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重生)》 重生 痛……全身被撕裂的痛。 扈飞霜是被生生疼醒的。她从黑暗的梦中挣脱出来,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 眼前渐渐聚了焦,扈飞霜脑袋有点懵。 她躺在床上,盯着木质天花板上的木纹,她觉得那木纹像个人脸,也在盯着她。 她转动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旧旧小小、光线很暗的房间里。 难道自己被人救了?不,不可能,自己被火.药炸飞了,被撕成碎片的感觉她都还记得,她理应只剩残肢才对,救?不可能的,神仙也拼不回来她的身体。 她坐了起来,走下床。她看见桌子上有一面蒙着灰的铜镜,便走了过去。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脸。扈飞霜眨眨眼,镜中的少女也眨眨眼;扈飞霜扭扭头,镜中的少女也扭扭头。 扈飞霜惊了——镜中的少女就是她。 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扈飞霜赶紧一扶桌子,避免自己摔倒。 一段本不属于扈飞霜的记忆强行钻入扈飞霜的脑中,扈飞霜紧闭双眼,她的头好痛,痛得快炸了。 过了许久,等到扈飞霜把这段记忆完全消化,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扈飞霜愣愣地站了一会,突然她大步向房门方向走去。她用力地将房门一推,刺眼的光射入昏暗的房间。 房门外是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院子的篱笆墙塌了一段,还没来得及修;院子的一角堆着柴禾和杂物,乱糟糟的。 扈飞霜,这个在不久的将来手握这片土地杀生大权、令人畏惧又被人唾骂的妖女,望着眼前这个小破院子,爆发出一阵狂笑。 跟个疯婆子似的。 扈飞霜重生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借尸还魂了,还是自己的魂魄太凶恶抢了别人的身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活着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她刚刚接受了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的记忆,憋屈得令她皱紧了眉头。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叫作莫离,十八岁,和扈飞霜死时是一样的年纪。 为什么说她憋屈呢?这要从莫离的身世讲起。莫离的母亲本是城里周家的大小姐,二十年前周府败落,周小姐流落到这乡下,不得已嫁给了莫离的父亲,一个杀猪的屠夫。屠夫娶周小姐,是因为觉得周小姐长得不错,而且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娶回来有面子。谁知娶回家后才发现,这周小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既不会洗衣做饭,也不会种菜喂猪,跟个花瓶似的!于是屠夫觉得自己亏本了,对周小姐又打又骂,就没给过好脸色。后来周小姐怀了孕,屠夫倒是屁颠屁颠伺候了一阵子,可惜最后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儿,也就是莫离。当时屠夫见生的不是儿子,冲着刚生产完奄奄一息的周小姐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 周小姐经历一番巨变,从云端跌入淤泥,性情大变,时而忧郁,时而暴躁,她不敢冲着屠夫发泄,因为屠夫会打她,于是莫离成为了接收她情绪的臊水桶。莫离战战兢兢地长大,养成了懦弱孤僻的性子。莫离十岁那一年,有一天晚上,屠夫在外跟人吃酒,吃到醉醺醺地走路回家,从土坡上滚了下去,正好撞到土坡下尖利的石头,头被戳了个洞,当场死了。屠夫死后,周小姐不再被打骂,但没有屠夫杀猪作为生活来源,周小姐又是个不会干活的,为了把日子过下去,周小姐只好在乡里接起了客。接的什么客?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周小姐对莫离一向不好,打骂一样不少,冷眼相对更是常事,好在就算她对莫离讨厌至此,也没逼过莫离跟她一起接客。或许是怕莫离在家尴尬,周小姐在莫离十五岁时把莫离送到镇上的学堂去做女工,平时干些生火做饭、打扫房屋的活儿,不算累,只是挣不到钱,因为一开始学堂并不想招这女娃来做工,担心干活不够利索,周小姐便甩了一句:管吃住就行,不用给工钱。学堂的人一算,哎,好像不亏,就让莫离留下了。 莫离在学堂一留就是三年,这三年过得,就两个字——憋屈。 扈飞霜照了照镜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她要熟悉熟悉这具新壳子。 新壳子是个肉肉的桃形脸,本是偏稚气的脸型,却搭了一双又媚又长的瑞凤眼,再配上较白的肤色、丰腴的身材,整个人隐约透着“欲”的气质。 这天生的身材和气质就是莫离在学堂过得憋屈的原因。 长成莫离这样的,不会被大众认为是漂亮。人们眼中的美人,必须拥有清纯无辜的脸、盈盈一握的腰,她必须清瘦,必须弱柳扶风,最好像个纸人,脆弱得一戳就破。而莫离背离了这个标准。莫离有一对白面口袋似的胸部,因为太大,背又不算薄,所以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显得虎背熊腰。学堂里的学生常拿这个来嘲笑莫离,特别是男学生们,见到莫离走过来,就“嘘”声一片,他们说只有生过小孩或是放荡无德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大的胸部,他们说莫离一定不是处子。男学生们道貌岸然地给莫离带上耻辱枷锁,内心深处却像头畜生一样偷偷意.淫莫离的胸部,相当虚伪。 莫离被嘲笑了三年。在学生群体中,被嘲笑意味着被孤立、被欺负,学生们自诩读书人,动手打人这种事是不会干的,但精神虐待却个个无师自通。莫离在嗤笑、孤立、捉弄中度过了三年,整个人变得愈发畏缩,她总低着头,习惯性地含着胸,时间久了,竟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扈飞霜无奈地摇了摇头,替莫离感到悲哀。莫离含胸驼背和对学生们唯命是从的表现,是在示弱。莫离以为示弱能够让自己被群体接纳,殊不知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越示弱,他们越猖狂;越害怕,他们越兴奋。 扈飞霜活动了一下全身,她现在要做的,是训练这副身体挺胸抬头,这副乌龟似的模样,她看不惯。 扈飞霜看着镜中自己的身体曲线,觉得十分魔幻。新的壳子又白又丰腴,跟自己原来那副身体刚好是两个极端。原来的自己是个劲瘦的高个子,因长年练武,身姿挺拔、皮肤黝黑、肌肉线条流畅,对了,还是个平胸,换身衣服扔到男人堆里是不会被认出来的。那时候的她冷冽凶戾,像块精铁,又像只猎豹。 都像猎豹了,自然不可能跟“美女”一词挂上钩。所以扈飞霜换了两具身体,都没有漂亮过。 扈飞霜走到院子里,晃悠到主屋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摇床的声音。扈飞霜想这一定是莫离母亲的房间了,她听了一会儿,冷笑一声,走开了。 等主屋里那个男人走了,扈飞霜才晃晃悠悠地又走到主屋门外。上一世扈飞霜没爹没娘,这一世凭空冒出来个娘,她倒要看看,所谓“母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主屋里的周小姐察觉到扈飞霜在门外晃,不知发的什么神经突然之间暴跳如雷,狠狠砸了个枕头出来,大骂道:“吃白饭的赔钱货,骚贱浪蹄子,在那晃悠什么呢?醒了就回去干活去,不知道你留家里碍我眼啊?别指望老娘养你。” 扈飞霜耸耸肩,原来“娘”是这么个模样的,还不如没有呢。 既然人家都让自己走了,扈飞霜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她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两手空空一身轻松踏上了回镇上学堂的路。 在回去的途中,扈飞霜路过一个土坡,她从莫离的记忆中读取到信息,这里就是莫离父亲摔死的土坡,也是莫离摔下去昏迷的土坡。只不过莫离摔下去时头部等要害部位避开了尖锐的石头,虽然摔得满身是伤,但性命却是无忧,只是昏了过去。路过的好心村民认出了她,把她背回了家。 扈飞霜还从莫离的记忆中得知,莫离之所以会从土坡滚下去,是因为她想自杀。 死都不怕却怕活着,这人活得是有多痛苦? 扈飞霜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她在想为什么莫离分明没有被摔死却被自己的魂魄占了躯壳?也许是人想死的意愿达到了一定程度时,能够做到灵魂出窍,然后拉个孤魂野鬼回壳子里做垫背,自己解脱,活着的苦让别人抗去。 扈飞霜一脸冷漠地捏了捏自己脸、手臂、大腿,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自己现在这副身体。 莫离,你的壳子就给我用着吧。她想。 扈飞霜凭着莫离的记忆找到了镇上的学堂。 说是学堂,不如说是个合族祠,是各地鹿氏宗族捐献建造的一个供鹿氏宗族子女读书、备考的地方,也叫鹿氏学堂。 鹿氏学堂内分东苑和西苑,东苑是男学生学四书五经的地方;西苑是女生们读女则女训的地方。东苑和西苑之间有个大天井,下课后,男学生和女学生喜欢聚在天井处,女学生们隔着纱帘,听对面的男学生谈笑。 扈飞霜一回到学堂,发现下人们已经忙成一锅粥,原来是有贵客即将到访,众人忙着将学堂重新布置。 一个嬷嬷把所有的桌布全部换了新的,又将旧的一股脑都塞给扈飞霜,让她独自去后院清洗。扈飞霜一言不发,抱着它们来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树下是一口井,井边有桶有盆,还有捣衣杵。扈飞霜挑挑眉,心想这干活的家伙倒是都给她准备好了。她走过去,却眼尖地瞟见桶上绑了根绳子,绳子蜿蜿蜒蜒,另一头延伸到树根,又从树根往上缠。 扈飞霜在心里冷笑,假装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轻描淡写地挪动了那只绑着绳子的桶。 “哗啦”一声,一只木盆从天而降,盆中的水如瓢泼大雨倾倒而下,来势汹汹。扈飞霜心里早有准备,脚步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轻巧地避开了水盆,身上一滴水花也没被溅到。 扈飞霜如今用的是莫离的身体,但神奇的是,扈飞霜原本掌握的武功也被带了过来,这让扈飞霜惊喜不已。 扈飞霜瞥了一眼洒满水的地下,发现水里还混着水蜘蛛,这玩意虽然无毒,但落到人身上,往人衣服里钻,可不是好受的。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很没劲地嘘了一声。 扈飞霜看着两个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她安安静静的,像极了一只竖起半个身子打量猎物的毒蛇。 这两个少年高一点的叫鹿元邺,矮一点的叫鹿元琛,是一对堂兄弟。 鹿元邺见莫离不像往常那样低着脑袋畏缩着身子求饶,便小声对鹿元琛说:“大口袋出息了,胆子变大了呀。” “大口袋”是学生们给莫离取的外号。莫离心知肚明这个外号是在嘲笑她的胸部,她很难为情,她不喜欢被叫这个外号,但她不敢说。 鹿元琛嗤笑道:“我看是吓傻了,都不敢吱声了吧!” 这时候扈飞霜动了。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只水蜘蛛,一步一步走向鹿元邺和鹿元琛。 她一边走一边说:“把水蜘蛛混在水里泼到人身上,这玩法实在有些粗浅。更有意思的玩法,是将水蜘蛛往人的七窍里塞,你会感到它们在你身体里爬,你很痒,你想挠,可是挠不到。” 扈飞霜的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却吓得鹿元邺和鹿元琛顿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步一步走近的扈飞霜带着巨大的压迫力,仿佛是从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事实上鹿元邺和鹿元琛没有见过从血海爬出来的人是什么样的,但有一瞬间他们觉得应该就和眼前这人一样。 扈飞霜慢慢地把一只水蜘蛛放在鹿元琛手背上,鹿元琛“噌”地一下回过神来,慌忙把水蜘蛛从手上甩开,拉着鹿元邺往后退了一步。 鹿元琛拉住鹿元邺时,感觉到鹿元邺的手在抖。 这时突然传来第四个人的声音,听声音那人与鹿元琛鹿元邺年纪相仿。 “元琛、元邺你们干嘛呢?快来背书,可别明天金小公子来了,丢鹿家的人!” 鹿元琛忙应了一句:“好,就来!” 两人慌忙离开,离开之前他们瞄了一眼扈飞霜,见她耷拉着头,眼中无光,跟平日里那副受欺负的模样没什么两样,心想刚才一定是自己魔障了,大口袋还是那个大口袋。 此刻扈飞霜的心思早就不在鹿元琛和鹿元邺身上了,“金小公子”四个字传入她的耳朵时,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脑袋一空、心脏一酸。 是他么?扈飞霜在心里问。 很快扈飞霜自己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她想全天下的“金小公子”多了去了,哪里会这么巧。 徐若瑶 忙忙碌碌中天色渐晚,扈飞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下人休憩的屋子。 房间里亮了灯,纸糊的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看身形是个窈窕的姑娘。 扈飞霜想,这一定是跟莫离住同一间屋子的在厨房干活的徐若瑶了。 说到徐若瑶此人,扈飞霜从莫离的记忆中读取到此人的信息时,有些摸不透她。 扈飞霜“大口袋”的外号传出来后,就没有女下人愿意跟她一起住了,她们害怕与她近了,也会染上“大口袋”的污名,她们怕自己被归为她的同类,所以都不约而同地远了她。唯独有一个人不同,那就是徐若瑶。只有徐若瑶愿意和莫离一起,她与莫离关系如旧,甚至因为外号一事比之从前对她更为怜爱。 在扈飞霜的认知中,人是趋利避害的,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就一定在他身上有所图。所以她怀疑徐若瑶,她怀疑徐若瑶对莫离好是有目的的,可她又没发现莫离身上有对徐若瑶有利的东西。所以扈飞霜几乎是偏执地认定了徐若瑶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想在莫离身上得到的,一定更为复杂。 扈飞霜推开房门,走入屋内。 屋里的徐若瑶听到开门的声音,一瞬间喜上眉梢。她像只雀儿似的走上前来,热情地抓住扈飞霜的手臂,把她拉到角落处,偷偷摸摸却又满怀喜悦地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扈飞霜。 “阿离,给你留的。”徐若瑶弯弯的眉眼如树梢上的月牙,“厨房魏嬷嬷给了我一块烧饼,我咬了一口,觉得好吃,就又咬了一口。我吃了两口,这剩下的,就都给你啦。” 扈飞霜的双眸平静如深潭死水,冷冷淡淡地打量徐若瑶。 徐若瑶是个鹅蛋脸,弯弯的眉毛下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眼。她的鼻梁直挺,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而左脸颊没有。忽略掉她脸上的小雀斑,也算是个小美人。可惜雀斑让她减了分。 扈飞霜看了徐若瑶许久,只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傻气,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如果仔细观察扈飞霜的黑眸,可以从这两潭深潭中捕捉到一丝警觉和不信任。但徐若瑶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她转过身,后背对着扈飞霜。 “忙活了一天也累了,赶紧洗澡睡觉吧。”徐若瑶一边铺床一边说,“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忧心重重地转过身来,嘱咐扈飞霜道:“虽然现在比较晚了,大部分人都休息了,但你去浴堂洗澡的时候,还是得轻手轻脚着些,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为什么?”扈飞霜不带一丝感情地问。她的眼神在捕捉徐若瑶脸上细微的表情。 “阿离你忘啦?有一天傍晚你去浴堂洗澡的时候,那些公子小姐们支使丫头香兰去浴堂里偷了你的衣服,用根树枝挂在高处,一直挂到夜晚。到了深夜我趁着四处没人,才敢把衣服取下偷偷送去浴堂给你。” 扈飞霜从莫离的记忆中挖出了这段故事,那天莫离赤身裸体地缩在浴堂里的墙角下,听着外面的哄笑声,羞耻感蔓延全身,恨不得当场自杀。 扈飞霜扯着皮肉做出个慌张无措的表情,学着害怕的腔调说:“啊,我想起来了。可不能再被他们戏弄了。放心,我会轻手轻脚,不让任何人发现的。” 她嘴上这么对徐若瑶说着,心里却在质疑徐若瑶。那次莫离在浴堂中被偷了衣服,光着身子受着冻,当时浴堂外的哄笑声中,有没有徐若瑶的声音?如果徐若瑶真的关心莫离,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把衣服拿回去给莫离,非得等到深夜? 扈飞霜凭着偷衣服事件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要么徐若瑶也参与了鹿氏学堂中针对莫离的这一场狂欢式欺辱,但对莫离进行了欺瞒;要么徐若瑶虽然没有明确参与,但在场狂欢中,她选择做个旁观者,在人前她与大众一起围观,在人后,在莫离面前,她又扮演起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用莫离的感激涕零来满足自己的内心需求,并时不时提起莫离被欺辱的事,以衬托自己过得还不错,归根结底是自私的。 反正人是坏的就对了。 扈飞霜走出房门前往浴堂时,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连去个浴堂也要偷偷摸摸,活着真难过。” 她只是在为莫离叹惜。 不要误会,扈飞霜绝不是在同情莫离。扈飞霜是个没有怜悯心的人,她为莫离发出的这一声叹惜,是带有嘲讽意味的。 扈飞霜觉得,从一开始的被叫外号,到后来的洗澡被偷衣服,莫离至始至终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愤怒,莫离想通过自己的委曲求全,来获得群体的接纳,这种想法简直愚蠢至极,这么做,根本就是在默许和配合学生们的所有行为。所以扈飞霜认为,莫离活该。 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呢?扈飞霜默默地想。她想如果自己是莫离,在第一个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叫“大口袋”的时候,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与他厮打,若体力拼不过,就专挑弱处攻击,比如可以用手指插.入对方的眼睛,挖出那一双眼珠。 扈飞霜出去时把房门带上了,屋里面只剩下徐若瑶,她呆呆地站着,眼睛望着缓缓掩上的门。 刚才扈飞霜低声说的那句话被徐若瑶听见了。徐若瑶的双手揪着衣角,她低垂着头,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 走过走廊的时候,扈飞霜驻足看了墙上自己的影子好一会儿。莫离的胸部发育得当真好,扈飞霜稍一挺胸,墙上的影子立即呈现出一个美好的曲线,女性的婀娜之美在挺胸这一瞬间达到了极致。扈飞霜之前的身体是个平胸,所以这一刻她感到新奇极了。她想这明明就是美的,竟被一群人用言语嘲讽打压,把美说成污秽、说成罪恶、说成不可见人。 扈飞霜从浴堂回来时,带着一身水气。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房间里一片黑暗。扈飞霜在逼仄的房间中摸到了自己的床,旁边挨着徐若瑶的床。徐若瑶的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小山包,扈飞霜能想象到徐若瑶的睡姿,她大概正像只虾一样蜷在被子里。 扈飞霜躺下后,听见隔壁床上翻身的声音,她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徐若瑶的焦躁不安。过了一会,翻身的声音没有了,徐若瑶似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她坐了起来,从自己的床跨到了扈飞霜的床上,像只老鼠似的往扈飞霜的被子里钻。 徐若瑶钻入扈飞霜的被子中,将扈飞霜抱了个满怀。就在徐若瑶的胳膊碰到扈飞霜的那一刻,扈飞霜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她,但就在扈飞霜推开徐若瑶的前一秒,徐若瑶将额头抵在了扈飞霜的背上,用委委屈屈的、像只小奶猫一样的声音唤了一声:“阿离。”。扈飞霜猛的停住了推开的动作,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莫离,于是她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任徐若瑶抱着。 徐若瑶完全没察觉到扈飞霜的异样。她有些羞愧和怯懦,但又十分坚决地说道:“阿离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那一次,我之所以等到半夜才把衣服拿给你的原因是……是因为我胆小。”徐若瑶抱着扈飞霜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勒得扈飞霜有些难受,“我怕如果被他们看到我帮你拿衣服,他们会排挤我,所以我只敢在半夜没有人的时候取下衣服送去给你。我也想到你一个人在浴堂里会挨冷、会难过,可是……可是我……”徐若瑶的身体轻轻发着抖,既愧疚又愤悔地说:“如果那天我勇敢一点就好了。” 扈飞霜内心毫无波澜,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徐若瑶一个翻身,钻到扈飞霜面前,与扈飞霜鼻尖顶着鼻尖对视着。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扈飞霜能清楚地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脸上的小雀斑。徐若瑶的眼睛很亮,闪着天真无邪的光,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婴儿的眼。扈飞霜看着这一双眼睛,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十分熟悉,某些记忆突然之间全都涌了出来,她像是承受不住似的浑身一抖,她情不自禁地往后挪,想要逃离眼前与记忆中的场景相似的这个姿势、这双眼睛。 “你怎么了?”徐若瑶发现了扈飞霜的惊慌,问。 扈飞霜没有回答她。在扈飞霜眼里,徐若瑶的脸模模糊糊地变幻成了另一个人的脸,那是一个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少年,少年的目光天真似孩童,温柔如月色。他也曾在扈飞霜面前,与扈飞霜鼻尖顶着鼻尖。 见扈飞霜不再后退,徐若瑶松了口气。她没心没肺地伸手去捏扈飞霜的胸部,扈飞霜惊了一下,躲开了。 “好阿离,让我摸摸嘛。”徐若瑶凑近扈飞霜,说:“你别听他们瞎说,你这儿可漂亮了,我就特别喜欢。”徐若瑶嘻嘻笑着,她用小女儿调笑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丝毫不让人觉得下流或冒犯,反倒使人感到亲近与可爱。 但扈飞霜不习惯与人亲近。她尴尬地把徐若瑶的手拿开,说:“睡觉吧,我困了。” 扈飞霜是想让徐若瑶回她自己的床上去睡的,但徐若瑶是个缺心眼的,她显然没有领会扈飞霜的意思。 徐若瑶亲呢地拥抱着扈飞霜,打了个哈欠,说:“我今晚就在你床上睡啦,不许赶我走。” 扈飞霜仰着面,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徐若瑶温暖的怀抱又让她想起了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的眼睛开始发酸,记忆让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她讨厌失控的自己。 少年的名字不受控制地在扈飞霜脑海中冒了出来,这是在扈飞霜记忆中烫了金的一个名字——金怀钰。 徐若瑶半天没听到扈飞霜的回应,便当她是默许了,放心地抱着她呼呼大睡。 反击 第二日早晨,管事嬷嬷让扈飞霜去把学堂里的落叶都扫干净,扈飞霜便拿起扫把干活去了。 打扫到东苑和西苑之间的天井时,扈飞霜远远就看见一群学生聚在一起,朝自己望过来,发出阵阵哄笑声。 扈飞霜不理他们,自顾自地拿着扫帚走过去,扫地。 男学生们中的一人嬉皮笑脸地把另一个人推了出来,说:“元琛昨天被大口袋摸了,大口袋看上元琛了,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的人纷纷起哄,边笑边喊:“在一起,在一起。” 男学生们聚集在东苑,他们的笑声最大;与东苑隔着天井相望的西苑走廊,挂着重重绿纱,绿纱后面的女学生们也发出细碎的嗤笑声,附和着。 扈飞霜瞄了一眼被推出来的这个少年,想起来昨天自己曾把一只水蜘蛛放到他的手背上。 扈飞霜笑笑,她想这些人又想出新玩法儿来了。过去曾有段时间,学生中流传,如果摸了莫离碰过的东西,就也会变成大口袋。于是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厌弃、憎恶着莫离。 扈飞霜已经知道了莫离自杀的原因。被人群长时间厌弃、排挤,使得她产生自我怀疑,也让她想要逃避生活,不愿意再活着。 可怜的是莫离从始至终一件坏事也没做过。就连寻死,她也选择在荒郊野岭中假装失足摔死,不给别人添麻烦。 而眼前这些人,就算明着告诉他们他们是杀死莫离的凶手,他们也会连连摇头摆手,说“怎么可能呢”“大家只是开开玩笑”“至于吗”“是她太小心眼太过计较了”,反正他们从心底里就不认为自己有错。 所以说啊,做好人永远不比做坏人好过。这是扈飞霜八岁就懂的道理。 鹿元琛被人起哄跟莫离在一起,羞愤得面红耳赤。 “我呸!”鹿元琛一脸厌恶,“你们别恶心我!” 扈飞霜扬了扬眉毛,恶心? 有一个人把蘸了墨水的毛笔递给鹿元琛,说:“不想跟大口袋在一起的话你就拿着这只笔,在大口袋脸上画个叉。” 其他人纷纷起哄: “去吧!” “谁让她昨天摸你了呢?” …… 鹿元琛一把夺过蘸着墨的笔,气势汹汹地朝扈飞霜走来。他手上蘸着墨的笔一点一点接近扈飞霜的脸。 突然,一声惨叫声传来,却不是扈飞霜的,而是鹿元琛的。 这叫声令所有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当真惨烈得让人毛骨悚然。 鹿元琛跪在地上,他拿着毛笔的那只手被毛笔生生戳穿,整只手鲜血淋漓。凶手莫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干一样。 人群中先是一直死寂,死寂中一个男学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鹿元琛,发出一声尖叫。 “大口袋杀人啦!”他大喊。 喊声如一枚石子,激起千层浪,所有人开始慌乱、惊叫。 男学生看着扈飞霜冰冷的脸,忽然感到十分恐惧,他想要逃开,却被扈飞霜从背后一把拉住了衣领。 “你叫我什么?”扈飞霜一字一句地问。 男学生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扈飞霜露出冷笑,“大口袋是吧?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个外号,你能不叫了吗?” 男学生全身发抖,先是摇摇头,又用力点头。 扈飞霜面露凶色,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她把他摁在地上,握紧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打下去。 跟学生们惯用冷暴力、软暴力不同,扈飞霜掌握的,是实实在在的、用拳头砸出来的硬暴力,她也相信只有硬拳头才能搞定想搞定的事。 男学生被打得脸肿成猪头,连连求饶。扈飞霜揪着他的头发,靠近他的脸,问他:“我叫什么?” 男学生大概是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句话。 扈飞霜又问了一遍:“我叫什么?” 男学生磕磕巴巴地回答:“莫离,莫离。” 扈飞霜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叫错了。” “了”字刚出口,紧接着的就是一声凄厉的哭叫声,男学生痛苦地瘫倒在地上,左臂是个扭曲的姿势——扈飞霜把他的左胳膊卸了。 扈飞霜不紧不慢地在持续不断的哭叫声中把他的右臂和双腿都卸了。男学生四肢扭曲地歪到在地上,像个破了的布娃娃。 这时学生群中有人喊了一句:“快去叫人!”学生们都跌跌撞撞地往前厅跑去。 但还没等他们离开天井,夫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了,而且那声音逐渐在向天井靠近。 夫子在对另一个人说:“金小公子提前到了,怎么也不派下人知会一声?” 另一个声音回答:“本来按照行程是过午后才到达的,但我看途中风景正好,一时间起了兴致,跟我的仆从赛起马来了,一行人就都快马加鞭赶了上来,不知不觉竟早到了。给夫子带来不便,承雅实在是倍感抱歉。”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清亮而美好,有多美好呢?如玉石相击、如山泉滴石。就是这么一个美好的、清亮的声音,使得扈飞霜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了一般,“嗡”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灵魂仿佛出了窍,又重新回来。乖戾如野兽的扈飞霜,在这一瞬间竟然手足无措。 就是他的声音,她不会弄错的。而“承雅”,是他的字——金怀钰,字承雅。 失态的那一瞬间过去之后,扈飞霜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前厅通往天井的那道门,像极了一只盯住猎物的孤狼。 夫子忙道:“没有不便,没有任何不便。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金小公子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到,鹿氏学堂的大门都是向您敞开的。倒是学堂简陋,比不上金氏青霄坛的万分之一,还请金小公子多多担待。” 身为名族的郁州金氏坐拥一个半山府邸,占地数百亩,气派非凡,叫得出名号的高楼建筑便有二十余座,青霄坛是其中派头最足、也是名气最大的一个,所以世人都以金氏青霄坛来代指金氏府邸。 郁州金氏的背景颇为神秘。照常理来讲,这么大的家业,多是祖辈世代相传,但金氏一族却是三十年前才在郁州突然起了势,也不知干得哪一行当。他们不像是经商的,族中的公子小姐个个文质彬彬,才华横溢,丝毫没有商人身上的铜臭味,倒像是个书香门第。 扈飞霜心里门儿清,书香门第只是表面,郁州金氏实则是个习武世家,干的是舔刀口的活计,而且黑白两道通吃,只不过他们惯用文雅一点的武器,比如画笔,比如瑶琴,比如棋子。但扈飞霜觉得,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目的不还是杀人?文雅地杀人,也是杀人。 “夫子哪里话?哪有什么比上比不上的。”金怀钰的语调活泼又轻快,“鹿伯伯是家父少时的好友,那鹿家的哥哥姐姐们,也都是我的好友了。我这次是来交朋友的,可不是来比这比那的。夫子最近在讲什么书?” “刚跟他们讲了《大学》。” “巧了,我最近也读了这个。” 对话声愈来愈近了。拱门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个老叟,也就是鹿氏学堂的夫子,另一个,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金怀钰。 金怀钰隔着人群再次站在了扈飞霜面前。 他还是扈飞霜记忆中的少年,面冠如玉,目如朗星,最戏剧性的是,就连穿的衣服,都与扈飞霜初见他时的那身一模一样。 金怀钰穿的是件金丝面料的箭袖袍,披着一个大红斗篷,衣服上刺绣精致,发冠上镶着夜明珠,端的是个翩翩富公子。他笑起来时左右脸颊各有一个酒窝,一口白牙整整齐齐地露着,十分讨人喜欢。 如果说大红色穿在男子身上太艳了些,可看到金怀钰,就会觉得大红这个颜色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这般意气风发肆意飞扬的少年郎,就该用最华丽的颜色来衬。 扈飞霜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金怀钰时的感觉。那时候的自己还在魔窟的淤泥里摸爬,周围的男子不是凶神恶煞,就是诡谲古怪。当看到金怀钰时,她才知道世间原来还有这般干净美好的少年,他站在她面前,仿佛周身笼罩着辉光,像下凡的神仙一般。 夫子领着金怀钰来到天井,却看到眼前一片混乱,学生们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而在天井的中央,两名鹿氏子弟倒在地上,流着鲜红的血。 夫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两眼一黑两脚一软险些倒下去,多亏了金怀钰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扶。 “这……这是怎么回事?”夫子哆嗦着问。 “放心,都没死。”扈飞霜淡淡地说。 金怀钰望向说话之人,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如电光石火一样闪过。 金怀钰一怔,不知怎的他心里觉得这个穿着下人衣服的女子十分熟悉,可看她的面貌,却又明明是陌生的。 扈飞霜隔着人群望着他,向他微微颔首。她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可心里早已泛起千层浪花。她是激动的,是雀跃的,昔日漏网的猎物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她怎能不激动? 金怀钰 夫子颤颤巍巍地指着扈飞霜道:“竟有如此恶女!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扈飞霜双臂环在胸前,歪着脑袋慢悠悠地说:“不去找个大夫吗?” 夫子这才又颤颤巍巍地说:“找个大夫来,找个大夫来!” 扈飞霜冷笑了一下,踹了踹脚下那名男学生的手臂。男学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四肢如果不马上接回来,很有可能就彻底废掉了。大夫赶过来最快也要半炷香的时间,等到那个时候已经晚了,救不回他的胳膊和双腿。”扈飞霜瞥了夫子一眼,又瞥了脚下的男学生一眼,慢悠悠地对夫子说:“夫子,您来主持公道,您让这人向我诚心道个歉,我就帮他把胳膊和腿接回来。” “荒唐!你施暴在先,怎的让别人跟你道歉!”夫子气得胡子直飞。 扈飞霜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仍是慢悠悠地与夫子辩驳:“夫子您错了,施暴者不是我啊,施暴者从来都是他们,我是被施暴的那个,只不过今天忍无可忍还击了而已。” 学生群中有个胆大的大声道:“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曾对你施暴。” 扈飞霜慢悠悠地细数:“派人溜进浴堂偷走我的衣服,又把衣服挂在高处让人围观;我打扫院子时假装路过,把我扫好的装在框子里的落叶踢翻,让我重扫一遍;下雪天时,玩雪玩快活了,便叫我过来,把我的双脚用雪厚厚地埋了,又将冰冷的雪球往我衣服里塞……等等,三年来,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他们是公子哥儿我是下人没错,但这么糟践人,难道是夫子教的?” 夫子道:“我教他们君子之道,教他们心怀仁善、言行雅正。你刚才所言之事,我从未耳闻。我会查明真相,如果属实,那便是他们错了,我会为你主持公道。但无论如何,你下这么重的手,实是不该。” 扈飞霜心里清明,这些年学堂里的学生一直拿莫离取乐,夫子不是不知道。但一边是鹿氏宗族的公子小姐,一边是个低贱的干杂活的丫头,所以对于学生们的行为,夫子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只要不闹出人命就万事大吉。 道貌岸然。扈飞霜想。 于是扈飞霜直勾勾地盯住了夫子,故意用一丝挑逗的语气说:“夫子,您可知道‘大口袋’是什么?” 夫子“蹭”地一下满脸通红。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大骂道:“放肆!贵客面前,怎可说这等淫.秽之词!” 扈飞霜哈哈大笑,“瞧呀,夫子,您也不是不知道,装什么装呢?” 人群里又有一个声音说:“我们跟你开玩笑罢了,你何必耿耿于怀?” 扈飞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玩笑呀。”她笑着,重重地踩住脚下那男学生的手臂,狠狠地碾,男学生爆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 “我这也是开玩笑呀。”扈飞霜笑着说。 男学生连声求饶,扈飞霜低下头,冷冰冰地对他说:“你道歉吧,道个歉,我就放过你。” “我道歉,我道歉!好疼,好疼……” 扈飞霜挑衅地朝夫子笑了笑,弯下腰去,“咔咔咔咔”四下,帮男学生接好了手脚。 男学生经历过一阵非人的疼痛过后,发现自己的手脚可以正常活动了。他喜极而泣,笑着奔回人群中。 这时一直沉默的金怀钰眨了两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长睫毛跟蝴蝶翅膀似的扑棱扑棱。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宛如一尊精致漂亮的瓷人。 扈飞霜察觉到金怀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的嘴角偷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她知道以金怀钰的眼力,一定看得出来刚才自己露的那手接骨的功夫是什么,他会对自己产生好奇心。 产生好奇心,扈飞霜的目的就达到了。 “还有一个人呢。”人群中穿来一个细声细语的声音,是个女学生不忍鹿元琛还在遭受痛苦。 扈飞霜却用不耐烦的语气道:“他手上的笔拔了之后得马上敷止血药,不然血流得更厉害。我没有药,搞不定,等大夫来处理吧。疼是吧?忍忍。刚才有胆量拿起那只笔,现在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队捕快鱼贯而入。捕头来到夫子面前,抱拳行礼,问:“夫子,可是这儿有恶人行凶?” 夫子举起颤抖的手臂,指向扈飞霜,说:“就是她。此女名叫莫离,是学堂中一名做杂活的下人,今日不知为何与学堂中的学生起了争执,竟然下此毒手!” 捕头一看,只见扈飞霜事不关己似的站着,一旁被毛笔戳穿手背的鹿元琛则跪在地上,满手是血,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捕头大骇,用毛笔戳穿人的手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一来下手的那人功夫必然不浅,下手时速度与力度都要达到极致;二来下手之人心一定要够狠,不然也做不出这施酷刑一样的举动。 捕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扈飞霜,他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普通下人能做到的,而这个下人在下了手之后还能够泰然自若。 “将她拿下!”捕头下了命令,要将扈飞霜捉捕。 “且慢!”说话的是金怀钰。 捕头见到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走到自己面前。贵公子年纪不大,脸上略带稚气,五官是挑不出毛病的,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两颊酒窝深陷,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尤其讨长辈和女人的喜欢。 捕头不是个没眼力的,猜出这贵公子定不是寻常人,便躬了躬身,恭敬地问:“公子有何见解?” 夫子连忙引见:“这位是郁州金氏的金小公子。” 捕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行了个大礼,道:“原来是金小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如有怠慢,还请公子见谅。” 金怀钰笑眯眯地说:“不怠慢不怠慢,我与捕头第一次见面,觉得捕头亲切得很,哪来的怠慢一说。” 捕头见金怀钰态度亲和,大喜,忙道:“哎哟,金小公子这么说,小人真是受宠若惊。如果您不嫌弃,一会儿小人摆一桌宴席,为您接风洗尘,您看怎么样?” 金怀钰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十分期待。” 捕头心情雀跃,他早就听说郁州金氏有六位公子,其中最小那位公子最受金老爷宠爱。如果能巴结上这位金小公子,对自己的前途必然是有利无害的。 捕头向金怀钰一揖,“那就这么说定了。金小公子稍作等待,待小人处理完了公事,定与公子不醉不归。”说完,他向手下发号施令道:“来人,将这恶女拿下!” 金怀钰连忙阻拦:“捕头,可否听我一言?” “公子请讲。”捕头恭敬道。 “我觉得这女子也是可怜人。听她所言,整整三年,她受尽了欺负。一个人被欺负到了极点,忍无可忍终于反击,这样的情况下,难道只有她需要受到惩处,而欺负她的人一点罪责也没有吗?” “这……”捕头犯了难,这件事情如果没人插手,让他来处理的话其实很简单:一个下人伤了氏族公子,把下人收监就可以了,至于氏族公子有没有欺负下人,不必去追究,因为没有必要跟氏族结下梁子。 这时鹿元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听到这声音,金怀钰疾步走到了鹿元琛身旁,他蹲了下来,看了看鹿元琛的伤口,露出不忍的表情。 “阿旭,拿临仙散来。”金怀钰道。 一个冷面少年捧着一个白色瓷瓶走上前来,递给金怀钰。金怀钰接过瓷瓶,将瓷瓶中的白色粉末撒在鹿元琛的手背上。 金怀钰对鹿元琛说:“大夫还没来,你手上的笔不能随便拔。这药名叫临仙散,虽然没有治伤功效,但可以让你的手在短时间内失去知觉,这样就感觉不到痛了。”他的说话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能安抚一切焦躁的情绪。 金怀钰站起身来,对捕头和夫子说:“承雅作为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此事,但确是真心觉得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冒昧地请求夫子和捕头先将这名女子暂时关在学堂的戒室里,我会让我的两位仆从阿虎、阿豹负责看守。这女子到底该如何处置,我们可以再商讨商讨。” 夫子和捕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捕头想要巴结金怀钰,夫子将金怀钰奉为贵客,都不愿得罪他,便想不如先顺了他的意,如果鹿老爷问起来,只需告诉他是金小公子的意思就可以了。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同意了金怀钰的提议。 两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来,押扈飞霜去戒室,扈飞霜没有抵抗。走过金怀钰面前时,金怀钰朝扈飞霜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扈飞霜将这笑收入眼底,但没有给予回应。 被押往戒室的一路上,扈飞霜内心十分平静。她知道金怀钰一定会保她,为什么会保她?自然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价值。虽然从头到尾金怀钰都表现得像个善良又单纯的贵公子,但干着刀口舔血生意起家、黑白两道通吃的郁州金氏,他们家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小白兔? 前尘(一) 扈飞霜被推入戒室,大门被重重关上,随后是上锁的声音。 戒室没有窗户,没有桌椅,只有四面冷冰冰不透风的墙,扈飞霜靠着墙角盘膝而坐。她还挺喜欢这里的,因为安静。 她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记忆回到半年前,逍遥峰上,冰窖魔窟。 魔窟,听名字便知是为非作歹的恶人的聚集地。世上公认有五大魔窟,分别是位于中原的雾城魔窟和鸢尾地魔窟、位于西域的查卡尔魔窟、东海上的靳海魔窟以及漠北的冰窖魔窟。地处北国的冰窖魔窟建于长年积雪的逍遥峰上,是雪山上的一座城,也是扈飞霜从小长大的地方。 逍遥峰剑池中,满耳都是打铁的响声,十分嘈杂。扈飞霜像把剑似的劈开吵闹声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一个铁匠面前。 这是重生之前的扈飞霜,拥有高挑劲瘦的身材,身姿挺拔,深目高鼻,浓眉,肤色偏黑,就连眼珠的颜色也比常人更深一些。她一脸肃杀,步伐轻巧而稳健,像极了一只夜晚出行的黑猫。 扈飞霜把一锭银子扔给铁匠,没有感情地说:“帮我打把剑,越快越好。” 肥肉横生的铁匠高兴地把银子摁在自己富流油的肚子上摩挲,一口答应:“好嘞!不过您上把剑还没用多久吧?怎么又要换?” “连砍九人的脊梁骨,钝了,换一把。” “糟蹋剑。您这么着急换把新的,是不是想要在赐刀大会上用上啊?” 扈飞霜懒得应他。 铁匠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问道:“姑娘四年前拿下第二十刀的名号,今年想拿第几刀啊?” 扈飞霜有些不耐烦,甩了一句:“第一。”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报名今年的赐刀大会。 赐刀大会,是冰窖魔窟每四年举行的一次比武大会,通过比武排出魔窟高手中的前二十位,届时魔窟明尊会亲自将二十把精挑细选出来的宝刀交到这二十位高手手上,所以叫做赐刀大会。四年前扈飞霜十四岁,在赐刀大会上崭露头角,拿下第二十刀,是史上年纪最小的在赐刀大会上拿到名次的人。 “哈哈哈哈哈!”一阵怪笑声传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听听,这狂妄的口气。”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向扈飞霜走了过来,此人歪鼻子歪嘴,眼角还有道刀疤,十分丑陋。 “四年前你只是运气好,狂什么狂呢,丫头片子。”那人嗤笑道,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眼,盯着扈飞霜看。 扈飞霜不惧他,瞪了回去,说:“我狂不狂,干你屁事?” “哎哟喂,狂成这样,娘们没有娘们样。”那人一边说,一边露出嫌恶的表情。 扈飞霜突然毫无预兆地出了手。她手中那把有些钝了的剑呼啸而出,往那人咽喉处刺去,直指要害,毫不留情。 那人脱口而出几句脏话,躲避的动作倒也不慢,是个有本事的。两人生猛地对了十来招,忽然那人的武器——一对长勾向扈飞霜的肩刺来,而扈飞霜的剑也快要抵住那人的胸口。所有人都以为两人会在兵器触到对方身体的前停止这场无缘无故的打斗,就连与扈飞霜交手的人都这么以为,他缓了缓长勾送出的速度,却没想到扈飞霜压根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扈飞霜迎着长勾撞了过去,任长勾刺穿她的身体,也让自己的剑刺中那人的胸口。那人满脸不可思议,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迅速点住自己胸口上的几处大穴止血。 整个过程一旁的铁匠始终在专心做自己的事,眼都没抬一下,对此他早已见怪不怪。魔窟里类似这样突如其来的斗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没什么稀奇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嗜血好斗的野兽。 扈飞霜的肩膀流着血,但她毫不在意。她冷漠地收了剑,转身就走。转身时她听到身后那个被自己刺伤的人一边咳血一边说:“疯婆子。” 旁边有驻足的路人在窃窃私语:“这扈飞霜挺傲的啊。” “得了王疏延真传,能不傲吗。” …… 扈飞霜没理他们,自顾自地走了。 扈飞霜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其实魔窟里男人多女人少,男人们还是比较愿意向女人献殷勤的,虽然这献殷勤的目的并不单纯。而扈飞霜显然被排除到“女人”之外了,因为她全身上下没个女人的样子,攻击性比男人还强。 魔窟中大部分人是在外面犯了事才躲进魔窟,但扈飞霜不一样,她是从小流落在魔窟的孤儿,父亲是谁不知道,母亲是谁也不知道,她就像颗野草一样在逍遥峰上野蛮生长。正是这样的成长环境使得扈飞霜格外乖戾、多疑、冷漠。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必须学会防御危险,而主动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扈飞霜有着极强的攻击性,并且是爆发式的攻击,就像刚才,那人一句“娘们没有娘们样”招惹了她,她条件反射一样的把剑刺了出去,没有任何迟疑。 扈飞霜顶着个流血的肩膀走出剑池,一阵颇有气势的马蹄声传来,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队马车朝着她这个方向驶来,而她站在大路中央,似乎挡了人家的路。 这队马车仗势很大,马儿十分健壮,驾车的人都很面生,他们不是魔窟的人,像是从外面来的。扈飞霜产生了好奇心,驻足多看了一会。 后来扈飞霜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停在路中央,她的命运也许完全不一样。 “让开让开!”领头那辆马车的车夫见扈飞霜停在路中间,大声赶她走。 车夫语气有点凶,扈飞霜单眉一挑,她不躲不闪,神使鬼差地定在了原地。 车夫急忙勒马,马车重重地一颠,停了下来,在他之后的所有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车夫斥责扈飞霜。 “木龙,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扈飞霜首先看见的是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她被那手指吸引了,目光黏在帘子一角,猜想坐在车里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个少年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金丝面料的箭袖袍,披着一个大红斗篷,衣服上刺绣精致,发冠上镶着夜明珠。他看见了扈飞霜,对她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 这个礼貌性的微笑使得扈飞霜浑身不自在。在这之前几乎从未有人对扈飞霜露出过友善的笑,就算有,那笑的背后也蕴含着阴损的算计,于是扈飞霜本能地认为此人是个满腹诡计之人,于是她狠狠地、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不该瞪这一眼的。如果她不瞪这一眼,她就不会陷入那一眼万年的瞬间,不会陷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漩涡。 马车上那个少年郎面容有如珠玉,美而柔和;剑眉如刀锋,又给这张脸添上几分英朗之气;一双眼睛里像是含有星星,又像泛着桃花,温柔且含情脉脉。 扈飞霜忽然感到有些呼吸不畅。她长于魔窟,身边男子不是奇形怪状就是凶神恶煞,她从没见过这般干净俊美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唤作木龙的车夫一指扈飞霜,对少年说:“小少爷,这人挡了我们的路。” 少年立即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对木龙道:“木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对女孩子这么凶呢?这位姑娘许是被你刚才那一嗓子吓住了,才会站住不动的。” 扈飞霜有些想笑,心想这是哪来的天真懵懂的公子哥,居然以为魔窟的人会这么轻易被吓住。 少年又冲着扈飞霜笑了一下,他轻巧地跳下马车,走到扈飞霜面前,关切地问道:“姑娘可还好?” 平日里沉默寡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扈飞霜,这一刻望着少年的眼睛,忽然从心底里窜出一束火苗,她看着他,竟然有点心痒痒。 怎么样才能多和他说几句话?扈飞霜思索着。 “不太好,刚才你们的马车差点撞到我。”她说。 车夫连忙辩解:“没有的事,马车停下的时候还离你有一段距离呢!” 少年“哎呀”一声,急切地问:“那姑娘有没有伤到?” “伤到倒是没有,可有点被吓到了。”扈飞霜平静地说。 车夫嘟囔道:“你瞧着可没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少年却轻笑着,朝扈飞霜眨眨眼,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俏皮。 “承雅给姑娘赔礼了。”他向扈飞霜一揖。 “你叫承雅?” “在下姓金,名怀钰,字承雅。” “字承雅?什么是字?” “这个……”金怀钰一时语塞。 这时,一名仆人从第二辆马车跳下来,匆匆跑到金怀钰身旁,对他说道:“小少爷,二爷催我们赶紧上路。” 金怀钰道:“好,我就回去。”他抱歉地对扈飞霜说:“姑娘,在下还要赶路,只能后会有期了。”他从自己左手拇指上摘下一枚玉扳指,递给扈飞霜,“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枚扳指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倒是可以当个小玩意玩玩,希望姑娘收下,就当是为今天冲撞姑娘赔礼道歉了。” 扈飞霜毫不客气地将玉扳指揣入怀中,连句谢谢也不说。 金怀钰正想要回第一辆马车里去,却被刚才从第二辆马车下来的仆人叫住了。 “小少爷,二爷让你去他的车上坐会。” 于是金怀钰一脸疑惑地上了第二辆马车。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一辆接一辆驶过扈飞霜身旁,扈飞霜看着它们渐渐远离,脑子里满是金怀钰的影子。 金怀钰钻入第二辆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相貌与金怀钰有七分相似,但比金怀钰大了十来岁的男人,金怀钰叫他“二哥。” 此人是郁州金氏的二少爷金怀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为人稳重有分寸。金怀钰一上来,他便低声对金怀钰说:“小弟,这儿是魔窟,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危险。刚才你与那女子说话时,我一直提心吊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金怀钰吐了吐舌头,说:“让二哥担心了。”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拿回‘龙庭’宝刀和找到王疏延的传人,除此之外,勿管闲事,勿生事端,记住了吗?” “记住了,二哥。” 前尘(二) 两日后。 扈飞霜的小屋建在半山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 小屋很简陋,周围风很大,并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处所,但扈飞霜很喜欢这里,因为走出屋子就能看到开阔的风景,她能看到远处的天空、山崖,她常常久坐在这里,幻想着外面世界的样子。 而今天扈飞霜坐在屋外,脑子里却不在想外面世界的模样,而是在想金怀钰。事实上她没有刻意地去记金怀钰的样子,是他自己从她的脑海中蹦出来的,赶都赶不走。 扈飞霜叹了一口气,从衣服里摸出一枚和田玉扳指,是那天金怀钰给她的,她呆呆地看着扳指,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突然凌厉的风声从耳边刮过,扈飞霜眼神一变,她向来剑不离手,于是她将手中的剑一抬、一挥,片刻功夫只听见“叮叮当当”几声,四枚飞刀扈飞霜的剑格挡开,两枚落入山崖之下,两枚调转方向,深深地钉入岩石缝间。 扈飞霜一下跳了起来,全身戒备。这时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从山间岩石上跳了下来,胖的跟个不倒翁似的,咧着嘴滑稽地笑;瘦的则像跟竿,满脸阴云,像是来索债的。 胖男人笑嘻嘻地对扈飞霜说:“扈飞霜,两天前你伤了我大哥,这笔帐今天我们来算算怎么样?” 原来扈飞霜两日前在剑池打伤的那人名叫陆角,他有两个弟弟,二弟叫陆嘴,很胖,三弟叫陆眼,很瘦,也就是站在扈飞霜面前的这两人了。这三兄弟曾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三年前曾劫杀一名大富豪,三人将富豪的脑袋四肢全都切开了,装在袋子里,然后闯入富豪家中,把袋子里的残肢撒在富豪的老婆孩子面前,将他们的胆儿吓破,逼他们把家里的金银全部交出来,三人得了金银,却仍在临走时将那些可怜人给杀了。此案轰动一时,三人一战成名。后来三兄弟不停地作案,直到被官府追杀,躲入冰窖魔窟,才消停下来。 冰窖魔窟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它吸收接纳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不论是被官府通缉,还是被江湖正道人士追杀,只要他们躲入魔窟,就都能够逃过一劫。但进了魔窟也就等于被限制了自由,没有明尊的允许不可私自踏出魔窟。魔窟像个巨大的监狱,又像个危险的熔炉,来自各地的亡命之徒互相斗殴、蚕食,就像养蛊一样,一群毒虫被放在器皿里相互吞食。 扈飞霜看着眼前一胖一瘦两兄弟,轻蔑地笑了一下。她听说过三兄弟的故事,知道死于他们刀下的不乏老弱妇孺,扈飞霜看不起这样的人,她认为屠杀与自己无冤无仇且比自己更弱的人,是弱者的行为,而强者从来都只向更强者挑战。 扈飞霜执着剑,身姿矫捷如猎豹,她没有像大部分主角那样,动手之前还进行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她十分沉默也十分果决,干脆利落地向陆嘴和陆眼发起了攻击。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扈飞霜无比坚定地相信这句话。所以每当她察觉到危险时,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拿起进攻的主动权。 陆嘴和陆眼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夹着扈飞霜围殴,两兄弟拿着刀,扈飞霜拿着剑,刀剑激烈的撞击声响彻山谷。 扈飞霜沉着气,剑法狠辣无双,尽管以一敌二,她也丝毫不输。 陆嘴有些急眼,问陆眼道:“她这什么剑法,怎么这么厉害?” “这应该就是王疏延所创的雷霆剑式,这娘们果真是得到王疏延真传了。怎么,你怯了?” “怯个屁,怕她个奶奶!两个打一个,要是打不赢,我俩也没脸回去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愈来愈烈,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过后,三人各自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弹开,打斗暂停,三人均低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们暗自调整呼吸,同时也暗自观察着对手的细微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闯了进来。 “咦,这不是两位陆殿卫吗?”这声音活泼、干净、天真,与当前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与整个魔窟都格格不入。 扈飞霜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心底仿佛有一朵小花盛开了来,她一下就认出这是金怀钰的声音。 金怀钰今天没披他那大红披风,而是单穿了身白绸箭袖袍,袍子上用金丝银线绣了华丽繁复的花纹,一看就很值钱。 金怀钰身后还跟着九个随从,个个身材壮硕,步履沉稳,毫无疑问都是高手。 陆嘴看见金怀钰,立即变了成了个笑面佛,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去,道:“哎哟,这不是明尊的贵客金小公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虽然身后跟着九个高手保镖,但金怀钰丝毫不摆架子,他笑得很随和地跟陆嘴寒暄:“我就是在蚩尤殿呆闷了,出来透透气,刚出来没多久就碰上陆殿卫了,你说巧不巧。” 蚩尤殿位于逍遥峰顶,雄伟壮观,是魔窟明尊的宫殿。殿卫则是选拔.出来的轮流守卫蚩尤殿的魔窟人士,因为殿卫能更近地接触到明尊,从而获得许多便利,所以这个职位是许多魔窟人求之不得的。 陆嘴和陆眼均是蚩尤殿的殿卫,两日前金氏兄弟在蚩尤殿拜访明尊,正是由陆嘴和陆眼为他们引路,所以金怀钰才会认识这两兄弟。 金怀钰一脸天真地问:“刚才你们是在切磋武艺吗?” 听到这话,陆嘴、陆眼以及扈飞霜均想这金小公子果然是个鲜少离家的小绵羊,刚才那场打斗,分明是非死即伤的架势,怎么可能是切磋武艺? 陆嘴笑眯眯地哄他:“对,没错。我们和这位姑娘刚才切磋武艺来着。别看这位姑娘年轻,武功却不弱,四年前在赐刀大会上拿到了第二十刀。” 金怀钰“哇”了一声,用崇拜的眼神望向扈飞霜,说:“姑娘真厉害!我与二哥这次来就是为了看赐刀大会的,姑娘今年也会参加吗?目标是拿第几刀呀?” 未等扈飞霜回话,陆嘴先用尖尖的声音抢道:“她可不得了呢,今年要拿第一刀呢!” 陆眼笑道:“口气挺狂妄,但未必有这本事。” 陆嘴又道:“成天只知道阴着个脸吓人,跟黑无常似的,也不懂一个女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啪!”突如其来一个巴掌把陆嘴拍得脑袋一懵。 金怀钰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陆殿卫,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看到陆殿卫脸上有只蚊子……” 扈飞霜的目光锁在了金怀钰身上。刚才那一巴掌她看得清清楚楚,金怀钰是故意打这一巴掌的,这一掌及其迅速且干净利落,连陆嘴这样的高手也躲不过去。这让扈飞霜有些出乎意料,原来这金怀钰不止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他手上功夫一点也不弱。 陆嘴捂着脸,敢怒不敢言。他怎能察觉不到金怀钰是故意为之?但此人是郁州金氏的小公子,是明尊的座上宾,得罪不起。 金怀钰笑嘻嘻道:“人家姑娘都没嫌你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样貌狰狞奇形怪状,愿意屈尊跟你们切磋,你们倒不识好歹说人家姑娘坏话。” 陆嘴和陆眼的脸色登时变得相当难看。原来陆氏兄弟三人均生得样貌丑陋,小时常常被人嘲笑,所以最忌讳被人说“样貌狰狞”。 陆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金小公子,这位扈飞霜姑娘两天前打伤了我大哥,这是我们兄弟与她之间的私仇,希望你不要插手。” 金怀钰却忽视了陆眼,转头去跟扈飞霜说话:“原来姑娘叫作扈飞霜,这名字真好听。” 陆嘴忍无可忍,抡掌就朝金怀钰拍去,可掌到一半,陆嘴就被金怀钰身边的两个保镖毫不费力地驾着胳膊抬了起来,双脚离地,腾在半空。金怀钰看了陆嘴一眼,嘴角露出与他一直以来维持的天真模样不符的狡猾诡谲的笑。 金怀钰突然一跃而起,一招“无影脚”踢出,正中陆嘴圆溜溜的肚子。陆嘴像颗炸弹一样飞了出去,撞在崖壁上,又落了下来,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哀嚎。 扈飞霜将这一脚瞧在眼里,她大概估摸出了金怀钰的功力,着实不差。她想这少爷瞧着娇贵,练功却是一点也不拉下。 金怀钰稳稳地落地,他下巴一抬,用有些矜傲的语气说:“陆殿卫,我是明尊的客人,你攻击我,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陆嘴和陆眼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却又害怕金怀钰到明尊跟前多说些什么。郁州金氏颇有势力,明尊有意与他们结交,所以这个人是得罪不得的。 陆嘴只得恨恨地低下头去,向金怀钰道歉:“是小人冲动了。金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忘了今天这一节吧。” 金怀钰笑眼弯弯,很是和善:“承雅今天有幸与陆殿卫切磋了武艺,很开心,多谢陆殿卫了。” 陆眼搀起陆嘴,两人向金怀钰一揖,说了句“小人告辞。”便匆忙离开。 陆氏兄弟离开后,金怀钰邀功似的看向扈飞霜,那表情像是在讨奖赏,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爱。 扈飞霜却满腹疑虑:他为什么要帮我? 前尘(三) 金怀钰见扈飞霜不跟自己说话,便主动凑了过来,热情道:“自上次一别后,我终日挂记着姑娘。” 扈飞霜奇怪地想:他为什么要挂记我? 金怀钰又凑近了些,“姑娘可还好?” 为什么会不好?扈飞霜不解。 扈飞霜不说话,金怀钰也不觉得尴尬,他热情不减,向扈飞霜发起了邀请:“我们几个第一次来逍遥峰,不认路,可否请姑娘做个向导?” 扈飞霜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不认路,关我屁事。可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望了金怀钰许久,心底忽然窜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渴盼,她渴盼跟他一起,就像饥饿的野兽渴盼食物。 “好啊。”她开了口,“你要去哪?” 金怀钰笑了,欢快地说道:“我想去明玉楼看看。” 明玉楼,是逍遥峰上唯一一座青楼。 扈飞霜古怪地打量了金怀钰一眼,金怀钰连忙道:“姑娘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 他跟我解释什么呢?扈飞霜又不解了。 更让扈飞霜不解的是,金怀钰把他的几个保镖全都支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不怕我杀了他吗?他为什么信任我?扈飞霜疑惑又警惕。 可疑惑与警惕敌不过那股莫名其妙的吸引,扈飞霜最终还是带了金怀钰去明玉楼。 然而明玉楼夜晚才开始做生意,金怀钰和扈飞霜被拦在了大门外。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来这地方?”扈飞霜问,“我听说这种地儿在逍遥峰外多得是,而且比明玉楼繁华许多,你为什么偏要看它?” “我只是好奇,好奇魔窟里的青楼跟外面的有什么不一样。” “应该没什么不一样,除了来明玉楼有可能会丧命。” 金怀钰露出惊讶的表情,“会丧命?” “每年总有几个进了明玉楼就不知所踪的客人。” “不知所踪……就是丧命了么?” “在逍遥峰上不知所踪不是丧命了还能是什么?” 扈飞霜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和金怀钰这一问一答挺无聊的。 金怀钰看着面前的明玉楼,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这好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他有些兴奋,跟孩子一样。 扈飞霜看金怀钰习惯性地嘴角带笑,突然有些恼怒——凭什么他总是这么开心,而我在逍遥峰上却总是不开心? 虽然有些荒诞,但她确确实实是这么想了,也真实地把这怒气表现出来了。 金怀钰还在好奇地打量明玉楼,却见身旁的扈飞霜突然沉下了脸,她的眼睛里满是阴霾,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转身就走。 “明玉楼就是这里了,你自己玩吧。”扈飞霜冷淡地甩下这么一句话。 金怀钰连忙追了上去,“姑娘要去哪?” “回家。” “怎么这么着急回去?哎,我请姑娘吃酒吧。” 扈飞霜心想:他为什么讨好我?他有什么企图? “你为什么想请我吃酒?”扈飞霜问。 被扈飞霜这么冷不丁地一问,金怀钰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跟姑娘多呆会。” 扈飞霜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金怀钰连忙跟上去,他转动脑筋,寻找话题,突然他灵光一闪,问扈飞霜道:“扈姑娘,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王疏延吗?” 扈飞霜猛地脚步一顿,直勾勾地望着金怀钰。他果然有所企图。扈飞霜觉得自己的猜想被印证了。 扈飞霜眼底闪过一丝戾色,她五指呈爪,迅猛而凶狠地捏住金怀钰的咽喉。 “在逍遥峰上最好少问、少说,不然容易早死。”她阴沉沉地说。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明玉楼后窜了出来,袭向扈飞霜,那人来势汹汹,逼得扈飞霜放开了捏着金怀钰喉咙的手。 这黑影是金怀钰的保镖之一,他一直暗中跟着金怀钰,以防不测。 黑影救下金怀钰后,还想继续攻击扈飞霜,却被金怀钰拦住:“别对她动手。” 他自己的脖子还红着,却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扈飞霜。 扈飞霜被这目光刺到,匆匆离去。 因为这个目光,扈飞霜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扈飞霜练功过后,坐在山崖前眺望远方,或者说发呆。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金怀钰,她想金怀钰应该不会再来了,因为自己昨天差点杀了他。 扈飞霜不讨厌金怀钰,甚至有点喜欢,但昨天对金怀钰的怀疑与戒备也不是假的,当金怀钰提起王疏延时,在怀疑和戒备的支使下,扈飞霜把金怀钰判定为对自己有危险的人,一时间竟起了杀心。 危险来临前,要么逃,要么干脆干掉危险,这是扈飞霜在魔窟这么多年信奉的准则。 忽然扈飞霜听到身后似乎有鞋踩在雪上的声音,她立即提高了警觉。她猛的回头,却见一个身影快速躲入了雪堆后面,但红披风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出来。”扈飞霜道。 雪堆后面那人有些局促地缓缓挪了出来,他低着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是金怀钰。 扈飞霜觉得这个模样的金怀钰有些可爱。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人会是“可爱”的。 金怀钰抬眼瞧了扈飞霜两眼,判断她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便大了胆子,走到扈飞霜身边。他脸上洋溢着暖洋洋的笑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镶着各种珍珠宝石的匕首。 “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我昨天惹你生气了嘛……所以挑个礼物赔礼道歉来了。我想着女孩儿都喜欢亮闪闪的珍珠宝石,但如果挑件首饰呢,我猜你也不喜欢戴,所以就挑了这把匕首,好看,还能防身。” 扈飞霜心里有三分喜悦七分怪异,她接过匕首摸了摸,又把它塞回了金怀钰怀中。 “你不喜欢啊,我挑了好久的。”金怀钰委屈道。 “这玩意中看不中用,在魔窟不适用。” 听扈飞霜这么说,金怀钰只好委屈巴巴地把匕首收了起来。可是他没走。他静静地陪着扈飞霜坐了好一会儿。 “你经常坐在这儿看远方吗?”金怀钰问。 “嗯。” “我在府里有时候也喜欢在青霄坛上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青霄坛建在高地,可以望得很远。姑娘知道青霄坛吗?” “知道。郁州金氏青霄坛,如雷贯耳。” 扈飞霜虽然没有出过冰窖魔窟,但对郁州金氏却知道得不少,原因是魔窟中许多人都是黑道上的人物,少不了跟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家族打过交道,有关于郁州金氏的故事就这么在魔窟流传开来。 “我经常在青霄坛上看天空,看远山,看大雁,就一个人,很孤独。你常常远眺,是不是也是因为孤独?” 什么是孤独?扈飞霜疑惑。难道独处就是孤独么?扈飞霜不这么认为,她总是独处,可她并不孤独,若总是有人在她身边晃悠,她反倒觉得烦。倒是金怀钰,他这样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为什么会孤独? 扈飞霜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逍遥峰外是什么样子的。” 金怀钰朝她眨眨眼,“我想个法子,带你出去瞧瞧,好不好?” 他说完,便呆呆地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扈飞霜问。 “你的眼睛好漂亮。眼珠子黑溜溜的,像极了我府里珍藏的一颗黑宝石。” 扈飞霜愣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漂亮。 一阵冷风刮过,金怀钰打了个寒战,却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 “刮风了,有点冷,你披上这个。” 扈飞霜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盯着金怀钰,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深藏的阴谋,可惜没有,金怀钰很真诚。 第一次有人对我好。扈飞霜想。 扈飞霜拒绝了金怀钰的披风,但一个想法从她的心里冒了出来——有没有办法能让他永远对我好? 一只从未感受过爱与关心的小兽,突然有人对它好,它第一反应是惊恐,惊恐过后它会扑上去,抓住那个人。 那一刻的扈飞霜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但她从心底里窜出一股强烈的狩猎一般的欲望,金怀钰就是她眼里的猎物。 扈飞霜朝金怀钰摊开手,“那把匕首给我。” 金怀钰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乖乖把匕首给了扈飞霜。 “我收了你的礼物,明天请你喝酒当做回礼。明日申时,明玉楼旁的临冬酒铺,我等你。” 金怀钰欢天喜地地一口答应:“好。” 第二日申时,扈飞霜到达临冬酒铺时,却见金怀钰早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今天扈飞霜特地收拾了一番,金怀钰看到她时眼前一亮,说:“你今天真好看。” 扈飞霜在他对面坐下,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好看,除了你。” “他们眼瞎。”金怀钰撇撇嘴。 扈飞霜叫了两壶热酒和几碟小菜,酒端上来时,金怀钰主动去拿酒壶准备给两人倒酒。 酒壶在靠近扈飞霜那一边,金怀钰伸手过去时,扈飞霜目光黏在金怀钰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在他的手指贴上酒壶的那一刻,扈飞霜也把手递了过去,指尖搭在金怀钰的食指和中指上,轻轻挠了两下。 金怀钰飞速抬眼瞧了扈飞霜一眼,又飞速将目光挪开,他嘴角上扬,笑意难掩。 扈飞霜像只偷到腥的猫,得意地把手收了回来。 扈飞霜这次请客很成功,两人聊得很愉快,扈飞霜给金怀钰讲魔窟里的轶事,金怀钰给扈飞霜描述外面世界。最后金怀钰约了扈飞霜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回请扈飞霜一顿酒。 第二日两人仍然过得很愉快,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有了第三次相约。 第三日在临冬酒铺,两人喝得微醺。扈飞霜看着对面金怀钰略微泛红的双颊,有想亲上去的冲动。 “你头发上好像粘了东西。”扈飞霜说。 “是什么?”金怀钰边说边去摸自己的头发。 “我来帮你。”扈飞霜伸出一只手将刚才从窗外飘到金怀钰鬓间的雪花拂去,随后那只手缓缓向下,最后停在金怀钰耳边,捏了捏他的耳垂。 扈飞霜冷硬了十八年,但此时她目光流转,带着张扬的魅惑。调情这件事情,其实无论男女,都是无师自通的。 金怀钰心神一荡,他双手握住扈飞霜在他耳边的那只手,轻轻地将它拿下,像捧着绝世珍宝似的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自己心口。 “你跟我吧。”扈飞霜脱口而出,“带我离开逍遥峰。” “那应该是你跟我。”金怀钰笑得温柔又暧昧。 “都行。” “你在这等我一下。”金怀钰有些兴奋,他站了起来,跑出了临冬酒铺,“我很快就回来。” 扈飞霜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门外。 “妙哉妙哉,一出好戏。”一个娇媚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扈飞霜将笑容一收,戒备的目光射向楼上。 一个穿着红衣玲珑有致的女人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扈飞霜。 这女人细眉弯弯,一双狐媚眼盈盈似春水,红唇如胭,摄人心魂;再往下看,颈下雪白的皮肤露了大半,酥.胸半裸,纤腰一握,好个妖媚美人。 扈飞霜认得这是隔壁明玉楼的老板娘,叫作追菱,年方三十,但仍然明艳动人。 “老板娘,你在这干什么?”扈飞霜问她。魔窟的人一般不直呼追菱名字,而是习惯叫她“老板娘”。 追菱轻笑了一下,说:“白天不做生意,出来走走咯。小姑娘,姐姐给你一句劝,对付男人,勾引是有必要的,但表露心声这事儿,你若是先做了,那便是输了。你得半躲半藏,别太主动。” 扈飞霜不以为然,“我瞧这男女之事,如同狩猎,我不主动去争猎人的角色,难道甘作猎物么?” 追菱掩嘴轻笑。她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婀娜,尽显妖娆。走过扈飞霜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她不正面答复扈飞霜,而是棱模两可道:“你这想法,倒也有趣。” 追菱走出了临冬酒铺,扈飞霜回想她刚才的话,十分不认同她的说法。 那时候的扈飞霜还很自信,可她不知道的是,拿起了主动权,就等于把至关重要的决定权送给了对方。 前尘(四) 追菱走后不久,金怀钰裹着风雪回来了。 他手上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雪人,手被冻得通红。他将雪人捧到扈飞霜面前,笑盈盈地说:“给你。” “给我这个做什么?” “太突然了没准备礼物,但总要有点表示嘛。这雪人我捏的,像不像你?” “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我只在你面前像小孩。” 扈飞霜捧过小雪人,屋内暖和,小雪人在扈飞霜手上,渐渐变小,最后完全消失。 小雪人消失后,扈飞霜的手上静静地躺着一对金耳坠。扈飞霜惊讶地看了金怀钰一眼,发现他已笑开花。 “送你的。” “我没有耳洞,戴不了。” “那你也收着。” “你为什么总送我东西?”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送给你。” 扈飞霜心中一暖。 两人又在临冬酒铺呆了一会,离开时夜幕已经降临,隔壁的明玉楼点起红灯笼,热闹了起来。 金怀钰拉住了扈飞霜,朝明玉楼的方向努了努嘴。 扈飞霜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哦,你想去玩就去吧,我先走一步。” “你不和我去啊?” “她们不让女客进入。” 金怀钰扫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扈飞霜无奈地看着他。终于,她说道:“带你走另一条路进去。” 金怀钰眉开眼笑道:“好啊。” 扈飞霜带金怀钰走入了一条地下密道。密道内幽黑寂静,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扈飞霜拿着一只蜡烛照明,蜡烛所过之处,昏黄的亮光映在两边的石墙上。 金怀钰跟在扈飞霜身后走着,眼尖的他捕捉到了墙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己亥年腊月廿七,王疏延被困于此。”金怀钰念出了声。他在看到“王疏延”三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扈飞霜瞥了那行字一眼,迅速把头挪开。 “己亥年,那不就是四年前?”金怀钰道。 扈飞霜没应声,沉默地往前走。 金怀钰一边跟上一边自言自语:“这王疏延也是位大人物了,七年前与萧景山争夺明尊之位落败后,被萧景山囚于地牢三年,三年后越狱,在逃离魔窟过程中被萧景山击毙。” “你为什么对魔窟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来魔窟之前做了功课的。对了,我会在今年的赐刀大会上看到你吗?” “不会。” “可陆殿卫说你要争第一刀。” “我只是随口一说。” “哦。那我能问问你的师承吗?” 扈飞霜警惕地瞪了金怀钰一眼。金怀钰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你不方便说就算了。” 前方就是密道出口,扈飞霜从一个小孔中望了望,确定外面没人,才向金怀钰示意可以出去。金怀钰跟着扈飞霜钻出去后,发现这出口机关设在一间女子香闺中的梨花木梳妆台下,房间里弥漫着脂粉香气,有些醉人。房间有扇窗户,粘着窗棂纸。扈飞霜将窗棂纸揭起一个小角,对金怀钰说:“这扇窗户对着明玉楼的内部,你要看热闹,从这儿往下看便是了。这间房间在明玉楼的最高处,居高临下,视野很好。” 金怀钰奇道:“怪了怪了,我们从地下密道上来的,我还以为这间房间是在最低层,没想到竟在最高处。” “我们刚才走了好长一段往上的阶梯,不记得了吗?” 金怀钰环顾四周,他敲了敲一面墙,恍然大悟,“难道刚才那段阶梯竟是在这墙内部?墙里有个夹层?” “没错。” 金怀钰连连称奇,他走到扈飞霜身边,从窗户往下望去。明玉楼内的光景看上去跟普通青楼没什么两样,倒是扈飞霜跟他挨着,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金怀钰心中莫名有一丝躁动。于是他不自觉地一点一点靠近扈飞霜,想要感受到她皮肤的触感。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门方向传来。有人来了。 金怀钰第一反应是回密道,扈飞霜却一把抓住他,小声说:“回密道赶不及了。”说完迅速把他塞进旁边的大衣柜里,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柜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房门被撞开,三个女人推着一个麻袋进了房间,随后将门锁上。 女人们将麻袋拿开,麻袋套着的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的琵琶骨被铁钩穿过,惨不忍睹。 其中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女人满脸鄙夷地拍了拍男人的脸,说:“就这点本事还敢来打白条?正好,蛇宝宝也好久没有食物了。” 她说完,另一个红衣女子按了按墙上的机括,墙角处的暗门缓缓打开。 暗门之下,是个恐怖的深窟,深窟里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它缓缓张开大口,一口能吞一人。 原来这面墙有着很厚很厚的夹层,夹层里一边是养蟒蛇的深窟,一边是扈飞霜带金怀钰走的密道,密道和蛇窟只有一墙之隔。 粉衣女口中的“打白条”,意思是没有钱空手来明玉楼玩。来明玉楼玩一晚上的花销极大,魔窟中大部分人负担不起,但男人这种东西,对那事儿总是心痒痒,于是便想着先来,玩完了再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去,出去后跟人说起也算是一种战绩。然而迄今为止来明玉楼“打白条”的全都有来无回,他们在明玉楼中失踪了,连尸骨也找不到。 被勾住琵琶骨的男人往蛇窟中望了一眼,慢悠悠地说:“难怪在明玉楼中失踪的人连尸骨都没有,原来都被用来喂这东西了。” 穿紫衣服的女子冷笑道:“你也快了。” 说完她与粉衣女准备押着他到洞口去。突然间那男人身形一动,相当迅速地点住了两女的穴道。 剩下的红衣女大惊,问他:“你被穿了琵琶骨,怎的还能动武?” 男人猥琐地一笑,说:“我还没入魔窟时,是个采花大盗,曾被官府抓到过数次,但次次都能逃脱,他们和你们一样,以为穿了我的琵琶骨,就能让我使不出武功,哪想我早练出一种本事,穿琵琶骨不再能制住我的武功。刚才我假装被你们制服,其实是好奇之前那些打白条的人被你们怎么处理了,想探个究竟。” 他站直了身,左手捏捏粉衣女的脸蛋 ,右手摸摸紫衣女的下巴,淫.笑道:“亲亲乖宝宝,陪爷再玩玩啊。” 红衣女秀眉一竖,握掌成拳,攻向男人,男人一一接招,有条不紊。 打斗愈来愈激烈,突然红衣女被男人重重一推,摔在扈飞霜和金怀钰藏身的衣柜上,衣柜重重地一晃,金怀钰一个不稳,脑袋在柜门上一砸,发出“咚”的一声。 这声响发出之后,周遭都安静了下来。采花贼男人察觉到柜子里有人,一步一步挨进柜子。 扈飞霜正想打开柜门出去,却被金怀钰一拦,金怀钰朝扈飞霜眨眨眼,先扈飞霜一步出去了。出去后他随手将柜门合上,不让扈飞霜被发现。 金怀钰一张笑脸迎上采花贼男人,道:“嘿,兄弟,你好呀。”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也是来打白条的。” “瞧你这身装束,不像是个需要打白条的样子。” “寻个刺激嘛。”金怀钰笑眯眯地说,“男人不都爱刺激。” 红衣女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 话音刚落,金怀钰身形一闪,快如脱兔,他来到红衣女身边,伸手将红衣女腰上大穴一点,红衣女始料不及,软绵绵地倒在金怀钰怀里。 红衣女虽然动弹不得,但口中咒骂不断,金怀钰便说:“女孩儿别学这么多脏话,温顺一些才可爱。” 红衣女冷笑道:“是啊,男人巴不得女人个个温顺,因为好操控,也好满足他们虚伪的自尊。” 金怀钰点了红衣女哑穴。 采花贼男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好了,现在你手上一个,我手上两个,一起玩?” “可以呀。”金怀钰一口答应,他指了指粉衣女,说:“可我更喜欢这个,我能跟你换换吗?” 采花贼男人又笑,“那我得先验验货,看值不值得换。” “好啊。”金怀钰将红衣女横抱起来,一步步走向采花贼男人,男人放松警惕,接过红衣女,就在这一瞬间,金怀钰步子飞速一转,人来到男人背后,一脚踢在男人腿弯处,男人双膝一跪,金怀钰又一个手刀重重地打在他的后颈,男人两眼一闭,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晕了过去。红衣女从男人的臂弯中掉了下去,就在快要触地的一瞬间,金怀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了她。 金怀钰解开了红衣女的穴道,双手合十满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有这样才能使他放松警惕。” 金怀钰又去解开了粉衣女和紫衣女的穴道,连连说对不起。三女见他姿态恭谦,又救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怪罪他刚才言语冒犯。 此时金怀钰背对着采花贼男人,他没有察觉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男人从袖中抽出一把薄且锋利的刀刃,刀尖对准了金怀钰的后背。 随着红衣女发出一声尖叫,金怀钰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转身,明晃晃的尖刀就在他眼前。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衣柜中撞了出来,是扈飞霜。扈飞霜一把扼住男人的咽喉,掐得他白眼直翻,她夺过男人手中的尖刀,将男人的双眼戳瞎,男人爆发出惨叫,扈飞霜顺势将男人的舌头一割,拖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扔进了蛇窟。 金怀钰和三个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扈飞霜,心脏砰砰直跳,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扈飞霜走到呆愣的三个女子面前,出手点了她们的睡穴,三女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扈飞霜则拉着金怀钰,回了密道。 “那三位姐姐没事吧?”金怀钰担心地问。 “她们只是睡着了,三个时辰后自然会醒来。” 扈飞霜闻到了金怀钰身上的胭脂味,这是刚才金怀钰抱红衣女时沾上的,她顿时心情不太好。 两人沉默着原路返回,金怀钰忽然开口道:“你刚才下手太凶狠了,你一直都这样吗?” “是,怎么了?” “女孩子这样不好。” 扈飞霜脚步一顿,用不耐的语气说:“这样不好?可生在魔窟,我能怎样?想要活命,就要比所有人都狠。” 金怀钰一愣,过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扈飞霜不说话。金怀钰凑了上去,在她耳边说:“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温热的呼吸落在扈飞霜耳后,扈飞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心房。 短暂的心理斗争过后,扈飞霜猛地转过身,直视金怀钰的眼睛,说:“你衣服上有股胭脂味,我不喜欢。” “那怎么办呢?”金怀钰轻笑。 “脱掉就好了。” 说完,扈飞霜“刷啦”一下将金怀钰的领口扯开。金怀钰养尊处优,皮肤白皙细腻,锁骨漂亮又精致。扈飞霜一口咬在金怀钰锁骨上。 扈飞霜紧紧抱着金怀钰,在明显感觉到金怀钰的体温升高后,她放开他,用一种野兽猎到猎物的眼神,冲着他得意一笑,然后转过身作出要走的样子。 扈飞霜走出两步时,忽然背后的金怀钰冲上前来用力将她的腰一搂,扳过她的身体,将她压倒在地上。 他动情地看着她,呼吸急促。他低下头去,用牙咬开了扈飞霜的腰带。扈飞霜的衣服散开,金怀钰有些激动,他用一双亮晶晶的满怀笑意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扈飞霜。 这一刻扈飞霜觉得金怀钰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狐狸也在狩猎。 两个人互相狩猎,到底是谁猎到了谁? 金怀钰在扈飞霜的嘴唇上轻轻一咬。两个人仿佛被电到了一般,都有些迷醉。 迷醉过后是疯狂。幽暗寂静的密道里,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时而紧张时而松弛,共同沉沦着。 前尘(五) 扈飞霜裸着身体,头枕在金怀钰胸膛。金怀钰的胸口一起一伏,让她感到异常心安。 她支起身子,目光去寻金怀钰的眼眸。 “你怎么了?”扈飞霜发现金怀钰在发呆。 金怀钰似乎被扈飞霜这一声吓到了,有些无措。他左顾右盼,目光中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可扈飞霜却觉得他这模样可爱,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金怀钰镇静了下来,他抱住扈飞霜,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与她鼻尖对着鼻尖,用一双清亮纯净的眼眸看着她。 “冷不冷?把衣服穿上吧。”他说。 金怀钰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帮扈飞霜穿上。他动作温柔且认真,修长的手指将扈飞霜衣服上的扣子一粒一粒地系上,就连最上面靠近脖子的那颗也不放过。 扈飞霜的心“咯噔”了一下,像被注入暖流。 两人都穿好衣服后,金怀钰坐了下来。“陪我说说话吧。”他对扈飞霜说。 扈飞霜坐到了他身旁。 “赐刀大会过后,你跟我离开魔窟吧。” 扈飞霜想,离开魔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她仍一口答应道:“好啊。” 金怀钰笑了,“真好,虽然这一趟来真正的任务没完成,但我遇到了额外的惊喜,那就是你。” “真正的任务?什么任务?”扈飞霜问。 金怀钰食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道:“你若好奇,我便告诉你,但你别跟别人说啊。” “好。” “我与二哥来魔窟,表面上是受魔窟明尊邀请来观摩赐刀大会,实际上还有秘密两个任务要完成,一是拿到龙庭宝刀,二是寻找王疏延的传人。” 扈飞霜听到“王疏延”的名字,心里打了个防备。 “据我所知,龙庭宝刀是今年赐刀大会的首位刀。” 首位刀,即赏赐给在赐刀大会中夺魁的人的绝世宝刀。 金怀钰忙道:“可龙庭宝刀原是我金家的所有物。两年前它被人盗走,下落不明,直到不久前,才有消息说,它出现在了冰窖魔窟,是明尊亲定的赐刀大会首位刀。于是父亲派我和二哥带了另一把不输于它的宝刀前来,希望能将它换回。我与二哥向明尊言明了此事,可明尊一直没给答复,看他的态度像是不愿换。” “他不愿换那就别换了。你们既然得到了不输于它的另一把宝刀,那就没必要找回它了,不是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龙庭宝刀是被人从金家盗走的,诺大一个金家,若是连自己的失物都拿不回来,未免颜面有失。唉,不过如今这局面也确实不好办,明尊不愿归还龙庭宝刀,我想是因为他已经将选择龙庭作为首位刀的消息公布了出去,如果在临近赐刀大会之前突然更改,不免给人留下笑柄。” 扈飞霜显然不能理解什么是“颜面”和“笑柄”,她觉得为一把刀折腾来折腾去,实在有些无聊。 金怀钰又道:“拿回龙庭宝刀,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找到王疏延的传人。” “为什么要找王疏延的传人?” “郁州往西八百里,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叫做云明城,云明城城主石敬鸿,是我金家一大劲敌,石敬鸿武功高强,一年前我父亲与他比武,输给了他,父亲为此郁郁寡欢。父亲一心想赢他一次,为金家赢回颜面,可父亲想不到石敬鸿武功的破解之法,他听说王疏延曾经用独门武功琉璃万花手赢过石敬鸿,便想找到王疏延的传人,请他演示一次琉璃万花手,希望能够从中领悟破解石敬鸿武功的诀窍。” 扈飞霜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琉璃万花手我会。” 金怀钰愣了两秒,然后激动地抓住扈飞霜的双手,“真的?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是。不光如此,我还可以帮你夺回龙庭宝刀。” “什么……” “我去参加赐刀大会,拿下第一刀,这样龙庭宝刀就到手了。” “真的吗?”金怀钰激动得将扈飞霜一抱,语无伦次道:“飞霜,你对我真好……你是因为我才参加赐刀大会的,可你其实,你其实不用为了我拼命……” “你想错了。”扈飞霜倒是语气平静,“我参加赐刀大会争夺第一刀,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喜欢欠别人情分,欠了别人情分,就等于有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所以你答应带我离开魔窟,我帮你夺回龙庭宝刀,咱们两清。” 金怀钰捧着扈飞霜的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问:“我是别人吗?” “除了自己,都是别人。” “你冷傲得让我心疼。” 这句肉麻的情话让扈飞霜有些不自在,她将金怀钰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去吧。” 两人出了密道,走在雪地上。月光下两人安安静静地并肩走着,时而相视一笑,画面静谧而美好。 很快到了分离的岔口,“我走啦。”金怀钰对扈飞霜说。 “等一下。”扈飞霜有些不舍,她心底有股欲望,想让金怀钰多留一会儿,“你不是对琉璃万花手很感兴趣吗?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现在吗?” “现在。” “好啊。” 琉璃万花手共有十一式,扈飞霜给金怀钰拆解了其中两式,金怀钰悟性很高,将这两式学得有模有样。 “好啦,我真的该走了,不然我二哥要派人来找我了。”金怀钰对扈飞霜说。 “好,你回去吧。” 金怀钰朝着蚩尤殿地方向离去,走出四五步时,他忽然回头,冲着扈飞霜一笑。 月光下这一笑温柔且含情脉脉,深深地印入了扈飞霜心里,以至于很多年后时过境迁,扈飞霜仍然记得这个笑容。 金怀钰离开后,扈飞霜也转身向自己小屋的方向走去。她一个人走在雪地上,脚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扈飞霜觉得有点冷,在这一刻她才理解了金怀钰所说的孤独的是什么感受,那是一种心中落落空空,周身无依无靠的感觉。 扈飞霜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打开门,就被屋内黑乎乎三个人影吓了一跳。 “谁?”扈飞霜叫道。 屋内点上了灯,一个低醇浑厚的男声响了起来:“好久不见啊,扈飞霜。” 短短的一句话,让扈飞霜脑袋“嗡”了一下,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蔓延全身,霎时间双腿发软。她死死抠着门框,同时心里不停地咒骂:吃软饭的贱人,吃软饭的贱人,一个吃软饭的贱人我怕他作什……咒骂使得扈飞霜的恐惧减少了几分,但当她眼见着那人朝着自己走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逃似的跑了出去。 两条黑影从屋内追了出来,一前一后将扈飞霜包围,扈飞霜二话不说与他们动起了手。十招之内扈飞霜还能招架,但在第十招时另一人从屋内出来了,他那双鹰眸似的眼睛牢牢勾住扈飞霜,手作鹰爪状。他飞身而上,迅猛而狠辣。他一把掐住扈飞霜的脖子,把扈飞霜像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扈飞霜喘不过气,拼命地挣扎着。 那人并不打算掐死扈飞霜,他松了手,扈飞霜摔在地上,大口喘气。三个人把扈飞霜团团围住,扈飞霜审时度势了一番,觉得逃走的可能性不大,把人惹怒了,丧命的可能性倒还大些。扈飞霜是个惜命的人,所以她乖乖坐着,不再试图逃跑。 刚才掐住扈飞霜那人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对扈飞霜说:“还是这么不识抬举。” 扈飞霜闭紧了嘴巴,做无声的抵抗。 一名黑衣人喝道:“明尊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 没错,这三人就是魔窟明尊萧景山和他的随从。 萧景山此人,身材高大,称得上“威猛”二字;相貌也不差,菱形脸,浓眉,高鼻,眼睛炯炯有神,锐利如鹰。他如今三十六岁,正当壮年,又大权在握,少不得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魔窟中哪个人见了明尊不是毕恭毕敬?但扈飞霜偏是个犟脾气,她瞪了萧景山一眼,阴沉沉地说道:“我是不识抬举,你不也在自讨没趣?” 话音刚落,萧景山毫不怜香惜玉地一脚踢在扈飞霜肚子上。扈飞霜滚出去好远,她双手捂着肚子,疼得整个人蜷成一团,但偏就倔强地不发声。 萧景山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他蔑地抬起她的下巴,问:“为什么没有报名赐刀大会?” 扈飞霜恶狠狠地瞪着萧景山,不回答他的问题。突然,她像只发疯了的狼一样朝着萧景山扑过去,死死咬住萧景山的手。萧景山大声呵斥,另外两个随从连忙上前,一个抓扈飞霜的头发,一个掐扈飞霜的下巴,逼扈飞霜松口,但扈飞霜不松,她这架势仿佛是要从萧景山身上咬下一块肉。 最终扈飞霜还是被迫松了口,她被萧景山的两个随从牢牢将双臂反押在身后。她垂着脑袋,动弹不得。 萧景山怒骂:“放肆!疯狗一样的东西!” 扈飞霜艰难地抬起脑袋望了萧景山一眼,阴戾地说:“是你先踢我的。你踢我,我当然得还回去。” 萧景山冷哼一声,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我不跟你计较。听清楚了,你必须参加赐刀大会,我要看看这四年你有多少长进。” “不要命令我,谁都没有资格命令我。”扈飞霜顶撞道,“赐刀大会我会去的,但不是因为你叫我去我才去,而是因为我看中这一次的首位刀了,想争上一争。” 听到扈飞霜这句话,萧景山怒气消了不少,甚至有些得意。萧景山是个自大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人都该听他命令,都该臣服于他。他认为扈飞霜也是服从他的,只不过有些叛逆罢了。刚才扈飞霜说她会去参加赐刀大会,萧景山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命令,至于看中了首位刀这个理由,不过是她嘴硬。 萧景山示意两个随从放开扈飞霜。 “那你要好好准备,不要让我失望。” 他说完这句话,就带着随从离开了。 前尘(六) 逍遥峰,蚩尤殿,比武池,赐刀大会现场。 扈飞霜一身黑衣,站在比武池中,她对面是个高高大大的胖子。胖子是这世上最灵活的胖子,他叫许得朝,武器是一对灵蛇鞭。许得朝入魔窟前已是成名高手,因为怀疑城西的书生勾引自己的妻子,将书生的父母、兄弟全家共十三口人全部杀死,还将尸体吊在房梁上,手段残忍。 这是赐刀大会的最后一场比武,扈飞霜和许得朝均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来到这最后一关,本次赐刀大会第一刀将在二人之中产生。 明尊萧景山正襟危坐,和所有身居高位的人一样,他气场强大,不怒自威。金怀霖和金怀钰远到是客,坐在萧景山的左首。 “金二公子。”萧景山向左微微侧身,“你觉得这两个人哪个会赢?” 金怀霖道:“依在下看,许先生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扈姑娘的武功虽然也很精妙,但毕竟年纪小,还欠些火候。所以在下猜测,这一场许先生会赢。” 萧景山“嗯”了一声,心里不太高兴,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金怀钰却说:“可我觉得扈姑娘会赢。” 这话让萧景山听着舒服,他微微点头,问金怀钰:“何以见得?” 金怀钰天真烂漫地说:“我瞧着扈姑娘就长着一副能赢的相貌。” “哈哈哈。”萧景山大笑三声,“金小公子当真有趣。” 比武开始。许得朝抢占先机,他挥起手中的灵蛇鞭,左劈右扫,来势汹汹;扈飞霜不甘示弱,她的武器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她将剑舞得飞快,身形潇洒,应对如流。 两人拆了近百招,几乎每次对招都险象环生、扣人心弦。比武池外喝彩声连连响起,比武池内两人已经杀红了眼。突然许得朝一个斜劈,扈飞霜躲闪不及,灵蛇鞭劈在她的后腰。许得朝的挥鞭的力道相当凶猛,扈飞霜口吐鲜血扑倒在地,许得朝趁势又将灵蛇鞭打向扈飞霜,扈飞霜连忙一滚,她身旁被灵蛇鞭打中的地板陷下深深的凹槽。扈飞霜吓出一身冷汗,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可还未站稳,就又被乘胜追击的许得朝击中了后背。扈飞霜再次摔倒在地,这一次,她趴在地上没有起来,是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许得朝得意洋洋地向场外挥手致意。他昂首挺胸往比武池外走去,只要他踏出比武池,就意味着赐刀大会结束了,他许得朝将是新的魔窟第一刀。 就在许得朝准备走出比武池的那一刻,突然一个重重的东西扑在了许得朝后背上,是扈飞霜。扈飞霜跳上许得朝的背,抡起拳头往许得朝的后颈砸去。她用上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拼了命似的砸。许得朝大吼一声,将扈飞霜从身上甩下来,结果扈飞霜又缠上了他,这次扈飞霜什么章法也不讲了,纯粹是拼了命的打法。 扈飞霜将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的许得朝压倒在地,她坐在许得朝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他鼻子、眼睛、嘴巴、下巴、脸颊上。 她毫无章法地打,拼劲全力,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凶狠得像一匹野狼。 就这么打了许久,在许得朝彻底不能动弹后,扈飞霜才爬了起来,用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出了比武池。 一阵鸦雀无声后,全场爆发出掌声,庆祝新一任魔窟第一刀产生。 扈飞霜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首位刀“龙庭”。当天晚上,在扈飞霜的小屋,扈飞霜将龙庭宝刀交给了冒着风雪赶来的金怀钰。金怀钰既喜悦又感激,他紧紧抱住扈飞霜,久久不松手。 “飞霜,听我说,明天我和二哥就要离开魔窟了。虽然出魔窟的关卡很严,但我与二哥是明尊的客人,守关卡的人应该不会搜查我们的马车。从蚩尤殿到关卡的路上有一片柏树林,你应该知道在哪里,那是我们明天的必经之路,明天早上,你藏在柏树林里等我,我们的车队经过时,我会命令他们停下休息,到时你迅速钻到我的马车里去,我带你离开这里。” 金怀钰在说“我带你离开这里”这句话时,语气温柔得像要溢出水来,两个人目光相对,内心均是一颤。 金怀钰把头埋在扈飞霜的颈边,小声说:“你身上好香。” “香?香什么?我又不抹胭脂。” “好像是风雪的香味。” “胡说八道,风雪没有气味。” “可我觉得它们是香的,你也是。” 金怀钰抬起头,他双眼朦胧,黑眸像是蒙着一层雾,即纯真无邪又透着几分情.欲。 金怀钰亲了亲扈飞霜的脸蛋,扈飞霜看了他三秒钟,然后反客为主,捧住他的脸吻上他的唇。火苗在他们身上点燃,两个人躁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失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将两人从火烧燎原似的情.欲中拉了出来,扈飞霜低骂一声,问:“谁?” “扈姑娘,明尊邀请您前往蚩尤殿一聚。” “不去。” “明尊准备了晚宴,为此次在赐刀大会上夺得名次的二十位英雄庆祝。明尊说了,务必要将每一位英雄请到。扈姑娘若是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失礼。” 说完,门外响起一阵拔刀的声音,听声音估计有二三十人。 金怀钰还在这里。扈飞霜想。 她捏了捏金怀钰的手,对他说:“躲到床底下去。” 金怀钰担忧地看着扈飞霜。 扈飞霜给了金怀钰一个深吻,把他推到了床下。然后她打开门,随门外的蚩尤殿殿卫走了。 蚩尤殿大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明尊萧景山难得露出微笑,与众人举杯同庆,唯有扈飞霜在这一片热闹中冷着脸,显得格格不入。 “我的二十位英雄。”萧景山举杯起立,“祝贺你们!”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目光在二十个席位上环视一圈,最终停在扈飞霜身上。 “扈飞霜。”他难得露出微笑,“我们的新任魔窟第一刀,你上前来,站到我身旁。” 扈飞霜走上前去,但站在了离萧景山很远的位置,她并不愿意太靠近萧景山。 萧景山不勉强她。他和和气气地对她说:“扈飞霜,你的表现令我十分惊喜。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得到重用。我想任命你为蚩尤殿的大殿卫,你可愿意?” 萧景山说完,宴席上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叹声。大殿卫,是蚩尤殿最高级别的殿卫,能常伴明尊左右,权利很大。扈飞霜还未给出回答,席上已经有人向她道贺,因为所有人都不认为扈飞霜会拒绝。 可偏偏扈飞霜拒绝得相当果断。“不。”她吐出这么一个字。 萧景山脸色一变,僵着脸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不。” 萧景山脸上乌云密布。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扈飞霜。 压力朝扈飞霜迎面而来,扈飞霜手心出汗,她有些紧张,或者说是害怕。她对萧景山有惧意。 吃软饭、踩着女人上位的东西,我怕他作甚……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贬低萧景山,只是为了用鄙夷来减轻对这个人的恐惧。 至于扈飞霜为什么会用这些词来贬低萧景山,这就不得不说起萧景山的亡妻。萧景山的亡妻严如歌,是上任明尊严显的独女,严显虽然暴戾,但对独女却是十分宠溺,几乎有求必应。当年严如歌爱上了还是无名小卒的萧景山,严显为让女儿开心,对萧景山尽心栽培。萧景山从此平步青云,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大权在握者。严显去世后,萧景山顺理成章接任了明尊之位。因此扈飞霜打心底里觉得,萧景山就是个靠老婆上位的。 这时萧景山走到扈飞霜面前,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不。”扈飞霜牙齿微微打战。或许她天生反骨,就算再恐惧,也绝不屈从。 权威受到挑衅,萧景山怒火中烧。 刹那间一股凶猛的真气将扈飞霜包裹,像一张铁丝网似的挤压着扈飞霜,扈飞霜痛苦难耐,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上。 历任魔窟明尊的武功都深不可测。尽管魔窟高手如云,但在明尊面前都不堪一击,赐刀大会第一刀亦然。 萧景山收掌撤去真气,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身后黑色的披风飞舞,相当威武。 “把扈飞霜拿下,剩余的人自行散了,今晚的宴会结束。”萧景山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阴沉着脸说道。 几个殿卫冲了上来,将扈飞霜摁在地上,剩下的十九位赐刀大会胜出者被殿卫们请出了宴厅。扈飞霜的脸贴着冷冰冰的地板,心里不停地在咒骂萧景山。 清场清得很快,一场笙歌燕舞的晚宴,在一瞬间消散成灰。 萧景山走到扈飞霜面前,脚尖对着扈飞霜的鼻尖,他手中拿着一条软鞭,冷冷地看着扈飞霜。 “唰”萧景山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打在扈飞霜身上,扈飞霜差点惨叫出声,但她忍住了。萧景山仍不解气,他挥着鞭子,软鞭“唰唰唰”地落在扈飞霜身上,光是那声音就让人心惊肉跳。 打累了,萧景山一指宴厅左侧的一个小门,说:“把她拖到那里面去。” 门后是个小房间,扈飞霜被推进去后,萧景山也走了进来,随后殿卫们退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关门声一响,扈飞霜打了个冷颤。 屋内只有萧景山和扈飞霜两个人,扈飞霜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萧景山立即一下鞭子挥过去,打在扈飞霜腿上,扈飞霜跪倒在地。 萧景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似乎有些焦躁,他想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停下来问扈飞霜:“‘龙庭’呢?” 龙庭宝刀扈飞霜早就交到金怀钰手上了,扈飞霜撒了个谎,说:“在家里,没带在身上。” “另外一十九刀都将他们的宝刀挂在腰上来赴宴,为什么唯独你没有?” “你又没说让带。” 萧景山冷笑一声,“是吗?可我却越想越不对劲。扈飞霜,你来参加赐刀大会,我还以为你终于知道听话了,可看你现在这副野性子,原来你还是没有学乖啊!”他掐着扈飞霜的脖子,像在掐一只小猫,“你说你参加赐刀大会的原因是看上‘龙庭’了,但我怎么记得,你一向对宝刀宝剑没什么兴趣?我有些怀疑,‘龙庭’真的在你家里吗?”他质问道。 “不在我家里还能在哪?” “我现在就派人去你家里找,你最好没说谎。” 萧景山松开扈飞霜,大步离去,震耳的关门声让扈飞霜的心脏重重一跳。 前尘(七) 萧景山再回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他踏入小房间时,怒意已经完完全全写在脸上。 房门关上,萧景山在扈飞霜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龙庭’不在你家里。”萧景山说。 “我藏在角落里了,你们没找到而已。” “嘴硬。你把‘龙庭’给谁了?” “没给谁。再说了,就算我真给了谁,‘龙庭’是我在赐刀大会上赢的,是我的所有物,我的东西,我爱给谁给谁。” 萧景山冷笑一声,“你的东西,你爱给谁给谁,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我就是气愤啊,扈飞霜,我很气愤。” 他苦恼地用手指弯敲了敲额头,自言自语道:“要怎么样才能驯服一只不听话的野猫呢?” 萧景山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扈飞霜擅自将龙庭宝刀送人,归根结底是因为扈飞霜始终脱离他的掌控。萧景山此人,控制欲极强,他喜欢通过别人的臣服来获得内心的满足,扈飞霜的“不服”让他既愤怒又不甘。 萧景山骨子里的征服欲在作祟,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让扈飞霜臣服的办法——扈飞霜是个女人。萧景山自以为是地认为,想征服一个女人,睡了她就行。 萧景山站了起来,走近扈飞霜,他双手摁在扈飞霜肩膀上,想把她压到地板上。扈飞霜一惊,知道情况不妙,抓着萧景山的手腕与他对抗。 扈飞霜武功虽强,但萧景山比她更强,加之她昨天白天跟许得朝比武,弄得一身伤,晚上还受了一顿鞭打,又一晚上没吃饭,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虽然拼命抵抗,但完全处于下风。 其实扈飞霜的身材相貌并入不了萧景山的眼。萧景山有十位美姬,无一不是千娇百媚、柔弱无骨,能惹得男人怜爱的类型,而扈飞霜长年练武,全身肌肉匀称结实、富有力量,她的五官虽然是好看的,但却是野性而富有攻击性的好看,这种好看通常不受男人喜欢。然而此时此刻,萧景山摁着拼命挣扎的扈飞霜,一股邪火窜上小腹,扈飞霜这张本该入不了他眼的脸突然变得诱惑力十足。萧景山喉头一动,欺身而上。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什么事?”萧景山没好气地问。 “启禀明尊,金二公子和金小公子求见。”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今天离开逍遥峰,特地来向明尊辞行。” 萧景山低骂一声,他看了扈飞霜一眼,点住扈飞霜周身大穴和哑穴,火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扈飞霜见房门关上,倒是冷静了下来,她闭上眼睛,运转浑身真气,试图冲破穴道。她试了几次,均没有成功,她心底安慰自己没关系、不要慌,沉下心来,继续尝试。 小房间内能听见外面会客厅里的动静,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入扈飞霜的耳中,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金怀钰的声音。 金怀霖带着金怀钰跟萧景山寒暄,萧景山时不时发出哈哈大笑,三个人相谈甚欢。 金怀钰忽然问萧景山道:“我今早听陆殿卫说,明尊昨晚宴请此次在赐刀大会中胜出的二十位英雄,但好像宴会上发生了些不愉快?” “哦?金小公子都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今年的第一刀冲撞了明尊,被明尊关押起来了。” “哈哈哈哈。金小公子好像对我们的第一刀很关注啊。” “那可是赐刀大会第一刀,自然印象比较深。我只是有些好奇,这第一刀到底犯了什么错?” 金怀霖轻声呵斥了金怀钰,“怀钰,怎么这么没有礼数?” 萧景山道:“哎,不碍事。说起来,这件事还与二位有关。二位此次到访逍遥峰,一是来观摩赐刀大会,二是带来了一把绝世宝刀,想要换回两年前金家被盗的龙庭宝刀,可惜我早已公告天下,‘龙庭’是本次赐刀大会的首位刀,如果临时更换,不免有失信之嫌。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想在赐刀大会结束后,我牵个线,介绍二位与那第一刀认识,二位可趁此机会用你们的宝刀与第一刀换回‘龙庭’,想来那第一刀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拒绝。这样一来,金家既拿回了龙庭宝刀,我也不至于失信,还成就了一桩美谈,可谓是两全其美。可是谁知昨晚我在宴会上一问,那第一刀居然说她弄丢了龙庭宝刀。我那个气呀,龙庭宝刀弄丢,叫我怎么跟二位交代?我一怒之下,赐了她一顿鞭刑,把她关了起来。” 金怀钰先是一怔,随后机灵地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张两眼弯弯天真烂漫的笑脸,说道:“明尊费心了。也许是我们与‘龙庭’无缘,终究没能拿回它。那第一刀弄丢‘龙庭’,到底也是无心之失,明尊也别太苛责了。” 萧景山摆摆手,说:“如果真的是无意弄丢也就罢了,但我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二十把宝刀在昨日上午交到二十位赐刀大会胜出者手上,那第一刀上午拿到‘龙庭’,晚上就把刀弄丢了,这未免太过蹊跷。我猜想那第一刀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前来夺刀,宝刀到手后就将刀给了指使她的人。赐刀大会的意义是选拔、奖赏魔窟高手,如果有人以夺刀作为目的,那就是坏了规矩,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萧景山往前走了几步,逼近金怀钰,他盯着金怀钰的脸,似笑非笑地说:“指使第一刀来夺刀的幕后之人,最是可恶。金小公子觉得是这样吗?” 金怀钰心里打鼓,萧景山气场太强大,压迫得他喘不过气。金怀钰有些心虚地说道:“其实也未必如明尊想的这样……” 萧景山笑了笑,问他:“金小公子为何觉得事情不是我想的这样?” 金怀钰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间会客厅中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就在这阵沉默中,小房间内的扈飞霜把除了哑穴外的其他穴道冲开了,她全身能够动弹,只是不能说话。 扈飞霜扑倒门上,想都没想就敲起门来,她在向门外的金怀钰求救。 如果扈飞霜是个冷静的状态,她应该明白,这个时候向金怀钰求救是没有用的,金怀钰打不过萧景山,况且这里还是萧景山的地盘。可是人啊,在漂泊无依很长时间后,如果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给她温暖,她就很容易把这个人视作救命稻草,在危急情况出现时,只想向他寻求帮助。 敲门声打破了会客厅内的沉默,扈飞霜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她听见金怀钰用微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萧景山:“明尊,这是?” 萧景山用很轻松的语气回答他:“啊,那里面是我的一个姬妾,你们来的不巧,我刚刚还在跟佳人温存,你们就来了。” 金怀霖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哈哈哈哈,打搅明尊雅兴,那可真是我们兄弟俩的罪过,该罚,该罚。小弟,我们可不能再留了,不然佳人该怨念了。” 他们要走了吗?扈飞霜无助地靠在门边,心脏像被人紧紧攥着一样疼。 这时她听到了金怀钰的声音,金怀钰说:“一切都听二哥的。” 扈飞霜的大脑“嗡”了一声,这一刻她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冰冷。 她背靠在门上,整个身体缓缓下落。她想这次是自己犯蠢了,傻瓜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过后,扈飞霜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去。扈飞霜目光在屋内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上。 窗户装了铁栏杆,房间里有一张床。扈飞霜把床上的床单扯下来,一端牢牢绑住其中两根铁栏杆,另一端死死系在门上。这房间要关住房里的人,门闩是设在外面的,所以这扇门朝外开。 门外萧景山送走了金氏兄弟,想要拉开房门,但门被床单从里面拉住了,萧景山拉了两下,没能打开房门。 萧景山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运起了内力,强大的力量从门外传到门里,拉紧了系在门上的床单,又通过床单传递到两根绑住的铁栏杆上,铁栏杆弯曲变形,相互靠近,也使得它们与其他栏杆之间的距离变大,间隙变宽。扈飞霜蹲在窗前,凝神屏气,从变宽的间隙中“嗖”地一下钻了出去。几乎在扈飞霜钻出栏杆的一瞬间,系在门和栏杆之间的床单“砰”地一下断了,萧景山打开房门冲入房间,只见到窗边一闪而过的扈飞霜的衣角。 扈飞霜的身体直线下落,砸在雪地上,下落的冲击力将她的哑穴撞开,她从雪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在她的身后,一群蚩尤殿的殿卫紧紧追着她。 扈飞霜跑过冰天雪地,跑过她与金怀钰约定的柏树林,一直朝逍遥峰关卡的方向跑。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扈飞霜却觉得畅快无比,她甚至出现了幻觉,她仿佛看见前方有光,她正在向着光明奔跑。 前尘(八) 几个守关卡的卫士见到扈飞霜往这里跑来,又见扈飞霜身后跟着一群蚩尤殿殿卫,便在城墙上站作一排,搭弓朝扈飞霜放箭。扈飞霜左右躲闪避过利剑,飞身一跃来到城墙上,抓起一个年纪小的卫士就往高处的眺望台上拖。 城门关闭,所有守卫关卡的卫士和赶来的殿卫们将扈飞霜藏身的眺望台团团围住,一个领队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扈飞霜喊话:“扈飞霜,这道关卡你闯不过去的。城墙下的机关已经开启,如今城下等着你的是一张张挂着尖刀的罗网,你如果贸然跳下城墙,就会掉入罗网之中,并且会被网上的尖刀伤得体无完肤;就算你幸运地挣脱了罗网,落到地面,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陷阱,一旦掉进去,就会被生生活埋。你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吧。” 眺望台里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被扈飞霜劫持的小卫士颤颤巍巍地露出一个脑袋来,随后又被扈飞霜迅速拽了下去。 领队微微一笑,说:“扈飞霜,莫非你以为劫持这个小毛孩子当人质就能平安无恙?未免太天真。” 扈飞霜当然没有这么天真,她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手里这个小卫士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挟持小卫士不是要拿他当人质,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扈飞霜将手掌按在小卫士的天灵盖上,恶狠狠地问:“我问你,金氏兄弟是不是已经出了关卡?” 然而小卫士惊吓过度,支支吾吾了好久,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扈飞霜白眼一翻,心里骂了句“废物”,她把手从小卫士天灵盖上收回来,心想自己得换个方法才能问出些东西。扈飞霜从衣服里摸出一只金耳坠,这是那天金怀钰给她的。她又左右摸了摸,却发现另一只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的。扈飞霜把这一只金耳坠悬在小卫士面前晃悠,对他说道:“金子,想不想要?” 小卫士瞟了金耳坠几眼,露出贪婪的目光。 “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它就是你的了。” 明晃晃的黄金让小卫士放松了下来,“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金子呢。”他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地往金耳坠上瞟。 “金子我会给,你我也会放了,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扈飞霜一边说,一边拿起小卫士的手,将金耳坠放入他的手心。 小卫士摩挲着手里的金耳坠,露出笑容。人很难拒绝实实在在到手的好处,也容易对给他好处的人产生信任,所以小卫士对扈飞霜暂时放下了戒心,问她:“你想问什么?” “金氏兄弟是不是已经出了关卡?” “是的,他们离开了逍遥峰,现在估计已经到逍遥峰脚下了。” 扈飞霜心里一酸。 一种黑暗的情绪从扈飞霜的心脏萌发,一点一点蔓延她的全身,将她笼罩。 金怀钰,你就这么走了吗? 扈飞霜又问:“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是否有停留?那位金小公子,有没有从马车上下来过?” 小护卫答道:“那就没有了。不光没有,他们走得还挺匆忙的,急着赶着离开这里。” 扈飞霜扭头看向远处天空,苦笑了一下。一股燥怒的情绪涌了上来,像地狱的魔鬼似的把扈飞霜包围。扈飞霜觉得这种魔鬼一样的情绪把自己死死缠住了,她喉咙发紧发苦,心脏像是充满了一股气,就要炸开来。 小护卫没有察觉到扈飞霜的反常,自顾自地地继续说道:“说起来,金家的车队还真是气派,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他们来的时候我就感慨过一次了,走的时候又感慨一次,他们家的马个个精神漂亮,马车都是雕花的,就连仆从穿的衣服,也不知比我身上的好上多少倍。不过说来也当真奇怪,金氏兄弟来的时候气定神闲,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逍遥峰上招惹了什么祸端呢……” 小卫士的声音让扈飞霜烦躁无比。 真烦,烦死了,扈飞霜心想。她看着小卫士,目光冰冷似野兽。 小卫士还在那儿喋喋不休,扈飞霜躁怒地想:他怎么还不闭嘴?她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和自己过不去,她忽然觉得好恨,她甚至将这股恨意全部投射在了小卫士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小卫士只见眼前的扈飞霜手臂一动,随后耳朵听到一声闷响,扈飞霜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拍在小卫士的天灵盖上,小卫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刺眼的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他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当场毙命——扈飞霜杀了他。 扈飞霜站了起来,她立在眺望台上,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下方的人。她张开双臂,往后倒去,落下城墙。 领队抢先冲到扈飞霜落下去的方向,正准备俯首往下望时,突然一个黑影从城墙下冲了上来,扑向领队,是扈飞霜。 原来扈飞霜在跳下去时立即用金怀钰送给她的匕首插.在城墙石砖的缝隙之中,把自己挂在了城墙上,等待领队过来查看情况时袭击领队。那匕首金怀钰送给她的时候她说它中看不中用,如今到了危急时刻,倒也挺中用。 扈飞霜将刀架在领队脖子上,示意他叫其他人后退。 “都退下。”领队说。 扈飞霜冷笑着讥讽了他一句:“哎哟,小毛孩子的命没什么用,你的命倒是挺金贵的。”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扈飞霜居高临下地看见一群人骑着马朝关卡奔来,最前面的那人是明尊萧景山。 扈飞霜看着萧景山的身影,愤怒使她拿刀的手在发抖。 “去地下密室。”扈飞霜命令领队。 领队满腹狐疑,地下密室里什么也没有,扈飞霜去那里做什么?况且一旦进去了,要抓她不就跟瓮中捉鳖似的,对她有害无利。 领队虽然疑惑,但他爱惜自己的命,便话不多说,叫众人给扈飞霜让了路,放她去地下密室。 扈飞霜很着急,她几乎是一路拖着领队走到了地下密室,逼迫领队打开了门,就在领队打开门的同时,萧景山带着人也赶到了。萧景山跃下马,疾步朝扈飞霜走来。 “扈飞霜!”萧景山脸色阴沉,吓得所有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扈飞霜见到萧景山朝自己走来,先是条件反射地一抖,随即她一咬牙,狠狠地瞪了萧景山一眼。她一把推开领队,纵身一跳,跳入地下密室的门,坠了下去。 地下密室内很阴暗,此时的气氛压抑又紧张,扈飞霜顺着台阶一直往下跑,她要跑到密室最深处。 最深处有什么?有一堆火.药。 魔窟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地下密室藏有火.药,这是在关卡建造最初设计的,防的是设想到的最坏一种情况——如果有朝一日魔窟众恶人计划集体出逃,就点燃这里的火.药,到时城墙炸毁,爆炸引发雪崩,大雪会将想要逃离这里的人全部掩埋。 这是当年王疏延告诉扈飞霜的,王疏延就是这个关卡的设计者。 扈飞霜跑到地下密室最深处,终于找到了放置火.药的地方。 谁都不能好过。扈飞霜露出阴狠的笑。她在决心下密室的那一刻就不再想着逃跑,而是满满都是拉着所有人去死的狠劲。扈飞霜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摸出了火石,这是她习惯带在身上的东西。 “轰!” 城墙坍塌,大雪肆虐,逍遥峰的这道关卡在一瞬之间被毁灭。 就是在那次爆炸之后,扈飞霜变成了莫离。 扈飞霜睁开眼睛,从往事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她站了起来,从大门的缝隙看向外面,发现天已经暗了。 原来自己睡了一觉。扈飞霜想自己这觉睡得有些沉了。 这时戒室的大门打开,几个人走了进来,还算礼貌地对扈飞霜说:“莫离姑娘,我们家公子有请。” “你们家公子是?” “郁州金氏金小公子。” 终于来了。扈飞霜笑了笑。 扈飞霜随着几个仆从进了内院客房,夫子早就将最大的一间客房留了出来给金怀钰使用。扈飞霜踏入房间,金怀钰就热热情情地迎了上来。 “今晚风大,姑娘从外面进来,身上是不是有些冷?这个暖炉姑娘先抱着暖暖手。”金怀钰说着,将手中一个精致的小暖炉递给了扈飞霜。 扈飞霜将暖炉接过,抱在手里。 “姑娘别站着,快过来坐。在戒室里是不是没吃东西?我特地让他们留了粥和糕点,姑娘吃一点吧。” “你找我什么事情?” 这句话说出来,丝毫没有下人应该有的恭顺。金怀钰许是没有想到莫离一个下人会是这般脾性,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笑脸,“我找姑娘来是想跟姑娘说,白天那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姑娘不必担心,鹿氏学堂的人不会再向姑娘问罪,官府啊也不会来抓姑娘。” “为什么?” 金怀钰露出疼惜的表情,“我问了这里所有的下人,得知了姑娘的故事,才知道这么久以来姑娘受了许多苦。今天姑娘被迫还击,虽然下手重了些,但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扈飞霜扬了扬眉毛,“下人们愿意为我作证?” “一开始大家都不敢说话,多亏了那位叫徐若瑶的姐姐,她激愤地将你遭受的所有不公一股脑儿全都说了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附和。于是我跟衙门和夫子求了情,求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免去你的责罚;我害怕如果你继续留在鹿氏学堂,会遭到报复,所以我求夫子,让他将你给了我。你今后就跟着我,放心,我待人一向很好。” 扈飞霜不领他的情,淡淡地说:“金小公子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她说完便坐到桌前,自顾自地端起碗喝粥,在戒室呆了这么久,是有些饿了。 扈飞霜喝了大半碗粥,一直没听到金怀钰的回应,她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金怀钰站在自己不远处,用一种委屈又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金怀钰本就相貌极好,再配上这么一个眼神,愈发叫人挪不开眼。 这谁顶得住?扈飞霜在心里幽幽地想。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扈飞霜问。 “我在想,我是不是哪里惹姑娘生气了,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金怀钰委屈巴巴地说。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姑娘像一个人。” 扈飞霜拿着碗的手一顿,“像谁啊?” “像我的一个故人。” 扈飞霜觉得金怀钰不可能认出自己。莫离和扈飞霜长得一点也不像,况且借着别人的躯壳重生这种事情,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于是扈飞霜不理金怀钰,继续喝粥。金怀钰主动凑近了扈飞霜,眨着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问她:“莫离姑娘,能不能问你一件事?你认不认识王疏延?” 树洞 扈飞霜静静地看了金怀钰一会。 她料想到金怀钰会问她认不认识王疏延,但没想到他这么着急。 扈飞霜不紧不慢地答道:“不认识。” “姑娘是不是习过武?” “学过一点。” “那姑娘师承何人?” “什么叫师承?” “就是姑娘的武功是谁教的?” “路边的一个乞丐。” “那个乞丐现在何处?” “去年冻死在街头了。” 金怀钰露出惋惜心痛的表情,安慰扈飞霜:“姑娘请节哀。” 扈飞霜奇怪道:“我为什么要哀?” 金怀钰还想再说,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乞丐的话题上纠结太久,他连忙找回正题,说:“姑娘今天为那位鹿家公子接骨所用的招数,是琉璃万花手吧?这门精妙的武功,我有幸学得两式,正好就是姑娘今天使的那两式,所以认得。” 没错,扈飞霜今天为鹿氏学堂那个男学生接骨的功夫,正是琉璃万花手的其中两式,这两式扈飞霜在逍遥峰上曾经教给过金怀钰。扈飞霜故意用这两式来给男学生接骨,她就是要让金怀钰认出来这是琉璃万花手,她知道金怀钰一心想找到王疏延的传人、学会全套琉璃万花手,料定了金怀钰一定会来找她。 扈飞霜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武功叫什么名字,它们都是乞丐教给我的,我把它们叫做‘乞丐功’。” 金怀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扈飞霜,“姑娘真可爱。”他说。 金怀钰的一双眼睛天生具有优势,看人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脸皮薄的姑娘被他这么看着,很少有不脸红的。 然而扈飞霜看着他这双笑眼,心里泛起冷意——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莫离,莫非金怀钰对所有女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 金怀钰对扈飞霜左瞧瞧,右瞧瞧,露出微讶的表情,“莫离姑娘,你身上为何一件首饰都没有?” “下人还戴什么首饰?” 金怀钰连连摇头,“别的下人也就罢了,可姑娘的容貌灵气逼人,该有一两件首饰陪衬才对。”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个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漂亮的金簪,“我想着这支金簪配姑娘倒是不错,姑娘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就当是我给姑娘的见面礼。” 扈飞霜白眼快翻到天边去了。 天杀的臭崽子,你他妈是不是身上常带着可送人的东西,每见一个女子就送她一个礼物?扈飞霜心里灌满了怒气。 金怀钰走近了一步,又道:“我给姑娘戴上如何?” 扈飞霜嘴角抽搐。她费了好大劲才控制好表情。 “金公子,拿人手短,你送我东西,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扈飞霜问金怀钰。 “我就不能是真心实意想送姑娘礼物么?” “公子还是明说的好,我一个下人,没见过世面,公子不明说,我容易提心吊胆地乱猜。” 金怀钰忙安慰道:“姑娘千万别乱想,我真没存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心思,我只是瞧着姑娘的武功十分精妙,想跟姑娘讨论讨论武学罢了。” 扈飞霜笑了笑,说:“那乞丐教我的这套武功共有十一式,公子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它们都教给公子。” 金怀钰有些激动地说:“是了,这套武功是应该有十一式。” “不过公子想让我教,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 “听说你们金氏青霄坛十分气派,在那儿干活很有面子。你把我带回去,以后我都跟着你,可以吗?” 金怀钰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以后的日子慢慢收拾你。扈飞霜想。 扈飞霜被送回了下人的房间。她一进屋,就被徐若瑶抱了个满怀。 “你吓死我了阿离,你吓死我了……”徐若瑶重复着这句话,让扈飞霜有些不知所措。 徐若瑶说着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扈飞霜的衣服。扈飞霜觉得肩头被眼泪湿到的地方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有些心烦,于是她皱了皱眉,手把在徐若瑶的双臂上猛地一下将徐若瑶推开,就要发难。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徐若瑶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映入扈飞霜眼帘——眼睛红得像兔子,一下一下地抽泣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着实是个着急透顶的模样。 扈飞霜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徐若瑶,烦躁的情绪顿时消了一大半。 跟只兔子似的,我何必跟她计较。扈飞霜想。 徐若瑶抹了抹眼泪,说:“阿离,听说郁州那位金小公子把你要过去做他的丫鬟了。” “嗯。”扈飞霜随口一应,心里却在说:那崽子也配让我做他的丫鬟? 徐若瑶握住扈飞霜的手,开心地说:“这是好事,金氏青霄坛是个好地方,比这儿好。”她拉着扈飞霜在床上坐下,像个老母亲似的嘱咐道:“阿离,你要去郁州了,我心里舍不得你,但我不能拦你,因为这对你来说是好事。阿离,你明天啊就得抓紧时间收拾行李了,听说郁州比这儿冷,你多带些厚衣服。金氏青霄坛,是大户人家,你刚去的时候,多看着多学着些,学会来事儿些,别总跟闷葫芦似的。对了,阿离,你要不要回趟家?这事得跟家里边说一声呀……” 面对这么一通傻大姐般的喋喋不休,要换做以前,扈飞霜早就发难了,然而此时此刻她看着傻兮兮的徐若瑶,心里非但没有不耐,反而感到十分新奇。 她似乎是真心想对我好,真是新奇。扈飞霜想。 到了熄灯的时辰,扈飞霜和徐若瑶躺在了床上,同一张床。扈飞霜没想跟徐若瑶一起睡,是徐若瑶非要钻过来。 徐若瑶与扈飞霜同床共枕,徐若瑶还在不知疲倦地说小话,她甚至开始了一番未来设想:“阿离,我听说,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有时会被主人家指婚,这机会要是落到你头上,你能在郁州成家那就最好,郁州比我们这儿好。到时候呢,你在郁州成了家,有了孩子,我也在这边成了家,有了孩子,我就可以带着我的孩子去郁州看你,如果是两个男孩儿,认个兄弟,如果是一男一女,嘻嘻,定个娃娃亲……” 这都哪跟哪啊。扈飞霜扶额。 扈飞霜有些烦,她转过身去,背对徐若瑶。这时徐若瑶伸手过来挠扈飞霜痒痒,徐若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从前她常常这般与莫离玩闹。扈飞霜“啧”了一声,猛地一下抓住徐若瑶的手腕,她力气很大,徐若瑶“哎呀”一声疼出了声。扈飞霜一个翻身,将徐若瑶压倒,把徐若瑶的两只手摁在她的两耳旁。 借着窗外的月光,徐若瑶看到扈飞霜目露凶光,十分骇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我困了,你别闹我。”扈飞霜淡淡地说。 徐若瑶连忙点头。扈飞霜松开了徐若瑶的手,背对着徐若瑶闭上了眼睛。 徐若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转过身去背对着扈飞霜。她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蜷起来,感受到自己手和脚都发软了。徐若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心想刚才那一下阿离真可怕。 很快徐若瑶沉沉地睡过去了,背对着她的扈飞霜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扈飞霜不困,她今天见到金怀钰,想起了许多往事,心情难以平复。其实她不怪金怀钰,金怀钰抛下她独自离开魔窟,在她看来是合理的抉择。当时萧景山一再逼问,显然已经怀疑金氏兄弟为夺回龙庭宝刀与自己有所勾连,夺刀事小,未经明尊允许私联魔窟中人却是大忌中的大忌,自己与金怀钰的交易一旦暴露,谁都吃不了兜子走。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走的。扈飞霜想。她虽然这么想着,心里却仍然有一小块地方是难受的。她在想那天自己拼命地敲门,金怀钰有没有猜到小房间内关着的是自己? 就在扈飞霜心乱如麻之时,一个黑影从窗外掠过。那黑影极快,功夫显然不弱。扈飞霜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徐若瑶,伸手点了徐若瑶的睡穴,然后下了床,离开房间,偷偷跟上了那个黑影。 扈飞霜跟着黑影来到鹿氏学堂的后院,这地方扈飞霜并不陌生,她刚到学堂的第一天就被派到这里洗东西,当时鹿元琛、鹿元邺两人还在这里做了机关想要整她。 后院有一口水井,井边是一棵大树,大树参天,枝叶茂盛,树干上布满藤条。黑衣人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大概确定了一个方位,他蹲下来,拿出一个小锄头,开始挖树下的泥土。 扈飞霜趴在屋顶上看着他,满腹狐疑。她瞧这黑衣人的身形,竟跟金怀钰一模一样,莫非此人就是金怀钰?可这个猜想实在荒诞,金怀钰贵为座上宾,没有道理做这偷偷摸摸的举动;就算金怀钰来到鹿氏学堂是另有目的,想要探究些什么秘密,夜探这种事情也完全可以交给随从去做,何必亲力亲为? 黑衣人从地下挖出一个小檀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个被打磨得圆溜溜的石头。黑衣人把石头拿出来,把木盒放回土里埋起来,又扒拉了一番上面的杂草,掩盖掉它被动过的痕迹。做完这些后,黑衣人找到了大树上的一个树洞,将石头投入树洞中。这时密密麻麻的藤条后面缓缓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原来这树竟然藏着一个暗门,埋在地下的石头是打开暗门的钥匙。黑衣人钻入暗门,随后暗门缓缓合上。 直觉告诉扈飞霜,这个黑衣人十有八.九就是金怀钰。 扈飞霜趴在屋顶上等了许久,才等到黑衣人从暗门中出来。黑衣人拿走他投入树洞的石头,暗门合上,在藤条的掩饰下,几乎没有动过的痕迹。 扈飞霜一路跟着黑衣人,一直跟到鹿氏学堂的客房,这间客房正是金怀钰的住所。黑衣人从窗户翻进屋去,扈飞霜不打算跟进去,便返回了她与徐若瑶的住处。 寿礼 第二日早上,扈飞霜睡了个懒觉,反正经过昨日一番闹腾后,学堂中是没有人敢来支使扈飞霜干活了的。 扈飞霜从床上爬起来,再慢悠悠收拾完自己后,太阳已经晒屁股了。扈飞霜打着哈欠踱到院子里去,看见学堂里的小丫鬟们正凑作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扈飞霜隐约听见,似乎都是在说金怀钰。 “金小公子不光相貌好、出身好,性情也特别好!” “是呀是呀,今早我去给他倒洗脸的热水,他见我提着壶子有些沉,便让他身边那个叫做阿旭的仆从来帮我提,还跟我说女孩儿是不能干重活的。” “他现在正在讲堂里跟咱们学堂的少爷们一起听学,刚才我去给他们倒茶,咱们学堂的少爷瞧都不瞧我一眼,唯有金小公子对我连声道谢,见我穿得薄,还嘱咐我添件衣物。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公子呀!” …… 扈飞霜慢慢地走近她们。其中一人发现了扈飞霜,她惊恐地叫了一声,所有的丫鬟便都知道是扈飞霜来了,逃似的一窝蜂全散了。 只有一人来留在原地,便是徐若瑶。徐若瑶许是怕扈飞霜难过,迎了上来握住扈飞霜的手,急切地说:“她们还有许多活儿要干,赶去干活去了,你别多想。” 我为什么要多想?扈飞霜疑惑了。 “金怀钰在讲堂?”扈飞霜问。 “嗯嗯,在听夫子讲学。” “我去看看。” “不让人随便进的。”徐若瑶说。 扈飞霜不听徐若瑶的话,独自前往讲堂去了。讲堂门前有几个家丁守着,不让无关的人进入,可见扈飞霜来了,却是谁也不敢拦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进讲堂。 “你怎么不拦她?”一个家丁责怪另一个家丁道。 “你也没拦啊!”另一个家丁不服气,“谁想被卸了四肢又或者被毛笔戳穿手掌?反正我不想。” 扈飞霜走了进去,在一众学生中寻找金怀钰的身影。夫子正在讲学,看见扈飞霜就这么走了进来,气得胡子都歪了,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扈飞霜淡淡地说。 学生们分两类,一类昨日被扈飞霜吓怕了,见她进来,便低下头去,不敢看她,怕惹祸上身;一类为昨日受伤的两人忿忿不平,对扈飞霜怀恨在心,气愤地瞪眼看她——但也就只敢瞪眼而已。只有金怀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并叫她到自己身边来:“莫离姑娘,快到我这里来。” 扈飞霜走到金怀钰的位置,她不像其他下人那样站在金怀钰身后,而是一屁股坐在了金怀钰身旁。 夫子看不过去,正要训斥,金怀钰却笑着摆手道:“无碍,无碍。” 扈飞霜偏着头去看金怀钰手中的书卷,她认得不少字,都是王疏延教她的,但要读这种长篇累牍的文章的话,却是为难她了。 金怀钰小声问她:“姑娘能看懂?” 扈飞霜摇头,“不懂。” 夫子冷哼一声,说:“《大学》讲得是君子处世之道,乖张粗暴之人自然读不懂。” 他见扈飞霜不反驳,得意地以为是自己的话让扈飞霜有所反思。既然已经抒发了不满,那就不必再计较,于是他继续往下讲学。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这一段话的意思是,修身的目的在于端正己心,愤怒的时候,心是不端正的,恐惧的时候,心是不端正的,贪图喜好爱恋的时候,心是不端正的,忧愁的时候,心亦是不端正的。七情六欲,对人心影响极大,人心不端正、不专注,便难以成事。” “夫子,学生不太明白。”金怀钰道。 “金小公子请说。” “修身在于正心,正心便要戒掉愤怒、恐惧、喜好爱恋以及忧愁,可愤怒、恐惧、喜好爱恋、忧愁都是人之常情,戒掉了它们,这一颗心,还能算作人心吗?” 夫子却微笑着摇头,“金小公子的理解有些偏差。这段话并非要求我们完完全全摒除情绪,而是希望我们在做事情、做决断的时候,能够让自己的心保持平和端正,以免铸成大错。你瞧,这后面还有一句:心不在焉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这讲的就是坏情绪对人的影响。” 金怀钰又问:“愤怒、恐惧、喜好爱恋、忧愁,这些都是坏情绪吗?” “自然是的。” “做君子,要品行高洁、要尊道行义,甚至连坏情绪都不能有?” “是的。” 金怀钰眉头微蹙,道:“可是夫子,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有善的一面和恶的一面,纯善的圣人,真的存在吗?” “自然是存在的。”夫子信誓旦旦,“古往今来,史书中记载的高洁名士,都是我们的为人榜样。” 这时一个相当不合时宜的女声响起:“写书的自然是挑好的写,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有没有偷过鸡、打过架、辱骂过下人或是寻过娼.妓呢?” 说这话的除了扈飞霜还能是谁?夫子跺脚直骂:“有辱斯文!” 金怀钰却被逗乐了,“哈哈”笑出声来。 “说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啊?金贤侄,我一进门便听见你的笑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所有坐着的人除了扈飞霜都站了起来。 一个穿着墨色长衫文质彬彬的男子走进了学堂,男子五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山羊胡打理得整整齐齐,虽已年过半百,但双目仍炯炯有神。 此人便是鹿氏家主鹿槐林了。鹿槐林曾是官场中的一号人物,可惜仕途不顺,被政敌算计,六年前被迫辞官,回到家乡建了这间鹿氏学堂。至于他与金家家主金铭远的渊源,便要从这二人还是少年时说起了。 鹿槐林和金铭远出身贫寒,少时跟着同一个教书先生读书,那教书先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他们两个学生。有一年教书先生患了恶疾,临终前将两个学生叫到塌前,跟他们说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教书先生年轻时是丞相府的一名门客,不光如此,他还有一身高强的武艺,曾救过丞相一命。先生手里有一封手写信,和一本武功秘籍,得到手写信的人,拿着信去找丞相,丞相会看在当年的救命之恩上,给拿信的人安排个一官半职;得到武功秘籍的人,则能继承先生的精妙武艺。 那年冬天,清简的竹屋内,两个衣着朴素的少年跪在先生病榻前,左边那位少年张扬,右边那位少年内敛。左边那少年便是鹿槐林了,他双手紧握住旁边金铭远的右臂,用激动中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阿铭,我刻苦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入仕,干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不能放弃。阿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比我大了几天,处处让着我,这一次,阿铭你也会让着我的,对吗?” 金铭远沉思了许久,却不急着回答鹿槐林,而是问先生道:“先生,我读了许久的书,却始终有些东西读不明白。读书,真能救世吗?” 先生摇头,“未必。” 金铭远又问:“那,能救自己吗?” “也未必。” “那为何要读书?” “铭远,你这话倒像是不爱读书的人问的,可我看你平日里手不释卷,分明是个爱读书的,你倒说说,你都喜欢读些什么呢?” “我不爱读四书五经,爱读诗词歌赋,觉得能使人雅致。” “那便是了。读书未必能救人,未必能救世,但若能使人雅致,不至于常常空虚,便是一大用处。” 金铭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先生,我是个不爱讲规矩的人,官场不适合我,那本武功秘籍我更感兴趣些。” 最后鹿槐林拿走了手写信,拜入丞相门下,官场沉浮数十载,在年过半百之际致仕还乡;金铭远得到武功秘籍,练就绝世武功,在江湖中打下一片江山,郁州金氏的名号如雷贯耳。这两人后来的为人处世与当年在夫子塌前所说的惊人的一致:鹿槐林在官场中野心勃勃,最后也是这份野心害了他;金铭远杀人起家,有趣的是,他,连带他的后人,将杀人这一活计做得十分雅致。 鹿槐林热情地走向金怀钰,他露出和善的笑,用力地拥抱了金怀钰一下。 “金贤侄,好些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不错,不错。” 金怀钰也做出热情的样子,说道:“鹿伯伯,我可想死你啦!” “你爹爹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但我瞧着还是鹿伯伯精神气更好一些。”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鹿槐林收了笑容,露出嗔怪的表情,说:“我怎么听说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你爹爹四处在找你。” 金怀钰吐了吐舌头,“我在家里闷极了,我爹爹又不许我随便出门,我只好偷偷跑出来。在外面玩了一圈,想到好久没见鹿伯伯了,又听说鹿伯伯建了个鹿氏学堂,便心血来潮,来这找鹿家的哥哥姐姐们玩儿。”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 金怀钰携了鹿槐林的手,说:“鹿伯伯,您一个月前过寿,我没有准备礼物,今天给您补上。” “寿礼你爹爹早就差人送过了。” “那是我爹爹送的,不是我送的,不一样。鹿伯伯,还请您移步去天井,那儿地方大,我这礼物有些费地方,不过鹿伯伯一定喜欢。” “好,好。” 金怀钰拉着鹿槐林出了讲堂,来到天井,并嘱咐了他那个叫阿旭的仆从去把礼物搬出来。 阿旭是个冷面少年,脸色是苍白的,缺少血色;两颊如刀削过一样,下巴尖尖的;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总给人冷飕飕的感觉。 阿旭去叫人把礼物搬出来,不一会儿便有一行人搬了三个大箱子过来,这些人都是金怀钰的仆从,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里面唯独少了阿旭,阿旭不见了。 仆从们将三个大箱子放在地上,金怀钰兴致冲冲地跑到第一个箱子前,“鹿伯伯,您看好了。”金怀钰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一个花盆,起初花盆中只有泥土,可不一会儿,一株绿苗从泥土中冒出了头,绿苗见了阳光,先疯狂长大,长成小树般大小,随后冒出叶子、花朵。那花朵生的极美,一朵有两只手掌一般大小,花瓣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娇艳欲滴,并散发出阵阵芳香。 金怀钰道:“这花名叫人间富贵花,是离此十万八千里的南疆圣毒门培育出来的极其名贵的品种,千金难求。此花放在室内,花香还可驱赶毒虫。这花是好花,名字也吉利,送给鹿伯伯,祝鹿伯伯享万年富贵。” “好,好。”鹿槐林笑得合不拢嘴。 金怀钰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第二个箱子装的竟是个大活人——一个身着青衫披着头发的青年缓缓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长箫,青年吹奏长箫,悠扬的箫声响起。这首曲子极其动听,所有人沉醉其中,甚至乐曲结束了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金怀钰道:“这位先生是大名鼎鼎的乐师方周,善吹长箫,在音乐上造诣极高,当今圣上听了他的演奏,都赞不绝口。刚才方周先生吹的曲子名叫《南山序》,祝鹿伯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鹿槐林赞叹道:“余音绕梁,余音绕梁啊。” 还剩最后一个箱子没打开,金怀钰对鹿槐林说:“鹿伯伯,这最后一个箱子,您来开好不好?” 鹿槐林自然不会拒绝。他满脸笑容地走到第三个箱子前,准备打开它。此时鹿氏学堂的所有人都聚到了这里,围了一圈,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第三个箱子里的是什么。 鹿槐林打开了箱子,突然一个黑影从箱子里窜了起来,人群中发出阵阵尖叫声。鹿槐林被从箱子窜出来的那人挟持了,那人将锋利的匕首抵在鹿槐林的咽喉处,他面无表情,像个行尸走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射出冷飕飕的光。 此人正是金怀钰的仆从,阿旭。 ※※※※※※※※※※※※※※※※※※※※ 南疆圣毒门的故事可见我的另一部作品《毒门掌门》。 人彘 几乎在阿旭挟持鹿槐林的同时,金怀钰的仆从们封锁了鹿氏学堂的所有出口,又将学堂中的所有人赶到天井,抽出长刀命令他们全部蹲下。 所有人不知所措,有几个女子呜呜地哭了起来。金怀钰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听见女子哭泣,心中不忍,便对仆从说道:“对女孩儿不能这么粗蛮,快请她们去讲堂里休息吧。” 仆从们听从金怀钰的差遣,将女子全都关在讲堂里面,除了扈飞霜。扈飞霜大摇大摆地走到金怀钰身旁,在他耳旁吹了一口气,轻声说:“需要我帮忙吗?我那乞丐功可以派上用场了。” 这时一个仆从要来拉扈飞霜,金怀钰连忙阻止:“让莫离姑娘留在这里。” 鹿槐林到底是经历过官场风云的人物,如此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阿旭手中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咽喉,鹿槐林视若无睹,和颜悦色地对金怀钰说:“金贤侄,这第三件贺礼我可有些不明白了。” 金怀钰却装出惊恐的表情,说:“鹿伯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他的目光看向阿旭,问他:“阿旭,你这是做什么?” 阿旭低垂着眼,一板一眼背书一样地说:“听说鹿先生入仕之前的教书先生曾赠给先生一个锦盒,锦盒之中装的是一颗白玉珠子,是不是?” 原来鹿槐林和金铭远的教书先生在临终前除了给他们手写信和武功秘籍外,还另外赠予了他们其他礼物:鹿槐林得到的是一个漂亮的锦盒,先生嘱咐鹿槐林十年后再打开它;金铭远得到的是一把宝刀,名叫“龙庭”。 鹿槐林听到“白玉珠子”四字,顿时心中了然,他笑了笑,对金怀钰说:“贤侄,是你爹爹让你来取那颗珠子的吗?” 金怀钰继续装傻,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阿旭继续一板一眼背书一样地说道:“那颗白玉珠是我祖传之物,但传到我父亲那辈时被人盗走,如今既然在鹿先生手上,还请鹿先生交还。” 金怀钰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个惊讶的样子,“鹿叔叔,您盗了别人家的东西吗?那可得快些还回去。” 鹿槐林哈哈大笑,不急不躁地问阿旭:“这位小兄弟说我从你家盗了一颗白玉珠,请问那颗白玉珠有多大?上面是否雕刻有花纹?如果有的话,雕的是什么图案啊?” 阿旭一时语塞,有些慌乱地望向金怀钰。 鹿槐林气定神闲地看着金怀钰,说:“金贤侄,你不敢伤我的。你们金家虽然背地里仍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几年金铭远想在明面上做个好人、讨个好名声,费了不少力气。我虽然已经退隐,但也还有些名望,你若伤我,乡里乡外传开了,这局面怕是金铭远不愿看到的。” 鹿槐林又对阿旭说:“小兄弟,金怀钰想挟持我逼我交出白玉珠子,但又担心外界非议,所以不愿以他的名义动这个手,便拿你当了棋子。到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归咎到你的头上,说你是因为私仇才出手伤我,他并不知情,与他无关。等真到了那一步,你就是颗弃子了。” 阿旭呆呆地站着,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像极了木头人。 金怀钰拍了拍手,笑道:“不愧是鹿伯伯。看来与鹿伯伯交锋,得多花些心思才行。”说完,他叫来一个仆从,在那仆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仆从领了命令,又叫上两三个人,往后院方向去了。 “鹿氏学堂后院的大树下是一个机关密室,密室里有鹿伯伯不可见人的秘密,对不对?” 鹿槐林脸色大变,他儒雅的外表被撕掉,露出了狠戾表情,“什么机关密室,没有,没有的事!” “鹿伯伯可能不知道,鹿氏学堂中有我的眼线。我不是第一次偷跑出家,一个月前,我曾偷偷来到此地,见了鹿氏学堂中的鹿元琛。” 所有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鹿元琛。鹿元琛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我没有。”他虽然矢口否认,但他脸上慌乱的表情出卖了他。 金怀钰继续说道:“元琛兄小小年纪就染上了赌瘾,背着家里人去赌场,输了不少钱。元琛兄害怕被打,不敢跟家里要钱,我便帮他把钱全还了,条件是他要帮我监视鹿伯伯是否有反常举动。元琛兄十分尽责,答应了的事完成得非常好,他帮我打探到鹿伯伯曾在某一个深夜偷偷去了后院,在后院大树底下挖出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一个圆形的石头,将石头投入大树的树洞中,便可打开隐藏在大树中的暗门。”说到这里,金怀钰郑重地向鹿槐林作了一揖,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向鹿伯伯说声道歉,昨晚我因为好奇,所以去了一趟地下密室。” 鹿槐林气得发抖。 金怀钰环视一周,问众人:“你们猜猜?我在密室中看到了什么?说来着实吓人,我看了密室中的东西后,害怕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密室的中央放着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他原本应该是个人的,但被挖去了眼睛、割掉了鼻子、薰哑了喉咙,砍去了四肢,放到罐子里面。这样的东西,我曾在书中读到过,应该叫做人彘。” 金怀钰缓缓道来,在场的人光是听他的描述,都已经毛骨悚然。 这时去后院的仆从扛着一个大罐子回来了,那罐子黑乎乎的,罐子口露出一个人头,头发蓬乱,没有鼻子,双眼眼珠被挖掉了,并塞了两颗铁球代替。 有不少男学生看见这个罐子,直接吐了。 扈飞霜想,幸好金怀钰把那群女学生关到讲堂里去了,不然呕吐的、哭叫的更多。 仆从们把罐子放在鹿槐林面前,金怀钰指着罐子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罐子里的这位,是失踪已久的御史大夫陈桥。鹿伯伯,你酷刑虐待朝廷命官,这件事在乡里乡外传开了的话,不知你的名望还有没有?” 鹿槐林脸色发白,拳头紧握。 “不过没关系。”金怀钰继续说,“咱们两家到底是世交,万事好商量。只要鹿伯伯把那颗白玉珠子交出来,今天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小侄从来没见过什么罐子,没见过什么人彘。” “哈哈哈哈!”鹿槐林突然大笑,“不愧是金铭远的儿子,脸皮够厚的。”他指着罐子里的陈桥说:“都被弄成这样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陈桥?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陈桥是你们金家帮我擒住的!我们是共犯!” 原来鹿槐林当年被政敌弹劾,被迫辞官,辞官之后他怀恨在心,他知道自己的发小金铭远背地里干着拿钱杀人的勾当,便花重金雇金家擒住了弹劾他的官员之一林桥。金家把林桥交给鹿槐林时是个完整的大活人,这是金家的规矩,雇主要死人就给死人,雇主要活人就给活人,一旦给出概不过问。鹿槐林带走陈桥的半年后,又找了金铭远一次,这次来他一扫被迫辞官的阴霾,容光焕发,精神十足。鹿槐林列了一张清单,上面是他的政敌的名字,鹿槐林要金铭远将这些人全部捉来给他。金铭远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么多朝廷命官,可不是闹着玩的。金铭远只答应帮鹿槐林抓三个人,并且这三个人要了天价,鹿槐林不愿出这么多钱,指责金铭远不念旧情,事情就此作罢。 林桥被弄成这般惨状,金家是共犯没错,但林桥是在鹿氏学堂被找到的,金家并没有留下把柄,金怀钰只要死不承认就行了。于是金怀钰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说:“鹿伯伯您说什么呀?什么共犯?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呢。” 金怀钰见鹿槐林还不肯交出白玉珠子,便嘱咐一个仆从道:“你去衙门报个案,说有个大案就要破了。你可以找昨天那位捕头,就说是我派你去的,请他来一趟。” 仆从领命,朝大门走去。金怀钰笑吟吟地对鹿伯伯说:“鹿伯伯,都这样了,您还不交出白玉珠子吗?” 鹿槐林看着金怀钰,突然突兀地笑了一下。 “鹿伯伯,您笑什么?” “笑你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都自身难保了,却还一无所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声,是金怀钰派去找捕头的那个仆从的声音。随后,又是连声惨叫,金怀钰守在鹿氏学堂大门口的仆从全被杀了。 金怀钰背后冒起一阵寒意,他的仆从全都身怀武艺,竟然被人轻而易举诛杀,来人到底是谁? 十来个彪形大汉冲入了鹿氏学堂,为首那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手中拿着一把大刀。他看见鹿槐林被阿旭用匕首抵着咽喉,“嚯”了一声,嗓门洪亮地说:“鹿槐林,你怎么被人挟持了?” 他环视四周,将大刀重重地往地上一杵,大声吼道:“这里哪个是金铭远那混蛋的小儿子金怀钰啊?” 金怀钰虽然聪明胆大,但毕竟初出茅庐,遇到这般变故,有些发懵,他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一旁的扈飞霜双臂环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心中悠悠地感叹:好精彩的一出戏啊。 靳思南 鹿槐林一指金怀钰,对那大汉说:“他就是金怀钰了。” 大汉一双虎眼放肆地打量金怀钰,点头道:“嗯,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成功把看戏的扈飞霜逗笑了。 金怀钰可就没心思笑了,他看向鹿槐林,目光中带着询问。 鹿槐林对金怀钰说:“贤侄,当年你爹凭着一身武艺,靠杀人赚了一大笔钱,他将这杀人的生意做大了,成为郁州一大富豪。但他不知足,还想让郁州各路绿林以及黑道中的各个势力臣服。不得不说你爹有点手段,如今金家几乎横行郁州黑道。但为此你爹也结下了不少仇家。”鹿槐林指了指冲进鹿氏学堂的大汉们,“这十一位英雄,是原牧山柳枝寨的好汉。” 哦,那就是土匪咯。扈飞霜默默地想。 “当年你爹为了让柳枝寨的好汉们臣服,派人马围攻了原牧山七天七夜,捉住当时柳枝寨的寨主柳重,当众砍头。这几位是柳寨主的下属。” “不是下属,是兄弟。柳重是我结拜大哥。”大汉纠正道。 “好,好,兄弟,兄弟。柳重被杀后,柳枝寨大部分人降了你爹,唯有这几位英雄不甘投降,叛逃出走。几位英雄后来中了官府的陷阱,下了狱,我动用一些关系和钱财,将几位英雄救出。几位英雄心系寨主大仇,正准备向你爹报复。我想如果杀了你,一定会给你爹带来莫大的打击吧。” 金怀钰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他看了一眼阿旭抵在鹿槐林的咽喉的匕首哦,心想这是自己的一个筹码,但那些土匪又不是鹿槐林的下属,挟持鹿槐林未必有用。 鹿槐林看出来他的焦急,慢悠悠地说道:“贤侄,你倒也不必着急,这是你爹结下的仇,让你去死,未免太不公平了些。如果你能大义灭亲,将你爹犯下的罪一一列出,以金小公子的名义将金家的真面目昭告天下,鹿伯伯保证一定不让柳枝寨的好汉们伤你一分一毫。是我将他们救出狱的,这个面子他们还是会给我的。” 金怀钰想:如今敌强我弱,硬碰硬讨不到什么好下场,不如先答应了他,假装跟他和好,等脱了身再想对策。鹿槐林和这些土匪的目标是爹爹,他们想借我打击金家,只要我乖乖配合,想来不会伤我。 金怀钰放低了姿态,对鹿槐林一揖,说:“小侄听鹿伯伯的。但小侄心里有一个问题,想让鹿伯伯解惑。” “什么问题?” “鹿伯伯为何要这么做?” “你爹做着杀人放火的勾当,竟然成就了那么大的家业;而刻苦求学的读书人,反倒落魄还乡。何其不公!所以我要让你爹身败名裂,要让世人看到郁州金氏的真面目。贤侄,你别不服,这是业报!”说这句话时鹿槐林眼露精光,是个激动又兴奋的样子。 金怀钰恍然大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年在教书先生病榻前,鹿槐林和金铭远一个得到官场通行令,一个得到武功秘籍,在当时怎么看都是鹿槐林的前途更大些,没想到多年过后,反倒是金铭远意气风发,鹿槐林落魄还乡。鹿槐林心中妒嫉、不甘,便想让金铭远身败名裂,想方设法要给金铭远最重的打击。 此时阿旭的匕首还抵在鹿槐林的咽喉上,鹿槐林得意地朝金怀钰一使眼色。 金怀钰了然。他看都不看阿旭,浅笑着对鹿槐林说:“鹿伯伯,此人是我的仆从,但他谋划挟持鹿伯伯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他说鹿伯伯手里的东西是偷的他家的,无凭无据的,实在是笑话。此人胆大妄为,冲撞鹿伯伯,该死。” “死”字刚出口,金怀钰身形一动,如旋风一般袭向阿旭,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几乎没有人看清楚金怀钰的动作,阿旭已经闷声倒地,胸口插着刚才他抵在鹿槐林咽喉的匕首。 鹿槐林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金怀钰。 金怀钰面不改色,说道:“让鹿伯伯受惊了。” 鹿槐林拍了拍金怀钰的手,转头对柳枝寨那几个土匪说:“各位英雄们,我们的目的是让金铭远身败名裂,他这小儿子的命留着还有用,还请各位不要伤他。” 土匪中为首的那个叫作钟龙,钟龙听了鹿槐林的话后哈哈大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鹿槐林,他说道:“鹿槐林,我们呢,都是粗人,粗人不比读书人,爱用些弯弯绕绕的诡计,粗人最喜欢简单粗暴的报复手段,比如杀人,又或者杀人全家。”他一指金怀钰,“这个人,我今天杀定了。不过看他刚才的身法,武功不错,我好久没跟人比武了,想跟他公平公正地比一场,他若有本事,就自己打出去,若是没本事,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咯。” 钟龙说罢,手中的大刀用力往地上杵了三杵,登时地面震动,尘土飞扬。金怀钰看他这阵势,心道不好,此人人高马大,光是拼蛮力,自己就够有得罪受了,何况他还身怀高强武功。 金怀钰望着鹿槐林,“鹿伯伯,您可要说话算数啊。” 鹿槐林也没想到这些土匪粗蛮难以管教,金怀钰暂时不能死,自己对付金家的计划天衣无缝,怎能让这些粗人破坏了,“钟英雄,我于你们有救命之恩,难道这点面子都不给?” “哈哈哈哈。”钟龙大笑,“别跟我提什么恩不恩的,你救我们出来,不过是出于私心,你想利用我们打击金铭远,还真当自己是恩公了?啊?哈哈哈哈。”钟龙向金怀钰勾勾手,“你上前来,跟我比武。” 就在双方对峙的紧张时刻,有个局外人闯了进来。 局外人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把长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冷冰冰。他飞檐走壁,从屋顶上跳下来,从天而降,落在天井正中央。 “你是谁?”钟龙不耐烦地问。 “靳思南。”来人干脆利落地答。 钟龙露出几分敬重的神色,“游侠靳思南?” 靳思南朗声道:“鹿槐林是哪位?” 金怀钰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意识到事情也许有转机,便指着鹿槐林说:“这位便是。” “你是鹿槐林?” “是。”鹿槐林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靳思南将长剑指向鹿槐林,问他:“御史大夫陈桥是不是在你手上?” 不等鹿槐林回答,金怀钰抢先一指那个装着人彘的罐子,“那里面的就是了。” 靳思南一看那罐子,顿时两眼发昏。他全身气得颤抖,一步一步走向罐子。他将人彘的头发撩起,确认了他确实是陈桥,爆发出一阵怒吼。 这吼声悲怆无比,听得人想哭。 吼完了,靳思南轻轻地帮陈桥整理头发,把塞在他眼眶里的铁球取出来,扔在地上。 “陈桥是个好官。”靳思南哽咽道,“当年忠言直柬,弹劾办事有失公允的鹿槐林,本是为民请命,没想到竟落得这般下场。”靳思南红着眼看向鹿槐林,怒骂:“阴毒小人!” “陈桥失踪后,我查了许久,才打探到是鹿槐林雇了金家掳走陈桥,陈桥现在极有可能被藏在鹿氏学堂中,却没想到已经被折磨成这副模样。鹿槐林辞官后在乡间过得悠然自得,那金家干着杀人的勾当赚得钱财无数,又靠着钱财打通上下,安享富贵。”靳思南苦笑,凄然念出一句俚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靳思南恶狠狠地看着鹿槐林,握紧了手中的剑。突然他举剑、起身,凌厉的剑风呼啸着朝鹿槐林而来。鹿槐林大叫“救我!”却在一瞬间被靳思南击倒,长剑戳穿了鹿槐林的心脏。鹿槐林眼睛睁的大大的,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这边金怀钰却在思索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靳思南从陈桥眼眶中取出、并扔在地上的两颗铁珠子上,他试探着走向它们,将它们捡了起来。两颗铁珠子分别在金怀钰的两只手掌上,金怀钰猛然发现,两颗珠子不一样重。 铁比玉石重,如果一颗是铁,一颗是玉石的话……金怀钰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将较轻的那一颗珠子使劲揉了揉,从珠子表面剥下一层皮,珠子露出它的真实面目,原来这不是什么铁珠子,而是一颗白玉珠子! 金怀钰的心脏“砰砰”直跳,十分激动。 这时候那钟龙又在催金怀钰比武了:“金怀钰,你赶紧过来,我们比武。” 靳思南听到这个名字,大步走向金怀钰,用长剑指着他,问:“你是金怀钰?金铭远的小儿子?” “是我。” “陈桥是你们掳去的。” “金家从来只是拿钱干活。” “肮脏钱也拿得这么理直气壮吗?” “靳大侠,您莫非想杀我?” “我确实想。” 金怀钰却胸有成竹地笑了,“靳大侠,您不能杀我。您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杀金家的人,也应该先去查出当时是谁动的手掳走陈桥的。陈桥这件事情我确确实实没有参与,所以您不能杀我。” 靳思南狠狠地看了金怀钰许久,冷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能杀你。但是金怀钰,善恶终有报,金家不会一直得意下去,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靳思南说完,便收了剑,他将陈桥从罐子里抱出来。陈桥没了四肢,形状恐怖,鹿氏学堂的男学生们被吓得叫出了声。靳思南脱下外衣,用衣服将陈桥绑在自己背上,他一个人绑得有些困难,人群中的鹿元琛忍不住过来帮他。鹿元琛帮靳思南将陈桥绑好后,靳思南向鹿元琛道了声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鹿元琛小声说道:“鹿元琛。” “是个有点侠义心的孩子,可惜了姓鹿。” 靳思南背着陈桥,一步一步走出鹿氏学堂,走的时候口中反复吟着同一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靳思南走后,钟龙再也忍不住了,他举起大刀,劈向金怀钰。金怀钰一躲,使出轻功与钟龙周旋。金怀钰跟钟龙过了几十招,渐渐处于下风,他身上挂了彩,狼狈无比。扈飞霜就在一旁看着,故意不出手。 突然钟龙一脚踹在金怀钰胸口,大吼一声举起大刀朝金怀钰砍去。眼看着金怀钰就要命丧刀下,扈飞霜连忙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钟龙的手腕上。 这一脚力道极大,钟龙大刀离手,扈飞霜眼疾手快,抢过了钟龙的大刀。钟龙将右手一伸,另一个土匪十分机灵地将自己的兵器抛给他,钟龙拿到兵器,又攻了上来,与扈飞霜对招。 扈飞霜能够在魔窟赐刀大会上夺得第一,对付一个钟龙自然不在话下。钟龙见这个下人模样的女子身手如此厉害,十分吃惊。 “小姑娘,你多大?”钟龙气喘吁吁地问。 “十八。” “我从未见过十几岁的人武功能有如此造诣。小姑娘,你是个天才。” “谢谢夸奖。”话音刚落,扈飞霜“刷刷刷”又连出三招,钟龙一个不防,兵器离手,连连后退。扈飞霜把握机会,将金怀钰的手臂一抓,提着他跃上了屋檐,逃出鹿氏学堂。 陷阱 扈飞霜拖着金怀钰出了鹿氏学堂,她抢了一匹马,把金怀钰扔了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驾马逃走。 金怀钰坐在扈飞霜身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紧紧地搂住了扈飞霜的腰。 扈飞霜救金怀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面对金怀钰始终有种狩猎的感觉,在她眼里金怀钰是她的猎物,自己的猎物,就算死也应该死在自己手里,怎能让别人杀了。 马儿离开市集,一直跑到野外。扈飞霜低头瞧了一眼金怀钰搂着自己腰的手,突然想整他一下。 “你别搂着我,怪不舒服的。”扈飞霜说。 “哦。”金怀钰把手松开。 扈飞霜见他松了手,双手空空没有东西扶着,便故意用力一夹马肚子,马儿受惊,猛地一颠,金怀钰一个不稳,翻身摔下了马。扈飞霜抛出一根长麻绳,麻绳的一头绑了个圈,圈套在金怀钰的双手上,一拉紧,正好打了个死结。 扈飞霜在马上,金怀钰在地上,两者之间连着一根绳子。扈飞霜拖着金怀钰前行,金怀钰身上还有伤,伤口在地上摩擦,苦不堪言。 拖行了好一会儿后,扈飞霜才停下来,她下了马,将金怀钰扶起来,解开他手上的绳子。 金怀钰低着头,一脸委屈,但并不生气。扈飞霜见他的脸上沾上了泥土,是个快哭了的表情,跟个可怜包似的,不禁心中一动,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泥。 “你不生气?”扈飞霜问他。 金怀钰摇摇头。 “为什么?” “你折腾我定是有原因的。况且被女孩儿折腾,不算折腾。” “要是被男孩儿这么折腾呢?” “那怎么也得揍他一顿。” 扈飞霜摇摇头,哭笑不得,“为什么你对待男子与对待女子差别那么大?鹿氏学堂的女学生们,你怕吓到她们,特地安排她们去讲堂里躲着;但对你那个仆从阿旭,却是说杀就杀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金怀钰撇撇嘴,一派天真地说:“男子与女子怎能一样呢?女子可爱、柔弱、冰清玉洁,就该被保护、被宠爱。至于阿旭,他是我的仆从,他的命本就是我的,我取他性命,有何不可?” 扈飞霜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所有女孩都可爱、柔弱、冰清玉洁,我就不是。” “你不柔弱,但你可爱。”金怀钰非常坚定的说。 金怀钰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有些晃神,轻轻地说:“我还认识一个女孩,她也不柔弱,不光不柔弱,她还十分凶狠,但……但她也可爱。如果不是我问了你的身世,知道你跟她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了。” 扈飞霜冷声问:“你查我?” 金怀钰连忙摆手,“只是问问。” 扈飞霜懒得理他。 两人上了马,慢悠悠地往前走。说来奇怪,两个人没有商量准备去哪,也都不知道这么一直走会走到哪,但就是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骑在马上,任马儿随意走。 山野中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声、蝉鸣、马蹄声。扈飞霜有些恍惚,她仿佛回到了魔窟,回到了她与金怀钰从明玉楼密道中出来,并肩走在雪地上的那一刻。 金怀钰乖乖地坐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说道:“莫离姑娘,你相不相信,人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只有与自己拥有同一种气味的人才能闻得到,其他人闻不到。人通过这种气味来识别同类。” “我只知道野兽才有这种能力。” “人不也是野兽吗?” “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金怀钰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我是同类。”他说的是实话,他总觉得从莫离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半年前他曾在一个叫扈飞霜的魔窟女子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金怀钰认为,人通过气味寻找同类,当没有找到同类时,人是孤独的,找到了,就不孤独了。他现在就不孤独。 扈飞霜拿着缰绳的手一僵,她想起来在魔窟的时候金怀钰曾说过她身上有风雪的香味,那时她骂他胡言乱语。 她不知道金怀钰为何要向现在身份是莫离的自己说相似的话,但她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她怀疑这也许只是金怀钰惯用的一种哄人的手段。 扈飞霜心中不快,将马赶得急了。马儿快速跑起来,“嗒嗒”的马蹄声紧凑而急促。 他对所有女子都是一个套路。扈飞霜想。 就在马儿跑过一处堆满落叶的地方时,突然陷了下去,马儿发出嘶鸣声,一瞬间天旋地转,扈飞霜和金怀钰直直坠了下去,坠入一个深深的陷阱。 下落时马也掉了下来,并且重重地砸在了扈飞霜腿上,扈飞霜痛得“啊”了一声。 金怀钰也被砸得眼冒金星,听到扈飞霜的叫声,他赶紧过来帮她把腿从马的身子下抽出来。 “你怎么样?腿还能动吗?”金怀钰问。 扈飞霜摇摇头,“肿了,疼得很。” 金怀钰抬头望去,发现这陷井很深,陷阱口已经盖上了铁网。 “我试着用轻功游上去看看,看能不能出去。”金怀钰说。 “嗯。” 金怀钰运起轻功,贴着陡壁游了上去。他游到顶部,手把在铁网上,使劲往上推。然而那铁网沉得很,金怀钰又是悬空的,脚下没有地面踩着,很难发力。 金怀钰落了下来,额上冒汗。 “推不开,我再试试。”他说着,又游了上去。可试了三次,他仍然没有办法把那沉重的铁网推开。 金怀钰坐回扈飞霜身旁,有些丧气地踢了旁边的马儿一脚。马儿发出一声嘶叫。 “马儿啊马儿,你说你怎么那么笨,陷阱在前面也不懂绕开。” “树叶盖着,它看不到。” “那也是它的错。” 扈飞霜摇摇头,觉得金怀钰有时像个小孩。 “算了,不试了。”金怀钰说,“就在这坐着等吧,设陷阱的人会来的。”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紧张道:“哎呀,我的白玉珠子呢?” 他在找从鹿氏学堂中拿到的那颗白玉珠子。 金怀钰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借着月光在角落里找到了它。金怀钰将它拿在手里,露出笑容。 扈飞霜问:“这珠子到底什么用处?你这么费劲心力得到它。” 金怀钰在扈飞霜身旁坐下,说:“你想知道吗?叫声好哥哥,我告诉你原委。” 扈飞霜“啧”了一声,闭上眼睛往后一仰,“不听了”。 人就是这样,你逼着他说的时候,他偏偏不说,当你不想听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金怀钰见扈飞霜闭上眼睛不理人,当真对白玉珠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便扯了扯她的衣角,“莫离姑娘,你快起来,我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金怀钰将这白玉珠子的秘密娓娓道来:“我爹和鹿槐林年轻时曾跟着同一个教书先生读书,那教书先生颇有来头。临终前教书先生分别给了我爹和鹿槐林不同的礼物,我爹得到的是武功秘籍和龙庭宝刀,鹿槐林得到的是给丞相的手写信和一个锦盒,那锦盒先生嘱咐他十年后再打开。我爹本对那‘龙庭’不怎在意,直到几年前遇到一位见多识广的长者,长者告诉我爹,龙庭宝刀中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不过要打开刀上的机关才能找到。我爹仔细研究了‘龙庭’,发现它的刀柄上有一个凹槽,能放下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珠子,我爹认为这就是机关所在。又过了许久,有次我爹在和鹿槐林的交谈中,听鹿槐林说他打开了教书先生给他的锦盒,锦盒中放着一颗白玉珠子,鹿槐林说那白玉珠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为何先生要他十年后才打开。我爹当时就意识到,那珠子也许就是打开龙庭宝刀机关的钥匙,先生让鹿槐林十年后打开锦盒,也许是不愿龙庭宝刀的秘密这么快被发现。我爹想跟鹿槐林要来那白玉珠子,可鹿槐林非逼我爹去杀他以前在朝堂上的对头才肯将珠子交出,我爹不愿,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所以你是奉你爹的命令来鹿氏学堂找这白玉珠子的?” 金怀钰摇摇头,“不,不是我爹让我来的,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爹不知道。我爹他一向不愿我插手家族的事务,他只希望我安安稳稳地长大,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别招惹任何事端。但我不愿,我在青霄坛里闷极了,每次听哥哥们讲他们在外面的冒险,我都十分向往。我总跟爹爹闹,闹啊闹,爹爹才在半年前允许我跟着二哥去冰窖魔窟,但在冰窖魔窟中我惹了些事端,所以爹爹又不让我出门了。” 扈飞霜有些恍惚,原来离自己“死去”,已经过了半年了。 “我想帮爹爹把白玉珠子取到,并解开龙庭宝刀中藏的秘密。我想只要我办成了这件事,爹爹就不会再把我当小孩子、不会再小瞧我了。” “你现在做到了,可以回去邀功了。” 金怀钰露出得意的神情。他脱下外衣,扈飞霜这才发现,在金怀钰的后腰上就挂着龙庭宝刀,只不过一直被外衣遮住。 “看,这就是龙庭宝刀,我从家里偷出来的。”金怀钰道。 扈飞霜悠悠地想:我早就看过了。 “我们打开机关,看看秘密是什么吧。”金怀钰跃跃欲试。 扈飞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信任我?” “我说了,我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所以我跟你亲近。” 金怀钰将白玉珠子放入“龙庭”刀柄的凹槽中,放进去之后,金怀钰发现“龙庭”的刀身松动了,他旋转刀身,将刀身与刀柄分离,惊讶地发现那刀身原来是中空的,里面塞了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帕,丝帕上用黑色丝线绣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面的内容四字为一小节,八字为一小段,金怀钰读了许久,却始终读不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上面的字,好像在描写某些动作,莫非是武功秘籍?可又不太像,因为这动作写的古怪得很,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金怀钰喃喃道。 他看不明白,也就不看了,将这丝帕收入怀中。继续跟扈飞霜聊天。 “莫离姑娘,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对待男子与对待女子差别那么大吗?” “为什么?” “我们家的男子,像我爹爹和哥哥,总把我当小孩,就连那些仆从们,在他们眼里我只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公子;但女孩就不一样了,丫鬟们都可崇拜我了,我送她们东西,她们就把我当作世上最好的人,我帮她们教训欺负她们的小厮,她们就把我当作第一大英雄。所以我从小就喜欢跟女孩玩。” 两人东扯西扯地闲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坠入梦乡之前扈飞霜想:这个世上的事,还真是神奇啊。 对啊,这世上的事总是这么神奇,你预料不到你会跟谁一起掉入陷阱中,在这陷阱中东西南北闲扯一通;也预料不到那个跟你闲扯一通的人,在什么时候就突然间从你的生命中退出了。 孙骁和 第二日清晨,扈飞霜和金怀钰被争执的声音吵醒。 铁网已经打开了,地面上站着两个人,看不清脸,但能辨别得出是两个高大的胖子。 其中一个胖子对另一个胖子说:“下面那两个人一动不动,估计早就摔死了,就不拉上来了吧,费力气!” 扈飞霜翻了个白眼:晦气!大清早的说谁死了呢? “人死了,我看那马没死啊,马总得弄上来吧,一匹马可贵了呢!” “马那么重,陷阱这么深,怎么弄上来?都怪你,怪你要挖这么深的陷阱。” “我没说挖这么深,是你要挖这么深的!” “是你!” “是你!” …… 扈飞霜和金怀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上面的不会是两个傻子吧。 金怀钰冲着上面喊了一句:“喂,我们没死呢!” 上面突然一片安静,随后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没死!没死!哈哈哈,太好了!” 一根绳子从上面抛了下来,扈飞霜抓住绳子,绳子缓缓往上收,把扈飞霜拉到地面上。扈飞霜离开陷阱后,看了看面前的人,有些懵。 面前是两个高高大大的男胖子,约莫三十岁左右,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俩人穿着年画娃娃一样的大红袄子,打扮也跟年画娃娃似的,而且这两人还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 一个年画娃娃啃了啃手指头,笑嘻嘻地说:“是个小姐姐。” 还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扈飞霜默默地想。 这时陷阱下金怀钰又喊了一句:“喂,下面还有一个人呢!” “马上马上。”那俩人将绳子抛了下去,将金怀钰也拉了上来。 金怀钰上来后,看到俩人的模样,也吃了一惊,“你们俩是在唱戏?杂耍?” 一个年画娃娃不高兴了,说:“宝宝既不是唱戏的,也不是杂耍的!” “还宝宝?”金怀钰憋笑。 “下面还有匹马,我们怎么把它弄上来?”两个年画娃娃开始商量了。 “你把绳子绑在我的腰上,把我放下去,我把绳子绑在马上,然后你再把我拉上来,我再跟你一起把马拉上来。” “好好好。” 说着,他们其中一个人开始往另一个人身上绑绳子。绑绳子那人绑到一半,忽然想到有哪里不对:“我把你放下去,你把绳子绑在马上,然后我怎么把你拉上来啊?我一个人拉不动马的。” “那就你先把我拉上来,再一起拉马。” “那这样绳子就没有绑在马上了呀。” “那我就再下去绑马。” “那我怎么把你拉上来啊?” …… “你们两个。”扈飞霜受不了了,“你们只有一根绳子吗?” 两个年画娃娃面面相觑,突然恍然大悟,快乐地说道:“对对对,我们不只有一根绳子,我们有两根绳子。一根绑在我身上,一根我拿着,把我放到陷阱中后,我用手里那根绳子把马绑好,拿着绳子的另一头,再被拉上来。” 金怀钰和扈飞霜算是明白了,这真的是俩傻子。 金怀钰凑近扈飞霜,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腿伤了需要马驮着,一会儿等他们两人把马拉上来,我制住他们,把马夺过来之后再走。” 扈飞霜点了点头。 两个年画娃娃齐心协力把马从陷阱里弄了上来后,跟小孩儿似的跑到金怀钰和扈飞霜面前邀功:“看,我们厉害吧!” 金怀钰笑眯眯地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说:“厉害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金怀钰朝他招招手,故作玄虚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年画娃娃听到好玩的东西,立即乐了,他兴高采烈地靠近金怀钰。金怀钰在他走近后,突然动手,出拳击他胸口,可没想到年画娃娃虽然胖,但极其灵活,他挡住了金怀钰的拳头,并死死捏住金怀钰的手腕。金怀钰想要撤拳,没想到那人手劲极大,没撤成。年画娃娃“哼”了一声,将金怀钰的手腕一掰,金怀钰疼得“啊”了一声。 豆粒大的汗珠从金怀钰额上渗出,金怀钰灵机一动,大声道:“你们欺负人,你们以多胜少,以大欺小!” 年画娃娃听金怀钰这么一说,吓得收了手,他咬了咬手指,问另外一个年画娃娃:“大娃,他说我们以多胜少,以大欺小,是不是呀?” 被称作“大娃”的人若有所思道:“他们两个人,我们也两个人,不是以多胜少啊……至于以大欺小,二娃,我们几岁来着?” “不记得了……” 金怀钰坐回扈飞霜身边,低声说:“脑子虽然不灵光,但武功着实不低。” 扈飞霜说:“我看他俩并没有伤我们的意思。咱俩要是自己在这林子里瞎走,反而容易迷路,不如先跟着他们。” 她刚说完,两个年画娃娃就大摇大摆地过来了。其中一个装作凶巴巴的样子,指着扈飞霜和金怀钰说:“你们两个,跟我回寨子,然后让你们家里人拿钱来赎!” 金怀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的腿受伤了,我的手受伤了,所以你们要把马让给我们骑。不然就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年画宝宝瞧瞧马儿,又瞧瞧金怀钰,挠挠脑袋,只好说道:“好吧。” 于是金怀钰和扈飞霜舒舒服服地坐在马上,两个年画宝宝牵着缰绳,四人一路西行。 一路上金怀钰跟年画宝宝聊天得知,两人姓顾,分别叫顾大娃和顾二娃,是对双胞胎。两人虽然看起来年龄在三十左右,但行为举止与孩童无异,想来是小时候出了什么变故,脑子坏掉了。 四人一马上了一座山,进了一个山寨,山寨里的人见大娃和二娃抓了一对男女回来,纷纷侧目。 金怀钰问顾大娃:“你们这山寨叫什么名字?” “柳枝寨。好听吧?” 扈飞霜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问金怀钰:“鹿氏学堂里要杀你的那些人,不就是柳枝寨的?” “是,不过不用慌,那群人是已经叛出柳枝寨的,现在的柳枝寨,早就归顺了我们金家。郁州城外八十八个土匪寨子,全都被金家收服啦。”金怀钰得意道。 “顾大娃,顾二娃,你们跑到哪里去了!”一个洪亮的女声传来,大娃和二娃听到这个声音,都打了一个激灵。 一名穿着红色软甲的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女人约莫三十岁,方下巴,浓眉大眼,扎了个高马尾,身材高高大大,十分精神。 顾大娃和顾二娃站得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朝女人鞠了一躬,齐声道:“寨主好!” 金怀钰小声对扈飞霜说:“柳枝寨的现任寨主,名字好像叫孙骁和。” 金怀钰虽然没有见过孙骁和,但听他二哥描述过这个人。 金怀钰翻身下马,向孙骁和行了个抱拳礼,“孙寨主好。” 孙骁和打量了他一番,“你认识我?你是谁?” 金怀钰大方地报出家门:“郁州金氏,金怀钰。” 孙骁和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恢复镇定,“金家那位最小的公子,我有所耳闻,可惜一直没见过面,你说你是金小公子,我不能随意相信。” “您可否帮我送一封信到郁州,我家里人见了信,会来寻我的,到时您就知道我没有撒谎。您若帮我这个忙,金家会用万两白银做答谢。” 顾大娃和顾二娃两眼放光,掰着手指算道:“万两白银哎!好多钱!” 孙骁和心想:银子事小,别得罪金家才是首要。此人如果当真是金小公子,那还真得好生伺候着。 孙骁和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那请公子先到屋内休息,我这就差人去送信。” “谢谢孙寨主。孙寨主,请问有跌打药酒吗?这位姑娘的腿伤了。” “跌打药酒多得是,一会找人给你拿。” 突然,寨门口传来刀剑的声音。孙骁和眉头一皱,大声问:“谁在那斗殴?”她的嗓音较其他女子粗,语气沉而稳,很有威严。 一男子跑过来对孙骁和说:“寨主……是钟龙一伙人回来了。” “钟龙?他不是被官府捉了吗?” “不知道怎么又出来了。” “去看看。” 孙骁和还没走出两步,钟龙一群人就突破寨门冲进来了。 “孙寨主,好久不见。瞧你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啊。”钟龙将大刀往地上一杵,对孙骁和说道。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金怀钰身上,“哟,金小公子,我正找你呢,原来你在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金怀钰嘻嘻笑道:“才一会不见就找我啊,多谢想念。可我是一点都不想见你。” 钟龙指着金怀钰对孙骁和说:“他来找你求助来了?哼哼,孙骁和,你是真的打算做金家的狗做到底了?” 孙骁和上前几步,站到钟龙面前。孙骁和身材高大,几乎和钟龙差不多高,阵势上一点也没输,她眉头一竖,骂道:“把你那张狗嘴洗干净点再说话!钟龙,你早他娘的叛出柳枝寨了,现在回来干嘛?” “回来接管柳枝寨啊。我打算联合八十八寨的人,干掉金家,杀金铭远,为大哥报仇!” 金怀钰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钟龙一瞥金怀钰,冷冷地说:“口气大不大,我今天先杀了你再说!” 话音刚落,他提起大刀朝金怀钰劈来,孙骁和忙大喊一声:“兵器!”一把红缨枪立即抛到她手里。孙骁和舞着红缨枪与钟龙大战八十回合,难分胜负。 扈飞霜看那两人打了好久,对金怀钰说:“我腿疼,一会你把我抱起来,看准了钟龙的位置,把我扔过去。” “你要干嘛?” “他俩打得我心烦,我去帮孙骁和把钟龙杀了,不然这架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金怀钰半信半疑地把扈飞霜抱起来,扈飞霜嘱咐了一句:“扔准点。” “舍不得扔……”金怀钰小声道。 “啧,少废话。” 金怀钰看准了时机,将扈飞霜往钟龙身上一抛。扈飞霜在半空中瞅准了位置,伸手把钟龙的脖子一箍,挂在钟龙身上。钟龙始料不及,身子失去平衡,往后一仰,扈飞霜突然伸出手,手指往钟龙的眼睛一戳。钟龙长长地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扈飞霜松开钟龙,钟龙捂着眼睛东摇西摆地跑,孙骁和举起手中的红缨枪,往钟龙背后一掷,红缨枪穿过钟龙的身子,钟龙倒地身亡。 扈飞霜转过头,目光瞥见金怀钰,却见金怀钰失了神似的看着自己,口中不断喃喃道:“像……真像……” 扈飞霜一瘸一拐地走到金怀钰身旁,问他:“你嘀咕些什么呢?” 金怀钰顿时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有啊。” 缘终 金怀钰与扈飞霜在柳枝寨里呆了三天。金怀钰难得出来一次,一点都不着急回家;扈飞霜无处可去,也就随遇而安。扈飞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总觉得自从那天她帮孙骁和杀钟龙后,金怀钰有时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这三天扈飞霜的最大感触是柳枝寨的跌打药酒药效真不赖,她的腿擦了三天药酒后已经完全不疼了。 第三天晚上,金怀钰跟柳枝寨的人喝酒玩,他酒量不算好,喝酒就犯困,于是早早睡了。扈飞霜无事可干,也回房睡觉,她的房间在金怀钰隔壁,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扈飞霜渐渐坠入梦乡,迷迷糊糊中她仿佛身处于一个幽暗的密道中,她抱着一个男子,男子的皮肤炙热无比,扈飞霜轻轻唤了一声:“金怀钰。”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风将她周围的一切都吹得无影无踪,包括身边的金怀钰。 扈飞霜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一扇窗户没关,冷风从窗户刮了进来。 一弯冷月挂在夜空上,被窗框框成一幅画。扈飞霜披上衣服,朝窗户走去,想要把窗户关上。但走到窗边时,扈飞霜却呆站着盯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想金怀钰了。 神使鬼差地,扈飞霜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此时到处都黑灯瞎火的,柳枝寨里的人全睡了,现在的时辰应该很晚了。 扈飞霜来到金怀钰房间的窗户前,她拿出一把匕首,撬开了窗户的插销。她将匕首收在腰后,从窗户进到房间里,又悄悄把窗户关好。 扈飞霜轻手轻脚地走到金怀钰床边,在金怀钰床边看了好一会。床上的金怀钰一动也不动,扈飞霜耸耸肩,心想自己真是无聊至极。 就在扈飞霜转身准备回房去时,金怀钰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而沉重,似乎是在做噩梦。 黑暗中金怀钰突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扈飞霜心中一惊,意识到金怀钰要醒了,她无处可逃,慌忙运起轻功,跃到房梁上,躲到梁上柱的后面。 “蹬蹬瞪”的声音传来,是金怀钰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去点灯。很快,房间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金怀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他大口喘着气,嘴唇有些发白,似乎是被刚才的噩梦吓到了。他有些神经质似地翻了桌底和衣柜,又趴下去看了一眼床底,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怎么了?扈飞霜疑惑。 金怀钰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放松了下来,坐在了凳子上,那盏油灯前。他将脸埋在双手间好一会儿,忽然呜咽着自言自语:“飞霜,是你吗?” 房梁上的扈飞霜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金怀钰继续自言自语:“刚才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出现了幻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我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但我总觉得,那是你。” 扈飞霜有些紧张。 金怀钰轻轻叹了口气,说:“也许是你的鬼魂吧,你的鬼魂心有不甘,来找我来了。飞霜,你知道我现在神经质到什么地步吗,我甚至怀疑莫离被你附了身。啊,你或许不知道莫离是谁,她是鹿氏学堂的下人,她也会琉璃万花手,她说是一个乞丐教她的,那个乞丐已经死了。三天前我见她跟别人动手,把人眼睛戳瞎的手段跟你在明玉楼对付那个采花贼的手段好像。我查过她的身世,平平无奇,跟你、跟魔窟更是毫无关系。但为什么她会那么像你呢?你说,到底是不是你附了她的身?” 听到这里,扈飞霜心里一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喉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 金怀钰像是陷入回忆,他坐在凳子上,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飞霜,半年前是我对不起你。” 他对不起我什么?扈飞霜想。 金怀钰低下头,似乎在忏悔,“我到逍遥峰的第二天,去了你家,看到你和陆殿卫他们在打斗。其实那天我并非恰巧路过,我……我其实在第一天偶遇你之后,就向蚩尤殿的殿卫把你的身世打听到了,我知道你是王疏延的传人,所以才去找你。” 金怀钰嘴上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其实我一开始就是对她感兴趣的,否则又怎么会特地去向殿卫打探她? 扈飞霜的心被刺了一下: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王疏延的琉璃万花手才接近我的。 金怀钰又说:“在明玉楼中你杀那采花贼的手段,凶戾果决,说实话,我看到时,我心里是害怕的。我想一个女孩子手段怎么能那么狠,一点都不温和。” 扈飞霜皱紧了眉,心中暗骂:在魔窟每个人都是这样。况且我瞧着你对付人的手段也没多温和,怎的我就不行?只因为我是女子吗?放屁呢你。 扈飞霜心里很难受,她说不上来那种难受是什么感觉,是委屈?是不解?还是怄气?她想到在杀死采花贼之后两人回到密道,在密道中发生了肌肤之亲,心里难受又疑惑:你既然怕我,又为何要跟我做那件事? “飞霜,说到明玉楼,我不会忘记,在明玉楼的密道中,我与你……”金怀钰脸上绽开淡淡的笑容,“那天晚上是很难忘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但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做那件事。” 扈飞霜心脏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想:你不知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金怀钰假装轻松地一笑,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或许,男人吧,诱惑在眼前,终究是抵不住的。”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在心中质问自己:所有诱惑都抵不住吗?如果那天不是她,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她于我,是不是特殊的? 扈飞霜于金怀钰确实是不一样的。金怀钰也曾跟自己的侍女行过云雨,但密道中扈飞霜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扈飞霜是炙热的火,是热烈的风,席卷而来,让他身与心共同沉沦。最重要的是,在扈飞霜面前他心情激荡,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这是在面对侍女时没有的。 但金怀钰不愿意承认这些,他宁愿说服自己男人在任何女人面前都是这副模样,也不愿意承认他与扈飞霜之间存在双向的爱恋。为什么?因为扈飞霜身姿矫健、性情乖戾、出手凶狠,这些从来从来就不是他想象中未来妻子的模样,所以他不敢对扈飞霜轻言爱恋,他很矛盾。 此刻房梁上的扈飞霜气得眼睛都红了。所以那天你与我云雨,并不是因为爱我,如果换作其他女子,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是吗?她在心里问金怀钰。 扈飞霜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 金怀钰又道:“我最对不起你的一点,是我与二哥离开逍遥峰的那一天,在蚩尤殿上,你被关在小房间里,在里面拍门向我求助,我装作不知道。我……我其实是知道你在里面的,因为我看见在门边掉了一只金耳坠,那是我送给你的,所以我猜到你就在门里。” 扈飞霜猛地想起来,她逃出蚩尤殿,劫持逍遥峰关卡上的一名小卫士时,曾想用金怀钰送她的一对金耳坠诱小卫士说出金怀钰的消息,可当时她在身上摸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只,另一只不见了。原来那另一只耳坠,是在萧景山把她拖进小房间时掉在了门外。 他早就知道小房间里关着的是我。扈飞霜的手指抠着房梁,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 金怀钰揪了揪头发,“我知道也许你知道了以后会怪我,可是……可是当时的情况确实不能怪我呀,那里是蚩尤殿,是萧景山的地盘,我就算说出来了你就关在里面又能怎么样呢?不光不能救你出来,可能自己也搭进去了。所以我只能逃走呀……飞霜,如果换作你,你也会走的,对不对……” 扈飞霜有些喘不过气。她胸口有一股气,一股苦涩的怒气,要把她撑爆。 是啊,换做是我也许我也会走。可是金怀钰,既然如此,你何必招惹我? 怒气与怨气在扈飞霜胸口炸开了,扈飞霜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 金怀钰转过头,朝笑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扈飞霜跳下房梁,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似冰霜一样冷冽,眼睛红得可怕。她向金怀钰走来。 金怀钰疑惑地问:“莫离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扈飞霜疾步走近金怀钰,突然从后腰掏出一把匕首,猛地一下刺入了金怀钰心口! 这一刺太过突然,金怀钰没能避开。 金怀钰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扈飞霜。他嘴巴动了动,叫了几声“莫离”,可扈飞霜没有应他。过了一会,金怀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鲜红的血浸湿了他的衣服。 扈飞霜的大脑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慢慢地蹲下去,手指去探金怀钰的鼻息——没有呼吸了。 扈飞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全身发抖,手脚冰凉。 我杀他干什么?我是不是疯了?她想。 眼泪从扈飞霜的眼眶中溢了出来,她颤颤巍巍地爬向金怀钰,将他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金怀钰?我是扈飞霜啊。”扈飞霜轻轻地说。可金怀钰没有回应她,金怀钰死了。 次日清晨。 柳枝寨门口来了一群人,说是郁州金氏的,来迎接小公子回府。寨主孙骁和急匆匆地来到寨门口,确认了他们有金氏令牌后,亲自将他们迎了进来。 为首那青年名叫关右宏,是金二公子金怀霖手下的得力干将,此次由他率人前来柳枝寨接金怀钰回去。 关右宏大摇大摆地进了寨门,孙骁和跟他说话,他要么点头,要么只说一两个字,态度高傲得很。 “孙寨主,你们这柳枝寨有些寒碜啊。”关右宏摆着张臭脸,指指点点。 孙骁和不卑不亢道:“兄弟们住得习惯就行了,毕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 “你们不娇贵,我们金小公子娇贵啊!我是怕小公子在你们这住出什么毛病来!” 孙骁和微微一笑:“才三天而已,住不出什么毛病。关兄是直接去接小公子吗?还是先喝口茶?” “不喝了,接了小公子就走。你们这的茶叶,想来也没什么好喝的。” 孙骁和便顺了他的意,她问手下:“金小公子起床了没有?” “应该没有。”手下回答。 “你领路,直接带关兄去金小公子的房间吧。” “是,寨主。” 于是郁州金氏一行人一起往金怀钰的住处去了。孙骁和跟在队伍后面,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她身边的是柳枝寨的军师赵宣,赵宣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对孙骁和说:“这郁州金氏的人,够颐指气使的。” 孙骁和平静道:“能不颐指气使吗?郁州金氏收服八十八寨,在我们面前他们是胜者。老赵啊,记住这个道理,无论在哪里,胜利的人,连鼻孔都他娘的是朝天的。” 他们来到了金怀钰的房门前,领路那人小跑上前去,敲了敲门,问:“金小公子,起来了吗?” 没有回应。 关右宏对着门恭敬地一揖,大声道:“小人关右宏来接公子回家。” 还是没有回应。 众人面面相觑。 灭了金家 关右宏走上前去,敲了一会儿门,始终不见回应。他鼻间闻到一丝淡淡的腥味,似乎是血腥。 关右宏心中警铃大震,他当机立断,抬起右脚将房门踹开,冲了进去。 关右宏看见一滩刺眼的鲜红的血,他们的金小公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一个年轻女子面无表情地抱着他。 关右宏全身发抖,“金小公子……他怎么了?” 此时其他人也都靠近房间,围在房门口,见到房中情形,无一不大为惊骇。孙骁和拨开人群挤了进来,骇然道:“怎么会这样?金小公子他……” 扈飞霜突然开了口:“死了。” 孙骁和脑子“嗡”了一下,想:完了,柳枝寨完了。 关右宏的表情夹杂了震惊、悲伤和愤怒,他指着扈飞霜质问:“是你杀了我们公子?” 扈飞霜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可谓是平静地回答:“是我杀的。” 关右宏气得表情扭曲,问孙骁和:“孙寨主,你怎么解释?” 孙骁和忙道:“此人不是柳枝寨中人,她是跟着金小公子来的,我们一直以为她是金小公子的婢女。” “金小公子的婢女中没有这个人!好个孙骁和,好个柳枝寨!你们谋杀我们公子,还妄想撒谎欺瞒我!整个柳枝寨,等着灭亡吧!” 孙骁和忙道:“此事确实与柳枝寨无关。”她将目光转向扈飞霜,“来人,把这个人抓起来,问个明白!” 一群人朝着扈飞霜一拥而上。扈飞霜将金怀钰轻轻放下,站了起来。她以一敌多,几乎是轻轻松松,把攻上来的人纷纷打趴。关右宏见状,气得握紧了拳头。 “拿剑来!”关右宏大吼。 手下送上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关右宏拿了剑,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朝扈飞霜斜刺过去。关右宏是用剑高手,而扈飞霜没有武器,一开始扈飞霜只是左右躲闪,两人一追一逃了好几个回合,渐渐地关右宏将扈飞霜逼到窗边,此时窗户关着,扈飞霜心生一计,她突然用自己的身体往窗户上一撞,撞击的力道十分大,将窗棂撞断,她取了断掉的一根尖锐的木条拿在手里当作武器,又从窗户的大洞跳出了房间。关右宏也从窗户的大洞追了出去,扈飞霜就在外面,拿着手中尖锐的木条朝关右宏一刺。关右宏蹲下身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去,扈飞霜又拿着尖锐的木条朝地上的关右宏连刺几下,关右宏连忙拿剑格挡。关右宏从地上跳了起来,与扈飞霜在院子中进行了激烈的打斗。 孙骁和等人立即从屋内到院子中去,突然听见关右宏“啊”的叫了一声,只见他拿剑的右臂鲜血淋漓。扈飞霜冷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长木条尖锐处染着雪,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角,威风凛凛。 关右宏咬牙切齿地想:这女子什么来路?身手如此厉害? 他料想自己打不过扈飞霜,今日无法再战,见手下已经将金怀钰的尸身抱了出来,便恶狠狠地看了柳枝寨众人一圈,威胁道:“为接金小公子,金家派了五百人马前来,除了我们上山的这几个,其余人马全部守在原牧山下,已经将原牧山团团包围,从现在开始,柳枝寨的每一个人都休想离开原牧山一步!我会立即飞鸽传书给家主,告诉家主这里的一切,你们柳枝寨,就等着屠寨吧!” 说完,他率领手下,带着金怀钰的尸身离开了柳枝寨,下了山。 院子中留下扈飞霜和孙骁和一干人等。扈飞霜跟个木头似的呆呆地站着。孙骁和来来回回地走,思考对策。 顾大娃和顾二娃这对双胞胎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孙骁和连忙迎上去,问:“山下情况怎么样?” 顾大娃天真烂漫地说:“山下好多好多人哦,他们全部拿着武器,好像还有大炮!” 顾二娃接了一句:“是呀是呀,他们把原牧山围得水泄不通,出都出不去了呢。” 军师赵宣对孙骁和说:“关右宏已经把原牧山围了,不过要想攻上寨来的话,关右宏定要先请金家家主做决定。” 孙骁和道:“他已经飞鸽传书给金铭远了。金铭远收到信后,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赵宣忧心忡忡地说:“众人都知道,金怀钰是金铭远的小儿子,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听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在柳枝寨被杀,我猜金铭远会做的决定是……屠寨!” 孙骁和眉毛都拧成一团了。 而此时始作俑者扈飞霜,却摆着一张事不关己的冷脸冷静地站着。 这时孙骁和身边的一名下属乔复向孙骁和献计:“寨主,属下认为,我们应该把杀死金小公子的真正凶手,也就是眼前这名女子抓住,砍掉双手后献给金家,并向金家解释柳枝寨是无辜的!” 孙骁和问:“为何要砍掉双手?” 乔复答道:“砍掉双手是为了替金家泄愤,金家见凶手遭受断臂酷刑,出了一口恶气,说不定就能放过柳枝寨了。” 乔复为了表现自己,主动上前,对孙骁和说:“寨主,待我拿下这个妖女!” 孙骁和见过扈飞霜动手,知道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个高手。乔复自大无知,以他的功夫,对上扈飞霜会死得很惨。孙骁和想要阻止乔复,可还未等她开口,乔复已经拿着兵器朝扈飞霜过去了。 扈飞霜见乔复朝着自己来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扈飞霜拿着染血的木条对战乔复的大刀,几乎是轻轻松松就卸了乔复手中的兵器。她将乔复的大刀夺过来,点了乔复的穴道,让乔复面对着孙骁和等柳枝寨的人跪倒。扈飞霜冷冰冰地看了孙骁和一眼,突然脱去了乔复的上衣,使他光着个膀子。 孙骁和对扈飞霜的举动摸不着头脑,她问扈飞霜:“你干什么?” 扈飞霜冷笑了一下,突然以骇人的速度举起大刀,在乔复脊椎的位置割出一道口子,赤.裸的背被一分为二。可怕的事情来了,扈飞霜就着那道口子,开始一点一点活剥乔复的皮! 在场的所有人,乔复、孙骁和、柳枝寨的其他人,除了扈飞霜外全部爆发出尖锐的叫声,痛苦的、求饶的、惊恐的、斥责的。孙骁和身为土匪头子,虽然没少杀人,但从未见过这种残虐的手段,她嘴唇发抖,指着扈飞霜大声道:“你住手!” 扈飞霜却两只手都用上了,她慢悠悠地问:“还抓不住抓我了?” 孙骁和怕再这样下去乔复会死掉,连忙对扈飞霜说:“姑娘停手,有话好说。” 扈飞霜继续剥,乔复杀猪似的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扈飞霜再问:“还抓不抓我了?” 孙骁和一惊,赶紧说:“不抓!在柳枝寨没人敢抓姑娘!” 扈飞霜这才停了手。她放过乔复,乔复早就痛晕了过去,后背血肉模糊,顾大娃和顾二娃上来一看,哭着对孙骁和说:“寨主,他都成这样了,会不会死了?” 孙骁和说:“你们两个赶紧送他去小山洞姜神医那里医治!” 顾大娃和顾二娃连忙抬起乔复就走。 扈飞霜手上还沾着血,她不管这些,一步一步走近孙骁和。孙骁和身边的柳枝寨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唯有孙骁和毫不畏惧地一动不动。 “这里管事的是你对吧?”孙骁和比扈飞霜高大半个头,扈飞霜抬起头,直视孙骁和的眼睛。 孙骁和不躲不闪,答道:“是。” “你让他们出去,我和你聊聊。” 赵宣担心扈飞霜又动手,朝孙骁和连连摇头。孙骁和却听了扈飞霜的话,让他们全都出去了。 诺大的院子只剩下扈飞霜和孙骁和两人。 “你为什么杀金小公子?”孙骁和先说话了。 “私仇。”扈飞霜非常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话锋一转,道:“金家来的人亲眼看见金怀钰死在柳枝寨,现在他们准备禀告金铭远,让金铭远下令屠寨。这个时候你把我交出去,也保不了柳枝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不是金怀钰的婢女,那些金家来的人是第一次见到我,并且还是在柳枝寨见到的。这个时候你去解释我不是柳枝寨的人、我跟柳枝寨没关系,谁会信?人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他们会查你的来历。金家神通广大,能查到你的背景的。” “就算他们查出来我不是柳枝寨的人,他们也会怀疑我是否受了柳枝寨的人的指使。反正事情发生在柳枝寨,你们脱不了干系。” “你的意思是柳枝寨活该倒霉?”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 “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这次真的害你们被屠了寨,那就是我欠你们的了。所以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扈飞霜跟柳枝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会帮柳枝寨对抗金家。” “怎么对抗?金家的势力非同小可,柳枝寨要如何应对?” “灭了他们。” 孙骁和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扈飞霜淡然又坚定地说:“我说,我们灭了金家。” 布防 孙骁和像只热锅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你这个疯子!”孙骁和低骂了一句,“金家在郁州一家独大,况且郁州城外八十八个山寨,全都归顺了金家,你想让柳枝寨全寨八百余人以卵击石?” 扈飞霜掰着手指道:“这不还有八百人嘛?” 孙骁和还要再骂,扈飞霜又道:“我问你,八十八寨归顺金家,全都是自愿的吗?” 孙骁和想了想,说:“不是。金家围困了八十八寨中名声比较大的几个寨子,杀了些人,强行收服;临近的寨子害怕自身难保,也归顺了;剩下的见大势已定,便全都降了。” “所以八十八寨与金家的从属关系其实十分脆弱。金家若攻上柳枝寨,另外八十七寨一定不会应声支援,而是会先隔岸观火。如果柳枝寨能够成功抵抗金家,说不定这其他八十七寨受到鼓舞,蠢蠢欲动,也趁机起乱,借机脱离金家的控制。孙寨主,所以说我们可是有八十七个隐藏盟友啊。” “可问题是,我们抵抗不了金家!” “孙寨主,不抵抗,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屠寨了;抵抗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然,如果你现在还抱着希望,认为把我交出去,就能保住你们柳枝寨,那你大可试试,一来你未必抓得住我,一旦我跑了,柳枝寨可就真完蛋了;就算你抓住了我,你也要想到,死的是金铭远最宠爱的儿子,金铭远杀我一个人不够出他那口恶气,怎么也得让柳枝寨陪葬才能泄愤。” 扈飞霜这一番话过后,孙骁和渐渐冷静了下来。孙骁和能在上任寨主死后坐镇柳枝寨数年,不是个贪生怕死没有主见的人,她想了许久,权衡利弊,终于一咬牙,道了一句:“好。” 院子的大门打开了,守在外面的赵宣第一个冲了过来,看他们寨主是否无碍。孙寨主走在前面,扈飞霜跟在她后面,两个人走出了院子。 “赵宣,你传令下去,全寨人员紧急戒备,拿上自己的武器;关闭寨门,不许进出,将寨子里那两台投石机推去寨门口。” “寨主,这是?” “山下金家的人如果想攻上柳枝寨,我们跟他们硬碰硬!” 赵宣一愣,正想再问,但看到孙骁和坚定的眼神,明白寨主是下定了决心,便不再问了,着手去安排守寨事宜。 柳枝寨共八百余人,孙骁和把他们分为八个小队,每个小队一百余人,每个小队各有一个头领,统领这一百余人。半个时辰后,孙骁和将这八个头领以及军师赵宣叫到了柳枝寨中唯一一个像样的大客厅里开会。 孙骁和对他们言说了决定与金家对抗底的决心,有人慷慨激昂,说既然金家放言要屠柳枝寨,柳枝寨的人就不能怂,该上就上,跟金家干一仗;但更多的人忧心忡忡,说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孙骁和心意已决,她力排众议,坚持了对抗金家的决定,与众人一起商议柳枝寨的布防。 整整一天,柳枝寨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但山下驻扎的金家人马却始终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晚上,山下仍没有动静。扈飞霜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逛,她独自一人,因为她把灾祸带给了柳枝寨,柳枝寨没人愿理她。不理她,也不敢惹她,因为她对付乔复的手段过于吓人,震住了众人。 这也就是扈飞霜选择用剥皮这种暴虐的手段对付乔复想要达到的目的。扈飞霜在魔窟长大,也曾被人以多欺少,深知在人数远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唯一的办法是揪住其中一个拼命地虐打,打到他惨不忍睹,打到他的惨状把其他人吓退。 扈飞霜逛呀逛,不知不觉就到了她杀死金怀钰的那个屋子。她驻足看了那屋子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扈飞霜点了灯,看见地上的一滩血还没擦掉;扈飞霜走到床边,她摸了摸床上的被子,被子没叠,还是金怀钰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只是冰冰冷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扈飞霜看见一件衣服挂在床边,是金怀钰的衣服,金怀钰来柳枝寨的前一天掉进了陷阱,他进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人要了干净的衣服,将脏的衣服换了下来,也就是这件了。扈飞霜把金怀钰的衣服取下来,抱在怀里。她在金怀钰的衣服里发现了一张绣满蝇头小字的丝帕,是他那天在陷阱中打开龙庭宝刀机关找到的东西,扈飞霜不知道这丝帕有什么神奇之处,但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扈飞霜抱着衣服,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杀金怀钰是应激反应,但若问她现在后不后悔,她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后不后悔,她脑子很乱。 她隐隐约约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一些东西,可她不敢细想,她知道细想下去,不好过的是自己。 绝对不能让自己不好过,这是扈飞霜的处事原则。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事实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可越是这么想啊,心也就越痛,揪着痛。 扈飞霜紧紧抱着衣服,突然间崩溃了,眼泪如决堤一般涌出。她在魔窟被打被欺负,也从没哭成这样过。 “金怀钰,你真倒霉,遇到了我。等下一世吧,等下一世,我给你做牛做马还债。”扈飞霜失神喃喃道。 “不,做牛做马也不好,我给你做牛做马说不定也能害了你的命。所以,我们还是永生永世永不相见的好。永生永世,永不相见……” 扈飞霜的声音越来越轻,泪眼朦胧之时,她忽然想到今天白天乔复骂她的一个词——妖女。 我真的是妖女吧……扈飞霜迷迷糊糊地想。 她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后,“妖女”这个词,还真就专指她扈飞霜。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不好意思,今天除夕,事情多,导致更新晚了。 最近冠状病毒疫情严重,大家少出门,出门戴口罩,保护好自己。新年快乐。 对战 扈飞霜在金怀钰的房间里一觉睡到天亮,直到听到院子外面的动静才醒来。她跑了出去,恰好撞见一身戎装的孙骁和。 “金家连夜急调一千五百人过来,加上原来守在原牧山下的五百人,现在他们一共有两千人。两千对八百,金家当真要把我柳枝寨赶尽杀绝了。”孙骁和告诉扈飞霜。 孙骁和刚说完,一名下属匆匆跑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孙骁和面前,对孙骁和说:“他们上来了……他们要攻寨了。” 越是危及时刻,孙骁和越是镇定,她问下属:“你慢慢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金家兵分四路,每路一千人,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攻上原牧山,要把我们柳枝寨团团包围。” 孙骁和冷静地说:“带我去指挥台。” 扈飞霜也跟着她过去了。 说是指挥台,其实只是在柳枝寨的一处高地上搭起来的一个台子,很简陋。孙骁和眺望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金家人上山的方位。 此时赵宣走了过来,对孙骁和道:“寨主英明,连夜派人在东、南、西、北四条上山道路上都挖了陷阱。我先前以为他们只会走东边和南边这两条相对好走的大道,放弃西边和北边的小道,没想到他们分了四路。” “分四路是他们的失误。每次只上来一千人,方便了我们各个击破。” 扈飞霜疑惑:“他们不是一起上来的吗?既然是一起上来,就应该是一起到达才对。” 孙骁和摇摇头,“姑娘不知,我昨晚让他们挖陷阱的时候,特地安排了有些道路的陷阱多一些,有些少一些,以至于从四条道上到柳枝寨的用时有些快些,有些慢些,四路人马不可能同时到达。” 扈飞霜恍然大悟,心想这孙骁和果然有些谋略。 孙骁和对赵宣说:“第一个到达的会是从东路上来的那批人。南路、北路、西路派哨兵守着,其他人都去东路,投石机准备好。” “都已经安排了。”赵宣说。 孙骁和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路,此时八个头领正在指挥自己的队伍做事。有的小队专门负责投石机,他们运了最大最沉的石头过来,供投石用;有的小队佩好弓箭,趴在围墙上埋伏,准备射箭;有的小队用木桩堵住寨门,以免寨门被破;有的小队手拿盾牌与矛,蓄势待发。 赵宣对孙骁和说:“上山的路窄,柳枝寨地势易守难攻,如今他们的人员又分开来了,我们的胜算并不小。” “胜算‘不小’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要我们的胜算是十成十。”孙骁和沉声道。 一个哨兵从寨门外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寨门露出一条缝,哨兵从缝中钻了进来,报告道:“他们的人近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轻手轻脚地埋伏在自己的位置上。直到看到金家人马露了影子,孙骁和才一声下令,投石机、射箭手纷纷动手,巨石、利箭从天而降,落在上山的人头上。 准备的石头和箭十分充足,一波一波地投出去,将敌人逼得节节败退。孙骁和让柳枝寨众人一起大声喊叫,又让人敲起大鼓,振奋己方士气,打击敌方士气。 金家的人一上来就遭到强烈的攻击,因为防备不到位,又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所以手忙脚乱,没多久就乱成一锅粥。就在这时投石和飞箭突然停了,寨门打开,一群拿着盾牌和矛的人冲了出去,见到金家的人就一顿打杀。柳枝寨的人少,金家人多,但柳枝寨这群人一见败势就连忙逃回来,他们逃得十分快,将金家人甩在后面。他们迅速钻入寨门中后,投石机和射箭手们又开始行动了,巨石、飞箭从天而降,把追赶过来的金家人纷纷杀死。 接近两个时辰的对战后,金家那边的领头人大手一挥,命令所有人暂时下山,整顿队伍之后再攻上来。 东路这边的人刚退下去,柳枝寨的人们还没歇口气,西路那边的人就上来了。孙骁和见大家有些疲惫,便喊话道:“全都打起精神来,这是生死之战,一旦金家人攻进来,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全都要没命!” 人都是惜命的,当大家明白这已经是背水一战后,便全都忘掉了疲惫,拼了命地抵御金家人马。 四番车轮战一直持续到晚上,等第四批金家人马也下山整顿后,柳枝寨众人才得以松一口气。孙骁和担心金家人半夜偷袭,派了人轮流巡逻。 夜已深,扈飞霜去找了孙骁和。当时孙骁和还在和赵宣商讨事情,扈飞霜直接闯了进去。赵宣有些不满,欲言又止。孙骁和问扈飞霜:“莫离姑娘,有什么事?” “扈飞霜。” “嗯?” “我叫扈飞霜,不叫莫离。” 孙骁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突然换了名字,但这个时候她懒得纠结这些,便依了扈飞霜的意,叫她“扈飞霜”。 “扈飞霜姑娘,你找我什么事?” 扈飞霜看了一眼赵宣。孙骁和说:“赵宣是我的亲信,你跟我说的话,他都可以知道。” 扈飞霜便说道:“必须速战速决。我发现一天下来,寨中的人已经很疲惫,而且心中慌张,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出现有人逃跑或是投降敌方的现象。” 赵宣道:“这些我们都能想到。可八百人对抗两千人,已是不易,速战速决,谈何容易。” 扈飞霜不看赵宣,只看孙骁和,问:“为什么不杀了他们的首领?” 孙骁和道:“你是说擒贼先擒王?杀了这两千人的首领,让他们自乱阵脚?这是个好办法。可是谁有能力做这件事情?据我所知,此次是金家二儿子金怀霖亲自统领这两千人为弟弟报仇。金怀霖是金家几个儿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说已经超过了他父亲金铭远,成为郁州城内第一高手。” 扈飞霜把手撑在桌子上,直视孙骁和的眼睛,“我既然来找你,那自然是我去。” 刺杀 原牧山下,金家人马驻扎地。 一个豪华的营帐内,金怀霖正在发脾气,拿着酒杯往手下人身上砸。他一向沉稳,此时如此焦躁,实在是因为金怀钰的死对他打击太大。 金怀钰是被父亲母亲以及五个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五个哥哥中二哥金怀霖对金怀钰尤为宠爱,这一次听到金怀钰遭遇不测的噩耗,金怀霖险些昏死过去,他强烈请求父亲,一定要让他亲自率领人马血洗柳枝寨。哪知第一天攻寨就失败而归,金怀霖怎能不气。 金二公子在营帐里发了一通脾气,怒气冲冲地指着跪在面前的四个统领骂道:“饭桶!” 他又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又骂道:“自扇巴掌二十次!” 统领们谁都不敢说话,左右开弓扇起自己巴掌来。 此时帐篷内一名跪倒的小吏偷偷抬起了眼,看着正在扇自己巴掌的四个统领。 这个小吏打扮的人正是扈飞霜。扈飞霜从原牧山上下来,混进金家的营地,杀了一名小吏,剥了小吏的衣服。当她穿着小吏的衣服正在营地里四处晃荡寻找金怀霖的所在时,另外一名小兵突然拉住了她。 “你哪个营的?”小吏问她。 扈飞霜连忙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啊……我……我……” “是个结巴?不管了,瞧你这衣服,不是个哪个营的,是伺候二公子的吧!二公子要用晚饭了,你怎么还不去伺候?怎么,想跑?” 扈飞霜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没……没想……想跑啊。” “还真是个结巴。” 小兵把扈飞霜拖到一个营帐中,将她推了进去。这个营帐是个伙房,大家忙忙碌碌,正在准备吃的。虽然条件简陋,但做出来的食物却是扈飞霜前所未见的精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嘱咐正在做饭的厨师道:“二公子嘴挑,这地方虽然简陋,但你一定要竭尽所能,让二公子吃上跟在青霄坛完全一样的菜肴,不可有所怠慢。” 管家转头一见扈飞霜被推了进来,板起脸对她吼道:“愣着干什么?干活啊!先把糕点端到二公子营帐里去。” 扈飞霜连忙去端东西。扈飞霜不知道金怀霖的营帐在哪,好在这一趟她不是一个人过去,她与另一名小吏一起,跟在那名小吏身后就可以了。 路上,扈飞霜看了几眼自己端着的托盘上的几碟糕点,它们用精美的瓷盘装着,样子被雕成花的模样,这对扈飞霜来说可谓是奢华至极。 出来打架还这么讲究吃的呢?扈飞霜在心里说。 到了金怀霖的营帐,扈飞霜新奇地打量四周。她看见地毯是软软的羊毛地毯,看见帷帐是绣了金线的昂贵丝绸,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套成色极好的白玉茶具,她又看见金怀霖舒舒服服地倚坐在软塌上,一个侍女在帮他揉太阳穴。 扈飞霜震惊无比。她从小到大一直在逍遥峰,穷苦着长大,她也曾听人说过郁州金氏富有,可到底富有是什么模样她一直想象不出来。如今见到金怀霖的做派她才窥得冰山一角,心中惊叹。 扈飞霜放下盛着糕点的碟子,准备离开,哪想金怀霖叫住了她:“你们两个过来帮我捶脚。” 扈飞霜只好过去。捶了一会儿,金怀霖招来四个统领,责问他们今天攻寨失败的事情。金怀霖对四个统领破口大骂,让他们扇自己的耳光,四个统领始终低着头,不敢反抗一句。 扈飞霜心中更震惊了:这便是钱权的力量吗? 她偷偷瞟了暴怒的金怀霖一眼,忽然想:如果我能取代他,那该多爽快。 扈飞霜在魔窟的时候,虽然见过萧景山独掌大权、在魔窟称王称霸的样子,但因为她对萧景山的畏惧感太甚,所以不敢多想。而现在看见金怀霖的威风模样,她竟是心痒难耐,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她的心中萌芽。 金怀霖骂了个痛快,又与四位头领商讨了明天攻寨的计划后,便让所有人出去,他要休息了。 扈飞霜也猫腰低头出去了,她不敢抬头,因为四位统领中有见过她一面的关右宏,她怕被认出。出去时她记下了金怀霖营帐的方位。 夜深了,驻地里除了守夜的小兵,其他人都睡了。一个黑影在金怀霖的营帐周围穿梭,是扈飞霜。 扈飞霜手里拿着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片,看见在外面一边望风一边打瞌睡的小兵,就从人家背后蹿过去,捂住小兵的口鼻,拿着刀片在他的咽喉处一割,小兵倒地身亡,一点声音也没有。 外面望风的小兵杀完了,扈飞霜又溜进营帐里,营帐里的小兵都在睡觉,扈飞霜把他们一个一个捂着口鼻抹了脖子。 本来金怀霖的营帐外面围着一圈他的卫兵,如果金怀霖有危险,这些卫兵会第一时间响应。如今这些卫兵被扈飞霜杀了个干净,金怀霖的帐篷现在就像一个孤零零的小岛。 扈飞霜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想既然金怀霖号称郁州城内第一高手,那么自己与他交手时不太可能一击而中,发出声响是避免不了的,到时如果近处的卫兵听到动静迅速一拥而上,于她是不利的,所以她干脆将围在金怀霖营帐外的卫兵全都杀了,以除后患。 扈飞霜蹑手蹑脚地接近金怀霖的营帐,心中不停地在算计。速战速决是必须的,在金怀霖营帐中拖的时间越久越危险。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她会将金怀霖迅速刺死后就迅速逃离,但现在她却还想拿走金怀霖的人头。扈飞霜的想法是有了金怀霖的人头作号召,其他八十七寨的人会更有信心与柳枝寨结盟,到时结盟的旗子一挥,打败金家、取代金家指日可待。此刻的扈飞霜仿佛一只野心勃勃的野兽。 扈飞霜收起了刀片,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她“嗖”地一下钻进了金怀霖的营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手脚的动作极轻极轻,一步一步接近屏风后面那张金怀霖睡觉的床。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晚唯一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与抢占先机,待会那一刀刺下去一定要快。她绕到了屏风后面,看见了金怀霖的床,金怀霖床上的被子是鼓起的,扈飞霜想都没想,一刀往被子鼓起的地方刺了下去! 被子凹陷下去,里面没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扈飞霜身后冒了出来,他一开口,扈飞霜便听出来他是金怀霖。 “你一进门我就察觉到你了。”金怀霖说,“好大胆的刺客,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号?你若有种,就大大方方与我单打独斗,别偷偷摸摸地来。” 扈飞霜心想:遭遇刺客,他不立即叫人,反而想跟刺客单打独斗?这金家二公子脑袋糊涂的吧? 她转念又一想:或许这金家二公子拿下了郁州城第一高手的称号,心中骄傲,自以为在郁州城内以及郁州城周边都没人是他的敌手,所以面对刺客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不可能会输。哼,他若是喊人来我还担心一拳难敌四手,但他现在非要跟我单打独斗,那可真就是自己找死。 扈飞霜想的一点也没错。郁州城内第一高手放到魔窟可就只能算得上是泛泛之辈了,金怀霖万万没有想到,他此刻面对的是魔窟刺刀大会中的第一刀。 扈飞霜为了使金怀霖再放松警惕一些,故意学着嗲声嗲气的声音,说:“好,你我便在黑暗中打斗,你不许开灯。” 金怀霖一听居然是个年轻女子,心中充满了不屑,想:哪儿来的小娘子,学人家当什么刺客,陪她玩玩也行。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娘子”已经杀了他好几个营帐的卫兵。 “好,我不开灯。”金怀霖慢悠悠地说。 “灯”字还没说完,扈飞霜就举着匕首刺了过来。金怀霖一躲,刀锋划过金怀霖的耳边,风声呼呼,凶戾无比。扈飞霜所用的刀法是王疏延传给她的“邪灵刀法”,这套刀法正如其名字一样,邪气无比,招式轻灵又诡谲,最适合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中攻敌。扈飞霜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逼得金怀霖连连败退。金怀霖一开始还有些怠慢,如今见扈飞霜这般势头,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但终究已经拉了下风。 “你这招式我似乎在魔窟刺刀大会上见过,你到底是谁?”金怀霖招架不住,他在惊疑眼前这女子武功之高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扈飞霜不理他,继续进攻。 “扈飞霜!你是扈飞霜!”金怀霖喊了出来,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来人!来人!有刺客!” 当金怀霖终于开口喊人时,黑暗中一个凳子把他绊倒在地,扈飞霜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一刀刺穿他的咽喉。 扈飞霜怕金怀霖不死,又在他的肚子上连刺了十几刀,见他没声了,扈飞霜又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割他的脑袋。扈飞霜表情冰冷,像极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屠夫。 把金怀霖的脑袋割下后,扈飞霜拿了一张大桌布,叠成厚厚的三层,将金怀霖的脑袋装进去,包了起来,准备逃离这里。然而就在扈飞霜走出营帐时,她发现四面八方赶来了士兵,都是察觉到动静赶来的。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扈飞霜在心里默数。她已经被重重包围了七层。扈飞霜一个劲儿地往外冲,士兵们拿起长.矛刺她,拿起弓箭射她,却仍抵不住她凶猛的往外冲的势头。 两支冷箭射中了扈飞霜,一支在她的左肩,一支在她的右腿,她用力将这两支箭拔了出来,继续往外逃,同时抽出腰间的一枚火箭,朝天空中发了一炮,这是她告诉孙骁和刺杀得手的信号。扈飞霜逃出好远,她瞧准一个土坡,一溜烟滚了下去。 追击扈飞霜的人中有关右宏在里面。关右宏借着火把的光认出了扈飞霜,他大喊:“抓住这个女子!她就是杀死小公子的凶手!” 见扈飞霜滚下了土坡,关右宏还想去追,却被慌张跑来的一个小兵叫住了:“关统领,关统领,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 “二公子怎么了?” “二公子被割了脑袋!” “什么!”关右宏如遭雷击。 “不光如此,如今营内一片混乱,柳枝寨的人埋伏在外面,趁乱攻进来了!” 关右宏骂了一句脏话,他命令自己手下的人:“马上回去,守住营地!” “关统领,那个女刺客怎么办?” “她中的两支箭上都抹了剧毒,天亮就会毒发暴毙,派几个人追上去,把尸体带回来就行了!” 说完,关右宏匆匆回了营地,与孙骁和率领的柳枝寨众人开展激烈的血战。 获救 扈飞霜觉得自己开始眼花了。她眼前冒出许许多多的飞蛾,四肢软绵绵的,跑不动。她满头是汗,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扈飞霜马上想到了刚才射中她的那两支箭,箭上有毒! 怎么办?身后还有追兵!扈飞霜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 大夫,哪里有大夫? 这时扈飞霜猛然想起来她重伤乔复后,孙骁和让人送乔复去“小山洞里的姜神医”那里治伤。 柳枝寨!回柳枝寨,柳枝寨里有大夫!扈飞霜对自己说。 扈飞霜轻功使不动了,连跑步都费劲,但扈飞霜是个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的人,她告诉自己要逃命,想逃命就必须跑起来!她跑啊跑,她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她好像进了一个村庄,闯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子,她惊觉这个院子有些眼熟,她定眼一看,这不就是莫离的家,她重生醒来的地方吗! 一间房间亮起了灯,是这里的主人,也就是莫离的母亲——周小姐听到了动静,被吵醒了。 “谁进了我家院子?有贼?是不是有贼?” 周小姐骂骂咧咧地起了床,拿着扫帚来到院子里,却看见扈飞霜满身是血地站在那里。 “你这小蹄子怎么搞的?”周小姐被扈飞霜吓到了,立即一个扫帚扫过去,打在扈飞霜的身上。可扈飞霜不知怎的,挨了这一扫帚打,竟然觉得很舒心,她脱口而出一句:“娘!” 刚叫了声娘,扈飞霜马上闭嘴了,她心中一惊——这声“娘”不是她想叫的。 糟糕,怎么回事,难道是莫离的魂魄回来了?扈飞霜有些慌。 周小姐听到这声“娘”,身子一颤,心瞬间软了下来。 “你到底怎么搞的?身上的血怎么回事?快进屋去,看我不收拾你!”周小姐一边说,一边来拉扈飞霜。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追兵的叫喊声: “这边这边,她应该是往这边跑了!” “这些屋子挨个搜!务必把人找到!” “是!” 周小姐听到这声音,连忙抓住扈飞霜的手,用力打了一下她的手背,骂道:“小浪蹄子你是不是惹祸上身了?外面是什么人?” 扈飞霜觉得此时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冲动,想要依赖周小姐,想要抱着周小姐哭。扈飞霜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意识,而是莫离的本能! 扈飞霜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在心里面对莫离说:争气点,哭什么哭,少拖我后腿! 可不知道怎的,强悍如扈飞霜,此刻竟然也压不住莫离面对母亲时的本能,她抱着周小姐“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娘!” 周小姐却冷静了下来,她猜到莫离摊上大事儿了。她镇定地把将莫离往自己的房间里推,一边推一边说:“我房间西面有一扇窗户,你进去后马上跳窗逃走,然后立即跑,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周小姐将莫离推进房间的前一秒,追兵冲进了周小姐的院子,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扈飞霜。 “那里,在那里!我看见她了!” 他们一拥而上,周小姐迅速将门关上,并扣上一把大锁,拦在门外。 “哎哟,哪里来的兵爷,你们是兵爷不?” 周小姐扭动腰肢迎上去,朝那些人一个一个媚眼抛过去。 “滚!”追兵们哪有心思理周小姐,见门被大锁锁上了,便要动手砸门。 周小姐连忙一拦,媚笑道:“哎哟,怎么这么凶啊?” “要不要命了?滚!不然杀了你!”追兵推开周小姐,已经开始动手砸门了。 周小姐见门就要被砸开了,她担心莫离,情急之下敞开衣衫扑了上去,“兵爷可真不懂怜香惜玉啊。” 追兵急了,抽出长.剑往周小姐腹部一捅。周小姐惨叫出声,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知道自己没得救了,干脆豁了出去死死咬住正在砸门那人的手。那人被咬疼了,又往周小姐身上捅了几剑,周小姐转身趴在门上,就是不让他们开门。 此时扈飞霜已经跳出了窗户,可听见周小姐的惨叫声后,莫离的意识又控制她的身体往回跑,扒着窗框想要回去。扈飞霜急了,连忙与莫离的意识对抗,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让自己感到疼痛。 “别闹!赶紧走!离开这里!”扈飞霜自言自语,其实她是在和看不见的莫离说话。 “你不想活我还想活!走啊!”扈飞霜骂道。 扈飞霜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扇得大脑发懵。她趁着大脑发懵这会儿,松开扒着窗框的手拔腿就跑。她往山上跑,她要回原牧山,去柳枝寨那个姜神医那里。 扈飞霜一边跑一边哭,眼泪跟瀑布似的哗哗往外涌,她的心在痛,像被人揪在手中拼了命地揉那样的痛。扈飞霜知道现在哭的是莫离,心痛的也是莫离,只是自己用了这副身体,所以所有的痛都能感受到。痛啊,好痛啊,这种痛比扈飞霜身上的箭伤难受千倍万倍,让人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 扈飞霜迷迷糊糊地想: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亲情吗?是父母之爱?是子女之爱? 她往山上跑,荆棘刺破她的衣服,划上她的小腿,她都不管,她要活。 在天边渐渐露出鱼肚色的时候,扈飞霜支撑不住了,她两眼发黑,一摇一晃地还在继续走。倒下之前她看见前方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她急忙朝她爬过去。 “救我。”扈飞霜倒在地上,拉着姑娘的裙角说道。那姑娘蹲了下来,她看清了扈飞霜的脸后,惊叫了一声,唤了一句:“阿离!” 扈飞霜整个人陷入黑暗,失去意识之前,她辨别出了这位姑娘的声音——竟然是徐若瑶。 徐若瑶紧紧抱住扈飞霜,她急得哭了出来,“阿旭!阿旭!快来帮忙!”她带着哭腔喊道。 一个背着背篓的冷面少年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他是个瓜子脸,脸色苍白,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竟是几天前在鹿氏学堂被金怀钰杀死的那个金怀钰的贴身仆从! 阿旭走到徐若瑶身边,他将背篓取下来让徐若瑶拿着,二话不说背起扈飞霜就走。徐若瑶跟在他身后,紧张兮兮地说:“去姜神医那里。” “知道。”阿旭言简意赅地回答。 疼,好疼……扈飞霜在迷迷糊糊中只有这么一个感觉。她在黑乎乎的一片迷雾中仿佛看见了莫离的娘,周小姐。她冲着周小姐喊了一声:“娘!”喊完之后她又觉得荒唐:我为什么要喊她作娘?周小姐听见这一声“娘”,脸上绽开一丝笑容,扈飞霜一阵心揪。然而突然间,周小姐口吐鲜血,腹部也渗出了血,扈飞霜心头仿佛被重锤锤了一下,腿一软,跪倒下来。扈飞霜骂自己,或者是骂自己身体中残存的莫离的意识:“跪什么跪,没出息的家伙,起来。” 扈飞霜站了起来,转眼间周小姐不见了,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穿着金丝箭袖袍,面冠如玉、目如朗星的少年朝她走了过来,少年朝她笑了笑,是金怀钰。扈飞霜的喉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她想哭,她终于意识到金怀钰没了自己的心也缺了一块,时常空荡荡的,可有什么用呢,杀金怀钰的是谁?就是她扈飞霜啊。 这时候金怀钰的身影也一点点地消散在黑雾之中,扈飞霜慌乱地扑了上去,喊道:“金怀钰……金怀钰……娘……” 而这边在柳枝寨西边角落的一个山洞里,徐若瑶抱着烧糊涂了的扈飞霜,着急地对姜神医说:“姜神医,怎么还不退烧啊?这都说胡话了。” 姜神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衣衫褴褛,胡子花白,他很瘦很瘦,颧骨高高的,两只手几乎是皮包骨,手指骨节分明,像骷髅。 姜神医总是端着一张神情高傲的脸,仿佛藐视天下生灵。此时他用他特有的蔑视的眼神扫了一眼徐若瑶和徐若瑶怀里的扈飞霜,用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急什么?怎么?不相信我的医术?那你抱着她离开我的小山洞,别让我治!” 徐若瑶委屈地一撅嘴,“我没有不相信姜神医您的医术,我只是瞧她难受,心疼。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舒服些?” “没有。”姜神医满脸不耐烦。 徐若瑶束手无策,只能抱着扈飞霜干着急。 徐若瑶此人,生性善良,平时就很有母性光辉,如今面对一个重伤中毒的的扈飞霜,可真真是瞧在眼里疼在心里。扈飞霜在昏迷中糊里糊涂地喊冷,徐若瑶便给她加衣服,并抱紧她;扈飞霜喊热,徐若瑶便拿起扇子给她扇风;扈飞霜叫“娘”,徐若瑶也温柔地应了,虽然有占便宜的嫌疑…… 徐若瑶就这么照顾了扈飞霜一晚上,一夜没睡。 第二天天亮,扈飞霜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见徐若瑶的一张脸。她愣了好久,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阿离,你终于醒了……我是若瑶呀,你怎么不应我?难道烧糊涂了?”徐若瑶握住扈飞霜的双手。 “这是哪?”扈飞霜问。 “这里是原牧山上的一个小山洞,也是柳枝寨姜神医的住处。我昨天早上在山上帮姜神医采药的时候,遇到浑身是血的你,我连忙让阿旭把你背回姜神医这里,又求姜神医帮你医治。” “你是柳枝寨的人?”扈飞霜提高了警惕。 徐若瑶连连摇头,“我不是呀。” “你不是柳枝寨的人,那个姜神医又怎么会听你的话,帮我医治?” “是这样的,好多年前姜神医刚逃难到这里的时候,曾经饿晕在我家门前,我连忙拿了好多吃的给他,救了他一命。姜神医是个记恩的人,他给了我三根银针,我每拿出一根银针,就能求他帮我做一件事。我已经用掉两根银针啦,一根用来救阿旭,一根用来救你。” “阿旭是谁?” “是金小公子的仆从。那天鹿氏学堂不是进了山贼嘛,死了挺多人的。山贼走后大家伙儿都逃了,我看见天井那么多尸体,心里难受,便想找找看有没有没死透还能救的,于是就找到了阿旭。我花光了身上的钱在外面买了一匹马,用马把阿旭驼到原牧山姜神医这里来医治,才救了阿旭一命。阿旭伤得很重,得留在这观察一阵子才能走,但姜神医说我们不能白留,得帮他干活,这两天天没亮就支使我们上山采药,然后就遇见你了。” 扈飞霜知道阿旭是谁了。她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徐若瑶,“你认识那个阿旭?” “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花一根银针救他?还花光了身上的钱买马驮他来?你傻啊?”扈飞霜惊了。 徐若瑶也惊了,她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看扈飞霜,“阿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一条人命当然要救呀!” 扈飞霜想到乔复,还是很疑惑,“这个姜神医,为什么愿意救柳枝寨的人,柳枝寨之外的人还需要花你一根银针才救?” “姜神医是逃难到这儿来的。他脾气古怪,柳枝寨收留了他,他才答应无条件医治柳枝寨的人,至于柳枝寨之外的人,他就一个都不救了。我是有这三根银针才例外的。” “姜神医在哪?” “他现在在他的小药房里捣药,你千万别去打扰他,他会发脾气的,发很大的脾气。” 正合扈飞霜的意,反正扈飞霜也不想去找他。 扈飞霜看了看身边,发现装着金怀霖脑袋的包袱不见了。她问徐若瑶:“我的包袱呢?” “在阿旭那里,阿旭现在在山洞外面。里面是什么东西呀?我问阿旭,阿旭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是对的,怕你被吓死。”扈飞霜冷冷地说。 扈飞霜想自己该去找孙骁和了。她翻身下床,徐若瑶也想跟着她站起来,然而刚起了一半又坐下去了,并“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了?”扈飞霜问。 “坐了一晚上,腿麻了,手臂也麻了。” 扈飞霜想起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似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拥着她,不知怎的她心里面似乎有个缺口被补上了一点点。她问徐若瑶:“你一晚上都在这儿,一直抱着我?” 徐若瑶点了点头。 扈飞霜别扭地小声说道:“傻子。” 说完她就向山洞外走去,留徐若瑶一个人在那摸不着头脑:“阿离怎么骂我呀?” 扈飞霜走出山洞,迎着清晨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她找到了坐在一棵大树下小憩的阿旭,看到他脚边放着一个包袱。扈飞霜走了过去,阿旭听到脚步声,警惕地睁开眼睛。扈飞霜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的容貌——尖下巴,皮肤很白,凤眼入鬓,眼神冷冽。 要是吃胖一点,还能算得上是副好相貌,现在不行,现在太阴冷了。扈飞霜想。 扈飞霜向阿旭伸出手,她不说话,只是指了指他脚边的包袱。 阿旭把包袱递给了扈飞霜,也不说一句话。 扈飞霜拿到装着金怀霖人头的包袱后,转身正要走,这时她忽然想起来是不是应该跟人家寒暄一下,她思来想去,没头没脑地问了阿旭一句:“你姓什么?” “尹。尹旭。” 扈飞霜“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劝说结盟 扈飞霜提着装着金怀霖人头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走进柳枝寨。她直接走到了平时孙骁和召集柳枝寨众人开会的大客厅里,此时孙骁和正在里面,除孙骁和外,赵宣和八个头领也在那里。扈飞霜大步走进去,没有人敢拦她。她一进去,就站在长桌的一头,将包袱摔在长桌上,金怀霖的人头露了出来。 长桌那头的孙骁和“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余下九人也都惊住了,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 孙骁和不说话,赵宣和其他八个头领也不说话。孙骁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将除扈飞霜外的其他人支走,走到扈飞霜面前,问她:“你想干什么?” 扈飞霜双臂环胸,“不是你让我去杀金怀霖的吗?” “我问你把他的人头拿回来干什么?” 扈飞霜不急不忙地坐了下来,见桌上有一盘橘子,便拿了一个橘子在手上剥。孙骁和看不下去了,试图夺过扈飞霜手里的橘子,对扈飞霜说:“手爪子刚摸了人头,还没洗就剥橘子?恶不恶心?” “我没摸人头,隔着包袱呢。”扈飞霜反驳。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孙骁和,问:“吃不吃?” 孙骁和嫌弃地一扭头:“吃个屁。” 扈飞霜将橘子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你要号召其他八十七寨与你结盟对抗金家,有了金怀霖的人头,号召力不就更大些?” 孙骁和冷笑道:“你这是把金二公子的人头当成现成的结盟大旗了。” “有什么问题吗?” “被你割掉人头的是郁州金氏的二公子,不是普通人!” 扈飞霜不以为然,“怎么不是普通人了?他没成飞升成仙那就还是普通人。再说了我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割个人头这么激动干什么?” “有时候杀人也得给人家留个颜面。现在金二公子死无全尸,金铭远必然震怒,他一震怒,必然会倾尽全力夷平柳枝寨,柳枝寨前晚刚打了个胜仗,这下倒是连口气都别想喘了。” “前晚胜了?恭喜啊。打了胜仗还喘什么气,乘胜追击,继续打啊。” 这时赵宣敲了敲门,他走了进来,对孙骁和说:“寨主,蒙胡寨的二当家钟衍、青靡寨的四当家龙曲前来拜会。” “他们来干什么?”孙骁和问。 “说是他们寨主派他们来的。想必是前晚的消息传出去后,过来探风声的。” 扈飞霜把最后一瓣橘子吃完,朝孙骁和得意一笑,意思是这是个拉拢盟友的好机会。 孙骁和朝扈飞霜翻了个白眼,对赵宣说:“让他们到这儿来吧。赵宣,一会你留在这里。” “我也留在这里。”扈飞霜说。 孙骁和懒得理扈飞霜。 钟衍和龙曲到了大厅,厅内孙骁和、赵宣和扈飞霜在等着他们。两人一进大厅,就看见金怀霖的人头立在长桌上,均是惊了一下。 钟衍是蒙胡寨二当家,蒙胡寨离柳枝寨不远,两寨关系比较好,钟衍来柳枝寨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比较随意。他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伸手去拿长桌上的橘子,拿起一个就剥。 “哎哟,孙寨主前天晚上的胜仗收获不小啊。”钟衍笑吟吟地说。 扈飞霜突然出声,对孙骁和说:“你瞧,他也没洗手。” 钟衍差点被橘子噎死。 “闭嘴。”孙骁和小声道。 钟衍打量了扈飞霜一番,笑道:“大老粗的洗什么手啊。这位姑娘我以前在柳枝寨没见过啊。我听说前天晚上多亏了柳枝寨一位新来的女英雄出手刺杀金怀霖,金怀霖一死,金家的人马大乱,柳枝寨趁乱出击,打了个胜仗,那位新来的女英雄可谓是功不可没。莫非姑娘就是那位女英雄?” “是我杀了金怀霖。”扈飞霜说。 钟衍竖起大拇指,“姑娘小小年纪,有这般身手,厉害!” 孙骁和说:“钟衍,废话少说。你直接告诉我,你们寨主让你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又看了看龙曲,“龙四当家,你也是。” “孙寨主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了。”龙曲道,“我们寨主问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跟金家对抗到底了?” 孙骁和还没说话,扈飞霜抢先道:“这是当然。你们要加入我们吗?” 龙曲狡猾地笑了笑:“这是什么话,八十八寨早就归顺了金家。孙寨主这可是大逆之举啊。” 孙骁和笑了,“感情龙四当家是来灭我柳枝寨,为金二公子报仇来了?” “那也不是。”龙曲继续打太极,“众所周知,当年金家收服八十八寨,金二公子是主帅之一,哎呀当年死的人多啊,我青靡寨就有很多不愿归顺的人死在金二公子剑下。我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金二公子这是报应。” 孙骁和明白了,蒙胡寨和青靡寨的寨主现在都是观望的态度,所以特地差人来自己这里看看情况。想必其他寨的寨主也是一样的心思。 孙骁和很清楚,如果不能快速拉拢到盟军,光一个柳枝寨单打独斗支撑不了多久。 这时候扈飞霜又拿起了一个橘子剥,她一边剥一边问龙曲:“这位什么什么寨的当家,我问你,你们归顺金家,具体是个什么归顺法?” “金家若有需要随时受金家差遣,每年还要向金家上贡银子。”龙曲回答。 “哦。”扈飞霜拉了长长一个音,“前天晚上我去行刺金怀霖的时候,在他的营帐里面看到了柔软的羊毛毯、绣满金线的丝绸、色泽光滑的白玉茶壶;他那里的屏风啊、桌椅啊,都非常漂亮;吃的点心、菜肴都是带过来的厨师精心做的,色香味俱全。我听人说,他们的大本营——金氏青霄坛更是华丽无双。这么有钱的人家,还需要你们上贡吗?” “有钱也不会嫌银子少啊。”龙曲说。 “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些都是我们的呢?”扈飞霜又说。 龙曲一愣。 孙骁和看出龙曲和钟衍心里的天平失去了平衡,便对他俩说道:“回去转告你们寨主,柳枝寨决心与金家对抗到底,并时刻欢迎你们的加入。这些年郁州金氏压迫我们八十八寨,是时候反抗了!我知道大家伙都在金家手里狠狠地栽过,所以都畏惧金家强大的实力,但我相信只要八十八寨拧成一根绳子,一定能扳倒金家。”她一指桌上金怀霖的人头,铿锵有力地说:“瞧,金怀霖,当年金家攻打我们八十八寨的主帅之一,如今已经人头落地。所以金家也没有那么可怕,金家人是可以打败的!” 埋骨 钟衍和龙曲又问了孙骁和一些问题,就回去了。他们走后,孙骁和问赵宣:“老赵,你看他俩对结盟的态度如何?” 赵宣摸着山羊胡,道:“八成会支持。” “那他们回去后,他们寨主的态度又会是如何?” 赵宣笑了笑,“寨主,这两寨的寨主至少是已经有了六成的支持的意愿,才会派人来这一趟的。这俩人回去之后,六成起码能涨到九成。寨主,我认为,我们今天晚上就应该派人去蒙胡寨和青靡寨送礼物,跟两寨寨主确定结盟关系,确定结盟关系后三寨共同办一场大型的结盟会,并向所有的寨子发出请帖,请他们参加结盟会。寨主,相信我,结盟会那天到场的山寨,都是我们的盟友。” “你觉得会有多少个寨子来我们的结盟会?” “我打个赌,八十八寨的代表都会到场。” “哦?” “许多时候,人都是随大潮来做决定。就像多年前金家收服八十八寨,他们其实只打了八个寨子,但收服那八个之后,八个寨子附近的寨子就都不战而降了,这股投降潮流行起来之后,剩下的寨子也纷纷主动降了。我们的结盟会这会儿已经有了三个寨子,请帖一旦发出去,那些还在观望的寨子一定会互相打探,打探着打探着,也就都想来了。” 扈飞霜吹了声口哨,“恭喜啊,大业要成了。” “你哪儿学的流氓一样的吹口哨?”孙骁和走到扈飞霜面前,“扈飞霜,我决定明天晚上举行结盟会,你一定要到场。” “我是流氓你还要我到场?”扈飞霜想不明白了,自己的一举一动怎么都能被孙骁和挑出刺来? “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孙骁和不理她,继续说:“你现在是杀金怀霖的英雄,是一根活旗杆。你到时将刺杀金怀霖的过程讲一遍,再将同仇敌忾的气氛渲染一番,就可以为八十八寨的成功结盟助一把猛力!” “这我不会。”扈飞霜一口拒绝,顺便又拿了一个橘子剥。 孙骁和一把夺过扈飞霜手里的橘子,“还吃?我这橘子好吃?” “很好吃。”其实这盘橘子品相不好,有些酸涩,只不过重生前扈飞霜一直生活在常年积雪的逍遥峰上,橘子这种水果在山上是昂贵的奢侈品,所以这些有些酸涩的橘子在扈飞霜看来简直是美味极了。 孙骁和摇摇头,“可怜见的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几个橘子吧?” “什么孩子?占我便宜啊?”扈飞霜还想继续跟孙骁和斗嘴。她从前是个不爱与人交谈的性子,但自从金怀钰死后,她时常觉得心里空了好大的一块,她时常感到孤独,她在逍遥峰上独自生活了十八年都没有觉得孤独过,可在金怀钰死后这种可怕的孤独感就冒了出来,只有在找人说话的时候才能缓解一些。 扈飞霜现在迫切想跟人说话。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金怀钰的死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赵宣打断了两人无意义的对话,他对扈飞霜道:“扈姑娘,你那天只要到场就好了,不用说话,我来帮你说就好。” 扈飞霜指了指孙骁和,“她不是还要我讲一遍刺杀金怀霖的过程吗?” “姑娘若不善当众讲话,可以把大概的经过告诉我,我润色一番,在结盟会上帮姑娘讲。” 孙骁和松了一口气,对赵宣说:“老赵,多亏有你。” 扈飞霜将手中的剥好的橘子全塞到嘴里,“那没问题。” 说完,她大步走出大门,往山下走去。 扈飞霜要回莫离母亲的屋子。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遏制住那哭泣的本能,她胆战心惊却又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莫离母亲没死呢。 她气喘吁吁地跑下山,跑到村子里,找到莫离母亲的小院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一进去,她就怔住了,她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扈飞霜终究没晕下去。她看见莫离母亲住的主屋的大门已经被人砸烂,莫离母亲躺在一旁的草丛上,睁着眼,平时爱美的她如今面目狰狞。她的肚子上流了许多血,血黏在衣服上,已经干了。 扈飞霜的腿像注了铅一样,她慢慢地走向莫离母亲的尸体,每走一步,心脏就像被大锤重锤一下。她终于走到她面前,颤抖着将她的眼睛合上。 一滴眼泪从扈飞霜的眼里流了下来,滴在莫离母亲的衣服上。扈飞霜轻轻地握起莫离母亲的手,轻声说道:“我对不起你。” 她将莫离母亲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对着她的尸体说:“你感受到了吗,里面那一颗心脏在疼。当然疼的不是我,是你的女儿,莫离。莫离在为你心疼。” 热泪从扈飞霜的眼眶里涌来出来,她觉得很难为情,便仰起了头,想让眼泪流回去。 “哭的可不是我啊,哭的是莫离。”扈飞霜说,“我刚刚重生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对莫离的态度很不好,我还想啊原来你这个做母亲的对自己女儿这么心狠,我还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母女情。你别笑话,我是个孤儿,没有母亲,所以我不知道母子情、母女情是什么样的,重生那天看到你对待莫离的态度,我便以为也就是那样了。直到到了前晚,你舍命救我,我这才明白,原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将莫离母亲的手放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语道:“莫离,你听着,我扈飞霜不喜欢欠别人的,但如今来看,我欠你,欠你母亲的太多太多了。我占用了你的身体,还把追兵引到你家来,害死了你的母亲。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母亲报仇的。杀你母亲的是金家的人,但我那天晚上看不清是哪几个,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把金家那一群人全杀了。” 她发了好久的呆,然后在屋里找到了锄头、铲子等工具,准备将莫离的母亲葬在院内。 扈飞霜挖了个大坑,把莫离母亲的尸体放下去,正准备埋土的时候,有人来了。 “莫家寡妇!莫家寡妇!”来的是个醉汉,大白天的,提着壶酒,左摇右摆地摸进了莫离母亲的院子。 那醉汉进了院子,他居然认识莫离,指着扈飞霜问:“你娘呢?” 扈飞霜冷冷地看着他,说:“死了。” “死了?”醉汉不信,走了过来,他看到大坑里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怎……怎……怎么回事啊?”他结结巴巴地问。 醉汉从兜里掏出一锭银钱来,举给扈飞霜看,“看见没有,钱!我有钱了,拿钱来找你娘做那件事的!嘿嘿……”说完,他“嘿嘿”笑起来。 扈飞霜眉头一蹙,起了杀心。她知道莫离母亲在村中的营生,但如今人都死了,这人还来,不是羞辱是什么? 扈飞霜拿起了锄头,一步一步走向醉汉。 醉汉显然喝大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靠近,他色眯眯地盯住了莫离胸部,留着哈喇子说:“小莫离,你一直在镇上的鹿氏学堂干活,很少回家,我都不知道你长这么大了,这儿也长这么大了……” 扈飞霜举起锄头,狠狠地砸在醉汉脑袋上,砸出一个大洞。醉汉倒地身亡,鲜血从他脑袋上的大洞中喷涌而出。 扈飞霜又继续埋莫离母亲,醉汉的尸体就在一旁,她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毕方鸟 葬了莫离母亲之后,扈飞霜回了原牧山。柳枝寨里除了孙骁和,大家都不愿意跟她讲话,但孙骁和现在忙着,没空理她。扈飞霜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之后,忽然想到一个去处——姜神医的山洞。 扈飞霜往姜神医的山洞走去,在山洞外又遇见了尹旭,尹旭坐在树下,正在削一把木剑。扈飞霜闲着无聊,很欠打地蹲在尹旭面前,盯着人家那双丹凤眼,问他:“你家公子死了你知不知道?” 尹旭头都不抬一下,“听说了。” “知道是谁杀的吗?” “是你。” “你不为你家公子报仇?” “为何要报仇?”尹旭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来,冷冽的丹凤眼直视扈飞霜,“他给我银两,我做他的仆从,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但不负责帮他报仇。” “你这人倒也有趣。”扈飞霜在尹旭身旁坐下了。尹旭只当她不存在。 扈飞霜偏头看尹旭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睫毛很长;她目光往下移,看到他下巴尖尖的,长了几根没刮干净的青茬。扈飞霜有些好奇,伸手去摸尹旭的下巴上的青茬。哪知那尹旭有些脾气,抬手就打掉了扈飞霜伸过来的手。 扈飞霜哪能让别人比她厉害?她反手就要去拧尹旭的脖子,尹旭迅速躲开,二话不说与扈飞霜动起手来。扈飞霜连番使了三式琉璃万花手,尹旭招架不过,整个人被扈飞霜摁倒在地上。扈飞霜左膝盖顶着尹旭的肚子,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手指还在上面来回摩挲。尹旭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刚杀了个人,心情不太好,你最好顺着我点。”扈飞霜说。说完她还拍了拍尹旭的脸。拍完后,扈飞霜放开了尹旭,问他:“徐若瑶在里面吗?” “她出来了,正站着看你呢。”尹旭淡淡地说道,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扈飞霜转头一看,正好与徐若瑶四目相对。 徐若瑶眼神古怪,她看了看扈飞霜,又看了看尹旭,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扈飞霜就往山洞里拖。 进了山洞后,徐若瑶把扈飞霜堵在角落里,非常认真地问她:“阿离,你是不是看上阿旭了?” “没有。”扈飞霜惊了一下,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来。 徐若瑶抓住扈飞霜的双手,“你若喜欢,我来给你俩牵线嘛!我跟你说,阿旭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怎么爱笑,但为人实诚、做事靠谱,所以我支持你。” “哪跟哪啊,没有的事。” “阿离阿离,遇着个人不容易,可千万要把握住了。哎呀你刚才太凶了,你得温柔些,才能更好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温柔?”扈飞霜冷笑了一声,一只手搭在徐若瑶肩膀上,说:“别说温柔了,我看他挺不顺眼的,十分想杀了他。” “啊?”徐若瑶被吓了一跳。 扈飞霜在山洞里四处走走看看,徐若瑶跟在她身后,说:“阿离,我总觉得,自从你从家中回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扈飞霜看了徐若瑶一眼,“还不算太笨。” 山洞内有一个放药材的柜子,柜子上有许许多多的小抽屉,抽屉上贴着字条,字条上写着药材的名称。扈飞霜瞧那字十分娟秀,奇道:“这姜神医是个女子吗?字写得很秀气。” “那上面的字是我写的。”徐若瑶说道。 “你写的?” “对呀。我跟阿旭呆在山上这几天,帮姜神医做了许多事情。阿旭帮姜神医修好了他的小药房,我帮姜神医把他的山洞里里外外整理了一番,又帮他把柜子上每一样药材的名字标上,方便他以后找药。姜神医一开始还担心我俩呆在这里碍事,但渐渐的,反而不想让我俩走了。” “你认字啊?” “认呀,好歹也是在鹿氏学堂里干活,耳濡目染的,认了不少。” 徐若瑶在跟扈飞霜说话这会儿工夫,已经从一个角落里拖出了两个箩筐,她对扈飞霜说:“我和阿旭打算一会儿把这两箩筐新采的草药送到姜神医的小药房去,顺便帮他把午饭也带过去。阿离,你也一起吧。” “我去干什么?” “姜神医在小药房里,你过去见他一面,当面道声谢,毕竟是他救了你一命。” “去就去啰。”扈飞霜满不在乎地说。 徐若瑶又叮嘱道:“姜神医脾气古怪,但你不能跟他计较,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一定要恭敬恭敬再恭敬。” “可他救我只是为了还你的恩。” “话不能这么说。”徐若瑶连忙反驳,“我娘说过,大夫每一次治病,都是在跟阎王爷抢人命,所以每治好一个人,大夫跟阎王爷的仇怨就深上一分,这些仇怨在人寿终正寝后站在阎王爷面前时,阎王爷是要算账的。无论大夫是为了什么原因医你,人家毕竟为了你都跟阎王爷结仇了,所以这救治的恩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徐若瑶把一个饭盒放到扈飞霜手上,说:“一会儿你拿着姜神医的饭,我和阿旭背这两箩筐草药,一起去山顶小药房。” 不等扈飞霜拒绝,徐若瑶已经推着扈飞霜出了山洞。扈飞霜看着徐若瑶忙前忙后的身影欲言又止,她想来想去,还是收回了拒绝的话。徐若瑶是扈飞霜活这么久见到的最简单善良的人,况且她对扈飞霜很好,这让扈飞霜不忍心让她难过。 于是扈飞霜拿着饭盒,徐若瑶和尹旭各背一箩筐草药,往山顶走去。 山顶有两棵大树,大树枝叶茂密,枝节缠绕,颇有些双木成林的架势。姜神医的小药房是建在这两棵大树上面的树中木屋,经过阿旭的修葺后,小屋精致漂亮,在翠绿的枝叶之中若隐若现,颇有些情调。有一架梯子从地下搭到树上的木屋,这是进入木屋的唯一通道。徐若瑶走在最前面,扈飞霜走在第二位,阿旭走在最后,依次爬上梯子。 “姜神医,我们给你送草药来啦,还把你的午饭也一并带来了!”徐若瑶大声道。 小药房内没有人回应。 “姜神医,你在吗?”徐若瑶正准备钻进小药房,突然里面一股真气袭了出来,正对着徐若瑶胸口的位置。徐若瑶惊叫一声,扈飞霜当机立断,伸出手掌放在徐若瑶的后背,将自己的真气通过手掌传到徐若瑶身上。扈飞霜与姜神医的真气相撞,打了个平手,两股真气在半空中同归于尽。 徐若瑶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扈飞霜双眉一蹙钻进了小药房,一边进去一边冷声说道:“人家好心给你送饭,你反倒袭击人家?” 她没走两步,小药房内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出去!出去!” 徐若瑶听出这是姜神医的声音,连忙说:“姜神医,我们是来给你送新采的草药和午饭的。” “谁让你们来的?我不要草药,更不要饭,滚出去!” “哎哟。”扈飞霜见这位只闻其声的姜神医如此嚣张,反倒起了兴致,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说:“我还偏就不出去了。我进来了。” 小木屋南面有一个露天的平台,扈飞霜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趴在平台上,她心想这应该就是姜神医了,便走了过去。 “姜神医。”扈飞霜拖长了声音叫道。 姜神医回头瞪了扈飞霜一眼,厉声道:“趴下!它要来了!” 扈飞霜想问姜神医“它”是谁,她突然看到平台上方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个散发着古怪香味的草包,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往草包冲来。扈飞霜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那是一只青羽大鸟,有多大呢?它的身体有一个人那么大,翅膀张开,能包裹住四五个人,它的模样有些像鹤,但只有一只脚,脚上勾着火焰,十分奇特。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某些东西,于是也惊恐地大喊:“趴下!” 毕方鸟。扈飞霜的大脑中浮现出了这三个字。《山海经·西山经》曾记载: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这讲的是一种异禽,形状像鹤,但只有一只脚,它的名字叫毕方,传说它在哪个地方出现那里就会发生怪火。 许多人都以为那些传说中的异禽、异兽都是古人杜撰,但扈飞霜知道不是。除今天这只毕方外,她还曾清清楚楚地看见过其他异兽。 “《山海经》这本书中记载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存在或是曾经存在过的。”——这是王疏延告诉扈飞霜的话。 这时徐若瑶还在发愣,扈飞霜干脆扑在她身上,将她扑倒在地。而此时尹旭刚走进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那只毕方鸟把散发着香味的草包一口吞下后,没刹住车,竟直直往站立着的尹旭冲了过去。它撞在尹旭身上,发出一声长啸,然后浑身化成火焰,火焰包裹住了尹旭。 尹旭在大火之中痛苦难耐,不停地打滚挣扎。 尹旭 徐若瑶急得哭了出来。姜神医冲过来,推开扈飞霜和徐若瑶,他站在尹旭面前,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指着尹旭说不出话来。 “异禽附灵体!活生生的……异禽附灵体!”好久,姜神医才憋出一句话来。 “什么是异禽附灵体?”徐若瑶哭着问。 扈飞霜回答:“有一种人,体质异于常人,能跟异禽短暂融合,这种人就叫做异禽附灵体。” 徐若瑶颤颤巍巍地靠近了扈飞霜,“异禽……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妖怪啊?吃人的那一种?” 扈飞霜冷笑了一下,“吃人?它还吃人?它不被人吃就不错了。” 扈飞霜转头问姜神医:“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树上挂个破草包,就是为了抓毕方鸟?” “什么破草包?不会说话就别说!”姜神医不满道,“我在原牧山上发现了毕方鸟的踪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制成一个专门对付毕方鸟的药包,药包的香味能吸引毕方鸟,毕方鸟吞下药包后,就跟人吃了迷.药一样,会昏迷不醒。” 扈飞霜指着着火的尹旭质问姜神医:“这就是你说的昏迷?” 姜神医辩解道:“我对毕方鸟的了解,全都是从书上所得,所制药包与预想的效果有些偏差,也在情理之中。” 徐若瑶忙问姜神医:“那现在阿旭怎么办呀?” 姜神医说道:“阿旭是异禽附灵体,毕方鸟之所以会突然附在他的身上,是因为被我们吓到了,所以才选了他的身体作为躲藏之处,不会伤害他的。” 他说完,尹旭身上的火逐渐熄灭了。尹旭面无表情地蹲在角落处,防备的看着面前的三人。他此时蹲着的姿势,十分像一只停在树枝上的鸟。 徐若瑶见尹旭身上的火灭了,正想上前去看他,哪知才迈出一步,角落里的尹旭突然古怪地发出一声吓人的鸟叫声,他的鼻子和嘴巴迅速幻化成尖尖的样子,跟鹤嘴一模一样;他的双手突然张开,变成两只大翅膀,大翅膀朝徐若瑶猛地一扇风,徐若瑶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没晕过去。 姜神医指着尹旭连连惊叹,翻箱倒柜找出纸和笔,着急地写起东西来。 “姜神医,你在干什么呀?”徐若瑶着急地问。 “毕方附身异禽附灵体时到底是什么模样,目前所有书籍中都没有记载,如今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我要赶紧记下来,记下来……”姜神医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文字。 扈飞霜喃喃道:“听王疏延说,异禽不会伤害异禽附灵体,它们只有在受到惊吓时才会躲入异禽附灵体,确认没有危险了之后,就会从异禽附灵体中出来。” 想到这里,扈飞霜对姜神医和徐若瑶说:“我们全都趴下装死,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毕方鸟确认周围情况安全之后,自然会从阿旭的身体里出来。” 徐若瑶小声低语:“我……我害怕……” 扈飞霜听见徐若瑶的自言自语,想到了许多年前在逍遥峰上的所见所闻,摇头道:“害怕?人怕它们吗?它们才是怕死了人吧。”她冷静地又对姜神医和徐若瑶重复了一遍:“都趴下。” 徐若瑶迅速抱着头趴在地上。姜神医一边趴一边说:“我本以为药包能毒晕毕方鸟,如今鸟没晕,那可就有些可怕了,万一它被惹怒,攻击起人来,那就不得了了。可惜了这么好的逮到异禽的机会……” 三人都趴在地上装死。过了好久,毕方鸟感觉到周遭没有威胁,便试探着说了几句话。 为什么是“说了几句话”而不是“叫了几声”呢?因为它确确实实是说话了,它借着尹旭的口,说了几句异兽异禽之间的语言。它总共说了十六个字,四字为一小节,八字为一小段,听起来古怪得很。 这时趴在地上的扈飞霜“噌”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被毕方鸟附身的尹旭一眼。 刚才毕方鸟借尹旭之口说的句子,扈飞霜记得,她曾在金怀钰从龙庭宝刀之中取出的丝帕上看到过! 扈飞霜一下子顿悟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时候金怀钰从龙庭宝刀刀身中取出来一张绣满蝇头小字的丝帕,上面的内容四字为一小节,八字为一小段,金怀钰读了许久,却始终读不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以为上面那些古怪的句子是在描写某些动作,猜想也许是武功秘籍。 金怀钰猜错了,丝帕上面绣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上面的句子其实是异禽异兽们的语言,有人用人的文字将它们的语言音译出来,绣在丝帕上,藏入龙庭宝刀中。扈飞霜惊诧地想。 扈飞霜看着被毕方鸟附身的尹旭,神使鬼差地,她出了声,按照丝帕上绣的内容,接上了毕方鸟的话。 毕方鸟像被吓了一跳,它,或者说尹旭,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扈飞霜。它或许在判断,这个会说它们语言的,到底是不是同类? 扈飞霜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尹旭身上,不敢挪开,她时刻注意着尹旭的一举一动。扈飞霜回忆起丝帕上的内容,试探着把接下来的句子说了下去。 尹旭长呖一声,突然朝扈飞霜冲了过来,他长出长长的鹤嘴,双臂变成巨大的翅膀。就是这么一个半人半鸟的怪物将扈飞霜叼了起来,一瞬间冲出了姜神医的小药房。 徐若瑶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叫着“阿离”一边想要追出去,可她追到小药房的平台上就追不了了,平台很高,徐若瑶跳不下去,只好哭着跑向梯子,从梯子爬下去。她跑过姜神医身边时,还哭着埋怨了一句:“都怪你,没事抓什么妖怪啊?你是钟馗吗?” “那不是妖怪。”姜神医纠正道。 徐若瑶用十分快的速度爬下梯子,往毕方飞的方向追过去。姜神医站在小药房里,看着徐若瑶越来越远的身影,幽幽地说了一句:“就你这速度,追不上的。” 这边扈飞霜被叼着飞上高空,她往脚下一望,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小很小。扈飞霜远远地望见,山顶上有一个小黑点在朝自己的方向移动,那小黑点正是徐若瑶。 傻子,这么跑怎么可能追得上?扈飞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毕方鸟突然重重地颠了一下。 扈飞霜抬头看那毕方,只见它眼睛已经闭上了一半。扈飞霜心道不好,莫非那姜神医的药包起效了? 毕方晕晕乎乎地往下坠去,扈飞霜被它晃得头晕。天旋地转过后,毕方和扈飞霜坠到了悬崖之下。 扈飞霜在悬崖底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往毕方落地的地方看过去,却看见毕方已经从尹旭的身体里出来了。姜神医的药包起了效果,毕方巨大的身体横卧在悬崖底,已经呼呼睡了过去。尹旭就趴在毕方鸟的翅膀上,仍在发懵。 尹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了熟睡的毕方鸟好一会儿。他突然陷入沉思,似乎有些惊慌,有些惶恐,还有些难堪。 扈飞霜站了起来,她走向尹旭,问他:“你没事吧?” 尹旭却仿佛听不到扈飞霜说话,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如土色。扈飞霜心中奇怪,伸出手拍了尹旭的肩膀一下。 “你别碰我!”尹旭突然惊恐地大喊,并拍掉了扈飞霜的手。他连连后退,远离扈飞霜,他红着眼瞪着扈飞霜,发了疯似的朝扈飞霜大吼:“你滚啊,滚!” “你发什么疯?”尹旭凶,扈飞霜更凶。扈飞霜一步一步走向尹旭,边走边说:“没听说过异禽附灵体被异禽附身后会得臆症啊?” 扈飞霜一边逼近,尹旭一边后退,他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砸向扈飞霜。扈飞霜偏头一躲,有些生气。 “你别惹我。”扈飞霜说。 “你们还想怎么样?”出乎意料的,尹旭捂着脸蹲了下来,他浑身颤抖,似乎在哭。 尹旭的抽泣声逐渐变大,最后干脆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他似乎是在发泄,一边哭一边说:“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杀了我爹,杀了我娘,吃了我弟弟,你们还想怎么样……” 扈飞霜的脚步顿住了,她感到背脊发凉,问尹旭道:“吃了你弟弟?什么东西吃了你弟弟?” 尹旭凄凄笑了起来,“还有什么东西,是人啊。” 扈飞霜蹲在尹旭面前,突然狠狠地扇了尹旭一巴掌,尹旭的脸上瞬间出现红红的巴掌印。 “醒了吗?”扈飞霜问他。 尹旭点点头。扈飞霜这一巴掌把他打清醒了。 “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看清楚了。”尹旭停止哭泣,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模样。 扈飞霜盯着尹旭一直看,尹旭觉得难堪,想要转过身去。扈飞霜一把捏住尹旭的尖下巴,她手劲很大,捏得尹旭动不了。 “你刚才说什么呢?”扈飞霜问他。 “你管不着。”尹旭冷冷地说。 “我现在对你很好奇,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 “你管不着。”尹旭冷冷地重复着一句话。 扈飞霜左瞧瞧,右瞧瞧,问尹旭:“打你打得疼不疼?” 尹旭干脆闭紧了嘴巴,不回答扈飞霜的话。 扈飞霜歪头看他,心里有股倔劲,她想今天就是要从尹旭嘴巴里撬出点东西来。 奇谈 扈飞霜用力一掐尹旭的下巴,把他下巴掐红,“你说不说?” 尹旭吃痛,冷冷说道:“幼稚。” 扈飞霜眼睛逐渐瞪大,“你真的惹得我很不顺心。”她说,“换作别人我早一剑捅过来了,但你的命是徐若瑶用一根银针换来的,我得考虑她的感受。” 说完她自己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她向来独来独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时不知为何会考虑小小一个徐若瑶的感受。 可面前摆着一副软硬不吃态度的尹旭实在很不顺眼。 扈飞霜打量了尹旭一番,突然贴近了尹旭,膝盖顶了顶他的双腿之间。尹旭“噌”地一下满脸通红,结巴道:“你……你……你干什么?” “哎哟?结巴啊?”扈飞霜笑了。 他想逃,却被扈飞霜伸脚勾住,摔倒在地。扈飞霜死死压住他,手往他裤子里伸去,握住某样东西。 “你……你……你有病啊!”尹旭连耳根子都红得透透的。 “我以前在逍遥峰看到有人这么弄。”扈飞霜额头贴着尹旭的额头,轻声说。 “你……你……你看到的是俩男的吧?你一个女的学什么学啊……流氓……” 尹旭骂道,可他“氓”字说到一半时,扈飞霜的手掌忽然握紧了,这使得他浑身一激灵,说出口的“氓”字的音调都变了。 而此时扈飞霜看到尹旭通红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放在尹旭裤子里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尹旭见她忽然发愣,连忙挣脱她的控制,逃到一旁,他像只鸵鸟似的,蜷缩在一个角落里。 “流氓……”尹旭用衣服把头罩住,小声地骂。 扈飞霜懒得理他。她在原地盘腿坐下,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她刚才突然想到了金怀钰。她不想想他的,是他自己从脑海之中蹦出来的。 烦死了,你都死了还来烦我。扈飞霜在心里说。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道:等时间再长些,就不会再记得他了。 尹旭在一边装鸵鸟,扈飞霜在另一边发呆,就这么过了好久,扈飞霜才缓缓站起来,走到尹旭身旁,在他旁边坐下。她一坐下,尹旭连忙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一边挪一边说:“你真的是有病。” 扈飞霜看了尹旭几秒,突然又往靠近他的方向挪了挪。 “别……别……你别过来。”尹旭紧张了起来,他一紧张就结巴,“你离我远点,我告诉你就是了。” “那你说。”扈飞霜停止靠近尹旭。 尹旭深吸了两口气,缓缓说道:“我家住在原牧山西面的一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叫作尹家村。十一年前尹家村全村被烧光的惨案你听说过吧?” 扈飞霜摇摇头,“没有。” “那你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原牧山附近的人,没有没听说过十一年前那桩惨案的。十一年前的一个冬天,尹家村突然生了一场怪火,怪火烧了七天七夜才自行熄灭,期间有村外的人试过无数种救火的方法,那大火都无法被人熄灭。而尹家村的人,悉数死于那场大火之中,一个都没逃出来。” “你不是逃出来了吗?” “我?”尹旭低了低头,“我是逃出来了,因为那场大火是我放的。” “纵火贼?” “你不惊异?” “我惊异什么?大惊小怪。”扈飞霜淡淡地说。冰窖魔窟中多的是杀人犯、纵火贼,这种人她见多了。 尹旭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毕方鸟身上,他看着毕方鸟,说道:“这只怪鸟在这原牧山上很久很久了,原牧山附近的村庄里,都流传着古老的传说,传说原牧山上住着一只原形是鸟的大妖怪,大妖怪吃人,是很坏很坏的东西,但它并非一无是处,它的血肉能解百毒、治百病。听你们说,我是异禽附灵体,我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我早就知道,我是能够跟这只怪鸟融成一体的。” “你不是第一次被毕方附身?” “不是第一次,这次应该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我六岁那年,我跟一群小孩上山挖野菜,准备下山的时候已是黄昏,天已经暗了。我们一群小孩贪玩,想要探险,故意不从原路返回,而是钻进了密林之中,寻找新的下山道路。在暗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我们路过一个沼泽地,沼泽地边上有一个大洞,大洞里黑乎乎的,有些恐怖。我心里害怕,想催同伴们快些走,但同伴笑我胆小,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大洞里砸去。突然,一股焰火从大洞中卷了出来,一只巨大的怪鸟从大洞中飞出,它长得像鹤,羽毛是青色的,只有一只脚。我们被吓坏了,一边大喊‘妖怪’一边逃跑。那怪鸟追上了我们,我在一群人中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跑得最慢,所以落在了最后面。就在快要跑到大路上时,怪鸟追上了我,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钻进了我的身体之中,后来我就大脑晕乎了,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大路上来了上山找我们的大人,同伴们躲到大人身后,跟大人们说我们在密林中的所见。我迷迷糊糊地想向他们跑过去,却看见一个大人指着我露出惊恐的表情,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去摸我的鼻子和嘴,发现我的鼻子和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尖的鸟喙,我想要说话,发出的却是鸟叫声,我再一抬手,发现手臂也不见了,手臂变成了两只巨大的翅膀。我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朝人们喷火,大人们抱起小孩,尖叫着慌乱地逃走了。这是我第一次被附身。” 扈飞霜很认真地听着,问:“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失去了知觉,昏死了过去,醒来时趴在密林之中那片沼泽附近,此时天已经黑了。我哭着往山下跑去,但跑到村口的时候就不敢进去了,我怕村里人把我当作妖怪,杀了我。” “你爹娘呢?” “我……我不知道,当时我不敢回家,跑回了山上,躲入密林中。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村民结伴上山找我,我听他们的叫喊声,似乎并不是来接我回去的,而是……要杀我。于是我不敢下山,我躲在山里面,整整躲了一年。” “躲了一年,你吃什么?” “野果、树皮。” “期间还见过毕方鸟吗?” “没有。一年之后,有一天,我实在是太想念我爹娘了,便在半夜下了山,偷偷摸进尹家村。我找到我家,却发现我爹娘不在,我的双胞胎弟弟也不在,我家里很乱,像是有过打斗。” “双胞胎弟弟?你还有个弟弟?” “是的。我们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我又去隔壁家看了看,发现邻居也不在家,如果只是一户邻居不在也就罢了,但所有邻居都不在。我心里恐惧,凭着记忆寻到了村长的家,却发现村长家里点了一盏油灯,我心中一喜——村长在家。我从村长家的狗洞里钻了进去,趴在窗户下偷听里面的人讲话。村长家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村长,另一个是我们村里的巫医。” “巫医?” “对,我们村唯一一个会看病的,有时能看好病,有时看不好,他神神叨叨的,看好了病便说是他的方子神奇,看不好病便说是别人阳寿已尽。” 扈飞霜冷笑,“这是江湖骗子吧?” “也许是吧……但村里人就是信他。我听到巫医对村长说:‘村里发生鼠疫的消息,千万不能外泄,否则官府会将我们村封起来,放火把我们烧死。’原来在我不在的时候,村里发生了很严重的鼠疫。村长说:‘放心,消息没有泄漏。’巫医又问:‘所有人都到祠堂了吗?’村长道:‘都到了,药也煎上了,那孩子七岁了,力气不小,放掉他的血,将他推入油锅中煎煮,确实费了些功夫。’” 扈飞霜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情她闻所未闻。她问尹旭:“将一个活的孩子推入油锅煎煮?哪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旭全身颤抖,满眼通红,他拳头紧紧握着,咬着牙说道:“那孩子……那孩子就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继续偷听,从村长和巫医的对话中,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在村里闹鼠疫之后,陆续有了几家人染病,村长担心消息传出去后被封村甚至屠村,就封锁了消息,找来巫医请他开药方。巫医说鼠疫无药可治,但原牧山上那长翅膀的妖怪的血肉可治百病。妖怪他们找不到,巫医便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曾被人亲眼看见被妖怪附过身的我。巫医说,妖怪不是什么人都能附身,有一种人,与妖怪体质相同,所以妖怪才能附他们的身,而这种人的体质因为与妖怪是一样的,所以血肉也能治百病。但我已经离开村子近一年,村长找不到我,巫医便又献一计,他说双生子的体质一定是一样的。” “所以村民们把主意打到了你弟弟身上?” “对……那群恶魔要吃我弟弟的血肉治病,我爹娘不让,他们便杀了我爹娘,抓了我弟弟。他们放了我弟弟的血,每人分了一碗,又将我弟弟推入油锅之中煎煮,那油锅就搭在祠堂里,现在所有人都聚在祠堂处,等着吃人肉呢!” 饶是扈飞霜这个在魔窟中长大的,听到这种故事,也不由背脊发凉,“无知,愚蠢,残虐。”她说。 “我偷偷跟着巫医和村长去了祠堂,远远地躲在外面,看里面的人喝血吃肉。我感到一阵恶心,蹲在草丛中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我又恨又害怕,我想报仇,却又知自己弱小。我跑回了山里,在密林之中大喊大叫,哭得稀里哗啦。就在我无助绝望之时,怪鸟又出现了。怪鸟蹲在我的面前,这次它对我很友善,它看了我几眼,张开翅膀,用巨大的双翅护住了我。突然那股强大的力量又注入了我的身体当中,我知道,我又被怪鸟附身了。” 听到这里,扈飞霜大概明白了,“所以被毕方附身的你飞到尹家村中,吐出火焰将尹家村烧了个干净。” 尹旭点了点头。 “你没做错,换我我也会这么做。”扈飞霜说,“你后来为什么会成了金怀钰的仆从?” “尹家村被烧后,我就离开了。我想要离原牧山远一点,就一直往郁州城里走。正好金家缺人,我就去了青霄坛做下人,成了金小公子的仆从。” 结盟会 扈飞霜和尹旭在悬崖底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上去的方法。姜神医的药包药力很足,毕方鸟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夜幕降临,扈飞霜和尹旭见还是上不去,便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悬崖底很冷,两人躲到毕方鸟的翅膀下睡了一晚。 扈飞霜睡眠很浅,一大早,她就被风吹草动声吵醒了。她睁着眼睛望着还没亮的天空,忽然觉得孤独。 她心里时而乱糟糟、时而空荡荡,在金怀钰死后她就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这让她很不快乐。她十分想找到个法子结束这种状态。 扈飞霜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身旁熟睡的尹旭身上。尹旭那一向冷冽的丹凤眼闭上了,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蒲扇,薄唇抿着,尖尖的下巴让扈飞霜很想再捏一捏。 扈飞霜盯着他好久,忽然心中一动。她凑了过去,靠近尹旭,她支起半个身子,悄悄地将一只手伸入了尹旭的裤子里。出乎她意料,她摸到裤子里那东西是硬的。扈飞霜握住了它,十分放肆地“哧哧”笑了起来。 尹旭瞬间醒了过来,“噌”地一下睁开眼睛。他一睁眼就看到扈飞霜的一张脸悬在眼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的命.根子在我手上,别乱动。”扈飞霜一边说,一边甩了两下手里的东西。 尹旭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恼羞成怒道:“你……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没什么毛病,闲着无聊,拿你消遣呢。”扈飞霜大大方方地说。 她凑近了尹旭,盯着尹旭的眼睛问:“你刚才做什么梦了?” “我……我……我什么梦都没做!这是正常现象,正常现象你懂不懂……” “是正常现象吗?” “是……是……是啊……” “你一紧张就结巴?” “关……关……关你什么事?” 接下来要命的事情发生了,扈飞霜握着那东西上下撸.动起来。尹旭发出一连串呻.吟。 天亮了,阳光洒在原牧山上,照亮每一个角落。 悬崖底,毕方鸟还在沉睡,扈飞霜枕着它的翅膀,仰面躺着,望着天空发呆。 尹旭缩在角落里,用衣服罩着头,像只鸵鸟。突然他气愤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走到扈飞霜身旁。扈飞霜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回去,把胳膊搭在眼睛上。 “干嘛?”扈飞霜懒洋洋地问,“把你弄疼了?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尹旭炸毛了,“你……你……你这是猥.亵!” “是吗?可我瞧你其实还挺舒服的。” “你有没有礼义廉耻之心?” “没有。”扈飞霜说的是实话,魔窟中长大的人,哪懂什么礼义廉耻? 尹旭暴躁地来回走了好多圈,问扈飞霜:“你……你……你一个女子,怎么会……会……会……” 扈飞霜把胳膊从眼睛上拿下来,淡定地说:“小时候偷看逍遥峰上的小野崽子们这么做过。”她看了一眼尹旭,摇头道:“你淡定点,舌头捋顺了再跟我说话。” 尹旭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气鼓鼓地躲回角落里,用衣服遮住脑袋。 扈飞霜觉得有些困了,她枕着毕方鸟的翅膀睡了过去。睡着之前,她忽然想起来,孙骁和让她今天晚上去参加结盟会,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能缺席。 睡梦之中,扈飞霜觉得很热,好像周身被置身于火焰之中一样,她觉得奇怪,这季节的太阳什么时候这么炎热了? 突然一双手将扈飞霜拽了起来,一下把扈飞霜弄醒了。尹旭拖着扈飞霜连连后退,扈飞霜往前一看,却见昏迷的毕方鸟醒了,它张开大大的翅膀,翅膀上燃起火焰。 尹旭一脸冷峻,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毕方鸟。 毕方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两个人。尹旭它是认得的,所以它主要打量扈飞霜。 扈飞霜一摊手,对毕方说:“我不是你同类,那些语言我是从一张丝帕上看到,背下来的,但是什么意思我并不知道。” 毕方长呖一声,又开始对扈飞霜说四字为一小节、八字为一小段的语言。扈飞霜仔细回想丝帕上绣的句子,却没有找到毕方说的这段话,所以这次她接不下毕方的话。扈飞霜猜想,那丝帕上记载的异禽异兽的语言并不全,有许多没能记下来,比如现在毕方说的这句。 扈飞霜朝着毕方耸了耸肩,“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毕方又长呖一声,又说了一句话,扈飞霜还是接不下去。毕方死死盯住扈飞霜,大约发现自己上了当,于是怒了。 毕方吐着火焰朝扈飞霜飞过来,扈飞霜连忙运起轻功,在悬崖壁上游走。她这轻功轻盈诡谲,是王疏延所授。毕方鸟虽然凶狠,但扈飞霜靠着诡谲莫测的轻功,屡次躲过毕方鸟的攻击。 这时一把木剑向扈飞霜抛来,扈飞霜一把接住,她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发现是尹旭削的那一把。尹旭把木剑抛给扈飞霜,自己则拣了一根树枝,来到扈飞霜身边,帮扈飞霜抵挡毕方鸟。 “你武功哪里学的?”扈飞霜问尹旭。 尹旭还在生扈飞霜的气,他看都不看扈飞霜,冷声说道:“金家教的。在金小公子身边做事,多少得会点武功。” “哦。那你在这里应该作用不大。”扈飞霜淡淡地说。 尹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扈飞霜嫌他武功不够高。 毕方见尹旭帮着扈飞霜对付自己,忽然停下了攻击,它看着尹旭,眼神复杂。 尹旭猜想毕方是伤心了,他局促地站立着,大声对毕方说:“我不是在与你为敌,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伤人。” 毕方翅膀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它似乎理解了尹旭的意思。 尹旭看着毕方,微微一笑。 可就在这时候,扈飞霜相当不配合地纵身一跃。她手持木剑,往毕方的颈部刺去! “你干什么!”尹旭着急地大喊。 扈飞霜抓住毕方颈部的羽毛,爬到它的身体上。毕方长呖一声,拼命的摇晃脑袋,尖尖的嘴喷出烈火。 扈飞霜与毕方一直斗到晚上。扈飞霜在毕方的左侧颈部找到了一个像是人身上的穴位一样的地方,拿木剑刺着那里,会让毕方疼痛难耐。扈飞霜知道,离开悬崖的时机到了,她拿捏了毕方的痛处,可以试着驾驭毕方。 扈飞霜将木剑往下按去,毕方长呖一声下沉,独脚站到地上,扈飞霜示意尹旭,让他上来。尹旭爬上了毕方背部。扈飞霜又将木剑挑着肉向上拉,毕方又长呖一声,忍着疼痛向悬崖上冲去。 上了悬崖,尹旭却发现扈飞霜没有落地的意思,他趴在毕方的背上问扈飞霜:“要去哪?” “柳枝寨,我还要赶去结盟会。”扈飞霜说。 此时的柳枝寨中聚集了八十八寨的代表,孙骁和和赵宣向众人说明了此次联合八十八寨对抗金家的计划,众人听得很明白了,但当孙骁和问他们有谁愿意参加此次结盟时,众人却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犹豫。 这时人群中有人对孙骁和说:“孙寨主,那位勇夺金怀霖人头的英雄,怎么不见在这里?” 他一问,别人也纷纷附和:“对呀,金怀霖号称郁州城内第一高手,能取他人头的,必然不是俗人,请那位英雄出来,让大家伙见一见嘛。” 孙骁和脸上依然镇定,但心里却在着急。扈飞霜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人。 这个不靠谱的,早知道就应该把她关在柳枝寨里,一直关到结盟会。孙骁和心想。 就在孙骁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众人之时,一声奇怪的鸟叫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只巨大的鸟从天边飞来,大鸟形状像鹤,但只有一只脚,脚上勾着火焰,翅膀上也有火焰,正往举行结盟会的地方飞来。 一人指着那只大鸟大叫:“这……这是原牧山上那只大妖怪啊!” 人群瞬间混乱,有人大喊大叫,有人跪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鸟身上。 这只大鸟正是毕方。扈飞霜驾驭着毕方飞了过来,飞到结盟会正上方时,扈飞霜从毕方脖子上跳到它的背上,一把抓住尹旭跃了下来,正好稳稳地落在结盟会正中央的高台上。 毕方没有了挟制,从空中冲了下来,停在扈飞霜面前,愤怒地看着扈飞霜。扈飞霜丝毫不慌乱,她摊开手,意思是让毕方看看周围那么多人。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异禽异兽其实是害怕人群的,扈飞霜在赌,赌毕方看到周围那么多人,会自行离开。果然毕方看了看周围,朝扈飞霜喷了一口火球之后,就转身飞去,消失在天际。 扈飞霜将身子一偏,火球撞到她后边的一面旗帜上,着起火来。 孙骁和见扈飞霜来了,忙一指高台上的扈飞霜,对众人说:“各位请看,这就是杀死金怀霖的英雄,扈飞霜!” 扈飞霜有些懵,但她没从高台上下来,而是尴尬地笑着。 赵宣连忙走上前来,问扈飞霜:“扈姑娘,刚才那是?” “毕方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原牧山上的大妖怪。”扈飞霜说道。 “那扈姑娘刚才……” 扈飞霜指了指身旁的尹旭,“我与我的朋友不慎落下悬崖,多亏了有毕方鸟,我才能驾着它从悬崖脱困。” 赵宣大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扈姑娘竟能驾驭山中的大妖怪,莫非是天神转世!真是天佑我们八十八寨!天佑我们八十八寨啊!有了天神转世的扈姑娘带领,区区一个金家,又何足为惧。” 扈飞霜不知赵宣在搞些什么,但孙骁和却立即领会了赵宣的意思,她眼中精光一闪,也跑到高台前跪下,大声道:“天神转世,天佑我八十八寨!八十八寨结盟,是上天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过后,柳枝寨中爆发出了洪亮而整齐的口号声:“结盟!结盟!” 来自南疆的姜神医 八十八寨结盟仪式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全都散了。 将所有人送走后,孙骁和已经很疲惫,但她不敢懈怠,拉着赵宣在会议厅里的长桌前继续商议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突然一人破门而入,她身影如风,冲到孙骁和面前,将一把利剑搭在孙骁和脖子上。是扈飞霜。 赵宣想要去劝,却被扈飞霜一声喝住,她冷眼扫了赵宣一眼,说:“这件事你也有份。别着急,要死,也一个一个来。” “我不懂扈姑娘是什么意思?”孙骁和说。 “不懂?孙寨主,刚才结盟会上,你拿我当棋子,唱了一出好戏啊。”扈飞霜冷笑。 赵宣连忙道:“扈姑娘,结盟会上那一出,是我的主意。你以那样的方式从天而降,我们都意料不到。当时我见你英姿飒爽,便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么一个天神转世的噱头,好鼓舞人心。真不是拿你当棋子。” “扈飞霜。”孙骁和说,“其实之前我想让你在结盟会上讲杀死金怀霖的经过,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如今目的达到了,就不用管到底是以讲故事的手段还是以天神转世的噱头达到的了吧?毕竟联合八十八寨对抗金家,也是你的意思。” “不一样。”扈飞霜死死盯住孙骁和,“讲故事的手段你事先告诉我了,天神转世的噱头你事先没跟我说过。”扈飞霜往前一步,狠狠地说:“你利用我。” 孙骁和皱眉,“这是灵光一闪的主意,并不在计划中,如何事先说?” “你跟姜神医很熟?”扈飞霜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 “你让姜神医做药包引来毕方鸟策划了今天晚上所谓的‘天神转世’,是不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 “不是!” 扈飞霜看着孙骁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被人欺瞒利用。” 孙骁和也直视扈飞霜的眼睛,底气满满道:“老娘也不喜欢被人冤枉。” 扈飞霜看了孙骁和的眼睛许久,终于相信了毕方的出现不是孙骁和策划的。 她收回了剑,正想离开,却被孙骁和从背后叫住:“你好像很多疑?” “是。” “今天那个和你一起掉下来的男孩子,是你朋友?我可就好奇了,就你这脾气,居然也有朋友?” “他不是我朋友。”扈飞霜淡淡地说,“只是当时那情况下,我随口一说的。” 孙骁和走上前来,想去拍扈飞霜的肩膀,扈飞霜条件反射地一躲。孙骁和对扈飞霜说:“扈飞霜,我想告诉你的是,接下来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我绝不会对你打任何歪心思,你对我们也应该有足够的信任,这样我们才好合作。”孙骁和向扈飞霜伸出手,是个要握手的样子,“你说你没有朋友,那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扈飞霜看了孙骁和三秒钟,她伸出手,但没跟孙骁和握手,而是重重地打了孙骁和的手掌一下,说道:“你不是说我这脾气不会有朋友的吗。”她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去,一边离去一边说:“那你也别跟我做朋友,省得以后受不了我的脾气。” 孙骁和看着扈飞霜的背影,笑道:“哟,还挺记仇。” 扈飞霜没有在柳枝寨里住下,而是去了后山姜神医那里。她走到山洞前,跟从里面走出来的尹旭撞个正着,两人对视了几秒,尹旭虽面无表情,但脸却渐渐红了。扈飞霜指着他“哧哧”笑起来,尹旭恼羞成怒地转头就跑。 这时徐若瑶如旋风一般从山洞里跑出来,撞到扈飞霜怀里,将扈飞霜紧紧抱住,扈飞霜被勒得气都喘不上。 “阿离阿离。”徐若瑶喜出望外,“我听阿旭说你没事了,但还是放心不下,刚想去柳枝寨中找你来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扈飞霜拍了拍徐若瑶的后背,“姜神医呢?”她问徐若瑶。 “在里面,你找他有事?” “嗯。” 扈飞霜走进山洞,见姜神医正站在一个梯子上,将药材分类补到柜子上的各个抽屉中。 “你为什么抓毕方鸟?”扈飞霜开门见山地问。 徐若瑶赶紧撞撞扈飞霜的胳膊肘,提醒她语气客气一点。扈飞霜将徐若瑶推到门外,对她说:“你先离开,我有话跟姜神医说。” 徐若瑶离开山洞后,姜神医也从梯子上下来了。他还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朝扈飞霜“哼”了一声,说:“你还说,如果不是你们闯进来,说不定我早就抓到毕方鸟了。”他转念一想,又道:“不过你们来也不完全是坏事,多亏你们来了,我才能亲眼目睹异禽附灵体被毕方附身的样子,不亏,不亏。” 扈飞霜走近了他,冷冷地问:“你为什么抓毕方鸟?也是为了练神功?” 姜神医一脸莫名其妙,“练什么神功?” 扈飞霜找了个凳子坐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毕方鸟还能练神功……” “那你不用知道了。”扈飞霜立即打断了他。 姜神医连忙跑过来,压低声音问扈飞霜:“异禽异兽能练神功?练什么神功?这事为何书籍中没有过记载?” “你不需要知道。”扈飞霜怒了,她突然发难,五指成爪想要去扼姜神医的咽喉。哪知手指还没有碰到姜神医,扈飞霜就突然喘不上气来,她瘫软在椅子上,全身乏力,那只伸向姜神医的手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扈飞霜狠狠地盯着姜神医。 姜神医笑了一下,说:“就在你伸手的那一刻。” “不可能。” “你可知我的来历?” “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这里的人都叫我神医,但事实上我是学毒的。我曾经是南疆圣毒门的人,那个门派最擅长下毒于无形。” “南疆?这里是北境,离南疆很远。听徐若瑶说你是逃难到这里的,你从南疆逃难到了北境?” “不是逃难,而是逃亡。我犯了事,遭到圣毒门的追杀,我一路逃亡,隐姓埋名,一路上还在寻找绝迹已久的异禽异兽的下落。” “你被圣毒门追杀,为什么要寻找异禽异兽的下落?” “圣毒门中设立了一个红门,潜心研究医毒之术有大成果的、又或者研究世间稀奇之物有了重大进展的,便可以入红门,入了红门,所犯之罪皆可一笔勾销。我想如果我能寻到绝迹已久的异禽异兽,研究它们的生活习性、灭绝原因,著成著作,就一定有资格入红门,入了红门,圣毒门就不会再追杀我,我也可以回南疆了。我查阅世间书籍,了解到异禽异兽曾经大量存在于世间,但人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后,因为人的捕杀,以及气候、环境的变化,使得异禽异兽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绝迹了。然而在气候较为寒冷的北境,数十年前却有异禽异兽现世的记载,于是有人猜测,异禽异兽还未灭绝,可能还有若干只藏身在北境大地中偏僻的角落里。于是我离开南疆后,就一路北上,探寻异禽异兽的踪迹。” “这么折腾,只是为了能回南疆?” “到底是家乡,自然是想回去的。” 谈话之间,扈飞霜手上的紫黑色褪去了,也恢复了力气。她看了看自己双手,惊讶地发现连一点中毒的痕迹都没有,于是在心里说道:此人手段厉害,千万别惹。 姜神医在扈飞霜面前坐下,一脸严肃地继续追问扈飞霜:“刚才你说异禽异兽能练神功,到底怎么回事?” “异禽异兽身上有精气,练武之人吸入精气,可使功力大增,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异禽异兽的精气会随着兽龄的增长而消逝,精气的损失又会加快异禽异兽衰老的速度。” 姜神医露出惊叹的表情,他急忙找出纸笔,在纸上记下这些。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了笔,问扈飞霜:“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疏延告诉我的。”扈飞霜一脸淡漠,“你别问我王疏延是谁,我懒得跟你解释。” “不问,不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不许拿异禽异兽的精气来练功,否则会引来灾祸。” “好,好……”姜神医手中的笔在飞速地记录,“还有吗?” “没了。” 姜神医记完了,望着手中的纸露出开心的笑容,“好,好,真好。我打算将我这部追踪异禽异兽踪迹的著作命名为《山海遗迹》,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你打算靠这玩意重回南疆,但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一辈子都写不完怎么办?” “那就写一辈子吧……” “你写了多少了?” 姜神医拿出一沓纸给扈飞霜看,“写了这些,瞧,我还画了毕方的画像。” “你……就写了这么一点?” “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瞧你这速度,可能真得写一辈子了……” “哼!”姜神医一拍桌子,突然翻脸,他脸色很差,骂道:“你这混球,诅咒我回不了家!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扈飞霜被姜神医赶出了山洞。 躲在树后面的徐若瑶见扈飞霜出来了,连忙跑上前来,抓住扈飞霜的双手问:“这是怎么了?你惹姜神医生气了?我都说阿离你要对姜神医客气些了……” “没事。”扈飞霜看了看四周,问徐若瑶:“你住哪?” “那边有两个茅草屋。”徐若瑶摇摇一指。 “姜神医那臭脾气,还肯搭茅草屋给你们住,不错嘛。” “不是啦,是我和阿旭自己搭的,主要还是阿旭出力。阿旭这人啊,干活可利索了,什么都能干!阿离阿离,你今晚跟我睡吧。” “我……”扈飞霜还是有些不习惯跟人同眠,但对于徐若瑶,她内心的排斥感已经小了很多。 徐若瑶高高兴兴地拉着扈飞霜到自己的茅草屋里。茅草屋虽然简陋,但被徐若瑶收拾得十分整洁。扈飞霜四处看了看,问徐若瑶:“隔壁是尹旭?” “是啊。”徐若瑶回答。 扈飞霜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徐若瑶问她去哪里,扈飞霜回答:“有些无聊,去隔壁问候问候。” 扈飞霜走到隔壁,敲了敲门,尹旭从里面开了门,他一开门,看见居然是扈飞霜站在外面,立即脸色一变,就要把门关上。扈飞霜一伸脚,把门顶住。 “你……你……你干什么?”尹旭咬着牙问。 “又结巴了?别紧张,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今天晚上我住你隔壁。”说完,扈飞霜一收脚,大摇大摆地又回去了。 徐若瑶的茅草屋里,徐若瑶正在铺床,“只有一张被子,今晚咱俩靠近点,应该也不会冷。”她说道。 扈飞霜敷衍地应了一声,伸脚踢了踢墙。她知道,墙的那头是尹旭。扈飞霜轻轻地踢了三脚,过了一会儿,墙的那一边突然被人重重地踢了一下,这一脚踢得,屋子都晃了。 徐若瑶“哎哟”了一声,冲着隔壁大声道:“阿旭,你怎么回事?别这么用力踢墙,房子都要塌啦!” ※※※※※※※※※※※※※※※※※※※※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更新。(2月4日留) 大妖怪的能量 八十八寨与郁州金氏开战了。 金氏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势力,势要将八十八寨夷为平地;八十八寨平时散漫,但如今拧成一股力量,竟也势如破竹,勇猛难当。 当初孙骁和为了稳定军心,将有“天神转世”之名的扈飞霜推上了盟主之位;八十八寨的人崇拜强者,扈飞霜身手无双,在作战中露了几次手之后,倒也成功服了众。 天气渐冷,已入深秋,战局也进入了白热化。郁州城被一条苍来江环绕着,如今金氏人马与八十八寨的人僵持在苍来江两岸,金铭远派人将苍来江上所有的浮桥毁掉,阻隔了八十八寨进入郁州城的步伐。 八十八寨的人连日赶工,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造出三百只船只用于渡江。在原计划的渡江之日的前一天,扈飞霜来江边巡逻,观察了苍来江的情况后,突然灵光一闪,命令所有船只原地待命,私自渡江者,斩。 孙骁和立即找到了扈飞霜,问她打的什么主意。扈飞霜对孙骁和说:“如今已入秋,再过些日子,便要入冬了。郁州的冬天大雪皑皑,天气恶劣,如果真的打到冬天,说不定先倒下去会是我们。我希望能够快些取胜。孙骁和,依你看,渡江一战,我们的胜算是多少?” 孙骁和忧心忡忡道,“渡江一站,我们攻,他们守。八十八寨的人不善于船上作战,情况于我们不利。” “我有一计。” “你说。” “我们现在有三百只大船,让三百只大船在江边一字排开,在上面挂上灯笼,让我们的人扛着大鼓站在船上,一到晚上,就点亮灯笼,一群人击起大鼓,向对面挑衅,但就是不开船。” “然后呢?” “连续击鼓挑衅五天五夜,在这五天五夜中,我们再连续赶制五十只小船,每只小船上能装两个人。第五夜时,对岸金家的人一定会放松警惕,到时我率领九十九人乘坐五十只小船偷偷渡江,潜入金家大本营——青霄坛,攻其不备,杀他个一塌糊涂。到时对岸大乱,我放出信号,你们看到信号后,立即渡江。” 孙骁和连声称道“好计谋”,她说道:“如此一来,这九十九人我必须选出八十八寨中最勇猛的人给你。” “交给你了。” “放心,我挑的,一定是勇士。” 八十八寨的人按照扈飞霜的计划布置人手,负责击鼓挑衅的击鼓挑衅、负责造小船的造小船。到了第四天晚上,孙骁和带来九十九人给扈飞霜,对她说:“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九十九个勇猛之士,全给你明天晚上用。” 扈飞霜点了点头,她在这九十九人的队伍中走了一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尹旭?”扈飞霜见到尹旭居然也在九十九人中,惊讶了一下。 尹旭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张冷脸跟石头一样。 “尹旭一直在柳枝寨后山姜神医那儿干活,前几次战役他没参加,但渡江一战是他毛遂自荐要参加的。前两日我帮你挑人的时候,尹旭一人打败了我八十八寨中许多高手,我看他可用,就把他选进来了。”孙骁和说。 扈飞霜摸摸下巴,饶有兴致地问尹旭:“你武功不错?” “比你不行,但以前还在金家当下人的时候,是仆从中身手最好的。” “倒是轻看了你。”扈飞霜说。 扈飞霜走到队伍前面,大声问他们:“你们的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九十九人齐声回答。 “明晚的偷袭,只需成功,不许失败。成功了,我们就能取代金家,接手他们在郁州的庞大势力;失败了,我们的命,就会彻底交代在对岸。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大家先回去,今天晚上吃好点,睡好点,明天谁都不许拖后腿。” “是!” 九十九人正要退下,扈飞霜却亲自点名了一个人:“尹旭,你留下。” 尹旭面无表情地回头,走到扈飞霜面前。 孙骁和猜想扈飞霜有秘密任务要交给尹旭,便说:“那我也先回去了。” “好。”扈飞霜说。 孙骁和走后,扈飞霜围着尹旭转了两圈,问他:“你为什么要来?” 尹旭那双冷嗖嗖的丹凤眼瞥了扈飞霜一下,淡淡地说:“姜神医说我住在柳枝寨后山,也算是柳枝寨收留我,关键时刻,该来报答。”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特地来放冷箭,报复我的呢。” “为什么要报复你?”尹旭的语气仍旧波澜不惊。 “因为我猥.亵你。” 听到这个词,尹旭“噌”地一下脸又红了,“你……你……你这女子,说话也没个遮掩,不害臊。” “哟,这词不是你说的吗?还有,你要叫我盟主大人。” 尹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忍了好久,才维持住他冰冷的表情,说道:“不叫。” 扈飞霜跨一步上前,几乎与尹旭面贴面,尹旭连忙后退一步,后退时踩到一个石头,险些摔倒。 扈飞霜趁人之危,突然从袖口.射出一支小箭飞向尹旭。尹旭大惊之间,抬手将小箭打飞,小箭扎入泥土中,箭尾冒烟,似乎被火烧了一下。 扈飞霜看了一下那支小箭,又看了一下尹旭,笑了。 尹旭双眉一竖。他一双丹凤眼来来回回地扫了扈飞霜几遍,黑眼珠子深不可测。他似乎有些怒了,他压住怒气,转头就走。可他刚转身,扈飞霜就追了上来,使出琉璃万花手缠住他。 “异禽附灵体被异禽附身后的一段时间内,体内会出现异禽的能量,毕方的能量是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是个行走的火种。” “没有。”尹旭冷冰冰地一口否认,“它的能量出现在我体内的时间是很短暂的,我体内的火能量在它从我身体中出来后的三天内就消失了!” “你骗我。”扈飞霜突然停手,指着地上那只小箭问尹旭:“如果那么快就消失了,那这只攻击你的小箭,箭尾怎么会被烧焦呢?” 尹旭沉默了,他站住不动,深深地看着扈飞霜,说道:“不知道。我现在就走,明天不能跟你去对岸了,抱歉。”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队伍里,是我特地嘱咐孙骁和将你选入九十九人中的。”扈飞霜中。 尹旭露出惊讶的神情,“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需要你。明晚你必须在。”扈飞霜走近尹旭,“明天晚上,五十只小船偷偷渡江,一百个人上岸之后,我要你用你的火能量,将五十只小船一把火烧掉。动作隐蔽点,就当作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火,把船烧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留着小船,九十九人一定会心存侥幸,想着如果输了,还能乘船逃跑;只有把船全都烧了,断了后路,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不胜就只能丧命于对岸,才能激发出人最大的勇气与潜能,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尹旭还是一口回绝,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你自己烧。” “我怎么烧?用火把吗?五十只船,用火把得烧到什么时候?哪有毕方之火一卷而过来得痛快。” “你可以告诉其他人要烧船,让他们跟你一起烧,不就快了?” 扈飞霜扶额,“我若是提前告诉他们要烧船,恐怕还没上岸就有人半路逃跑了。” 尹旭皱紧了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行。” “尹旭,这事儿没商量。你不是要报答柳枝寨吗?报答的机会来了。” 尹旭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子,还是硬邦邦地说:“不行。” 扈飞霜盯了尹旭好一会儿,沉声问他:“为什么?” “不能用。”尹旭硬邦邦地说。 “什么?” “大妖怪附身在我身上时,在我身上留下了少许它的能量。但它的能量始终是它的能量,人不能乱用,乱用了,会出祸端。” “谁跟你这么说的?” “没有谁跟我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尹旭低着头,语气很坚决,“大妖怪的能量,是大妖怪的,不是人的。人,不能用。” 破釜沉舟 尹旭抬起头,破天荒地用商量的语气对扈飞霜说:“我体质异于常人,在被大妖怪附身时,大妖怪的一些想法,我能感应到。我体内的火能量不能乱用,这就是我感应到的大妖怪的意思。” “那就是毕方鸟这么告诉你的了。” “算是吧。” 扈飞霜来回走了几圈,问尹旭道:“刚才射向你那支小箭箭尾被火烧,这算不算用了?” “那是我情急之下发出去的火苗,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而且刚才那一下发出的火能量极少,应该关系不大。” “毕方鸟它自己身上的火苗有多少?” “无穷无尽。” “火烧船只要用的火苗跟毕方鸟自身之火比起来,多不多?” “沧海一栗。” “那便是了。你体内的火能量是被毕方附身的时候毕方留在你身上的,能有多少?火烧船只我只需要几个火把的火种便够了,又有多少?这一点点火能量对于毕方来说不足挂齿,它不会计较的。” “可是……”尹旭犹豫了。 “而且它告诉你的是不能乱用,你烧几只船而已,又不是烧几个人,是乱用吗?” 尹旭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下,小声说:“让我想想。” 扈飞霜蹲在他面前,注视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怜惜毕方。普通人若曾与异禽异兽呆在一起过,会对它们既是怜惜,又是敬畏。我也一样。” 尹旭抬眼,看着扈飞霜。 扈飞霜又道:“但怜惜敬畏归怜惜敬畏,过分畏缩却也没必要。明天晚上柳枝寨是真的需要你。你不就是为了报答柳枝寨的收留之恩来的吗?” 尹旭没说话。他的目光与扈飞霜的目光相撞,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久都不挪开眼。最终是尹旭先败下阵来,他眼珠子动了一下,眼睫毛一颤,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把头偏了偏。 “我若答应明晚帮你烧船,你会不会得寸进尺,要我帮你火攻青霄坛?” “当然不会。据我所知,异禽在异禽附灵体体内留下的能量只有少量,你的火能量,烧几艘船可以,攻青霄坛,不行。” “假设我的能量足够火攻青霄坛,你会逼我吗?” “没这种假设,你做不到。” “我说,假设。”尹旭问得十分认真。 扈飞霜也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回答道:“会。” 尹旭表情复杂,“你这个人,胆大,而且,贪婪。” “明晚你必须帮我。” 尹旭的脸在远处灯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扈飞霜猜不到这个人的心中所想。“好,明晚我去。船,也帮你烧。”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说道。 扈飞霜满意地站了起来,她说了一声“一言为定”,背手离开。 第二日晚,八十八寨的人在一字排开、灯火通明的船队上击鼓呐喊,向对岸挑衅,而对岸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无聊的游戏,对此一笑了之,压根不紧张。 夜幕之下,扈飞霜与九十九位勇士每两人为一船坐上了五十只小船渡江。一百个人沉默无声地划着桨,远处击鼓呐喊的挑衅声越来越远。 一百人顺利地在一处偏僻的河岸登陆。扈飞霜与尹旭同坐一条船,尹旭先上岸,上岸后拉了扈飞霜一把,扈飞霜拉住尹旭的手时在他的手上用力掐了一下,眼神暗示他马上放火。 尹旭没反应。 扈飞霜心想:难道他想反悔?于是她又加大力度掐了尹旭一下。 “啪!”尹旭回打了扈飞霜的手一巴掌,十分用力。 扈飞霜“啧”了一声,瞪了尹旭一眼。 尹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食指和中指轻轻勾了两下。一颗微小的火星从他的手指之间飞了出去,飞到半空中时,那一颗火星分成了五十颗更小的火星。五十颗火星落在五十艘小船上,瞬间燃起高高的火苗,将五十艘船全部烧毁。 一人大惊,指着大火喊道:“船……船……” 扈飞霜低喝一声,道:“别乱叫,是怕别人不发现我们吗?” “盟主大人,这船是怎么了?” “我怎知是怎么回事?”扈飞霜淡定地说,“这突如其来一把邪火,怕是老天爷要烧的。烧便烧了吧,现在没工夫去查它是怎么起火的。我们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夜袭青霄坛。” 一人小声道:“船没了,若是偷袭失败,连个退路也没有了。” 扈飞霜走到他身边,冷笑道:“退路?我们此次夜袭,许胜不许败,哪里还有什么退路?你是哪个寨的,报上名来,且让大家都看看,是哪个寨的勇士,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想着退路?” 她“勇士”二字说得极重,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讽刺的味道。那人脸红了,低下头道:“是我错了。此次夜袭,必须不胜不归!” “出发!”扈飞霜下令。 九十九人中有人自幼在郁州城内长大,扈飞霜让那人带路,抄小道来到青霄坛。 到了青霄坛,扈飞霜才知道人们总说金家富足金家富足,到底是个什么富法。金氏青霄坛雄伟辉煌,不比魔窟蚩尤殿小,与蚩尤殿黑漆漆冷冰冰不一样的是,青霄坛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株修剪好的小树,无一不把“我很贵”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 扈飞霜带人从青霄坛西面的一处围墙角偷袭。尹旭曾在青霄坛干过活儿,所以知道有这么一个角落人少偏僻,适合突围,并将它告诉了扈飞霜。一行人跳墙入院时,将满院的花草踩踏得一片狼藉。 青霄坛面积很大,气派是气派,但也使得它的布防很难面面俱到。 “有刺客” “戒备!戒备!” “保护家主!” …… 青霄坛内各种各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划破夜空,惊扰星辰。五天前因为对岸又是击鼓又是呐喊挑衅的,金铭远担心八十八寨的人不日就会渡江,所以抽调了不少人去江边守着,时刻准备开战,这样一来,留在青霄坛的人手就少了许多。扈飞霜特地选在半夜动手,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青霄坛内没有一个人想到敌人就这么直攻大本营来了,许多人从被窝里慌慌张张爬出来时还有些不信。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厮杀声冲破天际,扈飞霜看着眼前这一切,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七成。她放出信号,一枚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夜空。对岸的孙骁和看到盛放的烟花,嘴角上扬,于是一声令下:“上船,渡江!”原来今天晚上八十八寨的人全部没睡,他们在江边列好了队,整装待发,为了让对岸放松警惕,他们到了深夜时就熄去了灯,鼓也不敲了,装作和平常一样的样子。 三百只大船齐齐开动,渡江而来。 青霄坛这边一片混乱。扈飞霜手持长剑,愈战愈勇,她与金铭远的三儿子金怀庭对上了,金家其他三个儿子都在外面领兵,只剩一个金怀庭留在青霄坛中。 扈飞霜与金怀庭整整打了五十个回合,最终她连杀九招“雷霆剑式”,卸了金怀庭的兵器,将金怀庭一剑穿胸致死。她露的这手功夫极其漂亮,八十八寨的人纷纷喝彩,士气大增,而金家之人见三公子被害,家主又始终不露面主持大局,全都如漏气的皮球一般,斗志灭了一大半。 “金铭远在哪里?”扈飞霜抓住一个金家的下人问。 下人结结巴巴道:“在……在……聆风小楼……” 聆风小楼,位于青霄坛的中央,是一座藏书楼,金铭远爱读书,所以将藏书楼建在青霄坛最中央的位置。聆风小楼虽叫“小楼”,但实际上有七层高,一点也不小。 扈飞霜来到聆风小楼前,只见大门是紧闭的。她走过去推了推门,却发现门没锁,一推就开。 扈飞霜走进聆风小楼,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把门关上,关紧些,别让冷风刮进来。” 扈飞霜往前一看,只见一个两鬓微霜之人披着衣服拿着书本坐在一个矮桌前,正与自己正对着。 “你……是金铭远?” 那人点了点头。 扈飞霜愣了一下。她杀了金铭远三个儿子,她猜想过与金铭远见面的情形,她猜想金铭远会暴怒,会冲上来杀她,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场景。 “扈飞霜?”金铭远开了口,声音十分疲惫。 “是我。”扈飞霜走上前去。她好奇地打量眼前之人的相貌,心中在想:与金怀钰还真是有些像。 到了现在,扈飞霜还总是时不时想起金怀钰。 “你坐吧。”金铭远说。 扈飞霜不客气地坐下了。 “我那小儿子,金怀钰,是你杀的?”金铭远问。 听到金怀钰的名字,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是。”她回答。 “我那二儿子,金怀霖,也是你杀的?” “是。对了,刚才在外面,我还杀了你们家老三,金怀庭。” 话音刚落,金铭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剧烈地咳嗽。一阵咳嗽过后,金铭远出乎意料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凄凉,听了让人悲伤。 可惜扈飞霜是个不太能搞清楚“悲伤”是什么的人,她无动于衷,内心毫无波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生病了。”扈飞霜说。 “是。我的肺部有毛病,这是当年与人打架坠入寒潭落下的毛病。我的周身关节天气一冷就巨痛无比,这也是早些年为金家奔波留下的伤病。”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跟我聊天?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报仇?”扈飞霜发出一连串疑问。 金铭远拿着书的手一顿,他将书放下,发出一声长叹。 “我杀过很多人。”金铭远缓缓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有些犯恶心;后来杀的次数多了,就适应了;再后来,甚至能从杀人中体会出快感来。但是渐渐的,渐渐的,我老了,人一老,就喜欢回忆过去,一回忆过去,我就满脑子都是被我割下的头颅,我的耳边仿佛能听到头颅落地的声音。最近一年,我患了个惊梦的毛病,我常常梦见以前杀人的场景,然后惊醒。我在梦中清楚地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的脑袋落在一旁,忽然那没脑袋的尸体动了,它站了起来,扑向我。”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扈飞霜愈发疑惑了。 “我想告诉你,我杀人无数,近些年也确实心中惶恐,惶恐我手中的血债,终有一天要我、要我的子孙亲自偿还。” “莫非你想说,金家败在我的手里是你的业报?哎哟,你看得倒挺开。” “我杀人无数,该来的报应终究要来。我的二儿子怀霖,当年作为主将收服八十八寨,手中有不少条人命;三儿子怀庭,这些年主管暗杀的生意,也害了许多人性命。” 扈飞霜笑了笑,“所以金怀霖和金怀庭死在我的手中,也是他们的业报?” “人呐,在江湖混,今天我杀你,明天就可能有别人来杀我;今天我杀你儿子,明天也有可能有别人来杀我儿子。你来我往,周而复始,我在江湖混了那么久,这种事情,看得开,心里也有底。如今我还耿耿于怀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小儿子怀钰。” 扈飞霜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她听不得别人提金怀钰的名字。 “怀钰从出生到长大,金家的所有生意我都不许他接触。我想我已经有五个孩子手上沾血了,手上沾血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拿自己的命去还血债了。所以我想留下怀钰这一个孩子,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终老。怀钰这孩子聪明,虽然有时也不听话,但大体来说,是个没干过坏事的好孩子。关右宏出发去接他的那天晚上,我还在计划着,等他回来,是送他去学商贾之术好些呢,还是请个学富五车的先生,让他好好读书好一些呢?反正怎么样都好,远离江湖就行了,等他回来自己选吧。可谁知,关右宏接回来的,是具冷冰冰的尸体。”金铭远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他凑近扈飞霜,一字一句问她:“扈飞霜,你告诉我,我那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的孩子金怀钰,与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杀他?” 战亡 扈飞霜好久没说话,努力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回答金铭远。 金铭远盯了扈飞霜好久,忽然笑了一下,放下手下的书说:“情债。” “不是。”扈飞霜一口否认。 “我也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这种事情,我不是不懂。那次怀钰从魔窟回来,我发现他偷偷求怀霖帮他打探一个叫扈飞霜的人的消息,我问他扈飞霜是谁?他胡乱编了一个故事骗我。那孩子说谎不眨眼,但我是他亲爹,早看出来他在扯谎。后来怀霖从魔窟得到消息,说扈飞霜已死,于是这个事情我便不再放在心上。再后来得知八十八寨结盟对抗我金家,而担任盟主那人,就叫做扈飞霜,我心中很是震惊。”说到这里,金铭远长叹一声,“没想到啊,金家覆灭,竟是因为一场情债,可笑,可笑。但是扈飞霜,你若是因为情债杀了怀钰,杀他一人即可,促成八十八寨结盟对抗金家,又杀我怀霖、怀庭两子,是为何?做这么多,只为报复怀钰一人?” “做这么多只为报复金怀钰?哈哈,金怀钰是什么人?他有那么重要吗?他算什么?”扈飞霜反驳,可此话一出,她却在心里反驳自己:重要是没那么重要,但若说不重要,却也没那么不重要。 扈飞霜说:“金怀钰死后,金怀霖派人围攻柳枝寨,放话要屠寨。我杀金怀霖,是为了帮柳枝寨。至于为什么下决心对抗金家,是因为一时起了野心。” “野心?你眼红我金家的地位和财富,想要取而代之?” “是。” “促成八十八寨结盟对抗金家,竟然是你的主意?” “不行吗?” 金铭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过后,他缓缓说道:“不是不行,只是没想到。大多数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女子,困于情啊爱啊的,往往不会有这样大的野心。之前我的猜测是,八十八寨的人早就想反,这次他们利用你高强的武功和对怀钰的恨意,把你推上盟主之位,你被利用了。” “没有谁利用我。”扈飞霜说,“之前我去金怀霖的营帐暗杀金怀霖的时候,看到他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又看到他对下属颐指气使,下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当时就想啊,权利、财富,真是好东西,如果它们都是我的,我该多快活。” “你一个女孩子,热衷钱权、野心勃勃,真不可思议。” “钱权谁不爱?野心谁没有?还分男女吗?” “我一直有个遗憾,就是膝下没有女儿。我如果有女儿,我一定将她捧成掌上明珠,不教她武功、不让她见血,只教她吟诗作画,养得她温良贤淑,一生择一人白首。至于那些流血残酷的事情,争权也好、夺势也罢,都是男人去做的。我如果有女儿,我一定不让她像你一样。却不知你的父母把你教成这样,是怎么想的。” “哈哈哈哈。”扈飞霜大笑,“我没有父母。”她嘴角带着讽刺的笑容,摇头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庆幸自己没有父母了。不然整天在我耳边叨叨这种话,我怕我一怒之下,弑父杀母。”扈飞霜的表情阴沉可怕,“金老爷,追名逐利,人之本性,你若想劝人淡泊名利、争当圣贤、别做流血残酷的事,那也行,但你要劝就男的女的一起劝了,别分什么男女。”扈飞霜身子前倾,十分嚣张地用挑衅的目光看金铭远,“金老爷,世间危险,弱肉强食,我敢打赌,你如果真有个女儿,照你那个方法养,怕是要死得不得全尸。” “为何?” “寻常人家的女儿,照你的方法养大,最多也就是傻了些单纯了些,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你如今所处的是一个诸多人都虎视眈眈的位置,你若真把女儿养成了小羊羔,少不了被一群恶狼盯着。” “我的掌上明珠,我自会护着。” “你护得了吗?你瞧瞧,你现在在我手里,自身都难保,还能护得了谁?” “我护不了了,便寻一良人护她。” “良人?有趣,有趣,金老爷干杀人行当干了那么久,所见皆是大恶之人、大恶之事,竟然也会相信世间有‘良人’?” 金铭远还真认真思考了一番,他笑了笑,接受了扈飞霜的观点,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糊涂了,人心善恶,实难揣测,与其寻别人护着自己,不如自己能护着自己。” “那是当然,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扈飞霜扯了扯自己拇指盖边上的肉刺,不由想到了萧景山和严如歌的故事。 这时金铭远放下书本,脸色变得很严肃。 “扈飞霜!”金铭远突然一喝。 “在呢。”扈飞霜懒洋洋地应答。 金铭远站了起来,从矮桌底下抽出一把长剑。“动手吧。”他对扈飞霜说,“你我该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扈飞霜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应道:“好。” 扈飞霜和金铭远走到宽敞处,各自朝对方举起了剑。 扈飞霜率先出手,招式一如既往地凶戾诡谲;金铭远成名多年,即使有病在身,但接招出招仍然稳如泰山。 此时聆风小楼外局势已定,金家留守青霄坛的人,要么战亡,要么审时度势降了;青霄坛之外,苍来江江边,三百只大船连夜渡江,把守在江边的金家人马打了个大败。郁州,从今天开始,天翻地覆。 聆风小楼中的战局还在进行着,小楼外的人只能看到窗户上映出两条人影,两条人影一来一往,身形飞快。此时战局凶险至极,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金铭远实战经验丰富,应对扈飞霜这样的后辈本该游刃有余,可惜他伤病复发,有些力不从心。突然,扈飞霜抓住机会,瞄准了金铭远的一个小破绽,出剑往金铭远腋下斜斜一刺;金铭远绝招被破,霎时间阵脚一乱;扈飞霜乘胜追击,一连串厉害的剑招递了过去,终于刺中金铭远心口。金铭远单膝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油尽灯枯。 “刚才与你聊得投机,我留你全尸。”扈飞霜轻声说,然后用力把剑一抽。 金铭远垂下头,闭上眼,也不知听没听到扈飞霜说的这句话。 聆风小楼外的人还在焦急地等待对战结果,突然小楼中的打斗声停了,随后是一阵揪心的沉默。 终于,扈飞霜从里面打开了聆风小楼的大门,打破了这片沉默。 “金铭远,战亡。”她冷冷地说。 ※※※※※※※※※※※※※※※※※※※※ 还记得严如歌是谁么。。。 醉酒 郁州变天了。 金家自金铭远死后,兵败如山倒。金家四公子在渡江之战中被乱箭射死,大公子和五公子虽然及时逃走,但也再无回天之力。青霄坛沦陷之后,金大公子和金五公子试图将郁州臣服于金家的各个小门派联合起来,反攻青霄坛,可那些小门派全都是墙头草,见金家大败,全都着急划清界限,谁还会出手相助?最后金大公子和金五公子被逼逃离郁州,音讯全无,这场战争以八十八寨取胜结束。 辉煌华丽的青霄坛如今被一群土匪占领了。今夜土匪们在青霄坛内举行庆功宴,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而青霄坛南侧一个院子里,却是冷冷清清,原因是盟主扈飞霜下令不许人靠近这里。这个地方叫沁兰院,曾经是金家小公子金怀钰的居所。 扈飞霜与众人喝了一坛庆功酒后就草草离去,独自一人呆在沁兰院里。她在沁兰院的梅花树下挖出了好几坛美酒,她看着这些酒坛子,猜想是金怀钰埋在这里的。她不自觉地轻笑着摇头,心想这个金小公子还真是有情调。 她仿佛看到了梅花树下金怀钰埋酒的样子,他把自己华贵的衣衫弄上了泥,跟个小孩似的。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扈飞霜打了个寒战,眼前的金怀钰一下子不见了。 “我是不是有病?”扈飞霜自言自语。她想金怀钰明明就是自己杀的,不光如此,自己还几乎杀了他全家,现在反倒在他的院子里,怀念起他来了。金怀钰如果在地府有知,可能要被恶心坏了吧。 扈飞霜把金怀钰埋在梅花树下的酒全搬到了室内,一个人喝起酒来。她喝呀喝,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 恍惚间她耳边响起了金铭远对她说过的话:“那次怀钰从魔窟回来,我发现他偷偷求怀霖帮他打探一个叫扈飞霜的人的消息……” 扈飞霜坐在地上,抱着酒坛子,半醉半醒,在那自言自语道:“你离开魔窟后,打探过我的消息,是吗?” “你喜不喜欢我?你在明玉楼密道中与我做那件事,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可也不一定,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跑什么跑呢?你跑什么跑……” “你死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说得都是真话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其实现在想起来,就算那天晚上你说的全是真话,我也没必要杀你。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一刻就是很生气,刀那么一刺啊,就刺过去了。最过分的是,杀你还没完,我把你爹、把你二哥、三哥都杀了,你的四哥,死于乱箭之中,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终究与我脱不了干系。金怀钰,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扈飞霜抱着酒坛子,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她仰天长叹:“我这种人,是要遭报应的。”她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抵在酒坛子上,喃喃道:“我一定会遭报应的……但如果真的要遭报应,我希望是你亲自来报复。”说完她自己摇了摇头,笑道:“我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你都死了,还怎么报复?你死了啊金怀钰,你一死,咱俩就真真正正只是过客了,永不重逢的那种。” 扈飞霜迷迷糊糊地挠了挠脑袋,又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离你死去过了多久呢?我算算……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只过了五个月而已,怎么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好多年好多年了呢……” 此刻扈飞霜第一次领悟到“恍若隔世”是什么感觉。她好像重新投了回胎,只是投胎之前忘了喝孟婆汤,她与金怀钰的种种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故事,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深刻。 扈飞霜抱着酒坛发了好久的呆,突然她眼睛瞟到窗外有个黑影晃了一下,她瞬间清醒,警觉道:“谁?” 扈飞霜的身手何其敏捷,她扔掉酒坛,飞身一跃,“刷”地一下破窗而出,将窗外偷听那人抓个正着。 扈飞霜一只手掐在那人的苍白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左臂,右腿膝盖顶着他的肚子。 扈飞霜晃晃脑袋,定眼一看:“尹旭?” 尹旭一如既往地摆着张冷脸,一双丹凤眼冷嗖嗖地看着扈飞霜。 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是尹旭,警觉如扈飞霜,却在一瞬间放下了警惕,在她潜意识里,尹旭并不危险。扈飞霜手一松,从尹旭身上起来,她一摊双手,问:“怎么是你啊?” 尹旭冷着一张脸,淡定地站了起来,说:“我跟人打赌在青霄坛中能找到比今天酒宴上的酒好上十倍的酒。我曾经帮金小公子在沁兰院的梅花树下埋了几坛好酒,刚才是来挖酒来了。” “你来晚了,那些酒被我喝光了。” “喝光了?” “是啊。” “虽是好酒,但一下喝那么多,恐怕会伤身。”尹旭一板一眼地说。 扈飞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将手臂搭在尹旭肩膀上,说:“是不是我把你觊觎已久的酒喝光了,你心中不忿。别急,其实还剩了半坛,全给你了。跟我进去喝酒去。” 扈飞霜把尹旭拉进屋内,但不给凳子给他坐,而是摁着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她与尹旭面对面坐着,将仅剩的半坛酒递给尹旭,醉眼朦胧地说:“喝。” 尹旭低头看了酒坛一会儿,问:“你抱着坛子喝的?” “是。” “喝了一半剩下的给我?” “你喝不喝?” “喝。” 尹旭端着酒坛喝了起来。他喝酒的样子比较斯文,不像扈飞霜那样“咕咚咕咚”地灌。 喝完了,他把酒坛放到一边,静静地坐着。 扈飞霜打量着眼前的尹旭,目光落在他刚喝完酒有些湿润的嘴唇上。 啃一口。扈飞霜迷迷糊糊地想。 尹旭见扈飞霜用一双迷离的双眼盯着自己,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扈飞霜身子往前倾,上半身扑倒尹旭怀中,尹旭条件反射地想要抬手推她,哪知那扈飞霜先人一步,两只手用力把尹旭的两只手摁压在地毯上。 尹旭与扈飞霜贴得极近,扈飞霜丰满的胸部软绵绵地贴在尹旭胸前。尹旭“噌”的一下脸红透了,他屏气凝神,调整气息。 扈飞霜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故意蹭了两下,然后抬头看着尹旭的脸,醉醺醺地问:“你喜欢啊?” “你有病啊?”尹旭忍无可忍。 扈飞霜“啧”地冷笑了一下,她将手从尹旭的手上拿开,手臂环住了尹旭的腰,使两人贴得更近。 尹旭大气都不敢喘。 扈飞霜抱着尹旭,发现自己原本落空空的心有了一点安慰。她借着酒意,将头靠在尹旭肩膀上。 就这么靠了好一会儿,扈飞霜开口问:“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在自言自语,好像在说你跟金小公子的事情。” “金怀钰去魔窟那次,你跟着去没?” “没,那时候我还没调到金小公子手下。” “最近我听说,有人叫我女魔头?是吗?” “不知道。” “我现在靠你这么近,你害怕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回答……” 扈飞霜是真的醉了,问了尹旭一通稀里糊涂的话后,就沉沉睡去了。 吃鹿肉 这日,孙骁和请扈飞霜到书房算账——是真的算账,有账本那种。账本是赵宣帮孙骁和整理的,清算好了金家的财产,扈飞霜看不太懂,孙骁和为她一一讲解。 金家靠杀人挣了一大笔钱,金铭远用这一大笔钱在郁州购置了许多地产,成为郁州最大的地主。这些地产为金家创造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持了金家开拓其他事业。 跟扈飞霜把账讲清楚后,孙骁和放下手中的账本,对扈飞霜说:“朝廷来密使了。” “密使?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扈飞霜,你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大的吗?”孙骁和嫌弃地问。 扈飞霜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北境三州三城一魔窟知道吗?” 扈飞霜点了点头,“北境划分为三大州,分别是郁州、掖州、冥州。郁州面积虽小,但很富裕;掖州是帝都所在、权利中心;冥州广阔,但寒冷荒凉,也被人叫做漠北,里面有一个冰窖魔窟令人闻风丧胆。三城,一个是云明城,还有两个是啥,记不住了。” 孙骁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还有两个是浮明城和徽明城啊,你是在世外桃源中长大的吗?” “世外是世外,但不是桃源……” “一明一暗两朝堂,听过这句话吗?” 扈飞霜摇头,“没有。” 孙骁和喝了一口水,说:“扈飞霜,我跟你讲账本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了,现在还要继续跟你补课,我累啊。” “那你别说了,我懒得听。” 孙骁和差点被水呛死。她见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便捡了一颗,砸向扈飞霜。 扈飞霜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把花生米夹住,冲孙骁和扬了扬眉毛,把花生米放到嘴里。 孙骁和摇头,嘀咕道:“自己选的盟主,将就着用吧……” “一明一暗两朝堂,明的,是那天子朝堂,暗的,便是这江湖势力。”孙骁和耐心讲解,“江湖中英雄辈出,朝廷试过打压、也试过收编,但都无济于事,最后干脆与江湖群雄讲和,双方达成共识,江湖的势力争斗朝廷一概不插手,只要江湖群雄不反就行。不然你以为,金家如何能自己养兵马,八十八寨与金家大战五个月,朝廷为何没任何动静。” 扈飞刷抓了一小把花生米往嘴里塞,“意思就是,只要不反,朝廷就不管我们。” “没错。在所有江湖势力中,云明城、浮明城和徽明城已立城数百年,实力最为雄厚。简单来说,就是三个老大哥,其他的小门小派,都听那三个老大哥的。” “之前郁州金氏威风得要死,也听他们的?” “郁州金氏是后起之秀,骄傲得很,才不听他们的。金铭远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成为第四个老大哥。但我听说,三城城主对金铭远颇为不屑。” “那我帮他们杀了金铭远,他们是不是要派人来给我送礼啊?” “他们一定会派人来见你的,但送礼却未必了。先不说这个,你都把我的话叉开了,说那朝廷密使吧。” 扈飞霜一皱眉,一脸委屈,“我没把话叉开啊,是你要说的。” “朝廷派密使此次前来,是想跟我们商量,朝廷出银子,跟我们买回金家手里所有的地产。” “是不是能卖得好多钱?” “没错,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扈飞霜想了想,说:“可听你说的,这些地产如果不卖,能给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果把它卖了,就只能拿到一次可观的财富,以后就没有了。” “是这样的。但我的意见是,卖。”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跟朝廷结梁子。这些年,金家在郁州有些威风过头了,买了许多地,几乎要把郁州城全买下来,朝廷当然不高兴。现在朝廷想把金家的地产买回自己手里,我们何乐而不为,这样既拿了银子,又卖了朝廷一个面子。毕竟我们是土匪,不是什么有名声有威望的江湖世家,入主郁州城,想都不要想。郁州的地产放在我们手里是烫手山芋,我们把能赚的银子赚到,然后乖乖回郁州城外的山上呆着,这样比较现实一点。” 扈飞霜想了想,说:“我觉得没问题,你去安排吧。就是可惜了青霄坛这么个好地方。” “青霄坛有什么好?我们一群土匪,住不惯这种好房子,还是山上呆着舒服。不过青霄坛里的东西,值钱的,我们肯定是要搬走的。” 扈飞霜点点头,她对住在哪没什么想法,哪里都行。 朝廷要出钱买金家在郁州的地产这个消息传出后,远在原牧山小山洞里的姜神医匆匆进城,找到了扈飞霜。 “听说朝廷要买金家在郁州的地产,那青霄坛呢?”姜神医问扈飞霜。 “那当然是要给他们的。”扈飞霜说。 “那青霄坛里的东西呢?”姜神医焦急地问。 “值钱的搬走,搬不走的就算了。” “聆风小楼里的书呢?” “书?” “我听说金远铭有许多藏书,全都收藏在聆风小楼中,这些书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姜神医十分着急。 “书我们不搬,留在这给朝廷,看他们要不要吧。”扈飞霜说。 “能不能留几天时间给我,我去聆风小楼里找一找有没有我要的书。” “你要找什么书?” “我在写《山海遗迹》啊!”姜神医着急得一拍大腿,“异禽异兽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一定不少。我想进聆风小楼里找一找有没有前人所著的资料,能让我做个参考。” “这样,没问题啊。”扈飞霜大手一挥,仿佛聆风小楼里的书是她收藏的一样,大方说道:“你去吧,找到想要的随便拿,别客气。” 渐渐地,入冬了。 八十八寨见到了结盟的好处,所以撤出郁州城后结盟一直没散,并且一致推举扈飞霜继续担任盟主。 扈飞霜不喜欢热闹,便在离原牧山姜神医的小山洞不远的地方建了一栋小楼独自住着。这天,大雪纷纷,原牧山银装素裹,扈飞霜站在窗边,望着小楼外的雪景,忽然觉得经历了这么一遭,她虽然成功离开了魔窟、虽然成为了别人口中威风凛凛本事高强的“盟主”,但她如今的状况又跟当年住在逍遥峰悬崖边的小破屋时有何不同? 扈飞霜看雪看得没意思,便回房间钻到被窝里睡午觉。可在床上翻来翻去,扈飞霜毫无睡意;她觉得无聊,便翻身下床,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把屋子简简单单收拾了一番;收拾完,她还是无聊,只好穿好衣服去外边堆雪人,雪人堆好了,她站着看了一会,想到除了自己就没人看得到这个雪人了,瞬间觉得无趣至极。 扈飞霜踢了雪人一脚,将雪人的鼻子踢歪了。她转身想要回到室内去,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阿离!阿离!” 徐若瑶来了。 只有徐若瑶叫扈飞霜叫做“阿离”,扈飞霜懒得纠正她,随她叫。徐若瑶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艰难地朝扈飞霜走来。她走到扈飞霜面前时,脸颊已经被冻红了。 “阿离,去我家吃烤鹿肉吧!”徐若瑶笑容淳朴。 “哪来的鹿肉?” “阿旭打猎打到的。” 扈飞霜刚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便应道:“好。” 徐若瑶开心地拍手,“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阿旭说你怪脾气,肯定不会来,你跟我去气气他。” “我怪脾气?他才怪脾气吧。”扈飞霜说。 “哎呀,雪人!”徐若瑶看到了扈飞霜堆的雪人,“阿离你堆的吗?堆得好好看啊!就是鼻子有点歪……” “这还分什么好看不好看?雪人不都一个样。” 徐若瑶笑容灿烂,脸颊仿若灿阳,“阿离,你怎么只堆一个,多孤单啊?我再给你堆一个。”徐若瑶说着,动手在扈飞霜堆的雪人旁边又堆了个雪人。 “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徐若瑶笑着说。 “无聊。”扈飞霜小声道。 扈飞霜跟着徐若瑶往徐若瑶的茅草屋方向走,只见在两个茅草屋外,不知何时又搭起了一个棚子。这棚子搭得很不错,能遮风,还能赏雪。徐若瑶掀开帘子,拉着扈飞霜走了进去。 一进去,扈飞霜就闻见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尹旭木着一张脸,把袖子卷起来正在认认真真地烤肉,见扈飞霜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隆重介绍,这是今天鹿肉宴的大厨——阿旭!”徐若瑶鼓起了掌。 尹旭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哟,你还有这一手?”扈飞霜不客气地在尹旭面前坐下了。 徐若瑶说:“阿离你不知道,阿旭做饭可厉害了!” 徐若瑶话音刚落,尹旭很配合地剪了一块肉放在碗里递给扈飞霜。 扈飞霜尝了尝,确实不错。 扈飞霜头一回吃这么温馨的一次饭。徐若瑶叽叽喳喳可可爱爱不会冷场,尹旭不停地干活让大家美食不断,一个下午过得挺开心的。当然,如果尹旭不老臭着一张脸对扈飞霜就更好了。 “你为什么叫她阿离?她不是叫扈飞霜吗?”尹旭问徐若瑶。 “你最好叫声盟主大人。”扈飞霜提醒。 徐若瑶放下碗筷,开开心心地回答:“阿离以前是叫莫离的,我一直都叫她阿离,扈飞霜是她后来改的名字。” 扈飞霜惊异地抬头,“我怎么不知道。” 徐若瑶又道:“我知道,莫离这个名字普通了些,阿离现在身份不同,不能用这么普通的名字,扈飞霜明显更霸气。” “我有这么说过吗?”扈飞霜转头看徐若瑶。 徐若瑶无视扈飞霜懵逼的眼神,继续说:“但在我心里,阿离永远是阿离,是我的小阿离。” “……”扈飞霜叹了口气,“算了。” 尹旭偷偷笑了一下。 扈飞霜踢了尹旭膝盖一下,“笑什么?” “没笑。” “你笑了你为什么要否认?” “我没笑。” …… 谢灵安 自那天后,一得了什么好东西徐若瑶就来找扈飞霜去小棚子里一起吃。姜神医潜心医术,经常在小山洞里呆一整天不出来,但是偶尔出来转转时,也会来瞅瞅小棚子里有没有好东西吃,如果有,就留下来和徐若瑶他们一起吃。 过了十几日,天越来越冷了,徐若瑶觉得自己的小茅屋没有扈飞霜的小楼暖和,便腆着脸过来和扈飞霜睡,扈飞霜同意了。于是每天晚上扈飞霜床上多个人,几日一次的烤肉宴也搬来了扈飞霜这里。 如果不是需要尹旭来掌勺,扈飞霜其实很想把这人扔出去。怎么说呢,扈飞霜觉得尹旭这个人,琢磨不透,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脸上少有表情,说笑话他不笑,欺负他不发怒,唯独调戏他的时候容易脸红。尹旭这个人,说他听话,确实让他帮什么忙他都会帮,但扈飞霜看得出来这个人心里有主意得很,不认同你的时候出言一怼,话少,但相当犀利。 这日扈飞霜、徐若瑶、尹旭三人又聚在一起,这次烤肉吃腻了,便煮起了火锅。 “没几块肉了。”吃到末尾,扈飞霜在锅里捞了一圈,说。 “阿离你还饿?这里还有一盘萝卜,我全下下去吧。”徐若瑶连忙道。 “不想吃萝卜。” “还有大白菜。” “不想吃大白菜。” “那你想吃什么?”徐若瑶问扈飞霜。 扈飞霜用筷子在碗的边缘用力一敲,说:“肉!” 尹旭默默地抬头看了扈飞霜一眼,又默默把头低下去,啃碗里的萝卜。扈飞霜见尹旭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心中不满,伸脚踩了他一下,说:“我要吃肉。” “没了。”尹旭淡淡地说。 “你这次打猎猎到的野兔太小了。” 尹旭抬眼看了一下扈飞霜,“那你去。” 扈飞霜没话找话:“萝卜好吃吗?” “好吃。”尹旭说。 “我怎么不觉得?” 尹旭看了一眼他正在啃的这块萝卜,突然一筷子把它放到扈飞霜碗里,“我这块好吃。” 扈飞霜嫌弃地把它扔回尹旭碗里,“你都咬了还给我,恶心。” “你们无不无聊啊。”徐若瑶看不下去了,在锅里面夹了一筷子菌菇放到扈飞霜碗里面,“行了阿离,你别挑。阿旭本来是想追一只狍子的,但今天雪大,他摔了一跤,被雪埋了好久,你就别挤兑他了。” “哈哈哈哈。”扈飞霜大笑,“被雪埋了好久?好玩。哎,狍子不是挺傻的吗?你都追不到?” 尹旭不受她激,淡淡地说:“我都说了,要不你去。” “行啊,明天我去帮你一把。” “明天我不打猎。”尹旭狠狠地咬了一口碗里的萝卜。 第二日中午,尹旭踩着厚厚地雪出发了,他准备去猎一只狍子。走入森林时,突如其来的一声口哨把他吓了一大跳。 尹旭转头一看,却见扈飞霜不知何时早早来了,倚着树等他。 尹旭愣了好久,蹦出一句话:“哪学的吹口哨?流氓一样。” 扈飞霜觉得一样的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今天我跟你打猎去。”扈飞霜走向尹旭。 “不要。”尹旭赶紧拒绝,同时后退了好几步,“你别跟我去,每次你单独跟我在一起,就没好事发生。” 扈飞霜往前走,尹旭往后退,突然,尹旭一脚踩空,往下陷下去。扈飞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尹旭,尹旭才没掉下去。尹旭身后的雪塌了一大块,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洞。 “这是什么?”尹旭奇道。 “陷阱?”扈飞霜问。 尹旭摇头,“不对,陷阱为什么挖这么大?如果真的是陷阱,那人想猎什么东西?” “底下是什么?”扈飞霜指了指陷阱的底部。 底部用是许多个石头和许多根树枝摆成的一个八卦阵一样的图案,但说是八卦阵,又好像不是,似乎是八卦阵的变形。 这时一个人影踏雪而来,那人身法轻盈潇洒,是高手无疑。那人轻轻巧巧地立在雪地之上,手中的一把长剑指着尹旭的咽喉,沉声道:“山野村夫,毁我陷阱。” 尹旭脸上却见不到惧色,他面对那人,轻飘飘地问:“哪有这么大的陷阱?” 那人约莫三十五岁左右,容长脸,蜂腰猿臂,长相倒颇为精神,只不过斜眉入鬓,目光过于凶戾。 扈飞霜见到此人,眉头一皱,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谢灵安?” 谢灵安,是扈飞霜的上一任魔窟第一刀,在他夺得第一刀的那一届赐刀大会上,扈飞霜拿的是第二十刀。两人交过手,扈飞霜落败,所以扈飞霜记得他。 当年谢灵安夺得魔窟第一刀后就去了蚩尤殿任殿卫,然而一年后神秘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竟然出了魔窟。 冰窖魔窟在历任明尊的统治下,犹如一座巨大的监牢,数百年来能逃出去的,屈指可数。这谢灵安也不知道有什么奇遇,竟然逃出来了, 谢灵安讶异地看着扈飞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确认自己从没见过此人。 “你……为何认得我?”谢灵安问扈飞霜。 ※※※※※※※※※※※※※※※※※※※※ 温馨提示:如今狍子是保护动物,不能猎捕。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更新,我在努力恢复八点更新,但屡次失败。。。 (2月11日留) 束灵阵 扈飞霜看了谢灵安一会儿,冷笑一声,拉着尹旭就要走。 她不知道谢灵安是怎样从魔窟出来的,她也不想知道。她好不容易从魔窟逃离,现在不想跟魔窟的人有任何接触。 她才走了几步,就被谢灵安叫住了。 “站住。”谢灵安说,“你到底是谁?” “山中一村姑。”扈飞霜冷冷地说。 “我瞧你并不像寻常村姑。”谢灵安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扈飞霜身旁,问她:“你是原牧山柳枝寨的人吧。” “是。”扈飞霜只想赶紧支走他。 “我听说,八十八寨结盟,推选了一个盟主,叫作扈飞霜。”谢灵安追问。 “干你何事?” “你们盟主在哪?带我去见她。”谢灵安的声音跟这寒天冻地很配。 “你见她干什么?”扈飞霜露出不耐的神情。 “你们盟主,也许是我的一位故人。” 扈飞霜满腹狐疑。她与谢灵安只是交过一次手的关系,仅此而已,完全不熟,谢灵安称她为“故人”,简直可笑至极。 尹旭看了看扈飞霜,又看了看谢灵安,对谢灵安说:“我觉得,你应该,并不是我们盟主的故人。” “为什么?”谢灵安看向尹旭。他见尹旭的目光不停地在他和扈飞霜之间打转,突然恍然大悟,问扈飞霜道:“莫非你就是扈飞霜?可是这长相不对啊……”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拍扈飞霜的肩膀。谢灵安手伸过来的那一刻,扈飞霜忽然浑身一颤。谢灵安的手仿佛是从魔窟追出来的一股浓烟,带着魔窟的味道,让扈飞霜厌恶至极。 “别碰我!”扈飞霜怒道。她一下打掉谢灵安的手。谢灵安眉头一皱,将剑锋一转,耍出剑花直指扈飞霜。 滚,滚,滚……此刻扈飞霜心中满是一个“滚”字,她怒火中烧,回击了谢灵安。 扈飞霜与谢灵安在雪地上打了起来。两人使用轻功在树木之间飞来飞去,谢灵安手中有剑,扈飞霜并无武器,可就算如此,扈飞霜也豪不畏惧,她出手诡谲,招招凶狠。那谢灵安虽是魔窟中人,但奇怪的是,他的招式大气干净,比起扈飞霜邪气冲天的武功,更像是名门正派的正统功夫。 突然谢灵安的剑指着扈飞霜的咽喉刺过去了,观战的尹旭大叫一声“小心”。扈飞霜偏头一躲,同时并未停止对谢灵安的攻击,她左手的食指、中指两指张开,竟想要去挖谢灵安的眼珠。谢灵安反应很快,没让扈飞霜得逞。扈飞霜的手指点在了谢灵安的额头上,随后两人一齐落地。 扈飞霜的这一指用上了内力,谢灵安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小块乌青;而扈飞霜的脖颈儿也被谢灵安的长剑轻轻划破,现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尹旭跑到扈飞霜身边,急道:“你被剑划伤了。” 扈飞霜满不在乎道:“伤口浅得很,一会儿就愈合了。” 谢灵安目光如炬,牢牢盯住扈飞霜,说:“你就是扈飞霜。” 扈飞霜冷冷道:“天下叫扈飞霜的多了去了,我不认识你。” “不,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扈飞霜。我跟你交过手,你的武功我是不会认错的。” 扈飞霜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你也是明尊派出来的吗?”谢灵安问。 扈飞霜脚步一顿,奇道:“你说‘也’,是什么意思?” 谢灵安又追问:“你是不是被明尊派来的?用了易容之术,改变容貌,潜伏在这里,夺得盟主之位,日后为明尊调遣所用?” 扈飞霜冷笑,“放屁。他萧景山是什么玩意?我供他调遣?” 谢灵安却坚持自己的判断,“你若真是明尊调遣,大可不必对我隐瞒。我来原牧山捕捉异兽,你若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定不会独吞功劳,我会如实上报明尊,让你也得到嘉奖。” 谢灵安不相信扈飞霜能凭自己的能力从魔窟安全逃出,他坚信扈飞霜是萧景山所派,改头换面来到这里,背负秘密任务。 尹旭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拉了一下谢灵安的衣服,问他:“你刚才说捕捉异兽,捕捉什么异兽?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 尹旭见谢灵安不回答他的话,又问了一句:“你……莫非想抓大妖怪?” 谢灵安听见“大妖怪”三个字,立即反手紧紧抓住尹旭的手腕,问尹旭:“你见过那个传说中在原牧山上出没的妖怪?这妖怪的传说颇为悠久,有人说它长得像马,却有着老虎的牙齿和爪子;有人说它形状像豹,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还有人说它不是地上跑的异兽,而是天上飞的一只大鸟,能喷火,只有一只脚。它到底是什么?” 尹旭破天荒地生气了,他朝谢灵安怒吼:“它什么也不是!你休想抓到它!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把这种山间神明激出山会发生什么事吗?你们这种人,自私自利,胆大妄为,你们以为你们很厉害?你们搞不定它的,你们这是要害死所有人!” 扈飞霜被尹旭这难得一见的发脾气吓了一下,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尹旭,心想:原来这人也是会生气的。 谢灵安死死抓着尹旭的手腕,目光像极了孤狼的眼神。“你见过那只妖怪。也许,还跟它很熟。”谢灵安说出了他的判断。 扈飞霜背着手走过来,慢悠悠地对谢灵安说:“你先放开他。我承认,我是扈飞霜,是萧景山派来的。” 此刻扈飞霜打的主意是,先套出萧景山派谢灵安到底干什么来了。冰窖魔窟从未有明尊派魔窟中人独自出来办事的先例,而谢灵安这般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有什么事,竟能让萧景山违背历届明尊定下的规矩?扈飞霜打算将谢灵安的话套出来后,寻个机会,把谢灵安杀了,以除后患。谢灵安武功不低,自己曾经输给过他,所以最好能偷袭,不要正面交战。 谢灵安见扈飞霜终于承认,满意地点了点头,“明尊派你来夺盟主之位,是不是为了方便围住原牧山,搜寻那只山中异兽。” “是。”扈飞霜顺着谢灵安的话说道。 尹旭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扈飞霜,“你……竟然也是来捉大妖怪的?”他的目光如果是把刀,那就一定能从扈飞霜身上剜一块肉下来,“混蛋。”他低声骂道。 “此人是谁?”谢灵安指着尹旭问扈飞霜,“如若没用,不如杀了,以免碍事。” “原牧山下有个尹家村,尹家村在十一年前曾遭怪火,只有这一人留下来。尹家村那场火十分奇怪,依我猜测,那场火与我们要捉捕的山中异兽有莫大关系。此人名叫尹旭,我花了许多时间与心思,与他亲近,终于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原来他竟能召唤那只异兽,十一年前尹家村那场大火,就是他召出异兽所致。” 谢灵安满脸惊异,“这世上竟然有能召唤异兽的人?” 尹旭气得肩膀一上一下地抖,“我召唤不了大妖怪。”他咬牙切齿道,“你别把心思花在我身上。” 他这话好像是对谢灵安说的,但目光其实牢牢粘在了扈飞霜身上。他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那是被人欺骗、被人背叛才会露出的神情。 尹旭为什么要这么看我?我怎么他了吗?扈飞霜心中奇怪。 扈飞霜往大坑的方向走了几步,指着坑底用石头和树枝摆出的法阵,问谢灵安:“这是什么?” 谢灵安说:“我猜测原牧山上住着的妖怪,应该是异兽狰。狰这种异兽身型巨大、性情凶残,但它有一个弱点,就是惧寒。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它们的攻击力会下降许多。我特地等到这个大雪天,挖了这么一个大陷阱,用来捕捉异兽狰。” 扈飞霜心中奇怪,山中那只妖怪明明就是异禽毕方,为什么谢灵安却说是异兽狰?她转念一想,关于原牧山上的妖怪到底是何物的说法,众说纷纭,姜神医巡访多人,又在原牧山上调查追踪了好几年,才确定它是只毕方鸟;谢灵安也许是被诸多线索干扰,误认为它是异兽狰。 扈飞霜问谢灵安:“你这么确定它是狰?万一是个天上飞的,你这陷阱不就没用了吗?” 谢灵安却胸有成竹道:“我来原牧山后,在山上寻找它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一些证据,判定它是异兽狰,不会错的。” “你自己上山找寻蛛丝马迹?有没有一一问访这附近的人?” 扈飞霜想,结盟会那天,她乘着毕方鸟从天而降,有许多人看见。如果谢灵安问了八十八寨的人,应该不难问出原牧山上的妖怪是只大鸟。 谢灵安却微抬下巴,露出高傲的表情,说:“山野村夫的捕风捉影,我从来不信,不必一一问访,浪费时间。我只信我自己找出来的线索。” 于是扈飞霜判定,此人自大。 谢灵安又说:“坑底摆的这个法阵,是古老的术师们研究出来对付异禽异兽的束灵阵,据说十分有用。魔窟中有术师后裔,这束灵阵是明尊请他教给我的。” 扈飞霜一脸怀疑,“有用吗?” 谢灵安依旧自信,“异禽异兽虽然身型庞大、性情凶戾,人在它的面前看似弱小,但不要忽视了一点,人的智慧在天地万物之中无可比拟,再庞大的东西,在智慧面前,都能被征服。” “胡说八道。”尹旭听不下去了,“狂妄自大,不可理喻。”他骂道。 谢灵安趾高气昂地走近尹旭,“听说你能召唤异兽?” 尹旭不回他的话。 “那如果你在原牧山上遇难,异兽会来救你吗?” 尹旭还是不说话。 “反正干等也等不到异兽出现,不如就拿你来试一试吧。”话音刚落,谢灵安突然把尹旭一推,扈飞霜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尹旭被谢灵安推入大坑之中。 尹旭落到坑底的束灵阵之中,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他异禽附灵体的体质起了作用,束灵阵瞬间燃起大火! 这时一声长呖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这里飞过来了。 ※※※※※※※※※※※※※※※※※※※※ 晚了晚了又晚了。。。 业报 毕方来了。 它的独脚上勾着火,翅膀每扇一下都落下火星,火星落在雪上,瞬间消逝,只留下一滩水。它穿过漫山的积雪,鸣着声声鹤呖,朝着尹旭飞来了。 毕方巨大的身体遮住阳光,将三人笼罩在阴影之下。谢灵安看到毕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目光里包含了贪婪、雀跃与征服欲——他久等的猎物终于出现了。 毕方的目光落在大坑之中的尹旭身上。它俯冲下来,独脚站在坑底的束灵阵上,长长的鸟喙叼起了尹旭。 叼起尹旭后,它大翅一扇,想要飞出大坑,谁知它庞大的身体才飞起七八米,就被成千上万条黑色的光束束缚住了。光束是从束灵阵中发出的,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毕方的独脚上。 毕方慌了,它拼命地挣扎,可越是挣扎,那毒蛇一样的黑色光束就越往它身上爬,死死拉着它、扯着它,将它往坑里扯。 扈飞霜看着这场景,不可思议地说:“我去,这个什么束灵阵,居然真的有用。” 谢灵安兴奋地大喊:“就是现在!”话音刚落,他举起长剑,一跃而起,长剑朝毕方的脖子劈去。 那毕方虽然是只禽兽,但却很有智慧。它知道自己的身体被缠住,庞大的身躯并不利于逃脱,谢灵安又举剑砍来,危险就在眼前,于是灵机一动,附身在了尹旭体内。 谢灵安只见眼前突然燃起一阵烈火,毕方的身躯消失在烈火之中,只剩一个小小的尹旭。束灵阵发出的黑色光束找不到毕方,于是纷纷收了回去,消失在坑底。 尹旭从半空落下,双臂竟幻化出翅膀,那双翅膀一振,尹旭飞出大坑,落在雪地之上。 落在雪地上后,尹旭的翅膀收了回去,又变成双臂。他歪着头,眼神冰冷,正像只鸟一样盯着扈飞霜看。 新仇旧恨,我好像要遭殃了。扈飞霜默默地想,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谢灵安也落到了雪地上,他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 扈飞霜说:“异禽附灵体,没听说过吗?” “什么是异禽附灵体?” 扈飞霜朝谢灵安翻了个白眼,说:“你来抓异禽,却没把有关它们的事情了解清楚。我该说你自大呢,还是说你蠢呢?” 扈飞霜说完,尹旭就冷着一张脸朝扈飞霜走来了。扈飞霜脊梁骨一寒,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听我解释……”扈飞霜很没底气地对尹旭说。她想真是天道好轮回,她总挤兑尹旭,终于有一天被尹旭吓得连连后退,真是业报。 盟友 毕方使用尹旭的身体使用得十分熟练。扈飞霜只见眼前的尹旭幻化出两只大翅膀,飞快地朝自己过来了。 大翅膀像一把巨大的刀,向扈飞霜削来。扈飞霜晃身一避,一跃而起躲到树上。但这显然不是个好方法,尹旭见扈飞霜上了树,双翅一扇,轻轻松松飞向扈飞霜。扈飞霜大吃一惊,来来回回在各个树之间穿梭、在半空中跳跃。尹旭追着扈飞霜,他明明可以追上,但却故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像逗弄股掌之间的猎物一样逗弄扈飞霜。 “你这该死的毕方鸟。”扈飞霜骂道,“要抓你的是谢灵安不是我,你追我干嘛,追他去啊!” 这边谢灵安却主动凑了上来。他将长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整个人如一只飞旋的陀螺一样朝尹旭撞了过来。尹旭见又有一人来了,便暂时放过了扈飞霜。他张开大翅膀,数百粒火星从他羽毛间浮出,火星变大,变成火球,朝谢灵安发射过来。 谢灵安连连躲闪,最后摔在雪地上,满脸是雪。扈飞霜从树上跳下来,落到谢灵安旁边。她抬头一看,见尹旭又追过来了,脱口而出一声“不好!”转身就跑。 谢灵安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只见手背上出现了一块烧伤,这是刚才被一颗火球擦过留下的。他从雪地爬起来,哪知刚起来,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大翅膀,他知战不过,便也转身就跑。 于是原牧山的密林之中,两人在跑,一只怪鸟在追,所过之处,草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好不刺激。 在雪地上奔跑十分费劲,扈飞霜和谢灵安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最后两个习武之人都气喘吁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突然,前方出现一个雪坡,两人刹不住车,顺着雪坡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底部。 扈飞霜和谢灵安被厚厚的雪埋得几乎看不到人影。谢灵安先从雪里爬了出来,他看到扈飞霜的衣角,便帮了扈飞霜一把,将扈飞霜从雪中刨了出来。 两人抬头看了看上方,却不见了尹旭的踪影,想必是他把他们跟丢了。 谢灵安来来回回地走,在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不可能啊。”他说,“我的判断不可能出错啊,为何不是只异兽狰,而是只异禽毕方。” 扈飞霜坐在雪地上,她听到这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灵安走到扈飞霜面前,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它是毕方鸟?” “是又如何?”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害我出糗。莫非你怕我捷足先登,抢了你的功劳?” 扈飞霜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对谢灵安说:“你对异兽了解不多,萧景山要抓异兽,不该派你前来。既然魔窟中有术师后裔,派他来,不更好些?” 谢灵安听到扈飞霜这话,苦笑了一下,说:“冰窖魔窟从不轻易放人出来。明尊担心放别人出来,他们就再也不回去了。” 魔窟之中恶人聚集,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在魔窟里,明尊还能管得动他们,一旦出了魔窟,他们天南地北地逃,再也不回去,明尊也未必有办法。如果用毒控制,到了时间不返回就让他们毒发身亡,这种办法对付常人可以,但魔窟中人大多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有些人宁愿用一条命来换最后的自由时光,也不会乖乖返回。 扈飞霜奇道:“担心别人不回去,那为什么不担心你不回去?” “我有求于明尊。”谢灵安说,“明尊料定了我不会放弃我的家人,所以一定会乖乖听话。” 谢灵安说这话的时候还算平静,可扈飞霜瞧见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似乎心中愤懑,心有不甘。 谢灵安的心事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在这空旷的雪地之中,周围一片雪白,仿佛与世隔绝。这种逃离世事的错觉,激起了谢灵安倾诉的欲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人说一说他的故事。 “我的父亲不是普通人,而是曾经手握兵权的镇南王。”谢灵安缓缓说道,“你可能会很震惊,我一个镇南王世子,怎么会变成江湖中人,又怎会进了魔窟?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年少轻狂之时,曾隐瞒世子身份,独闯江湖,那时徽明城城主还是已过世的武学宗师周肃,他见我是块练武的材料,便收我做他的关门弟子。师父待我极好,我在江湖中度过的日子十分快活。后来偶有一日我说漏了嘴,师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十分生气,立即赶我走。我问师父为什么,师父说并非他对我无情,而是我身为镇南王世子,却跟江湖势力关系紧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会害了我自己,也会害了我的家人。师父让我赶紧回家,不对任何人说起我的江湖经历。我回家后不久,果然有人将我拜徽明城城主为师的事情查了出来,上奏陛下。我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没想到,很快众大臣联名弹劾我爹,说镇南王与江湖势力勾结,居心叵测。我上朝与他们辩驳,没想到他们拿我拜师之事大作文章。事情越闹越大,最后陛下下旨,夺了我爹的兵权和番号,举家发配冥州苦寒之地。那时我才知道,我爹毕竟是个异姓王,皇室对他并不信任,不会容许他一直手握兵权。皇帝处心积虑已久,终于抓住我这个把柄,给我爹安了个‘勾结江湖势力,意图不轨’的罪名,逼他下了台。” 谢灵安越说越悲愤,而扈飞霜淡定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扈飞霜此人,仿佛天生缺少一种能力,一种与人感同身受的能力。 “然后呢?”扈飞霜问。 “在发配冥州的路上,我逃走了。我本来想救我爹娘的,可我只有一个人,官兵有那么多,我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先逃走。走之前我向我爹娘发誓,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我逃走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帝都?可能刚进城门就被官兵围了;去徽明城我师父那?可师父待我恩重,我不能连累他。于是我想到了冰窖魔窟。一旦我入了魔窟,朝廷的通缉令就对我无效。魔窟是冥州最大的势力,如果我能够见到魔窟明尊,得到他的重用,我也许能够借魔窟之力救我爹娘。” “你想得太简单了。”扈飞霜无情地指出。 谢灵安抓了抓头发,说:“你说得没错,是我太天真,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魔窟像个熔炉,里面并不好过,明尊也不是随意能见到的。但我听说参加赐刀大会胜出的人能够得到明尊的赏识,于是苦练武功,我毕竟是一代宗师的亲传弟子,悟性也不低,苦练了几年武功后,夺得了赐刀大会第一刀,入了蚩尤殿当明尊的贴身殿卫。我抓紧时机,向明尊说了我的事情,明尊告诉我,在冥州以这逍遥峰为大,就算是朝廷也要礼让三分。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明尊却又说,我爹娘发配冥州是朝廷判的,跟魔窟毫无关系,自古以来魔窟从不多管闲事,为我破例到底值不值得,他还需思量思量。我连忙说,我能为明尊万死不辞,明尊便说,那正好,他有些事情需要派人秘密出逍遥峰去办,如果我为他办成了事,那就是立了大功,魔窟的功臣,自然是值得破例的。” 扈飞霜冷笑一声,“萧景山是个恶人,他说的话,都是鬼话。果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世子,坏人见得太少,连萧景山都相信。” 扈飞霜语言刻薄,谢灵安却不生气,而是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把希望寄托在明尊身上,我也知道很渺茫。可我能怎么样呢,我又能怎么样呢……” “出了逍遥峰之后,我才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寻找上古异兽,并且竭尽全力捕捉。而且我并非孤身一人,明尊让我去徽明城找游一鸣,听他行事。这时我才知道,师父已经仙逝,现任徽明城城主是我的师兄游一鸣。游师兄不知何时与魔窟有了来往,他与明尊共同筹谋寻找异兽一事。” 扈飞霜想到一些往事,低声说:“萧景山为什么要找异兽,我或许知道……但游一鸣想要找异兽,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何必跟萧景山合作?又为何跟萧景山借人手?” 谢灵安瑶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游师兄担心被徽明城的人知道他与明尊合作这件事,所以不想用自己的人。” 谢灵安说完,站在雪地上,发了好久的呆。 扈飞霜将谢灵安刚才落在雪上的剑找到,递给谢灵安。谢灵安道了声谢,正要去接,没想到扈飞霜突然将剑锋一转,差点削掉谢灵安的一只手。谢灵安见扈飞霜来势汹汹,连忙接招。他手里没了剑,倒是方便了使拳脚功夫,他的功夫是周肃亲传,拳脚功夫使起来大气磅礴,一看便是名门之风。扈飞霜则反其道而行之,她用上了王疏延所授的邪灵刀法,虽然她现在手中拿的是剑,但她从来不是拘泥之人,她临时改了招式,将邪灵刀法改成了邪灵剑法,倒也另有一番神通。两人脚上雪花四溅,你追我往拆了百来招,突然扈飞霜出其不意地在雪坡上一滚,谢灵安正想追过来,扈飞霜却迅速滚了一个雪球往谢灵安脸上一砸,雪球砸中谢灵安面部,碎成雪片,谢灵安不得已将眼睛一闭,再睁眼时,扈飞霜已经将剑指着他的鼻子了。 “好厉害。”谢灵安说,“那次赐刀大会我跟你交手时,你才十四岁,虽然输给了我,但当时我就惊奇,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武功竟然这么可以高,是我十四岁时不可比拟的,真是天纵奇才。今天再与你交手,你已经超过了我。”他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十四岁输了一局,心中不忿,跟我动手,是找我翻盘来了。” 扈飞霜摇了摇头,“谢灵安,你真的很天真。天真如你,怎么玩得过萧景山?” 谢灵安不解地看着扈飞霜,“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萧景山派出来的。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刚才跟你动手,并非只是想切磋。我想杀了你。” “什么?”谢灵安满脸惊讶。 “我是逃出来的,萧景山以为我死了。如果放你回去,万一你跟萧景山提起在外面见到了我,我可就麻烦了。所以我想杀了你,以除后患。” “那为什么不杀?” “因为我又转念一想,如果杀了你,萧景山还会派其他人出来,万一下一个人好奇你的死因,来原牧山一查,不就又发现我了?不如我把你变成自己的盟友,你在萧景山面前替我隐瞒我还活着这件事。” “盟友?我?做你的盟友?你给我个理由。” “能从魔窟逃出来,我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你承不承认?” “承认。” “萧景山靠不住,你知不知道?” 谢灵安沉默不语。 扈飞霜又道:“你想救你父母,当然得多做些打算,多给自己留几条路。免得到时候萧景山翻脸不认人,你帮他出了力气,还什么都得不到。你说亏不亏?” 谢灵安看了扈飞霜好一会儿,质疑道:“我在明尊面前帮你隐瞒,你能怎么帮我?” “现在我也许还什么都帮不上,但以后的话,谁也说不准,是不是?留条路,你不亏。” 谢灵安想了想,说:“你说得对,人不能太老实。好,我答应你。” 扈飞霜将剑从谢灵安鼻子前移开,把它还给了谢灵安。 “毕方鸟藏入林中,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山中大雪,你如果不在天黑之前下山,那就麻烦了。” 谢灵安拿回剑,说:“那我今天先下山。你武功颇高,如果有空,我还想来找你切磋,你看可以吗?” 扈飞霜却摆摆手,“别,萧景山把你派给了游一鸣,游一鸣一定会盯着你的。你少来找我,以免徒生事端。” 谢灵安点了点头,自行下山去了。 扈飞霜与谢灵安分道扬镳,打算原路返回。至于尹旭,她知道毕方鸟不会伤他。 走过一片松树林时,有一棵树上的雪不停地往下落。扈飞霜察觉到不对劲,她停在了这棵树下,竖起耳朵去听树上枝叶摇动的声音。 树上的枝叶有频率地在晃动,松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树上的积雪不停地在下落,砸在扈飞霜身上。 有个东西,停在树尖。 扈飞霜缓缓抬起头,只见尹旭单腿立在树尖上,他眼神空洞,一张脸冰冰冷冷,正歪着脑袋盯着扈飞霜看,像只鸟一样。 冬日的树 扈飞霜抬头与他对视了几秒,终于认怂,转头就跑。 而尹旭俯冲而下,半空中他褪去人身,变成了毕方的模样。它冲向扈飞霜,尖尖的长喙将她叼起,冲上云霄。 毕方叼着扈飞霜飞了老远,最终盘旋在一处结冰的瀑布前。这里是原牧山唯一一座山中瀑布,夏日时,它飞流而下,激起白浪滔滔;如今全部被冰封,便如玉砌的一样,冰清玉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壮观。 毕方在冰瀑前扇了好几下翅膀,忽然卯足了力气,用全身力量往冰上撞去。一瞬间如玻璃破裂、玉碎纷纷,冰瀑上破开一个大洞,毕方钻进大洞中。原来这瀑布后面是个巨大的挂在半山腰上的山洞,别有洞天。 毕方把扈飞霜摔在地上,扈飞霜看了看周围,发现这洞很大,再往深处去,便出现了好几条分叉通道,每条通道都幽深复杂,里面似乎还分有其他通道,跟迷宫一样。 毕方鸟长呖一声,忽然周身燃起怪火。鬼火渐渐自行熄灭,这时尹旭出现了,他趴在毕方身旁的地上。 尹旭缓缓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袋,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毕方鸟,又看了看面前的扈飞霜,有些发懵。 那毕方垂下它长长的脖子,尖嘴凑近了尹旭的嘴,一颗红红火火的珠子从毕方的嘴中吐出,钻进了尹旭的嘴里。尹旭发着懵,把珠子咽下了。 毕方朝着尹旭叫了几声。 “你说这是火种?给我的?”尹旭问毕方。 毕方点点头,又叫了几声。 “这火种能让我体内的火能量不像以前那样,被附身过后就慢慢消散了。”尹旭有些慌,“意思是火能量我以后都会有了。是你赠给我的吗?” 毕方点了点头,用自己的脖子蹭了蹭尹旭的脖子。 “你说这次多亏了有我,才让你能从束灵阵中脱困。给我火种是为了报答我?”尹旭瑶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毕方看了扈飞霜一眼,又对尹旭叫了几声。 尹旭将目光转向扈飞霜,对扈飞霜说:“它说你总欺负我,给我火种你就不敢放肆了。” 扈飞霜嘴角一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觉得……它说的对吗?” 尹旭想了想,点头道:“它说的对。” 于是尹旭对毕方说:“那谢谢你,火种我先收下了。” 毕方满意地一点头,突然猛地一下窜到扈飞霜跟前,威胁似的朝扈飞霜长呖一声,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山洞深处的一个通道之中,消失在了通道里。 扈飞霜想这山洞迷宫一样的布局应该是毕方布置的,这里是它的巢穴之一。它这么一钻进去,谁都找不到它。 毕方走后,留下扈飞霜和尹旭大眼瞪小眼。 尹旭走到毕方撞出的冰窟窿前,说:“回去吧。” “你不怪我抓毕方鸟了?” “你并没有要抓大妖怪。刚才你和那人在雪坡之下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和他不是一伙的。你应该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才冒充他的同伙。” 扈飞霜也走到冰窟窿前,轻描淡写道:“你知道就好,那回去吧。” 两人纵身一跃,从冰瀑中跳了出来,落到结冰的河面上。扈飞霜瞧见尹旭的身法,忽然说:“你的轻功好像变高了。” “是吗?”尹旭自己没察觉。 “是不是因为被毕方附身的缘故?” “跟这有关系?” “毕方附了你的身,用的是你的身体,可它仍旧轻盈似往常,仿佛有翅膀一样,比我们所学的轻功厉害多了。” “也许是因为它能借我的身体幻化出翅膀。” 扈飞霜却瑶摇头,“不对,刚才你稳稳立在松树尖上时,并没有长出翅膀,它是单纯运用你的身体做到的。”她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莫不是呼吸?它用你的身体时,用的是它自己的一套呼吸之法,那套呼吸之法能够让人的轻功使起来更加轻盈。你刚刚被毕方附身,因为惯性,不自觉地用了它附你身时用的呼吸之法,所以你的轻功才会突然之间变高了许多。” “所以呢?” “所以,如果我能掌握毕方鸟的呼吸之法,将其应用到武学中,会不会使得我的功夫更上一层呢?” 尹旭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应用,但你可以试一试……” 他话还没说完,扈飞霜忽然向他出了手,她使出琉璃万花手,招招凌厉,丝毫不手软。 尹旭连忙避开,在躲避之中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更轻盈了些,同样的招式,使出来也比之前更行云流水。他心中惊异,想莫非真是毕方的呼吸之法的作用。扈飞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这一点,悟性当真是高。 扈飞霜一边打一边激动道:“果然是这样。难怪毕方鸟身躯庞大,但行为动作却丝毫不笨拙,原因竟在呼吸。” 她激动之下,出手重了些,一手杀招使出,尹旭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从手掌间化出火焰,火焰投在扈飞霜脚下的冰层上,冰层瞬间融化,冰河上出现一个大窟窿,扈飞霜掉了进去。 尹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毕方给他的火种的威力。 “扑通”一声,扈飞霜掉进河里,水花四溅。扈飞霜狼狈地在河里挣扎,她不会水。 扈飞霜自小在逍遥峰上长大,逍遥峰上没有河流,仅有一个幽深的寒天池,寒天池被雪山环绕,却不结冰,它深不见底,在里面找不到任何活物。关于寒天池的传说有很多,总之,是个有着神秘色彩的大池子,没有人敢靠近它,更别说下去游泳了。在逍遥峰上没地方游泳,扈飞霜自然也就没学过游泳。 尹旭发现了扈飞霜不会水,想都没想就一头扎进了河中,将扈飞霜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了出来。 扈飞霜脱了险,尹旭挠挠脑袋,对她说:“对不起啊,我还控制不好大妖怪给我的火种。但是……是你先攻击我的。” 扈飞霜冷得直哆嗦,“我就试试你,没真跟你动手。” 尹旭瞧了瞧四周,说:“先回冰瀑后面的山洞里吧,生个火把衣服烘干。这么湿着回去,是要生病的。” 扈飞霜觉得尹旭说的没错,便跟尹旭一起回了冰瀑后面的山洞。 “我需要几根木头,搭个架子,好晾衣服。”尹旭说,他利用毕方给他的火种,凭空生了一堆火给扈飞霜,“你先在火边坐着,我出去找几根大的树枝。” 尹旭走到冰窟窿时,却想到了什么,他退了回来,有些别扭地对扈飞霜说:“你先把眼睛蒙上。” “干嘛?” “我脱衣服。我衣服湿了,这么出去,衣服会结冰,我得脱了出去。” 扈飞霜奇奇怪怪地看着他。 尹旭给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不全脱,我只脱上衣。” “你不是说会结冰吗?” “裤子结就结吧。”尹旭别扭地说。 “那你脱就脱呗,我为何要蒙眼?”扈飞霜一脸莫名其妙。 尹旭急了,“你是女子……让你蒙眼你就蒙。” “好好好。”扈飞霜说着,用双手手掌把双眼严严实实蒙上。 尹旭见扈飞霜蒙了眼睛,便放下心来脱衣服。他的浑身湿透了,衣服贴在皮肤上,很难脱下。 然而扈飞霜可一点也不老实。她手指分出一条缝,眼睛透过缝隙偷看尹旭。 尹旭很白,脸白,身上也白。他是个劲瘦的身材,手臂和腹部的肌肉结实强健,线条漂亮得很。扈飞霜往上看,只见他的锁骨周围凹下去一片小山谷,突起来的两根骨头很诱人,扈飞霜瞧着,有种在上面咬一口的冲动。 再往上看,只见他的湿漉漉的头发散开了小半,贴在脸颊上,滴着水。水滴顺着他的脸滑下,一直滑到锁骨的位置,然后停在了凹陷下去的山谷里。他现在整个人有一种湿漉漉的少年气,像一棵冬日里仍旧生机勃勃的树。 尹旭脱了湿漉漉的上衣后,把它放到一边,从冰窟窿跳了出去。 挑逗 尹旭走后,扈飞霜把手从眼睛上挪开,不自觉地笑了笑。她觉得尹旭这人挺有趣的,真是难得。 人生无趣,能遇上一个有趣的人,是件幸事。 过了不久,尹旭回来了,他进山洞之前还特地先在外面喊了几声,提醒扈飞霜蒙住眼睛。 扈飞霜装模作样地把手搭在眼睛上。 尹旭进来了。手里抱着一扎树枝,和一捆野草。他用野草拧成结实的草绳,用这些草绳绑住树枝,在火堆旁搭起一个结结实实的木架子。他把自己的衣服铺平晾在架子上,然后自己躲在木架子的另一侧,与扈飞霜正好隔着一层衣服,谁也看不到谁。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尹旭说,“你……你把衣服脱,脱下来,晾在架子上烤吧。不然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尹旭越说越小声。 扈飞霜迅速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下,铺在木架子上烤。 扈飞霜在发呆,尹旭不知道在干什么,山洞里安安静静的,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扈飞霜结束神游,她低头一看,恰好看见尹旭露出来的脚踝,她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伸出脚丫,用大脚趾挠了挠尹旭的脚踝。尹旭慢慢地把脚往里挪了挪,扈飞霜追着他,脚丫子又伸远了些。 终于,尹旭忍无可忍,他像只炸毛的猫,跳出去好远。这下扈飞霜够不着他了。 扈飞霜从调戏尹旭这件事中找到了些许人生乐趣。她慢悠悠地说道:“离火堆近些,别跑那么远,容易着凉。” 尹旭刚开始还在犟,最后还是抵不过寒冷,屈服了。他像只猫一样挪回了原位。 扈飞霜偷笑。她想要不是刚刚才看过了尹旭那一身强健的肌肉,她都要怀疑尹旭是女扮男装的妹妹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扈飞霜摸了摸木架子上的衣服,说:“好像干了。” “干了就穿上吧。”尹旭说。 扈飞霜的衣服搭在尹旭的衣服上面,她把自己的衣服扯了下来,但没好好穿,而是像披床单一样披在自己身上。 尹旭以为扈飞霜穿好了衣服,便对扈飞霜说:“你再闭一下眼睛。” 说完,他伸手去扯架子上自己的衣服。谁知道他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竟是另一侧的扈飞霜扯住了另一边衣角,跟他捣乱。 尹旭又扯了两下,扈飞霜偏偏不放手,反而拉扯得更用力了。尹旭想这样干扯下去不行,衣服迟早被撕成两半,真撕成两半了那可就不得了了。于是他从衣服下面伸了一只手过去,摸到扈飞霜扯着衣角的手,想要把扈飞霜的手指从衣服上掰下来。扈飞霜继续跟他作对,两个人各自把自己的两只手用上了,拉拉扯扯中,突然“晃荡”一声,木架子一倒,扈飞霜摔了一跤,跟着木架子倒了下去,直愣愣地往尹旭的方向倒去。 那一瞬间的感觉十分奇妙,尹旭的衣物从木架子上滑落,盖在他身上,衣衫不整的扈飞霜往他怀里一摔,两具躯体重重地一撞,一起跌在地上。 尹旭被扈飞霜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扈飞霜,喘气声变得越来越粗重。一向没什么攻击力的他,似乎正在蜕变成一只野兽。 扈飞霜感受到了尹旭身体的变化。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儿,意味深长地朝着尹旭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柳下惠,又或者有断袖一类的癖好,对女子兴趣不大。如今看来,你哪是兴趣不大,你兴趣大得很呢,只不过忍功比较厉害罢……” 扈飞霜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尹旭突然猛地一下抱紧了她,他抱着扈飞霜翻了个身,两个人的位置互换。 尹旭死死地盯着扈飞霜,那目光仿佛能把她吃了。他把头垂在扈飞霜肩上,头发蹭得扈飞霜脖子痒痒的。他抓着扈飞霜的手手指逐渐抓紧,把扈飞霜抓得有些疼,他在跟某种意识对抗,整个人非常难受。 突然,尹旭把眼睛一闭,抓起落在地上的自己的衣服一转身,背对着扈飞霜快速把衣服穿上,然后沉默着等扈飞霜把衣服穿好。 于是扈飞霜也慢悠悠地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来。 尹旭走到冰窟窿的附近,吹了好久的冷风。而扈飞霜却舒舒服服地坐到了火堆旁烤火。 “过来烤火吧,那里冷。”扈飞霜说道。 尹旭慢慢走到火堆旁,跟扈飞霜面对面坐着。 两人相对无言,最终扈飞霜先开了口,问尹旭:“你真是柳下惠啊?” “你只是在逗我。”尹旭答非所问,“我能分辨得出来,你只是在逗我。”他重复道。 此时尹旭的心情应该非常复杂,但扈飞霜懒得去关心他是什么心情。扈飞霜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说:“不早了,得赶紧回去。要是天黑了,这大雪皑皑的,可就回不去了。” 两人把身子烤暖了,就出了山洞,照着原路返回。等他们远远地看见姜神医的小山洞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尹旭回了他的住处,扈飞霜也回了自己的小楼。 扈飞霜一推开家门,徐若瑶就立即迎了上来。 “阿离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大晚上的,又下这么大的雪,很危险的你知道吗?”徐若瑶抓住扈飞霜的双手,想把她的双手搓暖。 以前扈飞霜一个人住的时候,天再冷,她也懒得生火,觉得冷就去被窝里窝着。但徐若瑶来了以后,就立即弄了个火炉过来,每天早上烧上炭火,让屋子里暖洋洋的,跟扈飞霜一个人时冷冰冰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徐若瑶把扈飞霜拉到火炉边,搬了个凳子让扈飞霜好好坐着,自己去给扈飞霜盛姜茶。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提前煮了姜茶?”扈飞霜问徐若瑶。 “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知道外面冰天冻地的,你回来肯定一身寒气,需要喝姜茶暖暖身子。”徐若瑶把一大碗姜茶递给扈飞霜,命令道:“全都喝完,知道没有!” 扈飞霜眉头一皱,“我不爱喝这种东西。” “不爱喝也得喝!女孩子更容易受寒,一定要注意调理。不然以后老了可有的你难受的了。” 扈飞霜却若有所思道:“我可能活不到老。”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会,徐若瑶监督扈飞霜把姜茶喝了个光。 “对了,今天柳枝寨的孙寨主来找你了,但你不在,她说明天会再来一趟。” “孙骁和?她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 晚上,扈飞霜与徐若瑶同榻而眠,扈飞霜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跟徐若瑶挤着睡,这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找人 第二日早晨,扈飞霜走出小楼,面对着一片白茫茫伸了个懒腰。她回想昨天从毕方鸟身上悟出的呼吸吐纳的窍门,迫不及待地想要运用在武功招式上。她捡了根棍子当作兵器,使出邪灵刀法。邪灵刀法的长处是轻盈诡谲、出其不意,扈飞霜将呼吸吐纳的窍法与刀法相结合,使得邪灵刀法的长处更长、威力增长。 扈飞霜拿着棍子舞了几下后,愈发觉得感觉对了。她练功练得忘我,心情澎湃激动,一时忘了时间。 孙骁和带着两个人远远走来了,扈飞霜还在兴头之上,她舞着的只是根平平无奇的木棍,舞出来的效果却令人惊叹。 忽然,扈飞霜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用脚在地上画了圆,又用木棍将圆劈成两半,地上的雪被木棍带出的威力震起,一瞬间雪花纷飞。 扈飞霜胸口剧烈起伏,她喘了会气,目光落在已经走近了的孙骁和和她带来的两个人身上。 孙骁和带来的两个人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穿着捕快的衣服,另一个穿着寻常麻布衣,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左脸有一大片都是黑紫色,大约是胎记一类的东西,看起来丑陋吓人。 扈飞霜平复呼吸,走到孙骁和面前,对她说:“我听徐若瑶说你今天要来找我。什么事?” 孙骁和“啧”了一声,说:“有客人,你不知道请我们进屋再说?” 扈飞霜“哦”了一声,很随便地把他们带进了小楼。 徐若瑶知道孙骁和要来,她也知道扈飞霜这人是不会准备待客的东西的,所以事先帮扈飞霜搬了两个椅子下楼,又泡好了热茶,孙骁和进来了,给她和她带来的人一人倒杯茶喝。 孙骁和指着那个穿捕快衣服的人向扈飞霜介绍:“这位是彦青县的捕头颜青。” 扈飞霜莫名大笑,问他:“彦青县的颜青?彦青县莫非都是你家的?” “啊?”颜青一愣。 孙骁和伸手打了扈飞霜一下。 “干嘛?”扈飞霜问孙骁和。 孙骁和又指着那个脸上有胎记的人向扈飞霜介绍:“这位是郑陵,彦青县人,也是这次的报案人。” 孙骁和又向颜青和郑陵介绍了扈飞霜:“这位便是扈飞霜,八十八寨联盟的盟主大人。” 颜青率先行了个抱拳礼:“扈盟主,在下颜青,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扈飞霜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她想“大名”一定不是什么好名。 郑陵也学着颜青行了抱拳礼,说了类似的话。他看起来有些拘谨,似乎是个内向的人。 孙骁和向扈飞霜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事情是这样的,郑陵是彦青县人,二十天前他发现一放羊为生的陆老汉死在家中,陆老汉的独生女儿陆觅觅不知所踪,他立即向彦青县县衙报了案,并一口咬定是八十八寨中某个寨子的人杀了陆老汉,还掳走了陆觅觅做压寨夫人。衙门也曾派人去到各个寨子,希望他们能够配合调查,可八十八寨山贼凶名在外,哪里是县衙管得动的?因为八十八寨不配合,知县对这个案子十分头疼,他忌惮八十八寨的凶名,便想敷衍了事,把这个案子草草收尾。可郑陵不依不饶,他日日去县衙前击鼓,知县派人用粗棍子赶也赶不走。幸而两天前钦差大人来体察民情,郑陵拦了钦差大人的轿子,上报此事,钦差大人对知县想要将这件凶案敷衍了事的做法十分不满,他勒令知县一定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小心乌纱帽不保。 知县那个着急啊,他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来八十八寨好像推选出了一个盟主,八十八寨不听官府的话,但一定听盟主的话,请她出山帮忙,一定事半功倍。于是知县打听到这个盟主大人住在柳枝寨后山,便向柳枝寨寨主孙骁和送了不少银钱,求孙骁和帮忙请出盟主大人。孙骁和答应帮这个忙,今日便带了捕头颜青和郑陵来见扈飞霜。 扈飞霜听完,问郑陵:“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是八十八寨中某个寨子的人杀了陆老汉,抢了陆觅觅去做压寨夫人?” 郑陵说:“我是第一个发现陆老汉尸体的人。我查看过现场,从院子一直到屋内都仔细看过。陆家的院子围着一圈篱笆墙,那篱笆墙被利器劈开了,我观察篱笆墙被劈断的痕迹,判断是被一把九尺长的大刀劈的,这种刀比柴刀、杀猪刀都还大,分明不是寻常人家的刀,而是用来做杀人武器的。陆老汉以放羊为生,为了方便放羊,他的家建在偏远的山坡上,以他的家为中心往外找去,唯有隐藏在城外连绵群山之中的八十八寨山贼有可能拥有这种杀人的大刀。” 郑陵虽然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楚,条理清晰。孙骁和本对这人不怎在意,此时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继续说。”孙骁和道。 “我从篱笆墙裂开的地方进去,一进去就看到了很明显的挣扎的痕迹,我看到有一片衣角落在地上,衣角的颜色是浅红色的,那是女孩儿的衣服,应该就是陆姑娘的。陆姑娘是个善良开朗的人,她有个习惯,如果有过路人在篱笆墙外讨水喝,她一定会站在篱笆墙被劈开的那个位置,用一根长竿吊一个水壶出去,给过路人送水。我猜想就是某个山匪在讨水喝的时候,透过篱笆墙的缝隙看到了陆姑娘姣好的容貌,起了歹心,闯了进去,想要掳走陆姑娘。但他掳走陆姑娘的恶行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陆姑娘曾经逃到屋中去过。我看到院中有打斗得痕迹,鲜血洒在地上,也不知是谁的,我想一定是陆姑娘大声呼救,陆老汉提着刀出来,与歹徒搏斗,陆姑娘暂时逃离毒手,躲进屋内。我在屋内看到一把掉在地上的菜刀,和门边沾了血的锄头,应该是陆姑娘在屋里看到院子中的陆老汉敌不过歹徒,便想从厨房拿菜刀出去帮忙。谁知她还没出去,歹徒就闯了进来,踢掉她手中的菜刀。歹徒想要带走陆姑娘,陆老汉连忙拦住房门,歹徒一心急,提起门边的锄头敲在陆老汉的头顶上,这就是陆老汉的致命伤。” 孙骁和听到这里,问道:“你觉得歹徒掳走陆姑娘,是让她做压寨夫人去了,为什么这样认为?” “他在陆家行凶,钱财却一样没拿,所以行凶理由一定是贪图陆姑娘的美貌。但他没有对陆姑娘当场施暴,说明他并非想逞一时之快,而是想要长久占有陆姑娘。我思来想去,做了很多猜测,觉得陆姑娘被山匪抓去做压寨夫人这个猜测,最为合理。” 这时候扈飞霜开了口,一针见血道:“这一轮推断听下来都挺合理。就是有一点,你说那个歹徒拿着把九尺长的杀人用的大刀,可他杀陆老汉,却用了门边的一把锄头,不觉得奇怪吗?他是不是不敢、或者不会用大刀杀人?如果真的是八十八寨的山匪,怎么可能不敢使用大刀?所以我觉得,那歹徒虽然拿着一把大刀,但他其实并不习惯用这种武器,甚至害怕用这种武器。他拿着九尺大刀,却迟迟不敢用大刀砍陆老汉,所以弃了大刀,拿起门边的一把锄头去打陆老汉的头顶。有没有可能锄头才是他用得最顺手的工具?” 颜青道:“扈盟主认为,这案子不是八十八寨的人做的?” 扈飞霜耸耸肩,“不知道,我跟他一样,都是推测。” 扈飞霜只是随口一说,郑陵却以为扈飞霜是怪他没有证据,仅凭推测就断定凶手出在八十八寨,瞬间脸有些红。 但郑陵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咬了咬牙,突然“扑通”一下跪在扈飞霜面前,说:“陆老汉与陆姑娘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亲戚。如今陆家二人一死一失踪,实在可怜。我只求盟主大人能让各个寨子的人配合查案,这就够了。” 孙骁和说:“你先起来,又不是不帮你。我们虽是山匪,但也没那么不通情理。” 孙骁和又对扈飞霜说:“我看这样,先问问陆老汉家的方位,我们挑出离陆老汉家最近的几个寨子,请那几位寨主过来,问问他们寨中这几日有没有发现多出来人口。” 扈飞霜问孙骁和:“你觉得这事儿我们该管?” 孙骁和认真道:“既然我们有嫌疑,那就好好洗刷嫌疑。况且有些尸位素餐的官啊,总把那些冤案、悬案、棘手的案子,总之查不出来的就推到我们八十八寨头上,说是我们干的。我们背了多少口黑锅,这次报案人都找上门了,凭什么还背?”孙骁和看向郑陵,说:“你也是信了一些传言,才会深信不疑这个案子是我们干的吧?你告诉知县这案子八成是八十八寨的人干的,其实这正合知县的意,他派人去各个寨子做做样子,再告诉百姓是我们不配合查案,这样罪名几乎就扣在我们头上了,扣在我们头上,那他也就了事了。只可惜他没想到你如此执着,一定要查明真相,而且你运气好,拦了个负责任的钦差,钦差勒令知县一定要好好查案,他才不敢草草了事。” 孙骁和问清楚了陆老汉家的方位,找出离陆老汉家最近的六个山寨,差人去给这六个山寨的寨主送信,以扈飞霜的名义,请他们来扈飞霜的小楼一趟。 下山 等六个寨主都到了扈飞霜的小楼,孙骁和让他们坐成一圈,挨个问他们自己山寨里有没有多出来人。于是就有了以下这番对话: 第一个寨主说:“俺两天前才清点人数,没有多也没有少,现在天冷,所有人都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会多出来或者少了人?” 第二个寨主接着道:“哎哟,你们寨的人全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那可太冷清 。下雪天好啊,我们寨在比赛泼冷水,可热闹了。” 扈飞霜问:“这是什么项目?” “盟主大人你不知道啊?泼冷水比赛,就是在大雪天,户外,大老爷们打赤膊,站在雪地上,一桶冷水往自己头上淋下去,那叫一个爽快。撑得住最多桶水者获胜。” “够自虐的……”扈飞霜喃喃。 第三个盟主看起来比较沉稳,他说:“我的人没有多也没有少。却不知盟主大人问这个是为何?” “有人怀疑你们几个寨子强抢民女回去做压寨夫人。”扈飞霜答道。 玩泼冷水比赛的那个盟主露出讶异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啥玩意?强抢民女?压寨夫人?哎哟,我们可没这传统。况且那民女是天仙吗?抢也要抢到?她有我们扈……”他刚想说“扈盟主”,但扈飞霜默默地瞟了他一眼,他顿了一下,“嘻嘻”一笑,改了嘴道:“她有我们孙寨主好看吗?” “滚。”孙骁和朝他翻了个白眼。 第四个寨主也道:“就是啊,八十八寨的弟兄平日里打打杀杀,但从不欺负女人。况且,就算真有谁抢了个压寨夫人回来,那也是门亲事,肯定要大摆宴席的,抢回来藏起来谁也不告诉,算是个什么事?” 第五个寨主也附和:“没错,我们从不干这种事。” 第六个寨主问:“有什么证据指向我们吗?” 孙骁和问坐在角落里的颜青和郑陵:“除了郑陵的一番推测,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颜青说:“我刚才跟孙寨主借了一把刀来量了一下尺寸,恰好与郑陵推断出来的行凶武器尺寸吻合,我听说八十八寨的兵器都是自己人统一打造,所以那行凶的武器应该就是出自八十八寨。” 一个寨主打量了颜青几眼,“哼”了一声,道:“官府的人?信不过,信不过。” “就是。大刀尺寸吻合有什么稀奇的?全天下就只有八十八寨的人会打造兵器吗?我告诉你,有银钱买把仿造的也不是那么难!” 寨主们对官府的人很不友好,颜青气得脸都黑了。 这一番问话没什么收获。六个寨主回去之后,颜青也打算告辞了。 走的时候郑陵却不愿放弃,他使出了在县衙门前击鼓的韧劲,请求扈飞霜再查。扈飞霜拗不过他,只好先答应了。 大家都走了,小楼中只剩下徐若瑶和扈飞霜。徐若瑶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叹气道:“真可怜。” 扈飞霜问:“你说什么可怜?” 徐若瑶将扫把一放,说:“当然是陆家父女可怜啊。他们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却落得个一死一失踪的下场。也不知道那位陆觅觅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能安好。”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起来。 扈飞霜却淡淡地说:“越是孤苦、羸弱的人,越容易遭遇劫难。那位陆觅觅姑娘,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徐若瑶急道:“你不能这么说。听郑陵说,她生性善良,善良的人一定会有老天保佑的。” 扈飞霜却笑笑,不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不保佑好人,它谁都不保佑。” 徐若瑶十分不解:“阿离,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怜悯这对父女?” “我怜悯他们就能改变他们的厄运吗?”扈飞霜同样不解。 徐若瑶瑶摇头,说:“改变不了。但阿离你不能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她说完,就默默低下头干活,不再跟扈飞霜讲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离扈飞霜远远的,似乎是生气了。 扈飞霜对此很不理解。她不认为自己说的做的有什么错,她觉得徐若瑶悲悯同情素不相识的人才是古怪。 第二日,徐若瑶依然对扈飞霜很冷淡。扈飞霜觉得这样很糟糕,想要改变现在的状况,便主动提出跟徐若瑶下山去彦青县陆家院子,看看会不会有新的发现。徐若瑶这才脸色好了些,跟扈飞霜一起下了山。 昨天跟颜青问清楚了方位,所以扈飞霜找得并不费劲。陆家的院子远离闹市,附近没有其他房屋,十分偏僻。院子不大,挺破的,房屋塌了一角,都没有人来修。 扈飞霜和徐若瑶走到篱笆墙被刀劈断的位置,正在查看断痕时,忽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陆老汉家中钻了出来,那人四处望望,正好与扈飞霜目光撞上了。 那人吓了一跳,问:“谁?” 扈飞霜冷笑,“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那人看清了是两个妙龄女子,松了一口气,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问:“两位小娘子哪里人啊?” “这屋主人死了,你在这干嘛?”扈飞霜冷冷地说。 那人道:“陆老汉生前欠我钱,人死了,钱不能不还是不是?我来他家找找家里有没有钱,真是倒霉,一个铜板也没找到,我这借出去的钱啊,收不回来咯!” 他从大门走出了院子,走到扈飞霜和徐若瑶面前,问:“两位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我瞧着面生。” 他一边说,两只眼睛一边骨碌骨碌地打转,他垂下眼,悄咪咪地将目光黏在扈飞霜的胸脯上,嘴角带上了一丝猥琐的笑。 这副身体还是莫离用的时候,莫离因为被鹿氏学堂的人嘲笑,还被取了个“大口袋”的外号,她觉得难堪,所以每天都把胸束得紧紧的。等扈飞霜接手了这副身体,就不再束胸了,束胸把人勒得难受,她才不干。丰满的胸部没了束缚,展现出它原本应有的美丽。 那人一边看,猥琐的笑愈发明显,他的眼神浑浊迷离,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肮脏事。要是换作寻常姑娘,遇到这种事,也许羞得满脸通红,也许吓得转身就跑,但扈飞霜是个狠角儿,她往前走了几步,迅速出手,五指成爪,掐住那人的下颔,将他摁在篱笆墙上。那人见扈飞霜是个女子,刚开始还不在意,想要反抗,哪知扈飞霜的力气极大,这根本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劲儿。扈飞霜抬起膝盖,用力往那人下身一撞,那人疼得“嗷”了一声,差点晕过去。 徐若瑶吓得惊叫了一声,扈飞霜低声对她说:“别过来。”然后问那人:“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种地的……农民……” 扈飞霜扬了扬眉毛,“农民?平时常用锄头?” “是……” 扈飞霜直白地问:“陆老汉是你杀的吗?” 那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声道:“不是……不是……” 扈飞霜继续问:“陆觅觅是你劫走的吧?” “没有……不是……陆觅觅是被山贼抢去做压寨夫人了!” “哦?”扈飞霜观察那人惊慌的表情,冷笑道:“为什么是被山贼抢去做压寨夫人?就不能是被你抢去做老婆?” “胡说八道!”那人急忙否认,脸都憋红了,“我跟陆老汉一般年纪,陆觅觅都能做我女儿了,我怎么可能抢她做老婆?” 扈飞霜笑了笑,松开了那人。 “你家住哪?”扈飞霜问。 那人不愿说。 扈飞霜又道:“我是八十八寨联盟的盟主,扈飞霜。” 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反正我明天会派我的人下山来查证,如果你撒谎,我就让他们端平你的家。别想着连夜逃跑,你跑不掉的。”扈飞霜说。 那人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 “赵老五。” “住哪里?” “颜青县十粮镇十三屯。” “家里几口人?” “就我,跟我儿子。” “你儿子娶媳妇了吗?” “没有。” “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老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徐若瑶走上前来,问扈飞霜:“阿离,你问这些做什么呀?” “问这些,天黑了,好找他。” “啊?”这下徐若瑶也摸不着头脑了。 扈飞霜对徐若瑶说:“能陪我逛逛这里的集市吗?” “可以呀。不过现在天冷,集市冷清,不热闹。”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寻常集市是什么样。” 扈飞霜说的是真心话,她在魔窟长大,她印象中的集市总有人卖些古古怪怪的玩意,集市中大家互相推搡,动不动就打架,一打架就非死即伤。寻常老百姓的集市是什么模样,她是真没见过。 徐若瑶小声嘀咕:“可以前你不常跟我逛集市嘛……” 两人到了集市,集市上人不多,但也有不少摊位开着,有卖煎饼的,有卖肉的,有卖冬笋的,都是些寻常食物。小贩们为了生计,尽管被冻红了脸颊、哆嗦着嘴唇,也要卖力地吆喝。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徐若瑶还是想不明白刚才在陆家院子扈飞霜为什么要问赵老五那些问题,她想了好久,忽然恍然大悟:“阿离,你……你莫非怀疑是赵老五?” 扈飞霜没正面回答徐若瑶的问题,她岔开了话题,说:“若瑶,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全是恶人。” “这你没跟我说过。” “那些恶人都是因为干了坏事才被赶到那里去的,他们在那里面最常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打架,另一件是到处吹嘘他们犯下的恶事。” “吹嘘?还有脸吹嘘?” “那里是恶人聚集地嘛,风气就是谁干的坏事最耸人听闻,谁最有面子。我从小到大听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这些故事听多了,我便常常想,人这种东西,是不是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徐若瑶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扈飞霜,真心实意地心疼她:阿离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苦?她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呀。 救人 扈飞霜看着徐若瑶睁得圆圆的眼睛,心想:还真跟只兔子一样。 “走吧,是时候去找颜青了。”扈飞霜说。 “阿离。”徐若瑶叫住了她。 扈飞霜用询问的眼神看徐若瑶。 “阿离,你觉得我也是从骨子里就坏吗?”徐若瑶问她。 扈飞霜摇头道:“你不坏,你只是有点傻。” “那便是了,所以你的想法不对。”徐若瑶十分认真地对扈飞霜说,“阿离,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坏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好人也没你想的那么少。” 扈飞霜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扈飞霜想了想,问徐若瑶:“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还用问吗?阿离当然是好人。”徐若瑶毫不犹豫地回答。 扈飞霜笑了笑,她想徐若瑶真是犯了个好大的错误。但如果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去找颜青,天黑以后去趟赵老五家,一定会有新发现。”扈飞霜说。 夜幕降临。 扈飞霜、徐若瑶、颜青走在黑暗的小巷中,往赵老五家的方向走去。 颜青小声说:“其实在郑陵报案之后,我就派人把这附近挨家挨户地搜过了。赵老五家也搜过了,没有藏人。” “赵老五家里布局是怎么样的?”扈飞霜问。 “家里很破,只有一层;有个地窖,是囤过冬的粮食用的。” “赵老五家里很穷?” “挺穷的,他家里就他和他儿子赵大狗两个人,虽然是俩男丁,但这父子两都好吃懒做,他们家的田地一向收成不好。” “这便是了,赵老五家里没钱,怎么可能借钱给陆老汉。”扈飞霜说。 徐若瑶“呀”了一声,“所以白日里他是骗我们的!” 扈飞霜又问:“赵老五家地窖里有什么?” “囤了一堆白菜、一堆土豆,还有两个大米缸。” “两个大米缸都是装满的吗?” “一个是空的,另一个是满的。” 扈飞霜脚步一顿,问颜青:“他家的田地收成不好,哪来的满满一大缸米?” 扈飞霜这么一问,颜青的脊梁骨窜上一股凉意,冷汗涔涔直冒,“你是说……难道那米缸里面藏着……可是活人不会挣扎吗……” “打晕了塞进去自然就不会挣扎了。只要时间不长,也没那么容易闷死。” 颜青脸都发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犯了大错了。 这时,黑夜之中隐隐约约多出来一个脚步声。有人跟在他们后面。 扈飞霜低声道:“谁?” 那人见已被发现,便自己走了出来,原来是郑陵。 “你们是不是找到陆姑娘的踪迹了?”郑陵满脸焦急,他那带着大片胎记的脸在晚上愈发显得恐怖。 扈飞霜点点头。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郑陵恳求道。 多一个人没什么不好,于是郑陵加入了扈飞霜一行人。 赵老五家跟陆老汉家差不多,位置偏僻,房屋破落。扈飞霜等人偷偷摸到赵老五家的篱笆墙外,从篱笆墙的缝隙中瞟见赵老五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烟,脸色十分不好。 忽然,赵老五骂了声娘,将手中的烟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他站了起来,满脸焦急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这小兔崽子,干事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啊。妈的……”赵老五一嘴的脏话,一边绕圈一边自言自语,“那个自称是八十八寨联盟盟主的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赵大狗你小子,说什么一个年轻女子而已,肯定是假的盟主,不必担心。哼,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那手劲大的很!” 赵老五越想越心慌,想要冲进屋中去,但刚到门槛又不进去了,而是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在那骂:“儿子在里面爽快,老子在外面担心受怕……”他往门里望了一眼,低声道:“下次该我了。” 郑陵听他这么自言自语一痛,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气红了脸,握紧了拳,他手臂撑在篱笆墙上,像只大猫一样猛地一跳,翻过了篱笆墙,怒气冲冲地冲向赵老五。赵老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郑陵就揪住了他的衣领,一记重拳把他打得头脑发蒙。 颜青也翻过了墙,并帮扈飞霜和徐若瑶打开了院门,扈飞霜牵着徐若瑶走了进去,徐若瑶虽然有些害怕,但没有退缩。 颜青掏出一捆粗麻绳,将赵老五捆成个粽子,扒了他的外衣卷成布团堵住他的嘴。颜青走进屋内,郑陵紧跟着他。 颜青跪在地板上,发着抖的手摸了摸盖在地窖上的木板,却迟迟不敢打开它。郑陵急了,抢先掀开木板,跳到地窖中去,随后,地窖下传来郑陵撕心裂肺的叫声。 颜青赶紧进了地窖,里面有光,有人在里面。地窖中贴满了成亲用的红喜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诡异。他听见了一阵叫骂声,和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再往前走,他看到郑陵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摁在地上疯狂拳打,而就在旁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双手被捆、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地上,她眼睛无神地半睁着,应该没死,但她无声无息,像极了一具尸体。 扈飞霜下地窖瞧了一眼,目光一下就落在了角落里惨不忍睹的女子身上。她冷静地走出地窖,对徐若瑶说:“去拿床被褥来。” 徐若瑶赶紧去床上将被褥拿过来。扈飞霜接过被褥,对徐若瑶说:“你还是别下来了。” 此时颜青和郑陵已经将赵大狗制服,用粗麻绳绑了起来。扈飞霜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用被褥将女子裹起来,抱出了地窖。 这被关在地窖中的女子,便是失踪二十日的陆觅觅。 陆家的凶案到此已经水落石出。第二日一早,在公堂之上,赵老五和赵大狗对他们的罪行供认不讳。 赵老五是个鳏夫,赵大狗是个光棍,父子二人好吃懒做、行为猥琐,在附近出了名,所以没有女人愿意嫁到他们家。半年前赵大狗路过陆家院子,因为口渴,便讨了口水喝,陆觅觅在篱笆墙里给他递水壶,他从篱笆墙的缝隙中看到陆觅觅的容貌,惊为天人。赵大狗一直娶不到老婆,内心饥渴,自从那日见了陆觅觅一面之后,日夜念叨。他爹赵老五听他日夜念叨,也跑去讨了口水喝,瞧了陆觅觅一眼,赖哈子直流。父子两对陆觅觅心生歹念,但那陆老汉对自己这女儿宝贝得很,赵家父子在邻里又是这种名声,想娶陆觅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赵老五和赵大狗暗中谋划强.暴陆觅觅过个瘾,他们本来想趁着陆老汉不在家的时候,蒙上脸,用迷魂药把陆觅觅迷晕,把人糟蹋之后离开,陆觅觅没见到他们的脸,又中了迷魂药,自然不知道欺辱她的是谁。赵老五和赵大狗还偷偷找人买了一把据说是仿造八十八寨兵器打造的九尺大刀,打算完事之后扔在陆家院中,嫁祸给八十八寨。 赵老五打听到邻乡有户人家要办宴席,跟陆老汉订了一车的肥羊,陆老汉将在二十天前的卯时出发去送羊肉,天黑之后才回来。赵老五想陆老汉定好卯时出发,辰时过去,他一定已经走了。于是赵老五和赵大狗父子在辰时过后提着刀蒙着面来到了陆家院子,假装跟陆觅觅讨水喝,陆觅觅走过来时,赵大狗用大刀劈开篱笆墙,父子两闯了进去,陆觅觅大声呼救,这时陆老汉居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原来那日卯时,陆老汉准备出发时,突然腰疼的老毛病犯了,陆觅觅在家帮他用毛巾热敷,陆老汉在床上躺了好久,延迟了出发。陆老汉与赵家父子搏斗,情急中扯下了他们的面罩,赵家父子见身份败露,便起了杀心。赵大狗虽然拿着九尺大刀,但毕竟以前从来没用过大刀杀人,始终不敢下手。后来赵老五在门边发现了一把锄头,一不做二不休,扛起锄头往陆老汉的天灵盖一砸,陆老汉当场毙命,陆觅觅也落到了两人手中。 赵大狗本想将仿造八十八寨的兵器打造的大刀扔在陆家院子里,但赵老五考虑到这是一把仿造的刀,留在这里被人找到,可能非但嫁祸不了八十八寨,反而给官府提供了查案的线索,所以刀最终没扔在陆家院子里。 陆觅觅被赵老五和赵大狗带回家中,捆住手脚,堵住嘴巴,想自杀都自杀不了。赵家父子像发了疯的畜生,轮番上阵,陆觅觅在赵家地窖中经历了有悖人伦、惨绝人寰的二十天。 公堂之上,所有人齐声痛骂赵家父子猪狗不如、死有余辜。最后,赵老五和赵大狗被定下死罪,即刻行刑。这件事情,看似是告一段落了。 冬菇汤 要回原牧山了,徐若瑶心里惦记陆觅觅,打算去集市采购一些东西送给陆觅觅。本来只有扈飞霜和她去的,但颜青今天没有公务在身,徐若瑶便拉着他一起去了,理由是一会儿买的东西会比较多,需要多个人手帮忙提去陆觅觅家。 徐若瑶在各个店铺之间跑来跑去,扈飞霜和颜青蹲在街边等她。 颜青刚破了桩大案,凶手已经伏法,可他看起来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十分颓丧,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如今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他呆呆地看着人来人往,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魄。 徐若瑶抱回来一匹布,放到颜青手上,她察觉到颜青情绪低落,便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颜青闭了闭眼,把头低下,是个情绪快要决堤的模样。徐若瑶发觉他不对劲,连忙在他身边蹲下,柔声问:“你是不是又在想陆觅觅了?” 颜青点点头。 徐若瑶像个大姐姐一样拍了拍颜青的后背,说:“你若心里难受,便说出来。” 颜青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在搜查那天就发现那米缸有问题,救出陆觅觅,她就不会遭遇二十天非人的折磨,二十天呐……” 徐若瑶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一直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颜青情绪十分低落,精神有些恍惚,他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刚当捕快的时候,还满腔热血地说过,迟早有一天,我要破天底下最大的大案。那时候我师父就笑我是毛头小子。我师父说,这捕快做久了,人会越来越没精神气,因为你会不停地遇见糟糕的、让你心里难受的案子,而你无能为力。你会亲眼看见人心的黑暗,这种黑暗会一点一点蚕食你最初的那份精神气,一点也不留给你。” 颜青用手掩着面,哽咽道:“陆觅觅……我本来能救她的……” 徐若瑶被他的情绪感染,想到陆觅觅,也十分痛心。她骂那赵家父子畜生不如,怜悯同情陆觅觅的遭遇,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而扈飞霜在一旁像个木头一样看着他们。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为陆觅觅的遭遇而感到心里难过吗?这就是同情心吗?可为什么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扈飞霜试图学着徐若瑶和颜青的模样,为陆觅觅的遭遇哭泣,可她试了好久,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扈飞霜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另类。她没有同情心,她像一头在人群中拼命把自己伪装成人的野兽。这种感觉让她十分无措。 等徐若瑶和颜青伤心难过完了,三人便把在集市里买的东西提去陆觅觅家。 到了陆家院子,三人看见郑陵在那里。他正在帮陆觅觅修她家的篱笆墙。郑陵见他们提着东西,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陆姑娘现在不太愿意见人。”郑陵说。 “理解,理解。”徐若瑶连忙说。她关切地往院子里瞧了一眼,把东西都塞给郑陵,对他说:“这些布匹、衣物还有吃的,都是刚刚去集市采购的,你拿给陆姑娘,就说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郑陵接了过来,“好。那我先替陆姑娘谢谢大家了。” “等等。”这时扈飞霜却突然开了口,“我一直没问你,你是陆家什么人?” 她这话说的极其不客气,似乎是在怀疑郑陵另有所图。徐若瑶扯了扯扈飞霜的衣角,想提醒她语气别这么冲,但扈飞霜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郑陵却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不卑不亢地说道:“盟主大人对我有所怀疑,也是因为关心陆姑娘,我再次谢过盟主大人。我是镇上一位鞋匠,家中只有我一人,昔日陆老汉可怜我孤苦伶仃,处处照顾于我,有一年除夕,见过我家里没肉过年,还特地宰了头羊给我送过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陆老汉如今已遭不测,我一定会用性命保他唯一的女儿周全。” 离开陆家院子之后,颜青告诉扈飞霜和徐若瑶:“郑陵这个人,因为相貌丑陋,许多人瞧不起他。但我与他接触后,知道此人品行端正、生性纯良,不会是坏人。而且你们放心,以后我会常来这附近巡视,不会让小人来骚然陆姑娘。” 徐若瑶在跟扈飞霜回原牧山的路上,一直念叨以后要常常下山看望陆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她需要有人多多开导。 扈飞霜对陆觅觅没什么念想,但徐若瑶如果要下山,她一定是保证徐若瑶周全的。 回了原牧山,徐若瑶去了姜神医那一趟。徐若瑶在集市里买了一个暖手炉,她说姜神医是老人家了,更需要保暖,送这个给他日常暖暖手。 徐若瑶走后,扈飞霜把小楼的大门打开,坐在门槛上发呆。 远远的,她看见尹旭提了个袋子走了过来。尹旭走到她面前,问她:“昨晚你们是不是不在?小楼没亮灯。” 扈飞霜抬起头,她现在见到尹旭就想逗他,“你怎么知道昨晚上小楼没亮灯?偷看啦?” “没有!”尹旭把手上的袋子放下来,说:“这是我昨天捡的冬菇。本来想昨天拿来给你们的,但你们都不在。” 尹旭见到扈飞霜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着自己,便局促地转身要走,扈飞霜忽然勾住他的脚。 “你做什么?”尹旭问她。 “你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尹旭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听她的话在她身边坐下了。 扈飞霜扳过尹旭的肩膀,说:“你看着我。你说,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尹旭盯着扈飞霜的脸看了许久,看着看着,脸竟然渐渐红了。 “你脸红什么?”扈飞霜莫名其妙。 “你是有点不太正常。”尹旭从嘴里挤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话。 “我以前并不觉得我不正常,但和若瑶相处久了,我愈发觉得我不正常。我……我觉得我不像个人。若瑶说我没有同情心,我不知道同情心是什么东西;我好像对一些该伤心、该难过,又或者该愤慨的事情十分迟钝。我缺乏感情,我像山上的虫鱼鸟兽,唯独不像人。” 尹旭看着扈飞霜,若有所思道:“你这番话里,有个错误的地方。山上的虫鱼鸟兽,并非是缺乏感情的。” “什么?”扈飞霜没懂。 尹旭想了想,破天荒地用温柔的语气对扈飞霜说:“你跟我来。” 扈飞霜跟着尹旭,翻过一座山坡,面对一片空旷的雪原。尹旭将两只手凑到一起,两只手曲成海螺的形状。尹旭将嘴贴在两个大拇指关节的位置,用自己的手作为乐器,吹奏出动听的旋律。这时两只鹰盘旋在雪原上空,它们见到尹旭,俯冲了来下,尹旭伸出一条胳膊,一只鹰站在尹旭胳膊上,另一只站在他的头上。 “这两只鹰是兄弟,我头上这只是哥哥,胳膊上这只是弟弟。”尹旭见到两只鹰,开心得像是见到了故人,“我小时候曾躲在原牧山中整整一年,那时我常跟这两兄弟打招呼,它们就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山中的其他鸟儿也认识我,对我可亲热了,不过它们中的大部分都飞去南方过冬去了,开春之后才回来。我常在山中观察鸟儿,观察它们破壳、长大、求偶,然后孕育新生命成为父母,它们成为父母后,也会像人一样,对自己的孩子舐犊情深;他们寿终正寝之时,选择的死去的方式各有不同,比如老鹰,它能够预知自己的死亡,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一次飞向蓝天,最终坠落湖底,我觉得这是老鹰对蓝天的依恋之情。世间所有生灵,无论是人还是虫鱼鸟兽,都富有感情,你既然在天地之中,就不能例外。或许你的感情与别人有些不同,有些人对陌生人更能感同身受,也就是更具同情心;有些人对陌生人感情冷淡,但对在意的人感情强烈。你也许是第二种。” 尹旭将停在他头顶上的老鹰抱下来,递给扈飞霜让扈飞霜摸。扈飞霜奇道:“老鹰也能这么温顺吗?” 尹旭说:“这不是温顺,这是信任。老鹰生性凶猛,攻击性强,但因为它信任我,所以只要我在身边,它就收起了凶猛的一面,并连带着信任我身边的人。” 扈飞霜觉得十分有趣,“寻常人可得不到鹰这种猛兽的信任。难道因为你是毕方的异禽附灵体,所以更容易得到山中禽鸟的信任吗?这事儿得告诉姜神医,让他写进《山海遗迹》里面去。” 尹旭将两只鹰放回了天空,面对着一片空旷的雪原,对扈飞霜说:“当心里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可以来空旷的地方看看,会好很多。” “为什么?” “因为看着空旷的地方,就会想到天地广阔,人只是其中渺小的一份子,有事情想不明白,太寻常不过了,想不明白就让它不明白吧,无需纠结。” 扈飞霜嘻嘻笑道:“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得紧。” “我们回去吧。”尹旭说。 “好。” “扈飞霜。”在这广阔的雪原上,尹旭鼓起勇气开了口,问扈飞霜一件他一直想问的事,“你以前是不是和金小公子是……是一对?” 扈飞霜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一对”是什么意思。 扈飞霜瑶摇头,“不算。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不算一对。”停顿了一下后,她又补充道:“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然后我把他杀了。尹旭,你说,这算什么?我也一直想不明白,这算什么?” 尹旭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扈飞霜看了尹旭一眼,心想:他在害怕吗?他也怕了吗? 两个人回到小楼时,小楼里传来一阵香味。徐若瑶见两人回来了,开开心心道:“阿离,阿旭,你们回来啦?我回来时看到门口放了一袋冬菇,便煮了冬菇汤,很快就可以喝啦!” “你从姜神医那里回来,得了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么高兴?”扈飞霜问。 “好东西没有,但有一个好消息!姜神医答应让我去帮他打下手啦!” “帮他打下手?这有什么高兴的?”扈飞霜不解。 “答应让我去帮他打下手,就等于答应让我做他的学徒了呀。我可以跟着他学些医术,以后如果能够治病救人,那也不错。”徐若瑶满脸喜悦。 “阿离,阿旭,帮把手,香喷喷的冬菇汤出锅啦。” …… 数日后,彦青县,陆家院子。 陆觅觅始终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郑陵很是耐心,每天都帮她煮好吃的送过去。然而这天郑陵去送晚饭的时候,却看见中午送去的饭陆觅觅动都没动。 “陆姑娘。”郑陵有些担心,向房间里的人问:“中午的饭是不合胃口吗?” “不……不是……”陆觅觅小声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郑陵听到她声音颤抖,害怕她出事,想要进去看她。可刚刚走近几步,房间里的陆觅觅就大声喊道:“别过来!出去!出去!” 郑陵还是不放心,问她:“陆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郑陵不敢闯进去吓她,只好退了出去。但他没回自己家,而是一直守在屋外。 陆觅觅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抖。她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她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血崩 天还没亮,陆觅觅从房间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看到郑陵守在外面睡着了,吓得连忙后退,她左右看看,然后从窗户钻了出去,绕过郑陵离开陆家院子。 陆觅觅冒着寒风离开,她低着头,用衣服将自己的头裹了起来。她来到镇上,钻进黑乎乎的小巷子,停留在鱼尾巷深处的一扇乌木门前。 陆觅觅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用颤抖的手敲开了这扇门。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打开了门,她见到门外是陆觅觅,露出惊讶的神情,把她放了进了来。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一片;炭火是刚烧好的,老妪让陆觅觅坐在炭火边。 “陆家丫头,可怜你了。”老妪一开口就这么说。 她说的“可怜”,自然是可怜陆觅觅被赵家父子囚禁欺辱二十天的遭遇,陆觅觅听到这话,一些不好的记忆便从她脑子里窜了出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丫头,你经历了这种事情,身子污秽未消,照理来说是不该出门的。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觅觅嘴唇发抖,颤颤巍巍地说:“木婆婆,我……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被称作“木婆婆”的老妪手顿了一下。“你把手伸过来。”木婆婆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觅觅把手伸给了她,木婆婆把了下脉,向陆觅觅投去可怜的目光,“丫头……你有孕了。”木婆婆说。 陆觅觅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她吓得从板凳上站起来,却一个站不稳,板凳一翻,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觅觅觉得全身都冷,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陆觅觅六神无主,“怎么办啊……” 陆觅觅觉得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她想到了死去的父亲,想到了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天,越哭越悲戚,眼泪哗哗地流,眼睛都哭肿了。 “陆家丫头,你打算怎么办?”木婆婆问。 陆觅觅紧紧揪住木婆婆地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木婆婆,你这里有滑胎药对不对?对不对?” 木婆婆在彦青县的妇女中小有名气,她会接生,会开安胎药,还会处理女人的一些难以启齿的小毛病,所以经常有妇女来找木婆婆解决问题。所以陆觅觅在猜到自己有怀孕风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来找了木婆婆。 木婆婆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可这滑胎药是不许乱开的,到底是一条命……” “不!不!”陆觅觅几乎是疯狂地大叫,“畜生的命,留它作甚?婆婆,你千万别跟我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这种话。只有我心甘情愿高高兴兴怀上的,才是我的孩子。现在在我肚子里面的,是一条肮脏的畜生,而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他!” 木婆婆叹了一声气,说:“可怜见的。”她朝陆觅觅招招手,“你过来吧。” 木婆婆把陆觅觅带到一个狭窄的阁楼,阁楼上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木婆婆抓了一服药,递给陆觅觅,“你把这个拿回去煎服,孩子就会掉了。只不过过程会有些痛苦。” 陆觅觅一把抓过药包,藏在衣服里,哭泣着连声道谢。 陆觅觅从木婆婆家走出来时天已经全亮了。她走过巷子时,遇到了好几个人,陆觅觅那件案子几乎全彦青县的人都知道了,人们见到陆觅觅,尤其是男人见到陆觅觅,无一例外地用一种让陆觅觅觉得很难堪的目光打量她。陆觅觅觉得那些目光像刀,简直要把她杀死。 “喂,你说,她经历了那件事,还有人要她吗?” “当然没有了,二十天呐……下面可能都烂了……” 以上对话是陆觅觅经过一条巷子时,两个在屋外扫雪的男人的窃窃私语。陆觅觅听到了,又气又恨,但只能忍着泪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陆觅觅终于走出了七弯八绕的巷子,当她松了一口气时,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悄悄地靠近了她,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陆姑娘。” 陆觅觅被吓了一跳,她转头一看,发现是镇上的一个泼皮,叫做冯二驴。在陆家父女没有出事之前,陆觅觅因为年轻貌美,没少受到男子们的追捧,冯二驴就曾被陆觅觅的相貌倾倒,扬言要娶陆觅觅,但被人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陆觅觅捂紧了裹在自己头上的衣服,慌慌张张地转头就走。冯二驴拦住了她。 “陆姑娘最近可好?”冯二驴问她。 “还好……还好……”陆觅觅害怕极了。 “陆姑娘捂那么严实干嘛啊?”冯二驴笑嘻嘻地去摸陆觅觅的脸。 这个举动唤起了陆觅觅记忆中某些恐怖的画面,她大声尖叫,慌乱之中打了冯二驴一巴掌。 这一巴掌实在用力,打得冯二驴有些发蒙。冯二驴瞬间变了脸,骂道:“妈的,婊.子,你又不是没被人摸过,现在让我摸摸怎么了?” 街上的动静惹得人们纷纷开窗来看热闹,有些甚至都走出了屋子,倚在门边看。陆觅觅叫了几声“救命”,可那些人无动于衷,反倒像是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样看着他们。 这些围观的人里,甚至还有曾经向陆觅觅献过殷勤的男子。 陆觅觅的心凉透了。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前她被欺辱的事情没发生的时候,她年轻貌美,天真纯洁,是男子们心中的圣女;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欺辱了,圣女一下跌落成了妓.女,他们觉得她是脏的,甚至认为,反正都脏了,再脏一点,也没关系。 冯二驴见陆觅觅呆站在那里,像具行尸走肉一样,得意地以为是自己的一声骂让陆觅觅老实了。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冯二驴的身后扑了上来,将他扑倒在地,狠狠地一拳打在冯二驴鼻子上,打得他鼻血直流。 来人是郑陵。郑陵与冯二驴厮打了起来。冯二驴比郑陵壮一些,他恼羞成怒 ,把郑陵推倒,搬起路边的石头就要往郑陵头上砸去。但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有另外一个人冲了过来,那人拿着一把官府的人才能佩的利刀,把刀搭在冯二驴脖子上,喝道:“把石头放下!” 冯二驴被刀架着脖子,不敢放肆。他见来人是捕头颜青,连忙笑着恭维道:“颜捕头,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颜青冷着一张脸看他,斥道:“滚!” “这就滚,这就滚。”冯二驴如一股烟儿似的溜走了。 郑陵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陆觅觅的身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围观者的目光。颜青朝四周看了一圈,骂了一句:“看什么看?”所有人便躲回了自己家里。 颜青和郑陵护送陆觅觅回了家。两人问她为什么那么早出门,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陆觅觅什么也不肯说。 颜青有公务,先回县衙了。陆觅觅想支走郑陵,偷偷煎那滑胎药吃,可郑陵始终觉得她有事。于是陆觅觅便说自己要洗澡,郑陵才离开。 屋子里好久没有声响。郑陵越想越不对,他唤了几声陆姑娘,但没听到回应,他心慌了,连忙破门而入,却发现陆觅觅根本没在洗澡,她晕倒在地上,两腿间鲜血直流,像是血崩,裙子已全被染红。 郑陵差点两眼一黑。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联系起前因后果,想到了一个人——鱼尾巷的木婆婆。 郑陵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去找来了木婆婆,木婆婆一听,知道情况不好,连忙把隔壁的几个婆婆也叫上了。 陆家院子外,木婆婆她们在里面,郑陵在外面急的团团转。这时颜青听到消息赶来,他把木婆婆叫了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陆姑娘怀孕了,她来找我要滑胎药,我便给了她一帖,不知道为何,竟然血流成这样。里面床单、被褥全红了,这样下去,那丫头撑不了不久就会没命,可怜见的……” “那药不对?”颜青问。 “这……应该没问题啊……可能是每个人体质有异……我也不知道啊……”木婆婆支支吾吾道。木婆婆的所有药方都是从江湖郎中那里东拼西凑出来的,她本身其实并没有跟随过好的大夫学过医术,她也没想到陆觅觅吃了药后会出现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颜青着急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忽然想到一个人,他说:“听闻原牧山柳枝寨中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姜神医,他或许有办法。” “真的吗?”郑陵仿佛看到了希望。 “是真的。” 郑陵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就想冲进房中。一个婆婆拦住了他,问:“你干什么?” “我把陆姑娘带去原牧山柳枝寨的姜神医那里救治啊!”郑陵急道。 那婆婆却说:“你不能进来。你是男子,陆姑娘现在流的是阴血,男子体质阳,与此相克,你需回避……” 郑陵吼道:“什么阴阴阳阳的?救命啊!” 他推开婆婆,冲进去抱起了陆觅觅。 “我有马,骑马快一些。”颜青说。 于是颜青驾着马,驼着郑陵,郑陵抱着用被子裹起来的陆觅觅,朝原牧山上去了。 两人多亏了有柳枝寨人的指路,迅速找到了姜神医的山洞。郑陵二话不说跪在了山洞前,大声道:“请神医救命。” 此时扈飞霜和徐若瑶恰好就在徐若瑶的茅草屋里,徐若瑶为了方便跟姜神医学医,搬回了自己的茅草屋。茅草屋里山洞很近,两人听到动静,便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陆姑娘?她怎么了?”徐若瑶被吓得哭了出来。 姜神医也从山洞里出来了,他一看陆觅觅的模样,皱起眉头道:“这是乱吃药了?” “是。”郑陵连忙说,“吃了滑胎药。” 姜神医用鼻子“哼”了一声,用尖利的声音骂道:“滑个屁的胎!这是在夺命!两条命!这是什么狗屁骗子开的药?把她搬进来。” 郑陵一喜,连声道谢,把陆觅觅抱进了山洞。 姜神医一指被吓哭的徐若瑶,不客气地说:“你,不是说要学治病吗?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就不要哭了,擦干眼泪给我进来,给我打下手。” 徐若瑶连忙擦了擦眼泪,跟着姜神医进了山洞,姜神医把郑陵赶了出来,他和徐若瑶在里面加紧救治陆觅觅。 扈飞霜站在茅草屋外看到了这一切。隔壁的尹旭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火花 徐若瑶跟着姜神医进去了好久,扈飞霜闲着无聊,便在尹旭和徐若瑶的茅草屋外转来转去。她想着陆觅觅的惨状,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扈飞霜在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匮乏,她想了许久,有些疑问想找人解答,但徐若瑶不在,她只好逮着尹旭问:“陆觅觅是因为跟人做了那件事,怀上了孩子?” 尹旭莫名其妙地被她这么一问,有些难为情,“应该……是吧。”他回答。 “那为什么流那么多血?”扈飞霜又问。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是陆姑娘把孩子打了,但用药出了问题,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哦。” 扈飞霜又想了好久,想着想着心里总有哪个地方不太舒服。她又逮住尹旭问:“跟人做了那件事,都会怀孩子吗?” “八成……会吧……”尹旭小声道。 尹旭想叫扈飞霜别再问了,但扈飞霜偏不随他的意,逮住他又问:“陆觅觅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这孩子当然不能要了,这不是陆姑娘自愿要的。” 扈飞霜又追问:“她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很痛很痛?” 尹旭看了扈飞霜许久,忽然说:“你好像变了。” “什么变了?” “你以前不是不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么?” 扈飞霜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陆姑娘的模样,我有些心慌,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这个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后面半句话是这样的,但扈飞霜没说。 尹旭却展了颜,说:“你能够感知别人的痛苦,这就是同情心,你看,你现在也有了。” 扈飞霜却摇了摇头,她全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明明从不怕血,可见了陆觅觅身上的血后,却心痛心慌得不行。 最可恨的是,她又想起了金怀钰。 忽然,扈飞霜双腿一软,身体就要倒下去。尹旭“喂”了一声,扶了她一把。 扈飞霜顺势搂住尹旭的脖子,跟他说:“进屋去。” 尹旭有些不好意思,但照着扈飞霜的话做了。 一进屋,扈飞霜就冷冷地吻上了尹旭的唇。没错,是冷冷地吻上了。 尹旭大脑“嗡”了一下,木在那里。 但扈飞霜没吻多久,就放开了尹旭。尹旭冷静了大脑,站在那里。 扈飞霜在尹旭家中环视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了。 尹旭有一双巧手,大到造房子,小到织坐垫儿,样样都干得好。扈飞霜在尹旭家左看看,右摸摸,只觉得这个好玩,那个好看。 扈飞霜拿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羽毛垫子,问尹旭:“你做的?” “嗯。” “杀了几只禽鸟?” “我没杀。我取羽毛从不杀鸟。” 扈飞霜“哦”了一声,说:“忘了,你是鸟王。” “你!”尹旭给她说的脸都红了,“你才鸟王。” “不是吗?毕方鸟这位分,怎么也算得上这山中鸟王了吧,你是毕方的异禽附灵体,不是鸟王是什么?” “不是!”尹旭气得跺脚,“你别这么叫我。” 扈飞霜摸着羽毛垫子上一根最漂亮的尾羽,问尹旭:“这是什么鸟的羽毛?” “锦鸡。这种禽鸟一般分布在南边更温暖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我在这儿见到了几只。” “你怎么取的羽毛?” “我问了它们,它们同意了,我便靠近它们取了一支,以作留念。后来它们就不见了,应该是去更暖和的地方生活了吧。” “还说不是鸟王。”扈飞霜嘀咕。 扈飞霜揪了一下那根尾羽。其实扈飞霜只是揪一下,但从尹旭的角度看,他误以为扈飞霜要拔他的宝贝尾羽。尹旭“喂”了一声,情急之下手指画了个圈,一枚小火圈凭空出现在扈飞霜手腕上,将她的两只手套牢。扈飞霜“呀”了一声,一松手,尹旭的宝贝羽毛垫子落到了地上。 尹旭把羽毛垫子从地上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好。 扈飞霜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小火圈,一动不敢动。 “你的火能量现在控制得很好了啊。”扈飞霜说。 “我并不想用它。虽然是大妖怪给我的东西,但我始终觉得,不应该把它用于人的世界。” 扈飞霜面部抽搐,“你是觉得我不是人?” “你是人,但你也是危险分子。” 尹旭走到扈飞霜面前,此时扈飞霜正整个人缩在一张竹沙发上,双腿盘着,双手被尹旭的火圈圈住,像手铐一样拷着。尹旭俯下了身,将两只手撑在沙发的两个把手上,将扈飞霜整个圈起来。 扈飞霜叹了口气,说:“我自认武功高强,如今却是遇到克星了。可你仗着毕方给你的能量对付我,终究是胜之不武。” “光凭武功单打独斗,我打不过你。”尹旭保持着这个姿势,说。 扈飞霜察觉到尹旭目光闪烁,她想尹旭现在心里一定有着许多想法,可她看不透他。 尹旭看了扈飞霜一会儿,忽然说:“你喜欢那个羽毛垫子吗?” 扈飞霜笑道:“我说喜欢你会送给我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更想给你做个新的。” 尹旭和扈飞霜离得很近,尹旭温和的声音萦绕在扈飞霜耳边,扈飞霜觉得耳朵有点痒,然后,心里也有点痒。 像是本能驱使似的,扈飞霜直起了背,仰了仰脖子,让自己和尹旭靠得更近。 “为什么?”扈飞霜问他。 尹旭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才说道:“山中有一种鸟,雄鸟会不停地找果子和拣漂亮的树叶送给雌鸟,因为雌鸟喜欢那些东西。” “哦?它在干什么?” “求偶。” 扈飞霜憋笑,“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求偶……” “哈哈哈哈哈哈哈。”扈飞霜爆笑。 尹旭脸皮薄,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转身想要当逃兵。扈飞霜轻轻一跳,站在竹沙发上,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两只手臂套过尹旭的脑袋搭在尹旭的肩膀上,那拷着她手腕的火圈就在尹旭眼前。 扈飞霜开始不老实起来。她双臂搭着尹旭的肩膀,从竹沙发上跳了下来,从尹旭背后绕到尹旭面前。 扈飞霜心里起了一丝火苗。 尹旭喉头滑了一下,然后把头偏过去,不看扈飞霜。 但扈飞霜心底的火苗起来了,起来了,她就不管不顾了。 扈飞霜亲了亲尹旭的脸。 尹旭神色僵硬,像是在天人交战。终于,他放弃了抵抗,向心底的某一丝念想投降。 尹旭托起了扈飞霜的胯部,扈飞霜顺势一跳,跳到他身上,腿夹着他的腰。尹旭臂力很好,他让扈飞霜坐在他的双臂上,稳稳地托着她。此时扈飞霜的位置高于尹旭,她想用手去碰尹旭的脸,奈何双手被火圈箍住,她只好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去找尹旭的唇。 唇齿相触的瞬间扈飞霜明显感觉到尹旭的身体颤了一下。扈飞霜惊讶地发现,尹旭这个平日里害羞禁欲的人在真实战场上悟性强得很,他迅速找到了接吻的技巧,两个人软乎乎的唇与舌相触,当真是脸红心跳、欲罢不能。 尹旭把扈飞霜抱到床边,扈飞霜仰面倒在床上,尹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扈飞霜把自己被火圈套牢的双手伸到尹旭面前,示意他解开。尹旭非但不解开,反而把扈飞霜的双臂拨到头上,在扈飞霜手腕上的火圈上又扣了一个火圈,新的火圈又与床头牢牢扣住,这下扈飞霜被拷牢了。 尹旭得意地在扈飞霜耳边亲了亲。 就在两人意乱情迷之时,徐若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阿离!阿离!” 尹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迅速灭掉了拷住扈飞霜的两个火圈,手足无措地从床上起来。 扈飞霜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朝徐若瑶道:“我在这儿呢。” 徐若瑶脸色苍白地扑了过来,抱住扈飞霜,说:“阿离,阿离。” “怎么了?”扈飞霜问,“陆姑娘没救过来?” “呸呸呸。阿离你怎么总往坏处想呢?陆姑娘孩子没了,但性命成功保住了。” “那是好事,可你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是被陆姑娘那一滩血吓的,没事儿。我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难免害怕,姜神医说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其实我还是开心的,救人性命的感觉真好。”徐若瑶捂住心口,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喜悦。 “我就跑来看你一眼,一会还要去照顾陆姑娘。”徐若瑶说。 “还去啊?”扈飞霜有些不满。 “嗯。陆姑娘现在还下不了山,住在姜神医的小山洞不太方便,我跟姜神医说了,这段时间就把陆姑娘安顿在我那里,今天晚上我就让郑陵帮忙把陆姑娘搬过来。” “她跟你睡?”扈飞霜忽然心里发酸。 “当然了,这样方便照顾。”徐若瑶一派天真。 “我先去把屋子收拾了。”徐若瑶说完,就进了自己的茅草屋。扈飞霜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怎么不是味儿。 到了晚上,陆觅觅搬了过来,郑陵和颜青是不许在山上住的,必须下山。徐若瑶为陆觅觅忙前忙后,嘘寒问暖,似乎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一样。 扈飞霜没急着回自己的小楼,而是呆在尹旭家中,蹭了他一顿晚饭。 晚餐吃面,扈飞霜一边大口喝着面汤,一边苦大仇深地瞪着眼前一面墙,墙的那边便是徐若瑶家。 尹旭端着碗,在扈飞霜旁边默默吃着东西。他瞧了扈飞霜好久,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像在捉奸一样。” 谈天 “差不多吧。”扈飞霜狠狠地啃了一口面,“你说姜神医不是说不救治柳枝寨以外的人吗,怎么这次却救了陆觅觅?” 尹旭道:“姜神医说不救治柳枝寨以外的人,是担心有太多的人涌上原牧山找他,扰乱他的生活。但陆觅觅都被人抱到山洞门口了,又已经性命垂危,在自己家门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他给徐若瑶三根报恩的银针,就没多大价值了。徐若瑶就是傻,被姜神医骗了。” 扈飞霜又吃了几口面,还是不解气,继续说:“徐若瑶真的傻,她把陆觅觅接到自己的住处,陆觅觅一天不走,就一天吃她的,住她的。” 尹旭幽幽说道:“你现在也在吃我的。” 扈飞霜瞪了他一眼,赌气道:“不吃了。” “你都吃完了……” 扈飞霜“啧”了一声,把碗一放,“我回去了。” 扈飞霜走到门口的时候,尹旭鼓起勇气说道:“我送你吧。” 扈飞霜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送?” “天黑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晚上回去。” 尹旭僵硬道:“反正就是……还是送一下吧。” “随你。” 路上,扈飞霜问尹旭:“你对陆觅觅的案子怎么看?” 尹旭说:“陆姑娘可怜。”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又补了一句:“人性本恶。” 扈飞霜看了他,像是找到了共鸣,“怎么说?” “我听说关着陆姑娘的地窖里,贴满了成亲用的‘喜’字,所以赵家父子最原始的目的就是娶媳妇,也就是求偶。然而同样是求偶,鸟类中雄鸟会向雌鸟展示它漂亮的羽毛,会跳漂亮的舞步,会提前抢好地盘,搭牢固的窝,所做的一切只为取悦雌鸟,从而得到繁衍的机会。若它们没有成功求到偶,他们会难过,会垂头丧气,但即使是最凶猛的鹰,也不会使用暴力,囚禁、强迫雌鸟。不光是鸟类,山中的野兽,如狐狸、狼,也都在互相认同之后,才进行繁衍,鲜有诱骗和逼迫。赵家父子的所作所为,野兽都不如。” 扈飞霜若有所思道:“你说人是不是凭着这一份无耻,才凌驾在其他生灵之上的,就连本事极大的异兽,也被逼到几乎绝迹的地步。” “无耻是真,但若说凌驾在其他生灵之上,恐怕只是人的自大造成的错觉。”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扈飞霜的小楼。 扈飞霜看着黑乎乎的小楼,说:“以前不觉得它冷清,但自从徐若瑶在这呆过一阵又回去之后,就觉得它是冷清了些。” “你这里什么也没有,难免冷清。”尹旭看了看四周,“等开春了我帮你架一圈葡萄藤,再种几亩花,会很好看,也很热闹。” 扈飞霜借着月光打量尹旭。尹旭的脸一向是冷冽的,然而此时在温柔的月光下面,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扈飞霜凑近他,问:“你今天所说的求偶,是真的吗?” 尹旭眼珠子明亮无比,他看着扈飞霜,点了点头。 扈飞霜微微一笑,却不像白天那般任性妄为。“我知道了。”她说。说完就背着手走进了小楼。 尹旭见到小楼亮起了灯后,才默默地走了。 又过了两三日,天气逐渐变暖,扈飞霜约了孙骁和在柳枝寨的比试场练武。 孙骁和拿着红缨枪,扈飞霜手持长刀,两条身影在比试场上如闪电般穿梭、纠缠。孙骁和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威,扈飞霜的长刀耍得势如雷霆,比试场上风声呼啸,带起地上碎雪纷纷。 顾大娃和顾二娃在比试场外为两人加油助威,两个大胖子看到如此精彩的打斗,激动得手舞足蹈、跳来跳去,十分喜感。 最终扈飞霜一个巧招,将孙骁和的红缨枪一挑,红缨枪脱离孙骁和的手,落到了扈飞霜手上。扈飞霜得意地举起红缨枪示意,孙骁和叫了一声“好”,对扈飞霜说:“厉害,厉害,甘拜下风。” 扈飞霜打得尽兴,心里开心,便指点了孙骁和几下:“刚才这最后一下,你若这么躲,然后再这么绕过来,攻击我背后,便可反败为胜。” 孙骁和试了一下,没能成功,说道:“我脚下做不到你这么轻灵。” “许多人平时习武,一向注重招式和内功,但呼吸之法,却少有人能领悟诀窍。我教你一个呼吸吐纳的方法,你配合你的出招使用试试。” 孙骁和照着扈飞霜教的做了,果然效果很好。 “厉害,你怎么想到的?” “我有次在山上观察一只毕……一只大鸟领悟到的。” 孙骁和笑道:“扈飞霜,有没有人夸过你是个天才?” 扈飞霜自然而然地说:“当然有,多了去。”扈飞霜说这话确实不是自大,她在习武方面的悟性极高,有她这样天赋的人十分少见。 这时候扈飞霜听见了徐若瑶的呼叫声:“陆姑娘!陆姑娘!” 扈飞霜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瞧见徐若瑶一脸着急,有柳枝寨人见到她,问她:“这不是若瑶姑娘吗?这是怎么了。”徐若瑶一直在帮姜神医干活儿,最近又正式成为了姜神医的学徒,所以柳枝寨的人都把徐若瑶当成了自己人。 徐若瑶急得快哭了出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跟你差不多年纪?你是说盟主大人吗?她不在那吗?” “不是不是,是三天前被人送上山治病的那位陆觅觅姑娘。她长得很漂亮,但是身体很虚弱,面无血色的。” “没见过,我帮你找找?” “多谢。” 好几个柳枝寨的人见徐若瑶急成这个样子,都帮着她一起找人。扈飞霜走过去问她:“若瑶,怎么回事啊?” 徐若瑶哭道:“陆姑娘,陆姑娘不见了。” 扈飞霜不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天黑了她自然会回来吧?” 徐若瑶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身子虚得很,今天才能勉强下床,然后就不见了。这三日她终日郁郁,我是怕她寻短见!” 这时候一个大汉背着个湿漉漉的人跑了过来,便跑边喊:“若瑶姑娘,若瑶姑娘,人找着了!这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居然想跳河!哎哟,这大冷天的……” 徐若瑶急道:“麻烦你帮忙把她背去我那,如今天还冷,她身子又没恢复,可别拉下病根了!” 陆觅觅没有受伤,有惊无险,不过徐若瑶可再也不敢留着她一个人了。 没事了之后,扈飞霜晃悠晃悠跟着孙骁和去了孙骁和的住处。 “你窝我这干嘛?平时也不见你喜欢来我这串门啊。”孙骁和说。 扈飞霜缩在椅子上,坐没坐相,“我就是想不明白,想跟人聊聊天。”她说,“孙骁和,陆觅觅为什么想自杀?” “真想知道?” “想。” 孙骁和端来了一盘瓜子,整一副八卦的模样。她说:“陆觅觅那个案子传开了。彦青县的人对她的态度,一方面是怜悯,另一方面是瞧不起,甚至有人谣传她是狐媚,说赵家父子犯下此罪全是因为受她魅惑,还有人怪她命格凶煞,害死了自己的父亲。陆觅觅如今走在街上,再也无法跟以前一样泰然,所有人都会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陆觅觅许是受了刺激,才想自杀。” 扈飞霜听到这个答案,倒也不意外。但她还是疑惑,又问:“假如陆觅觅是一个男子,赵家父子是两个女子,两个女子绑了男子,关在地窖中二十天,做同样的事情,那陆觅觅还会被瞧不起吗?” 孙骁和“哧哧”笑道:“你这个假如可真是……有趣得紧。假如是这种情况,男子不会被瞧不起,如果那两个女子长得还很美的话,非但不会被瞧不起,反而还会被欣羡艳福不浅。”孙骁和喝了一口茶,忽然表情变得严肃,她说道:“无论强迫方是男子还是女子,这么做都是不对的。但出事之后,女子所承受的流言蜚语却不是男子所能比的,这是事实。你觉不觉得,这个世道很不公平。” 扈飞霜听到孙骁和说“无论强迫方是男子还是女子,这么做都是不对的”时,立即想到了尹旭,不免有些心虚。但她随即又想到尹旭那一通关于“求偶”的言论,又自我安慰道:一开始是我欺负他,但到后面都你情我愿了,就没有欺负一说了吧。 孙骁和像是被扈飞霜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我娘对我说过,男女交合,是顺其自然的举动,本身没有什么稀奇,但女子在这方面受到的道德压迫却更重。在男人眼里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圣女,一种是妓.女,他们追捧圣女,厌弃妓.女,但奇怪的是,以他们的标准,若没有男人,就不可能有妓.女,所以很古怪,他们到底在厌弃什么?” 扈飞霜抓了一小抓瓜子在手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一边希望自己能跟许多女子交合,一边厌弃跟过许多男子交合的女子。确实古怪。” 扈飞霜好奇地看着孙骁和,听她刚才提到了她的母亲,不禁想知道孙骁和的母亲又有怎样的故事。 说地 孙骁和说:“陆觅觅本是受害者,但在彦青县那些冷眼的男人里,她只是个被捕猎的猎物,被别人猎捕过的猎物,在他们眼里,就等于沾上了污秽。所以他们对陆觅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种指点和议论,像一把无形的刀,从陆觅觅的心开始,一点点将她割成碎片。” “猎物?”扈飞霜琢磨这个词,“为什么单方面把女人当猎物?这不对,有时候,女人也有把男人当作猎物的心思。”她想起了初遇金怀钰时,心底最原始的那份悸动。 “我娘说,是为了权力。我娘研究过,在男女性.事方面,男人描述男人的动作词是用‘上’,描述女人是用‘被上’,上与被上,便是捕猎与被捕猎,男人从这种形式的性.事中获得权力的快感;他们用‘放荡’一词污化主动甚至热衷在性.事上获得的快乐的女人,他们只允许这种快乐牢牢由他们主导。” 扈飞霜将一缕头发在自己手指上卷了卷,“你娘还研究这事儿呢?” “我娘这人,有些与众不同。我娘猜测,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衣不弊体、茹毛饮血的时候,男人和女人在交合一事上的地位并无不同,可渐渐的,女人的这种欲望被愈来愈多的规则和枷锁套住,而这规则和枷锁,往往是男人制定的。” 扈飞霜想不明白,“为何?” “或许是,权利高低的问题。” “那便夺权咯。”扈飞霜满不在乎,“想要拥有制定规则的主动权,只能去抢。” “比较难,因为在某些方面,女子是弱者,比如力气,比如生育。” 扈飞霜不以为然,“力气?女子打不过男子吗,谁说的?你瞧我在八十八寨,有对手没有?你孙骁和稳坐柳枝寨寨主之位,身手也不差吧?” 孙骁和摇摇头,说:“你我不一样。你是绝无仅有的习武天才,少有人是你的对手;我身材高大,不输男子,这些是像陆觅觅那样的弱女子所没有。我问你,如果是你遇上赵家父子,你会如何?” 扈飞霜冷笑道:“能如何,杀了便是。” “你有能力杀掉他们,我也有能力杀掉他们,可陆觅觅没有。你和我这样的人,在女子中才是少见的,更多的是像陆觅觅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能用打架杀人解决问题,她们不能。” “那就练功,练到自己功夫高了,再杀了他们。”扈飞霜仍然觉得事情简单。 孙骁和“嘶”了一声,说:“扈飞霜,我觉得我跟你说不通。我问你,你来月事那几天,肚子痛不痛?” 扈飞霜一脸莫名其妙,“不痛啊,为什么会痛?毫无感觉。你痛啊?” 孙骁和摇头,“我也不痛。但扈飞霜你或许不知道,十个女人当中,只有两个是不痛的,另外八个都会痛,甚至有一两个会痛到满地打滚、下不来床。” 扈飞霜瞪大了眼,“这么严重?” “所以说,大部分女子比男子体弱,这是老天爷决定的。但不该因为体弱的原因,就被置于被欺凌的田地。例如这次陆觅觅被欺辱,又例如有些女子被丈夫殴打,甚至有些女子被买卖。受害者无罪,施暴者才该被制止,暴行过后流言造成的伤害更不该存在,可这世道,做到了吗?” 扈飞霜拧着眉,神情古怪。她想了好久,表情复杂地对孙骁和说:“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你或许想告诉我,大部分女子天生体弱,该受到应有的保护。可是,可是我……我或许应该赞同你的说法,对弱小之人表示同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点动容都没有,我甚至想,这世道弱肉强食,一向如此,别人受不受欺辱,干我何事?孙骁和,我是不是有毛病?”她有些着急地问,“昨日我偶遇姜神医,我问他,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冷血,姜神医说,他以前解剖杀人犯的大脑,发现他们大脑中某些部位,是比常人的要小些,所以确实有一部分人天生比常人冷血。孙骁和,我会不会就是那种人?” 孙骁和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扈飞霜有着这样的困惑。她想了想,对扈飞霜说:“你若无法对陆觅觅感同身受,那你试试把陆觅觅换成徐若瑶想一想,若是徐若瑶遭遇了这种事情……” 孙骁和话还没说完,扈飞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可能!”她十分激动,“绝无可能!谁敢动徐若瑶,我把他千刀万剐!” 孙骁和看着扈飞霜着急的模样,说:“明白了。你不一定是姜神医口中的那种人。也许你只是小时候缺少爱护,所以长大了也不知道该如何爱护别人。但当你从别人,也就是从徐若瑶的身上得到了从前缺少的关爱,你也是会回报回去的。” 扈飞霜缓缓地坐了下来,“这也是你娘的研究出来的?”她问。 孙骁和笑道:“这是我琢磨出来的。” 扈飞霜对孙骁和的母亲有些兴趣,她问孙骁和:“你娘是干什么的?” “接生,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孙骁和说。 “祖传的手艺?那你怎么不接着干下去?” “我不想干,就上山学武去了。不过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常帮我娘打下手,这手艺我没丢。哎,你以后如果生小孩,我可以帮你接生。” “嘶……算了吧。”扈飞霜倒吸一口凉气,自从见了满身是血的陆觅觅之后,她对怀孕生产这件事心存恐惧。 “怀孕生产,这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男女交合,虽说是顺其自然之事,但交合之后产生的后果,仅女子一人承担。而生产的真相,母亲对子女讳莫如深,妻子对丈夫讳莫如深,生产前、生产时、生产后,降临在女子身上的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谁也不会讲。若有偶有一个女子诉苦,就会有人告诉她:‘别的女子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你不该矫情。’” “你以前帮着你娘干接生的活计,对这事儿是不是看多了?” “看多了,所以愈发难过。对了,你知道为什么生产时,丈夫最好不要进来看么?” “为什么?” “因为吓人。传闻有一男子撞见了自己妻子血淋淋的生产过程,从此不举了。”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传闻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娘说,那种书生狐精露水情缘的故事,一定是男子写的,他们憧憬着一夜春宵的艳遇,是因为春宵过后的苦不需他们承担,他们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假如与貌美狐精春宵过后,男子会怀上小狐狸,你瞧瞧他们还敢不敢憧憬?恐怕到时就算貌美狐精投怀送抱,他们也会一边躲一边大喊‘别碰我’吧。” 扈飞霜听孙骁和说得有趣,不免哈哈大笑。 “可有时女子也有欲望,那怎么办呢?”扈飞霜又问。 “忍住。但我希望女子控制欲望,不是为了取悦男人对于处子的喜好,不是为了遵循他们定下的规则,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娘告诉我,生育不是件简单的事,它会改变女子的一生,我娘说希望女子们了解清楚了生育的全部真相,再好好做决定。实在忍不住的话……”孙骁和忽然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让它们并在一起,神秘兮兮地对扈飞霜说:“也可以自己解决。” 扈飞霜恍然大悟,明白了孙骁和的意思。“可是……”她又有疑问了,“一个人玩,少了点刺激。” 孙骁和刚喝了一口茶,差点被呛住,“咳咳咳。”她想了想,又道:“那你可以试试鱼泡和羊肠,套在男子的那物上。” 扈飞霜皱眉道:“鱼泡太腥,羊肠太臭。有没有其他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让男子快到顶峰的时候撤退?这压根不靠谱。事后喝药?更不行,你瞧陆觅觅那模样,简直去了大半条命!” 扈飞霜用手指敲了敲下巴,说:“姜神医那么厉害,你说他有没有办法制出一种药来,是事前吃的,不会对身体有害。” “你可以去问他。如果问到了,你把方子给我一份,我去我娘坟前烧了,了了她一桩心愿。” 扈飞霜笑道:“你娘喜欢收集防止怀孕的方法吗?这是为什么?” “我爹是个野男人。”孙骁和说,“他路过我娘的住处,求个地方躲雨。我娘瞧他威猛强壮,动了心,留他住了几天。他走时,跟我娘说不久就会回来找我娘,可我娘等了许久,等到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等到我呱呱坠地,他都没有回来。所以我娘那个后悔啊,后悔当时不懂得鱼泡羊肠的用法。所以为了让别的女子不跟她一样,对此事一无所知,她一直在收集对人无害的防止怀孕的方法,并把收集到的方法告诉身边的女子。” “你爹一走了之,你娘恨你爹吗?” “当然恨。我娘说,那种男子春宵过后了无音讯,女子诞下孩子,苦苦等待,虽然到死也等不到,但仍然不变心的故事,也是只有男子才写得出来的。一人生养孩子很苦,就算不恨,也不可能再爱。但我娘也说,若始终恨着,或将恨发泄到我身上,那也没什么意思,无论怎样,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孙骁和脑海中浮现出故母的面容,心中柔软,笑道:“我娘总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她过世时,很安详。我家在原牧山南边山脚,我记得那天响了春雷,那雷声伴着闪电,将天空照亮。我家门口的那棵杏子树,竟然发出了奇异的光,像是在应和那春雷。” “杏子树?”扈飞霜听得云里雾里,“杏子树怎么会发光?那杏子树是什么古怪的品种么?” “树倒没什么古怪。只是我娘曾将我爹送给她的一枚白骨吊坠埋在那棵杏树下面。她说她对我爹已经没什么念想了,我爹送给她的东西就没必要戴着了,所以埋了。” “白骨吊坠?”故事居然变得离奇起来了,扈飞霜追问:“什么白骨?” “是一截指骨。你别想歪,不是人骨,我爹告诉我娘,是一种猛兽的骨头。我爹是江湖中人,身上带着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奇怪。我小时候还看过那截白骨,白骨上刻了一句话,只有四个字,好像是什么‘摩尼喱莫’,奇奇怪怪的。” 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白骨上刻的句子,在那张从龙庭宝刀中取出的丝帕上也出现过,那是异兽的语言。莫非那截白骨,是异兽的白骨?孙骁和的父亲,是什么人? ※※※※※※※※※※※※※※※※※※※※ 注:鱼泡和鱼肠,古代人曾用这些东西做过避孕套。 温馨提示:为爱鼓掌时,一定一定要做好避孕措施。 lalala,求收藏啦~ 白骨吊坠 “你以前的家在哪里?”扈飞霜问孙骁和。 “原牧山往南边山脚的方向,下山道路只有一条,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见到的第一间屋子就是从前我与我母亲的故居。那屋子被一棵杏树、一棵桃树、一棵李树三棵树包围着,好认得很。我母亲去世后,我虽然不住在那里了,但屋子还留着,我时常回去打扫。” 扈飞霜默默地记下了。 “我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比武聊天。”扈飞霜从椅子上跳下来,说。 走到门口时,扈飞霜停了一会儿,对孙骁和说:“刚才你说的,这世道男人制定的一些规则,对女人极不公平。我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但此事并非无解。若所有女子,在面对不公平规则时,偏不顺他们的意,他们又能如何?怕就怕在,连女子自己也十分乖巧地遵守规则,那可就当真被驯养成家牲了。就说这陆觅觅,她这一自杀,自己轻贱了自己,可不就顺了‘被玷污的女子是肮脏掉价的’这一条规则?女孩们从小被往乖巧懂事的模样养,这不正顺了‘女子要柔顺听话、不争不抢’这一条规则?嘻嘻,女子被哄得不争不抢,那重塑规则的权利,就永远落不到她们手上。而乖乖遵守规则的女子长大后,是否会变成帮凶,成为这种规则的维护者?”她朝孙骁和做了个鬼脸,毫不正经道:“所以啊,还是我的方法好用,谁敢惹我,杀了便是。” 孙骁和“嘶”了一声,笑骂:“土匪!整天就知道杀杀杀。” 离开孙骁和住处后,扈飞霜没有回她的小屋,而是寻着孙骁和故居的方向去了。 她要拿到那枚白骨吊坠。 异兽身上蕴含强大的力量,过去的千百年里,贪婪的人类会从异兽身上搜刮它们所有的价值,习武之人也不例外。王疏延曾告诉扈飞霜,许多年前,魔窟初代明尊囚禁了一只异兽,并从它身上吸食.精气,从而武功大增,天下无敌,随后他创立冰窖魔窟,在逍遥峰圈地为王。而冰窖魔窟世世代代的明尊们,也从那只被囚禁的异兽身上吸食.精气,所以每位明尊的武功都深不可测,镇压魔窟的恶人时才能得心应手。 扈飞霜还知道,异兽的寿命虽然比人类长,但并非无穷无尽,如果一直被人吸食.精气,寿命还会加速缩短。冰窖魔窟那只被囚禁的异兽,已经接近油尽灯枯,无法再继续提供精气。这也就是为什么萧景山要派谢灵安偷偷离开逍遥峰暗中寻找异兽的缘故,他现在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到下一个精气提供源。 扈飞霜小时候见过那只异兽,因为所见所感实在触目惊心,所以她从来没有打过吸异兽精气练功的主意。但今天听孙骁和提到那截白骨时,她动了其他心思。她想活着的异兽她不招惹,那死了的异兽,借它一截白骨练功,不过分吧? 扈飞霜并不确定用异兽的白骨能不能练功,她只是想试一下。异兽全身是宝,万一真有成效,那就赚大发了。 扈飞霜是很想变强的,越强越好,强过魔窟明尊萧景山,才是最好。她自己不愿承认但却十分清楚地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对萧景山有着深深的恐惧,这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她讨厌这份恐惧,她想如果自己能强过萧景山,或许就能摆脱恐惧了。 扈飞霜顺着小路下山,终于看到了那间被一棵杏树、一棵桃树、一棵李树围着的小屋。她蹲在杏树下,拨开雪,使泥土露了出来。她翻进屋子里,找了一把铁锹,但因为土被冻住的原因,她挖不下去。于是扈飞霜又想办法热了一大锅水,将滚烫的热水浇在冰冷的泥土上,再开始挖。 扈飞霜挖了好久好久,挖到她大汗淋漓、内衣湿透之时,才见到了那枚躺在泥土里冰冷孤独的白骨吊坠。 ※※※※※※※※※※※※※※※※※※※※ 明日请假一天,后天更新,蟹蟹蟹蟹~(2月28日留) 闪电 扈飞霜将白骨吊坠从土里拿了出来,又将挖的土埋平,使这里恢复原来的样子。 扈飞霜回想孙骁和说的话:我记得那天响了春雷,那雷声伴着闪电,将天空照亮。我家门口的那棵杏子树,竟然发出了奇异的光,像是在应和那春雷。 发光的是白骨吊坠而不是杏子树。既然这枚白骨吊坠还能应和春雷,说明上面灵力未消,孙骁和的父亲知不知道这是一枚有灵力的白骨吊坠?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它给孙骁和的母亲? 莫非…… 扈飞霜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假如这枚白骨吊坠能指引人去到某个地方,假如孙骁和的父亲去了那个地方并被困在了里面,那么他在进入那个地方之前,把吊坠留给孙骁和的母亲,是否是希望当孙骁和母亲许久等不到他时,也能通过吊坠的指引,找到那个地方、找到困在里面的他?然而孙骁和父亲没想到的是,孙晓和母亲等不到他,也就再也不等了,生了孙骁和后把白骨吊坠一埋,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根本没想过去找他。 她不找,我找。扈飞霜在心里说。 扈飞霜拿着白骨吊坠回了自己的小楼。她研究白骨吊坠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什么所以然来。她叹了一口气,往窗外一看,发现天已经黑了。时间过得真快。 咚咚咚…… 楼下传来敲门声,扈飞霜下楼开门,发现尹旭站在外面,提着冬笋和腊肉。 “你……干嘛来了?”扈飞霜问。 “给你送吃的来了。郑陵刚才上山看陆觅觅,送了一车吃的给姜神医。姜神医说他山洞放不下,让我们分了,我便想着送些来给你。”尹旭提着东西进了小楼。 “这么贴心。” 扈飞霜把门一关,她见尹旭把东西放下了,便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搂住尹旭的脖子,做势去亲尹旭的脸,“亲你一口,以作奖励。”她说。 尹旭脸一红,“你别乱来。” 他慌里慌张地去弄那些食材,问扈飞霜道:“这些东西,你会煮吗?” 扈飞霜从小就一个人生活,煮些简单的东西,那肯定是会的,不然早饿死了。不过她手艺不佳,仅限于能吃的水平。 “会是会,但我做的很难吃。你做菜好吃,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做?”扈飞霜说。 尹旭一口答应:“好啊。” 说完他就开始动手处理食材,并真的很认真地在教扈飞霜。他在切冬笋,一边切一边说:“新鲜冬笋切片后,用黄酒浸泡一段时间,可以去掉涩味……” 扈飞霜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他。尹旭下巴尖,鼻子挺,下颏线条流畅,眼睫毛又密又长,所以侧颜是十分好看的。扈飞霜看着他,忽然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 “你干嘛?”尹旭被她吓了一跳。 “不知道啊。手自己动的,不是我让它动的。”扈飞霜满口胡言。 尹旭像看鬼一样看她。 冬笋炒腊肉很快出锅了,两人一块吃饭。吃完饭,尹旭还主动去洗碗。 “你为什么要来我这献殷勤?”扈飞霜问他。 尹旭有些害羞,不说话。 “问你呢。” “雄鸟向雌鸟求偶,总要献点殷勤,这是天地间固有的规律。”尹旭小小声地说。 “可我不是鸟。”扈飞霜无奈道。 “都差不多。”尹旭洗完碗,坐到桌前。 扈飞霜不以为然,她说:“差不多?那可未必。我瞧着有些男人,对求偶一事,整天意淫着他能一点心思都不花,就有大把的女子来跪舔他。若是求偶不成功,觉得失了面子,转头还骂人呢。” 扈飞霜说的是她在逍遥峰的所见所闻。冰窖魔窟中妖魔鬼怪聚集,奇葩很多,里面唯一的青楼明玉楼,扈飞霜曾在那呆过几天,只呆了几天,就把各种奇葩男人的奇葩行径看了个遍。 尹旭一脸懵逼。他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对扈飞霜说:“小时候玩闹,有些小孩骂人,不喜欢指名道姓地骂,而喜欢用‘有人’、‘某人’、‘有些人’这些词来指桑骂槐。” “嗯?”扈飞霜不知道尹旭在说什么。 “你……在骂我吗?”尹旭满脸怀疑。 扈飞霜正在喝水,差点被水呛住。 “……没骂你。”扈飞霜赶紧说,“我骂有些人。” 尹旭脸上怀疑之色加重了。“哪里的人啊?”他问扈飞霜。 扈飞霜想了想,说:“是一座十分恶心的城池里的人。那座城池在一座十分寒冷的雪山上,那座雪山在一个十分遥远的苦寒之地。” “冰窖魔窟?”逍遥峰冰窖魔窟是江湖势力,若是普通百姓,不会知道这个地方。但尹旭在金家呆过,对江湖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 “聪明。”扈飞霜评价道。 尹旭问她:“上次在青霄坛,你问我金小公子去冰窖魔窟那一次,我有没有跟着去。难道你是冰窖魔窟的人?与金小公子也是在冰窖魔窟相识的?” “尹旭。”扈飞霜冷静地说,“答应我一件事,我跟冰窖魔窟有什么关系,你永永远远都不要问,好吗?” “好。”尹旭应了下来,“你刚才所说的那种人,有。你或许曾经见过那种人,但我希望你不要一直记着他们。” 扈飞霜不屑道:“我记他们干嘛?他们没那么大的面子。” 扈飞霜说的没错,那些人都是魔窟的无名小卒,她根本记不清楚名字,她只记得见过这种行径而已。魔窟中大部分人她都不想记住,唯有王疏延和萧景山是一定要记着的,只不过记王疏延是因为恩,记萧景山是因为仇。 尹旭却道:“人们从前见过的人和事,有时自以为忘了,但其实已经形成了一种印象映在脑中,以至于当他们以后遇见其他人时,也会不自觉地拿这种印象往其他人身上套。” 扈飞霜笑着看他,说:“你怕我把这种印象往你身上套?放心,不会的。” 扈飞霜朝尹旭望过去,尹旭坐在灯盏前,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双眼眨了眨,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该回去了。”尹旭说。 扈飞霜却拦住了他,“你等等。” 尹旭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楼上那张床,一只床脚塌了,你能上去帮我修好吗?”扈飞霜说。 尹旭点了点头,说:“可以。” 尹旭上了楼,把床的四个脚都看了,奇怪道:“没塌啊,好着呢……” 他话没说完,扈飞霜就亲了一下他的脸。他惊讶地转头,这一举动正中扈飞霜下怀,扈飞霜捧住他的脸,亲上了他的唇。 尹旭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扈飞霜的眼睛,想要从中确认些什么。终于,他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一丝信息,嘴角泛起笑意,他双手环住扈飞霜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床上。 扈飞霜想压在尹旭身上,尹旭却不甘示弱,一个翻身抢先把扈飞霜压倒,扈飞霜也不跟他争,而是冲着他笑,自己把上衣解开了。 她重生醒来,得到这副身体的第一天,就知道这副身体的优势在哪里。明摆着的优势,她当然要用。 令人血脉偾张的风景出现在尹旭眼前,尹旭喉头一滑,慢慢地弯下腰去,温柔又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那片风景。 扈飞霜却觉得他可以放开些。她一个使劲,身子一翻,让两个人的位置对掉。她紧紧抱住了尹旭,去吻他的喉结。 “用手。”扈飞霜轻声在尹旭耳边说。 “嗯?” “我不想怀孕。你用手帮我,我也用手帮你。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不接受这样的方式,咱俩就算了。” 尹旭的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但他并不打算退缩,他小声说道:“这个时候谁还能算了?我接受,什么都接受……” 事后,两人窝在被窝里抱着。扈飞霜摸了摸尹旭的下巴,逗他:“你该回去了?” 尹旭若有所思,他问扈飞霜:“天晚了,不能在这里睡一夜吗?” “徐若瑶才能跟我睡,你不行。” “合着我不是正室?” 扈飞霜嘻嘻笑道:“你跟她争?” 尹旭明亮的眼睛看着扈飞霜,忽然一把抱住她,狠狠地亲了一阵,然后说:“迟早有一天可以的。” 尹旭穿好衣服,扈飞霜裹着被子看他;他了楼,扈飞霜看着他下楼;他出了小楼,扈飞霜裹着棉被跑到窗边看他。 尹旭出了小楼,往楼上的窗户看去。他朝扈飞霜招招手,然后一蹦一跳,像只大兔子一样跳回去了。 扈飞霜心满意足地回床上睡觉去。 扈飞霜这种行为,若放在寻常女子家,便要被人骂不检点、不自重、不洁身自好。但扈飞霜不是寻常人,她在魔窟长大,没爹没娘,没人教她女子要三从四德、守身如玉。就算她离开魔窟后,听别人说起过世人公认的女子应守的规矩,她也对此嗤之以鼻。只不过今日听了孙骁和一番话后,她对怀孕一事相当顾忌,所以她只许尹旭用手。 哪天去找姜神医,问问他能不能研制些药。扈飞霜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深夜,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突然一声惊雷把扈飞霜惊醒了。扈飞霜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窗外的天空被闪电劈裂,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 就在这时,窗边的桌子上,扈飞霜放在桌面的白骨吊坠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像是在应和那闪电。 扈飞霜一个激灵爬起来,她穿上衣服,拿着白骨吊坠往窗外一探,天边的闪电像是也能感知到白骨吊坠似的,又劈下了一道。 “西南方向。”扈飞霜喃喃道。 王酩 扈飞霜连夜出门,朝着闪电的方向走去。 她往西南方向走,愈走白骨吊坠上的光芒就愈强烈。她仿佛能摸到闪电,她的耳边是一阵又一阵的雷鸣巨响,诡异的是偏偏只打雷不下雨。 扈飞霜在一处深坑边停下了。闪电近在咫尺,它从天空劈下,直直劈到深坑底。扈飞霜手中的白骨吊坠光芒万丈,似乎在无声地雀跃、欢呼,它在指引着扈飞霜往深坑里去。 扈飞霜往下看了看,下面是一个未知的世界,黑乎乎的,阴沉沉。扈飞霜蹲了下来,她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固然此时的情景十分恐怖,但扈飞霜是个怪胎,她感觉不到害怕,相反,她的血液似乎在沸腾,她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下去,看看下面是什么。 于是扈飞霜一个飞身,毫不犹豫地往深坑中一跳,她在空中张开双臂,浮在一片黑雾之上。忽然,一股巨大的、奇异的力量将她往坑底吸,她不与那力量对抗,而是顺其自然,让自己的身体被那股力量带下去。 也不知在黑雾中盘旋了多久,扈飞霜被那股力量托着稳稳地落了地。黑雾散去,扈飞霜看见脚下一片白骨,可怖至极。扈飞霜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落脚虽然已经非常轻了,但这里太过安静,所以带起了一阵又一阵清晰的回音,阴阴森森。 扈飞霜顺着白骨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尽头,她看见在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嵌着一把白色的剑。这把剑通体雪白,材质不是青铜、更不是钢铁,而像是白骨。石碑周围五米之内,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堆积着白骨。 扈飞霜发现离石碑最近的那一具白骨是个半跪的模样,看骨架的大小,它在生前一定比寻常人高大,大约是个威猛强壮的男子。扈飞霜走进了它,看见它的一旁落着一把剑,剑上刻着一个名字:王酩。 “王酩?”扈飞霜将那名字读了出来,问那白骨:“你叫王酩?” 她看了一眼那把安安静静嵌在石碑里的白骨剑,继续跟那白骨说话:“你离这剑最近,虽然死在了这里,但对比其他人,你是最接近成功的勇士。” 扈飞霜看见他的衣服中藏着一块布,便将那块布抽了出来,发现这是从他自己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一块布,上面用血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孙兰亲阅……”扈飞霜读了出来。 孙兰是谁?姓孙,难道跟孙骁和有关系?他为何要在死前写这封信给孙兰?难道早就知道她要来……等等,知道孙兰要来,莫非他就是那个把白骨吊坠留给孙骁和母亲,希望她能通过吊坠的指引找到他的野男人? “孙兰是孙骁和的母亲吗?”扈飞霜自言自语,满腹狐疑地把信读了下去。 孙兰还真是孙骁和的母亲。那信首先将自己与孙兰的一番际遇回忆了一遍,其中提到了白骨吊坠,所以扈飞霜可以确定,孙兰就是孙骁和的母亲,这具白骨便是孙骁和的那个野男人生父,他认定孙兰一定会通过白骨吊坠找到这个地方,所以特地在死前写了一封信给孙兰。 “吾与阿兰相处十数日,情深意笃,情意绵绵,尽在不言中。而吾未曾将吾之身世说与阿兰知……”扈飞霜读到这里,笑了,自言自语道:“还阿兰呢,有点意思。” 信中王酩写道,他与孙兰相处十数日,但一直没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孙兰,在这封信中将一一说清。原来王酩原本不行王,而姓周,是徽明城名门周氏之子,他的大哥,是已过世的上任徽明城城主周肃,他们的父亲叫周弥恒。王酩说他的父亲周弥恒生性风流,以至于将他的母亲周夫人活活气死。王酩的其他兄弟虽对父亲不满,但毕竟子不言父之过,所以不敢多语。唯有王酩为母亲不忿,他与父亲决裂,弃了周姓,随母亲姓王,不光如此,他甚至意图弑父。弑父之行自然是失败了的,周弥恒废了王酩的武功,将他赶出徽明城。 王酩没有就此放弃,他的母亲是术师后裔,祖传有一枚白骨吊坠,王酩母亲将它传给了王酩。王酩翻阅古籍,查到这枚白骨吊坠是用异兽驳的白骨所制,王酩母亲的先祖是位上古勇士,他曾击杀异兽驳,取其骨制成一把宝剑,取名叫驳骨剑。这位上古勇士在年老时觉得驳骨剑杀气太重,所以设了个法阵将它封锁,但为了能让后人在必要时刻能够取回驳骨剑,他用异兽驳的两块骨头做成两枚吊坠,一枚吊坠用于指路,另一枚吊坠用于打开法阵。 扈飞霜扫了一眼这个地方堆积的累累白骨,心想:这些白骨应该是数百年来觊觎驳骨剑的人的,他们虽然没有指路的吊坠,但仍用各种办法找到这里,然而尽管找到了这里,却因为没有打开法阵的吊坠,死在了这里。 扈飞霜继续往下看,信中还说,法阵会在人进入此地的两个时辰后,动用驳骨剑本身的力量杀死闯入的人。王酩手中没有打开法阵的吊坠,但他见到驳骨剑后,也与前人一样,不愿空手而归,他试图用蛮力打开法阵,试着试着,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他被驳骨剑的力量套住,只能干干等死。所以王酩告诫孙兰见到信后立即离开。王酩还说,他与孙兰行过云雨,如果孙兰有孕,他要孙兰将这一切告诉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的孩子找到那枚遗失的用来打开法阵的吊坠,再来取出驳骨剑,得到驳骨剑后,便去杀了周弥恒。 扈飞霜摇头笑道:“一个从来没养育过自己孩儿的父亲,竟然有脸将自己生前的任务转移到孩儿身上。男人总妄想让一个女人怀孕后,无论女人还是孩子,都成为自己的所有物,听自己指挥。然而事实是,无论是孙兰还是孙骁和,你走之后,她们就过她们的生活去了,与你关系不大,你的报仇任务,关她们何事?” 扈飞霜远远地看着嵌在石碑里阴森森的驳骨剑,说:“我虽然也想要你的力量,但我更怕死。我身上没有那枚打开法阵的吊坠,所以先走啦。” 然而就在扈飞霜踏出离开的第一步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扈飞霜的脚下浮现出繁复的金色花纹,花纹一圈又一圈,遍布整个地面。那石碑剧烈地震动起来,驳骨剑附和着石碑,发出奇异的声音,像是在笑、像是在哭、还像在唱歌。 扈飞霜心道不好,拔腿就往外跑,可跑了没两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回来。 封锁驳骨剑的法阵打开了,扈飞霜就是那枚打开法阵的白骨吊坠! 显然法阵打开时需要吸食某些能量,扈飞霜全身像是被抽干、被挤压,她痛苦地大叫,她转头去看那把驳骨剑,却发现它发出了妖异的光芒。 “妈的。我要死了!”扈飞霜骂道。 “驳骨剑……驳……异兽驳是个什么东西!” 《山海经》记: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扈飞霜拼命回想有关于异兽驳的信息。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与这异兽驳,有什么关系?”扈飞霜觉得自己快被抽干了,“驳……驳骨剑……吊坠……驳骨……王疏延!是他!” 数年前的发生过的事情被扈飞霜串了起来,扈飞霜在法阵的压力下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恍然大悟,豁然开朗。 就在一瞬之间,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就连她为什么能够借莫离的身体重生,都有了合理的猜想。原来她从十四岁那年遇到王疏延开始,她的命数,就被王疏延算准了。 “王疏延,王疏延,你多给我一条命,是为了什么?你想让我……干什么?” 取剑 扈飞霜冷静了下来。她刚才一直想逃离驳骨剑的吸引力,但此刻,她不逃了。她调转方向,冲入驳骨剑的主能量圈。 驳骨剑的力量并非不可对抗,但前提是不能怯懦,一旦怯懦了,就不战而败了。 扈飞霜闭上眼睛,用除了视觉外的其他感官去感受驳骨剑的能量流动。她就当她面对的是武功高强的对手,是人,而非一把剑。她催动自身内力,以琉璃万花手和九微步式去应对它。 扈飞霜仿佛裹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周围高手如云,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朝扈飞霜发起攻击。漩涡里仿佛有千万把刀剑,扈飞霜的衣服被割破,皮肉被割出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扈飞霜像是感觉不到疼,她不理自己的伤口,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朝嵌着驳骨剑的石碑摸去。 扈飞霜有一个易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她在打斗过程中像是能够屏蔽痛觉似的,以至于她的对手面对她时仿佛面对一个铁人,怎么打也打不退。扈飞霜并非真的不痛,只是在魔窟练出来的格外能忍。 近了,近了。外界的压迫力越来越大,扈飞霜知道她这是离驳骨剑近了。她伸出手去摸驳骨剑,驳骨剑身上突然长出倒刺,勾得她两只手鲜血淋漓。但扈飞霜没有把手拿开,而是牢牢地、牢牢地握住了驳骨剑。 不能退缩,异兽骨是有灵性的东西,一旦它察觉到你的惧意,察觉到你有后退的举动,它就会放肆、会暴动,会追着你、吞噬你。扈飞霜知道此时正是关键的时刻,如果她不能使驳骨剑臣服,那么她将死于驳骨剑下。 扈飞霜的鲜血将驳骨剑染红,在鲜血的刺激下,驳骨剑发出妖异的光芒。这光芒愈来愈刺眼,愈来愈刺眼,直到有一瞬间它达到顶峰,又突然熄灭。 一切都安静了。驳骨剑将剑身上沾染的扈飞霜的鲜血吸收了,又恢复了通体雪白的样子。扈飞霜全身力气被抽离,她倒在地上,此时驳骨剑已经从石碑中脱离,躺在扈飞霜怀里。 扈飞霜得到了驳骨剑。 扈飞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仰面躺着,闭上眼睛,露出贪婪的笑容,说:“你是我的了。” 扈飞霜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许久,她在想与王疏延的往事。王疏延也是术师后裔,他与王酩、王酩的母亲同姓,扈飞霜猜测他们是同一宗族。八年前,魔窟上一任明尊严显亲自邀请王疏延上逍遥峰,当时魔窟囚禁的那只异兽已经有了精气枯竭之势,严显请王疏延来研究对策。显然,王疏延没有完成严显交给他的任务,而就在他上逍遥峰的一年内,严显逝世,萧景山接任明尊之位,不知怎的,王疏延竟然与萧景山争夺起了明尊之位。最后王疏延败给了萧景山,出乎意料地,萧景山没杀他,而是把他囚禁了起来。三年后,王疏延越狱,在寒天池附近被萧景山亲手击毙。王疏延死时扈飞霜在场,扈飞霜清楚地记得,王疏延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一片通体雪白的白骨碾碎成粉末,用这粉末做了一个法阵,他在扈飞霜额头上割了一道口子,将法阵嵌了进去。 “扈飞霜,趁着我还有时间,我再跟你讲一种异兽吧。有一种异兽,名叫驳,它长得像马,但有老虎的牙齿和利爪,以老虎和豹子为食。这种异兽最神奇的地方,是它有两条命,它的身体死后,魂魄会找到新的躯壳,再活一次。如果你想杀死它,你得杀两次,当然,杀两次就够了,它不会再活第三次……”这是王疏延死前不久在扈飞霜耳边轻轻说的一段话。 扈飞霜清楚王疏延是个什么人,他狂傲不羁,同时也十分自私,他说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得到结果和回报。如果真的是王疏延给了扈飞霜重活一次的机会,他绝不可能白给,他一定在扈飞霜身上有所图。 王疏延,你到底想干什么?扈飞霜在心底问。 杀气 扈飞霜抱着驳骨剑离开了深坑。她顺着藤蔓离开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出去之后,她听见身后传来混杂着哭泣和泥石坍塌的声音。她没有回头,而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她身上很冷,已经筋疲力尽。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在她身边盘旋,那风吹了吹她的头发,挠了挠她的耳垂。 “别碰我。”扈飞霜不耐烦道。她不知道这又是何方神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累,很烦,刚才与驳骨剑交手几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一束小小的火苗在她面前出现,扈飞霜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提起驳骨剑就是一劈,驳骨剑带起呼啸风声,凌利的剑风将火苗劈成细碎的火花,火花崩开,落在地面上,随后消失。就在这时,一人被一股浑厚的能量席卷着从天而降,扈飞霜在黑夜中分辨不出是谁,她下意识地了出手。 驳骨剑威力无穷,出剑势如雷霆。扈飞霜足够聪慧,她在三招之内就领悟到了驳骨剑的驾驭之法,她有些兴奋,试剑似的向来人发起攻击。 来人显然不是寻常人,他带来了不输于驳骨剑的压迫力,连绵不绝的能量编织成一股火绳,火绳曲曲折折,在半空盘旋,似乎想要圈住扈飞霜。扈飞霜提剑斩去,然而那火绳粘到驳骨剑后,就黏住了它,如一条灵活的蛇想要缠住驳骨剑。扈飞霜眼中杀气外露,她将剑舞得飞快,快得几乎看不到影子。只见火绳被斩成一小段一小段,又一小段一小段地落了下去,在快要触碰到地面时,消散成灰。 扈飞霜杀气腾腾地从火绳的包围中突围,一跃而起举剑刺向来人,那人连忙发声:“是我!” 扈飞霜愣了一下,她迅速撤剑,稳稳落到地面上。来人竟然是尹旭。 扈飞霜冷着一张脸,还是红着眼的模样,她用充满杀气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尹旭,心中在想:刚才我用驳骨剑斩掉了他的火绳,如果他在我对付绳子的时候用火能量出手偷袭,我必败无疑。或许我应该这样做,以驳骨剑带动火绳之力,用四两拨千斤之法,把火绳的力量还击给他,再使用驳骨剑一击命中,一定要一次击中要害…… 扈飞霜正在想用哪一招可以一击命中,尹旭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她的身边,见她衣服上有血迹,“呀”了一声,手足无措道:“这是怎么了?” 他慌张地一把抱住扈飞霜,他想抱紧些,但又害怕压到她的伤口,所以只能轻轻地拥着。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扈飞霜。 扈飞霜一身杀气骤然降了下去。 他关心我,我却在想怎么杀他?扈飞霜打了一个寒战。我疯了吗?她看着尹旭,忽然想道:会不会终有一天,我会像杀金怀钰一样,杀了他? 尹旭却以为扈飞霜打抖是因为冷,他急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扈飞霜身上,“是不是冷?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打了很奇怪的雷,我担心你,便去小楼看你,没想到你不在小楼中,所以我就出来找你。” 扈飞霜摇头道:“没什么事。回去吧。” 她心中烦燥,走在前面,尹旭在后面跟着。就这么走了一段,尹旭忽然说:“你有事。” 扈飞霜脚步不停,尹旭又说:“你有事,你不告诉我。” 扈飞霜还是不说话,尹旭继续说:“寻常的事情,你不告诉我可以。但你手上多出来的这一把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它很阴森。” “这把剑叫驳骨剑,是用驳的骨头做成的。”扈飞霜说。 “驳?” “就是一种异兽。跟毕方一样。” “人取了它的骨头做成剑?这样不好。” “可它锋利无比,威力无穷。” “那也不好,强行驾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未必能够控制得好。” 扈飞霜点了点头,她赞同尹旭的这个观点。驳骨剑是人杀了驳取了它的骨头制成的,剑中含有怨气,人驾驭它的时候要花费巨大心力,一个不留神可能反被它驾驭。它不像尹旭的火能量,火能量是毕方自愿送给尹旭的,攻击力虽然不强,但温和包容,能够很好地与尹旭相处。 “你说的对,但我需要它。”扈飞霜轻飘飘地说。 既然扈飞霜这么说了,尹旭也就不再多说。他静静地跟在扈飞霜身后,虽然不出声,但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 扈飞霜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心中一暖,脚步一停,忽然对尹旭说:“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啊。”对扈飞霜,尹旭总是答应得很爽快。 扈飞霜上了尹旭的背,尹旭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小楼方向走。扈飞霜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露出笑意,先是双唇触了触他的耳垂,然后放肆地用牙轻轻地咬。这个力度自然是不会痛的,但尹旭仍然“嘶”了一声。 “别闹。”他说。 扈飞霜不理他,笑嘻嘻地用牙去磨他的耳垂。 尹旭脸又红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再闹,我就把你扔了。” 尹旭一结巴,扈飞霜就知道他紧张了。他一紧张,扈飞霜就感到有趣了。扈飞霜相当放肆地将嘴唇一路下移,去吻他的脖颈。尹旭又气又羞,差点真把她摔在地上。 到了小楼,两人进了屋去,门一关,便抱在一起,吻作一团。两人身上是寒冷的,心里却炙热非常。 扈飞霜知道尹旭身上心里燃起了火,自己身上心里也燃起了火,但她还算清醒,她用手指点了点尹旭的唇,说:“不许。” “不许就不许。”尹旭用低沉的声音说,“但你得让我多亲会。” 扈飞霜喜欢尹旭的声音。她觉得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酒一样。“随便亲。”扈飞霜笑嘻嘻地说,“除了亲,你还可以多摸会。” 尹旭笑了,他揽住扈飞霜的腰肢,温热的唇落在她雪白的颈上,然后一路向下。 两人亲热到深夜。尹旭帮扈飞霜烧上水,等扈飞霜洗完澡后,尹旭便离开了。尹旭一走,扈飞霜迅速钻进被窝里沉沉地睡去了。 扈飞霜睡到第二日中午,她慢悠悠地起床,慢悠悠地晃出门,一路晃到姜神医的山洞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这时徐若瑶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扈飞霜叫了她一声:“早啊,若瑶。” “早?”徐若瑶惊讶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呢?” 扈飞霜走到她面前,问她:“姜神医呢?” “山洞里。你别去打扰他,他闭关呢。” “他闭什么关?” “他不是从青霄坛的聆风小楼中搬来了许多书么?他说要加紧时间看完,这段时间谁也不许打扰他。” “陆觅觅他不治啦?” “陆姑娘没有大碍了呀,只是身体还虚。姜神医把药方给我了,我每日给陆姑娘煎药调理。我一个人能应付。” 扈飞霜小小声道:“她自己也能应付……”扈飞霜希望陆觅觅赶紧下山,别占着徐若瑶。 徐若瑶没听清扈飞霜在说什么,问她:“阿离你说啥?” “没什么。这姜神医什么时候出关?” “那就不知道了。他说看完书就出关,应该用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扈飞霜瞟到了远远走来的郑陵的身影,“郑陵怎么又来了?”她问。 “他听说了陆姑娘自寻短见一事,放心不下,决定以后每日都上山。” “柳枝寨允许他这样频繁地来?” “本来呢,是不允许的。但郑陵有一手做鞋子的手艺,他昨天给柳枝寨的人一人送了双鞋,你别说,他做的鞋子是真的好!柳枝寨人人欢喜,便放他来了。” 扈飞霜觉得奇怪,“他知道人家脚多大吗?” 徐若瑶说:“他昨天推了一大车鞋上来,上面什么大小的鞋都有。让大家自己试,合适的就拿走,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他当场量尺寸,保证两日内做好送到。哦,对了,你也有,在我那,一会去我屋里试试。郑陵说他知道你的身高,能算出脚长,一定合适。” “还挺有心。”扈飞霜说。 徐若瑶凑在扈飞霜耳边道:“我觉得郑陵喜欢陆姑娘。” “那你觉得他俩能成不?” “能啊!郑陵多好啊。” “可陆姑娘那么漂亮,郑陵脸上有胎记,不太好看。” 徐若瑶不以为然,“哪能以貌取人呢?我这两日观察郑陵的为人,陆觅觅若嫁给他,一定幸福。” 徐若瑶跟扈飞霜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此刻扈飞霜打心底里觉得,这平静的日子,是真的不错。 又过了好些天,陆觅觅身体好转,被郑陵接下山去了。这日天空放晴,扈飞霜又悠哉悠哉地从小楼一路晃到徐若瑶的屋子,敲了好久的门,但没见回应。 “徐若瑶到柳枝寨里去了。”尹旭从隔壁出来,说。 “干嘛去了?” “有一对老夫妇来找,说是徐若瑶的父母。” “父母?我从来没听徐若瑶说过她的父母。鹿氏学堂出事后,她一直动荡,她父母不来找她,现在人家安定了,就找来了?”扈飞霜一脸不爽。 “你也不要这样说。也许两老一直在找,只是现在才找到。”尹旭说。 “他们只是来看看徐若瑶吧?”扈飞霜心想,可千万别把徐若瑶接走了,我可不许她走。 她刚这么想着,尹旭就说道:“两老是来接徐若瑶回家的。” 不许走 扈飞霜急匆匆地赶往柳枝寨。她拽住一个人询问,得知确实有一对老夫妇上了山,现在正在孙骁和那里,徐若瑶也在那里。 扈飞霜往孙骁和处急奔,她越想越急,生怕她还没到,徐若瑶就如风一样一溜烟飘走了。到了孙骁和处,扈飞霜急匆匆地闯进去,一眼就叼住了徐若瑶,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没走,还好,还好。扈飞霜想。 孙骁和坐在主位,左首坐着一对老夫妻,徐若瑶站在他们面前,显然哭过,但也显然高兴得紧。 扈飞霜走进去,孙骁和连忙道:“你来了。刚才若瑶姑娘念叨你,我还想着去叫你一声呢。” 扈飞霜压住心底的不快,问道:“这两位是?” 徐若瑶拽着扈飞霜的手将她牵了过来,介绍道:“阿离,这是我爹和我娘。爹爹,娘亲,这是我的好友,阿离。” 孙骁和补了一句:“这便是我们八十八寨的盟主大人了。” 两位老人起初听徐若瑶叫扈飞霜作阿离,还不觉得有什么,听孙骁和这么一说,眼前这人居然是土匪大头目,两人吓得面如土色,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扈飞霜瞧了瞧孙骁和,又瞧了瞧徐若瑶,学着她们两人把自己的神色表情调整成为友善的样子,向二老道:“二位可想起来若瑶啦。” 扈飞霜自以为自己的语气神态已经很和善了,然而她这么一说,二老却以为她是在指责他们丢下徐若瑶不管不问,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若瑶赶紧道:“我爹我娘不知道我在这。都怪我与阿离在一起开心过头了,竟忘了回家报平安。” “你要走吗?”扈飞霜问徐若瑶。 徐若瑶不舍地握了握扈飞霜的手,轻声道:“我爹娘来接我回家,我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跟他们走啦。” 扈飞霜差点气死。“不许。”她脱口而出道。 徐若瑶安慰道:“阿离,我要回家了,我很高兴,你也该开开心心的。” 扈飞霜想了想,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是要跟姜神医学医吗?不学了?要半途而废?等姜神医出关了,他肯定骂死你。” 提起学医,徐若瑶露出难过和遗憾的表情,她说:“我以后一定常来看你。我是很想很想跟着姜神医学医的,可是……可是……”她将扈飞霜推到屋外,对她说:“我爹娘年迈,我娘几个月前大病了一场,家里的钱都用去治病了。我家里有两个弟弟,弟弟们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娶媳妇肯定是要花钱的。” “可关你什么事啊?” “如今我家里陷入困境,我不能放着不管,我要回家去,照顾父母,做些小工,贴补家用。” “你不是有两弟弟吗?缺胳膊少腿啊?” 徐若瑶压低声音,不让屋里的二老听到自己说话,她告诉徐若瑶:“弟弟们没出息。娘治病用的钱都是我之前在鹿氏学堂做工寄回去的钱。总之,我家里没我不行。” “你别管他们。”扈飞霜说。 “不能不管!那可是我爹爹和我娘亲。” 扈飞霜气上心头,她突然起了杀心,想冲进去把要带走徐若瑶的两人杀了。但她看着徐若瑶的脸,又将这心思收了回去。 如果我这么做,徐若瑶会讨厌我,会恨我。扈飞霜想。她不希望徐若瑶恨她,她有私心,她希望徐若瑶能够一直把她当作“好人”,尽管她不是。 扈飞霜和徐若瑶回了屋,扈飞霜问那二老:“家里情况是不是不太好?若瑶是我好友,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徐若瑶的父母露出惊喜的表情,急忙下跪磕头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啦,若盟主大人能借些银钱,那我们……那若瑶也能过得好些。” 徐若瑶看不过去,连忙把两人扶起来,对扈飞霜说:“阿离你有这个心意我心领啦,银钱什么的,不用,不用,” 徐母掐了徐若瑶的手一把,朝扈飞霜赔笑道:“盟主大人的一片心意,若是不要,岂不是看轻了盟主大人。” 扈飞霜却笑道:“借钱当然可以,不知什么时候还啊?” 徐若瑶的母亲没想到扈飞霜会提还钱,她愣了一下,笑道:“这个……自然家里有了就还。” 扈飞霜说:“我那有二十两白银,都借给你们了。” 徐父徐母连连道谢。 扈飞霜又道:“二老听我一句实话,你们家里情况不好,若瑶若是回去,过得还不如在我这里舒坦。” 徐母道:“家里再穷,一家人在一起,那也是暖的。若瑶是我的孩子,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啊。” 徐若瑶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湿润了。 扈飞霜想了想,又说:“那多呆几日再走吧。若瑶在山上住了许久,与大家有了感情,多呆几日,给些时间跟大家道别。” 徐若瑶刚想说“好”,徐母却阻止了。她对扈飞霜说:“不了,不麻烦了。我们回去的路途比较远,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徐若瑶有些沮丧,但她却没多说什么,是个十分懂事的模样。 随后,徐若瑶回自己的小茅屋收拾东西,扈飞霜跟着她。徐若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扈飞霜和姜神医。她絮絮叨叨地跟扈飞霜交代了许多。交代着交代着,就红了眼。 “阿离你不要老是大冷天的在外面呆,容易着凉;姜神医常常不记得吃饭,你与阿旭提醒着他一些……” 她一边说一边哭,扈飞霜心里也难受。 徐若瑶跟着父母下山后。扈飞霜在孙骁和那占着椅子坐着。 “孙骁和,你不是山匪头子吗?你这不是山匪窝吗?怎么什么人都能找来?”扈飞霜朝孙骁和撒疯。 孙骁和“哟”了一声,“怎么?若瑶姑娘走了你不开心,怪起我来了?可你不也没拦着吗?我以为以你的脾气,会强硬地拦着若瑶姑娘不让她走。” 扈飞霜在椅子上翻了个身,说:“不能这样。她心里是愿意跟她父母走的,如果我强行拦她,她会讨厌我。” 孙骁和拿了盘瓜子递到扈飞霜面前,“吃瓜子不?” 扈飞霜烦燥地一摆手,“不吃。孙骁和,我想跟你借两个人,偷偷跟着徐若瑶他们。” “怎么了?” “我觉得有问题。” “什么有问题?” “徐若瑶的父母有问题。刚才我跟徐若瑶的母亲说,他们家里情况不好,徐若瑶若是回去,过得还不如在我这里舒坦。她回答我,家里再穷,一家人在一起,那也是暖的。” “这话没毛病啊。” 扈飞霜却摇摇头,话题一转,对孙骁和说:“孙骁和,我母亲是个妓.女,你知道吗?” “哟,这没听你说过。怎么突然说这个?是跟我吐露心事来了?” “不是。我母亲在自己家里接客,她把我赶去鹿氏学堂做工,不让我回家。我一开始以为她嫌我碍事,但当我遭遇危险时,她却豁出命来救我。” 孙骁和想了想,说:“能豁出命来救你的人,不会嫌你碍事。” “她之前赶我去鹿氏学堂,不让我呆在家里,并不是嫌我,而是担心如果我在那里,那些找她的男人会盯上我。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她认为我在鹿氏学堂,会比在家里过得好。” 孙骁和明白了扈飞霜的意思,“如果我是徐若瑶的父母,知道家里的情况,得知徐若瑶有了柳枝寨这个靠山,如果真是为了徐若瑶好,会想方设法把徐若瑶托付在柳枝寨,而不是这么着急接回去。” 跟踪 孙骁和找来一对兄弟,分别叫小五和小六,让他们下山去跟着徐若瑶和她父母。 扈飞霜回了小楼,在小楼里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这时候尹旭来了。扈飞霜现在没有心情跟他亲热,态度有些冷淡,尹旭也不恼,他对扈飞霜说:“我知道徐若瑶走了你心里不高兴,所以过来陪你。” “有什么好陪的。”扈飞霜莫名其妙,在她意识里“陪”是个很奇怪的动作,一个人的事情多一个人在旁边有什么意思? 尹旭提了一袋东西来,他对扈飞霜说:“你帮我接盆冷水来。” 扈飞霜瞧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问他:“你又带东西来了?” “嗯。” “又是吃的?” “嗯。” 扈飞霜去打了盆水,放到尹旭面前,看着尹旭从袋子中拿出一个一个黑乎乎硬邦邦的圆球,问他:“这是什么?” “冻梨。” 尹旭将这些黑乎乎硬邦邦的圆球放入冷水中,冷水浸泡一段时间过后,圆球表面结了一层冰。等冰化掉,圆球变得软绵绵,尹旭把它们从水里捞出来,把表皮撕开一个口子,递给扈飞霜,说:“可以吃了。” 扈飞霜就着口子吮到了冰凉清甜的梨汁,甜丝丝,冰凉凉,心情也好了一些。 “每次来找你都像是投食来了。”尹旭低着头说。 “我可没让你这么干。” “我乐意。” “像老鸟给雏鸟投食。”扈飞霜笑嘻嘻地说。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问尹旭:“尹旭,我问你,所有父母都是爱儿女的吗?” 尹旭正低着头泡冻梨,听见扈飞霜这话,“噌”地一下把头一抬,赶紧说:“我对你可不是什么父母之爱啊……” “不是说你。我说徐若瑶。” “是的吧。”尹旭说,他想到了些什么,心中一个地方隐隐作痛,他低声说:“我爹娘就很爱我和弟弟。” 扈飞霜知道他的伤心事,便不再提。 过了一会儿,扈飞霜又问:“会不会有些做父母的,不爱孩子,只爱自己。” 尹旭想了想,说:“应该有,什么人都有。而且这些人不会认为自己这是自私,他们会觉得,自己给了儿女生命,儿女整个人就都是他们的,他们怎么处置都是理所应当。” 扈飞霜却道:“他们给了儿女生命,却有没有问过儿女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私自把人带来世上受苦,谁欠谁的呀?” 尹旭被她的话一堵,挠头道:“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那我这话,你怎么反驳我?” 尹旭摇头,“我说不过你。” 扈飞霜学着尹旭将解冻的冻梨撕开一个口子,把梨凑到尹旭嘴边,说:“喂你。” 尹旭脸一红,说:“不要。” 他伸手想要去接扈飞霜的冻梨,可扈飞霜偏不松手,就是要喂他。 尹旭躲了好久,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对扈飞霜说:“我爹娘跟我和弟弟说,子女对于父母而言,不是一只能把线牵在手里的风筝,子女是雏鹰,迟早要飞向天空,父母能做的,便是安心看他们飞走。”他认真地看着扈飞霜,“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我也要把这句话告诉他。” “你才多大?就想孩子?”扈飞霜淡淡地说。 “我就说说。”尹旭又把头低了下去。 傍晚,孙骁和派下山的小五和小六回来了,扈飞霜去了孙骁和那,听小五和小六汇报情况。 小五说:“徐父徐母带着若瑶姑娘下了山,并没有立即启程回家。我和小六一直偷偷跟着他们,偷听他们说话。” 孙骁和道:“没被认出来吧?” 小五道:“放心,我和小六很机灵的。徐父徐母对若瑶姑娘说,今天有些累了,想在彦青县休息一晚,明天启程。徐父徐母住在一家破旧的小院里面,若瑶姑娘问二老,这是谁的屋子,二老说,他们在彦青县有个远房亲戚,这是那远方亲戚闲置的房子,借给他们住的。二老带了若瑶姑娘去集市,给她买了好些东西,衣服、吃的,若瑶姑娘感动得快哭了。” 孙骁和对扈飞霜说:“你可以放心了,他们对徐若瑶挺好的。” 扈飞霜听到这话却并不开心。 然而小五却赶紧摆手,说:“寨主,你先听我说完,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后来徐母带着若瑶姑娘回了住处,徐父说明天就要走了,他得去见见那远房亲戚,道个别。于是小六跟踪徐母去了,我就跟着徐父。徐父在小巷子里见了一个人,哎哟,你猜那个人是谁,彦青县有名的泼皮冯二驴!” “冯二驴是徐家的远房亲戚?” “不是。我偷听两人的谈话,可给我吓了一跳。原来彦青县有个临县叫知了县,知了县有一个吴员外,吴员外的小儿子身患重病,大夫看了都说无力回天。那吴公子还未娶亲,吴员外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要找一个生辰八字与小儿子相合而且好生养的女子嫁给吴公子,如果那女子能够在几天之内怀上吴公子的孩子,吴公子便能起死回生,就算不能起死回生,吴员外也能多得个大胖孙子,若那女子没怀上,那就将那女子杀了,与吴公子葬在一起,以免吴公子因为孤独怨气不散,拖累家宅。” 孙骁和脸色一变,“那两夫妇不会……” 小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冯二驴这泼皮,只要收了钱,什么事都做。吴员外要找这么一个女子,是个见不得光的事,所以暗中托了冯二驴去办。冯二驴把这附近几个县都找遍了,才找到徐家去,一问,刚好这若瑶姑娘样样都符合。吴员外出一百两银子跟徐父徐母买若瑶姑娘,那二老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但是说现在人不在家里,需要几天的时间把人带回来。” 扈飞霜的脸阴冷的可怕,“一百两?当初金怀钰到柳枝寨,让柳枝寨帮他送信给金家,开口就允诺答谢一千两白银,如今我抢了金家所有财富,这两老家伙却想用一百两把我的人卖了?看不起谁呢?” 卖女 扈飞霜让小五和小六带路,下了山。 扈飞霜到达徐若瑶暂住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扈飞霜在房顶上揭开一片瓦看屋内的情况,小五小六在她身旁。 徐若瑶伺候二老洗脚,二老拉着她说些家长里短,徐若瑶满脸高兴,然而说着说着,她竟哭了。 “怎么了这是?”徐母问道。 徐若瑶边哭边说:“爹娘许久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关心的话了。” 徐母松了口气,“这有什么的可哭的。” 徐若瑶道:“以后爹娘日日与我这么聊天说话可好?” 徐父脸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徐母顿了一下,连忙说:“好,好。” 扈飞霜低声问小五:“冯二驴可说过他什么时候来接徐若瑶走?” 小五低声回答:“吴员外家着急要人,冯二驴今天跟若瑶姑娘的父亲约好了,晚上就带人来接人。” 小六问:“要不要现在就下去把若瑶姑娘救了?” 扈飞霜却摇摇头,“再等等。” 扈飞霜有自己的打算,徐若瑶和父母还保持着和乐融融的关系,如果现在就下去抢人,徐若瑶仍会惦记着父母,以后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去找她的父母。扈飞霜想要徐若瑶彻底心死,主动与父母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从今以后永永远远留在自己身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徐若瑶准备熄灯休息,徐母却拦了她一把,说:“晚些吧。” 徐若瑶笑了,道:“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晚睡。” “娘在家都晚睡。” “是吗?我许久没回家,倒是记不清了。” 这时,一群人把小院给围了,徐若瑶想去开门,徐父拦住她,自己去开了。来人站满了小院,他们举着火把,把这里照得亮堂堂的。 徐若瑶从窗户往屋外望去,吓了一跳,慌张地对娘说:“娘,外面好像来了歹人……” 冯二驴朝屋里望了一眼,见到徐若瑶,对徐父说:“里面那个就是你女儿吧,快让她出来。” 徐父像个木头人一样进了屋,木木地对徐若瑶说:“丫头,出来吧。” 徐若瑶吓得腿软,但她在好歹也是在山匪窝呆过的人,她定了定神,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嘱咐徐母道:“娘,你呆在屋里。” 徐若瑶出了屋,冯二驴相当没礼貌地拿着火把往她脸上一照,说:“长得还行,吴员外应该满意。” 他又将火把下移,像打量货物一样将徐若瑶的身材看了个遍,“不瘦不胖,屁股也还行,嗯,不错。去了吴员外家加把劲,赶紧生个儿子。” 徐若瑶气得脸通红,骂道:“哪来的泼皮无赖!” 冯二驴却笑了,“哟,你爹没跟你说啊?”他指了一下徐父,说:“你爹把你卖给吴员外那个病怏怏的小儿子做媳妇啦,我是来接你去吴家的。到了吴家,你最好赶紧给吴少爷生个大胖儿子出来,生出来了,你就是少奶奶,生不出来,等吴少爷一屁嗝,你可是要陪葬的!” “胡说八道!”徐若瑶一边骂,一边把目光转向她的父亲。 她父亲一脸木然地说:“不是卖,没他说的那么难听。这是我和你娘给你寻的一门亲事,吴员外家家大业大,对你来说,是个好归宿。” 徐若瑶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绝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朝屋里望去,叫了一声:“娘!” 徐母从屋中走了出来,与徐父一样,摆着一张木然的脸,说:“若瑶你安心跟他去吧。娘知道你是个好生养的身子,为吴少爷生个儿子,不是难事儿。今天给你买的东西,你也一起带上吧,到了那边,能用上。” 徐若瑶惊得说不出话。悲伤、绝望、愤怒等等情绪参杂在一起,徐若瑶反而不哭了,她面如死灰,凄然说道:“可要是生不出,我是会没命的。” “那不可能。”徐母斩钉截铁道,她似乎害怕冯二驴听到这话反悔不带徐若瑶走了,还特地跟冯二驴解释了一下:“她就是个好生养的面相,你可找不着第二个了。” 徐若瑶如同在大冷天被浇了一盆冰水,她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趴在房顶的小五看不下去了,问扈飞霜:“是不是该下去把若瑶姑娘带走了?” 扈飞霜却还是摇头,“再等。” 冯二驴见徐若瑶一动不动,不耐烦地去拉她的胳膊,徐若瑶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挣扎道:“滚,别碰我!” 冯二驴去扯徐若瑶的衣服,其他人也上来帮忙。然而徐若瑶是个干惯活儿的人,又是在穷途末路,挣扎起来力气当真不小,好几个人都被她扇了巴掌。冯二驴气得大骂,他满口脏话,用力将徐若瑶推倒在地上。 徐母怕出事,大声对徐若瑶说:“你跟他们去吧,你去了,我们家就能得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爹娘有饭吃啦,你的两个弟弟娶媳妇也不愁啦。况且你去他们家是去做少奶奶的,又不是做下人,你脑袋长了泡啦?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徐若瑶崩溃了,眼泪“哗啦”一下全涌了出来,哭道:“我还不懂事吗!” 小六也看不下去了,着急地问扈飞霜:“盟主大人,这怎么还不动手啊?” 扈飞霜还是摇头,“再等。” 徐若瑶仍是不肯屈服,在挣扎中她的脸被石头划了浅浅的一道口子,口子虽不大,但着实给徐母吓了一跳,她上前来着急道:“你不要再闹了,脸都划伤啦,哎呀,吴员外会不会降价钱啊。” 这时徐父吼了一声,终于把他做父亲的威严拿了出来,“徐若瑶。”他厉声道,“不孝女,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徐若瑶冷笑了一下,她死死地盯着徐父,说:“我没有爹娘。从今以后,我与你们,再无关系。” 她的目光冰冷得吓人,徐父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温顺的女儿竟会这种露出这种让他感到害怕的眼神。 “不孝女。”徐父说,“让你去吴员外家你就乖乖去,你要报父母的生养之恩,知道吗!” 徐若瑶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我没有爹娘。从今以后,我与你们,再无关系。” 此刻,趴在屋顶上的扈飞霜露出满意的表情。她手腕轻转,运起内力,她内力强劲,一瞬间气流涡旋,刮起一阵巨大的妖风,将屋内的灯和院中的火把通通熄灭,所有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扈飞霜早就记住了徐若瑶的方位,她手中攥着几粒提前捡好的石子,凭着记忆中徐若瑶以及她周围人的位置打出了这几粒石子。离徐若瑶最近的四个人每人的左眼都被石子打中,石子深深嵌入眼中,四个人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极为恐怖。 “鬼,有鬼!”不知是谁这么叫了一声。 院中一片混乱,徐若瑶抓住机会,挣脱众人,逃出了院子。她慌不择路,哪里有道往哪里跑,冯二驴领着其他人追着她去了。 扈飞霜对小五说:“来的时候我将周围看了一遍,徐若瑶逃走的那条路上,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拴着两条狼狗,你去把那两条狼狗放了,让狗去咬冯二驴等人,但千万注意别把徐若瑶伤了,也别让徐若瑶认出是你。” 小五领命,跳下房顶。 “那我呢?”小六问道。 “你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装作是有事下山偶然遇到徐若瑶,把她带回山上去。” “好。”小六应了下来,也走了。 此时破落的小院子里只剩下徐若瑶的父母,两人似乎被刚才那一阵慌乱吓到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扈飞霜轻轻巧巧地从房顶跳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 徐父徐母蹲在墙角,他们听到脚步声,不敢抬头,只以为是冯二驴回来了。 “今晚这个事情我们也没想到,不怪我们,不怪我们……”徐母说。 徐父接着说:“人你们追到没有啊?追到了就把钱给了吧。” 一把匕首从扈飞霜的袖口露了出来,她缓缓地蹲下来,蹲到一个可以与徐父平视的高度。 “你要不要看一眼我是谁?”她平静地说。 徐父抬起头,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脸,但看轮廓能分辨出是个女子。他正想开口问“你是谁”,扈飞霜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扈飞霜狠狠地抓住徐父的脖子,一匕首刺穿他的咽喉,徐父登时毙命。 徐母大叫,正要逃跑,扈飞霜反手把匕首一掷,匕首从徐母的后颈将她的咽喉击穿。 徐母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来,眼睛睁得跟鱼眼似的。 扈飞霜靠在墙上,双手环在胸前。 绝对不能让徐若瑶知道是我杀了她父母。她想。 扈飞霜走出院子看了看,发现在小院外面,拴着一头毛驴,毛驴拖着一个平板车,破得很。扈飞霜想,这应该就是徐若瑶父母来时的代步工具了。 扈飞霜把徐父徐母拖到驴车上,她将小院中的血迹清了清,随后牵着驴车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扈飞霜赶着驴车找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下是湍急的河流。 扈飞霜笑了,她想到了办法,只要将驴车推入河中,就能制造二老连夜逃走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入河中的假象。就算之后有人将二老的尸体捞出,那时候尸体也已经被泡发了,很难看出两人真正的死因。 闹市 扈飞霜没有立即回原牧山,她还要杀一个人——孙二驴。但她把驴车推入河中再回去,孙二驴那伙人已经找不到了。 夜晚不方便找人,扈飞霜却并不罢休。她决定等天亮之后去镇上找一找。 天蒙蒙亮,清晨虽然寒冷,但仍有勤劳的人陆陆续续摆上了摊。扈飞霜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来往的人。 卖烧饼的小摊儿支起了灶,肉摊老板摆上了肉,一摇一晃挑着箩筐走过来的是刚从山上采来新鲜冬菇的小老儿。扈飞霜有些恍惚,这一切带着烟火气儿的喧闹与安乐,是一年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一年多,离自己“死”在逍遥峰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扈飞霜感觉这一年多一晃而过,一晃而过中生活早已天翻地覆。她遇见了一些人,失去了一些人,又得到了一些人,她此时回首往昔,只觉得过去的日子似乎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她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扈飞霜在街上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脸上有胎记的郑陵。郑陵是鞋匠,他在街上支了个摊,每过路一人便问人家需不需要做新鞋,如果有需要的,当场给人家量脚长,定式样。一早上没有几个顾客,但他热情不减。 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小步走来,走到郑陵身边,郑陵见到她,登时笑了。 “觅觅,你……你怎么来了。”郑陵喜悦之中还有些局促。 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是陆觅觅。扈飞霜听到郑陵对她改了称呼,感到十分有趣,这两人还真成了。 陆觅觅提着饭盒,轻声道:“给你送饭来了。” “今天来得太早了。” “早来也好,我陪陪你。” 郑陵脸上的笑快要溢出来了,他脸上大片的胎记因着这笑容也变得没那么狰狞了。 两人正在说些小话,突然一人蛮横地把脚往郑陵摊上的小凳子上一搭,气势汹汹阴阳怪气道:“哟,光天化日的,你们害不害臊啊?” 郑陵见到来人是冯二驴,连忙把陆觅觅往自己身后一推,怒道:“冯二驴,你想干什么?” 扈飞霜见到来人,眼睛一亮,这守株待兔还挺有效。 冯二驴昨晚上被狼狗追了一夜,一身狼狈,满肚子窝火,几乎是一路找茬过来的。街上的人被他拿来出气,都敢怒不敢言,他便更加放肆起来。 “我要做新鞋子,你还不赶紧给我量脚?”冯二驴挑衅道。 郑陵冷着脸说:“不好意思,你的生意,我不做。” 冯二驴“操”了一声,一串脏话从嘴里蹦了出来。他一把拽住郑陵的衣领,骂道:“你说不做就不做啊,这单生意你必须做。” 这动静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人们知道冯二驴发起疯来什么都不顾,担心郑陵无端受伤,打着手势劝郑陵不要跟他作对。郑陵朝孙二驴怒目而视,两人就这么僵着。 忽然冯二驴瞥了一眼郑陵身后的陆觅觅,狞笑道:“哟,这不是被藏地窖的陆家的姑娘吗?” 陆觅觅听到“地窖”二字,全身仿佛被刺了一样,头低得快要到地下去了。 郑陵知道冯二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忙道:“冯二驴你闭嘴。” 冯二驴瞧了瞧陆觅觅,又瞧了瞧郑陵,昨晚上被狼狗追的窝囊气瞬间找到了发泄口,他无礼地用手指指了指二人,阴阳怪气地说:“一个被玩烂了的廉价货,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绝配,绝配。” 郑陵怒上心来,迎面给了冯二驴一拳。冯二驴还手,与郑陵厮打。冯二驴一边还手一边嘴里还不干净,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话蹦出来: “我说的有错吗?当初陆觅觅在赵家地窖里面,被赵家父子用各种姿势搞过无数遍啦!二十天啊,二十天,你能想象吗?哦,忘了,她肚子里是不是还死过人?哈哈,她现在算几手货,你自己算算……” “寻常人谁还敢要她,也就是你这个半张黑脸的怪物跑出来捡便宜货。便宜货你也要,窝囊啊……” 围观的人听着冯二驴的咒骂,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了陆觅觅身上,他们虽然没有附和冯二驴,但也没有为陆觅觅辩驳,他们只是沉默着、沉默着。这一道道沉默的目光就像长针,狠狠地、狠狠地往陆觅觅血肉里扎。 陆觅觅快哭了,她的头使劲地往下垂,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 就在这时,一人快步走来,分开人群,走到冯二驴身后,反手揪着他的头发一拽。冯二驴头上吃痛,大叫道:“谁?” 来人正是扈飞霜。扈飞霜摁着冯二驴的脑袋,使劲往郑陵摊位上的小椅子一砸,小椅子迅速散架,冯二驴额头上血肉模糊。 扈飞霜把冯二驴的头摁在地上,膝盖压着他的背。她力气奇大,冯二驴几番挣扎,都没能起来。 “你嘴巴好臭啊。”扈飞霜若有所思道。她在魔窟,所见之徒虽然穷凶极恶,但大都动手不动口,如此难听的话,他们一般是不讲的,有矛盾,那就打架。第一次听这种骂人的话语,扈飞霜觉得新奇得很。 一把匕首从扈飞霜的袖口滑了出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往冯二驴的嘴里一戳,捣鼓两下,叉了一条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是舌头。围观的人纷纷尖叫,有些直接吐了。 冯二驴痛得像疯狗一样挣扎,扈飞霜烦了,运起内力在他脊梁骨上拍了一掌。扈飞霜的武功修为已是高手级别,冯二驴并非练家子,哪里经得住扈飞霜带着浑厚内力的一掌。只听一声脆响,冯二驴瘫软在地,哀嚎连连,脊梁骨大概折了。 扈飞霜歪头看他,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野兽。她泄愤似的,在冯二驴身上连捅数十刀。冯二驴一点一点没了声息,鲜血流了一地。 陆觅觅早已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郑陵看不过去,大声劝阻扈飞霜道:“扈盟主!闹市虐杀,您不可如此行事!” 扈飞霜停了手,一脸奇怪地看郑陵。她指了指陆觅觅,说:“他说她是货物哎,一口一个几手货的,他自己不把别人当人,那就别怪别人不把他当人,而是当鸡鸭一样宰了。况且他还骂你了呀,他骂你丑八怪,骂你窝囊。” “扈盟主。”郑陵还算镇定,“以暴制暴,不可取。” 扈飞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我是土匪头子,不以暴制暴,难不成还以德报怨?” “扈盟主为小人出头,此等恩情小人此生不会忘。但万事须遵王法,扈盟主当街行虐杀之举,小人不敢苟同。” 郑陵的语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扈飞霜撇撇嘴,放开冯二驴的尸体,说:“没劲。”她不喜欢郑陵正里正气的话,带着些许说教的意思,很烦人。 这时,扈飞霜意外地看到孙骁和带着她的人匆匆赶来。孙骁和见现场一片狼狈,孙二驴倒在血泊中,知道扈飞霜又惹事了。 孙骁和走入人群,看了一圈围观的人,朗声说道:“冯二驴多次略卖女子,罪已致死。我手中有证据,届时会呈给知县,他冯二驴死得不冤。” 围观的人立即对扈飞霜刮目相看,窃窃私语道:“莫非这就是绿林好汉的打抱不停?” 一旁,郑陵把摔在地上的陆觅觅扶了起来,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土。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陆觅觅小声说道,“我在家里闲不住,自以为戴个面纱就能出来,没想到……我就不应该出来。” 郑陵心疼了,他捧住陆觅觅的手,说:“你怎么不应该出来?凭什么让你不出来?被关住锁住的应该是那些害人的畜生,而不是你。”郑陵干脆把陆觅觅的面纱也取了,柔声道:“这个也别戴了,你又没做坏事,凭什么要遮住自己的脸?” 孙骁和身边的一名大汉见了郑陵,欢天喜地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如同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喜笑颜开道:“哎哟,郑老兄!又见面了,我要谢谢你上次送的鞋子,这是我穿过的最舒服的鞋!郑老兄,我想再跟你订几双,给我的老婆孩子,你看怎么样?” 郑陵忙道:“自然是可以的,柳枝寨于觅觅有恩,我可以义务做……” 大汉打断郑陵的话,“义务一次就够了,哪能次次义务。” 孙骁和笑道:“郑陵兄弟做的鞋子是真的好。我跟你说啊,八十八寨中其他寨子的人见了都想要,你就等着一笔大单子吧。” 郑陵连声道谢。这时扈飞霜突然出声,问:“你怎么就摆个摊,没正经铺子啊?” 郑陵道:“还在攒钱,等攒到了,就盘个铺子。” 扈飞霜说:“我借你钱,你先把铺子盘下来,攒到钱之后还给我便是了。” 郑陵惊讶中带着喜悦:“这……可以吗?” 扈飞霜道:“你若觉得过意不去,给些利息就是了。放心,利息我不多收,一点点就好。” 郑陵很高兴,人们做鞋子量脚长,自然不喜欢在大街上量,有了铺子之后,生意会比在街边摆摊好。 孙骁和道:“我们盟主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八十八寨的人会常来找你做鞋子,你若还是摆个小摊儿,我们兄弟来了也不方便不是?” 孙骁和安排手下把冯二驴的尸体收拾了,说:“送去县衙。” 扈飞霜不解,问她:“为什么?” 孙骁和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为什么?给你收拾残局啊!你当街虐杀孙二驴,是想上天吗?昨天我左思右想,觉得孙二驴应该是个惯犯,略卖女子的事情他大概做多了,便派人去知了县吴员外家问了问,吴员外见到是山匪,立即怕了,把孙二驴的事情全抖了出来,他说孙二驴常做买卖女子的中间人,所以这次也来找孙二驴买人。只要孙二驴能定下死罪,你这次杀人就不会惹来麻烦。” “他死了能有什么麻烦?官府不是不管我们吗?” “官府不管的是江湖势力之间的争斗。若是涉及到平民百姓的性命,哪能不管?” 扈飞霜又问:“他做过的略卖女子的案子,你都找到证据啦?” “将被卖的女子找到,并救出,让她们在堂上指正即可。我安排人去做了,你赶紧跟我回去,你在山下,我怕你惹事。” 扈飞霜有些奇怪,“你这么简单就把被卖的人救出来了,怎么官府救不出?” “不一样。买家卖家互相维护,买家的邻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捕快一去他们得到风声把人一藏,再在捕快面前撒泼,捕快拿他们没办法。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山匪,有些刁民怕匪不怕官,我们的人拿着刀往那一站,他们自己就把人交出来了。” ※※※※※※※※※※※※※※※※※※※※ 注: 略卖:劫掠贩卖 我又拖稿了……接下来会一直忙到下周二,没有时间更文,所以下一章会在下周二(3月17号)晚上更新。 舟木目前还不是全职写手,虽然一直在努力,但更新速度总是力不从心。但舟木保证不弃文,每个故事都有始有终。 真的十分感谢每一个点进这篇文的小可爱,你们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 钱庄 孙骁和的手下把冯二驴的尸体收拾收拾抬了起来,孙骁和过去看了一眼,“呀”了一声,问扈飞霜:“你割了他舌头?” 扈飞霜点点头,说:“他嘴巴太臭。”扈飞霜用目光指了指陆觅觅,在孙骁和耳边说:“他骂陆觅觅是被玩烂了的廉价货。” 孙骁和“哟”了一声,“那可真够臭的,活该。” 这时围观的人纷纷散了,扈飞霜问孙骁和:“你说这些旁观者在陆觅觅被骂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一个个不说话,就看着。他们是反对孙二驴的话呢,还是赞同孙二驴的话呢?” 孙骁和讽刺地笑了一下,说:“谁知道呢,也许赞成,也许反对,但无论赞成还是反对,他们沉默的围观,对于陆觅觅来说,同样是莫大的伤害。孙二驴对陆觅觅一口一个‘廉价货’张口就来,显然是这种词说得多了。扈飞霜,你有没有发现,许多男人提起女人时,几乎已经习惯了拿物品来比喻,比如‘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是比作衣服;他们喜欢用‘破鞋’、‘二手货’、‘烂货’这些词来称呼跟不止一个男人交合过的女人,而好笑的是,反过来,跟不止一个女人交合过的男人,却被夸作风流多情、魅力十足。未经嫁娶就与人交合的女人,在他们眼里那是掉价的物品;而正经嫁娶的,则是丈夫的附属品。反正来来去去,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个‘人’。” 扈飞霜撇撇嘴,“你这绕来绕去的都把我说晕乎了。不把女人当人的男人,女人也别把他当人咯。”她一指孙二驴的尸体,说:“杀掉就好了嘛。简单得很。” 孙骁和笑着摇摇头,“杀杀杀,这世上的事情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样子,偶尔有那么几个还不错,比如郑陵。”扈飞霜说,顺便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还有尹旭。 孙骁和表示赞同,“郑陵因为脸上胎记的缘故,没少被人排挤,但事实上他比谁都活得明白。” 扈飞霜却小声说:“不过是正常人干正常事,却被夸上天了。给惯的。” 孙骁和又问:“对了,你借钱给郑陵盘铺子,真的是发了好心?这可不像你啊。” “要还的,有利息。”扈飞霜说,“我刚才突然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将钱借出去,收利息。金家的财富虽然庞大,但八十八寨有这么多人,如果不想办法钱生钱,迟早坐吃山空。” “这个想法好,着急用钱的小老百姓们,不少都找不着借钱门路,我们利息合理的话,他们会很乐意跟我们借钱。” “不光小老百姓。朝廷就没有缺钱的时候吗?当初咱们爽快地把郁州的地卖给了朝廷,一点都不为难,也算跟朝廷结了交情,这份交情总得用上场吧。” 孙骁和一拍手,“你这主意太好了,我们回去立即筹划。扈飞霜,你这人虽然表面上只知道杀来杀去,但脑子想事情倒是想得长远。”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啊?” “当然是夸。哎,你今天当街虐杀孙二驴这件事,传开了后,也许会变成‘绿林好汉听闻无赖当街辱骂弱女子,愤而杀之’的故事,说不定能给你挣个好名声。但是下不为例啊,不要跟平民动手,听到没有。” 扈飞霜却忽略了孙骁和的后半句,只回应了前半句:“什么‘绿林好汉听闻无赖当街辱骂弱女子,愤而杀之’?这故事不对,他骂陆觅觅与我无关,我杀他,是因为他惹徐若瑶了。”扈飞霜淡淡地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孙骁和脚步一顿,她想到了一件事,试探地问扈飞霜:“徐若瑶的父母,你没杀他们吧?” “当然没有。”扈飞霜一口否认,她说谎说得面不改色,一丝破绽也没有,“那两人虽然坏,但毕竟是徐若瑶的父母,我还没疯到去杀徐若瑶的父母。他们两个昨天晚上连夜坐驴车跑了,早没影了。” 孙骁和松了一口气。 回到柳枝寨,扈飞霜听说徐若瑶已经回到她的住处了,便急急忙忙地去找她。 扈飞霜攀在徐若瑶的小屋窗前,她想敲窗户叫徐若瑶,但又害怕徐若瑶正在休息,打扰到她。就这么纠结了好久,最后徐若瑶先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走过来,打开了窗户。 两人隔窗对视,扈飞霜的目光落在徐若瑶略显疲惫的脸上。 徐若瑶的那张脸上,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嘴巴还是那张嘴巴,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扈飞霜想,发生变化的也许是精气神。对,精气神,就是精气神。以前的徐若瑶,活蹦乱跳,精神十足,虽然有些傻呵呵,但身上仿佛有光,吸引人们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如今她身上这束光暗淡了下去,她的眼神和表情变得平和,甚至有些死气。 扈飞霜看着她,心里一软。她总是对徐若瑶心软。 “若瑶,昨天晚上是不是出事了?”扈飞霜明知故问。 徐若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还好吗?” 徐若瑶似乎很累,“阿离。”她说,“我想休息。” “哦哦。”扈飞霜连忙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扈飞霜小心翼翼地把窗关上,正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转身却撞上了尹旭。扈飞霜把手指放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离远点说话。 两人远离了徐若瑶的小屋,扈飞霜问尹旭:“徐若瑶回来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哭?照她这性子,早就哭过鼻子了吧。” 尹旭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很沉默。” “除了沉默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其他的了。” “这还真就怪了。”扈飞霜嘀咕,“这么平静,倒让我有些害怕。” 尹旭说道:“徐若瑶表面上单纯傻气,但我瞧着其实是个明白人,许多事情她拎得清。说实话,她如果哭闹,说明她心存委屈,心存委屈,那就还对父母有执念,盼着父母改过;她不哭不闹,倒是真的断了念想,下了决心从此以后跟父母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听起来竟有些清冷果决的意思。这样最好不过。” 扈飞霜觉得,如果徐若瑶从此把父母当作陌路人,那么两个陌路人是死是活就不关她的事了,就算哪天那两人的死讯传来,她也未必想去深究。但扈飞霜转念一想,如果徐若瑶的善良单纯之下,还藏着如此清冷果决的一面,未免有些可怕,如果有一天她要从自己身边离开,会不会也这么绝情? 不过扈飞霜迅速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担心。她会对徐若瑶好,绝不让徐若瑶从自己身边离开。 往后的几日,扈飞霜和孙骁和马不停蹄地筹划借款收息的事业,她们准备组建一个钱庄,向八十八寨招集精于记账算账的人,奈何只招集到赵宣在内的寥寥数人。扈飞霜有些发愁,她决定不局限于八十八寨,向外界招揽人才。 孙骁和告诉扈飞霜:“精于记账算账的,多多少少肚子里有些墨水,肚子里有墨水的,大多不愿意跟八十八寨这山匪窝沾上关系。向外界招兵买马,或许有些困难。” 扈飞霜却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怎么,他文人自命有风骨,不愿跟山匪沾惹关系?那就大把银子大把银子地撒给他。你信不信,只要银子管够,别说帮山匪管帐了,让他剔了风骨落草为寇都没有问题。所有的困难,都只是银子够不够的问题。总之,只要能招到能人,银子千万别省着花。” 与此同时,扈飞霜每日必往徐若瑶的住处跑。徐若瑶除了话变得比以前少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扈飞霜希望她能够恢复往日的精神气。 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月,积雪消融,春天悄悄地到来。尹旭曾经跟扈飞霜说,他想在扈飞霜的小楼外架一圈葡萄藤、种几亩花,如今这个计划也提上了日程。扈飞霜本以为尹旭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做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扈飞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也开始期待葡萄藤绿海遮天、花田香气弥漫的景象。 闭关读书的姜神医出关了。扈飞霜第一时间去小山洞找姜神医,一进山洞,只见姜神医一个月没刮的胡子长势那叫一个凶猛,她忍不住捧腹大笑,指着姜神医说:“你好像一把大扫帚!” 姜神医脸色一变,脾气上来了,他气急败坏,抄起扫帚就往扈飞霜屁股上打。扈飞霜一边在山洞里乱窜一边说:“大扫帚抄小扫帚打人啦!” 姜神医跑不过扈飞霜,气喘吁吁地骂道:“你这小妹崽,不得了!” 扈飞霜觉得这个称呼新奇得很,问姜神医:“‘小妹崽’是哪里的称呼?” 姜神医重重地喘气,“这是南疆的叫法。”他的目光被山洞外的春色吸引,便把扈飞霜拨到一边,跑到外面感受了一把久违的阳光。 “春天来了,冬天终于过去了。”他有些感慨,思绪飘到了万里之外,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在南疆,是不会有这么长的寒冬的。那里很暖和,也很潮湿,一到春天,到处都湿答答的。” “姜神医!”扈飞霜相当坏风景地打断了姜神医对故乡的回忆。 姜神医“啧”了一声,怒道:“在想家呢,别吵我!” “想家?” “怎么?你没想过啊?” 扈飞霜连忙摇头,本能地感到恶心和反感。魔窟是个什么鬼地方,她傻逼了才想那里。 “姜神医,说正事。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忙研制一种药。” “不帮!”姜神医臭着脸,一口回绝。 “哟,研制不出来?啧啧,高看你了。” 姜神医不服,“都还没说是什么药,你怎么知道我研制不出来?” “你不是不帮我吗?我说了也没用,不说了。” 这倒激起了姜神医的好奇心,“你先说,如果你说的药能让我感兴趣,也许我会考虑帮你。” 扈飞霜高兴了,说道:“帮我研制一种有效的、无害的、让人在短期时间内不会怀孕的药。” ※※※※※※※※※※※※※※※※※※※※ 我回来啦 求药 “哟。”姜神医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他对扈飞霜说:“你跟我进来说。” 两人进了山洞,姜神医拉着扈飞霜坐下,兴致勃勃地说:“你这小妹崽有点意思。你知道吗,这方面的药方,我一直都有深究的想法。你要知道,男女交合过后,若是不愿意生孩子,所用的方法大多是女子事后喝避子汤,甚至堕胎,你可不要以为这么做的人都是陆觅觅那样的情况,事实上,正经夫妇中,妻子为丈夫堕胎的,不在少数。而用于女子堕胎的药方,多是虎狼之药,能去人半条性命;避子汤同理,也是猛药,药方中常常添加一味水银,其毒性极大。” 扈飞霜问:“没有温和一点的药方吗?” 姜神医摆摆手,说:“拿掉一条性命的事情,温和的药不管用。如果有人告诉你,他的堕胎之法不痛且无害,那一定是在胡扯。只要那小娃娃在你肚子里落了地,想赶走它,不去半条命,是不可能的。” 扈飞霜不解,“那可就奇怪了,既然是去半条命的事情,如果不是如陆觅觅那般迫不得已,为何仍有人去做?” “不合理的事情,做的人多了,便默认为合理了。造人是两个人的事情,但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谴责却都是女子在受,男子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而女子常常天真地认为,自己受了苦,对方就能怜惜她,可怜至极。拿自己半条命去换对方的怜惜,殊不知,对方的那一点怜惜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如何能避免?” “不要让小娃娃在肚子里落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事前做好防范,事后一切都晚了。” 扈飞霜想到孙骁和对她提到过的两种东西,“用羊肠和鱼泡?” 姜神医点头,“你还是懂得一些东西的。然而有人嫌羊肠太臭,鱼泡太腥,假如以后能有其他材质的东西,能够代替这两者,那最好不过。但这不是我想研究的,我想研究的,是事前药。我曾想过,既然女子在怀孕时不会再次怀孕,那能不能通过药物,使女子的身体处于一种‘假孕’的状态,阻止怀孕。当年我兴致勃勃地钻研这种药物,并获得了一位女子的同意,观察与记录她从未孕到怀孕时身体的变化,作为研制新药的参考。没想到的是,由于我与那女子频频见面交流,引起了她丈夫的猜疑,导致了不好的后果。我因此感到十分挫败,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支持我研究这种药物,便停了那药的研制。” “我支持啊。”扈飞霜说。 姜神医听到这话,黯淡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亮光,带着如孩童般单纯的欣喜。 他紧张又激动地搓了搓手,说:“我就知道,我想出来的这么好的点子,一定有人支持。”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药你要加紧研制,制出来了我来给你试药。” 姜神医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姜神医见扈飞霜还没走,便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扈飞霜拿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她问姜神医:“姜神医,听说你这一个月,把从聆风小楼中找到的跟异兽有关的书全看了,并做了整理,写到你的《山海遗迹》里面去了?” “没错。唉,这些书籍,重复的内容极多,而且难以验证是真实事迹还是胡乱杜造,价值不大。” “你想不想听人实实在在经历过的跟异兽有关的事情?” “当然想……莫非?”姜神医看向扈飞霜。 扈飞霜将手上的头发放了下来,认真地对姜神医说:“异兽驳,知道吧?” “知道知道。”姜神医连忙点头,“长得像马,但有老虎的牙齿和利爪,以老虎和豹子为食。这种异兽最神奇的地方,是它有两条命,它的身体死后,魂魄会找到新的躯壳,再活一次。” “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异兽驳重活一次的能力嫁接到人的身上?” “这个在我整理的一本书上提到过,说王氏术师家族掌握一种术法,利用驳的头盖骨,能够做到将异兽驳重活一次的能力嫁接到人的身上。这术法只能施在别人身上,不能施在术师自己身上。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扈飞霜说,“王疏延,王氏术师传人,就曾将这术法施在我身上。你现在见到的我,就是重生过后的我。” “你……你……”姜神医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去找来了纸和笔,对扈飞霜说:“快快快,你详细说说,我要记下来。” 扈飞霜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烛龙,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人首龙身的异兽。” “这种异兽,我亲眼见过。” “哦!”姜神医手忙脚乱地把纸笔递给扈飞霜,“快快快,你画一画那烛龙的模样。” 扈飞霜却摆了摆手,“我不会画画。但你若想听,我可以把那只烛龙的遭遇告诉你,够你在《山海遗迹》中写上好几页了。” “好好好。”姜神医太激动了。 扈飞霜把手肘顶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脑袋,慢悠悠地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我会把你感兴趣的异兽的故事都讲给你听,就当作你帮我研制避免怀孕的药物的报答吧。” 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些事情发生在我十四岁那年,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年了。五年啊,一晃眼,就过去了……” ※※※※※※※※※※※※※※※※※※※※ 羊肠鱼泡等于避孕套; 避子汤等于紧急避孕药; 事前药等于短效避孕药。 写这部分内容的时候参考了现有避孕措施。体外与安全期已被证明不可靠,紧急避孕药对女性伤害极大,让女票吃这个的男的赶紧踹掉;避孕套现在已经做得很薄,体验很好了,跟羊肠鱼泡这种古老方法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还可以防病,十分值得信赖。 由匈牙利化学家乔治·罗森克兰兹发明的女性短效避孕药已经问世差不多六十年了,文中姜神医想到的让女子处于“假孕”状态从而阻止怀孕的主意是这位老先生的原创,作者在这里只是借用。短效避孕药成功率较高,安全性较好,使用这种方式避孕的女性日益增多,但使用前一定要先咨询医生,它有一定的副作用,有部分人群是不能吃的。至于男性避孕药,据说已经有公司在研究,但至今还未成功上市,相信随着医学的进步,安全的男性避孕药也能够研究出来。 小说毕竟是想象的产物,我会让姜神医除了研制出女性避孕药外,还研制出男性避孕药,而且姜神医的药比现实的安全性更高、服用方式更方便。但小说是小说,杜撰居多,避孕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请勿以小说内容为准,想学习了解的请转步阅读正经科普文章。 往事(一) 五年前,冰窖魔窟。 冰窖魔窟上有一潭幽深的寒天池,寒天池周围常年冰封,而寒天池却从不结冰。 离寒天池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圆塔,圆塔是灰白色的,有门,但没有窗户。它矗立在雪山之颠,巍峨又孤独。这圆塔名叫如歌塔,是萧景山为纪念亡妻严如歌所建,以亡妻的名字命名。 世人皆说,萧景山对严如歌用情极深,因为他曾在严如歌死后痛哭七天七夜,并且发誓绝不续弦。这座如歌塔,耗费上千人力,由萧景山亲自监工完成,塔内放置着严如歌的棺柩,据说萧景山每隔十日就会在如歌塔中呆上一晚,陪伴严如歌的棺柩,三年以来,从未间断。 萧景山虽然没有续弦,但收了十位美姬,偶尔还会让明玉楼的老板娘追菱送来新人云雨。好笑的是,即便如此,他自己仍称严如歌才是自己唯一的挚爱,世人仍在夸赞他的专情。 这日,寒风瑟瑟,冰窖魔窟的某一条街道上,百余人群聚斗殴,你若问斗殴原因,那是没有的,冰窖魔窟中多的是这种无缘无故的斗殴。 活生生的人一个个倒下,变成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一个黑瘦的影子穿梭在尸体间,在摸他们衣服里有没有剩下的钱币。她看样子只有十来岁,长得并不好看,唯独那一双眼睛乌溜乌溜,像极了黑宝石。 那些斗殴而死的人死相很惨,有人被削去手臂,有人被砍去脑袋,因为刀剑没那么锋利,有几个脑袋还剩了几根筋与脖子相连,十分惊悚。鲜红的血一股一股地流下来,然后汇聚在一起,跟小河似的。那黑瘦的影子却一点也不怕,仍在执着地找钱币,似乎早看惯了这种场面。 全死了,参与斗殴的百余人全都死了。那黑影低着头摸遍了所有的死尸,心满意足地将找到的最后一枚钱币装进口袋里,然后缓缓地从血海中站起来。 这人便是五年前十四岁的扈飞霜,哦,当时她还不叫扈飞霜,她没有名字,人们叫她“黑娃子”。 扈飞霜面无表情地走出死人堆,她抖了抖口袋里的钱币,心想自己终于可以吃顿饱的了。 就在这时,“叮当”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传来,一个金晃晃的东西在扈飞霜眼前落了地,是一枚金色的钥匙。 “金子。”扈飞霜眼睛都直了。 她连忙跑过去,将那金钥匙捡了起来。 “放下!”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把扈飞霜吓了一跳。 来人裹在一件黑色斗篷中,大大的帽沿使得扈飞霜看不清他的相貌。扈飞霜死死握住手里的金钥匙,狠狠地瞪了一眼来人,生怕他把自己的金子抢走。 就在这人的身后,有一群人追着他,这些人穿的衣服扈飞霜认识,是蚩尤殿的殿卫。殿卫们追着穿黑斗篷的男人,大声喊道:“王疏延!休想逃走!” 被称作“王疏延”的男人不理身后的叫喊声,他冷着脸,盯着扈飞霜手中的钥匙,像一只盯准了猎物的猎鹰,扑向扈飞霜。 扈飞霜见躲不过,情急之下将金钥匙塞进口中。王疏延见状,骂了一声,相当毒辣地捏住了扈飞霜的脖子。扈飞霜只感到呼吸困难,她大口喘气,王疏延趁机在她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扈飞霜被迫将含在嘴里的金钥匙吐了出来。 王疏延一把接住钥匙,正准备走,扈飞霜却用力拖住了王疏延的大腿,大声道:“还给我!那是我的!” 王疏延眉头一皱,相当不耐烦地就要挥掌往扈飞霜天灵盖上拍。眼看着扈飞霜就要毙命,突然一阵强劲的内力席卷而来。风声呼啸,一个气质冷冽、不怒自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王疏延身侧,他如厉鬼一般阴测测地一笑,对王疏延出了掌。此时王疏延正被扈飞霜抱着大腿,这人的攻击他没能躲过,于是挨了一掌,口吐鲜血飞倒在地。来人的内力相当厉害,这一掌出去,连没有被直接攻击的扈飞霜都受到了牵连,扈飞霜感受到一阵可怕的压迫力,她几乎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要被震碎了。 来人没把扈飞霜放在眼里,他像是没看到扈飞霜似的,走向王疏延,向盘腿坐在地上调整气息的王疏延伸出来了手,说:“钥匙还回来。还有,马上回到地牢里去,我答应了如歌不杀你,你不要逼我做无信之人。” 王疏延哈哈大笑起来,他吐出一口鲜血,虽然处境有些狼狈,但神色却丝毫不怯,甚至十分狂傲。 “萧景山,想杀你就杀。你忍了三年不杀我,挺累的吧?还有,别提如歌,是你逼死她的。” 扈飞霜听到萧景山的名字,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原来这就是魔窟的明尊,住在蚩尤殿中至高无上的人。 她一直以为明尊是个凶煞的模样,因为她以为只有足够凶煞才能制得住魔窟里这群妖魔鬼怪。然而她错了,萧景山长得并不凶煞,相反,他相貌堂堂,一张脸棱角分明,鼻子高挺,长眉入鬓,炯炯有神的眼睛锐利如鹰。 王疏延跟萧景山说话时,始终带着挑衅的神情。萧景山并不被他激怒,沉稳地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夫妻不会到那般地步。” “哈哈哈哈哈。”王疏延大笑,看向萧景山的目光充满了轻蔑,“我呸。萧景山,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你够无耻。” 王疏延拿出金钥匙,在萧景山面前晃了晃,说:“你藏在床头的如歌塔的钥匙被我偷了出来,怎么样,有没有感到脸上无光,我亲爱的明尊大人?”他的目光落在扈飞霜身上,指了指扈飞霜说:“如果没有这个小娃娃,我早就甩开你们去到如歌塔见如歌了。” 这个时候萧景山才发现扈飞霜的存在,他慢慢转过头,望向扈飞霜,突兀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扈飞霜寒毛直竖。 萧景山朝扈飞霜伸出手,扈飞霜吓得只想爬走,然而萧景山像提小鸡一样把扈飞霜提了起来,扔到王疏延面前。 “这么说是这个小娃娃坏了王兄的好事?”萧景山似笑非笑道。 王疏延一点头,“对。刚才我跑得太急,金钥匙落在了地上,就是她捡起了金钥匙。我把钥匙抢回来,她居然抱住我的大腿不让我走,这才让你们追了上来。” “哦!”萧景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扈飞霜一番,“那我得给王兄报仇才行。小娃娃是用哪只手捡起了金钥匙?” 王疏延不知道萧景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答道:“左手。” 话音刚落,萧景山立即将扈飞霜的左手摁在地上,他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一下将匕首扎在扈飞霜左手上,匕首穿过扈飞霜的左手,将她钉在地上。 “啊!”扈飞霜扯着嗓子大叫,那叫声惨极了。她痛得仿佛灵魂都出了窍,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啊!啊!”扈飞霜把嗓子都叫哑了,她看了一眼被穿了个窟窿狰狞至极的左手,痛,好痛。 往事(二) 王疏延轻飘飘地瞥了扈飞霜一眼,轻描淡写地问萧景山:“萧景山,我可有点搞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了。” “给王兄出口气。”萧景山淡淡地说,他放开扈飞霜,却不把匕首从扈飞霜的手上拔.出来,任由扈飞霜被钉在那里。萧景山走进王疏延,微微弯下腰,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对王疏延说:“我可与王兄讲和。” 他言语中虽是想求和,气势上却十分盛气凌人。 王疏延冷笑着问他:“讲什么和?” 萧景山笑了笑,说:“你勾引我的爱妻,害我们夫妻生出嫌隙,不仅如此,你在我爱妻死后,妄想闯入置放我爱妻灵柩的如歌塔内,叨扰我爱妻的亡魂。王疏延,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王疏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不说话。 萧景山继续说:“三年前你与我争夺明尊之位落败,我本可杀你,但我爱妻性子良善,劝我留你一命。我将你囚入不见天日的地牢中,看在我爱妻的份上,终究没有杀你。” 王疏延故意激怒萧景山:“一口一个爱妻的,若真的是‘爱妻’,倒也用不着如此强调。你故意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重,怕不是心里有鬼?” 萧景山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萧景山一字一句道:“王疏延,你该死。你在我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终身囚禁。但庆幸的是,你是个术师,你对我来说,还有点用。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有本事帮我把烛龙治好,我就放你离开逍遥峰。” 王疏延抬眼,吊儿郎当地对萧景山说:“加个条件,让我把如歌的棺柩带走。” “不可能。”萧景山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道。 “那没得谈。”王疏延嘴角一勾,闭上了眼睛。 两人正在僵持着,一旁的扈飞霜已经把扎在她手上的匕首硬生生拔了出来。她左手鲜血淋漓,动弹不得,于是她用右手握住匕首的手柄,狠狠地盯住了萧景山的后背。 扈飞霜此人,睚眦必报,别人惹她一分,她要还回去十分;萧景山用匕首戳穿了她的左手,她又恨又恼,全身冒火,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杀了萧景山。 尽管萧景山是魔窟明尊,但扈飞霜恨起来时,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扈飞霜握紧了匕首,奔向萧景山,凶狠地朝他的后背刺去。扈飞霜抿着嘴、咬着牙,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但萧景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眼角瞥见扈飞霜,不免有些惊讶,这哪来的小屁孩,胆敢对明尊动手。 扈飞霜还没碰到萧景山的衣角,就被萧景山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扇得扈飞霜脑袋发蒙。等大脑的一阵空白过后,扈飞霜心里更加恨了,她有点疯,拼了命似的爬了过去,抓住萧景山的手直接上牙咬。 萧景山没想到扈飞霜居然还敢咬人,他怒骂一声,那些殿卫连忙上前来捉扈飞霜,他们费了不小的功夫,差点没把扈飞霜的下巴捏碎,才迫使扈飞霜松口。 扈飞霜被几个殿卫摁倒,但显然她很不服气,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萧景山。 王疏延目睹这一幕,哈哈大笑,他向扈飞霜投去感兴趣的目光,故意挤兑萧景山:“萧景山,你这明尊当得好没威慑力啊,连一个小屁孩都敢咬你。” 萧景山“刷啦”一下拉下了脸,他也觉得失了面子,指着扈飞霜对殿卫们说道:“把这小孩四肢砍了,扔到荒凉的地方,由她自生自灭。” 四肢被砍,却留着一条命,扔在没有人的寂静之地,这种刑罚毁人躯体不算,更诛人心。 “慢着。”王疏延却突然开了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扈飞霜身上,对萧景山说道:“你把这小孩留着,我考虑考虑给烛龙治病一事。” 萧景山冷冷地看着王疏延。他很想杀了王疏延,但现在还不能,他有求于王疏延。 王疏延朝扈飞霜招了招手,说:“小孩,你过来。” 此时扈飞霜还被殿卫们摁着,萧景山打了个手势,殿卫们放开了扈飞霜。 扈飞霜看了看王疏延,又看了看萧景山,她知道如今想要活命,只能依靠王疏延。于是她乖乖地朝王疏延走去。 王疏延朝扈飞霜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问她:“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扈飞霜警惕地看着王疏延。 “哪天我给你取一个。”王疏延对扈飞霜说。他打了个哈欠,将那枚金钥匙扔给了萧景山,说道:“钥匙还你,我帮你给烛龙治病,治好之后你放我出逍遥峰,说到做到。” “决不食言。”萧景山说。 “对了,我刚从地牢出来,全身都是臭的。你找个地方给我洗澡吧。”王疏延似笑非笑道。 萧景山的脸阴沉得不像话,这王疏延居然拿出了颐指气使的态度安排他做事,真是活腻了。 “我让我的手下去安排。”说完,萧景山向几个殿卫使了眼色,让他们去应付王疏延,然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殿卫们走到王疏延面前,王疏延见萧景山走远了,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对殿卫们说:“三年前若是我争夺明尊之位成功了,你们就都是我的手下咯。”然后他一指萧景山的背影,说道:“你们这个明尊,记仇得很。他有求于我,所以刚才就算被我甩了脸子也没杀我,但心里面早就想好了一千个一万个法子折磨我,等利用完我之后,就让我生不如死。哈哈哈哈,有趣、虚伪。哎,对了,我要去明玉楼洗澡,听到没有。” 王疏延又对扈飞霜说:“你也跟我去,不过我告诉你,明玉楼里面全都是漂亮姑娘,你小子虽然年纪小,但那玩意应该长全了,进去之后可别毛头小子憋不住火,给我丢人。” 扈飞霜淡淡地说:“我是女的。” “哟?”王疏延吃了一惊,打量扈飞霜道:“女娃子?看不出来啊。” 往事(三) 王疏延带着扈飞霜进了明玉楼,明玉楼的老板娘追菱与他是旧相识,见他来了,“哟”了一声,嬉笑道:“你出来了啊。” 王疏延想要给追菱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追菱捏着鼻子嫌弃:“一身臭,先去洗澡。” “好好好。麻烦你,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他指了指扈飞霜,“对了,给她也拿一套。” “这小男孩是什么人?”追陵问。 “女的。”王疏延说。 “啊呀,是位妹妹,这一脸的凶煞之气,我竟没认出来。” 追菱一步一摇地走上前来,牵了扈飞霜的手,亲昵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妹妹跟我来。” 扈飞霜不习惯被人牵着,甩开了追菱的手。追菱不恼,笑着问扈飞霜:“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听到这个回答,追菱也不惊讶,引着扈飞霜去浴池洗澡。 追菱把扈飞霜收拾了一番,又将她左手的伤包扎好,领着她去见了王疏延。此时王疏延也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胡子一刮头发一扎,竟是个风流倜傥的相貌。 追菱在王疏延面前坐下了,扈飞霜在追菱身旁坐下。扈飞霜看着一桌子菜肴,咽了一口口水,二话不说抄起筷子就吃。 王疏延见扈飞霜吃得狼吞虎咽,问她:“多久没吃饭了?” 扈飞霜没理他,埋头只是吃,反正吃多少赚多少。 王疏延又问她:“你不怕萧景山啊?” “怕。”扈飞霜回答。 “怕你还拿匕首偷袭他?” 听到这话,追菱也惊讶地看了扈飞霜一眼。 扈飞霜继续埋头吃饭,边吃边说:“是他先打我的。我的手要是废了,我要他偿命。” 王疏延大笑,“好大的口气!不过我喜欢。哎,我见你偷袭萧景山时的拿刀手法,像是匪盗林黔的独创武功,他教过你功夫?” “没有,我偷看他学的。” “哟,那可了不得,偷看能学到这火候,你有点天赋。” 他说完,突然伸出手抓住扈飞霜的肩膀,他的五根手指像铁箍,紧紧箍住扈飞霜。扈飞霜被吓了一跳,立即拿起筷子往王疏延手背上一戳,王疏延先她一步松了手,转而抓住扈飞霜的手臂,又一路往下,紧紧握住扈飞霜的手腕。 扈飞霜大骂:“你干什么?” 王疏延松了手,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表情十分惊喜。他说:“乖乖,岂‘止有点天赋’,我捡到宝了,你根骨清奇,是个习武天才!”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高高兴兴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你武功。”他又转头对追菱说:“老板娘,劳烦你这些天收留这个女娃娃。他萧景山要我去蚩尤殿给关在那里的烛龙治病,但我不愿住在蚩尤殿,所以我决定了,我白天去蚩尤殿看烛龙,晚上来你这儿住,并教这女娃武功。” 追菱听王疏延说得这么直白,脸色一变,拼命朝他使眼色,叫他不要在扈飞霜面前提烛龙。王疏延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没什么好避讳的,” “你为什么教我武功?”扈飞霜警惕地问。 王疏延耐心道:“你一个小女娃,呆在逍遥峰上容易被欺负。你若学会了我的武功,那便是你欺负别人,而不是别人欺负你了。怎么,你不愿学?” “愿。”扈飞霜斩钉截铁道,“但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教我,我从不欠人人情。” 王疏延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说:“你有习武天赋,而且不惧怕萧景山,所以你对我有用。我跟萧景山不对付好多年了,我被他关在地牢里三年,他在外面当明尊风光了三年,我看不惯啊!我想利用你,让萧景山丢个大面子。” “你利用我?”扈飞霜狠狠地瞪着王疏延。 王疏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对扈飞霜说:“没错,我利用你。但小女娃,你要知道,利用未必是个坏词,你被我利用,至少证明你还有用,有用的人才更容易在这世上活下去,是不是?” 扈飞霜咂摸了王疏延的话一遍,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你想怎么利用我?” “现在还不能说。啊,我该去蚩尤殿了,萧景山的殿卫们在明玉楼外接我,那阵仗!我面子可大着呢,哈哈哈。” 走之前,王疏延不顾扈飞霜的排斥,将扈飞霜的手放在了追菱的手上,郑重其事地嘱托追菱道:“这孩子没有名字,怪可怜的,本来我想亲自给她取一个,但我没有取名的天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所以取名一事,拜托给你了。” 追菱笑盈盈地应下了。 王疏延走后,追菱温温柔柔地对扈飞霜说:“我们明玉楼分为四苑,分别是闻花苑、折花苑、落花苑和葬花苑,每一个花苑都有专门的管事妈妈。如今闻花苑、落花苑、葬花苑、都满人啦,只有折花苑有空席位,从今天起你便住在折花苑,折花苑的扈妈妈负责照顾你,你看怎么样?” 扈飞霜点了点头。 “折花苑的姐妹都姓扈,你便也跟着姓扈,名字就叫飞霜好了。扈飞霜,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还行。”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带你在明玉楼里四处逛逛,熟悉熟悉……” 接下来扈飞霜跟在追菱身后,十分认真地将明玉楼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楼梯清清楚楚地记在脑中。她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虽然追菱对她十分友善,但她心底里却在怀疑追菱会加害她。原因是她曾听到过八卦,说明玉楼的老板娘追菱爱慕明尊萧景山,萧景山与她关系暧昧,明玉楼在冰窖魔窟中无人敢惹,就是因为有明尊亲自罩着。 追菱是萧景山的人,王疏延知不知道?扈飞霜回想王疏延狡诈的神情,猜想王疏延是知道的。如果王疏延知道追菱是萧景山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当着追菱的面说自己是他用来让萧景山丢面子的武器?追菱会不会告诉萧景山这个事情?萧景山会不会因为此事指使追菱加害自己?王疏延到底想干什么? 往事(四) 晚上,王疏延从蚩尤殿回到明玉楼,黑着脸,一进明玉楼就跟发了酒疯似的骂骂咧咧:“疯了……萧景山疯了……” 追菱连忙迎上来,着急地把他推到一边,嗔道:“哎哟喂,祖宗哎,我们这晚上要做生意的!” 王疏延摆摆手,“对不住了,差点搅了你们的场子。” 王疏延心情很差,他对追菱说:“劳烦老板娘赏我一壶酒。”追菱拿了酒给他,他又问了扈飞霜在哪里,拎着酒一路去找扈飞霜。 扈飞霜是被王疏延托付在这里的,待遇不错,一个人一间大房间。扈飞霜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屋子,新奇了一整天。 王疏延在扈飞霜面前坐下,问她:“扈飞霜?怎么样,新名字喜欢吗?” “还行。”扈飞霜淡淡地说。 “我今天很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王疏延冒着酒气说。 “为什么?” 王疏延盯着扈飞霜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问她:“你知道异兽吗?” 扈飞霜摇头,“不知。” “《山海经》画本看过吗?” “没有。” 王疏延笑了笑,“这间房间的书柜第二层左数第三卷书,你拿过来看看。” 扈飞霜照做了,她将拿到的书翻了翻,上面是一幅幅的连环画,每一幅画的旁边都有几行小字,但扈飞霜看不懂,她不认字。 “看得懂吗?”王疏延问她。 “看得懂画,看不懂字。” “你不识字?” “不识。” 王疏延扶额,说:“还要教你识字,累死……没关系,慢慢教吧。” “我没求你教。”扈飞霜将书拿了过来,在王疏延对面坐下,“这上面画的东西很奇怪。人脸的怪兽、九头的鸟,全都是些不存在的东西。” 王疏延冷笑了一声,“不存在?怎么可能。它们曾经存在过,曾经也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不过现在没落了,几乎被人赶尽杀绝了,还剩几只没死的,要么在深山老林里躲着,要么半死不活地被人囚着。”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向扈飞霜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说:“萧景山的蚩尤殿里面就有一只,叫烛龙。” “烛龙?” 王疏延把扈飞霜手里的《山海经》画本翻到了烛龙那一页,指着书上那只人首龙身的怪物,对扈飞霜说:“‘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烛龙,也叫烛九阴,它是书里翻天覆斗、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明,却被历任魔窟明尊囚禁。明尊们刮去了它的龙鳞、削去了它的龙角、砍去了它的脚和爪,刺聋了它的耳朵,戳瞎了它的眼睛,熏哑了它的嗓子,原本神明一般的异兽,如今像一条滑溜溜的丑陋大蛇,麻木地蜷缩在蚩尤殿底下。” 王疏延的声音轻飘飘的,说话的语气悠悠然,扈飞霜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不是最过分的。”王疏延醉醺醺地说,“历任明尊囚禁烛龙,是为了从它身上吸取精气练得神功,魔窟明尊武功天下无敌的秘密,就在这里。烛龙的精气早在三年前就有枯竭之势,然而三年前萧景山为了与我争夺明尊之位,一口气将烛龙仅剩的精气差不多吸了个干净。烛龙精气枯竭,没了利用之处,若能放任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倒也算了,可那萧景山居然想出了一个又蠢又坏的法子,他用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方法吊着烛龙的命,找了一条巨大的雌性蟒蛇,逼烛龙和它□□,想要造出杂种,烛龙不愿,拼死挣扎。恶心,真恶心。你想想,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人,你想安静地死去,却有种奇怪的东西在阻止你正常死亡,不光如此,它还逼你和猴子□□,剥夺你最后一丝尊严,是不是很恶心?” 扈飞霜点头道:“很恶心,恶心爆了。不过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恶心我?” 王疏延摊开手,说:“没有,你别这么想。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没别的意思。”他瞧了一眼窗外,“好了,你跟我到院子里去吧,我教你武功。得抓紧啊,我们的时间不多。” 王疏延站了起来,扈飞霜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两人并排走着,走出门外时,扈飞霜突然小声对王疏延说:“刚才有人在外面偷听,我猜是追菱。” 王疏延没说话。 扈飞霜继续说:“你知道的。你知道她在外面,你故意让她听到。” “好好练功,我可是很严厉的。”王疏延岔开了话题,露出一个微笑。 往事(五) 第六日晚,明玉楼内。 空旷的后院中,王疏延在传授扈飞霜功夫。扈飞霜有天赋,又极其刻苦,学习的进度简直是飞速。 扈飞霜将刚学的琉璃万花手整套打下来,王疏延一边惊叹一边拍手叫好。 扈飞霜问王疏延:“我学得好吗?” “好,好,岂止是好,扈飞霜,你是个难得的天才,而且肯下苦功夫练武,日后一定不得了。” “这个学完了,你该教我新东西了 。” 王疏延说:“这些天你刻苦练习,学完一门武功后,立即催我教下一门。你这贪婪之心,毫不掩饰啊。” 扈飞霜面色不改道:“想要在逍遥峰上不受欺负,我就必须从你这里学到更多厉害的武功。” 王疏延点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尽力去争取,很好。” 又练了一个时辰,扈飞霜累得满头大汗,她坐了下来,休息一会。 这时王疏延与她闲聊:“蚩尤殿那只烛龙,你猜怎么样了?” 扈飞霜瑶摇头,表示猜不出。 “之前它被迫与雌蛇交.配,气得半死,它宁死不从,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我安抚了它好久,现在情况有些好转了。” 扈飞霜却说:“它还不如死了呢。这么活着,等待它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监.禁。” “人活着有时是因为执念,异兽也是。” 到了第十日,王疏延忽然对扈飞霜说:“烛龙在我的医治下大有好转,萧景山高兴,允许我随意走动。” 他朝扈飞霜伸出手,说:“你在明玉楼里也呆闷了吧,我带你出去放放风。” 扈飞霜没有拒绝,跟在王疏延身后走出了明玉楼。 王疏延此人很招摇,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遇到熟人还热心地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来了。魔窟中人见他带着个小孩,纷纷好奇地问他这是谁,王疏延大方地表示这是他新收的徒弟,自己的全部本事,都是要传给她的。人们听到这话,表面上是恭喜,实则无一例外地向扈飞霜投去嫉妒甚至算计的目光,王疏延本事高强,谁都想跟他学得几手。 扈飞霜发现王疏延在有意地往蚩尤殿的方向走,心知要出事,但仍不动声色地跟着王疏延。 快到达蚩尤殿时,一驾马车奔驰而来,王疏延慢悠悠地将目光投向这驾马车上,突然,他眼神一变,身形如闪电,斜身劈入道路中,拽住马的缰绳用力一拉。马儿嘶叫起来,前蹄朝上扬起老高,险些翻车。 “是谁?”驾车的人骂了一声,他跳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攻击王疏延。王疏延轻轻松松挡下了他的攻势。几招过后,那人定眼一看,才发现扯他马缰绳的,竟然是王疏延。 “王疏延?” “好久不见,莫大殿卫。” 此人叫莫寅全,三年前被萧景山赏识,亲手提拔成蚩尤殿的大殿卫。他曾见证萧景山与王疏延争夺明尊之位的全过程。 王疏延相当放肆地打量莫寅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大声嘲笑道:“莫寅全啊莫寅全,三年前萧景山夸你有天赋,亲自提拔你为蚩尤殿大殿卫,说要好好栽培你。然而刚才我与你动手,却发现你的武功比之三年前竟毫无长进,萧景山说栽培你,栽培到哪里去了?” 他这段话说得十分大声,将周围的人群都引了过来。莫寅全是个薄脸皮,他憋红了脸,正要反驳,王疏延却没给他机会,继续大声说道:“萧景山他是武功高强、天下无敌了,可他只顾着他自己,从来都不晓得要指点自己人。”他拍了拍莫寅全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萧景山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运功吐气的方法有问题,长久这么练功,会内伤。萧景山的武功天下无敌啊,你的运功之法存在弊端,他会看不出来?但他不说,任由你这么练。可怜你对他唯命是从,他却从来不点拨你。” 莫寅全一下黑了脸,怒气上涌。他用全部力气将这份怒气压下去之后,阴阳怪气地对王疏延说:“别人愿意点拨,是恩情,不点拨,是常情。明尊不点拨我武功,难道你王疏延就舍得点拨了?” 王疏延做出个相当夸张的表情,说:“那当然!我比萧景山大方。”他用力一拍扈飞霜的肩膀,“瞧见这女孩没有,我要把我的毕生绝学毫不保留地教给她,不出一个月,她在我的教导下,会跻身魔窟高手之列。” 人群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嗤笑。 “魔窟高手之列?哈哈,魔窟人人都是高手!” “就是,高手之列,你倒说说是哪种程度的高手?” 王疏延胸有成竹地说:“一个月后赐刀大会,我要她拿下二十刀之内的名次。” 赐刀大会前二十刀,那必须是魔窟中的佼佼者才挤得进去的。所有人将目光投向扈飞霜,扈飞霜一脸冷漠,她挺起胸抬起头,接受所有质疑的眼光。 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说:“这黑小孩我认得,打人特别凶,那股子凶劲虽然吓人,但正经的武功底子是没有的。” “把一个没有武功底子的瘦小孩,仅用一个月,教到能夺得前二十刀的水准,王疏延唬谁呢。” “他刚刚说明尊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吝啬于指点他人,然后转头又说自己舍得将自己的毕生本领倾囊相授给一个小孩,这是在给明尊别苗头呢,讽刺咱们明尊小气。” 王疏延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领着扈飞霜去往蚩尤殿,将扈飞霜的名字写在了赐刀大会的报名册上。随后又大摇大摆地把扈飞霜带回了明玉楼。 回到明玉楼,王疏延拍了拍扈飞霜的肩膀,对她说:“还有一个月就是赐刀大会了,好好练武,看好你。” “你这是明着打萧景山的脸啊。”扈飞霜说,“你这么做,会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 “当然会有。”王疏延得意地点点头,“今天这一出过后,你就是我这一边的人,萧景山容不得你。以萧景山那小肚鸡肠的性子,他说不定要亲自来找你麻烦。” 扈飞霜冷笑,“你给我惹了一身骚。” “哟,小姑娘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跟我学武功,这就是代价。懂吗?” “懂!”扈飞霜拖了长长的一个音说道。 次日,王疏延又去蚩尤殿治疗烛龙去了。扈飞霜独自在后院中练武,一整天不停歇。 傍晚过后,夜幕降临,明玉楼开门做起了生意,一个满身邋遢的醉汉抢着在明玉楼开门的第一时间闯了进来,横卧在大门口。明玉楼的一位姑娘去赶他:“你别躺在门口,我们要做生意呢。” 醉汉“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做什么生意?你们今天别想做生意!”他说完,醉眼朦胧地打量了眼前这位姑娘一番,“啧”了一声,道:“大鼻子大嘴,丑成这样,怎么进的明玉楼?” 这姑娘的长相并非小巧玲珑型,可说她大鼻子大嘴,却是不对的。她的五官大气,美得浓烈,但仍有人用鼻子嘴巴不够小巧的理由来攻击她的相貌。姑娘听到醉汉这话,许是想起过去曾被人用同样的理由攻击过的遭遇,难过得差点哭了出来。 这时另外一名姑娘走了过来,指着醉汉道:“你再不走,我把我们老板娘叫来了。” 醉汉仍是嗤笑,嘴里说:“老板娘?一个娘们,我怕她?”他抬眼看了一眼这名姑娘,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你比她更丑,脸上顶着个黑痣,当媒婆呢?” 其实这姑娘的一张鹅蛋脸标致得无可挑剔,只是右脸颊有一颗黑痣。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瑕疵,总是被人挑出来说。没办法,世人对女人容貌的要求,尤为苛刻。 这个时候扈飞霜出现在了醉汉的视线中,她练功出了一身汗,正准备去浴室洗澡,去浴室必须路过这里。 醉汉却一眼叼住了扈飞霜,指着扈飞霜破口大骂:“你们明玉楼怎么回事,这种货色也收进来?你过来。” 扈飞霜愣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醉汉面前。 醉汉做了一个捂眼的动作,用极其嫌弃的语气说:“这个是人还是黑猴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说谁猴子呢?”扈飞霜淡淡地问道。 醉汉笑道:“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猴子吗?” 扈飞霜冷静地说:“你一身邋遢,满脸皱纹,眼睛小,鼻子歪,嘴巴大,表情还猥琐。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嘲笑其他女子?” 醉汉没想到扈飞霜开口就骂他,气道:“好没规矩,好没规矩!”他想了想,争辩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男子,大男儿就该像我这样,那种油头粉面的,都是兔儿爷。你们是女子,女子若是不美,就别出来吓人。” 扈飞霜心里十分疑惑。她从小就有这样的疑惑,为何在逍遥峰上,男子对女子的相貌评头论足,是常事;男人聚在一起,若不谈论武功,就给周围女子的相貌打分,除了评出最美的,还要评出最丑的,而最丑的那一个,往往是一种耻辱的象征,他们若想揶揄某一个人,便会叫嚣要将最丑的那个女子配给他做媳妇,那个人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扈飞霜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位姐姐已经这么好看了,还能被醉汉挑出毛病来一样。 醉汉又瞟了扈飞霜一眼,哀嚎着把眼睛捂上,叫道:“太丑了,太丑了。” 扈飞霜知道自己不好看,但她再不好看,也轮不到醉汉冲她叫嚣。扈飞霜走近了醉汉,她心里很不痛快,她心里一不痛快,就想杀人。 扈飞霜猛地扑向醉汉,骑在醉汉身上,掐住醉汉的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拳头打在他脸上。醉汉大骂,迅速反击,和扈飞霜扭打在一起。 扈飞霜得了王疏延真传,武功大涨。她惊讶地发现,有了高超武功傍身之后,她打人要比以前轻松多了。她很高兴,在打斗过程中她生发出一种大权在握的兴奋感。 两人厮打了好久,明玉楼中大半的人都过来劝架了,但劝不住。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干什么呢?没看到明尊驾到吗?” 醉汉听到“明尊”二字,打了个激灵,立马停了手,他慌忙地去找明尊的位置,给他跪下磕头。哪料到醉汉停手了,扈飞霜却不打算停手,她抓起旁边的一把凳子,就要向醉汉砸去。萧景山见扈飞霜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鼻子出气冷哼一声,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扈飞霜手中的凳子,用力一甩,连带扈飞霜一起甩出去好远。 扈飞霜后背砸在桌子的尖角上,差点痛晕过去。她定了定神,狠狠地瞪了萧景山一眼。萧景山看见她在瞪眼,脸色一沉,大步朝她走来。 往事(六) 萧景山走到扈飞霜面前,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跪下。” 扈飞霜不说话,只是瞪他。 沉默是最大的蔑视。萧景山被扈飞霜的这份沉默激怒了。他突然出手,压着扈飞霜的脖子往下一摁,扈飞霜大骇,想要挣扎,却感受到了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扈飞霜忽然心生恐惧,她打起架来一向有股狠劲,加之得了王疏延真传,刚才与那醉汉动手又得了赢面,自以为自己本事不低,没想到在萧景山面前,却跟一只待踩的蚂蚁没什么差别。 扈飞霜摔倒在地,紧接着,鞭子抽到她的背上,打得她皮开肉绽。萧景山打够了,蹲下来,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问她:“你跪不跪?” 扈飞霜咬着牙,委屈得想哭。但在逍遥峰上哭泣,不会被心疼,只会被嘲笑,所以扈飞霜从小就认定哭泣是懦弱的、丢人的。扈飞霜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将它们全部转化成怒气,这份怒气通过目光传递给萧景山。而在萧景山看来,扈飞霜这是在向他宣战,他很震惊,同时也感到有趣,一个瘦小的孩子,居然敢在魔窟中向明尊宣战,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萧景山正想拽住扈飞霜的衣领将她提起来,明玉楼的老板娘追菱出现了。 “哟,明尊驾到,怎么没提前跟奴家说一声?”追菱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一步一扭,婀娜多姿。 萧景山见了追菱,怒气消了一些。 追菱走到萧景山身边,屈身施了礼,她瞧了一眼扈飞霜,柔声对萧景山说道:“明尊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女孩?”萧景山冷笑,“我从没见过这么刁的女孩。” 追菱低垂着眼道:“怪奴家没有教好。” 萧景山摆摆手,“不怪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怕是没人能教好。” 在萧景山说这话的同时,他心里萌生出一个小小的念头:如果我把她驯服了,倒是件有趣的事情。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萧景山掐断了,他觉得这念头可笑又无聊。但他没察觉到的是,这念头变成了一颗种子,埋在他心里的土壤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芽。 追菱亲自将萧景山迎入明玉楼最大最华丽的一间房里,并且吩咐下去,明玉楼立即关门,今晚不做生意。 这房间是专门为萧景山准备的,平时就算萧景山不来,也不会有其他人能住这间房。房间宽敞,房里熏着龙涎香,所有家具、被褥都用了最顶级的材料。萧景山往房间里的斜榻上一倚,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追菱低垂着眼站在斜榻旁边,不说话。她早就摸透了萧景山的性子,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不要说话,站在一旁等他吩咐就是。 萧景山的手指在把手上敲了敲,问追菱:“明玉楼最近有新人吗?” 追菱忙道:“有的,有一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姑娘。” “那个扈飞霜?” “不不不,不是她。”追菱吓出一身冷汗,“是闻花苑的秋夕子姑娘。” 萧景山“哦”了一声,说:“算上扈飞霜,应该是有两个新来的。” 追菱尴尬道:“那扈飞霜是王疏延暂托明玉楼照顾的,不会长留,所以她不算。” 萧景山冷笑了一声,不说话。过了一会,萧景山问追菱:“那个秋夕子,怎么样?” “会弹古琴,有些才情,性子温顺,容貌也是上佳。” “带来我看看。” “是。”追菱应下了。 她正想下去带人,萧景山忽然补了一句:“把扈飞霜也带来。” “啊?这……扈飞霜是王疏延的人,不是明玉楼的人。”追菱小声道。 萧景山猛地睁开眼,眼中的寒光让追菱背脊发凉。 “什么王疏延的人?她生在魔窟,那便是明尊的人,你说是不是?”萧景山冷冷地说。 追菱连声说是。 追菱把秋夕子和扈飞霜带去了萧景山的房间。扈飞霜一点都不想去,但追菱对她一向很好,这才愿意给追菱一个面子。 如果扈飞霜能提前知道在那个房间中将发生什么,她是死也不会去的。 追菱将人带到之后,就退下了。秋夕子见到明尊之后,立即跪下,她低着头,微微颤抖,像一只小猫似的,我见犹怜。 萧景山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很满意。秋夕子肤白若脂,红唇如胭,弯眉如细柳,自带一股忧愁气质,像个玻璃美人。但这些都不是萧景山最满意的,萧景山最满意的是秋夕子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瞳如琉璃,有一股无辜之感。如果说秋夕子是珠玉,那一旁的扈飞霜连木头疙瘩都算不上了。 萧景山见扈飞霜矗在一旁,仍然没有一点要跪的自觉,怒上心来。他走到扈飞霜身旁,踢了扈飞霜的膝盖一脚。 扈飞霜被激怒了,大骂道:“你他妈有病。” “背上的鞭伤还疼着吧?还敢这么冲?”萧景山回到斜榻上躺下,懒洋洋地问:“王疏延都教你什么本事了,让你这么有持无恐?” 扈飞霜将王疏延教她的武功名字说了一遍。萧景山听罢,笑了笑,不屑道:“这些功夫,王疏延使出来可能还像回事,但你使出来,在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扈飞霜却说:“你年纪多大,我年纪多大?你学武多久,我学武多久?我一直练下去,总有一天能够超过你。” 萧景山大笑,“不自量力。”他上下打量了扈飞霜一番,说:“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像女人。” 扈飞霜以为接下来萧景山要嘲讽她长得不美,哪知萧景山没这么说,而是向秋夕子勾了勾手指。 秋夕子小步朝萧景山走来,跪在榻边。萧景山问她:“追菱告诉你该怎么做了吗?” 秋夕子点点头。 萧景山坐了起来,将衣摆一撩。秋夕子表情麻木,她跪在地上,先是用手为他抚慰,然后将嘴凑了过去。 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有些发懵:这什么鬼? 萧景山的表情发生了些变化,多了几分兽.性;他喉咙里发出闷哼,似乎很享受。扈飞霜“唰”的一下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直跳。她本能地想逃,可房门早就被锁上了。扈飞霜第一次慌作一团。 扈飞霜的慌乱让萧景山十分满意,他低头看了一眼秋夕子,秋夕子始终很乖,可他不满意,他用力将秋夕子的后颈一掐,秋夕子吃痛,叫出了声。萧景山摁住秋夕子的后背,强行让她趴在地上,然后撕开她的衣服,捆住她的手。秋夕子是不敢挣扎的,但她的不挣扎却让萧景山不太满意,萧景山打碎了桌上的一个玉壶,将一块尖尖的碎片握在手里,在秋夕子白皙的后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秋夕子惨叫着,可她再怎么叫,萧景山也不看她,而是死死地盯住扈飞霜。萧景山那一双野兽般的眼睛让扈飞霜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她扑在房门上,背对着萧景山,用力地敲门,可没有人来为她开门。 扈飞霜听到背后传来撞击声和呻.吟声、闷哼声和呜咽声,她既害怕又恶心,她恶心极了,她好想吐、好想吐。 扈飞霜捂住耳朵,她瞥见一旁的圆桌上有个花瓶,便慌张地抓起花瓶,高高地举起来,想要拿着它去砸萧景山。哪知她的目光刚与萧景山的目光对上,她就被震住了,萧景山的目光让她害怕,她不敢走过去。 萧景山盯着她,沉声说道:“你若过来,便和她一块。” 扈飞霜被吓得缩在门边,拼了命地敲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扈飞霜全身冰冷,像是在寒潭水里泡过一样。 秋夕子没声了,扈飞霜朝她看过去,只见她瘫在地上,身上布满血痕,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狼狈至极。而萧景山与她完全相反,他气定神闲,连身上的衣物都是整整齐齐的。 恐惧、愤怒、羞耻、恶心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扈飞霜整个大脑在“嗡嗡”地响。 就在这时,一人从门外破门而入,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除了王疏延,没人有这个胆子。 王疏延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扈飞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萧景山和秋夕子,洒脱从容如他,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明尊这是在干什么呢?”王疏延强忍不适,问。 “鱼水之欢,没见过吗?”萧景山慢条斯理答道。 “鱼水之欢弄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一点情趣。”萧景山弯下腰,将秋夕子的手松了绑,一边松绑一边慢悠悠地说:“从前跟如歌玩的时候,我也喜欢绑着她。” 这句话像是打着了王疏延的死穴,使他脸色大变。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中的不适感压下去,咬牙切齿道:“明尊夫妻房中情趣,若是你情我愿、两人愉悦,那倒没什么。可眼前这位姑娘,我可没看出来愉悦啊。” 萧景山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他走到王疏延面前,轻声说:“你情我愿?你想什么呢?如歌一点也不愿意,她总是挣扎,她挣扎得太狠了,我没办法,只好打她。可拳头落在她身上,痛的却是我,我爱她啊!她为什么要挣扎?是不是因为你……” 萧景山话还没说完,王疏延就怒吼着向萧景山挥拳。王疏延气得浑身发抖,他出拳迅猛而有力,这世上少有人能在他的拳头下讨得好处,可不幸的是,他面对的是萧景山,萧景山强到变态,人也变态。 往事(七) 王疏延和萧景山打架打输了,输得很惨,但这次他没跟萧景山拼命,萧景山也就没要他的命。 王疏延鼻青脸肿地呆在房间里,手边放着追菱送过来的伤药。扈飞霜看着王疏延,觉得平日里眉飞色舞的他忽然沧桑了许多。 扈飞霜没主动开口问王疏延关于严如歌的事,但在她心里已经对这个三角关系进行了诸多猜测。 王疏延像木头一样呆坐了好久,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动手给自己上药。 “要我帮你吗?”扈飞霜问道。 “不用了,难得你有心。”王疏延瞧了扈飞霜一眼,问她:“你不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我、萧景山和如歌三个人的故事。” “好奇。”扈飞霜如实回答。 “好奇为什么不问?” “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讲。” “你这小孩,当真有趣。”王疏延笑笑,“如歌是上任明尊严显的女儿,嫁给了萧景山做妻子。如果没有如歌,萧景山不会有今天。” “萧景山是个吃软饭的?” “当年萧景山在魔窟只是个排不上号的无名小卒,偏巧如歌跟他看对了眼,萧景山抓住机会,对她百般讨好。上任明尊严显,爱女如命,将如歌视为掌上明珠,如歌在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中长大,虽身在魔窟,却心思单纯。” “萧景山利用了严如歌?” “是,小女儿的爱恋总是热烈又不顾一切,严显对如歌又是无条件的宠爱。有了如歌这层关系后,萧景山得到了严显的关照与提拔,并被严显定为下任明尊人选。” “严如歌小女儿心态且不说,严显该是个老江湖了吧,也看不透萧景山是在利用严如歌吗?” 王疏延嗤笑道:“人这种东西,哪是能看得透的?牲畜猛兽,总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其性情,比如兔子胆小,野狼凶猛,但人不一样,人本身就很复杂,本身复杂不算,还特别喜欢戴面具,各种各样的面具,真情或是假意、爱或是恨,永永远远琢磨不透。在萧景山自己看来,他对严如歌的爱是真的,真到可以弃了命去讨好,这不仅迷住了如歌,也迷惑了严显。然而在爱的背后,藏着的野心与隐忍,也是真的。” “隐忍?什么隐忍?他既然与严如歌两情相悦,又哪来的隐忍?”扈飞霜不解。 “萧景山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当初严显在的时候,对如歌卑微讨好到脱鞋洗脚都亲力亲为,他表面上心甘情愿,心底里却觉得如歌折了他的面子;严显死后,萧景山掌了权,如歌落到他手上,当初的卑微讨好变成了羞耻愤怒,女人的大恩终究成了仇怨,这些羞耻、愤怒、仇怨需要发泄口,于是如歌就成了他的发泄口。” “所以萧景山打她,又或者,在床事上虐待她?” 王疏延擦药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扈飞霜,说:“口无遮拦。” 扈飞霜继续道:“但听萧景山的话,是因为你与严如歌搞到一起去了,他才把气撒到严如歌身上的。” 王疏延冷笑,“可他妈放屁!我对如歌一厢情愿,如歌对他死心塌地。是他自己多疑,折磨如歌。况且你今天也看见了,萧景山是个变态,他在床事上有虐待癖好,我只是个借口。如歌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单纯,我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她在面对露出真面目的萧景山时是多么绝望……”王疏延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王疏延很痛苦,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发出来的痛苦,他是真的心疼严如歌。可惜扈飞霜心冷,无法感同身受。 “你喜欢严如歌?为什么?”扈飞霜好奇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喜欢是说不出来为什么的,你长大就知道了。我在三年前受严显的邀请来到魔窟,为烛龙调理身体。于是我遇见了如歌,我很好奇,好奇在这个诡谲黑暗的魔窟中,为何能养出如此单纯善良的人。她像一朵被淤泥围绕的白莲,让人惊艳,让人心疼。我深深地爱上了她,情不自禁,情难自已。可是她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萧景山身上。出于对情敌的关注与敌意,我有种莫名又笃定的预感,觉得未来萧景山会害死如歌。” “所以三年前你突然跟萧景山争起了明尊之位,是害怕萧景山顺利接任明尊之位后,会对严如歌下手?” “是,我向严显毛遂自荐,为他做了许多事情,比如帮他设计修建了新的逍遥峰关卡。严显很满意那道关卡,这让萧景山有些急了。”说到这,王疏延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好笑,我满心满意为了如歌,可当她察觉到我在针对萧景山时,却来怪我。” “你策略不对。”扈飞霜若有所思道,“既然整件事情的关键之处在于严如歌,你应该做的是把严如歌抢过来,让她爱上你,忘掉萧景山。” “你这小孩什么也不懂,哪能说爱就爱,说忘就忘。她先遇见了萧景山,萧景山先走入了她的心,我又如何再走进去?” 扈飞霜撇撇嘴,“那就是你不如萧景山咯。” “胡说八道。”王疏延不服,“我哪里比萧景山差?只不过出现得比他晚。哎,当时我想着从严显入手,排挤萧景山,让他失去成为明尊的机会。我骄傲自大,信心满满,却低估了萧景山的手段和能力。” “萧景山提前取代了严显?” “是,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当时萧景山已经得知了异兽烛龙的秘密,他将烛龙仅剩的精气差不多吸了个干净,于是他武功大进,严显与我,都不再是他的对手。” “萧景山杀了严显?” “不,严显是自刎的。当时严显已知大势已去,为了求萧景山善待如歌,他放弃最后的抵抗,自刎身亡。” “那你怎么没死啊?如果我是萧景山,我会把你杀了。” “如歌为我求情。”王疏延说,“严显死后,如歌备受打击,以至于精神有些恍惚。萧景山本有机会杀我,但在他落刀那一刻,如歌忽然闯了进来,求他别动手,她说不想再看到人死。我还记得那时候如歌的模样,她被吓坏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真让人心疼啊。那一瞬间萧景山也心软了,答应了如歌不杀我。” 扈飞霜一脸莫名其妙,“萧景山心软?他可不像是个会心软的人。” “信也好不信也罢,人就是这么复杂。萧景山心狠手辣,但在那一刻,在如歌面前,他确确实实心软了,是真的心软。然而如歌这么一求情,却加重了萧景山的猜疑。” “严如歌到底是怎么死的?”扈飞霜好奇。 “不知,说是病故,但我觉得是被萧景山逼死的。” “你从牢里跑出来,是为了杀萧景山,给严如歌报仇?” 王疏延却摇了摇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杀不掉萧景山。萧景山吸了烛龙的精气,他现在天下无敌。我逃出地牢,是因为听说了如歌塔的一些传闻。” “如歌塔,严如歌的棺柩所在?” “没错。我被关时,给我送饭那人的表兄是建造如歌塔的劳工之一,我与他套了很久的近乎,从他口中探听到如歌塔的端倪。” “什么端倪?” “如歌塔没有窗户,唯一的一扇门用了一种阴阳锁锁住;塔是圆塔,内里的墙壁滑溜,塔中没有楼梯;如歌的灵柩被放在中央的位置,上方悬挂着一个符阵。那人只知道是个符阵,但不清楚是用来干嘛的,我仔细问了符阵的模样,推断出其用处是锁魂。” “萧景山想永远锁住严如歌的魂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是,最狠的是这种符阵的用法。悬挂在灵柩上方的符纸只是辅助,此阵的关键之处在于灵柩中尸体的处理。尸体的脑髓被抽出,天灵盖被一根锁魂针贯穿,十根手指嵌入十根钢针,像是上刑一般,受刑之人永远无法动弹,永世不得超生。” 扈飞霜听得背脊发凉。 王疏延掩面,说道:“我无能,我杀不了萧景山,但我必须将如歌的遗体解救出来,我看不得她死了还这般受苦。” 次日早晨,王疏延又去了蚩尤殿。他昨日才跟萧景山起了冲突,今日却能面色如常前往蚩尤殿,扈飞霜有些佩服他。 扈飞霜坐在院子里发呆,这时追菱走了过来。 “哟,今天怎么偷懒了?”追菱笑盈盈地问,似乎早将昨日她把扈飞霜带进萧景山房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老板娘早。”扈飞霜一反常态,礼貌地问了声好。 追菱有些惊讶,坐到扈飞霜的身旁,笑问:“这是怎么了?” 扈飞霜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追菱,说道:“老板娘,我昨天听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王疏延、萧景山和严如歌的故事。” “哦?”追菱并不惊讶,“故事有趣吗?” “还挺有趣的。老板娘,萧景山在床事上有虐待癖好。” “这我知道。”追菱淡淡地说。 “那你还把自家姑娘送给他?” 追菱笑了笑,“小妹妹,你太单纯。明尊虽然每次都把人折腾得很惨,但这一次过后,那姑娘却也等于有了保障,到底是跟过明尊的人,魔窟中其他的人便不敢欺负她。再说了,明玉楼是因为有明尊的庇佑,才得以在魔窟中有一席之位,这是一桩生意,认真算起来,我们不亏。” 扈飞霜忽然凑近了追菱,小声问她:“老板娘,听说你爱慕萧景山。那你有没有……” “没有。”追菱平静地说,“而且爱慕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的床上癖好,现在见多了,哪里还敢爱慕?不过明尊一直相信我是爱慕他的,这是件好事。每个男人都需要女人单纯的、发自真心的爱慕,明尊也不列外,只要他相信我爱慕他,我就能从他那里得到信任。可单纯的、发自真心的爱慕哪里有那么多,一个人终此一生也许只能得到一份,而明尊的那一份,便来自死掉的严如歌。况且……”追菱忽然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一下,“明尊不会和我上床的,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只挑有一双大眼睛的女子上床。” “啊?”扈飞霜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也是癖好?”她打量了追菱一番,发现追菱美是极美的,但眼睛并不大,形状是细长型,媚眼如丝,比起大眼睛多了几分迷离和风情万种。 追菱笑笑,“因为严如歌有一双圆溜溜、水灵灵、十分漂亮的大眼睛。”她叹了口气,说:“他非常喜欢严如歌,可越喜欢,却越要折腾,真是奇怪。” 追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她刚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扔下这么一句话:“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像严如歌的一双眼睛。” 往事(八) 一个月后,赐刀大会。 扈飞霜已经连赢五场,眼看着就要挺进二十名。 这一场比试虽然在晚上,但仍有许多人前来观看。比武场外欢呼声四起,扈飞霜身上着挂彩走出比武场。她又赢了一场。 萧景山的脸冷如磐石,看不出喜怒。他完整地观了这一场打斗,对站在他身后的莫寅全说:“这小孩天赋很高。” “是。”莫寅全回应他。 “又是王疏延教出来的人……我是不是不能让她太得意了?你安排一下,她下一场的对手,换成谢灵安。” 谢灵安在未入魔窟之前是一代宗师周肃的关门弟子,这一次是牟足了劲争第一刀来了,实力很强,扈飞霜对上他,胜算很小。 萧景山四周看了一圈,忽然道:“王疏延呢?” “应该在场外等着扈飞霜出来。” “不。”萧景山神色凝重,“他不在场外,我没看到他。” 萧景山站起身来,大步往蚩尤殿方向走,“去蚩尤殿!”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里马上清场!” 莫寅全不知道萧景山为何如此紧张,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萧景山火急火燎地回了蚩尤殿,问守门殿卫:“王疏延是不是回来过?” “王疏延说今夜月圆,那怪物也许会有异动,特地过来守着。” 殿卫话音刚落,蚩尤殿内便传来一阵奇异的哭声,似人非人;嗓音嘶哑,像是金属在摩擦,似乎曾被人熏哑过又被人治好,令人毛骨悚然。伴随着这哭声,那殿卫的双眼忽然流出血水,咧开嘴露出一个奇异的笑。 “操!”萧景山知道出事了,口中一边咒骂王疏延,一边向蚩尤殿内走去,同时命令所有殿卫撤退,马上离开蚩尤殿,若是谁晚了一步,就将没命。 突然,一条巨大的黑乎乎的影子从蚩尤殿内窜了出来,向萧景山冲过来。萧景山神色肃穆,屏气凝神,聚起自己体内的真气,凝成一个巨大的真气球。浑圆球体闪着火花、带着闪电,往黑影撞去。黑影持续地发出嘶哑的哭声,它的身体很长很长,是蛇形,它用尾巴缠住真气球,张开大嘴企图要吞噬它。 这时萧景山一跃而起,他手执长剑,往大蛇的腹部攻去。一人一蛇缠斗,突然天边降下闪电,雷声轰鸣,除萧景山外的所有人都捂住耳朵跪在地上,惨叫着七窍流血。 在一阵阵巨响中战斗渐渐结束,萧景山手中的长剑刺在大蛇的七寸,顺着它的背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大蛇从空中摔落下来,巨大的脑袋砸在地上,尘土飞杨。 大蛇的脑袋在月色下隐约可见是个人头,忽然,那人头逐渐幻化,褪去人形,变成彻头彻尾的蛇头。 “不是烛龙!”萧景山心中警铃大振。他本以为他刚才制服的是被王疏延放出来的烛龙,哪知这根本就不是烛龙,而是之前他为了给烛龙配种寻的大蟒蛇!蟒蛇被人施了法术,变幻成烛龙的模样,身上又带了烛龙的气息,足以混淆视听。 可刚才的哭声确实是烛龙发出来的没错,说明烛龙已经被王疏延放出来了!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王疏延的狂笑声传来,一个黑影从房顶掠过。萧景山眼睛一眯,飞身一跃,如闪电一般,以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追上王疏延。二人在空中交手,王疏延招式精妙,可就算如此,在萧景山手下也过不了几招。 王疏延被萧景山打中心口,直直从高空中坠了下去。萧景山继续追,可当他落了地时,却找不到王疏延的踪影。 王疏延狡猾得像狐狸,打不过,但未必逃不过。 萧景山怒火中烧,他大吼挥掌,将附近一扇墙面打出了个大洞。 黑夜之下,王疏延连夜逃亡,他的五脏六腑被萧景山的一掌重伤,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处往外喷。 他窜到某个角落,挖出一个地道入口,正想往里钻。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人影窜了出来,是扈飞霜。 王疏延松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你今晚干什么去了?”扈飞霜问他。 “干了大事。”王疏延眉飞色舞。 扈飞霜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王疏延艰难地往地道里钻,扈飞霜走过来,问他:“你不怕我告密,把这个地道的位置告诉萧景山?” “那要不我先把你杀了?”王疏延冲扈飞霜挑了挑眉。 王疏延半个身子已经下了地道,突然,他伸长了手,将扈飞霜猛地一拉,把扈飞霜也扯进地道。 “轰”的一声,地道门一关,扈飞霜眼前一片黑漆漆。 王疏延从怀里掏出蜡烛和火石,对扈飞霜说:“点上。” “你怎么不自己点?” “我没力气了。”王疏延有气无力地说。 扈飞霜把蜡烛点上,接着光亮看清了王疏延的模样,他一身狼狈,口鼻处有血迹,脸色惨白。 “你是不是快死了?”扈飞霜问王疏延。 “也许。”王疏延说,“但在死之前我会把如歌的遗体解救出来,这是我必须做到的。” “这是在哪里?”扈飞霜问。 “往前一直走,便是明玉楼。” “明玉楼?” “对。明玉楼的墙内是个夹层,这个密道前面有一段长长的楼梯,便是在夹层之中,一直往上走,会到达明玉楼最顶层的一个小房间。” “你怎么这么清楚?” “明玉楼是我设计的。” “厉害厉害。那你设计这个密道的初衷是什么?” “好玩。” “就为了好玩?” “对,就为了好玩。” 王疏延领着扈飞霜走了一段,精疲力尽后坐了下来,他忽然哈哈大笑,问扈飞霜:“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己亥年腊月廿七。”扈飞霜答道。 “你帮我在这里刻一行字好不好?” “什么字?” “己亥年腊月廿七,王疏延被困于此。” “无聊。” “这可不是无聊,每个人在每个时刻,无论是风光的时刻还是落魄的时刻,都该做个记录。不然啊,你的痕迹很快会被抹去。” 扈飞霜瞧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有些可怜,便照他说的做了。 王疏延休息了一会,恢复了力气。他有些闲不住,拉着扈飞霜闲聊。 “今夜月圆,是烛龙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刻,我抓住机会,一边用了点小法术把当初被送来跟它交.配的雌蛇伪装成烛龙的模样,支开萧景山,一边助它逃出了蚩尤殿。” 扈飞霜懒懒地说道:“它都精力衰竭了,呆在蚩尤殿,萧景山还能想方设法吊着它的命,离开蚩尤殿,它也活不长了吧?” “活不长便活不长,它重获了自由,对它来说,这就是最快乐的。对了,为了报答我助它离开蚩尤殿的恩情,明日午时,它会出现在如歌塔外,助我毁掉如歌塔。” “恭喜。”扈飞霜说道,“我有一个疑问,之前你说烛龙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心里有执念,是什么执念?” “这就要说到魔窟第一任明尊云舟君。当年云舟君与烛龙相识相知,互为知己,烛龙待它以诚,对他有求必应。可最后云舟君囚禁了烛龙,剥夺它的自由,吸食它的精气用来练功。烛龙或许只想问他一句:我哪里对你不起,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云舟君……还在世上吗?” “不在。” “不在了烛龙还怎么问他?” “云舟君葬在寒天池附近,如歌塔之下。等烛龙帮我毁掉如歌塔,就可以挖开地下的云舟君墓。” “问云舟君的尸体吗?”扈飞霜越听越不明白了。 “不不不。”王疏延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在那下面的,可不一定是个尸体。云舟君是第一个拿异兽精气来练功的人,第一人嘛,总要走些弯路,他当时吸取精气的法子还没琢磨得像现在这么透彻,所以到晚年时,身体遭到反噬,变成了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人们没有法子,只得将他活埋在寒天池附近。这么多年过去,地底下的他或许还没有死,但从来没有人敢去打开那个墓,看一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那明日烛龙打开那个墓时,会不会出事?” “出不出事,关我什么事?我的目的是毁掉如歌塔,把如歌从那个永世不得超生的锁魂阵中解救出来,其他的,我不管。” “真他妈自私无情。”扈飞霜把双手交叠在脑后,身子往后一靠。 扈飞霜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疏延把她叫了起来,对她说:“天亮了。我要走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你怎么知道天亮了?” “嘿,我在漫无天日的地牢里呆了三年,练就了将时辰记在心中的本事。现在是酉时,我该出发了。” “我跟你去。” “哟,不怕死?” “怕,但今天的事情,牵扯到异兽、现任明尊、第一任明尊,我觉得这应该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刺激的一件事情了,我可不想错过这等热闹。”扈飞霜说。 往事(九) 寒天池旁,扈飞霜与王疏延一起潜伏到午时。 太阳撕裂乌云,这是逍遥峰上难得的没有阴霾的一天。午时一刻,奇异的哭声从远处传来,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扈飞霜有些眩晕,她想呕吐,王疏延捏住她的脖子,在她眉心画了道符咒,扈飞霜这才清醒过来。 “嘘。”王疏延把食指放在嘴边,说:“烛龙来了。” 遮天蔽日的黑影席卷而来,扈飞霜只见一个人头龙身的怪物盘旋在半空,它身上的鳞片被刮掉了,一张人脸被折腾得残不忍睹,几乎看不出五官。它的眼角挂着血泪,配上凄惨的哭声,令人心里发毛。 王疏延从山丘后面跑了出来,冲着烛龙挥手,他指了指如歌塔,嘴里说着四字为一小节,八字为一小段的句子,是异兽的语言。 烛龙缓缓地一点头,然后迅速往如歌塔冲过去,它用长长的尾巴把如歌塔盘了个结实,用尽力气往上拉扯,要将如歌塔硬生生拔.起来。 如歌塔在烛龙面前像是个用来游戏的小玩意,用不了多久的功夫,只听“轰隆”一声,如歌塔轰然倒地,变成一片废墟。 王疏延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那片废墟,他在碎石之中找到了严如歌的棺柩,用尽全力打开它。 棺内的严如歌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尸身不知做了什么处理,并未腐烂,可一张脸青白青白,跟石灰似的,诡异至极。 王疏延把严如歌从棺柩中抱出来,用颤抖的双手将刺穿她天灵盖的那根锁魂针一点一点拔.出来。锁魂针比扈飞霜想象中的粗很多,从天灵盖刺进去,其残忍程度可想而知。王疏延拔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将眼睛埋在手臂上,用袖子抹去抑制不住的眼泪。锁魂针取出来后,王疏延又将严如歌十根手指中刺入的钢针一根一根取出来,他每取掉一根,就停一下,哭一会。扈飞霜站在碎石之上看着王疏延,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她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挺脆弱的。 王疏延抱着严如歌,一点一点走向悬崖,扈飞霜跟着他。路过寒天池时,扈飞霜听到马蹄声,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远处萧景山的影子。 “萧景山来了。”扈飞霜对王疏延说。 王疏延面无表情地往远处看了一眼,古怪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真想杀了他。”他低下头,失落地摇头,“可我杀不掉他,我无能……” 王疏延喃喃自语了好久,扈飞霜几乎要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忽然,王疏延猛地抬起头,他盯着扈飞霜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你能帮我杀掉萧景山吗?”王疏延笑着问扈飞霜。 扈飞霜不知道王疏延怎么了,此刻王疏延脸上的笑让她心里发毛。 不等扈飞霜回答,王疏延继续说道:“或许你可以,你天赋高,胆子大……最重要的是,你还很年轻,往后一切皆有可能……”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扈飞霜,他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片通体雪白的白骨取下来,碾碎成粉末。他在扈飞霜额头上割了一道口子,扈飞霜吃痛,想要挣扎,可王疏延狠狠地摁住了她。王疏延用白骨粉末画了一个法阵,将法阵嵌进了扈飞霜的额头。 “扈飞霜,趁着我还有时间,我再跟你讲一种异兽吧。有一种异兽,名叫驳,它长得像马,但有老虎的牙齿和利爪,以老虎和豹子为食。这种异兽最神奇的地方,是它有两条命,它的身体死后,魂魄会找到新的躯壳,再活一次。如果你想杀死它,你得杀两次,当然,杀两次就够了,它不会再活第三次……”王疏延在扈飞霜耳边轻轻说道,这是王疏延生前说的最后一段话。 说完,王疏延突然狂笑起来,他抱着严如歌,朝悬崖边狂奔而去。他朝着断崖纵身一跃,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坠落、消失,只剩下狂笑声还回荡着。 萧景山气喘吁吁地追到断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失神地站在断崖上,在断崖上大叫、大骂,气到发狂。 “都是疯子。”扈飞霜自言自语道。 她想要离开这里,远离疯子。可才走两步,脚下突然剧烈地震动,扈飞霜有些慌,害怕是要雪崩了。 这不是雪崩,而是烛龙在用它残缺的脚在如歌塔的位置往下挖,它挖了好久,终于挖出一个巨大的铁箱子。铁箱子用粗铁链锁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烛龙闻了闻铁箱子,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响声。它动嘴去咬箱子上的锁链,出乎意料地动作还算轻柔,像是害怕伤了箱子里的东西。 扈飞霜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她走近了那个铁箱子。走近看后,她发现铁箱子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着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男子的模样称得上是美男子了,画像上的他眼睛半眯,嘴角微笑,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将人的目光吸引。 扈飞霜见过这幅画像,在蚩尤殿外就有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上的人是魔窟的第一任明尊——云舟君。 扈飞霜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禁想起王疏延说过的人喜欢戴面具的话,她想真是太对了,云舟君温雅的模样,何尝不是一张虚假的面具?光看他的画像,恐怕会误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气书生,谁能想到这是囚禁了异兽烛龙、创立冰窖魔窟的人? 突然一声巨响,铁箱子打开了。铁箱子里传来古怪的声音,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爬出了铁箱子。 扈飞霜看着从铁箱子里爬出来的东西,瞳孔逐渐放大。她感到一阵恶心与不适,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铁箱子里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作是人,它血糊糊的,浑身散发着恶臭。扈飞霜心脏狂跳,摸索着要跑,然而那血糊糊的东西发现了扈飞霜,竟然追着扈飞霜来了。 扈飞霜发出惊恐的叫声,就在那东西快要触到她时,烛龙突然伸长了脖子追过来,它将嘴巴张得大大的,把那血糊糊的东西一口吞下。 扈飞霜一颗心险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转头看了烛龙一眼,只见它流着眼泪,表情痛苦。突然,烛龙剧烈地挣扎起来,身体在地上扭曲地盘旋,它肚子的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灼烧,逐渐烂出一个大洞,那大洞愈来愈大,愈来愈大,从洞中烧出一股大火,烛龙在这场大火之中,在扈飞霜面前,活生生被烧没了。 扈飞霜被吓傻了。过了好久,她蹲下身,拼命地呕吐,她觉得恶心。 往事(十) 逍遥峰,蚩尤殿。 空荡的大殿上,萧景山坐在主位,精神有些萎靡。 严如歌的尸身被王疏延抱着跳下悬崖,萧景山派人去找,但谁都知道,已经不可能找到了。为此萧景山很焦躁,十分焦躁。 大殿中除了萧景山外,扈飞霜也在,是萧景山让人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在萧景山眼里,扈飞霜是王疏延的共犯。既然是共犯,萧景山就有了理由将怒意撒到扈飞霜身上。 “你过来。”萧景山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命令扈飞霜。 扈飞霜冷漠地瞟了萧景山一眼,没理他。 扈飞霜既没好好站着,也没乖乖坐着,她像只野猫似的,蹲在角落处的柱子下方,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景山觉得扈飞霜这个样子有些熟悉,后期的严如歌也总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他记忆中的严如歌十分赢弱,胳膊白白细细,他轻而易举就能折断。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瓷娃娃般的严如歌,在他靠近她时,却敢张牙舞爪拼命挣扎,尽管这种程度的挣扎根本徒劳无功,她也要挣扎到底。 萧景山爱严如歌,爱她明亮的眼眸、雪白的颈、纤柔的腰肢,细长的腿。每次他靠近她时,就会血液沸腾、兴奋无比,这种兴奋感和刺激感使他不可控地变得暴虐,他喜欢一手掐着严如歌的脖子,一手固定住严如歌的腰,狠狠地将自己塞入她的身体。他知道这样严如歌会疼痛,严如歌也毫不掩饰她的痛苦,她大声尖叫,全力挣扎,然后变得精神恍惚、不吃饭也不理人。萧景山很烦,他不希望严如歌这样,他觉得既然他爱严如歌,严如歌也爱他,严如歌就应该接受他所喜欢的东西,例如这种暴虐刺激的床事。当严如歌将自己的拒绝与不情愿毫不遮掩地表示出来时,萧景山第一反应是心痛,可他不太能分辨自己的情绪,他搞不清楚心痛的来由是伤心还是愤怒。对于萧景山来说,伤心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伤心代表脆弱,萧景山在魔窟中摸爬滚打多年,向来信奉强者为王,而强者不可以脆弱。于是萧景山一意孤行地将心痛的感觉归咎成愤怒,愤怒的源头来自哪里呢?严如歌?她一定是的;还有谁?王疏延?他也是的,如果王疏延不去招惹如歌,或许一切都将不一样。萧景山如是想。 萧景山一边想,一边神使鬼差地走近了扈飞霜。扈飞霜鄙夷又冷漠地看着他,萧景山忽然怒了。 萧景山一把拽住扈飞霜的衣领,扈飞霜一言不发,用力踢打。她的指甲有些长,在萧景山手上又抓又挠,萧景山皱了皱眉,猛地将扈飞霜的脑袋摁在地上,只听“咚”的一声,扈飞霜的额头在地板上狠狠一砸。 扈飞霜还是不乖。她力气不小,有着无限精力,她像一条蹦上岸的鱼,拼命地想要跳起来。 萧景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起意,伸出手去捂住扈飞霜的口鼻。在窒息的恐惧下,扈飞霜挣扎得更厉害了,萧景山却觉得好玩,一个在他面前弱小得跟蚂蚁一样的小东西,拼了全力在他手下挣扎,但徒劳无功,这让他有一种把别人的生命握在手中的痛快感,这种痛快感叫做权利。 萧景山打量着扈飞霜,发现她的眼睛跟如歌的眼睛很像,不同的是目光要凶狠百倍。萧景山忽然眼前一晃,面前的扈飞霜竟然幻化成了严如歌,最后一次与严如歌云雨的记忆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那次严如歌挣扎得实在厉害,萧景山太烦了,于是他狠狠地将严如歌压在身下,掩住严如歌的口鼻。他知道窒息的感觉很难受,他要给严如歌一个教训,要她听话,要她安静。终于,严如歌安静了下来,这一安静,就真的不再闹腾了,永永远远不再闹腾。 萧景山猛地一下松开了捂住扈飞霜口鼻的手,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生了错觉,好像扈飞霜也跟严如歌一样,身体渐渐冰冷、僵硬。然而他当定眼一看,却见扈飞霜大口地喘气,虽然脸色很不好,但生命力顽强,不是个容易死掉的样子。 扈飞霜狠狠地瞪了萧景山一眼,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对萧景山又抓又咬。扈飞霜的想法很简单,萧景山欺负她了,她就要报复回去。 萧景山有些吃惊,想不到扈飞霜明知对手强大,却仍有胆量拼命。 扈飞霜的攻击在萧景山看来不堪一击。萧景山拽住扈飞霜的头发,将扈飞霜拖入角落处的一个门里,门里面是个黑漆漆的小房间,放着几个巨大的、刑具一般的物件。 黑暗压抑的环境终于让扈飞霜感到一丝害怕,她想要往门外爬去,但萧景山用铁链把她拴住了。扈飞霜崩溃大叫:“我要杀了你!” 萧景山感到很可笑,凭她扈飞霜这点本事,怎敢叫嚣杀了自己?萧景山找来一条软鞭,冲着扈飞霜一顿打。打完之后,他问扈飞霜:“服了吗?还杀我吗?” 扈飞霜垂着头,不回答。萧景山怕自己把她打死了,便蹲下来,伸手去掐扈飞霜的下巴。就在萧景山把手伸过去时,扈飞霜张开嘴用力一咬,狠狠地叼住萧景山的手指,用嚼碎骨头的力气去咬他。萧景山吃痛,一巴掌打了过去,才使扈飞霜松开了嘴。 萧景山的手指被扈飞霜咬出血,他觉得一巴掌不解气,便将扈飞霜的一根小指往手背的方向一扳,硬生生将这根小指扳折。 听见扈飞霜惨叫,萧景山很满意,他还想继续扳折扈飞霜的另一根小指,当他把手伸过去时,扈飞霜本能地把身子一缩。 她害怕了。萧景山察觉到扈飞霜的惧意,十分得意。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大步离去,并将房间门锁上,把扈飞霜留在一片黑暗之中。 扈飞霜被饿了三天。三天之后,萧景山回来了,他蹲在扈飞霜前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被饿得奄奄一息的扈飞霜。 萧景山拿来饭碗,亲自喂扈飞霜吃了几口饭。这次扈飞霜没有挣扎,将萧景山喂的饭乖乖吞了下去。 “王疏延说我能拿赐刀大会前二十刀。”扈飞霜有气无力地蹦出一句跟此时场景格格不入的话。 “所以呢?”萧景山放下饭碗,饶有兴趣地问她。 “你就不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拿到前二十刀?” “你不过是想让我放你出去。”萧景山得意道,“向我求个饶,我放了你。” 扈飞霜诡异地低笑几声,说:“萧景山,这没意思。我赐刀大会的比赛还没完,跟你打个商量,如果我没有拿到前二十刀,我向你求饶、听你差遣;如果我拿到了前二十刀,以后你别找我麻烦。” 萧景山双手抱臂,冷静地分析了一下,“你的比赛我一场不落地看了,你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但说实话,赐刀大会二十刀,目前你还拿不到,比你强的人还很多。” 扈飞霜低着头,冷静地说:“拿得到拿不到,总要让我试试看。你是不敢让我试吗?哦,我是王疏延的传人,让王疏延的传人拿到赐刀大会的名次,你心里不爽是不是?”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萧景山被逗笑了,“扈飞霜,你真有意思。” 他想了想,觉得把扈飞霜放出去继续参加比赛,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次赐刀大会参赛者的实力他差不多摸清楚了,他胸有成竹,认定扈飞霜拿不到前二十刀。 于是萧景山解开了拴着扈飞霜的铁链。扈飞霜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地拖着身子走出了小房间,头也不回。 赐刀大会的比赛一场接一场地进行,扈飞霜离开蚩尤殿的第一场比赛就对上了夺冠的热门人选谢灵安,不意外地输了,按照赛制,如果她再输一场,就与二十刀绝缘。而下一场比赛,扈飞霜的对手是夺冠的另一热门人选钱松闽,这不禁让人怀疑是萧景山故意安排的。 扈飞霜与钱松闽的那场比赛,观看的人并不多,因为人们觉得这根本毫无悬念,扈飞霜必输无疑,没有观看的必要。然而比赛结果让人震惊,扈飞霜赢了。据观看了这场比赛的人说,扈飞霜狡猾得像狐狸,她故意在开始的时候表现出怯懦,让钱松闽没有兴趣跟她对战。趁钱松闽放松警惕,扈飞霜突然偷袭,她手中藏着细针,扎瞎了钱松闽的左眼,阴险程度可见一斑。 扈飞霜挺进了二十刀,也止步于二十刀。萧景山将代表第二十刀的宝刀交到扈飞霜手上后,为了惩罚她在与钱松闽对战时手段阴毒,萧景山把扈飞霜的外衣脱去,让她露着胳膊和腿,把她吊在一根高高的杆子上,吊了整整一天一夜。 魔窟众人围着吊着扈飞霜的高杆,放肆地哄笑。扈飞霜闭着眼睛,对哄笑声充耳不闻。 逍遥峰上天寒地冻,入夜的低温能把人冻死。扈飞霜在寒冷的黑夜中冻得失去意识,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哪天一定要杀了萧景山、毁了冰窖魔窟。 ※※※※※※※※※※※※※※※※※※※※ 往事篇结束。 相拥 原牧山,夏日。 两年的时光飞逝而过,时间总是吝啬留下它的痕迹。 此时的扈飞霜二十一岁,容貌虽变化不大,但比起三年前刚离开冰窖魔窟的样子,阴翳之气消散了不少。 她像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子一般,在满山的野花丛中转了一圈,转累了,便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回她的小楼。小楼还是原来的小楼,不同的是,如今的它被一个小花园环绕着,里面是各种各样精心栽育的花,显然是尹旭的手笔。 花丛被一圈番茄围着,番茄也是尹旭种的,一来可以驱蚊子,二来可以摘来吃,新鲜甜美。扈飞霜回来时,见到尹旭蹲在花丛前,不知在干嘛。扈飞霜飞似的奔入园中,风风火火的将尹旭从背后一抱。尹旭被她吓了一跳,不过习惯了。 “你在干嘛?”扈飞霜问。 “采摘番茄,你这里的番茄长这么好,你自己又不摘。再不摘,就烂了,浪费。” 夏日的阳光照在扈飞霜身上,扈飞霜觉得这阳光叫人微醺,她嘻嘻一笑,主动去亲尹旭的唇。 “别闹。”尹旭脸一红。 扈飞霜不管,伸手将他摘番茄的篮子放到一边,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扑。她的手挪到尹旭的领口,将衣领扒拉开,摸到锁骨,毫不犹豫的咬了上去,用牙齿在那轻轻地磨,她对尹旭的锁骨有种近乎迷恋的态度。 尹旭“嘶”了一声,去挠扈飞霜的痒,扈飞霜“哧哧”笑了,但就是不松口。两人倒在花丛中,嬉戏、笑闹,二人之间弥漫着旖旎的气氛。 闹了好一阵,扈飞霜坐起来,对尹旭说:“我头发乱了。” 尹旭一言不发,也坐了起来,认真地帮扈飞霜梳理头发。 两人把刚才采摘的番茄拿到屋里去,才刚进屋,就听见徐若瑶的呼唤声从外面传来:“阿离!阿离!” 两年过去了,徐若瑶一如既往地叫扈飞霜“阿离”,习惯了,改不了口。 扈飞霜把大门打开,徐若瑶就像旋风一样地扑了过来,迎面撞上门口的扈飞霜。 “哎哟喂。”扈飞霜把徐若瑶一抱,问她:“你干嘛呢,急成这样?” 徐若瑶一边喘气一边说:“今天夏至日,晚上柳枝寨里要办小宴席,我来通知你。晚上一定要到啊。” “知道知道。”扈飞霜连连点头。 徐若瑶眼睛瞥见角落里的一罐茶叶一样的东西,“呀”了一声,对扈飞霜说:“我给你配的养生茶你怎么都没动过啊?” 扈飞霜连忙说:“我今晚就动,今晚就动。” 徐若瑶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扈飞霜看了几秒,说:“我现在就给你泡一大碗,看着你喝。” 扈飞霜瞪大了眼睛。 徐若瑶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轻车驾熟地捣鼓起来。尹旭看了她一会,问:“我能尝尝吗?” 徐若瑶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这是给阿离的。” 扈飞霜哈哈笑起来,揶揄尹旭道:“被拒绝得好果断。” 话音刚落,一大碗满满当当的茶汤端到了扈飞霜面前,徐若瑶示意扈飞霜全喝了,扈飞霜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朝徐若瑶眨巴眨巴眼睛。徐若瑶却一摇头,意思是没得商量。 在原牧山上的日子平淡又美好,几乎要磨平了扈飞霜的戾气。 到了晚上,扈飞霜来到柳枝寨参加他们的小宴席,众人见了扈飞霜,纷纷问好,一片其乐融融。昔日的土匪们这两年来少了一些杀气,因为扈飞霜将钱庄开遍了郁州,收益相当可观,八十八寨不必要再做以前那些刀口舔血的营生。 扈飞霜一时没看路,迎面撞上两个障碍物,定眼一看,原来是顾大娃和顾二娃。大娃二娃一如既往地像一对年画娃娃,他们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见到扈飞霜,一齐神经兮兮地将糖葫芦藏在背后。 扈飞霜装作不知道,问二人:“你们藏什么呢?” 顾大娃摇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藏。” “是一串红红的东西,我猜是……辣椒。”扈飞霜故意说。 顾大娃和顾二娃见扈飞霜猜错了,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不是,再猜,再猜。”顾大娃和顾二娃一起说道。 扈飞霜佯装生气,“我说是辣椒就是辣椒,你们若说不是辣椒,那就是你们记错了。” 顾大娃和顾二娃心智只有幼童的水平,平时又对扈飞霜言听计从的,听扈飞霜这么一说,纷纷挠挠后脑勺,你看我我看你,自我怀疑起来。 “它是辣椒吗?”顾大娃问顾二娃。 “它跟辣椒一样,都是红的。”顾二娃若有所思道。 扈飞霜立即道:“那便是了,辣椒是红的,它是红的,那么它就是辣椒。” 顾大娃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可辣椒是辣的,它是甜的……” “你确定它是甜的吗?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舌头出了问题,把辣的尝成了甜的呢?” 顾大娃和顾二娃日常做事迷迷糊糊,错误经常犯,被人说多了,容易怀疑自己。所以听扈飞霜这么一说,还真就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舌头出了问题来。 扈飞霜向顾大娃和顾二娃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说道:“你们把东西拿出来,我帮你们尝尝。” 顾大娃和顾二娃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糖葫芦交了出来。 扈飞霜一手一串糖葫芦,左边一咬,脸皱作一团,说:“好辣!”接着她右边一咬,这次伸了半个舌头出来,像是要辣哭了,“辣死了!” 顾大娃和顾二娃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呜呜道:“真的是辣的!我们的舌头出问题了!” “赶紧去找姜神医。”扈飞霜神色凝重道。 顾大娃和顾二娃一溜烟地跑了。 这个时候孙骁和从一旁走了过来,不可思议道:“扈飞霜,你干嘛呢?” “逗逗那俩家伙。”扈飞霜心情很好。 孙骁和一脸鄙夷:“你够了。” 扈飞霜远远地看见顾大娃和顾二娃缠上了宴席上的姜神医,哭闹着要姜神医帮他们看舌头。姜神医被缠得心烦,捂着耳朵四处逃窜。扈飞霜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扈飞霜有些恍神,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孙骁和问她。 “现在的日子平和安乐,每天都很开心,可我有时却感到心里发闷。”扈飞霜说。 “心里发闷很正常,人闲久了都这样。闲久了,就想要动荡刺激;但若动荡刺激过头了,又想回过头来追求平和安乐。人都不知足啊。” 孙骁和的话扈飞霜有些听不明白,便没往心里放。 这时姜神医好不容易摆脱了顾大娃和顾二娃,他向扈飞霜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扈飞霜跟着姜神医走到一旁,姜神医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扈飞霜,说:“诺,给你的。” “这是什么?”扈飞霜把瓷瓶接了过来,好奇地问。 姜神医“啧”了一声,说:“你让我研制的避免怀孕的药啊!我研制成功了。” “哇。”扈飞霜一下来了兴趣,把那小瓷瓶宝贝地捧在手里,“太好了!” “但还没有活人帮我试过药。上次你说你帮我试药来着,所以就你来吧。” 扈飞霜嘻嘻笑道:“没问题。” “你就不怕吃死了?”姜神医问。 “吃死了你再把我从阎王爷那救回来呗。”扈飞霜满不在乎道,“这药怎么吃?” “一月一粒,一粒顶一月,及时见效。若想生孩子了,停药即可。” 听罢,扈飞霜打开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姜神医搓搓手,有些兴奋地看着扈飞霜,问:“怎么样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药丸挺甜的。”扈飞霜拍了拍姜神医的肩膀,说:“我去试试药效去。” 说完她转身就跑,姜神医在背后喊道:“喂,你怎么试啊……” 扈飞霜往厨房走去,她知道尹旭在那里。 尹旭有一手好厨艺,所以日常摆小宴席的时候,他都主动去厨房帮忙。此时厨房的伙计干完了,其他人都到外面玩去了,尹旭见这里没什么可忙的,便洗了手,准备出去。然而他一打开门,扈飞霜就扑了过来,搂住他的腰,顺势把门一关,一锁。 此时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的嬉闹声隔着一堵墙,忽近忽远,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两人呼吸交缠,气氛旖旎。 两个人拥抱的时候,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被对方把握得清清楚楚。扈飞霜嘻嘻一笑,将下巴搭在尹旭肩上,隔着衣服去咬他的肩膀。咬的力道很轻,挑逗的意味浓浓的,尹旭憋笑,往前一步,将扈飞霜抵在门上,轻声问道:“你干什么?” 扈飞霜不说话,只是动手动脚。尹旭佯怒,说:“每次都逗我,却又不让我来真的……” 他话没说完,扈飞霜就搂着他的脖子亲上了他的唇。两人亲了好久才分开,扈飞霜紧紧地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尹旭,问他:“敢不敢来真的?” “啊?”尹旭有些懵。 突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有人在敲厨房的门,朝里面问:“尹旭,你在里面吗?” “在的。”尹旭连忙回答。 “厨房没啥事要干了吧,你出来跟我们喝酒吧。”门外那人说。 “你们先喝,我把这里收拾收拾就出去。” 那边尹旭在答话,这边扈飞霜继续动手动脚。好不容易门外那人走了,尹旭忍无可忍,喘着气对扈飞霜说:“你再这样我真的来真的了。” 扈飞霜手没停,说:“要的就是你来真的。” 尹旭盯着她看了几秒,从她眼睛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他有些兴奋,将扈飞霜抱了起来。扈飞霜的背抵着门,脚是个悬空的状态。 虽然尹旭大多数时候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扈飞霜见过他在情.欲正浓时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像极了一只小兽。小兽喜欢紧紧箍住怀里的人,温柔又坚决。 扈飞霜荡漾在一片春水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波涛冲击着她,勾着她的敏感的神经。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脚背崩起,仿佛踩在云端、置身极乐。 尹旭的脑袋埋在扈飞霜颈边,扈飞霜听见他抑制不住的低喘声。扈飞霜全身放松下来,将自己交给尹旭,这个自己信任的人。 浪潮愈来愈汹涌,扈飞霜忍不住轻叫出声。浪到巅峰,然后逐渐退去,两人瘫软在门边,大汗淋漓。 他们仿佛刚刚从一个虚幻世界回来,真实世界的声音渐渐回到两人耳中。门外的宴席熙熙攘攘,门内的两人相拥着相视一笑。 泉边 姜神医的药十分有效,那次过后,扈飞霜啥事没有。 扈飞霜和尹旭在那事上尝到了甜头,两人都有些放纵起来,他们经常凑在一起鬼混,扈飞霜的小楼里、小楼外的花园里、甚至是满山的野花丛中,都曾玩过。 扈飞霜有时也会骑在尹旭身上,但比起自己在上,她更喜欢让尹旭在上,由着尹旭想怎么来怎么来。她在这方面控制欲不强,主要是不想动,她觉得仰面一躺舒舒服服,可享受了。尹旭笑她懒,但也惯着她。 这日尹旭和扈飞霜去山上采野菜,虽然两人都背了背篓,但全程就只有尹旭在干活,扈飞霜像个监工。 两人说说笑笑,下山的时候路过一潭山泉,扈飞霜连连喊热,要停下来休息。扈飞霜褪了鞋袜,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泉水中,直呼舒服。 尹旭看着她笑。他也下了水,在潭中走了几步,瞧见水中的游鱼,忽然玩心一起,将游鱼抓出水面,往扈飞霜怀里一扔。扈飞霜“呀”了一声,被吓了一跳。游鱼在扈飞霜怀中跳了一下,猛地蹦回了水里,尹旭见到扈飞霜懵逼的表情,笑出声来,扈飞霜佯怒,向尹旭泼水,尹旭回泼她,扈飞霜朝尹旭追去,才追了没两步,就被水中的石头绊了一下,往前跌倒在尹旭怀里。 跌这么一下,扈飞霜的衣服全湿了,衣服紧紧贴着身体,曲线明显。尹旭低笑起来,手抚在她的曲线处。扈飞霜看着尹旭,挑衅地一扬眉毛,忽然动嘴在尹旭胸前一咬。尹旭吃痛,差点没站稳,扈飞霜“哎呀”一声松了口,双臂连忙环上尹旭的脖子。 “你站稳点,我不会水。”扈飞霜说。 “我教你啊。”尹旭说。他一边说,一边借着浮力带着扈飞霜往水深处去。 扈飞霜哇哇大叫,“不去,不去。”她连连说,双手紧紧地抓住尹旭。 尹旭憋笑,把扈飞霜带回了岸边。 扈飞霜不愿上岸,两人在水中对视了几秒,扈飞霜心中躁动,她摸了摸尹旭被水打湿的唇,咬了上去。尹旭抱住她回吻,一时间意乱情迷。 两个人像两条游鱼,在山泉中翻云覆雨。在水中因为有浮力的缘故,感受与在岸上又有些不同。扈飞霜双腿缠住尹旭,由着尹旭时急时缓、时快时慢地发力。 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夹杂在潺潺水声和鸟叫虫鸣中,愈发淫.靡。水乳.交融的感觉让两个人畅快无比,顶峰来临时,扈飞霜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她只听见尹旭在低低地喘息,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头缓缓垂在她的颈边,像个孩子。 羽翎族 从水中上来,两个人衣服全湿了,但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尹旭有火能量在手。 烘干衣服后,两个人携手往山下走,腻歪得很。 路过一棵梧桐树,两人听见一声古怪的呜咽声,尹旭脚步一顿,竖起耳朵仔细听。 扈飞霜见尹旭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便问他:“怎么了?” 尹旭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往梧桐树上望去。他将背上的背篓取下来,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梧桐树。 梧桐树的树杈上趴着一只灰色的大鸟,大鸟张着巨大的羽翼,脖子上流着血,已经奄奄一息。灰色大鸟看见尹旭,发出一声危险的长呖,似乎将尹旭当成了捕猎者。 尹旭看见它脖子上的伤,露出心疼的目光,他用手轻抚大鸟的羽毛,大鸟用鸟喙去啄他,他也不恼,持续用眼神和抚摸的动作向大鸟表示他的友善。 尹旭具有与禽类沟通的能力,灰色大鸟渐渐放下了对他的警惕,朝他低低地发出哀伤的叫声,像是在求助。尹旭小心地将它张开的羽翼掀起一个角,发现被它羽翼护着的,是两颗鸟蛋。 鸟蛋比一般的鸟蛋大,尹旭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大鸟,大鸟继续向他发出求救的叫声,尹旭会意,他用树枝和树叶迅速搭建了一个牢固的鸟窝,将两个鸟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窝里。 大鸟低伏着发出低叫声,对尹旭表示感谢。 扈飞霜瞧尹旭对两个鸟蛋视若至宝,对此不以为然。她百无聊赖地踢了踢碎石头,在树下等尹旭下来。突然,她耳朵一动,听见衣服擦过树枝的声音,她听音辨位,身形一晃,往声音传来的方位掠去。扈飞霜从树丛中揪出两个陌生人,她二话不说,与那俩人打斗起来。那俩人有些本事,举步若轻,身形缥缈,与扈飞霜缠斗在一起。其中一人看到了尹旭和那只大灰鸟,以及大灰鸟护着的两个鸟蛋,惊喜地大叫道:“在那里!在那里!” 见到了鸟蛋之后,两人立即撇下扈飞霜,运起轻功朝树上飞去。尹旭不知此二人是善是恶,情急之下指尖托起一小束火能量,迅速划出一道空中火线,拦住二人,二人没见过这架势,惊了一下,跳开了,落在地上。 扈飞霜这时才看清两人的面貌,一男一女,长得都很好看,身着白衣,衣服左肩上缀着羽饰。 扈飞霜并不喜欢他们左肩上的羽饰,于是在心里认认真真地给出了评价:不伦不类。 女子秀眉一竖,指着树上的尹旭警告道:“你别动那两颗凤凰蛋。” 扈飞霜不爽:“跑到别人的地盘来颐指气使来了?”她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想要给这女子一个教训。 她心中想着,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往女子咽喉一掷,那截树枝像道闪电一样劈来,几乎只有一晃眼的功夫,就触到了女子的颈部皮肤。尹旭大惊,他知道扈飞霜出手的凶狠程度,如果不阻止,大概率要出人命。说时迟那时快,尹旭朝那树枝掷出一小束火苗,火苗迅速焚烧掉树枝,但并未伤及女子一分一毫——这两年来尹旭对毕方之火的掌控力愈来愈好,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直到脱了险,女子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了。她捂住心口,大口喘气,面如土色。 这一来一回的打斗似乎惊到了大灰鸟和两个鸟蛋。这时轻微的破壳声传来,大灰鸟不顾自己的伤势展翅飞了起来,在鸟蛋周围盘旋,它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似乎在警告周围人不要靠近鸟蛋。 鸟蛋破壳,从裂缝中溢出光芒,清脆的声音从其中传来,那声音与普通幼鸟的声音又有些不同。 那两个白衣人跪倒在树前,大声欢呼:“是神鸟凤凰啊!” 护着鸟蛋的大灰鸟也配合着发出长呖,像是在庆祝。 扈飞霜一脸疑惑地朝树上望去,只见从鸟蛋中破壳而出的是两只灰漆漆的毛都没几根的小小鸟,它们身上皱巴巴湿漉漉,丑得很。 扈飞霜面部抽搐:这是凤凰? 那两只“凤凰”一出生第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鸟窝前的尹旭,它们好奇地打量他,出乎意料地,它们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尹旭的肩,在他的肩上低低地叫着。 两个白衣人见到这一场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惊异的表情。尹旭哄了两只幼鸟一会,又把它们放回了窝里。 尹旭下了树,对那两人说:“两只鸟太小了,就先让它们呆在窝里,别移动它们。” 说完,尹旭转身去找扈飞霜,两个白衣人在他背后叫住了他,“这位……先生,请留步。” 先生?扈飞霜听到这个称谓,忽然间很想笑。 尹旭回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白衣男子走上前来,对尹旭说:“先生能与禽鸟交流的能力,可是天生?” 尹旭歪头想了想,说:“不全是天生……我从小就喜欢跟它们在一起,渐渐练就了这一能力。” 白衣女子接着道:“虽然我们族中的人都能与禽类交流,但凤凰是百鸟之王,天生孤傲,从来没有人能与之交流。先生刚才与凤凰幼鸟交流,当真是奇人。” 扈飞霜心想,凤凰不是普通禽鸟,它跟毕方一样,是异禽之一,尹旭是毕方的异禽附灵体,懂得异禽的语言,自然也就能与凤凰交流。 白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长长的白色羽翎,双手呈给尹旭,恭敬地说:“先生乃奇人,羽翎族诚邀先生加入,不知先生可愿意?” 尹旭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 白衣女子脸上露出傲色,骄傲地说:“我们羽翎族向来有圣恩眷顾,在北境三州地位非凡,只不过日常行事低调,先生若是未曾听闻,倒也在情理之中。掖州往南三百里,有一座悬浮在半空的浮岛,那是圣上赐给我们羽翎族的地盘。先生若感兴趣,可与我们一道,带着这两只凤凰幼鸟,一同回去。” 扈飞霜听到这话,她先是一慌,害怕有人要把她的人抢走;随后怒上心来,她狠狠地瞪了白衣女子一眼,杀心再起。 然而尹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又坚决地说:“不感兴趣。”他指了指树上的两只凤凰幼鸟,“雏鸟赢弱,若是现在带走,路上生了病,可不是小事。二位不如留在这山里,等两只幼鸟长得强壮一些了,再带它们走。而我,山野村夫一个,在这儿呆惯了,哪儿都不想去啦。” 扈飞霜听到尹旭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衣男子还想再劝,尹旭却摆了摆手,坚定地走向扈飞霜。他携了扈飞霜的手,与扈飞霜一同下山。 走了许久,扈飞霜始终沉默。尹旭察觉到她有些情绪,问她:“你还好吗?” “好着呢。”扈飞霜冷冷淡淡地说,“那什么浮岛,你若想去,你便去咯。” 尹旭却要摇摇头,“不去,我哪都不去。”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啊。你在这里,我去哪?”尹旭脱口而出。 扈飞霜笑了,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甜了好一会,她又想找些茬,伸手掐了尹旭一把,问他:“我刚才对那白衣女子出手,你救她作甚?” “以你出手的凶狠程度,非出人命不可,我当然要拦。” “你嫌我凶?” “没有……” “你有。”扈飞霜佯怒,走快了一步。 尹旭连忙追上她,解释道:“我说了没有。” 扈飞霜脚步突然一停,追上来的尹旭刹不住车,跟扈飞霜撞在一起。扈飞霜嘻嘻笑起来,伸手环上尹旭的脖子,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尹旭的眼睛笑成月牙状,他抱住扈飞霜的腰,亲了她左脸颊一下,又亲了她右脸颊一下。亲完脸颊还觉得不够,他又吻上了扈飞霜的唇,两个人吻作一团。 这火热的吻正在持续着,一个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这人脚步沉稳,扈飞霜一下就辨别出是个高手无疑。可不管他是不是高手,都打扰不到扈飞霜,她闭着眼睛,继续享受这个吻。 那脚步声近了,尹旭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放开了扈飞霜。这时两声干咳从他们身后传来,扈飞霜不爽地一转头,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八九岁的男人站在灌木丛之后,他身着青衫,气质儒雅,双眸深邃,略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男。 男人微笑着,朝二人轻轻一点头,礼貌地说道:“叨扰二位,万分抱歉。在下与朋友一行人前往柳枝寨,不想在此处迷了路,在下只好四处寻人问路。请问二位,可知柳枝寨在何方向?” “你们走过了。”扈飞霜说,她指了指那条下山的路,说:“先沿着这条路往山下的方向走回去,看到第三个岔路口时,往岔出去的那条小路走,一直走就可以看到柳枝寨寨门了。” 男人问到了路,向扈飞霜道谢。他微微躬身一揖,礼仪到位,却无丝毫谄媚。他朝扈飞霜和尹旭都颔了颔首,目光在扈飞霜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会,便转身离去了。 ※※※※※※※※※※※※※※※※※※※※ 开始搞事开始搞事。 石敬鸿 扈飞霜与尹旭回了小楼,发现赵宣在那里等她。见她回来,赵宣急匆匆走了过去。 “老赵?你怎么来了?”扈飞霜有些稀奇,平时赵宣很少来这里。扈飞霜跟孙骁和混久了,也喜欢喊赵宣作“老赵”。 赵宣对扈飞霜向来不少礼数。他冲扈飞霜揖了一揖,说:“盟主,有客人来。我们寨主请您过去一趟。” 扈飞霜将背上的背篓放下,问他:“什么客人啊?”她想了想,说:“寻常客人孙骁和随意差个人过来叫我就好了,这次却是你亲自来,那客人不是寻常人吧?” 赵宣点点头,“来人是云明城城主石敬鸿。” “哟。”扈飞霜来了兴趣,“北境三州三城之一的云明城?这老亲自来了?” 赵宣想了想,说:“是他亲自来了……额,石城主其实不算老。” “他干什么来了?” “一是带来了丰厚的见面礼要与盟主结交;二是邀请盟主参加一个月后在云明城举行的三城宴。” 扈飞霜感到奇怪,“以石敬鸿这等身份,这些事情派个手下来就好了,他居然亲自跑来我们这山沟,有些古怪。” “是有些古怪。” “孙骁和特地差你来叫我,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寨主让我对您说,如今云明、浮明、徽明三城势力各不对付,时局暗潮涌动,石敬鸿恐怕存了想要利用八十八寨的心思,她希望盟主一会找个由头把三城宴拒了,别去淌这趟浑水。” 扈飞霜没有明着回答赵宣要不要拒绝三城宴,她对石敬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催促赵宣带她过去。 尹旭突然开口,说:“要不要我和你一起?” “你去做什么?” “不知怎的,我有些不安。”尹旭眉头皱了皱。但他说不上来这份不安的感觉来自哪里。 扈飞霜觉得尹旭担心过头了。她没让尹旭同行,自己跟着赵宣去了。 到了柳枝寨的会客厅,扈飞霜一进门,看到那个身着青衣的男人,着实惊了一下,这人竟是刚才跟扈飞霜问路的人。 孙骁和为二人互相引荐,青衣男人居然就是云明城城主石敬鸿。 石敬鸿得知扈飞霜是八十八寨盟主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扈飞霜一向不擅长跟人寒暄,她新奇地盯着石敬鸿看,问道:“你不忙吗?怎么亲自来?” 石敬鸿的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琢磨不透这个土匪头头是个什么性情。 石敬鸿不觉得冒犯,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着回答:“正是因为事务繁忙,所以直到现在才得空拜访扈盟主。来得有些急,赶不上差人提前送拜帖。” “这山沟沟的,送什么拜帖?”扈飞霜道,“哎,你们那个三城宴,有什么好玩的?” 孙骁和扶额,大名鼎鼎的三城宴,多少江湖人士想要拿到入场券,扈飞霜这一问显得很没有见识…… 石敬鸿的几个随从在那偷笑,石敬鸿却毫无嘲笑之意,认真地对扈飞霜说:“其实也就是各位江湖朋友见见面,寒暄交流。扈盟主英名在外,我的好几位朋友,都想见一见扈盟主。” 扈飞霜迷惑:我有什么英名? 孙骁和张罗着在柳枝寨设下宴席,这宴席在柳枝寨算是最丰厚的档次,但不用想都知道,跟云明城的宴席标准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石敬鸿修养极好,他并未对菜品表现出任何挑剔,桌上有什么吃什么,还夸赞原牧山的食材是山珍野味,在云明城没这等口福。扈飞霜乐了,问石敬鸿是云明城好还是原牧山好;石敬鸿回答,原牧山上的山野田园之乐,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是奢侈。 席间石敬鸿又问起扈飞霜参加三城宴的意愿,扈飞霜想了想,给了他一个很敷衍的回答:“柳枝寨马厩中有一匹待产的母马,下个月小马即将出生,我得守着它,就不去了吧。” 石敬鸿大概没想到扈飞霜能找出这么敷衍的理由,他笑了笑,问:“扈盟主可有什么顾忌?” 扈飞霜耸耸肩,不说话。 “扈盟主没必要这么着急拒绝。”石敬鸿不急不缓地说,“扈盟主马厩中那匹待产的母马是什么品种?能得扈盟主如此重视,我是否有幸瞧一眼?” “普通品种。不过你若想瞧,吃完饭我可以带你去瞧瞧。”扈飞霜边嚼菜边说。 石敬鸿的几个随从都一脸不高兴,觉得扈飞霜对石敬鸿十分不敬。石敬鸿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对扈飞霜宽容得很。 吃完饭,扈飞霜还真带石敬鸿去马厩看马去了。那待产的母马不是什么稀有品种,普通的很,但石敬鸿仍能找出几个好词,将它夸赞一番。 石敬鸿说:“原来扈盟主是爱马之人。我府里新到了一匹汗血宝马,下月三城宴,扈盟主可以过来看看。” “没有兴趣。”扈飞霜淡淡地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石敬鸿话题一转,说道:“来之前我听过许多关于扈盟主的故事,可对扈盟主的出身,我仍是一无所知。三年前扈盟主出现在八十八寨,凭着高超武艺使八十八寨众匪臣服,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将曾经雄踞郁州的金家连根拔起,取代了金家的位置;之后又在郁州大办钱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很欣赏扈盟主的能力与才干。” 扈飞霜却说:“有什么可欣赏的?我听闻当年金家称霸郁州的时候,金铭远想要挤进三州三城的圈子,石城主却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由此可知,我做的这些事情,在石城主眼中,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石城主雄才大略,不应该想跟我这土匪结交才对。” 石敬鸿却哈哈大笑,自嘲道:“雄才大略?不过是依仗了祖上基业罢了。扈盟主无背景无家底,年纪轻轻就闯出这番天地,石某是真心敬佩。” 石敬鸿望了望四周一圈,说:“扈盟主在这原牧山上,风景极好,钱财不缺,又位居首位,日子很安稳吧?” “我现在过得确实很舒服。” “可原牧山太小了,我觉得以扈盟主的才能,不该被困在这里。”石敬鸿盯着扈飞霜的眼睛,说:“扈盟主为何不试试往外走,往外走,便知道外面还有一番天地。” 离别 石敬鸿离开后,孙骁和质问扈飞霜:“你为什么要答应石敬鸿的邀请,去三城宴。” 扈飞霜满不在乎道:“去看看嘛。” “厉害关系我不是让老赵告诉你了吗?如今云明、浮明、徽明三城各不对付,石敬鸿亲自请你去三城宴,恐怕目的并不单纯。石敬鸿是个老狐狸,表面上的平易近人、随和可亲,都是假象,他必定存了利用你的心思,你何必去淌混水?” “利用?”扈飞霜咂摸咂摸这个词,对孙骁和说:“从前有个人对我说,利用未必是个坏词,被利用,说明你有用。再说了,就算石敬鸿想利用我,我也不会白让他利用,我也想利用他啊。” “什么意思?” “孙骁和,如今云明城有钱庄吗?” 孙骁和一怔,说:“你想把我们的八通钱庄开到云明城去?” 八通钱庄,就是扈飞霜利用从金家夺过来的钱财开的钱庄,是八十八寨的共有产业,每年利润巨大。 扈飞霜点了点头,她朝孙骁和扬了扬眉,“是不是很有意思?” 孙骁和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坐到扈飞霜面前,对她说:“云明城、浮明城、徽明城内的所有产业,由三城各自掌控,朝廷都管不动,你倒想插一脚?” “试试嘛。我最近特别想折腾些东西,或许就像你说的,人闲久了,就想要动荡刺激。” 孙骁和知道拦不住扈飞霜,便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三城宴在一个月后,但石敬鸿希望我早些过去,说是要为我引荐些朋友。我答应他提前五天到达云明城。” “我让老赵跟你去吧,他处事圆滑,能帮到你。” “好啊。” 从孙骁和那里离开后,扈飞霜去找了尹旭,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但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尹旭的影子。 “跑哪里去了?”扈飞霜感到纳闷。 她忽然想到之前在山上遇到的两只凤凰雏鸟,心想尹旭爱鸟,他也许去看那两只幼鸟去了。这么想着,扈飞霜朝山上走去。 果不其然,扈飞霜在那颗梧桐树下看到了尹旭和那两个羽翎族的人。其中那个羽翎族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两只凤凰雏鸟,尹旭右手手掌覆在两只雏鸟之上,手掌心红光闪耀,好像正在使用他的火能量。那个羽翎族的女子在一旁站着,焦急地看着他们。 两只凤凰雏鸟本来在羽翎族男子的怀里奄奄一息,有了尹旭火能量的加持后,渐渐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两只雏鸟冲着尹旭叫,尹旭露出微笑,将它们接到自己怀中。羽翎族男子松了口气,对尹旭说:“多亏有先生在,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尹旭说:“两只凤凰雏鸟破壳之后,没有母亲的庇佑,暴露在外界中容易受惊,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死去。我的火能量似乎与它们母亲的气息同源。这样吧,这些日子由我照顾它们,直到它们适应外界。” 扈飞霜走到尹旭身旁,问他:“你要一直照顾这两只鸟吗?” 尹旭见到扈飞霜,露出由心而发的微笑,“你来了?” 扈飞霜拉着尹旭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道:“我有事对你说。” “什么事?” “先回小楼,回去再说。” “好。”尹旭对扈飞霜向来有求必应。 回了小楼之后,扈飞霜告诉了尹旭她将要前去云明城的事情,尹旭有些担心,但既然扈飞霜已经决定了,他也就不阻拦。 “你不拦我啊?”扈飞霜问。 “你想做的事情,我支持还来不及呢,拦你作甚?” 扈飞霜笑道:“你为何事事依我?” “不依你我依谁?” 听到这个回答,扈飞霜满意地笑了。她有些失神地摸了摸尹旭的下巴,随后那手指往上移,摸了摸他的唇。 “你喜欢我。”扈飞霜说。 “我爱你。”尹旭纠正她。 扈飞霜露出疑惑的表情,疑惑愈来愈重,最后变成了怀疑。她皱起眉,问尹旭:“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爱?为什么喜欢?” “这需要理由么?” “那……什么是爱?” 对于这个世纪难题,尹旭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又认认真真地回答扈飞霜:“我觉得爱脱胎于人的欲望,这欲望最开始是渴望身体的靠近,然后在靠近的过程中,心会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这个变软的过程十分美好又十分甜蜜。” 扈飞霜双臂环住尹旭,又问:“心要软到什么程度,算是爱?” “软到看到你就开心。” “还有呢?” “软到当看到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心疼。” “还有呢?” “软到你说的话,都想照着去做。” “还有呢?” “软到不想和你分开。” “还有呢?”扈飞霜还在问。 尹旭憋笑,目光柔软得仿佛能够溢出水。 “软到现在看着你,就像亲你。”他说。 扈飞霜嘻嘻一笑,抢先亲上了尹旭的唇。 “你要不要跟我去三城宴?”扈飞霜问尹旭。 “我倒是想去……可那两只凤凰雏鸟刚刚破壳,对外界不适应,情况不太好,后续若是严重了,可能会死。我要照顾它们。” 扈飞霜叹气,“知道你爱鸟如命,那你留在这吧。” 那日过后,扈飞霜开始为赴宴作准备。她让孙骁和把云明城、浮明城、徽明城的情况细细讲过一遍,尤其把其中较为关键的人物介绍清楚。出发的前几天,扈飞霜都处于一个兴奋的状态,几乎要血液沸腾。 出发的前一晚,在小楼里,扈飞霜和尹旭滚在床上,亲昵又热烈。 尹旭坐着,背靠着墙,扈飞霜坐在他的胯间;床脚吱呀呀地摇,两人身体合为一体,互相汲取对方的气息;细碎的声音交缠着,房中气氛旖旎。 激烈过后,二人躺在床上,扈飞霜靠在尹旭胸膛,尹旭抱着她。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相互抱着,听对方的心跳。 “我心里有些难受。”尹旭说。 “为什么难受?”扈飞霜问他。 “因为要许久不见你。” 扈飞霜心中一紧,酸楚的感觉蔓延,“我也难受。”她说。说完,扈飞霜心惊了一下,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分别几天而已,搞得这么矫情? 扈飞霜觉得自己变了。她支起身来,与尹旭对视。尹旭的眼珠黑漆漆的,如幽深的井,扈飞霜盯着他的双眸,觉得自己的心败给了这个人。 扈飞霜看了尹旭好久好久,然后紧紧抱住尹旭。她听到尹旭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于是嘴角泛起笑意,心想:是,自己输了,可尹旭也没赢。 第二天一大早,扈飞霜带着她的人出发了,徐若瑶也在其中。本来扈飞霜担心徐若瑶心思单纯,怕她被人算计,不想让她跟着,但是徐若瑶觉得扈飞霜的这一次出行危机重重,担心途中有人受伤,而她跟姜神医学了医术,如果真的有人受伤或者生病,她能帮上不小的忙,所以执意要一起去。 经过数日的行程,扈飞霜一行人终于接近了云明城的地界。扈飞霜站在山崖上远远地眺望云明城,她居高临下地看到这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被巍峨的城墙围绕着,城池内高楼耸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荣。 扈飞霜歪了歪头,目光中跳跃闪烁着一种叫野心的东西。 赵宣将石敬鸿送的请柬交给了城门的守卫,守卫见了请柬,立即将扈飞霜一人迎入城中。 一个叫蒙似的人把扈飞霜一行人安置在城中的云剑客栈里,他告诉扈飞霜,这间云剑客栈是城中最豪华的一间。 扈飞霜问:“城里有许多间云间客栈吗?” 蒙似回答:“大大小小有上百间。” 扈飞霜来了兴趣,问:“那除了云剑客栈,还有什么其他客栈吗?” “没有。” 扈飞霜恍然大悟,这云剑客栈在云明城中处于垄断地位。 扈飞霜想到孙骁和跟她说过的话——云明城、浮明城、徽明城内的所有产业,由三城各自掌控,便又问蒙似:“云剑客栈是你们城主的产业吧?” 蒙似回答:“自然是的。” 扈飞霜心想:这一年可得赚多少钱啊。 到达客栈时正好是饭点,客栈第一层设了酒桌,有几桌人正在喝酒饮食。扈飞霜一行人进入客栈,这些人长年呆在土匪窝,难得出来一趟,对什么都新奇,难免左看看右看看,四处张望。 徐若瑶扯了扯扈飞霜的衣袖,在她耳边说:“这客栈……好大啊。” 扈飞霜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客栈。” 两人虽是耳语,但这客栈中住的都是前来参加三城宴的江湖人士,各个身怀武功,扈飞霜与徐若瑶这两句对话难免被他们完完整整地听去了。 酒桌上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对自己同桌的同伴说:“这是哪个山里出来的?” 这个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伴轻声呵斥:“怎么能说人家是山里的?别乱说。” 声音更放肆了,继续道:“瞧这几位朋友的穿着打扮,想必都好几年没下过山了吧?” 扈飞霜一行人的穿着打扮与在座的人比起来,确实“村”了些,站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扈飞霜望向声音来源,眯了眯眼。其实这人说的并没有错,扈飞霜一行人就是从山里来的,几年中也确实很少下山,但他语气中满是轻蔑,这让扈飞霜十分不爽。 周凌(一) 扈飞霜看到他时,不知怎的刚才的怒气消了一半。原来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一张脸如玉削似的,脸上稚气未脱。在扈飞霜眼里,他的长相跟一个人有些相似——金怀钰。 扈飞霜走向他,佯装礼貌地问他:“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他身旁一人帮着回答道:“这位是周大宗师的孙儿,周凌周公子。” 周凌露出相当骄傲的表情,毕竟周大宗师的名号一打出来,没有人不毕恭毕敬的。 没想到扈飞霜一本正经地问:“周大宗师是谁?” 周凌脸色一变,周凌都身旁的人面面相觑,武学宗师周素,虽然已经去世,但江湖中谁人不知? “徽明城周素周大宗师。” 扈飞霜“哦”了一声,在脑海中飞速搜索这个名字。她忽然想到孙骁和的那个野男人父亲王酩,王酩在他的遗书上提到,他是徽明城名门之后,周弥恒是他的父亲,周素是他的大哥,王酩与周弥恒不和,所以离开周家,改了母亲的姓氏王。这么算起来,孙骁和还是这个周凌的堂姑姑了。 扈飞霜饶有兴趣地将双手撑在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凌的眼镜,对他说:“我认识你堂姑姑。” 周凌一懵,不知道扈飞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扈飞霜又说:“我跟你堂姑姑是至交好友,所以你也该叫我一声姑姑。我姓扈,叫扈飞霜,你叫我扈姑姑便可。” 周凌愣了好久,然后恼羞成怒,差点掀桌。 “好的大胆子,你占我便宜!”周凌憋红了一张脸,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扈飞霜说道。哪知他那根手指刚一指向扈飞霜,扈飞霜就迅速出手,捏住他的手指,使了点劲儿一折。周小公子哪里受过这种疼痛,“哇哇”大叫出声,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哎哟哟。”扈飞霜一脸平静地问:“你是不是快要疼哭了呀?” 周凌委屈巴巴又怒气冲冲地瞪着扈飞霜,扈飞霜看着他这模样,有些恍神——周凌身上的那股子稚气确实跟金怀钰很相似,不同的是金怀钰善于温柔攻势,善于示弱,而周凌像个爱发脾气的兔子,有些搞笑。 周凌眼泪都到眼边了,听扈飞霜这么一说,害怕被人笑,硬生生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扈飞霜见了,哧哧笑出声来。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一人喝道:“住手!”随后朝扈飞霜出拳。扈飞霜一手拖着周凌,另一手跟那人对招,仍得心应手。 周围的人看出扈飞霜的实力,均有些惊讶。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救下周凌。 扈飞霜抓着周凌往楼梯上拖,捏住周凌的咽喉,居高临下地对想要救周凌的人说:“哟,以多欺少?” 那些人站在楼梯底下,不敢冲动上前。带领扈飞霜一行人来的蒙似匆匆上前,跟扈飞霜谈判:“扈盟主,是否有些误会?您先放了周小公子,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扈飞霜冷笑:“我怕我这侄儿嫌弃我是山里来的土匪,不肯跟我坐同一桌呢。” 过了好几秒周凌才反应过来扈飞霜口中的“侄儿”是谁。他又怒又委屈,骂道:“谁……谁是你侄儿!” 扈飞霜看他憋红了一张脸,怪好笑的,忽然心情好了起来,不想跟他计较,便松开了他。跟周凌同行的人见周凌脱困,连忙上前来,检查周凌是否受伤。 扈飞霜大摇大摆地走过人群,在一张桌前坐下,对蒙似喊话:“不是要坐下来谈谈吗?我坐下了哟。” 蒙似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倒是周凌气鼓鼓地瞪了扈飞霜好久,然后气冲冲地坐到了扈飞霜对面。 扈飞霜不说话,只是看他。 蒙似为二人相互介绍:“这位是徽明城周家的公子周凌,周素老前辈之孙;这位是八十八寨盟主,扈飞霜。” 周凌“哼”了一声,小声道:“果然是土匪。” 扈飞霜一本正经地说:“你那堂姑姑也是土匪。” 周凌(二) 周围的人听扈飞霜总是在说什么堂姑姑的,只觉得好笑,纷纷偷笑起来。周凌脸皮有些薄,脸一下就红了。 此时扈飞霜又觉得周凌爱脸红的毛病有些像尹旭。 蒙似又为扈飞霜介绍了在场的其他人,介绍到一个叫牛越的人时,说到他不光是一个用剑高手,还是一个铸剑高手,他手中拿着的流光宝剑,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扈飞霜目光在那把流光宝剑上瞟了瞟,心血来潮问道:“你的流光宝剑锋不锋利?” 牛越的铸剑术远近闻名,没有人敢质疑他铸的剑锋不锋利。牛越像看白痴一样看向扈飞霜,趾高气昂地说:“比我手中这把流光宝剑更锋利的剑,还没有现世。而且我敢放话,未来如果真有比流光宝剑更锋利的剑,也一定是经我的手造出来的。” 扈飞霜道:“那正好,我手中也有一把剑,想跟你这把流光宝剑比一比。” “你尽管拿出来比。”牛越说。 扈飞霜拿出了一把白骨做成的剑,剑身通体雪白,这是她受白骨吊坠指引得到的驳骨剑。牛越看到这把不伦不类的剑,顿时笑了,这剑由白骨铸成,是把钝剑,压根没开锋,更像一个装饰品而不像武器,扈飞霜居然要拿它来跟流光宝剑比锋利? 扈飞霜手握驳骨剑剑柄,用它指向牛越,示意牛越出剑。牛越笑道:“扈盟主,如果我不小心将您这漂亮的装饰品弄碎了,您可不要心疼呀。” 扈飞霜说:“你尽管出剑。” 牛越神气地拔.出流光宝剑,剑起剑落,一气呵成。“铛”的一声巨响,刹那过后,围观众人爆发出惊呼,牛越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脸色难看至极,连连摇头,连声说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只见驳骨剑剑身隐隐约约闪耀着妖冶的光芒,与流光宝剑正面撞击后,它丝毫无损;而牛越手中的流光宝剑,已断成两段。 扈飞霜得意地一笑。她感到有些累了,想要上楼去客房休息。她刚踩上楼梯时,忽然想到孙骁和嘱咐过她的,出门在外要懂礼貌,于是她又退了回去,走到牛越面前,对他说了一句:“多谢试剑。” 扈飞霜的举动在牛越看来像是示威,牛越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扈飞霜不管他,叫蒙似带路,带自己的人去客房。 扈飞霜一行人安顿了下来。本来蒙似想给扈飞霜单独安排一间房间,但扈飞霜不同意,她要徐若瑶来跟她住同一间房。 房间安排好后,蒙似告诉扈飞霜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他来接扈飞霜去石敬鸿府上,石敬鸿特地在府中设了宴席招待扈飞霜。 蒙似走后,扈飞霜和徐若瑶倒在床上小声讨论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跟两个好奇的女儿家没什么区别。 徐若瑶问扈飞霜:“阿离,你为什么说你认识周小公子的堂姑姑啊?” 徐若瑶不知道孙骁和跟周家的关系,扈飞霜觉得跟她解释一番也挺复杂的,便随口糊弄过去:“不认识,我就逗逗他。” 徐若瑶咯咯笑起来,说:“阿离你真好玩。你说你是周小公子姑姑的时候,我一直在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内伤?你知道什么是内伤?”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是内伤啦?我可是学医的,姜神医的关门弟子!” “了不起了不起。”扈飞霜笑道。 徐若瑶又神气地补了一句:“是姜神医唯一一个关门弟子。”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悄悄话,不久就到了晚上。扈飞霜窜出门,在云剑客栈里乱逛。云剑客栈造得极大,一楼二楼是餐桌茶室,还有听曲的地方,三楼到六楼全是客房。扈飞霜去了二楼听曲的台前,看台上的青衣咿咿呀呀地唱,她听不出个什么好来,只觉得兴趣阑珊。 扈飞霜准备回去,走的时候没看路,跟一个人迎面撞上,那人“哎呀”一声,扈飞霜定眼一看,嘿,原来是周凌。 扈飞霜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侄儿你好。” 周凌听到“侄儿”两个字,瞬间炸毛,一张玉削似的脸拉了下来,冲着扈飞霜“呸”了一声,骂她“土匪”。 “哟。”扈飞霜一个跨步挡在周凌面前,说:“你怎么骂人啊。” 周凌抬起下巴,说:“骂的就是你。” “这么对待长辈,不礼貌哟。” 周凌跳脚:“我呸!长辈你个头!” 扈飞霜觉得他骂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周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说:“你有病吧?” 扈飞霜抬手摸了一把他的头,戏谑道:“怎么能说你扈姑姑有病呢?” “呸,呸,呸!”周凌快被扈飞霜给气死。 这时周凌的一个随从走上前来,对周凌说:“小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回房间休息吧,明早还要去伶仃府赴宴,石城主第一次在自己的府邸中设私宴,就邀请了小公子前去,可见石城主对小公子的看重。小公子的身份与一些旁门左道不同,所以无需跟某些人计较。” 伶仃府,即石敬鸿的私人府邸。这名字听起来有些不吉利,扈飞霜曾好奇过这个名字的由来,赵宣告诉扈飞霜,石敬鸿今年三十九岁,有过一个妻子,在他三十岁那年过世了;石敬鸿与亡妻有一个儿子,在前年也过世了,过世时那孩子才十六岁;石敬鸿常常自嘲,自己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四十未满,妻儿又相继离世,他从此孤苦伶仃,与孤家寡人无异,于是便把最大的一处私人府邸改名叫“伶仃府”。 周凌听随从这么说,随即露出骄傲的表情,对随从说道:“也是,住在这间云剑客栈的人,虽说都是石城主的客人,但客人与客人之间,又有所不同。石城主的伶仃府可不是谁都能去的,石城主明日热情邀约,我也要好好准备才是。”他这话虽然是对随从说的,但其实是说给扈飞霜听的。 扈飞霜听完,立即说道:“明天的伶仃府私宴石敬鸿也邀请我了。正好,明天咱俩结个伴,一起过去,如何?” 周凌气得鼻子都歪了,“不如何!”他赌气道,转身走了。 扈飞霜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觉得好玩又好笑。 ※※※※※※※※※※※※※※※※※※※※ 啦啦啦~ 伶仃府私宴 第二日,伶仃府。 扈飞霜是最早到达伶仃府的,原因是石敬鸿特地提早派人去接她。 石敬鸿亲自陪扈飞霜在伶仃府的园林中走了一圈。伶仃府的园林很大,绿荫遮天,布景低调又精致,有几处曲径通幽之景,让扈飞霜连连称奇。 石敬鸿说这里的园林是仿造江南园林所造,整个北境只此一处。至于江南在哪里,那是扈飞霜所不能想象的遥远之地了。 石敬鸿跟扈飞霜介绍了许多园林设计,比如美人靠,比如拱门,比如花窗,比如水榭。扈飞霜听得一知半解,觉得十分高深。 石敬鸿态度很随和,他很会聊天,跟扈飞霜谈天说地从不冷场。聊着聊着,二人说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石敬鸿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天那位公子是扈盟主的夫婿么?可我并未听闻扈盟主有婚配。” “不是夫婿。”扈飞霜想了一圈,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介绍尹旭,然而她懂得的词语有限,想了半天,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了两个字:“姘头?” 石敬鸿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扈盟主……是位不羁之士。” “待会来赴宴的都有些什么人?”扈飞霜问石敬鸿。 “都是三城名士。扈盟主与他们结交,多多益善。”石敬鸿回答。 扈飞霜想到周凌,有些想笑,她问石敬鸿:“那个周凌,也是三城名士吗?” “周小公子是徽明城周大宗师的孙儿,扈盟主与他见过了?” “见过了。” “周小公子自小聪慧,扈盟主对他印象怎么样?” 扈飞霜一本正经地回答:“稚嫩中透露出一丝搞笑。” 石敬鸿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回答,哈哈大笑起来,“跟扈盟主聊天真有意思。” “跟你聊天也挺有意思的。”扈飞霜说。 时辰不早了,今日参加私宴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石敬鸿与扈飞霜来到花园,午宴在此处举行。 花园中绿树成荫、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掩在茂密的枝叶中,伴随着虫鸣鸟叫,颇有些出世的味道。 来人皆赞赏石敬鸿这个花园的布置,唯有扈飞霜不懂欣赏,说了一句:“这样的树原牧山上到处都是。” 周凌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嘀咕道:“这哪是你那荒山野岭比得了的。” 石敬鸿却说:“原牧山我去过一次,景色是极美的。” 石敬鸿又问周凌:“游城主可好?” 提到这个人,周凌脸色不太好看,说道:“游一鸣,他就那样吧。” 这时周凌身旁的随从小声提醒他:“……是游城主。” 周凌嘴巴一嘟,生气道:“什么城主,我可不叫他城主,他哪里配当城主了!” 扈飞霜记得这个名字,谢灵安曾跟她说起过这些人。游一鸣是周素的徒弟,周素死后,游一鸣继任了徽明城城主。 扈飞霜心想:看周凌这个反应,游一鸣不太得人心啊。 周凌继续骂:“游一鸣就是一个掉钱眼里的贪婪鬼。” “哈哈哈哈。”扈飞霜笑出声来,“他怎么掉钱眼里了?”她问周凌。 “游一鸣独自把控徽明城的产业。” “据我所知,三城产业都是被各自城主把控的吧。” “不一样。”周凌气道,“同样是把控产业,石城主做的是控价,而游一鸣却由着他手下的人任性提价。徽明城的钱庄,才半年的时间,汇率就翻了一倍,简直胡来。” 扈飞霜听到这话,眼珠子骨碌一转。 扈飞霜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茶,问道:“他的钱庄黑,换一家不就行了。” “徽明城内只有他那一家钱庄!”周凌说,“外边的资产若要与徽明城内流通,非经过他的钱庄不可。” “周小公子还懂生意?”扈飞霜又问。 “怎么不懂了?”周凌怕扈飞霜小看他,顺口算出了徽明城的一年的资金流通账目,扈飞霜心中小小惊讶了一下:原来这周小公子并非纨绔子弟,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 私宴算是进行得顺顺利利和和气气,其他客人走后,石敬鸿留了扈飞霜,诺大的花园中,两人相对而坐。 扈飞霜看着石敬鸿冷笑,问:“石城主有什么事吗?” “扈盟主刚才可听周小公子所说,徽明城游城主不顾反对,调高钱庄汇率,结合徽明城一年与外界资金流通的数目,算起来,可是一笔大钱呢。游城主自己囊中鼓鼓,却不顾其他人怨声载道,石某人有些看不下去。” “你想说什么?” “听说扈盟主的八通钱庄遍布郁州。” “是。” “有没有往外开的想法?” “往哪开?” 石敬鸿笑了笑,他不跟扈飞霜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徽明城。” 扈飞霜笑了笑,“为什么?” “游城主做事不厚道,徽明城中有我的不少好友,他们请我帮忙。可三城有规矩,互相不插手各自的事务。但朋友的忙我不能不帮,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往徽明城中引入三城之外的钱庄。比如扈盟主的八通钱庄。” 扈飞霜问石敬鸿:“石城主这么做,只是为了帮朋友的忙?我看不是吧,石城主有没有在其中获利呢?” 石敬鸿笑道:“石某人在其中不获利,只是为了帮朋友的忙,仅此而已。” 扈飞霜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说:“我在郁州之外没有势力,要做成这件事,可能需要石城主的帮忙。” “这是自然。其实石某人和朋友们已经想出了计策,只需扈盟主配合便可。扈盟主多开一条商路,何乐而不为呢?” “多开一条商路,我当然乐意了。”扈飞霜说。 从伶仃府回来,扈飞霜刚进云剑客栈大门,迎面就撞上了周凌。扈飞霜看见周凌,笑嘻嘻地上前拦他。 周凌刚想骂她,扈飞霜抢一步说:“你怎么不叫扈姑姑?” “姑姑你个头!” 扈飞霜忽然把脸一板,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对周凌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弄倒游一鸣的钱庄?” 周凌佯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听说周小公子身为周大宗师的孙儿,对武学兴趣不大,却对经商颇有天赋。徽明城需要与外通商的产业,周小公子均有涉足,游一鸣提高汇率,等于变相吞了周小公子的财,是不是?” 周凌不说话,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扈飞霜。 扈飞霜又说:“石敬鸿说他为了帮他在徽明城中的朋友的忙,打算助我的八通钱庄进驻徽明城。如果我没猜错,周小公子就是石敬鸿的‘朋友’之一吧。” 周凌却说:“你就不怕我是游一鸣那一党的?你把石敬鸿的计划告诉我,不怕我跟游一鸣告密,坏你们好事?” 扈飞霜风轻云淡地摇摇头:“你不会的。你若真是游一鸣那边的人,石敬鸿断然不会请你来参加此次私宴。” 周凌没有反驳扈飞霜,等于默认了。过了一会,他露出天真好奇的表情,冲扈飞霜眨眨眼睛,小声问她:“问你一个问题哦,你那八通钱庄,每年挣多少钱啊?是不是比我挣得多多了?” “哎哟,这个我记不清了,哎,你那堂姑姑对帐目比我熟悉,下次你去问问她。”扈飞霜逗他。 周凌听扈飞霜又在说什么“堂姑姑”,觉得扈飞霜在耍他,“唰”的一下拉下脸,生气走了。 扈飞霜心情很好,背着手在云剑客栈一二楼乱逛。二楼唱曲的台子上,青衣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唱完一曲,台下的人纷纷鼓掌,扈飞霜觉得无趣得很,翻了个白眼。 “扈盟主不喜欢听曲?”这个白眼被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看到了,男子居然认识扈飞霜,他走到扈飞霜身边询问。 这男子身材颀长,一头乌丝未全部束起,随意地披在身后;他的气质是静雅的,相貌可用“秀美”一词来形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远处的雪山、天上的白云,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好看。 好看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扈飞霜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开口问他:“你是谁?” 男子抿嘴一笑,静雅地朝扈飞霜一揖,说:“浮明城,苏辞慕。” “你为何认识我?” “扈盟主刚到此地的时候,我在二楼。” “当时我们在一楼打架,你在二楼看热闹呢?”扈飞霜问他。 苏辞慕嘴角笑意不减,微微颔首。 “能请扈盟主喝一壶茶吗?” 好看的人的邀请总是让人无法拒绝。扈飞霜爽快地答应了。 苏辞慕定了一个安静的雅间,雅间的桌上摆着一整套茶具。苏辞慕为扈飞霜泡茶,为扈飞霜讲茶道,扈飞霜听不懂,也不会品茶,苏辞慕并不感到意外,一派泰然。 “今日石城主是不是邀请扈盟主去伶仃府私宴了?”苏辞慕问扈飞霜。 “是。”扈飞霜回答得很爽快。 “我听说这次是石城主亲自把扈盟主请出山的。” “是。”扈飞霜静静地看着苏辞慕卖的什么关子。 “石城主想让扈盟主把八通钱庄开到徽明城里去。”出乎意料的,苏辞慕开门见山地说话,没跟扈飞霜卖太多的关子。 “是。” 苏辞慕笑了笑,“扈盟主可知道石城主为何要这么做?” “他说帮朋友。” 苏辞慕轻轻摇了摇头,“不。石城主是想自己得利。游城主性子嚣张,他与石城主并不对付。让八通钱庄进驻徽明城,若能挤掉游城主的钱庄,在石城主看来,等于砍掉对手的一条手臂。” “他们对不对付,他们谁能得利,我都不管。我只知道,如果这件事成了,是我开了财路。” 苏辞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他的眼眸颜色不深,如琉璃、似珍宝,这名贵珍宝似的眼睛望向扈飞霜,目光中透露出些许诱惑。 “扈盟主想不想多一条财路?”苏辞慕问。 “怎么多一条财路?” “除了徽明城,云明城的钱庄生意,扈盟主有没有兴趣也掺一手?” 三城宴(一) 扈飞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出来,完全就是坐收渔翁之利来了。 她与苏辞慕谈了许多,得知苏辞慕背后的人是已故浮明城城主骆隐霞的遗孀鱼落雁。浮明城的情况比较复杂,城内分了三个武功派系:鹰派、鹿派、狼派,鱼落雁长袖善舞,在三个派系中游走,令其相互牵制,保持平衡。扈飞霜问苏辞慕他属哪一派,苏辞慕微笑摇头,说他哪一派都不是,鱼落雁是他舅母,他是鱼落雁的心腹。 苏辞慕走后,扈飞霜越想越觉得有趣,她去找了赵宣,赵宣得知今日发生的两件事后拍手叫好,说三城争斗,八通钱庄这次的渔翁之利,收得丰厚。两人一番商议,决定之后由赵宣跟苏辞慕接头,石敬鸿那边依旧是扈飞霜联系。浮明城苏辞慕的计划触及石敬鸿的利益,所以要对石敬鸿隐瞒。 这日,石敬鸿又邀请扈飞霜去伶仃府做客,二人在园林中散步过后,在凉亭中小作休息。凉风习习,扈飞霜四处看了看,问石敬鸿:“为何园中全是梧桐树?” 石敬鸿淡淡地说道:“我的亡妻,名字中有一‘桐’字。” 提到“亡妻”二字,不知怎的,扈飞霜突然想起了萧景山和严如歌。她饶有兴趣地问石敬鸿:“你妻子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这话问得相当无礼,石敬鸿抬眼,说:“扈盟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扈飞霜耸耸肩,“好奇,问问。” 石敬鸿无奈地摇摇头,说:“小桐死后,每个人在我面前提起她,除了安慰还是安慰。扈盟主是头一个这么敢问的人。” 扈飞霜歪着头,追问:“所以到底有没有关系?” 石敬鸿把目光移开,望向远方,轻叹了声气,说:“或许……有。” 扈飞霜笑了,“或许?这是什么回答?” 石敬鸿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说道:“有。有关系。” 扈飞霜的八卦之心瞬间被点燃。 “我与小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成亲是水到渠成之事。可成亲之后,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触碰不到彼此。小桐自尽前那段时间,她一直精神郁郁,可我忙于其他事务,竟一直忽视了她……她吞金自尽后,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段时间多回家陪陪她,缓和我俩之间的关系,或许结局会完全不一样。” 扈飞霜又问:“既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怎么会愈行愈远?” 石敬鸿苦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哪里错了。或许就如诗人诗中所说,至亲至疏夫妻。小桐死后,我的儿子连成对我始终怀恨,父子关系崩裂,我想,这就是我的报应吧。” 扈飞霜想起来石敬鸿的儿子也已经死了,便好奇地问:“你那儿子石连成又是怎么死的?” 石敬鸿看了看扈飞霜,说:“扈盟主,若是换作别人一连问这样的两个问题,一定会被我请走。但你是例外。” 石敬鸿的左手拇指上套着个玉扳指,他来回转动那枚玉扳指,道:“我儿连成之死,跟浮明城鱼落雁有莫大的关系。” “鱼落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城宴上,鱼落雁也会到场,到时扈盟主就知道了。”石敬鸿说。 三城宴的前一天,扈飞霜将驳骨剑取出,在窗边阳光下擦拭。徐若瑶走入房中,悄咪咪地蒙了扈飞霜的眼睛。扈飞霜笑嘻嘻地将徐若瑶的手拿开,然后去挠她的痒,两个人闹作一团。 徐若瑶被扈飞霜压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地说:“阿离,阿离,三城宴你带我去好不好?” “当然好。”扈飞霜爽快地答应,她躺到徐若瑶身边,说:“三城宴只有你跟我去,其他人不去。宴会上不会□□定,你切记紧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半步。” “为什么会不安定?为什么赵宣他们不去?”徐若瑶眨着一双大眼睛问。 扈飞霜捏了捏她的脸,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明天就知道了。” 很快就到了三城宴当日,扈飞霜携着驳骨剑,只带了徐若瑶入宴。扈飞霜只参加过两类宴会,一类是在冰窖魔窟赐刀大会过后萧景山举行的庆功宴,气氛压抑又怪异;一类是在原牧山上的聚会,大伙儿凑在一起,怎么热闹怎么来,什么规矩也没有。三城宴与这两种宴会都不一样,气氛虽然一派和乐,但礼仪繁多,扈飞霜和徐若瑶两人都有些懵。旁人见到她们在宴会上不知所措的模样,偷偷发笑,徐若瑶有些无地自容,但扈飞霜每次都不管不顾地瞪回去。 客人陆陆续续入了席,扈飞霜见到她正对面的席位还空着,席位上的名牌上写着鱼落雁的名字。 原来鱼落雁坐我对面。扈飞霜想。 她正这么想着,石敬鸿便来了,他是这场宴会的东道主,每位客人都要招待到位。他来到扈飞霜的桌前,与扈飞霜寒暄几句,忽然,他向鱼落雁的座位方向使了个眼色,扈飞霜先是一愣,随后了然——这人故意将鱼落雁的座位设在自己对面,便是要让自己好好看一看鱼落雁。 大家都入了席后,鱼落雁才姗姗来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传来,香风阵阵,一华服女子被前呼后拥着到来。从她出现在宴会上的那一刻起,宴会上所有男人的目光全都黏在了她的身上,有人明目张胆地望,有人偷偷侧目地瞟。 鱼落雁落座后,扈飞霜朝她看过去,第一眼看到她怀里还抱着只雪白的猫,心里“哟”了一声——还抱了个猫。 扈飞霜的目光往上移,看到鱼落雁的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见着神仙了。 肤若凝脂、面如桃花、娉娉袅袅、婀娜多姿……所有形容美人的词语堆叠起来用在鱼落雁身上,那都是远远不够的。她极美又极魅,别人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她却懒洋洋地斜倚着,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勾人的诱惑;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往周围望了一圈,与她目光相触的人都禁不住脸红心跳——太美了,太美了。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扈飞霜身上,或许是因为见着了生人,她感到有些好奇,便歪了歪脑袋,用天真又妩媚的眼睛盯着扈飞霜看,像极了一只美狐。 三城宴(二) 三城宴对于扈飞霜和徐若瑶来说简直枯燥得不能再枯燥。那些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好好的一句话非要扩展成长篇大论,扈飞霜和徐若瑶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没听懂。 就在扈飞霜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她顺着这目光寻过去,正好与鱼落雁四目相对。鱼落雁盯着扈飞霜看,充满了好奇。 扈飞霜感到古怪,她想鱼落雁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 手边的驳骨剑闪了闪微光,扈飞霜奇怪地看了一眼驳骨剑。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清香传来,似乎是青草的香味,又像是花香,这香味带着隐约的诱惑,扈飞霜气息一屏,觉得心跳有些快。扈飞霜往鱼落雁的脸上瞟了瞟,发现鱼落雁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是哪一家的女侠?”鱼落雁轻轻咬了咬嘴唇,她望着扈飞霜,仿佛有些羞怯,“从前没见过呢。” 石敬鸿介绍道:“八十八寨盟主,扈飞霜。” 人群中有人发出轻蔑的声音,可鱼落雁与他们相反,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透露出崇拜之意,她将猫给旁边的侍者抱着,自己轻提裙摆,轻快地走到扈飞霜面前,自然流露出天真的模样。 “原来是扈盟主,我可算见到你啦。”鱼落雁的眼睛笑起来时弯得像月牙儿似的,她拍了拍手,说,“我时常在想以一举之力统一八十八寨好汉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终于见到了,我心里开心。”她亲昵地拉起了扈飞霜的手,问:“扈盟主几时到的,有没有兴趣去我们浮明城做做客?” 扈飞霜心中暗笑:你派苏辞慕来与我结交,必是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如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扈飞霜没接鱼落雁的话,鱼落雁却不觉得尴尬,她看到了扈飞霜手边的驳骨剑,“呀”了一声,说:“扈盟主的佩剑好生奇特,可否让我看看?” 鱼落雁想看,扈飞霜便把剑递给了她。鱼落雁的手指拂过剑身,驳骨剑上显现出一道忽明忽暗的闪光。 扈飞霜眼睛一眯:驳骨剑对她有感应,莫非这个人跟异兽有些关系? 人群中有人说:“这把剑斩断了牛越所铸的流光宝剑!” 鱼落雁听闻,用纤细的手指捂住嘴巴,露出惊讶又崇拜的表情,问扈飞霜:“是真的吗?” 扈飞霜点点头。鱼落雁像抚摸珍宝似的抚摸驳骨剑,羞怯地看着扈飞霜,问:“扈盟主能把宝剑借给我一会吗?只需一小会。” 扈飞霜点头答应:“自然可以。” 鱼落雁抱着驳骨剑走向坐席中的一名男子,男子浓眉大眼,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神气十足,便是徽明城城主游一鸣。 鱼落雁走到游一鸣面前,美目婉转,说道:“上次有幸得见游城主的佩剑,吹毛立断,锋利无比,我很好奇,扈盟主的剑,能不能比过游城主的剑?” 游一鸣微抬下巴,道:“若光论我的佩剑,没什么稀奇的,世上比它锋利的兵器多了去了。” 鱼落雁道:“可那日我见到游城主用它连斩十把利剑,它却丝毫未损。” 游一鸣得意道:“那日如果换作别人来使这把剑,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鱼落雁好奇地冲游一鸣眨眼睛,问:“这是为何?” “剑没什么稀奇,但在我手上时,我会催动紫岚功,这时在剑上就会形成一层类似屏障的真气,使原本平平无奇的剑威力无双。” 石敬鸿惊喜道:“紫岚功?是新创的武功吗?我记得游城主新创浮游剑法是在三个月前,短短三个月时间,游城主竟又创了一门武功吗?游城主在武学上的天赋,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石敬鸿说完,宴会上的人也纷纷附和,一人一句连番夸赞,游一鸣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 “真有这么厉害?”在一片夸赞声中,扈飞霜的质疑声显得尤为突兀。 扈飞霜双手抱臂,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游一鸣,这让游一鸣十分不舒服。 “你真有这么厉害?”扈飞霜又问了一遍。 游一鸣瞥了一眼扈飞霜,并不回答她的话,用沉默来表达对扈飞霜的蔑视。 扈飞霜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到游一鸣面前,游一鸣比她高,扈飞霜虽是仰视游一鸣,气势上却丝毫不输。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扈飞霜问游一鸣。 眼见着游一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石敬鸿连忙上前来打圆场,“扈盟主有所不知。”他说道,“游城主是位武学奇才,特别喜欢钻研新的武学,每次新创的武功都让人大开眼界、拍手叫好。” 扈飞霜却撇撇嘴,说:“不过是催动自身内力,在武器上加一层屏障,使武器变得更加坚利而已,没什么稀奇的,我也能做到。” 此话一出,一阵天真烂漫的笑声传来,是周凌。周凌白白净净的脸蛋笑得跟太阳似的,他对游一鸣说:“师叔,扈盟主说您的紫岚功平平无奇呢。” 周凌和游一鸣向来不对付,周凌看似天真,实际上鬼心思不少,表面上对游一鸣毕恭毕敬,但时不时出言激怒游一鸣,又或者暗戳戳挤兑游一鸣,反正游一鸣不痛快,周凌就痛快了。 周凌无视游一鸣越来越黑的脸,继续装天真,说道:“师叔,您可遇到对手了。我听说扈盟主也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 人群中有人道:“周小公子,天才二字呢,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游城主的实力有目共睹,可这位扈盟主的实力,大伙儿都没亲眼见过呀。” 另一人笑着说:“哎,也不能这么说,扈盟主嘴皮子上的实力,刚才不是见识过了吗?” 此时人群中发出阵阵哄笑,扈飞霜身旁的徐若瑶气不过,“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反驳时,扈飞霜却拉住了她,示意她坐下。徐若瑶心中奇怪,她清楚扈飞霜的性子,最是受不得气,如今怎么忍气吞声起来了? 扈飞霜难得一见地好声好气说话道:“游城主与我有些像。” “怎么说?”游一鸣问。 “都是武学天才。”扈飞霜此话一出,顿时哄笑阵阵,世人均以谦逊为美德,“天才”这两个字,只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如果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了,是要被笑话的。 “都是开钱庄的。”扈飞霜继续说,“游城主,我偶有听闻您家钱庄的汇率,比我的八通钱庄高出不少。这可就怪了,为何那么多人仍然愿意去您的钱庄,而不来我的。” 八通钱庄只在郁州开,而徽明城的钱庄由游一鸣垄断,徽明城内的人只有一个选择。扈飞霜不是不知道,她这是在明知故问。 游一鸣道:“历史久远的、根基更深的东西,自然比小门小户野路子更值得信赖。” 扈飞霜嘻嘻笑道:“我的八通钱庄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野路子。” 这时鱼落雁说道:“哎呀,话题怎么岔开那么远了呢?我只是想看看扈盟主的佩剑与游城主的谁的更锋利而已呀。” 她将驳骨剑还给扈飞霜,拉着扈飞霜的手走到会场中央,又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游一鸣,对游一鸣说:“咱们今天这宴会有些平淡了,我瞧着大伙儿都还绷着,不敢放开了玩,不如游城主与扈盟主比比剑,热个场子。” 游一鸣笑道:“也就只有你敢让我热场子。” 游一鸣跟鱼落雁说话时,收去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姿态,语气中隐约带有一丝亲昵。鱼落雁掩嘴偷笑,媚眼如丝,轻飘飘地瞟了一眼游一鸣。 游一鸣的随身仆从将一把纯黑的利剑交到游一鸣手上,游一鸣向扈飞霜亮剑。 “等等。”扈飞霜说,“比剑若是没个花头,那就没意思了。” 石敬鸿笑问:“扈盟主想要什么样的花头?” 扈飞霜放话:“刚才游城主说我的八通钱庄是小门小户,我不服气。这样吧,若我比剑赢了,游城主许八通钱庄在徽明城落个脚,好好看看八通钱庄是不是小门小户。” 游一鸣脸色一黑。 周凌却拍手道:“好玩,好玩,这个花头好玩。” 石敬鸿笑道:“扈盟主这个花头要得好,却不知有没有胜算拿到?” 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了许多恭维游一鸣、质疑扈飞霜的声音: “我看不太行……” “就是,游城主的实力有目共睹,扈盟主是不是托大了些……” “紫岚功我有幸见过一次,精妙至极,不得不服。扈盟主怕是没什么胜算……” …… 这些声音越来越多,游一鸣听在耳中,难免自傲。 鱼落雁向游一鸣投去崇拜的目光,她相貌本就极美,如今目光流转、满是崇拜地望着一个人,任谁都抵挡不住。 “游城主不如应了扈盟主吧。”鱼落雁笑着说,随后她走到游一鸣身旁,在他耳边轻飘飘地低喃:“反正在我看来呀,游城主胜算十足呢。” 游一鸣飘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 “这花头应下也无妨。”游一鸣对扈飞霜说,“那我也得跟扈盟主要一个花头。” “你说。”扈飞霜道。 “扈盟主若是比剑输了,就请回到山中,再也别出山。”游一鸣阴冷说道,他是个记仇的人,刚才扈飞霜对他出言质疑,折他面子,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扈飞霜犹豫了一下,在游一鸣眼里,扈飞霜这份迟疑让他更加信心满满。 “扈盟主怕了?”游一鸣问。 扈飞霜看了游一鸣许久,然后笑了。“不怕。我有什么怕的?”她说道。 众人散开,场上只剩下扈飞霜与游一鸣,二人同时亮剑,游一鸣催动紫岚功,一层紫气包裹住剑身,霎时间紫气东升、气势汹汹。反观扈飞霜手中的驳骨剑,始终平平无奇、暗淡无光。 两把剑相击,发出巨响,那响声震耳欲聋,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光芒,一直暗淡无光的驳骨剑在触到游一鸣配剑的那一瞬间,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白光,将紫光吞噬。 待白光散去,人们看清场上的结果后,惊叹声连连响起。 游一鸣僵立在场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断成两段的佩剑,脸色难看到极点。而扈飞霜气定神闲地往丝毫未损的驳骨剑上吹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看了游一鸣一眼。 ※※※※※※※※※※※※※※※※※※※※ 我好像断更了好久。。。 又是跳槽,又是搬家,现实生活好难,来虚幻世界放松一下。 左右得利 游一鸣知道这下损失大了。但他允诺给扈飞霜的花头在场这么多人都做了见证,身为堂堂一城之主,一诺千金,不可能再反悔。游一鸣气不过,黑着脸走了。 三城宴照常进行,快到结束的时候,石敬鸿把扈飞霜请到人少的地方,微笑着对她说:“恭喜。” “恭喜什么?拿了个花头而已,这钱庄在徽明城内要怎么开还不知道呢,我不太懂你们的规矩。” “在三城内开钱庄,规矩确实多一些,不过请放心,石某会全程指导。” “这可是你说的。”扈飞霜得了允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扈飞霜走了之后,鱼落雁抱着她那只白猫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 “石城主,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鱼落雁笑眼弯弯,勾魂诱惑。 “骆夫人。”石敬鸿朝鱼落雁点了点头,态度和善,“刚才多谢骆夫人帮忙。” “小事一桩,石城主跟我客气什么呢?”鱼落雁笑道。 鱼落雁说完,就走近了石敬鸿,美得不像话的一只手伸出来,想要去挽石敬鸿的手臂。石敬鸿迅速一躲,说:“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些的。” 鱼落雁不恼,她坦然自若地收回了手,又嗲声嗲气地说道:“石城主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 石敬鸿不愿理她,转身想要到回座位,鱼落雁却在他身后冷不丁说了一句:“连成的祭日快到了吧?” 石敬鸿脚步一顿。 鱼落雁又道:“连成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骆夫人想说什么?”石敬鸿努力地保持理智。 “连成生前的一些东西,还在我手上。他是石城主的儿子,生前遗物还是交还给石城主保管比较好。” “那东西,骆夫人不是一直不愿交还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因为落雁想跟石城主换点好处。” “什么好处?” “我想要云明城城内的一家店面,从使用权到地契,我全都要。” “骆夫人浮明城内的商铺,不够开了?” 鱼落雁却撒娇似的格格笑起来,“石城主就说给不给嘛?” 鱼落雁有恃无恐,因为她清楚自己手上的筹码够重,石敬鸿不会拒绝她的。 石敬鸿头都不回,看都不看鱼落雁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成交。”便转身离去。 鱼落雁抱着白猫回了座位,苏辞慕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鱼落雁在苏辞慕耳边耳语:“好孩子,店面跟石敬鸿要到了,将它盘给八通钱庄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 “好的,舅母。” 扈飞霜左右得利,心情很好,三城宴结束后,她留了人在掖州,分别与石敬鸿和鱼落雁接头,自己带了剩下的人马不停蹄回了郁州,安排八通钱庄进驻云明城徽明城之事。 这是件大事,扈飞霜忙前忙后,一直逗留在郁州城内,没来得及回原牧山。忙了许久,等她派过去分别接手两个新店面的两位店长都回了信,她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徐若瑶见扈飞霜终于得闲,便拉着她去逛集市,两个人嘻嘻笑笑,从上午逛到晚上,徐若瑶买了好多小玩意儿,扈飞霜笑她小孩心性,徐若瑶不理她,接着买。 在夜市上,徐若瑶看上了两个鬼脸面具,买了下来要给扈飞霜和自己一人一个。扈飞霜嫌弃那个面具,徐若瑶连哄带骗给她戴上了,于是乎两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女子从夜市这头一路追打到那头,又从那头追打到这头,引得夜市上的商贩都无奈地笑。 人流冲散了扈飞霜和徐若瑶,扈飞霜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徐若瑶,她有些慌了,一把将面具摘下,不管不顾地在人群中大喊:“若瑶!若瑶!” 因为慌乱,扈飞霜手中的面具被人撞到掉在地上,扈飞霜懒得去捡,一心只想找徐若瑶。这时一名青衫男子捡起了扈飞霜的面具,他走到扈飞霜身旁,温雅地说道:“扈盟主,您的东西掉了。” 听到这个声音,扈飞霜一愣,她转过头,发现来人竟然是石敬鸿。 “石城主?你怎么来了?”其实石敬鸿来的原因,扈飞霜能猜得个七七八八,却偏偏明知故问。当初她与鱼落雁的交易瞒过了石敬鸿,如今云明城内冷不丁出现一家八通钱庄,石敬鸿事先还不知道,他自然要来问问。 石敬鸿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说:“扈盟主是不是在找一位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 “是。”扈飞霜紧张了起来,徐若瑶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扈飞霜紧张的人,“她在哪里?是不是你把她抓走了?” “扈盟主说笑了。石某人从不跟女孩子过不去,何来抓走一说?刚才我看那位姑娘在人群中迷了路,便好心请她去茶楼喝了杯茶,休息一下。” 扈飞霜脸上阴云密布,她不信任石敬鸿,“带我去见她。”她对石敬鸿说。 “扈盟主请跟我来。” 扈飞霜跟着石敬鸿来到了一家茶楼,走进去后,扈飞霜发现这里被石敬鸿包场了。 “若瑶呢?” “徐姑娘玩得有些累,在楼上厢房小憩,扈盟主不必过分担心。在下今天来的原因,想必扈盟主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扈盟主有没有兴趣同我喝杯茶?” 扈飞霜倒想看看石敬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在茶桌前坐下了。 石敬鸿坐在她对面,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说:“扈盟主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太好了。” “多谢夸奖。” “实不相瞒,我看到云明城里突然多出来的八通钱庄时,脸上有些无光。” “哦,那对不起了。石城主这次来,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那倒不是。”石敬鸿笑着说,“只是通过这次的事情,我发现扈盟主是个有抱负之人。” 扈飞霜不知道石敬鸿是在夸她还是在说反话。 石敬鸿又道:“扈盟主的八通钱庄开遍郁州,可谓是把控了郁州的金钱流动。” “不敢不敢。做钱庄的,赚赚利息差额罢了,哪来的把控金钱流动?” “扈盟主为什么不试试钱庄之外的其他生意?有八通钱庄在,本金扈盟主是绝对不缺的。” “有些难。”扈飞霜不是不想试,而是手下缺少会做生意的人,也没有门路。 石敬鸿此次来显然是做了功课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扈飞霜心中所想,笑了笑,说道:“若是缺门路,在下或许可以帮上忙。我做了云明城的产业这么多年,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有些行业需要拿到朝廷批文,实不相瞒,我也可以拿到。” 扈飞霜自以为看穿了石敬鸿,说:“石城主想跟我合作,在帮我的同时,把手伸到郁州来。” “不仅如此。扈盟主,北境三州三城,这三城全都位于北境的权利中心掖州,它们不光是三座独立的城池,它们还握有一定的权利。郁州,北境富庶之地,扈盟主在北境最富庶的地方开了最大的钱庄,又是八十八寨的领头人,钱和人都不缺。扈盟主有钱和人,我有权利和谋划,你我合作,得利要比想象中的大得多。” 扈盟主想了想,说:“我觉得可行。” “这是一场大的合作,或许我们需要一个特殊的合作形式使双方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什么特殊的合作形式?” “扈盟主与在下联姻,入驻云明城,成为云明城的女主人。” 有一瞬间扈飞霜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愣了差不多十秒,才一字一句地问石敬鸿:“石敬鸿,你搞什么鬼?” ※※※※※※※※※※※※※※※※※※※※ 女主即将开始作死。 订婚礼 “扈盟主先别着急拒绝我。”石敬鸿说道,他叫人拿来了一沓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你与我联姻的好处,都列举在这上面。我之前说过,原牧山太小,以扈盟主的才干,不该被困在那里,扈盟主需要一个跳板,从那里跳出来,石某愿意做扈盟主的跳板。” 扈飞霜冷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无私,你也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东西。相互利用罢了。” “不不不,不是利用,是共赢。” 扈飞霜将那文书细细看了,不得不说,摆在面前的利益着实诱人。扈飞霜有野心,尤其是去了一次三城宴,开了眼界之后,她也有了跳出原牧山的想法。同意石敬鸿的条件,入驻云明城,对扈飞霜来说毫无疑问是条捷径。 如果在从前,扈飞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因为她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扈飞霜心里有个人——她怕尹旭伤心。 想到尹旭,扈飞霜心里一软,已经好久没见他了,怪想他的。 扈飞霜犹豫不决,她有些烦,她不喜欢犹犹豫豫的自己。于是扈飞霜将那文书一个字一个字再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叹: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人都是贪婪的,扈飞霜也不例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放弃,既不想放弃跟石敬鸿合作所能得到的巨大好处,也不想放弃在原牧山等她的尹旭,她什么都想要。 扈飞霜偷偷抬眼看了对面的石敬鸿一眼,一个邪恶的想法从她心底冒了出来:不如我先答应了石敬鸿,入驻云明城,在那边稳定根基后就杀了他。待我杀了石敬鸿,我就把尹旭从原牧山接过来,到时候云明城是我的,尹旭也在我身边……啊,还有若瑶,到那时候云明城就是我、尹旭和若瑶我们三个人的。 她自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把手中的文书放下,果断地答应了石敬鸿:“合作达成。” “扈盟主果然爽快。”石敬鸿笑了。 与石敬鸿结束谈话后,扈飞霜从茶楼中接了徐若瑶出来,徐若瑶天真懵懂,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夸石敬鸿待人和善,丝毫没有城主架子,是个好人。 次日早上,扈飞霜和徐若瑶回了原牧山,扈飞霜想念尹旭,飞似的往小楼奔去。 扈飞霜进入篱笆墙,两只白羽凤凰便朝她飞来,凤凰身量尚小,但已长得极美,它们的尾羽长似流苏,转着扈飞霜的身子绕,在空中划出流光。两只凤凰嘴里各叼一束花,很通人性地将花送到扈飞霜手中。扈飞霜收了花,然后往前望去,只见尹旭就在她的面前,正望着她,面带笑容。 那一瞬间扈飞霜觉得心中无比欢快,仿佛置身百花丛中。她的眼中只有尹旭,尹旭的眼中也只有她,于是她飞似的朝尹旭奔去,搂住尹旭的脖子扑了上去。尹旭抱住她,孩子气地将她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 扈飞霜在尹旭脸上亲了一口,问他:“想不想我?” 尹旭脸红了,“想。”他轻声说。 两只凤凰鸟飞过来,趴在两人脚边,十分乖巧。 “这俩鸟儿乖得跟家养的似的。”扈飞霜说。 “它们自小跟着我,所以通人性。” “跟着你脾气好,若是跟着我,怕是要变成两只喷火凤凰了。” “你也知道啊……” 两人挟着手,在花丛中坐下,扈飞霜将此次在三城宴上的所见所闻全都与尹旭说了,尹旭认认真真地听着,他很安静,目光始终停留在扈飞霜的脸上,没有移开过。 扈飞霜并非是个喜欢分享的人,但在尹旭面前,她仿佛换了一个人。扈飞霜将在外面所遇见的所有她觉得有趣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跟尹旭说了,生怕漏下一件,她无法抑制跟尹旭分享一切的冲动,并能从分享中获得双倍的快乐。 唯独有一件事,那便是她跟石敬鸿的交易,是万万不能跟尹旭说的。 在尹旭眼里,眉飞色舞地讲着在外面的见闻的扈飞霜,仿佛周身发着光,让人挪不开眼,他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地泛开微笑。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扈飞霜讲得口干舌燥,尹旭看着她,只觉得可爱,忍不住将她的手握起来,轻轻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腻歪了一个早上,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这么被荒废,但类似这样的被荒废的时光,往往才是人生中最快乐的瞬间。 扈飞霜此次外出,收获颇丰,原牧山上理所当然地举办了一次大型宴会来庆祝,八十八寨的人都到场,热闹非凡。 那天晚上扈飞霜喝了不少酒,尹旭抱她回了小楼。尹旭怕扈飞霜太累,将她放在床上后,自己和衣躺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干。倒是扈飞霜这个人,精力旺盛,躺了一会儿酒醒了不少,便去闹身边的尹旭,尹旭经不起她的撩拨,加之小别胜新欢,两人很快滚作一团,一夜未眠,春宵难忘。 第二日中午,太阳从窗外照进小楼,尹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扈飞霜,咧开笑容。 尹旭蹑手蹑脚地走出小楼,到小楼外的花园里给花浇水。他向来勤快,如果不是昨晚跟扈飞霜闹了一晚上,他会在清晨完成这项任务。 这时清脆空灵的鸟呖声传来,两只凤凰鸟飞入花园,停在尹旭跟前。尹旭蹲了下来,笑着问它们:“不是让你们去找白灵和白浔了吗,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白灵和白浔,便是来到原牧山寻凤凰鸟的羽翎族兄妹,哥哥叫白浔,妹妹叫白灵。 “先生。”不知何时,白灵和白浔来到了篱笆墙外。 “你们不是今天回程吗?怎么过来了?”尹旭问。 白浔和白灵对视了一眼,忽然郑重地朝尹旭一揖。白浔说:“我们两兄妹再一次诚心邀请先生跟我们同回羽翎族。” 尹旭淡然一笑,手中浇花的动作不停,“我说过了,我不会去的。” “是因为那位姑娘吗?”白灵口中的“那位姑娘”指的是扈飞霜。 “是。”尹旭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在这里,我哪都不去。” 白浔说:“先生天赋异禀,但如果一直呆在原牧山,先生的潜能将无处发挥。羽翎族才是适合先生的地方。” 尹旭摇摇头,温和又坚决地说道:“不去。” 白浔还不死心,“能再给我们几天的时间吗,我们再劝劝先生。” “你们再劝多少天都没用。我哪都不去。” 白灵和白浔见今日仍是劝不动尹旭,只好暂时作罢。 干完活儿,尹旭回到小楼中,他坐在床边,见扈飞霜还在睡,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扈飞霜的鼻子。 扈飞霜不耐烦地拍了拍尹旭的手。 尹旭笑道:“还不起来就到晚上啦。” 扈飞霜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窗外,破天荒地撒了个娇,说:“你骗我,明明才中午!” 尹旭半拖半抱,终于把扈飞霜弄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做了三四个简单的小菜,将早饭和午饭一并吃了。 到了下午,扈飞霜嫌无聊,拉着尹旭出去乱逛。他们先去了徐若瑶的住处,但徐若瑶正在姜神医的山洞中听课,扈飞霜只好拉着尹旭去柳枝寨找孙骁和玩。 扈飞霜和尹旭手牵着手,并不避讳谁。然而进入柳枝寨后,见到扈飞霜和尹旭的人,全都看着扈飞霜欲言又止。尹旭感到不解,扈飞霜也莫名其妙。 两人走到柳枝寨的会客处,却发现这里热闹得很,一群陌生人抬了十数个漆木大箱子放在院子里,孙骁和从会客厅中走出来,见到扈飞霜和尹旭,表情古怪得很。 “这是怎么了?”扈飞霜朝孙骁和走去。 这时,从柳枝寨的会客厅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居然是石敬鸿。 扈飞霜看到石敬鸿,大脑“嗡”了一下,竟然有一种做贼被抓现行的负罪感。她想到尹旭还在这里,第一反应是想如何把尹旭支开。 石敬鸿面带微笑,风度翩翩,他看到扈飞霜,显然很开心,他走到院子中,指着院子里十数个漆木大箱子对扈盟主说:“扈盟主,这些是订婚礼,您先看看,如果看不上眼,石某再换更好的。日后还有更丰厚的正式聘礼,总之不会亏待了扈盟主。” 矛盾 扈飞霜压根不敢看身旁的尹旭,她现在满心的负罪感。 尹旭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他望向扈飞霜,想得到扈飞霜否定的答案,可扈飞霜眼神躲闪,似乎有些愧疚,答案摆在眼前。 尹旭心如死灰。他想跑,想逃离这里,可双脚却动弹不得,他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石敬鸿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热情地邀请扈飞霜来看他带来的礼物,尹旭再也忍不住,转身就逃。 扈飞霜一跺脚,丢下石敬鸿,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尹旭去了。而石敬鸿看着扈飞霜的背影,计谋得逞似的笑了。 巧的是,羽翎族白浔白灵两兄妹正好路过,目睹了这一幕。白灵向来敬佩尹旭深情,对扈飞霜辜负尹旭的做法相当不满,她为尹旭打抱不平道:“尹先生一片真情,那扈飞霜却不知珍惜,太过分了。” 白浔冷哼一声,附和道:“此女不值得尹先生真心对待。” 尹旭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羞耻感遍布全身,他要逃离人群,于是他慌不择路,往山上跑去。 无人的田野间,扈飞霜追上尹旭,“尹旭!”她毫不客气地叫了他一声,尹旭脚步一停,缓缓回过身,看着扈飞霜,似乎是想听她的解释。 刚才扈飞霜曾对尹旭闪过一丝愧疚,但到了此刻,扈飞霜连那一丝愧疚都烟消云散了。自两人确定关系后,尹旭对扈飞霜从来有求必应,以至于扈飞霜在尹旭面前恃宠而骄,扈飞霜有时会忽视尹旭的情绪,把尹旭听自己的话视作理所当然。 “你跑什么?”扈飞霜用质问的口吻问尹旭。 “我不跑,留在那里给人看笑话吗?”尹旭冷笑,言语中满是讽刺。 尹旭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扈飞霜说过话,扈飞霜被吓了一跳,随即她怒从中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啊。”她说,“谁看你笑话了?” “刚才那人是谁?” “云明城城主石敬鸿。” “他刚才说给你送订婚礼。” “是啊。” 终于得到这个答案,尹旭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和他订婚?” 扈飞霜几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嫁给他呀。我嫁给他,就可以入主云明城……” “扈飞霜……”尹旭打断扈飞霜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你嫁给他?你嫁给他?”他连问了两遍,“你嫁给他那我算什么?” 扈飞霜也没想到尹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解道:“你这么大反应干嘛呀?这只是我跟他的交易,我嫁给他,就可以得到他的资源,往外拓展我的事业。至于你算什么,你当然算我最重要的人呀,等我入主云明城,站稳根基,我就把石敬鸿给杀了,把你接来云明城,到时候云明城就是我们的了……” 尹旭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扈飞霜。扈飞霜在说她的谋划的时候,用的是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手段,没有任何不妥。扈飞霜打心底里并不觉得她的做法有什么错,她生于魔窟,道德观念薄弱,哪里能够知道在尹旭心中,结为夫妻是多么神圣的一件事情,这么神圣的事情怎么能够变成一场阴谋呢? 尹旭被气笑了,好久他才对扈飞霜憋出来一句话:“你有病吧?” 尹旭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与怀疑,扈飞霜被这样的目光刺了一下。 尹旭一步一步地后退,一步一步地远离扈飞霜,仿佛在远离一个怪物,“你太可怕了,你太可怕了……”尹旭连连说。 他说我可怕。扈飞霜一愣。她看着一点一点远离自己的尹旭,忽然心中一慌。 你怕我,你凭什么怕我?扈飞霜眉毛一皱,如是想道。 看见尹旭还在后退,扈飞霜怒道:“你再往后走一步试试?” 尹旭被扈飞霜的态度伤到了,他不再一点一点试探似的后退,而是转了身,大步离去。扈飞霜一跺脚,血气上头,她右手手掌一摊,白光幻化,驳骨剑出现在她的手上。 当时扈飞霜的大脑是混沌的,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他要逃离我。 扈飞霜手持驳骨剑,腾空而起,朝尹旭背后刺去。驳骨剑凌风呼啸,剑身闪烁着妖冶的光芒,这光芒先染了扈飞霜持剑的手,随后沾染扈飞霜的全身,使得扈飞霜周身染上了妖气,狠戾霸道。 眼看着剑尖就要刺中尹旭背心,此时白浔白灵两兄妹正好追了上来,白灵吓出了声,大声提醒尹旭:“尹先生,小心身后!” 尹旭转身,目光与扈飞霜对上,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受伤的情绪,他看见扈飞霜以狠戾的姿态提剑刺向自己,终于心灰意冷。 尹旭左腿往后退了半步,让自己站得更稳,他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浑厚的能量从他周围迸发,那能量化作火墙,挡在扈飞霜面前,场面十分壮观。 驳骨剑刺破火墙,扈飞霜穿墙而过,此时她的剑尖对准了尹旭的鼻尖。 “轰隆”一声,突然火光四射,巨大的火能量与驳骨剑碰撞,两股异兽之力对决,一瞬间电闪雷鸣,天昏地暗。 旁观的白灵和白浔承受不住这样的能量,头晕耳鸣,被迫闭着眼睛蹲了下来。 待到外界恢复平静,白灵缓缓睁开眼睛,只看见扈飞霜和尹旭完好无损地面对面站着,而他们脚下的田原已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尹旭看着扈飞霜,目光冰冷到极点。他仿佛给自己铸了一层冰墙,冷冽得吓人。 “你刚才下杀手了。”尹旭说,他古怪地笑了一下,整个人有些可怕,“你怎么不杀了我呢?”他问扈飞霜。 扈飞霜不说话,只是瞪着尹旭,她表面看似决绝,实际上心中乱成一团乱麻。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当她理不清自己情绪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虚弱,就会以愤怒的一面示人。 尹旭朝扈飞霜走近了一步,“你怎么不杀了我呢?”他又问了一遍,“你不是最喜欢杀了人了吗?” 扈飞霜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瞪着尹旭。尹旭讽刺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笑扈飞霜还是笑自己,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走了几步,见扈飞霜还定在原地,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离开 此时尹旭的背影有些落寞。白灵心中不忍,她不顾扈飞霜强大的气场,走到尹旭跟前,郑重地一揖,大声说道:“恳请尹先生与我们同回羽翎族。” “好啊。”尹旭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陪先生回去收拾东西,然后立即出发。” “你敢走?”扈飞霜冷冷地出声,狠狠地盯着尹旭说,“你敢走,就别回来。” “那就不回来。”尹旭淡淡地说。 扈飞霜见尹旭态度坚决,有些急了,她不解道:“我做错什么了?我不过是想要云明城而已,我做错什么了?” “你真的只想要云明城而已吗?”尹旭质问,“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若得了云明城,你便想要浮明城;得了浮明城,便想要徽明城;你若云明浮明徽明三城都得了,你便想要这天下了!我记得几年前夜袭青霄坛的时候,我问你,如果我的火能量足够火烧整个青霄坛,你会逼我用吗?你说会。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多么贪婪的人啊。” 这话像把锥子,刺了扈飞霜一下,她冷笑道:“你现在知道了,所以你想逃?”扈飞霜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尹旭身边,在他耳边说:“你想逃?尹旭,我告诉你,上一个招惹我又逃离我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你刚才就想杀我了,不是吗?你怎么不下手呢?”尹旭嘲讽道。 尹旭走得很坚决,白灵和白浔跟在他的身后。扈飞霜手足无措地看着三人愈来愈远的背影,慌张又愤怒。 “你走啊,走了就别回来。你我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她心里犯犟,她觉得自己没错,所以固执地不去追尹旭,可是看着尹旭远去的背影,她心痛。 扈飞霜失了神似的回到小楼,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地走。她在等尹旭来找她,从前她若是生气,不管什么原因,不出半日,尹旭都会来小楼找她、哄她,从无例外。 可是这一次,扈飞霜却迟迟没有等到尹旭。她又慌又怒,举起床边的一个花瓶朝墙上砸去,砸完她还不解气,开始在房间里摔其他东西。 摔累了,尹旭还是没来找她。扈飞霜抱着膝盖蹲下来,忽然觉得委屈。 一个妥协的想法窜了出来——我去跟石敬鸿解除协议吧,我不去云明城了。扈飞霜破天荒地服软了,我不去云明城了,她想。 她想要去尹旭的住处,把这个决定告诉她,可没等迈出小楼,她就又犯犟了。她想:我不去找他,我不去找他,我等他来找我,只要他回来找我,我就告诉他我不去云明城。 她就这么在小楼里犯着犟,就这么独自一人赌着气,跟不在场的尹旭僵持。然而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她也没等到尹旭。 扈飞霜终于等不下去了,她跑到尹旭的住处,却没看到人。 尹旭走了?尹旭怎么可以走?扈飞霜大脑“嗡”了一声。 她的心沉了下去,乱成一锅粥。 她的嗓子眼仿佛被人攥紧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想哭,却又不好意思在这里哭,她想怒,却又不知道朝谁发怒。她的魂仿佛被人抽走,浑浑噩噩地逃了。 隔壁的徐若瑶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阿离!”她想叫住扈飞霜,但扈飞霜没听到她的声音。徐若瑶看着扈飞霜逃离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其实刚才尹旭等你好久了,只是一直没等到你……” 扈飞霜混混沌沌地回到小楼,还没吃晚饭,就在床上倒头就睡。第二日天还没亮,她突然被噩梦惊醒,她躲在被子里捂着脸哭出声来,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态。 扈飞霜一整天没吃饭,晚上从床上爬起来时,觉得有些胃痛。扈飞霜行动迟缓得像个老人,她洗了把脸,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忽然发现镜中那人失去了平时飞扬跋扈的精神气,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扈飞霜。 石敬鸿准备回程,特地来拜访扈飞霜,扈飞霜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没有见他。石敬鸿关心扈飞霜,隔着门嘱咐扈飞霜注意身体,扈飞霜靠着门坐在地上,只觉得外面的石敬鸿烦得要死。 那天之后身体一向强健如牛的扈飞霜病倒了,病了整整一周。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劲,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总想起尹旭,她恨他骂他,她不满他离开,却完全忘了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开的。 又过了一个月,扈飞霜开始着手准备与石敬鸿联姻的事情。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扈飞霜性情大变,她时而阴翳时而暴躁,从前跟她打成一片的柳枝寨众人都开始惧怕她。 原牧山的时光曾把扈飞霜从魔窟带出来的戾气消磨,然而尹旭离开后,扈飞霜又变回了刚从魔窟出来时的样子,甚至更加狠毒、更加反复无常。 婚礼(一) 云明城,伶仃府。 扈飞霜和石敬鸿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石敬鸿正在沏一壶好茶,而扈飞霜倚着栏杆望着凉亭外的小湖,兴致寥寥。 离尹旭离开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三天后就是扈飞霜与石敬鸿大婚的日子,扈飞霜在两个月前就来了云明城,说是要提前熟悉一下云明城,但其实扈飞霜只是想逃离原牧山,避免触景伤情。 “飞霜,你品品我这茶。”石敬鸿说,他对扈飞霜的称呼换了,从“扈盟主”变成了“飞霜”。扈飞霜不太喜欢石敬鸿这么叫她,但也懒得纠正。 “我不喜欢喝茶。”扈飞霜说,“哎,石敬鸿,昨晚上跟你谈的条件,考虑得怎么样了?” 石敬鸿微微一笑,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飞霜,你想要云明城产业的一半管理权,这口开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八通钱庄在你的产业上投了不少银子,你却不想给我管理权,石敬鸿,别当我傻。” “不是不给,而是你一要就要一半,这……” “三天后你我就成亲了,你我是利益共同体。如果你还有顾虑,八通钱庄可以加投,你我再来算算彼此的利益所得,你不会亏的。” 石敬鸿笑了,“我就喜欢你这样明白坦荡的女人,只谈利益,谁都轻松。有些女人啊,不谈利益,想要真心,但真心这东西太沉重,又有谁给得起?” 扈飞霜认同石敬鸿的话,她求过两个人的真心,第一个人欺骗了她,第二个人给出了真心,却仍然离开了她。但她不愿在口舌上输给石敬鸿,于是她微笑着回了他一句:“有爱才想要真心,所以像你这样的男人,不配得到爱。” 石敬鸿哈哈大笑,“你说得对。” 石敬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对了,我怕成亲那天,游一鸣会来找麻烦。” “因为平安药堂的事吗?” “是的。” 平安药堂是民间医药行的新星,这一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增加一家新店。然而就在五年前,平安药堂摇摇欲坠濒临破产,关键时刻徽明城城主游一鸣借了一大笔钱给平安药堂老板孙启,游一鸣要求孙启每年还一些给他,而每过一年利息就会增长一定比例,当时孙启答应了。一个月前扈飞霜盯上了平安药堂,她托石敬鸿牵线,找到孙启长谈了一番,扈飞霜允诺出钱帮孙启还清游一鸣的债,并且允诺让平安药堂入驻云明城,日后如果有机会,进驻徽明城和浮明城也不是不可能,另外,扈飞霜还答应请姜神医出山,坐镇平安药堂,至于条件则是让孙启每年给她分红。 扈飞霜提出的分红比例不高,比起游一鸣每一年都在上涨的利息,在孙启看来更为划算。更重要的是,云明城、徽明城、浮明城内的生意从前平安药堂是拿不到的,现在扈飞霜能为孙启打通门路;而且扈飞霜还能把大名鼎鼎的姜神医请来平安药堂坐镇,这也让孙启心动不已。 于是孙启立即写了封信给游一鸣,要求一次性还清欠款。游一鸣派人暗中一查,发现是扈飞霜和石敬鸿在捣鬼,不由勃然大怒。 游一鸣很生气,石敬鸿一向跟他不对付,如今又来了个跟他更不对付的扈飞霜,他俩还要结为夫妻。游一鸣想来想去,最终一拍桌子,下决心绝不能让这两人顺利成亲。 “游一鸣若真的成亲那天来捣乱,你打算怎么办?”扈飞霜问石敬鸿。 石敬鸿笑呵呵道:“他是徽明城城主,我能拿他怎么办,让一让他,也就过去了。” 扈飞霜却说:“我瞧你跟他不对付,你应该更希望周凌那一拨人掌控徽明城吧,你们才是一伙的。” “我只管云明城,徽明城由谁掌控,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扈飞霜冷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你明明想管得很。” 扈飞霜走近石敬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我也不喜欢游一鸣,不如咱俩联手,把他……”扈飞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石敬鸿笑了,说:“飞霜,你怎么能这样呢?” “是他先要找我麻烦的呀,我在自保而已。”扈飞霜装作一脸无辜。 时间过得很快,云明城城主石敬鸿和八十八寨盟主扈飞霜的结亲之日就到了。 扈飞霜穿着一身红装,她平生第一次打扮得这么艳丽。她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拉着一旁的徐若瑶问:“好看么?” 徐若瑶却闷闷不乐,脸上不见一丝喜悦。 “阿离,你应该嫁给尹旭的。”徐若瑶说。 扈飞霜听到那个名字,心里一痛,脸上却强装镇定,淡淡地说道:“他都走了。别提他了好吗,若瑶。” 徐若瑶却连连摇头,一脸苦色道:“阿离,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你与尹旭……” “我说了别提他!”扈飞霜瞬间黑脸,把徐若瑶吓了一跳。 此刻扈飞霜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憋着一股闷气,这股闷气快要冲破她的胸口,炸裂开来。扈飞霜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闷气压了下去。她看到一旁的徐若瑶好像被自己刚才一声吼吓住了,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太好,便对徐若瑶说:“对不起啊,若瑶。” 徐若瑶摇摇头,“我没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提他。既然阿离不喜欢,我以后都不提了。今天是阿离你大喜的日子,我们都该高高兴兴的。可是阿离,你能不能……不要变得太多?” “变得太多?” “自从那天之后,你的性情似乎变了,变得有些……”徐若瑶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阴晴不定?我好怕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 扈飞霜看着徐若瑶,似笑非笑道:“可是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呢?或许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而已呢?” 这一句话把徐若瑶噎住了。扈飞霜走到徐若瑶面前,轻轻拍了拍徐若瑶的肩膀,说:“不过若瑶你放心,无论我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会对你好。” 吉时到,新娘上堂。扈飞霜穿着云锦红袍,戴着黄金凤冠,缓步而来。宾客席中传来一声娇俏的赞叹:“今日扈盟主还真是美呢。” 扈飞霜循声望去,只见鱼落雁正看着自己,目光炯炯。鱼落雁这一双美目仿佛有着魔力,看着人的时候要么含情脉脉,要么充满崇拜和喜爱,总之让人很受用。 新人行礼拜天地,一拜还未成,就有一人粗里粗气地打断了流程。 游一鸣带着心腹姗姗来迟,他身材高大,站在门口时将门外的日光挡住了一片。游一鸣大声说道:“且慢!”然后大步走入礼堂。他黑着一张脸,来者不善。 ※※※※※※※※※※※※※※※※※※※※ 我又回来了,是不是很意外…… 提醒一下,本文的男主是尹旭哈,他还会再回来的。 婚礼(二) 游一鸣走到礼堂中央,他高举着一卷帛书,手指一松,帛书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石城主,还识得这是什么吗?”游一鸣厉声道。 “三城训诫。”石敬鸿平静地说。 游一鸣冷笑,问道:“石城主能否为大家念念第十九条?” 今日是石敬鸿婚礼,这游一鸣在礼堂上如此放肆,外场宾众已有不满,然而石敬鸿仍然心平气和,照游一鸣的话念道:“三城训诫第十九条,三城子弟禁与匪、盗、奸、恶为伍。” 游一鸣下巴一抬,指着扈飞霜说:“这扈飞霜是八十八寨绿林匪徒之首,石城主与她结夫妻,可不就是不把祖宗训诫放在眼里吗?” 石敬鸿泰然笑道:“游城主也许不知道,自从八通钱庄开了之后,八十八寨就不做以前的营生了。” “那也终究逃不脱一个‘匪’字!”游一鸣走入宾客席,找来一支筷子,他将手中帛书一抛,筷子一掷,帛书被筷子牢牢钉在门框之上,正对着礼堂,相当刺眼。 “我倒是要看看,对着这张三城训诫,石城主这堂拜不拜得下去!”游一鸣说。 一直沉默的扈飞霜走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一边那帛书上的内容,忽然“哈哈哈”笑了三声。 “第十九条,三城子弟禁与匪、盗、奸、恶为伍。可我早就不干匪徒的营生了,为了弥补以前的过错,也为了庆祝今天这桩喜事,我特地从八通钱庄拨了一笔银子用来修桥铺路。这事情我托了官府去做,为防官吏贪污,我还让八十八寨的好汉们去监督这件事。”扈飞霜拿出一张按了红手印的纸,递到宾客席传阅,“这是我与官府签订的文书。”她说。 周凌第一个发出赞叹的声音:“哟,好大一笔钱啊!扈盟主这次真是下了血本要痛改前非了。” 周凌说完,其他人连连附和:“是啊,扈盟主有心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好……” “修桥铺路可是件积德的事情啊……” …… 呼声越来越大,这让游一鸣的脸有些挂不住了。 石敬鸿笑呵呵地说道:“游城主心寄三城训诫,也是一片赤诚。但希望游城主能看在在下的面子上,给飞霜一个机会。日后若飞霜违背了三城训诫,大家来找我石敬鸿便是,我为她担责。” 游一鸣阴沉着脸说:“石城主还真是护妻心切啊。” 石城主任然保持笑容,“这是自然。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子,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游一鸣怕再闹下去自己下不来台,便运起轻功,轻轻一跃,将他钉在门框上的三城训诫取了下来。 “既然石城主愿意为扈飞霜作担保,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权当是我无礼。告辞!” 游一鸣向石敬鸿与扈飞霜行了拱手礼,想要离开礼堂,就在他的脚准备踏出门槛的前一刻,扈飞霜突然说道:“游城主,你搅了别人的婚礼,就这么走了?那三城训诫第三条明明写着:三城子弟,言行举止应正直善良,禁行无礼之事。游盟主闹我婚礼,难道不是无礼之事吗?” 周凌赶紧应声:“就是,师叔您若就这么走了,可说不过去了。” 宾客席中议论纷纷,游一鸣向来人缘一般,宾客席中有跟游一鸣有过节的,更是阴阳怪气地挤兑起游一鸣来,游一鸣不服,回怼了几句,眼看着就要起争执。石敬鸿赶紧出来打圆场,“今日是喜宴,各位贵宾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都和气些吧。” “石城主,今日是我无礼,打搅了你的婚礼,你想要我怎么给你赔礼道歉?” 石敬鸿语气温和,说道:“赔礼道歉说重了。半年前我有幸见过游城主使过一门与书法结合的剑术,惊为天人、叹为观止,每每想起仍赞叹不已,如果游城主不介意,能否再演示一遍那门剑术,写一幅‘百年好合’赠给在下?” 石敬鸿一连用了“惊为天人”、“叹为观止”、“赞叹不已”三个词,他对游一鸣的那门剑术评价如此之高,不由激起了一众宾客的好奇之心。 “这么厉害?那是什么剑术啊?” “游一鸣不愧是武学天才,想必又是一门新创的武功吧。” “游城主不如演示一番,让大家开开眼界。” …… 这些夸赞游一鸣听在耳中很是受用,他傲然道:“拿剑、拿墨、拿张红纸。” 见游一鸣答应了演示剑术,石敬鸿很高兴,连忙叫下人去准备东西。众人移步室外,有两人一人拿着红纸的一端,将红纸展开,另有人将研磨好的墨放在一旁,游一鸣手执长剑,剑尖点了点墨水。倏地,剑花飞转,剑招行云流水,随着剑尖的移动,红纸上“百年好合”四字一气呵成地呈现。围观的人赞声连连,有人甚至忍不住大叫一声“好!”游一鸣听到众人的赞叹,不由得意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扈飞霜突兀地说出了一个名字:“谢灵安!” 这名字一出来,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周凌神色凝重,问扈飞霜:“扈盟主认识我那谢灵安小师叔?” “是的。” “不可能,谢小师叔因为某些变故,进了冰窖魔窟,扈盟主怎会认识他?莫非扈盟主去过冰窖魔窟?” 扈飞霜摇头:“我上次见到谢灵安,不是在冰窖魔窟,而是在原牧山上。刚才看到游城主的剑术,我之所以会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是因为我发现游城主的这门书法剑术似乎是从谢灵安那里学来的。当时谢灵安闯入原牧山,鬼鬼祟祟像是在找寻些什么,我与他大战一场,问出他的身份,但再逼问他来原牧山的目的时,他却始终不说,只说是魔窟明尊萧景山派他来的。” 游一鸣激动道:“胡说八道,这剑法是我自创,与他谢灵安有什么关系?” 扈飞霜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觉得游城主的剑术跟谢灵安跟我交手时用的剑法像,说说罢了。不过谢灵安既然在魔窟之外,与昔日的师兄有所联系也说不定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议论纷纷: “魔窟没有放人出来的先例。” “谢灵安说是萧景山派他出来的,莫非萧景山在计划什么阴谋?” “谢灵安现在是魔窟的人,如果谢灵安跟游城主有联系,那是不是游城主跟魔窟有些什么关系呢?” …… “义父!” 就在此刻,一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使着轻功急急匆匆而来,他从半空而降,落在院中空地上。那人身量不高,俨然一副十六七岁少年模样,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端着严肃的表情,他的五官精致得连女子都自叹不如,却又因一双浓剑眉淡化了容貌中的女气,他的眉心中有一颗小小的痣,睫毛浓而长,滤去淡漠的目光。是个标志的美少年无疑了。 扈飞霜认识他,此人名叫沈云之,石敬鸿的义子,因为身患怪病的缘故,明明已经十九岁了,却还是十六七岁的身量与容貌。 沈云之生性淡漠、脾气古怪,但对石敬鸿忠心耿耿,除了石敬鸿,谁的话他都不听。 沈云之将一封信交给石敬鸿,石敬鸿当众将信拆开,他看了一遍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游城主写给魔窟明尊的信件,他让谢灵安转交给萧景山,却被我从谢灵安处偷了出来。”沈云之一板一眼地说道。 信件是游一鸣让谢灵安转交给萧景山的,现在在沈云之手里,却不算是沈云之偷到的,谢灵安身为魔窟第一刀,实力远超沈云之,这信确切地说是谢灵安故意让沈云之“偷”到的。原牧山与扈飞霜会面之后,谢灵安意识到萧景山不可靠,不想再死心眼效力于萧景山,便跟扈飞霜结了同盟,这次便是扈飞霜找到谢灵安,让谢灵安假装大意,露个破绽让沈云之“偷”到信件,而谢灵安的行踪,自然是扈飞霜透露给石敬鸿,石敬鸿再透露给沈云之的了。 周凌走上前来,仔细看了一遍那信件,惊恐地大声说道:“这就是师叔的笔迹!而且还有师叔的署名,我不会认错的。师叔,你怎么能跟魔窟有勾结呢?” 周凌连连摇头,露出失望的表情到:“师叔在信件中称呼萧景山为景山兄,如此亲昵,这置我们于何地?但这信件中并未透露你们在谋划何事,师叔若是能够改过自新,将萧景山的阴谋抖露出来,或许还能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这便要给我定罪了?”游一鸣阴冷道,“就凭你几句话,如何就能认定这信件上的字迹和署名是我的?”这信件确实是游一鸣写的,但游一鸣不会傻到当场承认。 “师叔,我每个月都会整理好徽明城账本上交给你,你过目后在账本上签字确认,再将账本交还给我。所以您的签名长什么样,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了,你又何必拒不承认呢?” 周凌站在游一鸣的对立面,步步相逼,他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显露出了当年武学大家周肃的魄力。 周凌拍了三下手,突然一圈黑衣人出现在围墙之上,他们跳下围墙,死死围住这庭院,将游一鸣困在中央。 游一鸣心里“咯噔”一下,看这架势,周凌分明是有备而来。今天这个局,是云明城和周凌共同策划的,针对他的围剿! 沈云之 乒乒乓乓的刀剑声交杂,现场乱成一锅粥。周凌一方虽然人多,但没有能够比肩游一鸣的高手,这么打下去形势不见得好。 观战到现在,扈飞霜开口问石敬鸿:“你就不帮帮你那好友周凌?” “飞霜,这是他们徽明城的家事,我们云明城插手,可不太好哦。” 扈飞霜想了想,说:“我跟你可还没有拜完堂。” 石敬鸿笑道:“拜堂那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我是说我跟你没有拜完堂,还不算云明城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去帮周凌一把,拿下游一鸣的人头。”扈飞霜满脸杀气,配上她一身红装,怪吓人的。 “飞霜……”石敬鸿还想说什么,扈飞霜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她手中白光幻化,驳骨剑出现在她的手中,今天这驳骨剑,是要见血开刃了。 扈飞霜出手狠辣,很快与游一鸣缠斗在一起,两人使的都是极其凌厉的招式,一来一回凶险至极,引得旁观之人惊汗连连。周凌的手下本是和扈飞霜一起围攻游一鸣的,但很快他们被逼出了扈飞霜和游一鸣的打斗圈。扈飞霜和游一鸣从庭院内打到屋顶上,驳骨剑划出道道白光,相当震撼。 一百回合后,游一鸣棋差一招,给扈飞霜抓住了破绽,只见屋顶上扈飞霜持着的驳骨剑迸发出刺眼的白光,旁观之人不得已把眼睛一闭。再次睁眼时,只见屋顶上那位一身红装的新娘正面无表情地站立着,手中拿着游一鸣被割下的人头,鲜血滴在新娘的礼服上,新娘却丝毫不在意。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全都不由得背脊一凉。 自那天之后,扈飞霜算是出名了,而徽明城的实权落到了周凌一党的手中,只是暂时还没选出新城主。 一个月后,伶仃府。 扈飞霜很不要脸地把石敬鸿的伶仃府给占了。这日她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乘凉,旁边摆着一个小桌,桌子上摆着杏子,好不舒服。 “你不应该坐在这个秋千上。”沈云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板一眼地说道。 “为什么?”扈飞霜看都不看他。 “这秋千是义父为他的亲生儿子石连成扎的。” “那现在是我的了。如今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扈飞霜看了一眼沈云之,向他勾勾手,“话说回来,你该叫我声义母。” 沈云之把头一别,“你只比我大两岁。” “只大两岁又如何,按辈分排就是义母啊。”扈飞霜上下打量沈云之,很没有眼力见地问他:“喂,听说你长不大?” 沈云之脸色一变。他身患怪病,导致他今后一生身材样貌都将停留在十六岁,听起来仿佛是件世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但事实上,因为这个病,沈云之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而且他每日都要服用一味名叫“百灵草”的药,才能保证自己一天之内不会有某一时刻突然乏力晕倒。 扈飞霜仿佛没有看见沈云之的脸色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世人皆求长生不老,你虽然无法长生,但既然能够不老,不就把这世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倒也是一种福气,你说是不是?” 沈云之被气笑了,“扈飞霜,这福气你若想要,我送你啊!” 扈飞霜摆手道:“我可无福消受。”她一边说,一边下了秋千,走向沈云之,“你别叫我扈飞霜,你该叫我义母。”她走到沈云之面前,目光落在沈云之精致的下巴上,手欠摸了一下沈云之的下巴。不想沈云之大怒,“啪”地一下打掉了扈飞霜的手,骂道:“别碰我!” 扈飞霜被沈云之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尴尬地收回手,说:“这么凶啊。” 沈云之转身想走,扈飞霜连忙追上去,对他说:“你别走啊,我不逗你了。我问你一件正经事。” 沈云之脚步一停,“什么事?”他也好奇扈飞霜能有什么正经事可问。 “石敬鸿的儿子石连成的死,听说跟浮明城鱼落雁有关系?” “是,鱼落雁诱惑了连成公子。”说到这里,沈云之咬牙切齿道:“浮明城鱼落雁,就是个妖精。” “这‘妖精’一词,我可以理解为在夸她么?夸她漂亮有魅力。” “不!鱼落雁,她是个真妖精。所有男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眼,听我们安插在浮明城的线人说,曾经在她的房间外听到过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尖细,仿佛婴儿哭泣。可浮明城鱼落雁所居住花间小筑中,根本没有婴儿。有人怀疑那或许不是婴儿的声音,而是某种兽声,可哪种野兽会发出这么诡异的叫声?” 扈飞霜心中一惊,想到了些什么——《山海经-南山经》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五年后 时光飞逝,扈飞霜已经在云明城度过了第五年。此时的扈飞霜,不光是云明城的女主人,还是北境最大钱庄八通钱庄、最大药堂平安药堂、最大镖局百里镖局的实际掌控人,原云明城由石敬鸿直接掌管的云剑客栈,也被她张罗着往外扩张。曾经的八十八寨绿林好汉,一部分成了百里镖局的镖师,一部分仍留在原牧山,成了一支听命于扈飞霜的小型军队,由孙骁和全权管理。 徐若瑶仍留在扈飞霜身边,她常去平安药堂帮姜神医的忙,曾经那个见血就哭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医师。姜神医还是那么脾气古怪,他的《山海遗迹》一如既往地进展缓慢。 扈飞霜在三城内的名声一直很不好,所有人都说她贪婪、爱财、恋权,但云明城城主石敬鸿却一直笑呵呵地替她解释。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了然,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实则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这天,夏日炎炎,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伶仃府门口,门口的仆人们相当有眼力见地一拥而上,垫了脚垫扶车上那人下来。 车上那人头戴金步摇,身着云锦金线刺绣衣,她踩着脚垫,被仆人们扶着走下马车,正是扈飞霜。 扈飞霜举起手挡了一下太阳,仆人便屁颠屁颠地为她打起伞;扈飞霜打了个哈欠,说:“这天儿真热。”立即有仆人应声:“一会儿我们马上送上冰块和冰镇果子到夫人您那儿去。”扈飞霜点点头,走入了伶仃府。 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贵妇似的扈飞霜,五年前是个山沟沟里的土匪头子,八年前是个可怜的被鬼.魂附身重生的女仆莫离,而重生之前则是个逍遥峰上饭都吃不饱的孤女。 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扈飞霜的吃穿用度也越来越讲究挑剔,要用她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富折腾”。 不过如果有富折腾的家底,相信没有哪个人是不愿意富折腾的。 扈飞霜前呼后拥地回到院里,却看见沈云之站在大门前,面无表情,跟个门神似的。看到沈云之,扈飞霜就知道石敬鸿在里面。 她理都没理门神一样的沈云之,推门进了房间,又将门关上。 “飞霜,早上又去哪里巡视了?”石敬鸿笑眯眯地问扈飞霜。 “去钱庄看了看。”扈飞霜进了屋就没了形,在竹塌上盘腿坐下。 “这有冰镇杨梅,飞霜你尝尝。” 石敬鸿端了一碟冰镇杨梅给扈飞霜,扈飞霜没打算接,石敬鸿也不恼,而是亲自挑了一个最大的,送到扈飞霜嘴边。扈飞霜看了石敬鸿一眼,张开嘴,将石敬鸿递过来的杨梅咬住。 这画面在外人看来,可谓是暧昧至极、伉俪情深,但只有当事的两人才知道其中有多少利益牵扯。 杨梅很好吃,扈飞霜看着石敬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至于吗,石敬鸿,区区一个鱼落雁,值得你给我献半个月的殷勤?” “值得。”石敬鸿盯着扈飞霜的眼睛说,仿佛很深情的样子。 “鱼落雁害了你儿子连成,你筹划多年,终于有杀掉鱼落雁报仇的机会。但你顾及鱼落雁这人有些妖气,怕自己身为男子抵不住她的诱惑,所以希望我上场,帮你手刃鱼落雁。” “是。” “可这是你跟鱼落雁的仇怨,我为什么要牵扯进去啊?” “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可以给你。”石敬鸿爽快地说。 扈飞霜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在竹塌上舒舒服服地半躺下来。她好奇地问:“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石连城、鱼落雁三个人的纠葛到底是什么,你有兴趣跟我讲讲吗?” 石敬鸿想了想,说:“你若想听,倒也可以。事情要从我亡妻小桐的葬礼那天讲起。小桐发丧,三城人士都来凭悼,鱼落雁身为浮明城已故城主骆隐霞的遗孀,与小桐有些交情,自然是要来的。她挑了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来,在小桐牌位前哭泣了许久。她哭得久,准备站起来时,腿一麻,差点摔倒,我连忙将她一扶,托着她的手臂,没让她倒下去。然而她轻声道了声谢,竟抓着我的手臂不放了,目光流转地看着我。” 扈飞霜正倒了杯茶喝,听到这里,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石敬鸿,你想说什么?鱼落雁在你亡妻的葬礼上看上你了?” 石敬鸿没理她,继续说道:“我正奇怪,那鱼落雁见周围没人,竟放肆地握住了我的手,说:‘石城主的手温度怎么这么高呀?’她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竟觉得那双眼睛像个深深的漩涡,我的意识就要被吸进去。鱼落雁暧昧地牵了我的手,说:‘石城主,我们去侧屋坐会吧。’我当时跟着了魔似的,当真就被她牵着走。走了几步,我看见鱼落雁的嘴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飞霜,你说她‘看上’我了,是不对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容分明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的笑,她不过是在玩我而已,并非‘看上’我。于是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当时手一挥,甩了她一巴掌。鱼落雁捂住脸,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对她说:‘这里是小桐的灵堂,骆夫人如此行事,也未免太过分了。’鱼落雁虽然没说话,但我看到她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或许以她的天仙之姿,从来没有男人打过她巴掌吧。” 扈飞霜听得有点愣,“所以鱼落雁为了报复你打她巴掌,勾引了你儿子?” “是,她不光引诱了连成,还害死了他。连成一直认为小桐是因为我冷落她才自尽的,所以对我有恨。小桐死后,连成跟我做对,不愿回家,甚至还把家里他自己的东西全扔了,要我在家里看不到他的一丝痕迹。说来也怪我,我当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觉得小孩子发完脾气就回家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去了浮明城,跟鱼落雁搞上了。” “鱼落雁这人就是个妖怪,整个浮明城都以她为尊,跟邪.教似的。连成去了浮明城之后,疯了一样地迷恋上了鱼落雁,他在胸口划上鱼落雁的名字,为了鱼落雁跟浮明城四大高手决斗,四大高手看在我的面子上没要他的命,但伤得他半死不活。就在连成伤还没好的时候,鱼落雁又要他去悬崖上摘一种名叫‘望月’的花,连成去了,那悬崖凶险至极,连成失足摔了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之前连成赌气把家里他自己的东西全扔了,一点念想都没留给我,但他留了些遗物在鱼落雁那里,直到五年前那次三城宴后,鱼落雁才将连城的遗物还给我。” “鱼落雁故意折腾你儿子。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还有谁?都是鱼落雁亲口说的。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石城主,我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很欠巴掌?’” “哇,鱼落雁都这么嚣张了,你居然忍了那么多年不杀她?”扈飞霜好奇道。 “整个浮明城的人都回护着鱼落雁,我不能不顾忌。而且,我怕我杀不了鱼落雁。我不敢靠近她,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我抵不住她的诱惑。”石敬鸿阴沉着脸,咬牙说道。 “你觉得我抵得住诱惑?” “你是女子。鱼落雁的勾引对女子不管用。” “我在云明城都呆了五年了,你既然这么恨鱼落雁,为什么不早求我帮忙,非得等到今天?” “因为整个浮明城都是鱼落雁的拥趸,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跟整个浮明城做对。我谋划多年,等浮明城被破之后,就没有人阻止你杀鱼落雁了。” “三城是名义上的盟友,而你从来都是个唱.红脸的角色,我不觉得你会公开向浮明城发难。所以你打算借谁的手破了浮明城?” “逍遥峰,魔窟明尊萧景山。” 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拿着茶杯的手一抖。 “我打听到,萧景山一直在寻找《山海经》异兽的踪迹,我如果放出风声,鱼落雁是《山海经》中的九尾狐所变,萧景山会不会破城抓人呢?” “你也知道异兽啊?” “那东西只是传说而已,但如果萧景山深信不疑,何不顺水推舟呢?” 异兽可不仅仅是传说。扈飞霜在心里默默地说。 “默认规矩,魔窟之人不出逍遥峰。”扈飞霜说。 “萧景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想要得到异兽的态度十分迫切,只要放出风声,他会给自己找到出逍遥峰的借口的。” 扈飞霜连续给自己倒了三杯茶,压惊似的仰头喝光。 “如果是萧景山的话,那这事我更不想惨和了。”扈飞霜冷冷地说。 扈飞霜和石敬鸿的这次交易没谈拢。石敬鸿下午有事出门,扈飞霜在家睡了个午觉。午觉醒来,徐若瑶从平安药堂回来了。 “阿离,阿离。”徐若瑶一直固执地叫扈飞霜“阿离”,她怕是改不了口了。 “若瑶!”扈飞霜看到徐若瑶很开心,粘粘乎乎地就抱了上去。这么多年来,徐若瑶对于扈飞霜不光是朋友,还是亲人、是精神港湾,是能使扈飞霜完完全全卸下防备的人。 “姜神医怎么老找你去帮忙啊。”扈飞霜撒娇似的抱怨。 “最近缺人手嘛。我带了几服药给你,去暑的,有空你自己煎。” “你帮我煎嘛若瑶。” 扈飞霜摇着徐若瑶的手臂,徐若瑶无奈,只好说:“好啦好啦,我帮你煎药。”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天人交战好一会后,终于对扈飞霜说道:“阿离,最近有一伙人来找平安药堂开药,那些人很神秘,好像跟朝廷有些关系,但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我在跟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你猜是谁?” “谁啊?”扈飞霜漫不经心地问。 “尹旭。” 再见面 扈飞霜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阵酸楚,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在她的回忆里从来不曾褪色,反而因为她一遍又一遍的反刍,在她心里越刻越深。 多少次在梦里,扈飞霜与尹旭回到了原牧山,两个人滚在野花丛中、嬉闹在山间溪里,醒来之后却发现一切已是虚妄,只剩下哀愁。 这样的回忆往往是最可怕的,它像是午夜里的毒蛇,缓缓地、慢慢地缠上你,一点一点将人束缚得喘不过气,直至窒息。 扈飞霜从未逃脱过这毒蛇的缠缚。她越是努力地想要挣脱,记忆就越发鲜明,毒蛇就越发放肆。 如今这毒蛇的主人终于现身,扈飞霜只觉得慌乱、惶恐。她想后退、想逃走,却又偏偏有一个执念在呼唤:她想再见他一面。 如果再次见面,他的身边会不会已经有了其他人?他又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我呢?扈飞霜不禁想。 扈飞霜心乱如麻。 就这么又过了半月有余,期间石敬鸿仍在不余余力地劝说扈飞霜帮助他除掉鱼落雁。扈飞霜不想理他,每天一大早就跑出门,到晚上才回来。 这日,扈飞霜一大早出门,她先去八通钱庄看了看账本,中午去平安药堂找徐若瑶一起吃了中饭,下午又去拽着徐若瑶一起,去百里镖局观看比武比赛。 到了晚上,扈飞霜与徐若瑶一起乘坐马车,准备回伶仃府。没想到在中途被沈云之拦了下来。 “义父请您去飞洪殿,有贵客。”沈云之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飞洪殿是石敬鸿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扈飞霜见到石敬鸿使用飞洪殿的次数只有四五次。今晚突然来了一位分量这么重的贵宾,事先竟然毫无风声,扈飞霜也有些好奇这人是谁了。 扈飞霜让马车调转方向,徐若瑶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扈飞霜一撇嘴,“回避什么?你是我的人,谁敢让你回避?” 马车驶向飞洪殿,到了飞洪殿,扈飞霜发现飞洪殿所有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飞洪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飞洪殿外围着一圈又一圈侍卫,看面孔看着装,扈飞霜确定他们都不是云明城的人。 扈飞霜与徐若瑶下了马车,携着手走入飞洪殿。飞洪殿正厅之内,石敬鸿坐在主位,见扈飞霜来了,他热情地向她招手道:“飞霜,过来。” 可扈飞霜没听到石敬鸿的声音,她的世界“嗡”地一声,一切都安静了。 扈飞霜的目光落在石敬鸿位置左首那人身上,她死死地盯住那人,内心早已波涛泛滥。 徐若瑶张大了嘴巴,她惊讶得说不出话,甚至忘记了礼貌,指着那人支支吾吾说道:“尹……尹……” 尹旭。没错,就是尹旭。 扈飞霜呆呆地望着尹旭,这么多年她身居高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但此刻她脑袋中一片空白,心底里生发出一股子怯懦,她想逃,可双脚却像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尹旭还是老样子,一丁点也没变——尖下巴,皮肤苍白,凤眼入鬓,眼神冷冽。扈飞霜看见那双冷厉的凤眼缓缓转向自己,眼神复杂,像是包含着千言万语,又像已经无言。两束目光穿过正厅之中热闹熙攘的人群,撞在了一起。 扈飞霜觉得有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另外又有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嗓子眼,她的心在痛,她的喉咙收紧,简直要呼吸不过来。 尹旭看了扈飞霜一会儿,便把目光收了回去。扈飞霜也将目光收回来,刚才那压在身上的重压忽然间消失不见。这几年来扈飞霜和尹旭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都历练得处事泰然;而石敬鸿本身就是老狐狸,他明明什么都了然,却偏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唯有徐若瑶还是老样子,她着急地拉住扈飞霜的手,指着尹旭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扈飞霜紧紧反握住手,用眼神制止了她说话。 扈飞霜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入飞洪殿正厅,与徐若瑶在尹旭对面的位置坐下。 尹旭刻意地将目光转开,不去看扈飞霜。扈飞霜心里五味杂陈,趁着不用跟他目光相接的机会,细细地打量他的脸。 尹旭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变的只是他的气质。扈飞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尹旭,是在鹿氏学堂,那时候尹旭只是跟在金怀钰身边的一个小仆从,沉默又阴郁,丝毫不起眼。后来扈飞霜发现尹旭是异禽附灵体,又觉得这人长得确实不错,便对这人起了兴趣。再后来两人相恋,扈飞霜才感受到尹旭隐藏在冷冽与疏离背后无边的温柔与包容,她才知道原来这人这么好,好到她将这人刻在心中,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如今的尹旭,早已褪去了早年的青涩,成熟又稳重,他冷静从容地与石敬鸿谈话,句句滴水不漏。至于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扈飞霜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尹旭的着装上,猜测着尹旭的身份。 尹旭穿了一身月白色补服,补服是官员才穿的制式,奇怪的是,当朝补服的颜色有绯色、青色、紫色,尹旭今天却穿了个月白色,当真古怪得很。 扈飞霜想到徐若瑶曾跟她说过,不久前有一伙身份神秘似乎跟朝廷有关系的人来到平安药堂拿过药,从那伙人口中,徐若瑶听到了尹旭的名字,结合今天尹旭穿的衣服,扈飞霜可以断定,尹旭如今被朝廷收了编。扈飞霜又想到几年前尹旭离开的时候,是跟着羽翎族的两兄妹走的,而羽翎族跟朝廷是什么关系,扈飞霜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刻意回避跟羽翎族相关的信息,所以到如今她对这个族系始终一无所知。 尹旭始终在和石敬鸿聊天,那二人全都在装傻。石敬鸿装傻就算了,反正他一直都是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但如今尹旭也这样,这让扈飞霜一阵心烦。 于是扈飞霜一时脑热,忽然站了起来,拿了酒杯走到尹旭桌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尹旭说道:“尹先生与我、以及我夫婿,都已经是老朋友了,如今再见面,不必如此生分。” 在听到“我夫婿”三个字时,扈飞霜敏锐地捕捉到尹旭的身体僵了一下,这不免让她心里有些小得意。 “我敬尹先生一杯。”扈飞霜说道,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尹旭郑重地站了起来,说了句:“是啊,都是老朋友了。” 尹旭回敬了扈飞霜的酒,他仰起头,也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扈飞霜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发呆,心中一股莫名的火苗窜了起来。 扈飞霜故意装作酒醉,身子一歪,歪向尹旭,嘴唇差点触到尹旭的喉结,尹旭连忙一躲,他面上虽然依旧镇定,但却被扈飞霜瞄到了泛红的耳朵。 扈飞霜心中暗笑,她得意洋洋地拿起酒壶,亲自为尹旭斟酒,对尹旭说:“再来一杯。” 这语气十分暧昧,引得站在旁边的沈云之侧目。沈云之盯着这两人,露出怀疑的眼神。 这一场尴尬的宴会在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了。在这一个时辰之中,扈飞霜终于弄明白了尹旭的身份。 北境朝堂以凤凰为尊,羽翎族誊养神鸟凤凰,故历朝历代被奉为神族,羽翎族的族长,在朝堂中一向都是国师的身份,只是这个族系向来低调,虽然地位尊贵,但从不在朝中兴风作浪,所以常常被人忽略。而羽翎族刚继任的新族长,就是能够与神鸟凤凰沟通的尹旭。 羽翎族族长、当朝国师奉圣上之命亲临云明城,明面上是“增强朝廷与江湖势力的交流沟通”,但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恐怕要宴会之后问石敬鸿才清楚了。 宴会散场,尹旭一行人被安排住在飞洪殿的客室,扈飞霜本该跟石敬鸿一同回伶仃府,但她却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扈飞霜走到飞洪殿偏殿的小花园中,这里没有人,四周安静,扈飞霜寻了这么一个宁静的地方,让自己从刚才的熙攘喧闹中放松下来。 扈飞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望着高空中的月色发呆。 “石夫人原来在这里赏月,还真有雅兴。”尹旭的声音突然闯入,把扈飞霜吓了一跳。 扈飞霜转过身,她看着尹旭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这里没别人,就别装了吧,尹旭。”扈飞霜说。 “装?”尹旭古怪地笑了笑,“我装什么了?石夫人。” 扈飞霜不知道该跟尹旭说什么。她后退一步,想走。 “扈飞霜。”尹旭突然叫住了她,这次他没叫她“石夫人”,而是直呼其名“扈飞霜”,他的目光往四周望了一圈,忽然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记得五年前你嫁给石城主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要将石城主杀了,好继承云明城。怎么五年过去了,石城主还在世呢?” 话音刚落,扈飞霜听见屋顶上有轻微的声响,她连忙往屋顶望去,却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一片衣角。 扈飞霜望着那个方向,眯了眯眼。 而尹旭也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显然他知道有人偷听,刚才那句话,他是说给偷听那人听的。 扈飞霜心里的疲惫感更重了。她想果然五年过去,一切都变了。五年前的尹旭心思单纯,哪里能搞出现在这一手。 尹旭问扈飞霜:“偷听那人是谁?” “石敬鸿的义子,沈云之。”扈飞霜也不遮掩,干干脆脆地说。 “哦。那他会把刚才那句话告诉石敬鸿吗?” 扈飞霜面无表情地看了尹旭一眼,“尹旭,这没意思。”说完,她转身就走,不知是疲累还是逃避。 内斗 扈飞霜回到伶仃府,推开房间门,看见石敬鸿在里面。他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看书,见扈飞霜回来了,他立即放下书,笑吟吟地对她说:“回来啦?” “你还真笑得出来。”扈飞霜心里闷,她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的装饰取下。 石敬鸿走到扈飞霜身后,帮她取下了首饰,然后拿起梳子,帮她梳头。 石敬鸿通过铜镜,看到扈飞霜脸色很不好。他笑了笑,对扈飞霜说:“你心情不好。” 扈飞霜不说话。 石敬鸿抱住了扈飞霜的双肩,在她耳边说:“咱俩玩玩,放松一下?” 石敬鸿说的“玩玩”,便是床事,石敬鸿虽然年纪已过四十,但身材相貌保养得很不错,扈飞霜是个不会让自己委屈的人,她有需求,石敬鸿也有需求,两个人在这方面恰好有默契,所以一拍即合。扈飞霜有姜神医开的药丸在,也不怕怀孕风险。 可今天扈飞霜一点这方面的心思也没有,她臭着脸,骂道:“没兴趣。要玩你自己玩。” 石敬鸿被骂却不生气,他耸耸肩,委屈巴巴地说道:“女人啊……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的心走了,在床上却仍然能够和原来一样;而女人的心一旦走了,她就要视原来床上那人如敝履了,是不是?飞霜,你现在看我,莫非跟看敝履一样了么?” “什么‘原来床上那人’?石敬鸿,你才是后来那人。”扈飞霜冷笑道。 “这话可就相当无情了。”石敬鸿放下梳子,回到床上看书。 扈飞霜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对今天尹旭的来由更感兴趣一些。扈飞霜问石敬鸿:“朝廷派羽翎族来云明城,到底干什么来了?” “萧景山计划向浮明城发难,抢夺异兽。他的动作被朝廷察觉到了,朝廷想借此机会,跟江湖势力联手,打击冰窖魔窟,所以派了羽翎族前来。在北境呢,一明一暗两朝堂,朝廷没能耐命令江湖势力,他们只能跟我们谈合作,所以我们还是照我们的计划来。哎,对了飞霜,你考虑得到底怎么样了?替我出手,除去鱼落雁,你想要什么条件,随便开。” 在此之前扈飞霜一直都拒绝卷入石敬鸿与鱼落雁的恩怨,可此刻她却相当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潜入浮明城,替你除去鱼落雁。条件就是,以后浮明城归我。” 石敬鸿倒吸一口凉气,“狮子大开口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好,杀了鱼落雁后,浮明城归你,我不插手,但前提是你要能够驯服浮明城众人。” “这不用你管。萧景山什么时候动手,你知道吗?” “他早已离开逍遥峰,从冥州跋山涉水而来,三日后到达浮明城。” “这么快?朝廷做了什么部署?” “朝廷兵马已经暗中调度。我的眼线给我来信,说萧景山计划以鱼落雁盗了他的东西为由,强行进入浮明城。浮明城与萧景山的恩怨属于江湖争斗,朝廷本不该插手,但若因此伤害了浮明城之外的平民,朝廷就能够以保护平民的理由出兵围住浮明城,乱箭射死萧景山。” “哪来的浮明城之外的平民?” “没有,可以制造嘛。”石敬鸿说。 扈飞霜听罢,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保护平民’。”说罢,扈飞霜走出了房间,“今晚我去另一个房间睡觉。” 扈飞霜走到院子中,心乱如麻。 扈飞霜今天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了石敬鸿,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暂时离开云明城,避免与尹旭接触。 她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可这样能够让她心里不那么难受。 一只白白胖胖的信鸽停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上,扈飞霜朝那白鸽招招手,白鸽飞到扈飞霜肩上。扈飞霜带着白鸽去了另外的一间房,在那里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塞进竹筒里,绑在白鸽腿上,从窗户将白鸽放走。 那张纸条是写给孙骁和的,白鸽会将它带到原牧山。纸条上,扈飞霜让孙骁和立即带领养在原牧山上的军队赶来浮明城,要跟萧景山对上,扈飞霜一丝马虎都打不得。 第二天天没亮,扈飞霜换了一身男装,穿上蓑衣斗笠,前往浮明城。石敬鸿要的是鱼落雁的命,这在扈飞霜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浮明城内一片安宁,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即将来临。 扈飞霜觉得口渴,便上了间茶楼。在歇息之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右前方靠窗座位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是个标志的美男子,眉目如画,气质静雅,穿一身白衣,未束发,乌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背后,他目光如秋水,望着窗外发呆,侧颜的线条是完美的。他在窗边静静地坐着,跟一幅静止的画似的。 扈飞霜不客气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画,认出这位画中人是浮明城苏辞幕。苏辞幕的母亲是已故浮明城城主骆隐霞的姐姐,鱼落雁是骆隐霞的遗孀,所以苏辞幕是鱼落雁的外甥。 苏辞幕就这么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有一个小厮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苏辞幕微微一点头,站起身来,跟着那小厮走了。 扈飞霜心里好奇,便悄悄地跟上了此二人。 苏辞幕和那小厮进了茶楼顶层的一间包间,扈飞霜想了想,干脆上了屋顶,将耳朵贴在瓦片上偷听包间内的谈话。 苏辞幕的嗓音非常好辨认,清清澈澈的,跟泉水似的。而另一人的嗓音粗犷低沉,能让人想象出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形象。 “这个就是你说的能让鱼落雁身上的异兽之灵剥落的灵药,蓝雀之血?”大汉问苏辞幕。 “是。”苏辞幕回答。 “如何使用?” “滴在水中,让鱼落雁饮下即可。” “这蓝雀之血滴在水里,水不就变红了么?谁敢去喝一碗血红血红的水?” “将它滴在本就是红色的血水中,不就不会被人发觉了么?” “什么意思?” “鱼落雁爱惜自己的容颜,最喜欢收集驻颜偏方,其中有个方子,是说每月饮下一碗婴儿血,能够减缓容颜衰老。” “什么鬼偏方,鱼落雁还真信?” “方子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鱼落雁相信。明天,是她这个月饮用婴儿血的日子。你设法收买花间小筑的嬷嬷,把蓝雀之血加入鱼落雁饮用的婴儿血中,届时我会将花间小筑的守卫全部调走。” 大汉哈哈大笑,语气中透着欢快,“那咱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原来他们浮明城在内斗。扈飞霜想,心里多了份胜算。 翌日,花间小筑。 花间小筑名不虚传,种满了奇花异草,景致美不胜收。 鱼落雁穿着一身彩色云裳,漫步在花丛中,阳光洒下,仿佛仙子。累了,她走到被群花环绕的亭子中去,坐在美人靠上。 扈飞霜跟只蝙蝠似的,藏在远处的屋檐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饶是距离遥远,扈飞霜仍不住感叹,美,真是美,真不知要几百年才能出一次这样的绝色容颜。 一位老嬷嬷弓着腰小步上前,将一个白色瓷碗递给鱼落雁,那瓷碗中的液体是鲜红的,这便是鱼落雁每月都要饮用的婴儿血了。 鱼落雁将碗中鲜血一饮而尽,把空碗递给老嬷嬷,老嬷嬷接过碗,恭敬地对鱼落雁说:“夫人,古先生求见,他现在就在外面。” “他现在就在外面么?”鱼落雁的声音娇娇嗲嗲,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哎呀,我都说了,要见我,得至少提前一天跟我说的。”她打了个哈欠,露出困意,嗔怨道:“不见不见,我今日乏了,叫他明日再来。” 老嬷嬷连声说是,小步走了。 鱼落雁在美人靠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浑身发冷,心跳加快,她捂住心口,想要站起来,却不想她刚一站起来,就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来人啊,来人啊。”鱼落雁慌乱地大喊,她身体里好似有一股力量,要将她撕裂,她现在很难受,很难受。 “骆夫人身体不适吗?”一个低沉的男声闯入,正是扈飞霜在茶楼听到的那个声音。 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走近鱼落雁,他并不打算去扶鱼落雁,他对鱼落雁有顾忌,隔着一段距离淡漠地看着她。 鱼落雁捂着心口,美人捂心,世间绝景。不知西施在世,其美貌能否与鱼落雁一斗。 “古先生,您怎么进来了?”鱼落雁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光是古岳,我们也都来了。”话音刚落,又有另外三个男子出现在花间小筑。四个人围着鱼落雁倒下的亭子,却都离鱼落雁有一段距离,似乎对鱼落雁有所顾忌。 这四人是浮明城的四大高手——古岳、钟堰、贺渠、芮邱。 鱼落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表面上却装出惊慌失措小女人的样子,带着哭腔问道:“四位先生,这是为何呀?” 芮邱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木盒,他将木盒在鱼落雁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副狐狸干尸。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骆夫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异兽九尾狐吧?我们在你的房间发现了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吸入了九尾狐之灵,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你的力量,你利用这力量杀死了骆城主,掌控了浮明城。” 鱼落雁哭着摇头道:“我不知,我不知,那东西为何在我房中,是谁放进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撒谎!”芮邱厉声呵斥道。随即,他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蹲下身,哄着鱼落雁道:“骆夫人,你放心,我们并非要追究骆城主的死因,我们只希望得到你身上的异兽之灵,你将它吐出来,还给这盒子里的九尾狐,让九尾狐得以复生。骆夫人,活着的异兽要比现在这一副干尸价值大得多,我们拿它来练功,所有人都可以受益,比你一人独占要好得多,不是么?” 古岳道:“不着急,她喝了蓝雀之血,异兽之灵从她身上剥离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鱼落雁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她那双眼睛含愁带怨,娇滴滴怯生生地望向眼前的四人,被绝色美人这么看着,是个男人都要紧张得呼吸不过来。 鱼落雁目光婉转,哀怨地轻声说道:“你们欺负我。” 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带了一股让人挠心抓肺的魔力,让在场的四个男人心神一荡。 钟堰最先抵挡不住,他神使鬼差地走上前去,一边去扶鱼落雁,一边暧昧地问:“骆夫人还难受吗?” 鱼落雁死死盯住钟堰的双眼,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她红唇轻启,说道:“难受。” 话音刚落,电光火石之际,一条白毛狐尾利落地朝钟堰的脖子卷去,紧紧勒住他。一旁的贺渠回过神来,大声提醒:“老钟,小心!” 贺渠与钟堰关系最好,见钟堰遇险,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没想到这正中鱼落雁下怀,刹那间另一条白尾卷上贺渠的脖子,让他无法逃脱。 白尾收紧,贺渠和钟堰的脸逐渐变紫,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窒息而亡。 亭子里的鱼落雁发出娇嗲又妖气的笑声,扈飞霜远远地看见她长出了九条巨大的白色狐尾,狐尾在空中摇曳,妖冶又美丽。 “一瞬间就干掉了两个人,厉害啊。”扈飞霜自言自语道。 隐患 妖冶的紫光笼罩着整个亭子,扈飞霜听见鱼落雁的笑声越来越放肆,另有隐隐约约的刀剑相击的声音从亭子中传来。过了好一会儿,紫光渐渐淡了下来,只见古岳和芮邱不知何时被吸入了亭子中,他俩的眼珠泛紫,俨然一副被蛊惑了的模样。芮邱的剑刺穿了古岳的心口,古岳的雷公锤击中了芮邱的天灵盖。鱼落雁迷了他俩的心智,让他俩自相残杀。 鱼落雁疯了似的狂笑不停。笑够了,她突然口吐鲜血,盘膝坐下调整气息,像是损耗过多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而吐气才吐了一半,一人挟着巨风从暗处袭击,鱼落雁大惊,想要反击,元气却一下提不上来。袭击那人的力量是非人的,是一股能够制约九尾狐之灵的力量。 扈飞霜手持驳骨剑,如闪电一般劈过来,干脆利落地刺中了鱼落雁的胸口,鱼落雁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她抬起脸来,扈飞霜看见她的口中长出了长长的尖牙。 驳骨剑中异兽驳的力量压制住了九尾狐之灵,鱼落雁脸上一阵明一阵暗。扈飞霜心狠手辣,她歪了歪头,见鱼落雁没死,便将驳骨剑往前一送,剑尖深深地刺入柱子中,鱼落雁就这样被扈飞霜硬生生地钉在了柱子上。 驳骨剑泛着妖异的白光,鱼落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扈飞霜,诡异的是,被利剑刺穿身体,鱼落雁却没有一点快要死的样子,只不过动不了了而已。 “扈盟主,许久不见了呀。”鱼落雁开口。扈飞霜虽然嫁给了石敬鸿,但有很多人不习惯叫她“石夫人”,仍叫她“扈盟主”。 “你为什么死不了?”扈飞霜开门见山地问。 “异兽驳跟异兽九尾狐,这两股力量对抗,还未必谁死谁活呢。” “你是九尾狐?还是异兽附灵体?” “都不是哦,扈盟主。骆隐霞和游一鸣曾经共同追寻过异兽的下落,这事扈盟主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游一鸣曾经跟萧景山一起合作寻找过异兽,这场合作因为游一鸣的死无疾而终。” “骆隐霞和游一鸣合作发生在游一鸣跟萧景山合作之前。他们共同寻到了九尾狐的线索,但临到头骆隐霞摆了游一鸣一道,独吞了九尾狐。骆隐霞偷偷将九尾狐锁在牢笼之中,藏在花间小筑,花间小筑是我的居所,谁都不会想到骆隐霞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女人的居所里。” “骆隐霞这么信任你吗?” “不是信任,而是瞧不起。他瞧不起女人,他不信女人有胆量违抗他的命令,尤其是被他打怕了的女人。”鱼落雁轻飘飘地说道。 “你……被他打过?” “天天打。自以为是的男人,往往认为娶回家的女人就是他的物品了,物品而已,不开心了打一打,又有什么干系呢?他是男人,又习过武,我哪里敢反抗,只好处处顺从,以求平安。”鱼落雁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淡然,仿佛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在她的心里已经激不起一丝波澜。 “那你是怎么夺得了九尾狐之灵,反击骆隐霞的?”扈飞霜不免好奇。 “骆隐霞想吸取九尾狐的精气练功,可惜他不得法门。用异兽精气练功的诀窍掌握在逍遥峰冰窖魔窟世代明尊的手里。骆隐霞不愿意去求魔窟明尊,只好自己摸索。他摸索来摸索去,不但没悟到窍门,还把九尾狐折麽得半死不活,只剩下一魂一魄。那天我趁他不在,偷偷进入地窖,看见了那只濒临死亡的九尾狐,九尾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心里忽然一疼,神使鬼差地走了过去,帮它把贴在笼子外压制着它的一堆符咒全都撕了。” “它看你的时候诱惑了你?” “不知道,我分不清到底是它诱惑我还是我心底里就想要这么干。符咒被撕了之后,九尾狐突然对着我吐出一颗灵珠,那灵珠钻入我的身体,消失不见。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惊慌失措了好一会儿之后,再看那九尾狐,却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 “九尾狐将仅存的一魂一魄凝聚成异兽之灵给了你。” “对,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十分害怕。我慌慌张张地离开地窖,我想如果骆隐霞发现这件事情,他一定杀了我。我动了逃跑的念头,可就在这时,骆隐霞回来了。我强装镇定,在院子中等着他,他见到我,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目光移不走了。我知道我生得好看,但再好看的人,看久了,也会腻。骆隐霞早就看我看腻了,这副被我完全吸引的模样,成亲之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着了魔似的,朝我走来,将我打横一抱,抱入房中,迫不及待地要与我亲热。哈哈哈,扈盟主,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他的样子,跟只发情的疯狗没什么两样。我是个聪明人,联想前因后果,将原因猜了个大概。于是我试着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对他说:‘乖,停一下。’他就真的乖乖地停住了动作,只是看我的眼神中仍包含着抑制不住的欲.望。那一刻我心里雀跃极了,我从梳妆盒里拿出两枚金戒指,它们是我的嫁妆。我将金戒指递给骆隐霞,用蛊惑的声音对他说:‘把这个吞了吧,把这个吞了,你想干什么,我都依你。’我说完,骆隐霞就迫不及待地将那两枚金戒指吞入腹中。” 原来骆隐霞是吞金自尽的。扈飞霜想。 吞金自尽,这死法听起来高贵又优雅,实际上死亡的过程极其痛苦:黄金入胃,无法消化,也无法取出,它划破内脏,堵塞肠道,导致人无法进食,连喝水也是痛苦。吞金之人只能在绝望和折磨中等待生命的终结,比凌迟还可怕。 “那只九尾狐很聪明,借你的手杀了骆隐霞,替自己报了仇。”扈飞霜说,“你杀了骆隐霞后,使用九尾狐给你的异兽之灵,害了不少人。” 鱼落雁露出无辜的表情,她咬了咬嘴唇,可怜巴巴又天真无邪地说道:“可我害的都是贪图我美貌的男人,他们就是全都该死的呀。”她露出魅惑的表情,朝扈飞霜勾了勾手,“扈盟主,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件事情。” 扈飞霜犹豫了一会,照着鱼落雁的话靠了过去。 鱼落雁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扈飞霜手中,在扈飞霜耳边轻声说道:“这锦囊中是一枚钥匙,你用这钥匙打开我床上藏着的暗格,暗格中藏着一枚药丸,药丸是我花重金聘请了一位术师,费了很大的工夫,终于从我的气息中提取到九尾狐蛊惑之力制成的,人吃了它后就会拥有九尾狐蛊惑人心的能力,但只持续半个时辰。” 扈飞霜感到奇怪,“你本身就拥有蛊惑之力,花心思去做这个只有半个时辰功效的一次性药丸干什么?” “我隐隐察觉到,异兽之灵在人的体内是会渐渐枯竭的,我备好这颗药丸,日后若我体内的异兽之灵枯竭,它可助我逃命。” “你也知道你仇家很多啊……” “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想贿赂我,放你一命?鱼落雁,你的性命是我跟另一人的交易筹码,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今天我必须取你的性命。” 鱼落雁脸色一变,但她并未放弃,她咬咬牙,继续跟扈飞霜谈条件:“别这样不近人情嘛,扈盟主。若这药丸你看不上眼,我可以把异兽之灵也给你呀,只要你放我一马……” “我不需要。”扈飞霜斩钉截铁道。 鱼落雁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那就别怪我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了!” 话音刚落,鱼落雁的九条狐尾再现,试图缠住扈飞栓,扈飞霜抽出驳骨剑,与它们对抗。 在对抗的过程中,扈飞霜感觉到驳骨剑的威力越来越强,它像个愈斗愈勇的勇士,对手越强,它也越强。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突然鱼落雁痛苦地大叫一声倒地,九尾狐的力量猛地一收,鱼落雁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啊!” 鱼落雁的惨叫声持续不断,渐渐地,渐渐的,她安静了下来,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莫非是苏辞幕给的蓝雀之血生效了?”扈飞霜自言自语道。 一个白色的光球从鱼落雁的身体中冒了出来,飞到四大高手带来的狐狸干尸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狐狸干尸逐渐复苏,成为了一只活的狐狸。 狐狸拖着笨重的九尾,它的体型要比普通狐狸大上一倍还要多。虽然复活了,但因为生前被骆隐霞折磨得只剩一魂一魄,一魂一魄给了鱼落雁后,鱼落雁使用得太狠,还回来的就只有半魂半魄的缘故,九尾狐现在十分虚弱。 这只虚弱得九尾狐怯生生地看着扈飞霜,乞求扈飞霜放它一命。 扈飞霜没兴趣跟这只半死不活的狐狸做对,朝它拜拜手,示意它走。 九尾狐眼睛一亮,急急忙忙逃了。 扈飞霜捏着一动不动的鱼落雁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疑惑道:“还有气,没死,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扈飞霜的身后响起:“九尾狐的一魂一魄进入她的体内后,会蚕食她自己的魂魄。现在九尾狐的魂魄还回去了,她自己的魂魄又已经被蚕食,所以就变得跟个木偶似的了。”苏辞幕静悄悄地出现在扈飞霜身后,“她以后会一直这样,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扈飞霜对这个人相当感兴趣,“你不是鱼落雁的心腹吗?为什么要害她?” 苏辞幕答非所问:“她是我舅母。” 扈飞霜想了想,“莫非,你是为你舅舅骆隐霞报仇?” 苏辞幕淡漠地摇了摇头,“我跟我舅舅没什么感情,替他报什么仇。”他一边说,一边绕过扈飞霜,走到鱼落雁跟前。他抱起鱼落雁,让她在美人靠上坐下,像摆弄一个娃娃一样,放好她的手脚,整理她的衣物和头发,动作温柔又深情。这一幕看在扈飞霜眼里,当真是诡异到家了。 “她是我的舅母,也是我的爱人,虽然她一直不知道我爱她。”苏辞幕痴痴地看着鱼落雁,说。 苏辞幕的神态语气让扈飞霜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鱼落雁得到了九尾狐的力量,蛊惑你简直易如反掌。”扈飞霜好心提醒。 “不,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种力量。我是在她与我舅舅的婚礼上爱上她的,一见钟情。” 这可太他妈刺激了。扈飞霜暗自腹诽。 苏辞幕继续说道:“婚后我听说舅舅对她不好,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变得强大,把她从我舅舅手中拯救出来。但后来她自己变强了,就不需要我拯救了。舅舅死后,我察觉到她身上有股诡异的力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股力量让她可以保护自己,也让她变得极其可怕。我查遍古籍,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查出真相。” 苏辞幕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鱼落雁身上。他弯下腰,在鱼落雁唇上深情一吻,他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鱼落雁的脸,用商量的语气问她:“以后我来照顾、保护你到老、到死,好不好?” 扈飞霜将双臂环在胸前,不解道:“如果你的愿望是保护鱼落雁不受欺负,就不该设计将鱼落雁的异兽之灵从她身上剥离。她自己强大了,就算没有人保护也不会被欺负。” “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拥有她了,不是吗?”苏辞幕说。 扈飞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该说你痴情呢,还是说你自私呢?可是苏辞幕,你真的能保护她吗?今天我是要取她性命的,你打得过我吗?” 苏辞幕朝着扈飞霜深深一揖,说:“扈盟主,这亭子中央的石桌下有一个暗格,请您打开它,里面有个黑色的盒子,拿出来看看。” 扈飞霜照做,她将黑色盒子放到桌面上,打开它,发现里面是一颗人头,其面容竟然跟鱼落雁一模一样,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做到的。 “我知道是石城主让您来取舅母的性命,如今舅母这个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石城主那边,您可以用这颗人头交代。您看,行么?” “行是行,但我为什么答应你呢?” “五年前,扈盟主的八通钱庄进驻云明城,我帮了您不小的忙。扈盟主欠我一个人情。哦,对了。”苏辞幕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其实蓝雀之血并不能使异兽之灵剥落,只能让人身体不适而已,打败我舅母的,是扈盟主手中驳骨剑的强大力量。” 扈飞霜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说:“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都是苏辞幕你设计好的。为什么这颗伪造的人头会提前放置在这里,是因为你早就算好了我要来。蓝雀之血是你欺骗四大高手的说辞,四大高手是被你牺牲的棋子。你昨天故意让我跟踪,就是为了今天引我来这里,帮你实现把异兽之灵从鱼落雁身上剥离的目的。” 扈飞霜看了一眼鱼落雁,又看了一眼苏辞幕,道:“她这样确实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既然你帮我伪造好了人头瞒过石敬鸿,我今天不取她性命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扈盟主尽管说。” “你是个聪明人,有个好脑子。日后我若需要你帮忙,不论是什么事情,你都要帮我。” “好。” “击掌为誓。” 扈飞霜和苏辞幕的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夜幕降临,野外。 九尾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突然一倒。 它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身体太虚弱了,随便什么人都能杀死它。 九尾狐四处张望,它看到山下有灯火,意识到这里离人类的领地不远,极有可能遇到人类。九条尾巴太过显眼了,于是它一咬牙,忍着疼痛,生生将自己的八条尾巴咬断。 只剩下一条尾巴的九尾狐用尽全身力气往林子深处走,它要将自己藏起来,一定要藏起来。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它仅剩的一条尾巴,将它倒立着拎起来。 “这狐狸怎么这么大只?”抓住九尾狐的是山下村子的猎户,“真肥,肉多,这皮毛也不错。” 九尾狐惊恐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将你杀了,皮剥了卖掉,再请邻居来家里吃肉。不错,不错。哈哈哈哈!”猎户大笑着,提着他的猎物下山去了。 猎户不知道,他这一举动,导致了一场巨大灾难的发生。 不过这是后话了。 见面 扈飞霜在花间小筑呆了一夜。 “石敬鸿小瞧我了。他想借萧景山之手破浮明城,来助我杀鱼落雁。没想到萧景山人还没到,鱼落雁就被我干掉了。真是多此一举。”扈飞霜自言自语说道。 她在亭子中睡着了,梦里她回到了寒冷的逍遥峰,她被萧景山关在黑暗的密室里,用鞭子抽打。扈飞霜想要大声呼救,可梦里她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醒来,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压在了梦中,不让她逃离。 “啊!”扈飞霜大叫出声,她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边浮现鱼肚色,预示着黑夜已经过去。 扈飞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里不是逍遥峰。她对自己说。 “骆夫人!骆夫人!不好了!” 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急匆匆闯入花间小筑。他没有找到鱼落雁,只看到了四大高手的尸体,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扈飞霜。 “你是谁?骆夫人呢?”侍卫质问扈飞霜。 扈飞霜轻飘飘地说:“死了。” “不可能!” 扈飞霜忽然想找事,她朝那侍卫招招手,说:“你过来。” 侍卫走了过去,扈飞霜打开黑色盒子,将那伪造的人头暴露在侍卫眼前。 侍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哀悼他心目中天神般的鱼落雁。 扈飞霜恶作剧得逞,便洋洋得意地将盒子收起,藏到机关中。她一步一步走近侍卫,居高临下地问他:“喂,你刚才说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魔窟明尊萧景山,以浮明城盗了他逍遥峰的宝物为借口,领了一群妖魔鬼怪攻入浮明城,放话说如果骆夫人不交还那宝物,就要屠城!” 就在这时,萧景山以内力发起的千里传音盘旋在整个浮明城上空,那令扈飞霜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在下魔窟明尊萧景山,骆夫人,你在半年前派人盗走了逍遥峰一宝,那宝物对逍遥峰及其重要,还请骆夫人立即现身归还。否则,这浮明城的众位好汉,都要无辜被你连累,枉送性命了。” 侍卫听到萧景山的声音,浑身蜷缩、发抖,哆哆嗦嗦说道:“那个魔鬼来了,那个魔鬼来了……”说完,屁滚尿流地逃命去了。天知道萧景山以及魔窟众人闯入浮明城后做了些什么,侍卫光听到声音就能吓成这样。 萧景山到达浮明城的时间比扈飞霜想得要早。扈飞霜还没做好打算与萧景山正面对上,想着要不先躲一阵。哪想还未等她找到藏身的地方,萧景山就已经从天而降,来到花间小筑,落在扈飞霜面前。 这么多年过去,扈飞霜本以为自己对萧景山的恐惧减轻了许多,谁知道再次看到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时,扈飞霜仍不自觉地背脊发凉——她害怕萧景山,这害怕已经刻在了她骨子里。 察觉到萧景山在打量她,扈飞霜连呼吸都快要停滞。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换了副躯壳,模样已经变了,他认不出来的。 萧景山误以为扈飞霜是鱼落雁。传闻中浮明城鱼落雁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可如今一看,竟比逍遥峰上明玉楼中的追菱要逊色得多,这不免让萧景山有些失望。 但萧景山并不是来看鱼落雁长得好不好看的。 “骆夫人,我找你好久了。”萧景山对面前的女人说。 扈飞霜一听这称呼,就知道萧景山认错人了,她将错就错,冒充了一把鱼落雁,应道:“让明尊好找,抱歉。明尊说我偷盗了逍遥峰的宝物,却又不明说是什么宝物,这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尊,我真的偷盗了逍遥峰的‘宝物’吗?” 萧景山笑笑,“骆夫人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骆夫人并未从逍遥峰偷盗宝物,但骆夫人手中确实握有一宝——异兽九尾狐,对不对?” 扈飞霜歪了歪脑袋,如实说道:“九尾狐跑了。” 萧景山表情一僵,“跑了?我劝骆夫人还是不要撒谎的好。浮明城已经被魔窟的人占领,骆夫人仔细听听,在这花间小筑之外,哀嚎声遍野,你的人正在遭受折磨。或许骆夫人想出去亲眼看看,他们正在遭遇些什么。” 扈飞霜冷笑,“这倒不用,冰窖魔窟吸收全天下的大奸大恶之徒,大奸大恶之徒能有什么好手段,不用看也想象得出来。” “骆夫人不为自己人心疼?” “心疼什么,还不是他们技不如人。” “我倒不知道骆夫人竟如此冷血。九尾狐,骆夫人是铁了心不交了?” 扈飞霜眉头一皱,不耐道:“我手上没有,交个屁!” 话音刚落,扈飞霜脚下轻功一起,游走屋檐之上,就要逃走。她不打算跟萧景山应刚,她知道自己没胜算。 萧景山追了上去,他轻功绝顶,然而扈飞霜狡猾得像一条滑溜溜的游鱼,一时间擒不住。 扈飞霜逃出了花间小筑,她一路跑,跑到浮明城城中心,眼前所见是炼狱之景,能砸能烧的都被这群魔窟的王八砸光烧光了,他们被关在魔窟太久,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口子发泄,个个都撒了疯。 浮明城中的武林人士,本领参差不齐,武功最强的四大高手已经死在了花间小筑,剩下的,武功高的还在全力跟魔窟之人抵抗;中等的,逃了出去搬救兵;武功比较次的,早被魔窟的人打倒在地,有被砍了手脚,有被挖了器官,死之前没有不受尽折磨的,魔窟之人就是这样,折磨人是他们的兴趣爱好。 萧景山追着扈飞霜来了,他指着扈飞霜下令:“抓住鱼落雁,大赏!” 接下来是一瞬间的沉寂,沉寂过后是群魔乱舞的狂欢,魔窟之人冲着扈飞霜吹口哨、大喊大叫,像捕食的饿狼一般朝扈飞霜冲了过去。 萧景山又生一计,他对还在负隅抵抗的浮明城人士说:“你们浮明城的人,如果能够助我抓住鱼落雁,我保证不再为难你们。” 那些还有余力抵抗,但又心知肚明自己抵抗不了多久了的浮明城人士纷纷看了扈飞霜一眼,他们知道她不是鱼落雁,但谁也没戳穿,而是将错就错,也朝扈飞霜冲了过去。 突然间,震耳的马蹄声响起,一群战马卷着尘土,雄赳赳气昂昂奔驰而来,马上的士兵个个精悍强壮,他们配备着最坚硬的铁甲和盾牌,看旗帜,却不是朝廷的队伍。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女人,她穿着金铠甲、举着红缨枪,一副飒爽英姿,正是许久不见的孙骁和。 扈飞霜看到孙骁和,心中一喜。她在出发来浮明城之前,飞鸽传书给了孙骁和,让孙骁和迅速带人来支援,没想到孙骁和率人快马加鞭,这么快就到了。 这一支原牧山的精锐,是当年扈飞霜花了大价钱组建起来的。扈飞霜为他们配备了最好的装备,请了最好的教员。今天一看,扈飞霜的银子花得值了,精锐们战斗力很强,很快占领了上风。 扈飞霜被几个魔窟之人纠缠着,孙骁和见状,驾着马冲了过来。骏马将围着扈飞霜的人撞开,扈飞霜顺势落在孙骁和的马背上,搂住孙骁和的腰。 “孙骁和,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扈飞霜大声说。 “嘿嘿,关键时候,还是老娘靠谱,是不是!” “那是!” 孙骁和策马救了扈飞霜,却也落了单。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将扈飞霜和孙骁和二人围成了一座孤岛。 孙骁和红缨枪飞舞,扈飞霜也不闲着,她们各自杀了好几人。孙骁和急于跟大部队汇合,策马一路突围。 忽然,在孙骁和的突围道路之前,有一个小孩身形的人踉踉跄跄地从尸体堆里爬了起来。孙骁和以为是个孩子,害怕马蹄踏伤了他,一勒缰绳,紧急停下。 “小孩,这里危险,赶紧离开!”孙骁和大声道。 扈飞霜从孙骁和身后探出头来,想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当她看到这个“小孩”的时候,慌忙大叫:“孙骁和!快!驾马踏过去,踩死他!他可不是什么小孩!” 这个挡在孙骁和马前的“小孩”,其实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他是个侏儒,绰号“矮恶鬼”,入魔窟之前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他杀人的手法相当狠辣也相当独特,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戴着锋利的铁指套,他喜欢用这两根手指戳穿人的咽喉,一招毙命。 然而扈飞霜的提醒终究晚了一步,矮恶鬼“蹭”地一下跃上马头,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两根手指就已经戳穿了孙骁和的咽喉。 鲜血从孙骁和咽喉的窟窿中涌出,孙骁和瞪大了双眼,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扈飞霜发出惨烈的叫声,她崩溃了,她抱紧孙骁和,恶狠狠地瞪了矮恶鬼一眼。 驳骨剑出现在扈飞霜手上,以闪电般地速度刺出,矮恶鬼纵身一跃,以为自己能够躲开驳骨剑的攻击,没想到那剑相当诡异,它有吸引力,吸着矮恶鬼,让他动弹不得。最终,驳骨剑刺入矮恶鬼的后背,从前胸穿出,扈飞霜还觉得不解气,她将矮恶鬼摔在地上,驾马踏了过去,将矮恶鬼的脑袋踩了个稀巴烂。 扈飞霜抱着孙骁和,眼泪止不住地流,“撑住,孙骁和,撑住……”她一边说,一边驾马朝大部队驶过去。 她的大脑乱糟糟的,孙骁和如今的模样将她吓得浑身发软。 意外的,石敬鸿的声音传了过来:“飞霜!快,到我这边来。” 扈飞霜循声望去,只见石敬鸿带着援兵来了。扈飞霜来不及多想,策马朝石敬鸿的方向驶去。石敬鸿带来的援兵将扈飞霜护了起来,扈飞霜暂时安全了。 石敬鸿带来的援兵显然不是江湖人士,他们穿着精甲,训练有素,举着军旗,是朝廷的军队。 为首那位统领大声对萧景山说道:“我们接到附近村民的求救,说冰窖魔窟与浮明城的争斗已经连累好几位无辜百姓惨死。按照规矩,若江湖争斗殃及普通百姓,朝廷有权出兵镇压。” 然而萧景山压根不把这位统领放在眼里,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扈飞霜身上,眼里满是疑惑。 “我刚才听见石敬鸿叫你飞霜?”萧景山隔着老远对扈飞霜说,“原来你不是鱼落雁。你叫什么名字?你姓什么?” 扈飞霜不理他,她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孙骁和身上。 萧景山又继续道:“我也认识一个人,叫作扈飞霜。是你吗?” 屠城 扈飞霜感受了到孙骁和的生命在流逝,在这当口,她无力回答任何人的质问。 石敬鸿一步上前,即使是面对萧景山,他仍保持着一幅老成圆滑的模样。 “萧兄,可好久不见了。”石敬鸿笑眯眯道。 萧景山冷笑:“哪担得起你这一声兄弟?” 石敬鸿笑容不减,“听闻萧兄来浮明城取逍遥峰被盗之物,不知取回没有?” “没有。” “那物是没找到呢?还是找到了,但浮明城不肯归还?” “没找到。” “哦,东西没找到,说明它未必在浮明城。萧兄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东西,不但将浮明城杀得血流成河,还牵扯平民百姓,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说我牵扯平民?牵扯了谁?” “那四位村民已经不幸遇难。” “哈哈哈,死无对证了呀。”萧景山冷眼看着石敬鸿和他身后一干朝廷兵马,“若是朝廷想出兵,别说死四个平民,就是四十个、四百个,他都能给我整出来。东西我没找到,但跟你们这场硬仗,是逃不过了。” 萧景山话音刚落,便有魔窟之人吹起了口哨,跃跃欲试。 石敬鸿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萧兄别急。切磋在所难免,但若一上来就群殴,未免太难看,不如你我先打个头阵,来场公平对战如何?。” 萧景山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石敬鸿。他很好奇,石敬鸿哪来的底气与他对战? 萧景山是自信的,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让石敬鸿输得很难看。 石敬鸿笑容从容,他仿佛也很有自信,能够让萧景山另眼相看。 萧景山上前,石敬鸿也上前;萧景山运掌,石敬鸿也运掌;萧景山掌风呼啸,宛如巨龙奔腾,石敬鸿也掌风呼啸,宛如巨龙奔腾。 两人对了三掌,萧景山不免心中大惊——这石敬鸿的掌风竟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分明也得到了异兽之力! 萧景山于是在心里面断定,鱼落雁手中的九尾狐是到了石敬鸿手里。他对石敬鸿说:“原来浮明城那宝物,被石城主夺了去。” 石敬鸿面带微笑,默认了。 萧景山眯了眯眼,他心想:石敬鸿得了异兽之力,不可低估,我对他如今的实力一无所知,今日既无胜算,那么这一仗,不打也罢。 想到这,萧景山后退一步,换了副笑脸,对石敬鸿说:“恭喜石城主得到宝物,功力大增。看来萧某得好好准备一番,改日再与石城主战过。” 话音刚落,旋风起,尘土扬,那萧景山竟丢下了魔窟一干人等,自行离去了。 魔窟之人先是愣了半晌,随后的反应还算迅速,他们挟持了浮明城的俘虏,退到浮明城城东,与朝廷的军队僵持着。 朝廷领兵的陆统领不敢不顾人质的性命,于是派兵将城东围住,按兵不动。 伤员安置在了城西鱼落雁的花间小筑之内,其中包括孙骁和。 孙骁和最终没能撑过去。扈飞霜坐在她身边,精神恍惚,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她觉得眼前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扈飞霜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个木偶一样,静悄悄地爬到了孙骁和身边,在她身边蜷缩成小小一团。扈飞霜很想哭,却偏偏睁大了双眼,哭不出来。 扈飞霜的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的原牧山,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孙骁和的画面,孙骁和穿着红色软甲,扎着高马尾,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显得格外精神。那明明是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如今怎么冷冰冰硬邦邦地躺在这床上了呢? “手爪子刚摸了人头,还没洗就剥橘子?恶不恶心?” 孙骁和的声音如幽灵般在扈飞霜的耳边响起。扈飞霜一个激灵坐起来,满怀希望地去看孙骁和的脸,但很快,希望变成了失望。原来是自己幻听了。 扈飞霜继续趴下来,蜷缩成一团。 如果我没有叫孙骁和来就好了。扈飞霜想。 如果我没有叫孙骁和来,她就不会遇上矮恶鬼,不遇上矮恶鬼,她就不会死,她会一直待在原牧山,继续当她潇洒自在的山寨寨主……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她…… 扈飞霜一遍一遍地想,深陷自责之中,她头痛到极点,脑袋仿佛要炸开了。 “扈盟主,扈盟主!”孙骁和手下的一个队长闯了进来,打断了扈飞霜的反刍。 他见到扈飞霜蜷缩在孙骁和的遗体旁,有些被吓着了,小心翼翼地对扈飞霜说:“扈盟主,石城主叫您过去一趟。” 扈飞霜十分不耐:“不去。” “您还是过去一趟吧,石城主好像……不太好。” 扈飞霜“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扈飞霜急匆匆地来到了石敬鸿的身旁,被石敬鸿的模样吓了一跳。 石敬鸿倚在竹椅上,浑身瘫软,嘴唇发白,他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艰难地将头转向扈飞霜,再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唤了声:“飞霜。” “你……你……石敬鸿,你怎么了?” 石敬鸿向服侍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石敬鸿与扈飞霜。 扈飞霜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快死了,飞霜。”石敬鸿的语气异常平静,“刚才与萧景山对掌的时候,我使用了我父亲传给我的一门绝学,名叫‘对镜’,在表象上将萧景山的功夫全部复刻了过来,萧景山自己也瞧不出,还以为我学会了他那一脉功夫。他摸不清楚我的底细,不敢恋战,我把他骗走了。但‘对镜’只是在表象上欺骗对手,并非真正拥有对手的本事,刚才与萧景山对的那三掌,萧景山的实力远远压过我,他的掌风已损害我的心脉。我强撑到现在,刚刚大夫看过,说是活不过今晚。” 扈飞霜仿佛被雷劈了一道。一种剧烈的痛感从心尖上蔓延开来,遍布全身。 “你胡说。”良久,扈飞霜才哽咽着说出三个字。 扈飞霜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傻子!”她冲石敬鸿骂道,“你既然敌不过萧景山,逞什么能啊!” “萧景山太强了,他在场,我方基本无胜算。只有把他骗走,才能争来几分赢面。我作为云明城城主,有义务与责任去做这件事情。” 扈飞霜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却朝石敬鸿冷言冷语道:“以前倒不知你这么无私。” 石敬鸿不顾扈飞霜的嘲讽,继续说道:“人在江湖,总有这么一天,萧景山天下无敌,死在他手下,不冤。只是我有一心愿未了。飞霜,我还没见到鱼落雁的人头,不知我儿连城的仇有没有报。” 扈飞霜想了想,对石敬鸿说:“你等一下。” 扈飞霜飞奔到花园的亭子中,从机关暗格里取出黑色盒子。她将黑色盒子拿到石敬鸿面前,打开盒子给石敬鸿看。 石敬鸿颤颤巍巍地碰过盒子,看着盒子里的人头哈哈大笑,“好……好……”他一边叫着好,一边眼角闪着泪花。 “我可以安心上路了。”石敬鸿轻声说道,“去见小桐和连城。” 扈飞霜将黑色盒子拿开,放到一边,她难得放软了姿态,蹲在石敬鸿腿边,拉着石敬鸿的手说:“石敬鸿,你再撑一撑,刚才给你看的大夫没本事,我去找姜神医给你看,我去找姜神医……” 石敬鸿安静地摇了摇头,“我要死了,飞霜。” 在这一刻扈飞霜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她“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你们怎么都要死啊……孙骁和死了,你也要死,不许死,你们都不许死……” 她跟个小孩似的,趴在石敬鸿腿边哭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她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去摸石敬鸿的脸,发现已经冷了。 “石敬鸿,石敬鸿……”扈飞霜无措地唤道。可石敬鸿没有回应她。 扈飞霜慢慢地站了起来,悲伤如汹涌奔腾的大浪,将她淹没。很快,悲伤的浪潮变成了无边无尽的愤怒与仇恨,愤怒与仇恨汇聚,变成了能够吞噬一切的恶鬼。 “凭什么是石敬鸿跟孙骁和死啊?该死的人却没有死。”扈飞霜咬牙切齿道。 扈飞霜变得异常冷静。她想起了一样东西,鱼落雁给过她一个锦囊,锦囊中是一枚钥匙,用钥匙打开鱼落雁床上的暗格,暗格中藏着一枚药丸,人吃了这药丸后就会拥有九尾狐蛊惑人心的能力,但只持续半个时辰。 扈飞霜取走了鱼落雁床山藏着的药丸,然后往朝廷军队的驻扎的方向去了。 陆统领派人快马加鞭向上级送去了书信,回报当下的情况,现在他正在营帐内焦急地等待上级的指令。 有下属来报,说云明城石城主的夫人求见。陆统领很尊敬石敬鸿,便恭敬地接待了扈飞霜。 而扈飞霜,在进入营帐之前,吞下了鱼落雁给的药丸。 陆统领命人给扈飞霜上了茶,热情地问她:“石城主身体可好?这次多亏了他逼退萧景山。”陆统领显然不知道石敬鸿身亡的事情。 “大夫给他开了药,睡下了。”扈飞霜撒了个谎,“陆统领,这次我前来,是代我夫君来问陆统领,陆统领想要怎么处置被困在浮明城中的魔窟恶徒?” “这……”陆统领犯了难,“那群魔窟恶徒个个本领高强,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我手下的弟兄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们挟持了浮明城的好汉当人质,陆某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人传书信请示上级。” 扈飞霜一步一步走近陆统领,一边走一边说:“我倒有个法子,陆统领可愿一听?” “夫人请说。” “一会先遣人与他们讲和,待他们放松警惕,夜半之时,放火烧城,一个不留。” 陆统领大惊,他站起身来,与扈飞霜对视,“万万不可!被困在城中的,除了魔窟之人,还有不少浮明城好汉,其中不乏行侠仗义的侠客、受人敬仰的义士,他们都是好人,怎么能跟魔窟众恶徒一起,一把火烧了呢?” 扈飞霜死死盯住陆统领的眼睛,她的眼睛如黑井,仿佛能将陆统领的灵魂吸进去。陆统领的表情逐渐呆滞,变成一具牵线木偶。 扈飞霜一字一句对陆统领说道:“今夜子时,纵火屠城,完事之后你率兵马撤退,留原牧山的队伍占领浮明城。明白了么?” 被蛊惑了心神的陆统领面无表情,他乖乖地点了点头,接受了扈飞霜的命令:“明白了。” 许多年后浮明城周围的目击者描绘起那场大火,无一不用上了最恐怖的形容词。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期间惨叫声不断,整个浮明城仿佛人间炼狱。 大火之后,朝廷的兵马撤出了浮明城,原牧山的人接手了浮明城。后来朝廷调查,证实屠城这一举动是陆统领私下军令,陆统领犯了杀头大罪,很快被处了极刑。 与此同时,云明城内挂起了白幡,为逝世的城主石敬鸿哀悼。 伶仃府内,冷冷清清,扈飞霜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她独自一人呆在石敬鸿的房间内,坐在镜子前,拿着一把木梳将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她总觉得石敬鸿烦,可跟他生活了那么久,如今他突然走了,扈飞霜觉得自己也跟着他去了半条命。最近她总觉得做事没力气,常常半夜惊醒,醒了之后,心里空荡荡的,感觉缺了一大块。 一个脚步声从院子传来,走近房门。 扈飞霜疲惫地往门口望了一眼,意外地看到了尹旭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扈飞霜冷冷地说道,“我夫君刚死,你莫不是来跟我再续前缘的?” “我没空跟你说笑。”尹旭脸色相当难看。 尹旭大步走到扈飞霜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道:“我问你,放火屠城,是你借助九尾狐的力量,蛊惑了陆统领下的命令吧?” 扈飞霜被人揭穿,既不震惊也不慌乱,而是轻飘飘地瞟了尹旭一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此事蹊跷,在陆统领行刑前去牢里看了他一眼,他的模样很不对劲,很像书中描述的被九尾狐蛊惑之后的样子。鱼落雁已死,浮明城中就只有你最熟悉异兽。” 扈飞霜冷笑一声,说:“我以为你已经抓到了确凿的证据,没想到只是仅凭猜测而已。”她甩开尹旭的手,“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所以不是我还有谁?你也不用猜来猜去了,没错,是我干的。” 尹旭脸上乌云密布,震惊、愤怒、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怒不可竭的抓住扈飞霜的衣领,将她摁倒在地上,只听咣当几声,桌上的东西被弄倒了一地。 尹旭怒道:“被魔窟之人挟持的人质中,有一位名叫张领玉的,他惩恶扬善、义气深重;有一位名叫顾岩英的,平日里乐善好施、名声极好;除此之外,人质中不乏老弱妇孺。朝廷兵马之所以不敢妄动,就是顾及这些人的性命,而你,一把火全烧了!” 扈飞霜看着尹旭冷笑,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是啊,全烧了,痛快!” 她仿佛很冷静,又仿佛已经疯了。 尹旭气急,手拂过扈飞霜雪白的脖颈,然后一点点收紧,想把她就这么掐死。 扈飞霜明明有一身本领,可此刻她却呈“大”字型平躺在地上,对于尹旭的动作,毫不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目光仿佛在说:“下手啊,下手啊。” 尹旭的手收紧到一定程度,却松开了。他下不了手。 扈飞霜看着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个胜利者一样。 尹旭的胸口剧烈起伏,又恨又气。他望着有点疯样的扈飞霜,突然伏下身去,狠狠地、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扈飞霜还在疯狂地大笑。 尹旭发泄似的,撕开了扈飞霜的衣服,扈飞霜不甘示弱,也去扯尹旭的外套。两个人像两只疯狂、饥渴的小兽,滚成一团,然后互相把彼此融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原来怒火中的情.事是这么滚烫激烈。衣物散落了一地,四条腿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忍着不出声,但躯体撞击的声音仍令人面红耳赤。他们用这种彼此之间最熟悉最亲密的方式在较劲。 围剿 扈飞霜和尹旭并排平躺在地上,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天花板。 突然,扈飞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笑?”尹旭问。 “气笑的。“ “气笑?” “纵使我是个嗜血又冷漠的妖女,也有人爱我,你说气不气。” “我不爱你。” “不爱?那你昨晚在做什么?” “发泄。” “真巧,我也在发泄。” 扈飞霜侧过身体,将脸转向尹旭,问他:“想不想再来一次?” 尹旭眉头一皱,迅速起身,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好。 扈飞霜也慢悠悠地将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然后将掉落在地上的镜子捡起摆好,坐在镜子前梳头。 尹旭离开之前,对扈飞霜说:“扈飞霜,收手吧,你跟我走。” 扈飞霜继续梳她的头,她看都不看尹旭,冷笑着回道:“收手?这才刚开始,收什么手?逍遥峰,冰窖魔窟,萧景山,我要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 尹旭深深地看了扈飞霜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扈飞霜在尹旭离去后,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尹旭的背永远绷得直直的,衣服因为昨晚的疯狂稍微有些皱。扈飞霜有些恍惚,眼前的背影跟许多年前原牧山上那个稚嫩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尹旭离开后,扈飞霜忽然察觉到一阵剑风呼啸,霎时间,锋利的剑尖已到扈飞霜耳边。 扈飞霜也不甘示弱,她身形敏捷,侧头一躲,并抽出墙上挂着的石敬鸿的配剑,与来袭者缠斗在一起。 来袭者显然不是扈飞霜的对手,扈飞霜几乎没怎么用力,轻轻几下,便将来袭者的剑挑离了手。 来袭者是石敬鸿的义子沈云之。沈云之仍然跟几年前一样,保持着十六岁的模样,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眼睛却因为愤恨充了血。 沈云之穿着孝服,嘴唇气得发抖,他指着扈飞霜,咬牙切齿骂道:“不知羞耻的荡.妇!” 扈飞霜被骂,却不生气,她觉得沈云之这骂法有意思,便歪了头看着沈云之。 沈云之憋了许久的愤怒一涌而出,继续骂道:“我义父刚走,你便迫不及待与你那旧相好行这污秽之事,居然还敢在我义父的房间,不要脸,混蛋,荡.妇,妖女!” “你都看见了?”扈飞霜明知故问。 沈云之没想到扈飞霜到了现在还如此心平气和,他的脸气得通红,接着骂道:“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扈飞霜只觉得脑袋发胀,烦得很。她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地对沈云之说:“我便是不要脸,你又能奈我何?” “你……”沈云之大怒之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义父的死,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扈飞霜一愣。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害死我义父,就可以跟你的旧相好再续前缘,还可以继承义父的云明城,可不是两全其美?你个毒妇!” 扈飞霜无奈地笑笑,她懒得跟沈云之做这口舌之争。 沈云之一步一步后退,大声对扈飞霜说:“扈飞霜,我会为我义父报仇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伶仃府。 从那天起,沈云之彻底失去了消息。扈飞霜没空理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云明城落到了扈飞霜手里,浮明城被烧空后由原牧山的人占领,也是扈飞霜的势力。徽明城自游一鸣死后一直没有选出新城主,大小事务由周凌等人做决断。周凌审时度势,投靠了扈飞霜。 浮明城大火过后,扈飞霜联合所有江湖势力,发起了围剿逍遥峰的计划。冰窖魔窟盘踞逍遥峰上百年,早已成为了江湖和朝堂的眼中钉、肉中刺,扈飞霜号召一起,各方响应颇为热烈。 逍遥峰 浮明城大火后,是江湖势力的一次重新洗牌。洗牌之后,扈飞霜成为权利中心,而围剿逍遥峰,是她作为权利中心的第一次大动作。扈飞霜的亲信都希望扈飞霜通过这一次围剿立威,但扈飞霜其实没想这么多。 江湖人士集结之后,浩浩荡荡前往冥州。扈飞霜计算着路程,感觉十分新奇,她正在前往孕育出她这个妖女的摇篮,而她此行的目的,是将这个摇篮摧毁。 离逍遥峰愈来愈近,当那座雪山遥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扈飞霜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回来了。 扈飞霜对逍遥峰的地形十分熟悉,经过一番周密的排兵布阵后,她率众人攻上逍遥峰。 战斗持续半月,已接近白热化,双方暂时停战,各自休整。 这天,扈飞霜正在与众人分析战况,忽然一人兴高采烈地闯进来报喜:“盟主大人,有位少侠把让我们头痛了许久的黑熊陈杀了,并取了人头前来投奔!” 黑熊陈是魔窟中一个相当凶悍的恶徒,扈飞霜以及手下众人费了很大功夫也未能将他除去。如今有人立了这么大一功,扈飞霜当然要见见立功这人。 “请那位少侠进来。”扈飞霜说道。 一位看身材样貌只有十六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浑身是血,手上提着黑熊陈的人头。扈飞霜一眼就认出,这是失踪了好些时日的沈云之。 “沈云之?”扈飞霜的语气中难掩惊讶。 沈云之面无表情,见了扈飞霜,“刷啦”一下单膝跪地,喊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喊过的称呼:“义母!云之来迟了!” 江湖人士这才认出这是石敬鸿的义子沈云之,纷纷一阵夸赞。 扈飞霜一脸懵逼,沈云之喊她“义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沈云之继续说道:“之前云之负气离去,是云之不懂事。如今当以除去冰窖魔窟、手刃萧景山为大任,今日云之赶来加入围剿队伍,以后必当身先士卒,多杀几个魔窟恶徒!” 他说完,周围的江湖人士又是一阵叫好。扈飞霜暂时把疑惑压下去,让沈云之先去休息。 扈飞霜是个多疑之人,沈云之来了之后,她数次试探沈云之,但都没试探出什么来,倒是发现沈云之上阵格外英勇,牟足了劲要为石敬鸿报仇。渐渐地,扈飞霜对沈云之的戒心也就放下了。 逍遥峰,明玉楼。 这里不再是青楼,而被围剿逍遥峰的江湖人士占领了,当作落脚点。 一间香闺中,扈飞霜独自呆在里面,望着房间内的梨花木梳妆台发呆。这梨花木梳妆台其实是一个密道入口,扈飞霜想起许多年前,她曾跟一个名叫金怀钰的男子穿过密道,从这里钻出来。记忆中这位叫金怀钰的男子已经面目模糊了,扈飞霜只隐约记得,他相貌极好,跟玉似的,喜欢穿一袭红色披风,爱笑,是个俊朗的少年郎。 敲门声打断了扈飞霜的思绪,扈飞霜回过神来,听见门外沈云之在叫她。 扈飞霜让沈云之进来,问他什么事。沈云之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义母一个人在里面呆得有些久,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 沈云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忽然指着梨花木梳妆台说道:“这下面有一个密道。” 扈飞霜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上逍遥峰之后,将逍遥峰的各个机关暗道都摸了个透。” 扈飞霜笑笑,不相信沈云之的话,“逍遥峰上的机关暗道大多是王疏延设计的,王疏延是机关高手,他费尽心机设计的东西,能被你这小兔崽子摸了个透?” 沈云之俏皮地冲扈飞霜眨眨眼睛,说道:“义母不相信我?” 沈云之今年多大扈飞霜记不清了,可他因为身患怪病的缘故,外表看起来就只有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眨着星星眼,怪讨人喜欢的。 扈飞霜从没见过沈云之对她这么友好过。 沈云之在梨花木梳妆台上捣鼓了两下,便打开了密道入口。 “义母可知这密道通往哪里?” “这密道我走过,密道的另一头在荒无人烟的半山腰上。” 沈云之神秘地摆摆手,“错。这密道有多个出口。其中一个出口……”他凑近扈飞霜,在扈飞霜的耳边轻轻说道:“就在萧景山的老巢——蚩尤殿。” 扈飞霜一惊。 扈飞霜望着黑黝黝的密道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们从这里偷袭,不就可以杀萧景山一个出其不意?”她转头看向沈云之,“你说的是真的吗?” “义母要是不信,可以先随我下去探探路。” 扈飞霜想,逍遥峰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自己的老巢了,自己在逍遥峰上长大,对逍遥峰的熟悉程度远超沈云之,就算沈云之真的有花招,也算计到自己头上。 于是扈飞霜答应了沈云之的邀请,与沈云之一同下了密道。 密道里面黑漆漆,扈飞霜跟着沈云之不知绕了多少道弯,终于感到眼前逐渐开阔,仿佛快到出口。 密道的出口在一处枯井,扈飞霜钻出枯井一看,大惊道:“在这不远处就是萧景山的寝宫了。” “义母好像对蚩尤殿很熟悉?”沈云之问。 扈飞霜说:“这个地方是蚩尤殿中心,很是危险,萧景山有可能就在附近。我们先原路返回,然后再商议要不要利用这密道偷袭。” 扈飞霜刚说完,突然火光一现,三个举着火把的蚩尤殿殿卫大叫道:“那里有人!抓住他们!” 扈飞霜迅速从地上捡起三枚石子,向那三人掷去,三枚石子分别穿过三人的咽喉,三人顿时毙命。 扈飞霜这一举动是为了避免这三人将其他人喊来,将枯井暴露出去。当机立断、杀人灭口,这一向是扈飞霜最擅长的事。 扈飞霜一拉沈云之的衣袖,跳入枯井之中,朝原路跑去。 “一会蚩尤殿的人没有发现密道最好,如果发现了,我们要想办法将密道毁了,不然麻烦的就是我们。”扈飞霜说。 “义母说得事。”沈云之忽然脚步一停,他说:“义母,我知道就在这个位置,有一个机关,启动后会有一个大石落下,将路堵住。” 情况紧急,扈飞霜没想太多,便对沈云之说:“那你快启动机关。” “是,义母。”沈云之恭敬道。 沈云之在冷冰冰的石壁上摸了许久,高兴地对扈飞霜说:“我找到机关了。义母,你到我身边来,以免待会巨石落下,伤到你。” 扈飞霜走到了沈云之身边,沈云之扶住了扈飞霜的手臂。 沈云之启动机关,只听顶上传来“轰轰”巨响,细小的碎石落下,眼看着巨石就要落下,就在那黑乎乎的巨石落下的那一瞬间,沈云之突然将扈飞霜用力一推,扈飞霜始料不及,被沈云之推开老远。 巨石落下,将路牢牢堵住,也将扈飞霜和沈云之隔绝在两头。 “沈云之,你干什么?”扈飞霜知道事情不对。 巨石后面传来沈云之的声音:“义母,刚才巨石落下那声巨响,足够把萧景山引来,不知义母有没有本事从魔窟明尊萧景山手下逃生呢?” 扈飞霜脸一沉,“你害我。” “没错,扈飞霜,我说过我会为义父报仇。萧景山我当然要手刃,但你,我也不会放过!”巨石那头,沈云之的语气中是爆发的怒意,“这条密道是我挖的,巨石机关是我造的,今日引你入瓮,也是我谋划了许久的。扈飞霜,你羞辱我义父,就要付出代价。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扈飞霜意识到,沈云之走远了。 萧景山手下的殿卫很快会找来这里,怎么办,该怎么办? 还未等扈飞霜想到办法,一阵脚步声传来,火把将黑暗的密道照亮。 “这里,在这里!”来的人不少。 扈飞霜看着蚩尤殿的殿卫们一个一个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最后出现那人,身材高大威猛,浓眉,高鼻,眼睛炯炯有神。他那锐利如鹰的目光落在扈飞霜身上时,扈飞霜不受控制地一抖——萧景山亲自来了。 噩梦 蚩尤殿的地牢内,扈飞霜被手臂粗的铁链锁在铜柱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她在密道中见到萧景山脸的下一秒,或许是恐惧使然,扈飞霜抢先对萧景山出了手。 萧景山被她的举动激怒了,两人在密道中厮打起来,场面相当激烈,激励到什么程度?那密道塌了、枯井毁了,跟随萧景山来的殿卫被牵连其中,也死了好几个。 当扈飞霜把驳骨剑拿出来的时候,萧景山仿佛看透了一切,他对扈飞霜说:“异兽驳,你果然跟王疏延有关系,你不是别人,你就是当年那个扈飞霜!” 扈飞霜二话不说,她将驳骨剑的力量催动到最强,强大的旋风刮起,萧景山站在旋风之中,却纹丝不动。萧景山口中念念有词,他用异兽之力练了多年的功,对异兽的力量已经掌握得相当熟练,扈飞霜的绝招在他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萧景山的力量仿佛火舌,轰然一下席卷而来,如一个巨大的怪兽,将扈飞霜吞了进去,一瞬间房屋倒塌,瓦落纷纷。 扈飞霜就这么输给了萧景山。 地牢中,萧景山亲自来看扈飞霜。 “我听那些正派人士叫你盟主?真好笑,他们如果知道他们追随的盟主也曾是魔窟的一员,会是什么反应?”萧景山说。 扈飞霜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萧景山蹲在扈飞霜面前,阴沉沉地说了一句:“你还挺有出息?” 扈飞霜还是不说话。 萧景山有些恍惚,他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像许多年前,那年还只有十四岁的扈飞霜蹲在蚩尤殿角落处的柱子下方,面无表情,他问她话,她却不理人。 萧景山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很多,但偏偏对这一画面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扈飞霜像极了一只凶狠的不肯被人驯服的野猫,让他感到有趣得紧。 萧景山仔细打量眼前这人。扈飞霜不知用什么法子换了一副皮囊,但那跟野猫特别相似的气质一点也没变。萧景山用他的大手抚上扈飞霜雪白的脖颈,他想人命是很脆弱的,他只要轻轻这么一捏啊,野猫就没命了。 可他不想杀死扈飞霜,他想征服她。 因为连续许多天的战斗,萧景山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征服欲与憋了很久的性.欲糅合在一起,萧景山凑近扈飞霜,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 “啊!”扈飞霜大叫出声,她睁开眼睛,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慌乱。 这一丝慌乱被萧景山捕捉到了,萧景山沉沉地低笑出声——扈飞霜害怕他那样子对待她。这份害怕极大地满足了萧景山的征服欲。 萧景山的火被点燃了,他将扈飞霜摁在铜柱上。扈飞霜的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铜柱,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噩梦。她大叫出声,铁链在她的挣扎下不停地撞击着铜柱,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萧景山觉得很痛快,他想或许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早在许多年前的小黑屋里,他就想这么干了。 扈飞霜不知道萧景山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瘫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她睁大了眼睛,眼神空洞,仿佛没死,又仿佛已经死了。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身上也仿佛没有了触觉,她的意识抽离,躲到一片空虚之境中,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怕噩梦。 可惜她没能逃避多久。意识逐渐回到肉身,刚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钻入她的脑中,她狠狠地打了个抖,觉得恶心反胃,竟翻江倒海地呕吐了出来。 吐完了,扈飞霜觉得腹中空空,头晕目眩,难受至极。 “我是不是快死了?”扈飞霜自言自语道,“不,我怎么会死呢,我要死,也得在萧景山后头死呀。”扈飞霜现在虽然没多少力气,但那股阴狠的劲却一点也不小。 她会让萧景山死得很惨。从小到大,欺负过扈飞霜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扈飞霜平躺在地上,手脚展开呈“大”字形——刚才萧景山许是看她样子太惨,发了发善心将她身上的铁链解开了,反正这牢房是精铁所制,扈飞霜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去。 扈飞霜的眼睛盯着牢房顶上的图案,那图案歪歪扭扭,像是符咒。扈飞霜看着这图案,想起来王疏延好像跟她描述过这幅图。当时王疏延应萧景山的要求,到蚩尤殿给烛龙看病,王疏延说关着烛龙的牢房顶上,就画着这样的符咒。 扈飞霜这才注意,这一间牢房格外大,比一般的关押人的牢房要大得多。这说明它建成之初,就不是给人用的。 “原来这里是关押烛龙的牢房。”扈飞霜说。 而烛龙早在很多年前就与魔窟第一任明尊云舟君同归于尽了。 “我竟然跟异兽烛龙一个待遇。”扈飞霜自嘲地笑笑。 扈飞霜盯着顶上的符咒画一直看,看久了竟然头晕目眩起来。扈飞霜闭上眼睛,猛地摇摇脑袋,她觉得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脑中。 扈飞霜知道这些符咒不对劲,她仔细地看了又看,发现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落款:云舟君。 “这些符咒是第一任明尊云舟君刻在上面的,它们到底是什么?”扈飞霜自言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吸引。 扈飞霜盯着它们出了神,仿佛忘了时间、忘了日月。 这些咒文是魔窟第一任明尊云舟君刻在这里的,它不是什么符咒,而是云舟君悟出来的用异兽之力练功之法的最初版本。因为是最初版本,戾气太重,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所以后来就被弃用了,之后的改进版本由历任明尊口口相传,而这刻在烛龙牢房顶上的东西,就被人遗忘了。 咒文是云舟君用异兽文字所写,全是象形文字,按理来说,除非云舟君在世亲自指点,否则没人能看懂才对。可有些人啊,她就仿佛是个天降异星,天赋这种东西,听起来玄乎,但它真的就存在。 扈飞霜把云舟君留下的咒文悟明白了。有一瞬间她豁然开朗,像是身体中某一根筋开窍了似的,从前她运用驳骨剑不得法的地方也在这一瞬间全通了。 原来驳骨剑的威力从来没有被自己发挥完全过。扈飞霜将驳骨剑召唤在手,她紧紧握住剑柄,剑身发出妖冶的红光,而扈飞霜的双眼,也变成了血红色。 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 有一瞬间,扈飞霜仿佛亲眼看见那能食虎豹的怪兽驳从驳骨剑中钻了出来,它发出击鼓一样的叫声,用它的角去撞击牢房顶。 “轰隆”一声巨响,石破天惊,地牢被巨大的力量毁坏,扈飞霜从地牢中爬了出来,直奔萧景山寝宫。 埋伏在蚩尤殿周围的江湖人士派了一位轻功最好的年轻人去蚩尤殿探情报,那年轻人回来报信:“报告!盟主果然在蚩尤殿内,她与萧景山正在决一死战!” “战况如何?” “战况激烈,但我们盟主仿佛得了神功法门,看势头,不会输给那萧景山!” “好!” 得到好消息,这些江湖勇士们备受鼓舞,便一鼓作气,攻入了蚩尤殿。 接下来是一场天黑地暗的混战,混战以魔窟大败收尾。 当人们找到萧景山和扈飞霜时,萧景山正艰难地爬在地上,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武功被废掉了;他的舌头被人拔了,说不了话。 扈飞霜身上也有很多伤,但她看着萧景山,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扈飞霜本可一剑杀死萧景山,但扈飞霜不打算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为了让魔窟的俘虏们老实听话,扈飞霜命他们吃下一种名叫五毒三花丸的毒.药,吃下这种毒.药后,每隔十二时辰必须服下一粒解药,若服晚了,就会疼痒难耐,生不如死。 五毒三花丸是姜神医给扈飞霜的。扈飞霜出发来魔窟之前,曾去问姜神医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敌人听话,姜神医便将五毒三花丸和解药塞到她手里,说:“解药在你手里,没有人能承受五毒三花丸发作带来的生不如死的折磨,为了得到解药,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会乖乖听话。” 扈飞霜听姜神医描述完五毒三花丸发作的场景,乐了,说:“姜神医,没想到你还挺毒。” 姜神医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夸赞,摸摸胡子道:“那是,我的老窝可是南疆圣毒门。” 过了两日,有人来问扈飞霜要怎么处置萧景山,扈飞霜正在喝参汤,她边喝边想,一碗参汤喝完之后,她忽然问那人:“听说有些男子爱后.庭之欢,你说萧景山是不是那种人?” “啊?” 那人一时语塞,他刚想说“萧景山好像喜欢女人”,但还没说出口,就听扈飞霜说道:“我觉得他也是爱的,就让他享受享受这欢乐吧。” “盟……盟主,可是派哪个男人去啊?”那人为难地问道。 “男人?”扈飞霜冷笑一声,“我有说派人去吗?他配得上人吗?狗啊,猪啊,那些东西不行吗?” 说这话时,扈飞霜的脸阴森得可怕,那人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仿佛见了活阎罗。 萧景山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扈飞霜想尽办法不让他自尽。三天三夜过后,萧景山活活地气死了。 这位曾经的一代枭雄,尸体被扈飞霜丢在了雪山之中,喂了群狼。 疯魔 沈云之已被扈飞霜禁足多日。 这几日扈飞霜没有来找过沈云之,也没有任何人来找沈云之麻烦,甚至沈云之每日需要服用的百灵草也按时供应,一切风平浪静。 沈云之的心态异常平和,他想扈飞霜如果要报仇,那就死个痛快,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果扈飞霜想折辱他,他就忍辱负重,只要留着一条命,总还有杀死扈飞霜为义父报仇的机会。 于是沈云之在逍遥峰上每日服用百灵草,三餐按时吃饭,活得按部就班。 直到有一天,扈飞霜单独来到了软禁沈云之的院子。 扈飞霜在沈云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脸色阴沉沉的。 自扈飞霜反杀萧景山那日后,扈飞霜的脸仿佛总蒙着一层阴沉的雾,她不怎么爱说话了,沉默使她的周身气场变得更加狠戾。 “今天的百灵草吃了吗?”扈飞霜开了口,仿佛在跟沈云之寒暄。 “吃了。多谢盟主大恩,没有断我的药。”沈云之冷淡地回答。 扈飞霜轻轻把左腿搭载右腿上,打量着沈云之,对他说:“今天我们来聊聊你为什么会认敬鸿做义父吧。” 沈云之一愣,他没想到扈飞霜要跟她聊这个话题。 “听说当年敬鸿把你从两个恶徒手中救了下来,你感激他的大恩,才认他做义父的,对吗?” 沈云之沉默不语,脸色却微微变了。 扈飞霜继续说道:“那两个恶徒的身份,我也打听到了,他们是两兄弟,一个叫贝大,另一个叫贝二……” 听到贝大和贝二的名字时,沈云之一瞬间面如土色。 “这两个人呢,好男风,尤其喜欢十一二岁长相漂亮的男孩。但他们自己养不起小倌,就天天啊去骚扰普通人家的男孩。因为曾把别人家的男孩玩死了,他们被官府通缉数年,但这二人武艺高强,官府捉捕不到他们。后来此二人入了冰窖魔窟,那通缉令也就无疾而终。” 沈云之双拳紧握,牙关咬紧,全身气得发抖。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骚扰年幼的你的,就是贝大和贝二吧?” “不要再说了!”沈云之突然大叫。他的双眼气得发红,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年少,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如果今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次上逍遥峰,我竟然一直没有找到这两人的踪迹,狡猾如狐狸两个畜生,我迟早要找到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扈飞霜突然低低地怪笑一声,“你很快就能见到这两人了,不过你杀不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你没那个能力呀。” “胡说。” “你身患怪病,每日都要服用百灵草,否则,就会乏力晕倒。” “你什么意思?”沈云之的大脑“嗡”了一下,全身紧张起来。 “我今天给你的百灵草,是假的。”扈飞霜轻飘飘地说,“怎么样,你现在还使得上劲吗?” 她刚说完,沈云之突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想用双手撑着地起来,然而用尽了力气,也难移动他的双臂。 豆粒大的汗珠从沈云之的额上的流下来,他的大脑乱糟糟的,他想自己完了。 扈飞霜拍了拍手,有两个瘦高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看来已经等待多时了。这两人正是贝大和贝二。 扈飞霜冷冷地看着沈云之,对贝大贝二说:“这个人交给你们了。好好伺候他,记住,要是没伺候好,今天五毒三花丸的解药就别想要了。” 说完,扈飞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软禁沈云之的院子出来后,扈飞霜在自己的住处呆坐了一整天。 逍遥峰的天气总是不太好,就比如今天,乌云仿佛能压到地面上,阴沉沉的。 扈飞霜透过窗户望着天上大片大片的乌云,自言自语道:“敬鸿,我把你的义子报复了,我是不是很坏……” “可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先犯我了,我就不能让他好过……”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扈飞霜点了盏灯,望着一晃一晃的灯苗发呆。 突然有一人急匆匆来禀报:“不好了,沈云之自尽了。” 扈飞霜面无表情,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好像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她盯着灯苗,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一个人曾经从某个地狱中爬出来,但就在他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可以铲除地狱的时候,他却重新掉了进去,并且这次没爬出来。这个时候绝望感足以将他吞没了。” “就地葬了吧。”扈飞霜对来禀报消息的人说。 扈飞霜一众人等打算打道回府了。 魔窟的俘虏剩得不多,他们都服了五毒三花丸,扈飞霜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以后改过自新、不做恶事,并且听她号令,她就会每日按时给他们解药。 但扈飞霜显然不是个守信用的人。在从逍遥峰回掖州的路上,扈飞霜愈发阴晴不定,她心情一不好,就找茬杀一个魔窟俘虏。 有人想跑,可跑有什么用呢?离开了五毒三花丸的解药,只会死得更惨。 而扈飞霜开始每晚做噩梦。噩梦里她身处蚩尤殿的地牢中,被铁链锁在铜柱上,她面对着一个人,那人没有脸。 一方面扈飞霜被噩梦折磨着,另一方面来自驳骨剑的异兽之力在她身上表现得愈来愈强,这股凶煞的力量常常使她失控。 扈飞霜的阴晴不定和凶戾狠毒以比他们行程更快地速度传到了掖州,以至于许多人都在猜测:扈飞霜疯了。 掖州城内,尹旭拿着来自朝廷的密信,他身边站着圣上派来的密使。 “朝廷一向不参与江湖之事,那次出兵浮明城是为了打击萧景山和冰窖魔窟,属特殊情况。如今萧景山已死,冰窖魔窟已除,扈飞霜一行人也返程了,为何此时圣上还要派我前去打探扈飞霜的情况?”尹旭问密使。 “近日有传言,扈飞霜经过逍遥峰一役后,性情大变,变得格外凶戾狠毒。国师,圣上是不希望出现第二个萧景山啊!”密使往前一步,贴近尹旭,在尹旭耳边轻声说道:“国师是扈飞霜的旧相识。圣上希望国师能以旧相识的身份前去迎接扈飞霜,如果真如传闻所言,扈飞霜变成了第二个萧景山,那么这‘第二个萧景山’,还是不要回到掖州的好。” 岚华道(一) 尹旭再次见到扈飞霜,是在岚华道上,这里是从冥州返回掖州的必经之路。 尹旭身着国师补服,带领着一干官员,在岚华道上等着扈飞霜。他早早就派人快马加鞭给扈飞霜送去了书信,说朝廷已得到逍遥峰捷报,圣上龙颜大悦,特地派朝廷大员前来岚华道以最大礼遇迎接各位武林人士。 尹旭骑在一匹黑马之上,看着远处扈飞霜的人马逐渐走近,心中百感交集。 等扈飞霜近了,尹旭拿出来一张笑脸,对扈飞霜一行人说道:“圣上得知逍遥峰捷报,特地派我等前来,以北境最高礼遇凤凰迎宾迎接各位英雄。” 话音刚落,两只巨大的凤凰鸟从天而降,那两只凤凰鸟通体雪白,阳光在它们的羽毛上镀上了一层金辉,美得不像话。它们从武林人士之中飞过,尾羽带着流光,两翅洒下金星。这时一对身穿白衣的羽翎族男女弹起乐器,男子吹箫,女子抚琴,天籁般的乐曲响起,凤凰伴着节奏在空中翩翩起舞,美轮美奂,震撼人心。 一曲完毕,那对羽翎族男女齐声说道:“欢迎各位除魔英雄归来!英雄远赴冥州,勇斗魔窟,舍生取义,可歌可泣。北境以你们为荣!” 他们说完,随着尹旭来的官员们也齐声和道:“舍生取义,可歌可泣!舍生取义,可歌可泣!” 朝廷的人已经将恭维的话说了,武林人士这边也该有回应才是。几个会说话的武林之人起了个头,也恭维了朝廷一番。轮到扈飞霜这个盟主做总结词了,然而扈飞霜是个不会讲好话的人,她想了半天,才指着尹旭带来的凤凰说了一句:“这两只鸟,长这么大了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唯有尹旭在心里憋笑。 尹旭朗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朝廷已经派人在这岚华道上提前修好了驿站提供给各位英雄休息。” “我们更想快些回到掖州。”扈飞霜冷冷地对尹旭说,“我不是很明白朝廷让你在此处拦我们是什么意图。”扈飞霜三两下把话给挑明了。 尹旭道:“扈盟主说笑了,我们当然会保证各位英雄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掖州。之所以在岚华道上修葺驿站,是因为圣上考虑到各位英雄舟车劳顿,身上还带有跟魔窟恶徒战斗留下的伤,所以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提供地方给各位英雄休息整顿。圣上还让我带来了御医,在驿站中为各位英雄诊断治疗,以免耽误治伤时机,日后落下病根。” 听了尹旭这番话,武林人士们纷纷点头,这些时日确实十分劳累,大家都想有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于是扈飞霜一行人入住了朝廷为他们准备的驿站。驿站中配备了软乎乎的床、美味的佳肴佳酿、舒服的热水,大家将自己收拾一番,舒服多了。一场盛宴过后,身上有伤的还有御医亲自看病,待遇自然是不用说。 众人喝了酒,会乐器的、会唱歌的、会跳舞的,纷纷在院子弹起来、唱起来、跳起来,大家尽情地欢笑着,庆祝终于从冰冷的魔窟回到了热闹的人间。 尹旭站在一个冷清的角落里,倚着柱子,望着楼上一扇窗户上的剪影。他知道那里是扈飞霜的房间。 扈飞霜没有参加宴会,她仿佛很讨厌热闹。可在尹旭的记忆里,扈飞霜明明是喜欢聚会的,以前在原牧山的聚会上,她常去跟柳枝寨里的土匪们拼酒喝、去跟孙骁和比武、还喜欢捉弄那对胖胖的双胞胎。 思绪飘回很多年前的原牧山,尹旭想起来有次聚会,他正在厨房忙活,扈飞霜突然跑进来,把门一关,没羞没躁地就扑上来……尹旭承认自己没出息,想到这里,他的心有些躁动。 尹旭望着扈飞霜窗上的剪影出神,忽然他心念一动,轻功一运,轻飘飘地就落到了扈飞霜的窗边。 思考了半天,尹旭敲了敲扈飞霜的窗户。 谁知房间里的扈飞霜相当谨慎,她迅速将房中的灯一灭,进入防御状态,对着窗外喝道:“谁?” 尹旭觉得好笑,轻声说了句:“是我。”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灯光才重新亮起。扈飞霜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尹旭推开窗,身轻如燕地跃了进去。 尹旭觉得扈飞霜好像瘦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寒暄的话:“下面这么热闹,你怎么不下去跟他们一起玩?” “因为我困了,准备睡了。”扈飞霜说。 “哦。”尹旭想了半天,又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也好。” 扈飞霜被他这笨拙的没话找话逗笑了,便问他:“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为什么不下去跟他们一起玩?”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尹旭,贱兮兮地去踢尹旭的脚后跟,“国师闲得慌啊?” 此时扈飞霜刚洗了澡和头发,身上穿着单衣,头发披着,带着水汽,散发着皂荚香。尹旭不敢看她,小声问道:“你在逍遥峰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 尹旭不信。他眼尖,看到扈飞霜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疤,这是她在与萧景山对战的时候留下的。 尹旭心疼,想都没想就拉起扈飞霜的手,轻轻抚摸那道伤。 “这是怎么回事?疼吗?楼下有御医在,你怎么不去让他们给看看?”尹旭问了一大串。 然而扈飞霜没有回答他。就在尹旭的手碰到扈飞霜皮肤的那一瞬间,扈飞霜的脸突然“唰”地一下变得煞白。她全身发抖,甚至犯恶心,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在逍遥峰地牢中的一幕幕。 很显然,那天萧景山给她留下了非常糟糕的记忆,以至于她现在相当抵触有人触碰她,抵触还不算,她甚至害怕、甚至恶心,她无法控制内心深处那种极端的反感,哪怕是面对尹旭。 尹旭察觉到扈飞霜在发抖。发觉扈飞霜不对劲,尹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想抱一抱她的肩膀。 没想到尹旭拥抱的动作刚一做,扈飞霜就尖叫一声,疯狂地将尹旭用力一推,她连连后退,躲开尹旭,与尹旭保持距离。 尹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意识到扈飞霜抗拒他的触碰,这让他心底隐隐作痛。 “逍遥峰上……发生什么了?”尹旭小心翼翼地问。 “发生什么了关你屁事啊!你他妈又不在!”扈飞霜突然大声道,她的模样有些歇斯底里,语气中失去了一贯的镇定,有些颤抖,仿佛气到极点。 扈飞霜抓起枕头往尹旭身上一砸,重复道:“你有什么用,你他妈又不在!” 话一说完,连扈飞霜自己都愣住了,因为这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与埋怨,连音调都尖尖的,有点撒娇的意思,这跟她一贯的形象相去甚远。 扈飞霜无法接受这个样子的自己,她有些慌乱,便试图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然而此时的扈飞霜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 “我不喜欢别人夜闯我的房间。”话音刚落,扈飞霜手上驳骨剑出,异兽之力呼啸而来,排山倒海似的压迫着尹旭。扈飞霜的怒意仿佛夜间出行的厉鬼,让人感到无比恐怖。 “滚。”驳骨剑指着尹旭的咽喉,眼前的扈飞霜眼珠微微泛红,是个冷戾的模样。 尹旭心中警铃大作——不对劲,不对劲,驳骨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凶悍了! 一切如此反常,尹旭心里立即明白,肯定出事了。 岚华道(二) 入夜。 黑暗的地牢,冰冷又骇人,扈飞霜被摁在了噩梦之中,她想逃跑,可是她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出梦里的一片黑暗。 次日清晨。 一大早,扈飞霜便阴沉着脸,昨晚的噩梦使她没睡好,她没睡好,心情就不好,扈飞霜心情不好,就会有人遭殃。 一阵惨叫声传来,只见一人奔到院子中,他狼狈地将自己的衣服扯开,他的身上应该很痒,痒到他拼了命地用指甲去抓自己的身体,在全身上下留下一条又一条恐怖的红痕。 扈飞霜穿着一身红衣,倚着窗户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面无表情。 那人是魔窟的俘虏裘曲,他冲着扈飞霜“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盟主大人,求您赐我五毒三花丸的解药,我全身发痒,快难受死了!” 扈飞霜打了个哈欠,“是吗?可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给药。” 裘曲大叫一声,在地上难受地打了好几个滚之后,向扈飞霜怒目而视,他破罐子破摔,指着扈飞霜骂道:“毒妇,妖女,当初你明明答应了只要我们听你的话,你就会每天按时给药。结果呢?结果你给不给药全凭自己心情,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 扈飞霜哈哈笑了两声,说:“好笑,魔窟之人哪个不是手里几条人命?你们都没顾过别人死活,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来顾你们死活呢?” 扈飞霜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对着裘曲晃了晃,“解药就在这里,你若有胆,就过来抢。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只要你主动向我动手了,我就有理由将你杀死,不用顾及你俘虏的身份。” 裘曲被五毒三花丸之毒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大叫一声,红着眼向扈飞霜冲了过去。扈飞霜轻蔑地撇了撇嘴,她轻轻一跃,跃出了窗户。 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半空中跟来势汹汹的裘曲相遇,电光火石之间,生死一瞬。 两个人落在了地面上,扈飞霜随意地站着,而裘曲跪倒在地上,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人已经死了。 没有人看清楚扈飞霜是怎么出手的,扈飞霜甚至连武器都没拿,就这么轻飘飘地干掉了裘曲。从逍遥峰回来的扈飞霜,实力已经深不可测。 扈飞霜伸了个懒腰。魔窟俘虏又死了一个,她很痛快。一路上扈飞霜找各种借口将魔窟俘虏一个一个地杀掉,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着他们,她之前承诺他们只要服下五毒三花丸并乖乖听话就留他们性命的说辞,全是忽悠人的,扈飞霜只是想让这些人死得更痛苦。 还剩下最后一个魔窟俘虏,他叫游敏,游敏看见裘曲的下场,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到了这般境地,不如最后一搏。 游敏从扈飞霜背后偷袭,然而与扈飞霜交手不到五个回合,游敏就被扈飞霜轻松拿下。扈飞霜将游敏绑在一根柱子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毒性发作的时辰快到了吧。”扈飞霜轻飘飘地说。 游敏体内的五毒三花丸毒性发作,他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毒性的折磨令他狂叫出声。但无论他怎么大喊大叫,怎么求饶,模样怎么凄惨,扈飞霜都不为所动。扈飞霜就坐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被无毒三花丸之毒活活折磨死。 游敏死后,扈飞霜才满意地站了起来。当她面带微笑地转过身的时候,刚好跟不远处的一人目光相接。 来人是徐若瑶。徐若瑶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她用手捂着嘴,露出惊诧恐惧的表情。 扈飞霜顿时慌了,她连忙解释道:“若瑶,这个是魔窟恶徒,他本就该死。我没有乱杀人。” 徐若瑶惊魂未甫,“纵使他该死,你要杀他,干脆利落地杀了便是,这么折磨他又是为何?”她问扈飞霜。 扈飞霜手足无措。她奔到徐若瑶面前,握住徐若瑶的手,转移话题道:“若瑶你怎么来了?” “我在云明城干等也是着急,不如过来找你。” “我就知道若瑶对我最好了。” 徐若瑶看了看扈飞霜,又看了看刚刚被扈飞霜杀死的两个人,忽然长叹一口气,说道:“阿离,我见到你身体无恙,十分开心,可为什么你好像……你好像……” “好像什么?” “身上凶戾之气重了很多。” “没有的事。” 徐若瑶满脸担心地紧紧握住扈飞霜的手,扈飞霜心中一暖,拉着她上楼去了。 扈飞霜和徐若瑶离开后,有一人缓缓从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是尹旭。 尹旭走到游敏和裘曲的尸体前检查了一番,他看见裘曲脖子上那条划痕附近有微弱的紫色粉末,他用手指将粉末抹在指腹,走到空旷的地方,召来了两只凤凰鸟。 尹旭将手指凑近凤凰鸟,凤凰鸟闻了闻,然后发出一声长唳。凤凰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异兽的语言,尹旭全都听得懂,他越听,表情就越凝重。 “什么……竟然这么严重吗?”尹旭自言自语道。 徐若瑶来了之后,扈飞霜的凶戾之气减轻了许多。徐若瑶就像是一味安定剂,能够让濒临失控的扈飞霜平静下来。 扈飞霜与徐若瑶在房间里聊了许久的天。很快到了晚上,扈飞霜嚷嚷着要跟徐若瑶一起喝酒,便跑到一楼酒窖里去拿酒。扈飞霜从酒窖回来,抱着酒坛准备上楼梯的时候,在楼梯转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徽明城的盟友,此人名叫周岚,是周凌的堂兄弟。周岚一见到扈飞霜,就本能地面色一变,像是遇见了相当吓人的东西一样。他想要给扈飞霜让路,但楼梯太窄,让不开;他想要退回去,但退了两步,又觉得这么退到楼上去,好像也不太妥。 就在周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时候,扈飞霜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问周岚:“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周岚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扈飞霜往前一步,“我他妈又不杀你,怕个屁啊!”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岚就仿佛被一股可怕的压迫力包裹。扈飞霜的双目炯炯有神,在周岚看来像极了毒蛇的双眼。 周岚记得这位盟主大人在上逍遥峰前还没有这么恐怖,在逍遥峰上与萧景山对战过后,她好像把萧景山身上的某些特质给继承了过来。 周岚把自己整个身子贴在墙上,给扈飞霜让了路。扈飞霜上了楼梯,在走廊处遇到了尹旭。 尹旭看了一眼扈飞霜手中的酒坛,温声说道:“饮酒伤身,少喝点。” “又不是跟你喝。” “你跟若瑶两个人喝啊?” “嗯。” “加我一个如何?” “不加不加。我们两姐妹说悄悄话,你凑什么热闹?”说完,扈飞霜就一蹦一跳地回房间去了。 刚才那一瞬间扈飞霜的语气让尹旭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原牧山。原牧山上天真烂漫的时光,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尹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在想今天凤凰鸟告诉他的事情。 凤凰鸟告诉他,扈飞霜学会了吸食异兽精气练功的方法。扈飞霜手中的驳骨剑,并非只是一块简单的骨头,它里面封印了大量的异兽精气,扈飞霜得到了驳骨剑中的异兽精气,所以功力大涨。但是扈飞霜学会的吸食异兽精气练功的法门显然是个不够完善的版本,戾气过重,对身体的伤害也极大,如果扈飞霜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就像魔窟第一任明尊云舟君那样。 尹旭反驳凤凰鸟,他说他知道扈飞霜从来都很反对用异兽的精气来练功,她就算主动学会了这法门,也不会去用。但凤凰鸟又说,正常情况下,扈飞霜只要不主动使用这法门,她就不会吸取到异兽精气,也就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现在扈飞霜手上的驳骨剑跟扈飞霜是契约关系,驳骨剑将扈飞霜认作契约主,契约主掌握吸食异兽精气的法门之后,驳骨剑会在契约主无意识的情况下,将精气主动“奉献”给契约主。凤凰鸟告诉尹旭,如今唯一能救扈飞霜的办法,就是毁掉她手中的驳骨剑。 尹旭回到房间,把门关上。他坐在一盏油灯前,望着灯火发呆。此时在尹旭的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一个计划。 翌日,武林人士和前来岚华道迎接他们的朝廷官员启程返回掖州,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岚华道上。 扈飞霜昨天晚上有徐若瑶作伴,竟然没有做噩梦。徐若瑶是扈飞霜的一味药。 忽然,队伍最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扈飞霜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问旁边的人:“前面怎么了?” 这时尹旭来到扈飞霜和徐若瑶的马车旁,对扈飞霜和徐若瑶说:“前些日子下雨,前面有一段路塌了一半,能走的地方很窄,每次只能过一人,估计车马都过不去了。还请劳烦二位下车走一段路。” 岚华道(三) 队伍前进的速度变得缓慢起来,扈飞霜和徐若瑶都下了车,步行走过狭窄的山道,山道的一边是滑坡的泥土,另一边则是万丈悬崖。 尹旭走在前面,扈飞霜跟着他,徐若瑶走在扈飞霜的后面,三个人按照这样的顺序走过悬崖。 突然,头顶上的太阳被两只庞然大物遮住了,扈飞霜抬头一看,发现两只凤凰鸟正盘旋在悬崖上方,它们仿佛很焦躁,发出一声又一声长唳。 凤凰的唳声使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以为神鸟发出了不好的警示。扈飞霜心中奇怪,便盯着那两只凤凰鸟看了一会,却猛地发现,凤凰的眼珠子鼓鼓,也在盯着她看。 凤凰俯身,朝扈飞霜冲过来,与此同时,它们的身体周围聚集出大片厚厚的乌云,乌云将所有人包裹,挡住他们的视线。众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脚边就是悬崖,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没有人敢乱走一步。 扈飞霜的眼前是滚滚乌云,就在这滚滚乌云之中,突然探出了一只凤凰的脑袋,那凤凰不似平时那样高雅又温顺,它的眼睛变成了刺眼的黄金瞳,妖异又可怕。它张开鸟喙,发出古怪的像笑又像哭的叫声,十分吓人。 凤凰露出了它作为上古异禽真正的模样。 扈飞霜大叫一声,她身体中的力量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被唤醒了,驳骨剑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向凤凰的嘴,凤凰却将剑尖一叼,一使劲,将扈飞霜带飞了出去。 扈飞霜被甩在半空中,这一瞬间,驳骨剑出于对契约主的保护,源源不断地向扈飞霜输送异兽精气,扈飞霜双目变成赤红色,强大的力量从她的体内迸发,她转守为攻,向凤凰发起攻击! 两股异兽之力碰撞,扈飞霜手中的驳骨剑发出了异兽驳的叫声,它仿佛在雀跃、在欢呼。 就在扈飞霜和其中一只凤凰缠斗的时候,乌云中另外一只凤凰朝扈飞霜的背后袭来,而这只凤凰的后背上坐着的正是尹旭。 尹旭死死盯住扈飞霜手中的驳骨剑。这场变故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要通过扈飞霜的自卫本能,激起驳骨剑的全部能量,当驳骨剑的能量激发到最大时,也就是驳骨剑剑身最脆的时刻,届时两股异兽力量碰撞,便可将驳骨剑剑身摧毁,但前提是凤凰的力量能够压倒异兽驳的力量。 扈飞霜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大力量在靠近,她转头一瞥,便看到了骑在凤凰上的尹旭。 扈飞霜脑袋一片混乱,刹那间怒火压倒了理智——尹旭,是你要害我么?为什么是你要害我?怎么能是你要害我? 契约主的暴怒瞬间将驳骨剑的力量催动到最强,那力量相当可怖,以至于靠近她的两只凤凰都难以承受,吐出鲜血。尹旭心道不好,如果此刻压制不了扈飞霜,不光无法毁掉驳骨剑,还有可能搭上两只凤凰的性命。 于是尹旭口中念念有词,此时第三股异兽之力出现了,是尹旭所拥有的毕方之火。凤凰得到毕方之火的加持,瞬间扭转局势,凤凰与毕方的力量将异兽驳的力量吞噬,混乱之中只听见几声脆响,扈飞霜手中的驳骨剑碎成了碎片,掉落悬崖之中。 扈飞霜呆呆地站在悬崖边上,她现在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此时的她情绪是失控的。乌云逐渐散去,众人的视线也渐渐清晰,尹旭从凤凰背上跳下来,他看见扈飞霜呆呆地站着,心里担心,便想去拉她的手。没想到扈飞霜突然回过神,朝着尹旭怒目而视。 是他毁了我的驳骨剑……他要杀我……扈飞霜陷入了极端的情绪之中,内心重复着这句话。 扈飞霜突然朝尹旭出手,她杀气腾腾,下手毫不留情,而尹旭全无防备,扈飞霜刚刚从驳骨剑中得到的力量全部灌入了尹旭的身体中。只见尹旭的身体狠狠地顿了一下,整个人被定住,扈飞霜仿佛能够听到他骨头折断的声音,他的眼中逐渐失去生气,身体逐渐瘫软下去。突然,他的口中吐出大量鲜血,整个人往后一仰,跌入万丈悬崖。 “啊!”此时乌云散去,率先听到的是徐若瑶的尖叫声。徐若瑶亲眼目睹了尹旭被扈飞霜打下悬崖的过程,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扈飞霜,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满是惊恐。 扈飞霜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乱作一团。 我刚才在干什么?我疯了吗? 扈飞霜的心脏好像被一个人重重地击打着,生疼生疼的。 “尹旭……尹旭……”扈飞霜口中喃喃。 走过悬崖后,扈飞霜派了所有人去崖底寻找尹旭。悬崖底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尹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不合眼地搜寻了几天几夜过后,扈飞霜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关于岚华道上那场变故,后来众说纷纭,流传出好几个故事版本,但由于当时诡异的乌云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所以没有人能够下定论哪个版本是真的。唯一能够确认的事实是,国师尹旭掉入了悬崖,再无踪迹,多半已经丧命了。 从逍遥峰归来后,扈飞霜在江湖中的地位达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击杀萧景山的战绩让她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高手。 又过了些时日,皇帝亲临云明城。原因有二,一,除去冰窖魔窟,是朝廷和江湖正派共同的愿景,如今扈飞霜立功归来,皇帝十分重视;二,当朝国师在岚华道遭遇不测,皇帝非常心痛,想要查明事情真相。 当朝皇帝刚满二十岁,才亲政不久。小皇帝来到云明城,在飞洪殿中见到了扈飞霜。面对皇帝,扈飞霜全程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她倒不是要给小皇帝下马威,而是自从尹旭坠崖之后,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她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在烦躁、一半的时间在痛苦,整个人处于混乱的情绪之中,她状态不佳,没有办法好好接待小皇帝。 小皇帝对眼前这个铲除冰窖魔窟的功臣态度倒是很好。他问完了逍遥峰一役的相关细节后,又问起了岚华道的变故:“听说扈盟主有一把驳骨剑,在岚华道中随着国师一起落入了悬崖之中。扈盟主的剑,怎么会跟国师一起坠崖呢?奇怪,奇怪。” 扈飞霜今天陪小皇帝说了不少话,到现在人已经烦了,小皇帝问起跟尹旭相关的事情,更让她的心重重地痛了一下。于是扈飞霜眉头一皱,反问小皇帝:“皇上听谁说的?” “传言如此。” “传言?哈哈,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居然拿传言来跟草民说事,奇怪,奇怪。”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小皇帝脸色不太好看,扈飞霜却站了起来,说道:“我乏了,要去休息了。”说完也不等皇帝允许,转身就走。 小皇帝气急,但他拿扈飞霜没有办法。扈飞霜现在是武林之主,北境的规矩是“一明一暗两朝堂”,扈飞霜是站在暗面朝堂顶峰的人,小皇帝不敢动她。 扈飞霜给小皇帝脸色看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武林中人全都吸了口凉气,在心中感叹道:真是没规矩的不如扈飞霜胆子大,胆子大的不如扈飞霜本事大,江湖之人敢给皇帝脸色看,扈飞霜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 飞霜的故事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在此提示:本文he本文he本文he! 瘟疫 北境历史上曾出现过一次影响巨大的瘟疫,这场瘟疫被载入史册,后人读起时,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能从那些文字中窥探到它的恐怖。 最开始毫无预兆。浮明城附近有一个村落,名叫猎手村,跟它的名字一样,居住在这里的村民擅长打猎,各个都是捕猎好手。 几个月前,猎手村的一名猎户在山上捕到了一只巨大的狐狸,猎户将狐狸拿到村里炫耀,村民们纷纷称奇,说这狐狸是普通狐狸的三倍大,皮毛极其漂亮,纷纷夸猎户好运气。猎户一高兴,将狐狸的皮扒了做袄子,狐狸肉则做了火锅,邀请邻居们来吃。 过了不久,吃过狐狸肉火锅的邻居们都生病了,但症状都不甚相同,有的发热咳嗽、有的上吐下泻。有人怀疑是猎户的狐狸肉有问题,猎户反驳道:“我也吃了狐狸肉,怎的我没事?是你们体弱多病而已,关我甚事?” 邻居们跟猎户讨不到说法,只好自认倒霉,各自看大夫去了。没想到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大夫能看出来这些人到底患了什么病,古怪得很。 有一日,猎户正顶着烈日劳作,忽然觉得腹痛,他见田边有一口井,便去打了井水来喝。冰冷的井水下肚,猎户觉得舒服极了。突然,猎户发出一声惨叫,两只手死死捂住小腹,“噗”地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那东西掉入井中,将井水全部染红。猎户睁大了双眼,临死前他看到了井中他吐出来的东西——好像是他自己的内脏。 猎户就这么死在井水边,死法惨不忍睹,内脏全部烂掉,最终变成血糊糊的东西从口中吐出来。 猎户死后,那日被他邀请到家里吃狐狸肉的邻居也接二连三地死亡,虽然他们生前的发病症状都不相同,但死法却出奇地一致,都是内脏全部烂掉,变成血糊从口中吐出。 这怪病在猎手村引发了一阵恐慌。当那日吃了狐狸肉的人全部死亡、人们以为不会再有人死的时候,猎手村又出现了新的患者,那人没有吃过狐狸肉,但他不小心接触过死去的人的尸体。 怪病无声无息地蔓延,接二连三的猎手村村民染上了怪病,大夫们束手无策,身上还没有症状的村民开始逃离猎手村,没想到的是,这些在猎手村没出现症状的人,在逃到其他村子之后突然发病,又将这可怕的怪病带到了别的村子。 瘟疫来了。 掖州,云明城。清晨,天微亮。 扈飞霜“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满身冷汗。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在冰水里面泡过。 “尹旭、尹旭……”扈飞霜失神喃喃。 扈飞霜又梦到尹旭了。这些天她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尹旭坠崖的画面,她不断地在梦中重复体验着眼睁睁看见尹旭身体跌入悬崖的那个瞬间。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她的神经都要衰弱一分。 扈飞霜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她很晚很晚才能睡着,很早很早就惊醒,睡着的短暂时间又在噩梦中度过。再这么下去,扈飞霜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你若问徐若瑶呢?不是每次只要徐若瑶在,扈飞霜就能睡好觉吗?真不好意思,如今徐若瑶已经不理扈飞霜了。 自从目睹尹旭坠崖后,徐若瑶就对扈飞霜十分冷淡。她每天都在平安药堂里呆着,没日没夜地给病人看病,就是为了躲着扈飞霜。 扈飞霜急了,亲自去平安药堂堵人,问徐若瑶:“你闹什么脾气呢?” 徐若瑶连看都不看扈飞霜,她尊敬又疏远地对扈飞霜说:“扈盟主日理万机,若瑶怎敢跟扈盟主闹脾气。” 扈飞霜不曾被徐若瑶这般对待过,着急地追问:“那为什么你躲着我?还有,你为什么叫我扈盟主?你以前都是叫我阿离的!” “扈盟主说笑了,若瑶不敢躲着扈盟主。只不过若瑶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从前在扈盟主面前没大没小,还请扈盟主不要计较。” 扈飞霜一跺脚,气急:“徐若瑶!” 徐若瑶立即跪下,姿态谦卑却语气冰冷地说道:“扈盟主有何吩咐?” 扈飞霜慌了,她手足无措地在房间里转圈圈,而徐若瑶跪在那里,岿然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扈飞霜放软了姿态,在徐若瑶面前蹲了下来,她用双手捂着脸,带着哭腔说道:“若瑶,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徐若瑶仿佛有些松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扈飞霜,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扈盟主。”徐若瑶开口,“您如今身居高位,叱咤风云,若瑶不配再做您的朋友。”她停顿了好一会,然后用很小的音量说道:“尹旭曾是您最重要的人,可那日我看见您将他打入悬崖的时候,脸上一丝丝留恋都没有。您心冷至此,天生就是适合居于高位的人,而不适合跟我们这样的平凡人做朋友。” “那我改,我什么都改。若瑶,我们回到从前吧。” “回到哪个从前呢?” “回到你还叫我阿离的从前。” “阿离,阿离?”徐若瑶反复地轻声念这个名字,“扈盟主,有一件事情我其实一直想问您,只不过一直都不敢问。” “你问。” “您真的是莫离吗?” 扈飞霜大脑“嗡”了一下。 徐若瑶倒是很平静,她继续说道:“莫离善良懦弱,她没您这么厉害,没您这么威风,没您这么果断决绝。您总以为我傻,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傻,有些事情,我早有察觉。”说着,徐若瑶轻声叹了口气,她跪在地上,郑重地向扈飞霜鞠了一躬,额头贴到地面上。她冷冷淡淡地对扈飞霜道:“扈盟主,我还有病人要看,实在抱歉。” 扈飞霜知道她是在赶自己走了。扈飞霜很无奈,但她不敢逼迫徐若瑶,只好不舍地转身离开。 当扈飞霜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徐若瑶的声音:“扈盟主,最近天气多变,容易感染风寒,您要记得及时添衣。” “好的。”扈飞霜轻声应道。 猎手村发现怪病的消息传到了平安药堂。姜神医是平安药堂的医药主事,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表情凝重,向平安药堂全员下达了命令,近期如果遇到风寒症状的患者,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要与其过近接触,要记录下患者症状和住所,立即上报。 徐若瑶是姜神医的关门弟子兼得力助手,她主张遇到疑似猎手村怪病的患者,一定要将他们与其他人隔离开来,这显然是可传染的疾病,应当立即采取对待瘟疫的手段,切断传染源。 姜神医下令,腾出空房间来安置疑似患上了猎手村怪病的病人。病人越来越多,几间房间全都挤满了。有些大夫害怕也染上怪病,不敢进去照顾病人,而病人们处于恐惧与焦躁之中,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好。 在这个时候,一向柔弱的徐若瑶变成了挺身而出的人,大夫不够,她一个人顶几个人的班;病人情绪焦躁,她一个一个耐心安抚,没日没夜连轴转。 很快,扈飞霜听说了平安药堂的情况,她担心徐若瑶的安危,亲自来了平安药堂。 扈飞霜到达平安药堂时,徐若瑶正在病房照顾病人。扈飞霜执意要进去看她,平安药堂的人拗不过,只好给了扈飞霜一个几层厚纱布叠起来制成的白色面罩一样的东西,让扈飞霜戴上。 “这是什么?”扈飞霜问。 “用来遮住口鼻的东西。姜神医说要最大可能地减少跟病患的接触,用这面罩遮住口鼻,便可阻隔病患呼出来的气。”平安药堂的人又拿给扈飞霜一双手套,“扈盟主,这手套您也戴上吧,切记,进去之后不要接触病人的眼泪、口水和伤口,不然会有患病风险。” 扈飞霜全副武装进了病房。一进去,她就看见了同样全副武装的徐若瑶。徐若瑶忙前忙后转个不停,她明明那么瘦弱,如今却是整个病房的顶梁柱。 扈飞霜走到正在照顾病人的徐若瑶身边,徐若瑶大吃一惊,道:“扈盟主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来看你。”扈飞霜说。 扈飞霜转头望了一眼徐若瑶正在照顾的病患,这一看可不得了,躺在床上的那人竟然是个熟人——曾经的魔窟第一刀谢灵安。 谢灵安虽是魔窟之人,但他与别人不同,他是镇南王世子,没有做过大凶大恶的事情,先皇在世时,因对镇南王有所猜忌,想了个法子除去镇南王,将镇南王一家流放冥州,谢灵安中途出逃,被迫入了魔窟。扈飞霜带人围剿逍遥峰时,谢灵安因为被萧景山派了出去寻找异兽下落,并不在逍遥峰上,所以逃过一劫。谢灵安很早之前就投靠了扈飞霜,帮过扈飞霜的忙,所以扈飞霜并不打算找谢灵安麻烦。冰窖魔窟覆灭后,扈飞霜就没了谢灵安的消息,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 无情的上位者 扈飞霜与徐若瑶走出了病房,扈飞霜问徐若瑶:“若瑶,我能帮你们做什么?你尽管说吧。” 徐若瑶严肃道:“对抗瘟疫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是阻止瘟疫随着病患的流窜而扩散。如今形势很不乐观,我希望江湖与朝堂两方势力联合起来,把所有病患集中在一地治疗,治疗地要与外界隔绝,要派出最好的大夫到里面去。姜神医已在研制药物治疗病人,目前已有些眉目,但等药物真正研制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期间需要大量的药材用于实验。扈盟主能否能保证平安药堂的药材供应?” “可以。” “此次瘟疫的源头不明,扈盟主能否派人去调查瘟疫来源,若能找到源头,便能帮助姜神医加紧研制出药物。” “可以。” “多谢扈盟主。” 扈飞霜牢记徐若瑶的嘱咐,她从平安药堂回到伶仃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调查猎手村。派出去的人很快查到线索,回来将数月前猎手村一猎户猎到一只奇怪的狐狸的事情告诉了扈飞霜。扈飞霜听了之后大惊,连忙细问猎手村的地址,发现猎手村就在浮明城附近;她再问猎户带回狐狸的时间,刚好跟她打败鱼落雁,放走九尾狐的时间对上。扈飞霜顿时猜到了端倪。 扈飞霜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隐隐觉得此事的走向已经失控。这不是普通的瘟疫。猎户从山上带回来的狐狸,就是异兽九尾狐,猎户与邻居们将上古异兽的肉吃了,谁都不知道那肉有没有毒、有的话是什么毒,又或者那根本是不毒,而是上古异兽的诅咒与报复。 扈飞霜骂道:“那帮狗东西,本事没有多少,偏偏长了张什么都敢吃的嘴!吃出灾祸来了,害死多少人!” 扈飞霜将这结果告诉了姜神医,并下令云明、浮明、徽明三城即刻封闭,不得放任何人进城,城内的人若无十万火急之事全部禁止外出。 手下的人听到这禁令,大吃一惊,问扈飞霜:“扈盟主,三城建城至今,从未有过封城的先例。” 扈飞霜冷道:“这次之后就有了。” 手下的人还想再问,扈飞霜烦了,大骂道:“我让你下令封城,你就下令,少啰哩啰嗦。封城令下之后,谁敢违抗,便砍了他的头。” “砍了他的头?扈盟主,三城建城至今,从未有过如此专……横的命令。” 扈飞霜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剑起剑落,那人发出痛楚的惨叫,只见他满手鲜血,左手小指头已经被扈飞霜削掉了。 扈飞霜冷冷地说:“便是专横又如何。这次削你小手指,如果封城令没有按时下达执行,我削你脑袋。” 手下之人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三城封城令下达之后,扈飞霜又马不停蹄地进宫去了。 小皇帝正在面见朝臣,扈飞霜霸王似的一路闯入金霄殿,几千禁卫军,愣是拦不住一个扈飞霜。 扈飞霜站在小皇帝面前的那一刻,小皇帝愣了半晌。扈飞霜用极其放肆的语气问小皇帝:“如今北境大地瘟疫肆虐,不知陛下可有听闻?” 小皇帝点头道:“那是自然。朕正在召集朝臣,商议此事。” “商议可有结果?”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唤了声:“太医令。” 太医令立即站了出来,对扈飞霜说:“瘟疫发生后,下官亲自到民间查访。下官认为,此时正是春冬交替的时令,几乎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流行这种类似风寒的疾病,年老者、年幼者、体弱者最易染上,但到了天气回暖,夏时令到来时,疾病自会消失不见,所以无需恐慌。” 扈飞霜瞪大了眼睛,问太医令:“你知道这病的源头是一只狐狸吗?你知道那只狐狸是世人无法一探究竟的上古异兽吗?” “这……下官不太明白扈盟主在说些什么。” “算了。”扈飞霜不愿与太医令多言,转头对小皇帝说:“皇上,请立即下令北境三州——掖州、郁州、冥州所有城池全部封闭,尽可能地减少城池之间百姓流动。同时改造瘟疫源头猎手村,将所有患上瘟疫的人集中到那里去,并严禁私自出入猎手村。” 小皇帝大惊,“将患有瘟疫的人集中到猎手村或许勉强可以做到。但封闭所有城池,在此前从未有过先例。” 太医令眉头皱成一团,问扈飞霜:“扈盟主为何想要如此作为?” 扈飞霜一本正经地说:“我家徐若瑶说,对抗瘟疫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是阻止瘟疫随着病患的流窜而扩散。此时形势危急,她希望朝廷和江湖势力联合起来,共同采取措施。” 太医令又问:“徐若瑶?敢问是哪位名医?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平安药堂的一位医女。” “小小医女,并非权威,其言不可信。下官认为形势危急一说,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太医令说话之时,高昂着头,气定神闲地抚摸着他的胡子,不知为何,这副模样惹怒了扈飞霜。扈飞霜突然朝着太医令一个飞驰,眨眼间她人已到太医令身边,她的五指抓住太医令的脖子,竟然生生抓出五个血窟窿来。 鲜血从太医令的脖子上溢出,染红他的官服。太医令眼睛大睁,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朝廷一片惊呼。扈飞霜的手指还滴着血,她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近小皇帝,冷冷地问他:“皇上愿不愿意与江湖联手,共同对抗瘟疫,渡过难关?” 小皇帝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有些被吓着了。他呆呆地坐在皇位上,目光无法从扈飞霜滴血的手上挪开,最后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他这一点头,扈飞霜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封城令迅速执行,各地染上瘟疫的人也一个一个地被送到了猎手村。但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瘟疫出现了爆发式的蔓延,上万人死亡。被送入猎手村的病人,因为恐惧导致情绪失控,成群结队地计划着逃跑。 勇敢的大夫们组成敢死队,分成几队进入猎手村。姜神医和徐若瑶义无反顾地请命进入猎手村,但全被扈飞霜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下了。 瘟疫肆虐了数月,连扈飞霜都有些疲惫了,同时失眠和噩梦仍然每日每夜都在折磨她。这日,当猎手村又有人试图逃跑的消息传来时,扈飞霜一阵烦躁。 扈飞霜让手下的人带她去了猎手村附近的一座山上,从山顶可以俯瞰猎手村全貌。站在山顶往下看的时候,山下的猎手村只有一小块。 扈飞霜望着山下那一小块,不知为何,邪念一起,她突然之间想到了曾经的浮明城大火。 “全烧了,不就干净了吗?”扈飞霜呆呆地自言自语。 手下的人站在她身边,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便问:“扈盟主,您在说什么?” 扈飞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眼睛盯着远方,眼珠子一动不动,阴沉沉地问手下:“近日是不是会刮东风?” “看天象,这月廿三,是刮东风之日。” “刮风的时候,如果碰巧失火了,是不是很难熄灭?火势蔓延,火光肆虐,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扈盟主,您说什么呢?” 扈飞霜指了指山下的猎手村,像个没有感情的恶魔一样说道:“如果我在本月廿三,组织一场祭天仪式,祈福上天让这场瘟疫快些消失,你说好不好?” “扈盟主这想法极好,最近猎手村中想要逃跑的病人很多,一场祭天仪式或许能够安抚人心。” 可没想到扈飞霜继续说:“在祭天仪式上,假装失火,借着东风,将猎手村里面染了瘟疫的人全都烧没,瘟疫不也跟着没了吗?” “啊?”手下大惊,一时间分辨不出扈飞霜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谁?”突然,扈飞霜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土包后面有人的动静,她大声一喝,瞬间移动到土包之后。 扈飞霜气场凌厉,土包后那人被她吓出了声。 “啊!” 这声音一出,扈飞霜连忙定眼一看,发现居然是徐若瑶。 徐若瑶背着包袱,扈飞霜看这样子就猜到了大概,自己不许徐若瑶进入猎手村,徐若瑶便想偷偷翻过这座山,找到小路进去。 “若瑶,你想偷偷进入猎手村吗?”扈飞霜问徐若瑶。 可徐若瑶没有回答扈飞霜的话,她满脸惊恐地瞪着扈飞霜,手捂着嘴。扈飞霜想要去拉她,她却一甩手,大声道:“别碰我,疯子!” 徐若瑶指着扈飞霜道:“你竟然想屠村,你怎能有这么残忍的想法?” 扈飞霜死死看了徐若瑶几秒钟,然后命令手下将徐若瑶带回。 徐若瑶被强行带回伶仃府。她用各种方式与扈飞霜对抗着。 扈飞霜知道自己在山顶上说的话全被徐若瑶听了去,于是她试图自圆其说:“我是说,这瘟疫是由异兽引发的,非同一般,如果真的无法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不如牺牲猎手村的人,总比瘟疫狂虐,蔓延至全北境,杀死更多的人好。” “你要放弃猎手村里的人。” “不是放弃,而是他们为了更多人的生命,牺牲自我。” 徐若瑶冷笑:“扈飞霜,不愧是你。你好狠。你果然天生就适合当上位者,冷血,无情,令人生畏。” 听见徐若瑶直接把称呼改成了“扈飞霜”,扈飞霜急了,她在屋里团团转,气道:“我有什么错?我要保全大局而已,放弃猎手村,我有什么错?” “你想放弃我不想放弃!”徐若瑶突然大声道。她一向温柔,很少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此时她满脸通红,满眼泪水,显然是气急了。 徐若瑶突然双膝跪地,大声对扈飞霜说:“医女徐若瑶,请命进入猎手村!” 徐若瑶的目光坚毅地看着扈飞霜,仿佛在说:你要烧,就连我一起烧死吧。 扈飞霜想不明白:“里面危险得很,稍不留意就染病死了。你是不是疯啦?” “没疯。之所以你会觉得我疯了,是因为你我不是一类人。” “不许去!凭什么你说去就去,我凭什么要事事顺着你,我又不欠你什么东西。” “是吗?”徐若瑶低下头,她似乎在天人交战。交战完后,她仿佛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对扈飞霜说:“您好像还真欠了我一点东西呢。许多年前,您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逃跑了,可他们到底是逃跑了呢,还是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