了十分钟。 司机老王送过顾先生,知道顾先生的住址。 停在马路边,按喇叭。 宋凤宁看一幢三层洋楼,门口牌子写出租公寓。 公寓的条件尚可,不是高档公寓,顾先生现在刚从国外回来,经济可能不太宽裕。 顾聿清从洋楼里走出来,还是一身黑。 宋凤宁跳下车,打开后排车门,鞠躬,“先生早!” 顾聿清没客气,直接坐上后排座位。 宋凤宁没有坐副驾驶,绕道另一侧,也坐进后排座位。 司机老王发动汽车。 顾聿清看今天小姑娘穿着黑色洋装,后腰打着一个蝴蝶结,黑色有收缩效果,显出小腰身,黑色洋装衬着雪白皮肤,很漂亮。 宋凤宁坐下时,怕裙子弄出褶皱,撩起来裙子坐,黑色纱裙下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小腿,黑白反衬显得皮肤更白了。 顾聿清余光落在裙摆下雪白小腿,女学生才十五岁。强行移开视线, 宋凤宁可不像顾聿清是个正人君子,一双黑琉璃珠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肆无忌惮地在顾先生的身上溜来溜去。 黑衬衫,黑西裤,十分简洁,笔挺西裤包裹的一双长腿,伸到前排座椅下,身材比例真标准。 汽车开出一段路,顾聿清觉得车里很热,松开衬衫领口扣子。 车窗开着,汽车行驶时风凉,他还是觉得车里的温度高。 这时,一缕凉风从左侧飘来,宋凤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扇子,在旁边给他扇风。 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她手里握着扇子,给他扇的同时风吹起她额前刘海,额头饱满,小脸光洁白嫩,肌肤如婴儿一般。 “凉快点没有,先生?” 她盯着他的脸问。 顾聿清微微点了点头,女学生越摇扇子,他觉得越热。 “停车!” 宋凤宁突然喊了一声,司机老王踩了刹车,回头问,“三小姐,什么事?” “等我一会。” 宋凤宁灵活地跳下车,在马路旁一家外国人开的冷饮店里买了两杯冰糕,一手一个拿着回到车上。 自己留下一杯,另一杯递给顾聿清。 “先生吃一杯冰糕就凉快了。” 顾聿清本来不吃小女孩甜食,实在太热了,看着宋凤宁递过来的杯里丝丝冒着冷气,接过来。 宋凤宁拿小勺一点点挖着吃,冰糕是师傅纯手工制作,纯鲜奶原料,洁白像上等羊脂玉一样,上面撒着一层焦糖色的坚果碎儿,宋凤宁很享受地一小口一小口抿化在嘴里。 顾聿清吃完一杯冰糕,似乎凉快多了。 不经意地侧头看一眼身旁的宋凤宁,宋凤宁刚好吃完了,习惯动作,伸出粉嫩的小舌尖舔了一圈红红的小嘴唇。 顾聿清刚凉快些,顿时浑身燥热起来。 掉过头,望向窗外,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先生,把手里的杯子给我吧。” 耳畔传来女学生清澈小心的声音。 他手里还握着空杯子。 递给宋凤宁,宋凤宁放进纸袋里,准备扔掉。 汽车终于在法院门口停下。 法院门口围了不少报纸杂志记者,记者早蹲守在法院门前。 法庭旁听的人一大半是慧文中学师生,法庭内外全是人。 宋凤宁来得早,和顾聿清坐在旁听席后排座位,两侧站满了学生。 法官和陪审员依次走出来坐好。 狱警带上嫌疑女犯孙敏芝,法庭内外,顿时寂静无声。 宋凤宁看见孙敏芝穿着一身灰囚服被押上来。 孙敏芝目光低垂,被狱警押着,脚步拖沓。 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宋凤宁几乎认不出孙敏芝,孙敏芝脸色蜡黄,瘦弱的身板套在宽大的囚服里。 寂静中突然传来低声哭泣,宋凤宁看是孙敏芝的母亲。 孙敏芝骤然抬起头,朝哭声的方向看过去,呆滞的眼睛动了。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法庭内外群情激奋,一片喊声。 宋凤宁知道这一定杜家背后指使,杜家要孙敏芝的命。 “肃静!” 第18章 “肃静!”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响起。 孙敏芝被带进原告席,法庭寂静下来。 审判长宣布开庭。 负责本案的警察厅探长罗平,平稳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叙述了本案的经过。 案发后,探长罗平负责调查此案,宋凤宁被罗平带到警察局问过话,宋凤宁对这个年轻的探长有几分好感,不是草菅人命的警官 ,做了详细的调查。 然后,孙家请的律师站起来,简单陈述自己的观点,“被告孙敏芝谋杀同学杜珍妮案件,就目前证据来看,定罪很牵强,同学之间矛盾尤其是同寝室女生,闹点小矛盾很正常,我当事人为这点小矛盾杀人,做出极端的事,似乎很牵强,我当事人孙敏芝是邻里公认懂事的女孩子,勤奋努力,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优秀,孝顺父母,家庭和睦友爱,没有心里缺陷,我认为这桩谋杀案有待于继续调查,不能草率定论。” 警方要求传召证人。 审判长允许。 第一个被传进入法庭的证人,宋凤宁认识,是经常来找孙敏芝的老乡高一年级的女生。 事发当晚,孙敏芝就是去找这个女生。 看出这个女生有点不安。 罗平温和的语气问;“案发当晚,被告孙敏芝来找你,说忘了东西,回宿舍取是吗?” “是” “她一个人回的宿舍,你没有要求跟着去吗?” “我说陪她去,她说不用,很快回来。” “大约是几点钟她回的宿舍?” “刚来不久,具体时间我没看表。” “她去了多久返回来的?” “大约十几分钟。” 两幢宿舍楼距离五分钟的路程,来回十分钟。 投毒几秒钟的事,完全可以。 探长罗平问完了。 被告律师举手发言。 进行询问,“你能再具体确定一下被告孙敏芝从宿舍回来的时间吗?” 女生想了想,“因为当时没看表,所以不知道具体时间,孙敏芝来时六点十分,坐了有五六分钟发现送我的东西忘了拿了,立刻回宿舍去取。”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她来时是六点十分?” 律师问。 “她说六点钟过来,我看表过了十分钟,以后她不来了,她那时候过来了。” “这样推算,被告孙敏芝六点十分来的,坐了五六分钟,六点十五分回宿舍了,来回十几分钟,回来时,六点半左右。” 律师说。 女生说;“差不多,可能时间稍长一点。” 律师对审判官说:“我问完了。” 警方传唤下一个证人,下一个证人是学校雇的女佣,打扫学生宿舍。 女佣是已婚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罗平发问;“案发当晚你一直在水房洗衣裳对吗?” “是” 学生的衣裳交给女佣洗,洗一件一角钱。 “如果有人经过你能看到是吗?” “是,水房门开着,我对着门坐着洗衣服,有人经过我能看到。” 罗平又问:“当晚,六点到八点半这段时间,有几个人回宿舍。” 女工说:“我看到一个人回女生宿舍,就是孙敏芝。” “你确定没有其她人回来过?” “确定,我从六点开始洗衣服,一直洗到宿舍出事了,我才停下来。” 罗平朝审判长说;“我问完了。” 轮到被告律师问话,孙敏芝的律师问;“你看到被告孙敏芝几点从水房经过?” “大概六点半左右。” “你在回忆一下,被告孙敏芝几点离开。” “七点,不到七点。”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不到七点钟。” “走廊座钟响了报时,我知道七点了。” “就是说被告走后,座钟报时七点整?” “是” “被告走后多久,你听见七点报时?” “刚离开。” 两个证人的证词时间上有出入。 前一个证人女生提供的证词,无法提供准确的时间,女佣只对被告离开时的时间大致确定,所以,两人证词时间上的误差,警察断案的合理范围之内。 接下来警方法医出庭,又出示化验结果,说;“可以确定死者乃死于氰.化钾中毒,死者喝水的杯子里有残留的氰.化钾,杯盖留有凶手指纹,经过比对,指纹乃是被告孙敏芝的指纹。 法医话音刚落,被告席上突然传来孙敏芝激动地大喊,“有人陷害我,我没有投.毒。” 审判长严肃地警告道;“被告注意你的情绪。” 孙敏芝的律师安抚地示意,“被告孙敏芝,冷静,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孙敏芝渐渐安静下来,律师问:“你回宿舍取东西,碰过宿舍里别的东西了吗?” 孙敏芝摇摇头,“没有,我到自己的床铺,拿东西就走了。” “你恨死者吗?” 法庭内外鸦雀无声,孙敏芝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等待听她的回答。 半天,她抬起头,恢复平静,说;“她诬陷我偷同学钢笔,我恨过她,可我从没有害过人,毕竟是一条人命。” 宋凤宁听孙敏芝说这番话,她是相信的。 可是所有人证物证,对孙敏芝极其不利。 最后结案陈词,孙敏芝的辩护律师总结发言,“被告是个单纯的学生,被告的人品街坊邻居可以作证,仅仅凭着水杯的指纹判定被告就是凶手,证据不足。” 又提出几点质疑,“第一,被告投毒的氰.化钾是从何处取得?事后警察搜查被告的东西,没有发现有氰.化钾,第二,如果是被告下毒,被告早有预谋,有充足的时间把留下的指纹清除掉,不会把指纹留在水杯上。” 律师提出的确实是本案的疑点。 警察局探长罗平回答:“我们查了所有药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被告跟死者早就不合,预谋杀人也可能很久了,药铺只能查近期的,至于被告没有消除作案时留下的痕迹,可能突发什么状况,着急脱身。” 探长罗平只是把调查结果公布于众。 到此,案件重审全部过程已经完毕。 审判长和审判员合议。 等待结果。 顾聿清一直认真地听,最后决定被告生死的环节,顾聿清感到身旁宋凤宁的紧张,她双手抓住裙子。 心想,这个场合真不适合小姑娘来。 法庭审判员最终达成一致,宣判维持一审判决,被告孙敏芝死刑。 审判长宣布案件重审的结果,话音刚落,法庭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敏芝,你们冤枉我女儿,我女儿没有杀人……” 孙敏芝被狱警押走时,回头哭喊声,“爹、娘…….” “敏芝……” “妹妹……” 孙敏芝的哥哥像疯了一样,孙家人冲向被狱警押送的孙敏芝,孙敏芝的哥哥被法庭狱警扭住,拼命大喊:“我妹妹没有罪,没有杀人,你们草菅人命!” 凄厉的哭喊声,旁听席上的人为之动容。 顾聿清看小姑娘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到了。 审判长宣布退庭。 顾聿清小声对宋凤宁说;“我们走吧!” 走出法庭,宋家的汽车等在哪里。 两人走到汽车旁,宋凤宁没上车,她们是先出来的,陆陆续续旁听的人朝法庭外走。 顾聿清站在她身旁问;“你等什么人吗?” “我想知道我们宿舍谁没有来。” 顾聿清明白她的意思,说;“我猜那个人能来,她一直关注着案件进展,要第一时间确定替罪羊是否定了死罪。” 宋凤宁望着他,“你也不认为孙敏芝是凶手?” “嗯” “为什么?” “我看你这个同学性格冷静,如果是真凶,早已计划杀人,不可能留下这么多线索,让警察这么快查到她身上。” 刚才法庭上人多,宋凤宁没看见同宿舍的人,在这里等着,出来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最先看见冯莎莎跟几个同学走出来,然后是王玉琪,跟一个女同学出来,人快走没了时,最后看见谭君如走出来。 顾先生说对了,宋凤宁上车,坐上后排座位,顾聿清从另一侧上来,坐在她旁边。 路上小姑娘不太开心。 顾聿清望着窗外,注意力却集中在身侧,没有一点动静,小姑娘极少这么安静。 汽车经过意大利人开的冷饮店,喊一声,“停!” 司机老王把车靠道边停下。 顾聿清转过头,对宋凤宁说;“我请你吃冰糕。” 宋凤宁心想,来时我请先生吃冰糕,先生回请我吃冰糕,这是不想欠我人情。 这个意大利冰糕很贵。 “谢谢先生!” 打开车门先跳下车。 顾聿清买了两杯冰糕,两人坐在店铺外面桌上吃。 宋凤宁低头吃,不说话,很快把一杯冰糕吃完了,拿小勺把杯底刮干净,又伸出小舌头把杯边舔了一圈。 这时,一条雪白的手帕伸过来。 第19章 宋凤宁接过手帕,擦了嘴,然后叠起来,想明天还给先生一条新的手帕。 回到家,客厅里,大太太手里拿着一封电报,电报是大少爷宋兆申从北平发来的,今晚的火车到家。 宋凤宁走过去,探过头看一眼电报,“哥今晚回来,我去火车站接。” “我也去。” 宋知芳的剧社演出亏了钱,这两天在家没出门。 “大少爷去了一周,这么快回来了。” 迟雪兰笑着说。 宋宜秋坐在沙发上,看时装画报,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漠不关心。 她长相清秀,身材窈窕,非常适合穿旗袍,又嫌旗袍没有洋装时尚,她买料子拿到裁缝铺,旗袍的式样自己做了改动。 大太太吩咐陈嫂,“晚饭加几个大少爷爱吃的菜,大少爷下火车晚。” 北平开往申城的火车,晚上八点四十分到站。 宋知芳是个急性子,七点半就催促妹妹,大太太也说;“你们姊妹俩早点去,火车站接站人多,去晚了接不到人。” 宋宜秋吃过晚饭,就推说来了月事,肚子疼,让张嫂煮红糖水。 张嫂准备大少爷爱吃的菜,一时没腾出手,干答应着,在厨房嘟囔,“正经主子还侍候不过来,还要侍候外路的小姐。” 喝红糖水是宋宜秋借口不去火车站,她对大少爷宋兆申刻意回避。 宋知芳看她背影上楼,撇撇嘴。 姊妹俩提前出门,司机老王开车去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今晚是阴天,又起风了,站台上拉着电线,白炽灯发着惨白的光,照着接站的人群。 宋凤宁和宋知芳在人群中穿梭,来到三等车厢的位置。 宋兆申电报里说乘坐三等车厢。 轰隆隆,火车进站了,火车就是南京开过来的。 宋凤宁站在下面,看见三等车厢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乘客争先恐后地下火车。 几滴冰凉落在宋凤宁的脸上,掉雨点了。 人们站在露天站台,蒙蒙细雨中,周遭一片混乱,宋凤宁对宋知芳说;“姐,你看左边,我看右边。” 以宋家的条件,大少爷宋兆申完全可以买头等车厢,头等车厢都是有钱人,环境好,宋兆申跟同学一起,便不好意思自己搞特殊,就一同买了三等车厢的票。 宋凤宁翘着脚,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大哥的影子。 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警察局探长罗平,今晚穿便装,大概在火车站抓捕罪犯。 宋凤宁发现不少警察混在接站的人当中,警察兴师动众,今晚警察要抓捕的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站台上寻人的,由于下雨,辨别度低,下火车的人急忙找地方避雨,脚步匆匆。 宋凤宁瞪大眼睛,生怕漏过每一个从火车下来的人。 一个穿雨衣身材高大的男人经过她身边,提着一个小皮箱,一阵风吹来,雨衣帽子被掀开 ,宋凤宁看见他面孔很凶,眼角处一道疤痕。 这时,火车站里的一辆行李车经过,行李车上堆着高高的行李,一个戴着帽子的工人推车。 宋凤宁赶紧让开,跟雨衣男人被行李车隔开。 行李车过去了,宋凤宁在人群中看不见穿雨衣男人的影子,觉得很奇怪,刚才那个男人眨眼间没了。 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斜穿过站台,微微弓着腰,站台的照明灯在风中摇曳,灯光打在他脸上,宋凤宁眼尖的看见他右侧眼角的疤痕。 刚才经过的男人的雨衣脱掉了,手里的小皮箱没了。 那个男人匆匆穿过站台,这时,对面一列火车驶入,进站了,火车门一开,男人便抢先跳上火车。 宋凤宁转过头,看见火车站里的工人推着行李车,刚才慢腾腾地,突然速度加快了,瞬间明白了,男人提的小皮箱被行李车带走了,火车站的推行李车的工人是接应的同伙。 这时,几个便衣警察冲出人群跑过来。 探长罗平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四处张望,一个便衣警察说:“刚才在前面,跟丢了。” 罗平侧头,看见站台上的宋凤宁,“宋小姐。” 快步走过来,宋凤宁问;“你们是不是找一个高个穿雨衣,提着小皮箱的男人。” “是,你看见了?” 宋凤宁朝前面指了指,“小皮箱应该在行李车上。” 又朝右侧停靠站台的另一列火车指了指,“你们要找的男人上了这列火车。” 罗平顾不上说别的,大喊;“截住前面的行李车。” 下命便衣警察,“包围这列火车,火车上的人一个不许放走。” 警察朝行李车大喊;“ 停下!” 前面推行李车的工人回头看警察追来,他扔了行李车,迅速提起行李下面压着的小皮箱,钻进人群。 “砰!”一个警察朝他开了一枪,“站住,不站住开枪了。” 几声枪声,火车站顿时大乱。 警察抓人,火车站上的人惊慌地奔跑。 宋凤宁跟她姐宋知芳被冲散了。 宋凤宁喊;“姐……” 下着雨,身旁是奔跑的人群,她的喊声被淹没。 宋凤宁被人流推着出了检票口。 在这种形势下,她只好回到宋家的汽车停放的地方。 司机老王焦急地东张西望,看见她,跑过来,“三小姐,火车站里听说出事了,我怕两位小姐被人踩到,刚想进去找。” “警察抓捕罪犯,我跟姐姐走散了。” “三小姐,你在这里等,我进去找找二小姐。” “王叔,不用去了,姐姐找不到我,一定来停车的地方找我。” 果然,不大一会,宋知芳跑过来,看见她,“小妹,吓死了,你跑哪去了?” 司机老王拿了几件雨衣,说;“我去看看大少爷,大小姐、三小姐你们上车里等。” 天黑了,火车站外不安全,姊妹俩坐进车里。 宋凤宁透着车窗,看见来了不少警察,包围了火车站。 担心大哥,今晚人多,混乱中怕有人踩伤。 又等了一会,看见老王提着皮箱,大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披着雨衣。 宋凤宁跳下车,喊了一声,“大哥!” “小妹!” 走到跟前,宋凤宁看见跟大哥在一起的男同学,还有一个女同学。 宋兆申说;“刚才车站乱,同学们走散了,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哥,我和小妹刚才在车站里,被挤出来了。”宋知芳说。 “你们没事吧?” 宋兆申关切地看着两个妹妹。 “我们没事。” 宋兆申这才放心,介绍身后的两个同学,指着男同学说;“我同班同学,曾朴初” 宋凤宁看女同学,浓眉大眼,齐耳短发,一股英气。 女同学主动伸出手,“我叫曾文瑛。” “宋凤宁。”宋凤宁握了一下她的手。 “宋知芳。”宋知芳大方地自我介绍。 “我听宋大哥说过,他有个妹妹在沪江大学读书,我也是沪江大学的,这次跟我哥哥去北平玩。” 曾文瑛说。 “很高兴认识你。” 宋知芳个性开朗热情,两人同一学校的校友,倍感亲切。 曾家的汽车来接兄妹俩。 几个人告别,宋知芳邀请曾文瑛到家里玩。 曾家兄妹上了车,挥手告别。 司机老王说:“少爷,小姐上车吧,老爷太太在家里等着。” 一路宋兆申谈了北平的见闻,滔滔不绝。 宋凤宁关心的是礼物,“哥,你带什么好东西给我?” “就知道你见面要礼物,放心,哥没忘,给你买了。” 兄妹三人到家。 宋鸿年和三位太太等在客厅里,宋宜秋也在客厅里。 宋鸿年看见儿子回来,鲜有露出笑容,看几个人衣裳都淋湿了,“你回来赶上下雨。” 大太太关碧华问;“还没吃饭吧?” “在火车上吃了点,饿了。” 大太太急忙唤张嫂炒菜,张嫂厨房里菜已经切好了,剩下锅炒了。 大太太又对儿子说;“洗澡水放好了,你先洗个澡下来吃饭。” 宋兆申洗了澡出来,饭菜已经摆上饭桌,都是他平常爱吃的菜。 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大太太有些心疼,“慢点吃,出门就是不如家好。” 宋凤宁换了衣裳下楼,看着饭桌,咽了咽口水,“张嫂,给我盛一碗饭。” 大太太说:“宁宁,你晚饭不是吃了吗?” 宋凤宁摸着肚子,瘪了,“我又饿了。” “饿了就吃,三小姐一个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化快。” 张嫂疼宋凤宁,大太太拘着三小姐吃饭,她每次给三小姐盛饭冒尖一小碗,然后拿盛饭的铲子压实了。 “宁宁这么晚吃饭,又长肉了。”大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的宋宜秋。 宋凤宁心里直翻白眼,自从宋宜秋来了,自己连饭都不能吃饱了。 倒是宋鸿年说;“胖就胖,我宋鸿年的女儿还愁嫁不出去。” 宋凤宁乐了,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酥肉。 大太太看兄妹吃得香,心下高兴。 吃完饭,宋兆申拿出给家人带着礼物。 父亲宋鸿年一条雪茄,母亲和二太太,三太太,一人一块衣料。 三太太当着宋鸿年的面夸赞道;“大少爷做事周到,这料子颜色花色我喜欢,我做身旗袍。” “兆申懂事了。” 宋鸿年拿着雪茄,对长子寄予厚望。 宋兆申送妹妹们一人一条绿松石手钏,包括宋宜秋。 就连张嫂和小娥分别有礼物。 张嫂拿着大少爷送的布鞋,爱不释手,“千层底布鞋结实。” 小娥的礼物是一个赛璐璐夹子,很高兴。 宋兆申最后拿出两盒点心,一盒蜜饯,一盒绿豆糕,放在桌上。 宋凤宁看看,蜜饯太甜,先生不 第20章 宋宜秋拿着手钏上楼,进屋关上门,把手钏扔在梳妆台上,极其轻蔑不屑。 窗外的雨停了,宋凤宁躺在西洋大床上,听见雨点落在窗台的滴答声,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两次见到罗平,上午罗平出现在法庭,陈述案件,这个年轻的探长没有讯问时表现得犀利,晚上罗平出现在火车站抓捕罪犯,罗平给她的印象是个正直敬业的探长。 孙敏芝的案子,她不能指责罗平断案有什么错,因为迄今为止,再没有任何一条线索指向别处。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宋凤宁浑身发冷,拉上薄被,自己就是在这样的阴雨天被谋杀,在杜珍妮被谋杀三年之后。 一个宿舍里两个女生被谋杀,这真的是巧合吗? 前世的记忆定格在被谋杀的那个夜晚,重新回来,这一段的记忆是空白的,杜珍妮被谋杀案前世也发生了,对消失的记忆,她有预警。 可是谋杀自己和杜珍妮的凶手如果是同一人,为何要等两年后再次下手。 为了不引人注意,一个女生宿舍发生两起谋杀案,凶手容易暴露目标,另一个原因,可能孙敏芝被枪决,成了铁案,永远不能翻案,凶手逍遥法外,等风波过去,人们已经淡忘,便再一次设计一场谋杀案。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宋凤宁毛骨悚然,拉上被子,蒙住头。 孙敏芝涉嫌谋杀案宣判了,可宋凤宁觉得并没有结束,危险在一步步朝她走近,缓慢地…… 这种感觉,令她恐怖窒息。 宋凤宁蒙着头睡的,早晨醒来时,出了一身汗。 小娥推门进来,看见三小姐瞪着大眼睛躺着,说;“小姐,吃早饭了。” “小娥,给我放洗澡水,我出了一身汗,冲个澡。” “好,小姐。” 宋凤宁躺着,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眼前出现几双眼睛,冯莎莎、王玉琪、谭君如,熟悉的又陌生的眼睛。 假期过了一周,王玉琪、谭君如没有跟她联系,就连冯莎莎也没联络她。 洗完澡,小娥帮她擦头发,宋凤宁拿起大哥送的绿松石手钏套在手腕上,问小娥;“好看吗?” “好看,小姐皮肤白,戴什么都好看。” 下楼吃饭,饭桌上除了宋鸿年没在,三位太太,大少爷宋兆申,宋知芳、宋宜秋。 “母亲,姨娘早!” “大哥,姐早!” 宋凤宁坐在自己的位置,张嫂把一杯牛乳放在她面前。 大太太关碧华吃完了,说:“宁宁,你怎么一大早起来洗澡?” “出汗身上粘,不舒服。” 宋凤宁端杯喝奶,绿松石手钏不经意间碰了一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宁戴的是大少爷送的手钏?” 二太太问。 “我哥送的我能不戴吗?” 宋凤宁喝了一口牛乳。 宋知秋举起左手,“娘就发现我也戴了吗?” “我看宁宁雪白的胳膊戴绿松手钏很好看。”二太太说。 宋兆申笑着说;“承蒙妹妹赏脸,没嫌弃大哥送的礼物便宜。” 似无意扫过宋宜秋的手腕。 宋宜秋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镯子,绿幽幽的,这只翡翠镯子可比绿松石手钏名贵。 宋兆申压下眼底失望,不再作声。 宋凤宁察言观色,这一切落入眼里,大哥对宋宜秋没戴他送的礼物很介意。 宋宜秋又怎么能稀罕廉价的绿松石手钏,宋宜秋手腕戴着翡翠镯,水头成色非常好,宋凤宁怀疑这只镯子是父亲送三太太迟雪兰的。 果然,母亲看见这只镯子脸色一僵。 大太太关碧华注意到宋宜秋戴的水绿镯子,这只镯子她见过,是婆母留下的,宋鸿年溜作念想,一直收着,如今戴到宋宜秋胳膊上,嫡亲的孙女都没捞着。 宋鸿年把自己母亲的陪嫁镯子,送迟雪兰做了信物,二十年的夫妻,她这个原配,可悲可怜。 迟雪兰母女才是宋鸿年心头所好,最在乎的人。 大太太对宋鸿年的心彻底冷了 吃完饭,宋凤宁上楼换衣裳,顾先生要到了。 站在院子里等先生。 顾聿请隔着宋公馆雕花铁门,看见宋凤宁站在花园里,穿着月白绸衫,黑裙,头发散落在肩头。 “先生早!” “早!” 宋凤宁打开门,顾聿清走进宋公馆, 两人并肩,沿着郁郁葱葱的小径,朝洋楼走,雨后空气清新。 顾聿清比宋凤宁高出整整一个头, 视线在她头顶,看她头发湿漉漉,刚洗过,虽然是夏季,早晨太阳刚出来,湿头发怕受凉了。 于是加快脚步,把宋凤宁甩下。 “先生!走太快了。” 顾聿清不答话,健步如飞,顾先生腿长,宋凤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进了客厅,顾先生的脚步放慢,四平八稳地上楼。 宋凤宁跟在身后,嘴里吐着气。 上了楼梯,宋凤宁抢前一步开门,“先生请!” 顾先生不客气地先进。 桌上放着沏好的热茶,和一盒绿豆糕。 今天顾先生来早了,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 两人坐下,宋凤宁讨好地打开点心盒,推到顾聿清面前,“这是我哥从北平带回来的绿豆糕,先生吃一块。” 整盒给顾先生留着,她都没吃。 顾聿清吃了早点,考虑下手拿不雅观。 宋凤宁每次见先生都穿戴整洁,看顾先生不吃,可能怕脏了手,拈起一块,送到顾聿清嘴边。 顾聿清眼前放大的小姑娘洁白小脸,微张着小嘴,本能地接过绿豆糕,咬了一口。 这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跟母亲回北平娘家。 “先生喝茶。” 宋凤宁端着茶盅,顾聿清眸光落在她手腕,白生生的手腕衬着绿松石手钏,顾聿清瞬间失神。 “先生!” 顾聿清定了定神,接过茶盅。 喝了一口茶水。 “绿豆糕好吃吗、” 宋凤宁盯着他问。 绿豆糕口感细腻,甜中带着淡淡的香味,绿豆味道非常浓郁,说:“冰一冰更好吃。” “是吗?” 宋凤宁拈起一块吃,走出去唤小娥上楼,把绿豆糕盒递给她,“你拿冰块把绿豆糕冰一冰,课间休息吃。” 小娥拿着绿豆糕下楼,大小姐宋知芳看见,问;“不是给小妹先生吃,怎么又拿下来了?” “三小姐让把绿豆糕拿冰块镇上,一会下课吃。” 二太太这时下楼,宋知芳看着楼上,小声对二太太说;“娘,你说宁宁对这位顾先生这么好,顾先生一表人才,宁宁能不能是看上她先生了?” 二太太说;“宁宁才多大,懂什么呀!顾先生是老师,古礼讲究尊师重道。” 顾聿清给小姑娘上课,小姑娘底子差,人很聪明。 每天上午三个小时的课,中间休息,中午十一点半下课。 抬头看书房里的座钟已经十一点半了,“今天就到了这里。” 顾聿清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留了作业,收拾书准备离开。 宋凤宁拿出一块白手帕,放在桌上,“这是还先生的,先生那条手帕我弄脏了。” “一条手帕算了。” “先生拿着吧,我特意买了一条和先生的手帕一样的。” 听她如此说,顾聿清收下,放在口袋里。 两人下楼,大太太在客厅里,站起来,歉意地说;“汽车有事出去了,先生等一会。” “不用了,我坐电车。” “先生留下吃午饭再走吧!” 顾先生用心教导女儿,大太太表示一下感谢。 “我中午约了人。” “先生太客气了,一顿便饭而已。” 顾聿清和大太太说话功夫,宋凤宁小跑上楼取钱包,跑到外面马路上叫了一辆黄包车。 顾聿清告辞出来,走出宋公馆,黄包车等在门口,宋凤宁从钱包拿出钱交给黄包车夫。 “先生请!” 黄包车夫脖子上搭了一条白毛巾,恭敬地说道。 顾聿清上车,黄包车夫拉车跑起来,顾聿清回了一下头,看见小姑娘站在马路上朝他挥手。 转过身,从衬衣口袋里取出手帕,手帕叠的方方正正,微风吹过,一股清淡的香气飘来。 顾聿清又小心地放入口袋里。 宋凤宁回到客厅,小娥手里拿着电话机,唤道;“小姐,电话。” 宋凤宁接过电话,喂了声。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宋小姐吗?” 宋凤宁听出来是探长罗平,故意调皮地说:“宋家有两位宋小姐,你找哪位呀?” “我就找你,宋二小姐。” 那头罗平面带微笑。 “罗探长不是传我去警察局审问吧?” “宋小姐,上次是请你协助调查,不算审问。” “罗探长是为昨晚的事?” “昨晚北平一个盗窃团伙,其中一个重要的惯犯,偷盗极重要的物品,幸得宋小姐相助,拿获罪犯归案,盗窃的物品截获了,宋小姐功不可没,我想请宋小姐吃顿饭,表示感谢,不知道宋小姐可愿意赏光?” “罗探长,不吃饭,要求别的可以吗?” “你说,要什么?” “罗探长教我打枪行吗?” “可以,这样,后天下午我去接你。” “谢谢罗探长。” 放下听筒,宋凤宁眉梢一挑,一回身吓了一跳,宋宜秋站在她身后。 “你偷听我电话?” “你讲电话这么大声用偷听吗?” “你知道你将来是怎么死的吗?”宋凤宁眯眼问。 “怎么死的?”宋宜秋反问道。 “嫉妒死的。”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宋宜秋露出邪恶表情。 宋凤宁逼近她,“我怎么死的?” 第21章 “你……” “你说呀!” “你……狂妄自大死的。” 显然不是宋宜秋心里要说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 宋知芳从楼上下来,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 宋宜秋转过头,立刻换上怯怯地模样,“我看妹妹的裙子,问妹妹在哪里做的,我也想做一条。” 宋知芳看妹妹穿普通的黑裙,没理宋宜秋的谎话,对宋凤宁说;“小妹,你下午不上课陪我去逛街。” “我要复习先生讲的功课。” “晚上复习。” “还要写假期作业。” “你都快学成个小书呆子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缠着我带你逛街,百货公司打折促销,我给你买两条裙子。” 宋凤宁一听给自己买裙子,“好吧。” 宋知芳喊;“张嫂,饭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 张嫂和小娥把饭菜摆上餐桌。 大太太中午不吃了,三太太迟雪兰说天热没胃口。,只有二太太下楼吃饭。 宋凤宁吃饭快,一小碗饭吃完了,擦擦嘴,“我上楼换衣裳。” 二太太说宋知芳,“你手里存不下钱,回头别朝我要。” 宋知芳说:“娘,我很久没买衣服了。” 二太太寻思,“也是,你不像宁宁爱花钱,宁宁的零花钱总不够花。” 永安百货公司搞促销,夏季的时装大甩卖,公司大楼外墙,挂着一块由霓虹灯组成的英文标语牌:customers are always right! 公司雇佣了年龄在18-20岁之间的女性店员,招揽顾客,公司门口停着汽车黄包车。 宋知芳拉着宋凤宁来到洋装的柜台,“小妹,你眼光好,你帮我挑两件。” “宁宁,你看这件怎么样?” 宋知芳拿起一条荷叶领窄腰洋装,这是宋凤宁喜欢的款式,宋凤宁心想,女为悦己者容,她姐这样有个性的姑娘,恋爱了,变得小鸟依人。 宋知芳不爱打扮,平常穿朴素的旗袍,洋装也是样式简洁。 宋凤宁看看,说;“版型好,姐你试试。” 宋知芳试衣裳时,宋凤宁没客气地挑了两条裙子,她长个了,裙子穿一年就短了。 又看上一双黑皮鞋,皮鞋样式新颖,娃娃鞋。 待宋知芳出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地说:“姐,你看我的鞋小了,都挤脚了,你给我买双新皮鞋,等我下个月零花钱拿到手就还你。” 宋知芳对钱财方面很大方,“喜欢就买,说什么还不还,你是我妹妹,我给你买双鞋应该的。” 宋凤宁心里热乎乎的,“谢谢姐!” 她一定不让她姐像上一世受委屈,她要想办法拆散她姐和教授。 两人到家时四点多了,二太太过来看桌上的衣裳鞋。 “这一趟花多少钱。” “没花多少钱,赶上百货公司打折,以前卖二十几块钱的裙子,打折后七八块钱一条。” “七八块钱,这还便宜,扯料子找裁缝做,能做好几条裙子。” 二太太看不惯两个人败家。 “娘,我给你买了一块料子。” 宋知芳翻出来,二太太拿在手里,香云纱,花色暗,适合她这种丰腴的体形穿,显高贵,琢磨做一件旗袍,出门穿。 宋凤宁拿着自己的裙子和皮鞋上楼。 看书房门开着,探头朝里看一眼,看见大哥宋兆申在书房里找东西。 走进去,问;“哥,你找什么呀?我帮你找。” “我的一本建筑学的书,我记得放在书架上。” 宋兆申喜欢建筑,理想是毕业后出国学习西方建筑,上一世因为喜欢宋宜秋放弃出国,宋家破产后,宋宜秋又离开宋家,理想破灭,腿又残了,一个有才华的有志青年就此沉沦了。 宋凤宁问;“哥,你明年大学毕业要出国吗?” “小妹,出国学建筑专业,这是哥的志向。” “哥,爸老了,爸希望你继承宋家产业。” 宋兆申找到了书,说;“小妹,接替父亲管理工厂,不是我的志愿。” 人生重来一回,宋凤宁发现许多事情发展轨迹跟前世一样,宋家破产和父亲身故也许不可避免。 要改变命运,唯有大哥参与工厂管理,前世父亲死后,大哥一门心思研究建筑学,母亲又不懂,被厂子里的人骗,管家周昌趁火打劫,宋家一败涂地。 如果大哥介入父亲的工厂运营,了解情况,就可以避免宋家破产后,欠下许多债务,无力偿还,母亲变卖嫁妆,最后一无所有,走投无路。 不是她自私,大哥即使出国,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持,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在国外难以完成学业。 说:“大哥,你是宋家的长子,未来宋家靠大哥,我知道大哥的理想,也愿意看见大哥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大哥生下来就注定要承担责任,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承担他该承担的,我想心里也不快乐吧。” 宋兆申低头琢磨妹妹的话,心里也很矛盾,父亲要他大学毕业后来工厂学习管理,他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父亲日渐老了,照顾母亲姨娘两个妹妹,这是他作为宋家长子必须要承担的。 他喜爱建筑,如果放弃出国,他不甘心。 而宋凤宁则想,大哥先暂缓出国,撑过宋家破产后这一关,大哥走了,家里全是妇孺,母亲又是传统的女人,姨娘更不济事,大姐自己的感情一塌糊涂,自己还在读书,再说父亲的家业交给嫡子,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说;“哥,其实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明年初哥学校没什么事,先去帮爸,过一两年,哥要是还觉得不甘心,要出国学习建筑,爸也能理解,我觉得家里的生意哥还是了解为好,爸卸下部□□上的担子,不用这样劳碌。” 宋兆申低头,父亲忙工厂的事,起早贪黑,自己身为长子,妹妹们没长大成人,自己一点不能帮忙家里的生意,深感惭愧,考虑妹妹的话不无道理。 便有些动摇,说:“我考虑考虑。” 宋凤宁看他哥没有一口回绝,犹豫不决,打感情牌,“母亲、我、姐,姨娘加一起,跟你的理想比那一头更重要?” “当然是你们更重要。” 宋兆申想都没想回答。 对这个回答,宋凤宁很满意。 “哥,除了父亲,你就是我们的依靠。” “小妹,你放心有哥在,哥会保护你们的。” “你是我的好哥哥。” 前世她们兄妹因为宋宜秋闹得生分,其实大哥心里还是关心她的,是她始终记恨大哥。 家人之间需要互相理解。 宋凤宁和探长罗平约明天下午去警察局,罗平教她学打枪。 下课后,送走顾先生,家里还没有开饭,宋凤宁转悠到厨房,张嫂在煮饺子,刚拿漏勺捞出来,过凉水,宋凤宁抓了一个饺子,“什么馅的?” 张嫂说:“三样馅,鱼肉韭黄馅,猪肉茴香馅,白菜虾仁馅。” 宋凤宁看张嫂包了几盖帘,罗探长听口音是北方人,张嫂的老家也是北方的, 说;“张嫂,你把猪肉茴香馅和白菜虾仁馅饺子装一饭盒。” “三小姐,你这是要给谁送去?” “一个朋友。” 宋凤宁吃了一盘鱼肉韭黄馅饺子。 提着饭盒,出门坐黄包车,去警察局。 学打枪是个由头,自己落魄后,找个靠山,警察局有熟人,就没人敢欺负自己和家人。 第22章 到了警察局门口下车,付了车钱。 警察局里两个年轻警员正在办案子,看见一个穿戴时髦的少女进来,精神一震,“请问小姐,要报案吗?” 宋凤宁说:“我不报案,我找你们罗探头。” “找罗探长。” 两个警员看漂亮的少女提着饭盒,互相挤眉弄眼,朝里屋示意,“罗探长一个人在屋。” 宋凤宁走到门口,警长室的门半开着,罗平低头在翻阅档案,穿一身警服的罗平,英俊干练。 宋凤宁象征性敲了一下门, 罗平抬起头看见她,笑着说;“宋小姐来了,快请进!” 急忙收拾桌上的文件,“你看我这屋里乱。” 宋凤宁把提着饭盒放在桌上,“饺子,猪肉茴香馅和白菜鲜虾馅,刚出锅。” 罗平看着眼前的饭盒,犀利的眸光一亮,“宋小姐,猪肉茴香和白菜馅是我最爱吃的,宋小姐怎么知道?” “听罗探长的口音是北方人,我猜的对吗?” “宋小姐聪明,我是北方人。” 罗平拿筷子夹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好吃!在申城难得吃到家乡味的饺子。” 宋凤宁说:“我家厨娘是北方人,以后罗探长想吃,给我打电话。” “那我就当罗小姐不是客气。” 宋凤宁瞅着一口一个水饺的警察局探长,她还真是客气。 罗平又喊外屋的两个警员,“有好吃的过来。” 刚才的两个警员跑进来,看见桌上饭盒里的饺子,上手就抓着吃。 宋凤宁发现罗探长对手下挺好的,没有一点上司的架子。 一饭盒饺子眨眼被三个男人吃光了。 罗平擦擦手,“宋小姐,见笑了。” 对两个警员说;“我出去一趟。” “去吧头,有事我们顶着。” 两个警员神情暗昧。 罗平瞪了两个人一眼,一个小姑娘,这两人心里太龌龊。 宋凤宁跟罗平去警察局练习射击的靶场。 罗平拿出一把勃朗宁小□□,递给宋凤宁,“你试试手感。” 宋凤宁接过□□,拿在手里,这款手.枪体积很小,没有宋凤宁的手掌大。 罗平说;“这是m1906微型手.枪,别名叫□□,结构简单,安全性非常好,有三重保险,有效射程30米。” 宋凤宁作势瞄着靶,罗平看她动作洒脱,就是姿势不对,扶着她的手臂,说;“单手悬臂握枪,缩小枪身晃动,稳固的关键取决于用力是否平衡,而不在于臂力大小。” “瞄准十环圆圈的下沿,眼睛、缺口、准星三点成一线,射击时不要怕,不要抖。” 宋凤宁按照他说的,刚开始练习点射。 她第一次碰抢,有点紧张,罗平在身边壮胆,扣动扳机,手.枪后座力挺大,子弹飞出去,打到靶外。 又打了几发子弹,都打在靶外。 罗平说;“我第一次也这样。” 练了一个下午,宋凤宁还真打中了一个五环。 罗平鼓励道;“好,宋小姐很有天分。” 小姑娘表面看着娇滴滴的,接触下来是他见过少有的有胆量的女孩子。 结束练枪法,罗平说;“宋小姐,你眼力好,反应快,是个好苗子,如果你是男的,我就招你进警局。” “你们警察局里有女的吗?” “有,做内勤。” 宋凤宁把□□还给罗平,罗平没接,说;“送给你防身,算你对我们火车站行动帮助的酬劳。” 宋凤宁很喜欢这款小手.枪,有香烟盒大小,放在手袋里方便,稀罕地摆弄,“谢谢罗探长。” 小心地放进手袋里。 罗平送她出去,宋凤宁惦记问;“孙敏芝的案子不能翻案了吗?罗探长对孙敏芝是凶手是不是也有怀疑。” 两人朝外走,罗平说;“杜家催得紧,上峰命令立刻枪决,我只能拖延时间,调查没有头绪,拖不了多久,上面已经批了秋后枪决。” 走出警察局,罗平没看见宋家汽车,问:“你怎么来的?” “我坐黄包车来的。” “等我一下。” 罗平转身回警察局,一会拿着车钥匙出来,手里提着宋凤宁拿来的饭盒,宋凤宁还等在门口,说:“我送你。” 宋凤宁没客气,上了罗平的车。 罗平开车平稳,没有太快,从前面的后视镜看宋凤宁,小姑娘穿着鹅黄洋装,戴着一顶纱帽遮阳,十五岁的少女,聪颖机敏有胆量。 说;“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份。” “我有一个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罗探长太客气了。” 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你宿舍里的同学,如果发现什么,你告诉我,她们接触的人,你也多加留意 。” 宋凤宁侧头看罗平,这个年轻的探长面部线条硬朗,锐利的眸透着坚毅,罗平对杜珍妮的案子没有放弃调查,顶住上头的压力,不怕得罪杜家,罗平是个正直的好人。 她也不想无辜的人被冤枉,说:“有什么新情况我告诉你。” 前方主要街道,汽车人流多,罗平放慢车速,叮嘱,“你自己要小心。” “嗯” 到了宋公馆门前,罗平停下车。 “我明天下午没事,你来警察局。” 宋凤宁很高兴,学打枪是件很有趣的事,说;“我去不妨碍罗探长公务吗?” “你今天已经掌握了射击技巧,我如果有事不在,你找今天见到的两个警员,他们带你去,他们枪法也不错,能指导你。” “谢罗探长。” “我欠你的人情,负责教会你打枪,就算还了。” 罗平瞅了小姑娘一眼。 最好你欠着我,宋凤宁心里说。 跳下车,朝罗平挥手,“再见,探长!” 罗平坐在车里了,看着小姑娘跑进公馆,掉转车头回警察局。 宋凤宁走到客厅门口,听见里面争吵声。 二太太、宋知芳,张嫂小娥都在门口听。 宋凤宁听见里面母亲的声音,关碧华性情温婉平和,从来没有说话这么大声过。 她听见父亲的声音,威严,恼怒,她记事以来头一回父母爆发激烈的争吵。 宋凤宁小声问二太太,“姨娘,发生什么事了?” 二太太小声说;“家里的两个门面,都是好地段,老家的一块上等好田地,老爷要给三太太,说给三太太傍身。” 难怪吵成这样,迟雪兰没露面,宋宜秋也没出现。 关碧华的的声音传出来,“她要两个门面傍身,我和玉珍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分给我们什么傍身?” “你们能同她比吗?她除了我,没有任何依靠。” “老爷替她想得可真周到,我嫁到宋家二十多年,老爷何曾为我考虑过。” “你娘家的陪嫁,够你后半生吃用,做人要知足。” 宋鸿年声音颇冷。 “我娘家陪嫁,是我爹娘给的,是我关家的东西,与你宋鸿年一点关系没有,我嫁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却换了你这么一句话,我要靠我娘家嫁妆养老,我和玉珍赔了你二十多年,你没发达时就跟着你,都不如刚来的,宋鸿年,你太让我寒心了,要分,把宋家分了,你跟她们母女过,兆申大了,能自立了,我和玉珍带着知芳和宁宁过。” 客厅里传出大太太呜呜哭声。 宋知芳气愤地想进去,被二太太拉住,“你父亲正在气头上。” 二太太出身低,怕宋鸿年。 宋凤宁推门进去,冷声问:“爹娘,要分家吗?” “出去,你一个小孩子跟着掺和什么,这是大人的事。” 宋鸿年语气严厉。 宋凤宁不怕,“爹,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明白,既然大家住在一起不开心,就像我娘说的,分开好了,都别藏着掖着,摆在明面上说,省得背地里搞小动作。” 宋鸿年忍气像对她解释,“不是你雪兰姨娘,是我主动要给她的,她无依无靠,嫁给我,我就要对她负责,给她两间门面也不为过,工厂家业留给你大哥。” “爹,是雪兰姨娘怕您….留条后路,姨娘刚进这个家,就把退路都想好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这样,我娘我姨娘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你知道我大哥喜欢建筑,不想接管工厂,他的理想是出国学建筑,勉强也做不好,不如父亲把工厂的股份转一部分给雪兰姨娘,对她们母子日后生活是个保证,爹把手头上股票现银和两间门面,老家的田产分给我母亲和姨娘,股票现银给我大哥出国留学费用,两间门面我们姊妹的嫁妆,老家田产我母亲和姨娘守着养老。” 他还没死就要分家,宋鸿年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宋凤宁,“我还没说分家,你们就……就…..” 宋鸿年是威严的一家之主,平常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怕父亲。 宋凤宁横了心,不如趁着今天闹开了,母亲也对父亲彻底寒了心,索性闹分家,保全些家产,不然不是破产还债,就落在迟雪兰母女手里。 父亲生气,她也没有一点惧怕,说;“父亲,从迟雪兰母女进门这个家的平静就打破了,母亲跟你的夫妻情分,还剩多少,您心里不清楚吗?你对雪兰姨娘母女偏心,恨不得把最好的给她们,我们可是都看得明白,住在一起吃饭同桌都别扭,还掩饰什么,倒不如趁早分家,两处住着,彼此保留一分亲情,撕破脸,亲者痛仇者快,到那时夫妻,父子、父女反目,一旦到那个地步,那就是再无亲情可言了。” 宋鸿年像不认识似地看着小女儿,平常就知道吃玩,花钱大手大脚的少不经事的女儿说出这番话。 关碧华也不哭了,呆愣地看着小女儿。 两个人用异样目光看着她,这番话确实不是她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宋凤宁理所当然地,“这样复杂的家庭,孩子早熟,没什么奇怪的。” 宋鸿年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宋凤宁昨天还劝说大哥留下,为了这个家,她心里很内疚,她知道一个人理想不能追求,对大哥这样痴迷建筑是多大的牺牲,现在有了更妥善的解决办法。 刚才来不及思索,顺嘴说出的话,一转念,分家出去,父亲破产还要累及母亲,夫妻一体,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她犹豫着,终于深吸一口气,“娘,你跟爹离婚吧!” “你这个孽畜!” 闻言,宋鸿年震怒。 宋凤宁没有理会,朝关碧华大声说;“娘,你明知道爹心里已经没有你,你一个人偷着哭过多少回,别以为我不知道,娘,放下吧,一个人过清净日子,还有姨娘,我和姐陪着你,我长大了,以后不会抛下娘不管的。” “畜生,我没有你这样女儿。” 暴怒之下,宋鸿年冲过来,抡起手臂,狠狠地给了宋凤宁一个耳光,宋凤宁年纪小,父亲使足了力气,一巴掌打下来,她倒退十几步,撞在身后桌子上,跌倒在地,头撞在桌角。 突然发生状况,关碧华来不及阻止。 客厅门被撞开,宋知芳冲进来,“小妹!” 宋凤宁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23章 大太太反应过来,哭喊着,“宁宁!” 奔到女儿身边。 二太太张嫂小娥都跑进来,围着宋凤宁,小娥惊叫着,“三小姐的头出血了。” “打电话找大夫。”宋知芳喊。 小娥忙跑去打电话。 大太太关碧华抱着女儿,查看她伤势,哭道:“宁宁,你可别吓娘。” 二太太曹玉珍看见血慌了,拿一块干净的手帕捂住宋凤宁出血的额头。 张嫂背着宋凤宁上楼,众人在后面跟着,送到卧房,放在床上。 一会儿,德国大夫彼得匆忙赶来,等在门外的宋知芳领着上楼。 宋鸿年在客厅徘徊,后悔自己失手打重了,当时气头上恨不得打死孽障,忘了她小小年纪,受不住他的巴掌,小女儿的话戳到他的肺管子,他愤怒下失控。 迟雪兰下楼,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轻声说;“老爷不该打宁宁,以后太太她们更针对我,现在关系闹僵了,我在宋家没法立足,我什么都不要,我们母女有老爷庇护,我不求别的。”‘ “这不关你的事。”宋鸿年安慰她道。 “都怪我,是我进了这个家门,让老爷难做人,破坏了夫妻,父女关系。” 迟雪兰内疚地说。 “不是你的错,宁宁这孩子让她娘惯坏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 “我担心宁宁,想上楼看看宁宁,又怕惹太太生气。” 迟雪兰满脸担忧,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看见张嫂送德国大夫彼得下楼,宋鸿年迎上前,问;“大夫,怎么样?” “令爱醒了,头破了点皮,宋先生放心,没有事。”彼得用蹩脚的中文说道。 宋鸿年松了一口气,小女儿如果有事,关碧华能跟他拼命。 宋凤宁的房间里,大太太,二太太,大小姐,张嫂小娥围在床前。 头上纱布遮挡视线,宋凤宁伸手摸,大太太急忙说:“别碰,仔细伤口感染。” “宁宁,你看你学的课本,还认识吗?” 宋凤宁瞅着二太太手里拿着她的英文课本,打开一页,“记得,姨娘怕我脑子撞坏了。” 彼得大夫说女儿额头伤的表皮,大太太关碧华还是不放心,“宁宁,你身上有哪里疼吗?” 她亲眼看见女儿被打,丈夫力气大,女儿重重地撞上桌子跌倒,她怕有内伤。 宋凤宁动了动,想装严重点,又怕母亲担心,“哪里都不疼。” 大太太忧心地说;“让宁宁睡一会,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母亲,你去歇着,我看着妹妹睡觉。”宋知芳说。 大太太跟宋鸿年争吵,又因为小女儿受伤担惊受怕,身心俱疲,宋知芳守着,她回房休息。 张嫂做了晚饭,问;“太太,晚饭…..” “摆饭,谁饿了就吃。” 二太太胃口好,一顿饭不落下,今晚也说不吃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人有心情吃饭,以前三小姐到点就吃饭,今天受了伤,饭也不吃了。 老爷在书房,张嫂敲门请老爷吃饭,老爷说不吃了。 三太太也不吃了。 只有二小姐宋宜秋说要吃一碗鳝丝面,张嫂嫌厌地现下了一碗面,嘟囔,“分家好,不用多侍候两个主子。” 把没动饭菜,原样端回厨房,跟小娥两个人吃不完,让小娥给门房的九根拿回家吃,九根家里孩子多穷,厨房的剩菜剩饭,主子是不吃的,张嫂都给九根,孩子们打打牙祭。 宋凤宁醒来时,看见宋知芳拿着一本画报坐在床边椅子上看,轻声唤,“姐” “小妹,你醒了。” 宋知芳放下画报。 宋凤宁坐起来,问;“我娘呢?” “母亲过来两次,看你没醒,回屋躺一会,我看母亲因为你的事很伤心,我娘陪着她。” 宋凤宁睡一觉,出汗了,问;“窗户怎么关上了?” “你睡觉,头伤了,我关上了。” 宋凤宁小声说:“姐,其实我也没多严重。” 她探身拿过小镜子,照了照,“姐,不能落疤吧?” 宋知芳有些后怕,“小妹,你知道爹的脾气,你那样顶撞他,还好伤不重,吓死我们了。” “姐,我当时想家产没了,我们这一家子人以后可怎么办?” 她娘姨娘,哥姐,那个是吃得了苦的。 “为了保住家产,你命都不要了。”宋知芳嗔怪道。 “姐,我们这次一定要分家。” “我同意,我支持你,小妹。” 关碧华在屋里歇息一会,过来看女儿,宋知芳站起来,“母亲,宁宁想你陪着她,我回屋了。” 宋知芳朝宋凤宁眨眨眼睛,出去把门带上。 关碧华坐在床边,看着小女儿头上裹着一圈白纱布,小脸更小了。 不由心疼,“宁宁,娘不是离不开你爹,离婚影响你和你哥的婚事,外人说三道四,娘的名声不怕,可你跟你哥要受娘的牵连。” “娘,你别管我和大哥,大哥大学毕业出国了,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新时代的女性思想开明,能理解的,我那娘不用操心了,到时给你领回一个好女婿,倒是娘该有自己的生活。” “娘的生活就是你们,离婚容娘考虑考虑。” 她娘是旧式妇女,对离婚一时不能接受,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她娘伤了心,对她爹还有期待。 这次她爹打她时,她没有躲,拼却受伤,博他爹一时的内疚,两边暂时平衡。 宋凤宁抓住母亲的手,“娘,爹开口就是两间门面,这才刚刚开始,爹的心抓不住,不能连钱财也抓不住,最后落得人财两空,我们一家人要活下去,哥要出国,姐要读大学,以后我也要出国留学,都需要钱,我们自家财产不能落入外人手里。” 关碧华点点头,“娘也想开了,你爹愿意怎么样就随他的便,家产娘自己不争,也要为你们打算,不过,宁宁,咱们家的两个纱厂的股份不是更值钱,为什么不争工厂的股份?” “娘,纱厂交给我哥,我哥没经验,能经营好吗,何况我哥不喜欢经商,棉纱厂倒闭的不少,股票现银房屋田地是实打实的,我们能握在手里的,还有要分家,母亲是正室,她是妾室,理应她们母女搬出去。” 关碧华想了想,“宁宁,你考虑的比娘周到,不知道你父亲能不能答应。” “娘现在就跟爹谈,趁着爹还没有对咱们彻底绝情,我头破了,这就是优势,娘,我跟你说的,寸步不能相让,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女儿头上的伤就白受了。” “好,宁宁,娘听你的。” “娘,我头晕,我要睡了。” 宋凤宁滑进被子里。 关碧华给女儿掖了掖被子,关了灯,回自己房间。 宋鸿年过来时,大太太关碧华穿戴整齐等他。 “你还没睡?” “老爷不也没睡吗?” 宋鸿年在椅子上坐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宁宁。” 关碧华有些伤感,“自从有了她,老爷变了,老爷对我怎么样,我也认了,可是几个儿女是你的亲骨肉,不能厚此薄彼,一碗水端平,要给都给,宁宁说的老爷看可行,纱厂的股份老爷愿意给她多少我没意见,南京路的两间门面给知芳和宁宁陪嫁,兆申是长子,股票现银给兆申,至于老家的房屋田地,宋家祖传,不能流入外人手里,分开过,她搬出去,愿意住那头,随老爷的便。” 宋鸿年本来想纱厂留给儿子,纱厂是宋家的基业,儿子不上道,分给迟雪兰股份,迟雪兰母女有个保障。 这样的安排,倒也算周全,自己一旦有什么事,迟雪兰有纱厂的股份,母女俩日子不会难过。 说;“就按你说的分。” 又补充一句,“我看好房子买一处,她搬出去。” 关碧华咬咬牙,宋鸿年的心是偏的,要拿钱给迟雪兰母女俩买房子,宋鸿年答应她的要求,一套房子,就不节外生枝了。 宋鸿年从大太太的房间出来,去迟雪兰的房间,迟雪兰换上睡衣,正等他。 宋鸿年搂着她坐在床上,这些年在外风风雨雨,坚硬的心在这个女人这里变得柔软,说;“单分给你们财物,她们觉得不公平,说我偏心,你看这样,我把纱厂的股份给你一部分,即使我不在了,你们母女俩的生活也有保障。” 迟雪兰没想到宋鸿年提出给她纱厂股份,今晚闹成这样,宋凤宁又受了伤,宋鸿年心有有愧疚,想要两间铺面泡汤了,宋家的三合纱厂和永兴纱厂,占一部分股份,不白白跟了宋鸿年。 佯作推辞,说:“太太不答应,老爷还是算了。” “太太同意把纱厂的股份给你一部分,太太对两家纱厂的事不过问。” 迟雪兰心中窃喜,意外收获。 她取出自己的名章交给宋鸿年,宋鸿年办理给她转股事宜。 三合纱厂和永兴纱厂,宋鸿年是最大的股东,股份分别占百分之五十五和百分之六十一,三合纱厂转股份百分之十八,永兴纱厂转股份百分之三十,给迟雪兰。 宋鸿年对迟雪兰是真爱。 宋宜秋在房间里,一直竖着耳朵听隔壁宋凤宁房间的动静,恨死宋凤宁这个死对头。 知道宋鸿年晚间去了她娘屋里,宋鸿年早起去工厂走后,宋宜秋急忙去迟雪兰的房间。 第24章 宋宜秋一进房间,便关上门,急急地问;“娘,成了吗?” 迟雪兰一脸喜色,“宜秋,我们不要两间铺面了,鸿年答应我,把两个纱厂的股份,转了百分之四十八给我,我没想到,大太太竟然答应了。” 宋宜秋一下急了,“娘,老爷给你纱厂的股份,你要了?” “我当然要了。” 送到嘴边的肥肉她能不吃,这可是宋鸿年主动要给的,关碧华也同意了。 “娘,你不能要纱厂的股份。” “为什么?” “娘,你跟老爷说不要纱厂的股份,要房产股票现银,珠宝首饰,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要纱厂的股份。” 迟雪兰疑惑地望着女儿,“纱厂的股份怎么不能要?” 宋宜秋坐在她身旁,“娘你想啊,纱厂经营不好要倒闭,亏损要赔钱的。” 迟雪兰温柔地一笑,“你不知道宋家这两个纱厂盈利,鸿年跟我说了,他还跟我说,给我们买一处房子,我们搬过去住,以后不用在这家里受气。” 宋宜秋听了没有半分高兴,眼睛里难掩焦灼,“娘,开工厂也有赔钱跳楼的,房子可以要,娘,一定要听我的,跟老爷说你不要股份了。” 迟雪兰有点不情愿,宋宜秋耐着性子说;“娘,你想想,你要两间铺面,大太太跟老爷吵得天翻地覆,宋凤宁被老爷打,为什么你要纱厂股份她们就不闹了,大太太不拦着了,宋凤宁诡计多端,娘你中了她的圈套。” 迟雪兰一头雾水,把股份分给她,是三小姐的圈套,她实在不理解,说:“可能是老爷许了她们好处,给她们的不比我们的少,她们就不闹了。” “娘,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宋宜秋跟她娘说不通,板着小脸说;“不行,娘,这件事你听我的,纱厂的股份不能要。” 迟雪兰拗不过女儿,“我的名章给了鸿年,今天就去办了。” “你现在给老爷打电话,说你不要了。” 迟雪兰被她逼着到楼下客厅打电话。 客厅里,宋知芳正在讲电话,跟同学说出去玩的事。 迟雪兰等了半天,宋知芳没有结束的意思,迟雪兰反身上楼去了。 宋知芳的电话打了半个钟头。 轮到迟雪兰时,她拨了三合纱厂的电话,半天没人接。 总算接通了,她说找宋鸿年,对方电话里说,宋董出去了。 迟雪兰联系不上宋鸿年。 宋宜秋站在她身后暗自着急,迟雪兰放下电话筒,宋宜秋说;“娘,我们去纱厂找,你一定把你的意思说清楚,股份坚决不要。” 迟雪兰被女儿逼着,母女俩出门坐黄包车去纱厂。 宋凤宁喝着甜汤,问小娥;“三太太和二小姐有什么动静、” “三太太和二小姐一早出门了。” 昨晚母亲过来,告诉她父亲答应了分家条件。 父母没有离婚,宋凤宁有点遗憾,家产先弄到手。 小娥端着脸盆进来,宋凤宁洗脸,小心地怕弄湿了纱布,纱布碍事,真想拆了,再忍几天,满头的纱布增加她爹的负疚感。 小娥说;“小姐受伤了,今天的课不能上了。” “能上课,你去门外等,顾先生来了,领到我房间,在我房间里上课。” 顾聿清被小女佣领到三楼女学生的房间,看见宋凤宁头上裹着刺眼的白纱布一惊,几步来到床前,“你怎么了?” 宋凤宁摸了一下头上缠着的纱布,“额角有点小伤,洋大夫的包扎太夸张了。” “怎么受的伤?” 宋凤宁嘟着嘴神情委屈,“我爹打的。” 顾聿清眉峰微蹙,“为什么?你犯了什么错?” “我顶撞他,他气急了。” 顾聿清不信,打成这样,顶撞几句。 定定地看着她头顶。 宋凤宁小声说;“我的家事。” 顾聿清不方便问。 说;“今天休息不上课了。” “我能上课,我脑子没坏,姨娘拿书试过了,先生讲得我都记得。” 顾聿清哭笑不得。 “今天不讲课,我给你讲故事。” “好哇,先生。”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宋凤宁靠在床头,一手托着腮,望着壁炉旁的顾先生,漆黑的眉眼,娓娓动听地用英文讲故事,宋凤宁的英文水平听不懂,顾聿清又用中文翻译过来。 顾聿清给她讲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悦耳磁性的声音极具感染力。 小娥端茶点进来,也留下听故事。 中午顾先生走了,声音却一直回荡在她耳畔。宋凤宁被小说里鲜活的人物感动着,原来受伤很舒服的。 小娥送走顾聿清,回来说;“顾先生讲的真好,小姐,我都要感动哭了。” 宋凤宁说:“顾先生讲时,我也想哭来着,拼命忍住了。” 怕顾先生笑话她还是个小女生。 迟雪兰和宋宜秋中午回来的,迟雪兰走累了,进客厅招呼,“张嫂,给我端一碗冰镇酸梅汤送到房间。” 每到夏季酷暑,张嫂都要做酸梅汤,放上冰块,喝上一口,冰凉舒爽。 “是,三太太。” 张嫂使劲朝她背影白了几眼。 宋宜秋绷着小脸,十分不悦,埋怨母亲,“你都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了。” 宋家的两部汽车,一部汽车宋鸿年用,另一部汽车大少爷开走了,昨晚没回来。 纱厂在市郊,两个人坐电车,下了电车雇人力车,先去三合纱厂,纱厂管事的说宋董好像去永兴纱厂了。 母女俩折腾一通,到了永兴纱厂,永兴纱厂的人说:“宋董刚出去了。” 两人等了半天,宋鸿年没回来,只得打道回府。 宋宜秋埋怨她娘一路,迟雪兰摸不透女儿是怎么想的,就好像纱厂股份扎手似的。 在等宋鸿年时,她跟纱厂管事了解,宋家纱厂效益很好。 她不理解女儿,看女儿的脸色不善,说:“等鸿年晚上回来我就跟他说。” 午饭时,小娥把饭菜端到房间,宋凤宁这样不便下楼。 大太太过来,问;“伤口还疼吗?” 宋凤宁摇摇头,“不疼。” 大太太看女儿拿小勺子吃白米饭,吃得香甜,略略宽了心。 宋凤宁看母亲气色不好,面容憔悴,昨天的事对母亲刺激不小。 喝了一口鸡汤,鲜美可口,说;“娘,你也喝点鸡汤,张嫂炖了一下午。” 招呼小娥,“给太太盛一碗。” 母亲早饭都没有吃。 小娥拿小碗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太太,又要盛饭,大太太说;“我喝点鸡汤,饭不吃了。” 宋凤宁又夹汤里肉吃,安慰母亲说;“娘,你看我都没事了。” “你没事,娘就放心了。” 看女儿吃完饭,大太太才离开。 头上包着纱布,宋凤宁不能去警察局跟罗平学打枪,吃饱了犯困,躺在床上一会就睡着了。 睡了一个下午,宋凤宁悠悠醒来,朦胧的视线屋里有人,半睁开眼,原来是她姐宋知芳。 含含糊糊唤了声,“姐” 宋知芳看她醒了,坐在床边,“小妹,伤口好些了吗?” “姐,一点小伤,不用大惊小怪的。” “你的伤好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宋凤宁坐起来,“姐,你要去哪里?” “去西湖游玩,爬山。” “姐,你同谁去呀?” “崔先生和几个男女同学,六七个人。” 宋凤宁尚且迷糊的小脑袋立时清醒了,“姐,去几天呢?” “两三天。” “那天走?” “下个礼拜。” 前世她姐就是这次跟崔仁默出去,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宋凤宁很怀疑,这一次她姐同崔仁默越界了。 “姐,我也去。” 第25章 “小妹,你受伤了,母亲能答应你去吗?” “姐,你们下礼拜走,到时我的伤就好了。” 宋凤宁摇晃着宋知芳的手臂,撒娇地说:“姐,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出去游玩的费用我自己出,我也不占别人的便宜。” 二太太进屋,听见一句半句的,问;“宁宁,你要去哪里?” 宋凤宁转而求曹玉珍,“姨娘帮我说说话,姐要跟先生和同学去西湖游玩,不带我去。” 宋凤宁侧过头,从宋知芳看不见的角度,朝二姨太使眼色,二太太听见女儿去游玩有崔教授,触动敏感的神经,立时明白了宋凤宁的暗示。 二太太放任宋知芳跟教授在一起,着实不放心,宋凤宁是个小鬼头,有她跟着,料想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帮着说话,“宁宁都是为了我们争,才伤成这样,你就带宁宁出去玩玩。” 宋知芳答应,“好吧,我带小妹去。” 宋凤宁背着她姐,朝二太太飞了个小眼神,二太太曹玉珍笑着说;“你们三兄妹,我最喜欢宁宁了。” 晚上七点多钟,宋鸿年回到家,客厅里没人,他直接上二楼,犹豫一下,走到大太太房门口,推门进去。 大太太关碧华和女佣小娥在整理衣物。 “老爷回来了。” 关碧华对他冷冷淡淡,手下没停下,心里有气。 宋鸿年在椅子上坐下,问;“宁宁怎么样了?” 关碧华有些没好气,“你自己不会去看。” 宋鸿年难得的没有生气,“我知道你生气我动手打她,宁宁被你惯的实在不像话。” 关碧华转过头,气得浑身直哆嗦,“你说宁宁不懂事,老爷怎么就不想想 ,宁宁说的那句话不对,老爷偏心也有个度,老爷扪心自问,对我们你公平吗?宁宁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都能下狠手,你心里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吗?” 宋鸿年的话,勾起大太太怨愤,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宋鸿年着实烦恼,说;“好了,不是按你的意思分了吗?” 大太太这才不说什么了。 宋鸿年起身出去。 迟雪兰在房间里一直侧耳听走廊里的动静,听见宋鸿年的脚步声上楼,往大太太房间去了。 一会宋鸿年的脚步声朝她房间走来,迟雪兰调整一下表情,门开了,宋鸿年进来,迟雪兰迎上前,面带温柔地笑容,“老爷辛苦了。” 拿过早准备好宋鸿年家常穿的单袍,帮宋鸿年换上,宋鸿年边换衣裳问道:“你今天去纱厂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迟雪兰为他抻袖子,“我同宜秋说老爷要转给我股份的事,宜秋跟我说了一番道理,说既然是一家人以和为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劝我以大局为重,我去找老爷就是要告诉老爷,我不要纱厂的股份,宜秋也不同意我要,无功不受禄,其他股东怎么想,宜秋说办实业,我们女人家什么都不懂,我们有吃有穿有住,知足了,我没什么别的想头,老爷如果真心疼我,把宜秋上学的事落实了,我就感激不尽了。” “转股份的事我今天已经着手办了,这样年终分红,有你一份,宜秋上学的事,我已经托人了,这学期开学跟凤宁一个班,你知道慧文中学不那么容易进,我给学校捐了一笔钱,校长才松口宜秋插班。” “谢谢老爷!” 宋宜秋能进慧文中学读书,是迟雪兰的心愿,也是宋宜秋的愿望。 迟雪兰满心欢喜,端暖水瓶往已经添好冷水的盆里倒热水,给宋鸿年泡脚。 她蹲在地上,为宋鸿年洗脚,轻柔地按压。 宋鸿年第一次见到迟雪兰,就被她温柔打动,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女人。 温存地目光看着低头的迟雪兰,“房子我想买在法租界里,不能急,遇到合适的房子买下来,写你的名字。” “我全听老爷的。” 迟雪兰掩饰住心中的喜悦。 宋家的人现在吃饭各吃个的,宋凤宁有伤不能下楼在房间吃,大太太也不下楼,饭菜送到楼上吃。 迟雪兰得了宋鸿年许诺,不招惹大太太,怕节外生枝,轻易不出门。 宋宜秋见已成定局,关在房中暗自生气,连她娘都不理。 宋知芳找同学不在家。 餐厅饭桌上就二太太一个人,吃的没滋没味的。 宋兆申回家时,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洋楼里静悄悄的。 觉得奇怪,小娥听见大少爷回来,走出来。 宋兆申问;“人呢?” 小娥小声说;“大少爷三天没回家,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小娥趴在他耳边告诉。 宋兆申一听妹妹受伤了,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差点撞见要下楼的宋宜秋。 “大哥,你回来了。” 宋宜秋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 “宜秋妹妹。” 宋宜秋抬手捋了一下头发,宋兆申看见她的手臂戴着绿松石手钏,这条绿松石手钏正是他送的。 “大哥要去看妹妹吗?” “嗯,听说小妹受伤了。” “我想看看妹妹,妹妹不待见我,我怕妹妹看见我心烦,不敢去看她。” 宋宜秋声音细细柔柔。 “宜秋妹妹多虑了,小妹顽皮,心地极好。”宋兆申替妹妹解释。 “哥,我很害怕。” 宋宜秋的小脸上露出胆怯,求助似地望着宋兆申。 宋兆申的胸中不觉涌起保护欲,“宜秋妹妹,你跟宁宁同样是我妹妹,大哥不会让人欺负你。” “有大哥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大哥快去看妹妹吧。” 宋凤宁在房间里听见走廊的说话声,听出来是大哥和宋宜秋在说话。 宋兆申推门进来,看见妹妹头上缠着白纱布,瞬间惊呆了。 宋凤宁没拆掉纱布,就是给家里的两个男人看的,可她爹根本就没来看她。 “哥,你回来了。” 宋凤宁撇撇小嘴,委屈地大眼睛里一团雾气,“哥!” 宋兆申抢步上前,查看她的头,“小妹,这怎么回事呀?” 宋凤宁憋着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不能把自己说得大义凛然。 说完,偷瞄着她哥,宋兆申的脸上现出愤怒,“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小妹和母亲。” “爹现在心思都在三太太母女俩身上,对我们绝情绝义。” 又把家里财产分配情况说了。 抓住宋兆申的衣袖,“哥,这回你可以出国留学了,爹也不逼着你接管纱厂,你追求你的理想,大丈夫志在四方。” 她哥出国了,就跟宋宜秋彻底断了联系。 宋宜秋之前躲着大哥,突然对大哥示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想提醒大哥,说:“宋宜秋不像哥看到的那么简单。” 宋兆申眼神复杂,“小妹,宜秋的年纪跟你一般大,哪里能有多复制,她关心小妹,小妹对她有成见,她没了父亲,跟她娘到我们家里来,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挺可怜的。” 宋凤宁怜悯地看着她哥,大哥为宋宜秋辩解,不相信宋宜秋工于心计,宋宜秋在他眼中是单纯柔弱的。 “一叶障目。” 宋凤宁脱口说了一句。 “小妹,你说什么?” “我困了。” “小妹你好好休息,大哥明天来看你。” 宋兆申从妹妹房间出来,看见宋宜秋没走,站在走廊等他。 见他出来小声问;“哥,妹妹怎么样了?” 宋兆申看宋宜秋满脸关心,越发觉得妹妹多心了,宋宜秋胆小,心地善良,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小妹没什么事。” “妹妹伤了,我很内疚,我没在跟前,后来才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因我们母女引起的,我娘同老爷说了,我们什么都不要,我跟我娘还特意去纱厂找老爷,我和我娘现在有吃有穿,已经很知足了,我很感激宋家收容我,不敢争什么,可是太太和三小姐她们不相信我跟我娘,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宋宜秋柳眉微蹙,小脸布满愁云惨雾。 宋兆申觉得家里人误会了她们母女,此事都是父亲的决定,跟她们母女俩无关。 “宜秋妹妹,家里人误会你们,你们别介意,我相信这不是你们的本意,都是父亲的安排,时间久了,家里人会了解的。” “谢谢你!大哥,” 宋兆申下楼去了。 宋宜秋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俯视,眼神透着轻蔑。 第26章 宋凤宁坐在床上,嘴里咬着桃子,听顾先生讲英文小故事。 她受伤后,顾先生很迁就她,作业不留了,给她讲很多喜欢听的故事。 顾先生似乎没那么冷漠,但还是不苟言笑。 宋凤宁由起初对先生的敬畏,这几天渐渐生出点亲切感,她不用费脑子记先生讲的东西,跟上先生的思路,悠闲自在,整个上午面对俊美的男人,肆无忌惮的看。 她今日穿着粉色洋纱裙,露出白胳膊白腿,很是凉快,顾聿清就没那么好受了,视线避开女学生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肤。 宋凤宁在吃桃子,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个女学生专门爱吃汁水多的东西。 吃完一个桃子,宋凤宁又开始吃樱桃,把一颗樱桃放进嘴里,花瓣一样鲜嫩的唇沾染樱桃的汁液,鲜红的小嘴格外诱人。 水汪汪的大眼睛能溢出水,滴溜溜在他身上乱转。 小姑娘就像多汁的水蜜桃,水灵灵的,能掐出水来。 顾先生穿戴整齐,黑绸衫腕上挽了两折。 屋里闷热异常,顾聿清把绸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 宋凤宁一双黑白分明的琉璃珠随着干净修长的手指落在领口,停留在他性感的喉结。 顾聿清感受到来自小姑娘的视线,喉结滚动, 宋凤宁占尽了便宜,怕先生真生气,爬下地,给先生斟茶,又把桌上的风扇的头摆到先生的一侧。 她头上的纱布拆了,额角留下一小块疤痕。 房门推开了,小娥端着掐丝珐琅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绿豆汤,“先生累了,喝一碗绿豆汤解暑。” 顾聿清正襟危坐,喝热茶,浑身冒汗。 看白瓷小碗里绿豆汤镇着冰块,丝丝冒着凉气。 端起一碗,喝了一口,冰凉滚过喉咙,顾聿清周身燥热褪去些。 小姑娘的小眼神看得他心烦气躁。 闹钟指针到十一点半,顾聿清长出一口气,小姑娘懵懂的年纪,心思没有那么复杂。 宋凤宁送先生下楼,顾聿清坐宋家的汽车回去。 看见张嫂在楼下,宋凤宁问;“张嫂,午饭吃什么?” “手擀凉面,太太说天热,做米饭吃不下都剩了。” 宋家的午饭,一张长条桌,就二太太和宋凤宁两个人。 凉拌手擀面,桌上摆着一大碗木耳、黄花菜、猪肉末卤子,几个小蝶浇汁,切成细细的黄瓜丝。 宋凤宁舀一勺卤,一勺芝麻酱,浇汁,撒上黄瓜丝,拌了一盘凉面。 这时,三太太迟雪兰从楼下走下来。 唤了声;“张嫂,给我煮一碗热汤面,我这两天胃不舒服。” “三太太,等我忙得了,给您下面。” 张嫂端着一小蝶辣椒油放在桌上。 迟雪兰走过来,坐在二太太身旁,“玉珍姐好像瘦了。” 二太太曹玉珍爱听别人说她瘦了,“可能天热,饭量减少。” 宋凤宁看二太太一点没瘦,夏季穿得单薄藏不住肉,看上去更圆润了些。 迟雪兰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宁宁,你头有伤,不能吃辛辣之物。” 迟雪兰关切地看她手里舀了一小勺辣椒油。 宋凤宁停住动作,把一小勺辣椒油又放回碟子里。 张嫂说:“二太太和三小姐这么大热天能吃下肉。” 宋凤宁边吃面边说:“什么天我都能吃得下。” 二太太自己拌了一大碗凉面,喷喷香,卷起一筷子,说;“宁宁像我。” 宋凤宁抬头,看二太太珠圆玉润,心想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也要像二太太发福。 突然,迟雪兰离开饭桌,跑向洗漱间。 洗漱间传来哇哇呕吐声。 三个人面面相觑。 二太太曹玉珍说;“八成是有喜了吧。” 电话铃声响起来,小娥跑出来接电话,说了两句,拿着听筒朝宋凤宁喊;“小姐电话。” 宋凤宁离开餐桌,过去接电话。 “喂” 听筒里传来冯莎莎的声音,“宋凤宁,暑假你在家呆的太老实了,谭君如张罗我们同宿舍的四个人聚一聚,明天傍晚去江边茶楼喝茶。” 宋凤宁握着听筒的手不由攥紧。 ※※※※※※※※※※※※※※※※※※※※ 首-发:rourouwu.in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