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越下》 1、天降县长 杨花真当是人如其名,水性杨花,风骚至极。 郦城里带着孩子的妇女见了她,都要慌忙把孩子的眼睛捂上,“作孽哟…作孽哟…”。 她们都说,从前有个八岁的神童,一次偶然撞见杨花之后便日日魂不守舍,像被吸了精气…… 听者一讶,“郦城这个荒县还出过神童?”。 “啊?有的吧,大概……应该是有的。”真是不会聊天,重点又不是神童。 郦城是个荒城,倒不是因为人少,是不生粮食。这里天气多变,又不受土地公的照拂,所以郦城的人大多人都是做买卖的。从郦城西边的州县买来绸丝到东边去卖,或者远走万里以外的荒蛮之地卖个更好的价钱。凡事经手郦城的绸丝,无论来历如何,总之卖出去时都能吹成个天花乱坠。郦商早出晚归,春去冬来,总是在外奔波。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郦城人,郦城只是一块所有行商之人歇脚的荒地。 或许有一个人例外——杨花。 杨花是开酒楼的,她开酒楼是因为她爹和她爹的爹都是开酒楼的,她可算是土生土长的郦城人了。 那栋酒楼过路的人都熟,它叫“柳楼”,寻花问柳。柳楼许已建有百年了,不过真正出名还是在近几年,这最大的功臣便是杨花。那年,十六岁的杨花胸脯高高翘起,柳腰连桃臀,再配上她那时不时透着嫩粉的脸颊,又软又香,浮想联翩。你见没见过都不要紧,这县里为她写词曲的人可太多太多了,虽然这些被送来求爱的词曲都被杨花他爹撕了不少,但郦城关于杨花,有的说的可多了。 可惜被媒人踏破了的门槛被他爹坚持不懈地筑起,一次比一次要牢固,直到二十一岁,杨花都没嫁出去。那年她爹染病去世,杨花开了个新业务——算命。杨花会看手相,算得极准,她的手指沿着你手上的脉络轻轻滑一道,你的秘密都会被她一一知晓。不过天机不可泄露,要请杨花给你算命还得看运气,也就是天机,由此柳楼的生意才大火。 十一月廿一那天是立冬,也是杨花他爹的忌日。杨家没有墓地,人死了烧成灰收进灰盒里,供在祠堂上。但柳楼停业叁天,杨花一直守在祠堂里,也因此错过了那位新到郦城的知府大人的巡礼。以至于后来那位大人来柳楼的时候,杨花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而有所怠慢了。 他是傍晚的时候来的,那时候夕阳温热,催人回家,柳楼里的人很少。他一个人坐在厅堂的中央,穿着和杨花一样的麻布衣,一杯接一杯。烛光微弱,杨花和她的伙计们像往常一样在厅堂的角落里吃饭。 接着到了晚上,柳楼里渐渐热闹了起来,那位大人还是坐在那,一口接一口。 他从不叫杨花,他只会叫“小二,小二,添酒——”,可柳楼里的人都会叫杨花,叫她唱歌,哄她喝酒,趁机摸摸她嫩滑的小手。 但杨花也没有去理会这个奇怪的人,她很忙,忙着唱歌,忙着喝酒,忙着躲避那些咸咸的猪油手。直到有人告诉她,他是新来的县长。 天!县长!怎么不早点告诉她? 但杨花没有过侍奉县长的经验,她犹豫着,余光里一边观察,心里一边盘算。 郦城没有粮食,也没有固定的居民,收不上什么税,也不闹事,这座城似乎从古至今就不需要人来管,但怎么就突然派来了个县长呢? “县长——”杨花话声娇弱,胸脯靠近他的臂膀,他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碰到。大冷天的,她穿的却还是那么很少。 县长听到有人唤他,努力地睁了睁眼,可惜眼睛还是被酒气熏得迷离,他醉了,他看不清身边的人,只回了个“嗯?” “县长若是疲乏了,我们这楼上是有余间的” 柳楼哪来的余间?柳楼向外宣称的可是只卖酒的!二楼……不是杨花的闺房吗? 而此时的县长只看到了眼前不断晃动的两坨雪白的肉,他有些头晕。 “嗯…不用了,明早会有人来付你酒钱的”说罢,他便踉踉跄跄地走了。 这是杨花第一次被拒,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这酒楼里所有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同她一样愣着。 这件事第二天便在郦城传得满天飞。 2 在郦城当官就注定只能是个闲官,更可惜的是这荒城不靠山也没有湖,毫无山水之兴。 县长目前唯一的乐子就是逛街。 一会儿搁这个店坐坐,一会儿到那个铺子坐坐,偶尔又跑到郦城最大的那棵榆树下坐着,时不时有人会同他说说话、聊聊天。这新县长啊,喜欢亲近人,而且长得有棱有角,颇为俊俏。 聊得熟络起来,大家伙还请县长到自家里去吃饭呢。不过县长倒是不怎么喝酒——这和传言里面不一样,他和杨花那天的事众人们可是扬了个遍,都说这县长好,不贪财不好色,百年一遇。 柳楼的生意依然火爆,杨花忙起来也不记事,听见别人谈起这件事,她只是有些怅怅然。 后来不久,新县长受邀又到柳楼去了一次。他来时穿的是青灰布衣,发绾整齐,白净的脸上有些许剃不干净的胡渣——杨花快认不出他了。 新县长这次听了好友的介绍才明白了许多事,他那天太醉,不知道她的生意,如果早知道他定是会光顾的。 他往店里望了望,他想同她道歉却不见她踪影。 杨花趴在二楼看着他与友人说笑,没几句话他便眯起眼睛,一只手撑着下巴,总不自觉地晃着手里的酒杯,眼底落寞,杨花看到他因为喝酒而染红的耳根,分不清他是假醉还是真醉,看了一会儿便 进房了,她白天不接客。 县长一杯倒,太阳还没落山,旁人也只好抬他回去。 “我以后可不会再把你往酒楼里带了”一人叹气道。 “嗯? 嗯……” 醉死了,这个人。 这个人醉的时候,五官安静,只有一双眼睛好似灌了半坛酒,埋了幽深的苦楚。 呆了几天之后,新县长的乐子愈来愈多,起初他只想办个学堂,后来兴趣寥寥便携人外出打猎,再后来便沉迷于下棋,斗鸡、玩牌、掷骰子一些博戏的花样。 县长走街串巷,与这城里的人都渐渐熟络起来,除了杨花。 郦城人来人往,而杨花整天呆在她那楼里,哪能见得着县长呢。 不过后来这县长还请了整个郦城的人出游玩乐,把他珍藏的酒拿出来同大家共饮。那酒郦城的人都没喝过,太香太淳,一定是宫廷的酒,又或者是天上的酒…… 这就把杨花惹恼了,这不是抢她生意吗? 虽然杨花与他不熟,但出城那天杨花还是跟着去了,她可要把今日的损失吃回来。 但杨花失算了,她没想到原来县长只供酒,其他菜肴需要自带。他们走了快半天才发现一条溪流。 杨花一股脑便往地上坐,真冷啊。 冬风吹来,原本就光秃的树梢落下最后一片叶,旁的人在她身边燃起火堆,杨花才觉得暖了些。 郦城人得了空闲的几乎都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围在水边玩乐,溪水湍急,嬉笑声不断。唯独杨花这里静,她旁边的人都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偷偷瞄着远处那个扎在人群中的人,薄唇一咧,笑得开怀。 他好像从不穿官服,杨花也随着一望,大胆而张扬。 不过她想了想,她也没见过他几次。 身旁的人瞧见她的目光,像是有了正当的理由,道:“县长真是生得好看”。 “是啊,而且待人也好,温润的性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妻室呢……” “这…许是没有吧?” “我倒是没见过他的什么妻儿” 县长挽起袖子裤腿,拿着叁叉戟往水里就是一扎,眼疾手快,一条肥鱼落手,周围又是一众欢呼。 “那样的人,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他来那日好像是一个人,不见什么亲属” “嗯!这酒真好喝诶” 杨花也不接话,心不在焉,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唯独这一句话恼了她。 她盯着那人,道:“当真?给我也来一杯”。 小酌一口,入口竟是甜,随而饮下却是苦辣,她咂咂嘴,又觉得有些甜,只一口就让她上了瘾。 一杯酒慌忙下肚,后劲有些大,杨花有些恍惚。 杨花站起来,往那热闹的人堆里走,她闭着眼,走得踉跄,不断有人挡着她。 “小花儿——吃烤鱼么?” 杨花摆了摆手,又有人走过来,“小杨花,大花配小花,送你!” 杨花收下他给的花,呵呵地一笑,那男人竟红了脸,呆呆地站着看她。 旁的人倒是看得急了,“小花儿,他那随手一摘野花许是臭的,你看看我家养的,可嫩了!” “小花花,吃羊肉不?” 杨花被层层围住,不知所措。她平日里待客时的游刃有余如今竟被一杯该死的酒冲垮了。 杨花无助地张望着,忽然抓住一个青灰的身影,那人手里还拿着木叉,衣背透了些汗。 杨花笑道:“你的酒怎么这么好喝?” 四周的人还在争吵,那人不答,他沾了些溪水还未干的手,甚至有些鱼腥的温热粘腻,正被另一只纤细而冰凉手握着,她指尖碰上他的一瞬,那冰凉似乎顺着他的经脉一贯入体,又倾泻而出。 他想起什么,又转而发问:“听说你会算命?” “算命?”,杨花浅浅地笑着,捏着那朵野花,掰下一片放进他手里,嘴里嘟囔着,“无妻”,又摘下一半,“有妻”……五片花瓣规整地在他手里,“无妻”。 又忽然娇声道,音量大了些“原来县长尚未婚娶”。 这消息真是激动人心,原本就吵闹的人群又多了许多低低地碎语。 可县长不明白状况,他们的对答牛头不对马嘴。 “我确实尚未婚娶”,那五片花瓣落在他的手里,似乎毫无重量,又偏偏紧紧勾着他的魂魄。这里的人都醉了,可是他没有,那酒他一口都没喝。 “如何?”她还在笑,带着些许得意。 一声“何”似乎在对他吹气,他闻到那酒的浓香,她的手进一步攀上他的臂膀,唇齿近在眼前。 县长闻到那香味却瞬间清醒,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很准”。 真是……喜怒无常的人,杨花也知趣地放手,“我既已为你算命,那么你便教我酿酒”。 县长的脸上还带着阴抑,却能轻巧地说出:“好啊”。 “不过这只算一次,我大概也教不了你什么”。 “县长可知晓天机?”,郦商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算命看天机,“天机很贵”。 “叁次就好”,他妥协。 杨花没应,只说了“改日我去寻你”,便幽幽而去。 他看到她的裙角磨着粉嫩的脚踝和轻轻躺在风里的长发。 几片枯叶被吹进火堆里,惹得零星火光,暖冬已至。 3 杨花那日说等她来,可是过了许久都没见个人影,不过县长也不甚在意。来郦城已有叁月,县长不再走街窜巷地与人游乐,主要是旁的人见他总赢得太多红了眼,渐渐不再与他对赌,县长故而又继续办他的学堂去了。 那学堂就设在知府院的右边,日日都可听到那“明德至善”的大道理,县长亲自教学,他读一句,学生们便有模有样地跟一句,好不认真。 年关将至,郦城却是安静了许多,人们不再外出买卖,而是呆在家里准备着过年的事宜。郦城是众多商贾的落脚地,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故而过年的习俗也颇为不同。 有的人早早做好了五味腊八粥,有的人以肥鸡为宴,有的人却喜吃腊肠腊肉;有的人观庙会、逛花街、烧烟花,好不自在,有的人却赶着携家眷上山祭祖。总之,各有各的过法。 但知府院却什么也没有,只在门口贴了个红红的对联,可谓是冷冷清清。 县长也不出门,整日躺在火炉旁,抱着一本破书。 一旁的小侍时不时往火炉里添些炭,偶尔一言:“县长,该翻页了”,他已经在那面仅有叁行字的序言盯了一个多时辰了。 “……”县长冷下脸来,把书扔过一边,看着他,问“你可知道有什么好去处?” 那小侍想了想道:“去庙会吧,去为新年求个福”,祈求皇帝赶快诏他家大人回京。 他坐着不动,也未应声,他不想去。 “去为郦城百姓求平安康健,来年风调雨顺,赚尽天下之财”,小侍无奈道。 县长听着开心了,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走吧”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就走。 去庙会的路上多泥泞,土里混着接连几日的纷纷雨,不过雨粘着街上的灯笼,使得那一串的红格外的明艳干净,这年,倒是红绒绒地暖。 街上的人并不多,毕竟雨刚停,没人刻意去打扰万物宁息。 寺庙一片荒芜,也不见什么人,入秋落的叶,堆满了整个庙院也不见有人打理,简直比他那破府还要寒凉。 拜佛要看吉时吉日,郦城人来也多是正月初一,他们来的太早。 县长踩在枯叶上,踩碎了寺庙的宁静。 听到声响,才有人出来迎。 县长抬头望到有个人从门扉后轻轻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筒扁签,红裙轻薄,外面套了件糯软地棉披风,轻巧地走到他跟前。 她的脸上毫无妆饰,肤白如雪,唇上一抹胭脂红,对他笑“县长来求福么?” 他恍惚间应了一声“是”,转而又问“你是这庙中人?” 她走在前面为他引路,“这庙一直无人看管,我也只是偶尔会来”。 他点着香,向那尊沾满灰的佛像拜上叁拜,闭上双眼,十指合心,安静而又虔诚。 杨花看着他下跪、叩头,心上一动,她以为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他,原来还有佛,即 他或许不是潜心向佛的人,不是信徒,却有敬畏。 他起身时,杨花摇了摇手中的竹筒,让他抽一支。 “心想事成”小小四字刻于签头,温润隽秀。 “倒是个好签呢”,他白净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那四个字。 杨花只匆匆一看,转身问那站在门口的小侍“你也要来一签么?” “不了”,那小侍摆手拒绝,又看了看这两人,知趣离开。 杨花伸出手让他还签,笑道:“这签不送人”。 “县长许了什么愿?”她确是好奇。 “自然是为百姓求福”他义正言辞。 “还以为是为升官求迁呢”杨花语气飘然,话中带讽。 “这倒是忘了”。 杨花看不惯他那惺惺作态的样子,但也不发作,把竹筒放到烛台上,又拿起门后的扫帚。 县长见此,夺过她的扫帚,热心地说着:“我来”。 杨花双手环抱胸前,也不说什么。 她坐在佛前的台阶上看着他,扫帚触地,扫起沙沙声响,落叶被他堆到树下,地上留有水渍未干的痕迹。 佛门前无阳也无风,那沙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本佛经,是她娘从前常念叨的那一本,那时娘亲跪在佛前,杨花站在她身边,她爹在院子里扫地。那时她娘总是咳嗽,咳得厉害时她爹便扔了扫帚跑过来。 一如现在,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 他问“杨掌柜是信佛之人?” “不是”,杨花缓过神来望着他,他头上的光有些晃眼,她看不清他的脸。 她不信佛,佛不曾救她病重的母亲。 他放好扫帚便要离开,杨花随后关上了门也跟着他走。 她今天淡漠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张扬,他倒是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过年应当会更喜庆些。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雨停了一会儿,路上人多了起来,摊点也已摆了不少。 “县长的名字是什么?”她偶然冒出一句话来,他走在前面听得不真切,便缓下步伐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县长的名字,叫什么?” “陆越,字回之”他轻声道。 杨花愣了愣,他嗓音带沙,话音却是清澈,他安静的时候真当像个温润谦和的公子。 “知晓了名字,便可算命了?”他问。 她听了却是一笑,“算姻缘,看前途,卜吉凶,或是解梦,陆大人想算什么?” “噢?天机已至?”他讶异道,装得深不可测的样子。 杨花点点头,“嗯”。 陆越却是没想好,走了好一段路才说“下次吧”。 日色渐淡,天是愈发的冷,嗖嗖的风刮起来冲得人一哆嗦。 寺庙在郦城郊外,且只有一条路,他们回来时走得很久,到了街角才要分道。 “嘿!小花儿,吃糖葫芦不?”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喊到。 他向杨花走过来,走得吃力,面上却很高兴。 “诶——”杨花跑过去扶他。 那老头看到她身边的陆越,皱着眉头“这……只剩一个了”。 陆越还没说话,杨花便将那糖葫芦抢了过来,“没事儿!他不要的”。 陆越只好点头笑笑。 “谢谢叔伯诶”杨花带着调皮的语气向他眨眼,那老头看看杨花,又看看陆越叹了声气,欲言又止,只道了句“新年好”便离开了。 他们终于走到某一个巷口,杨花低头几欲作揖,陆越双手搭在身后看着她,街光的红才在她的脸上晃了一下。 他忽然看到她抬起头看他,目光相接之间,她说:“陆大人还是别办那劳什子学堂了” 她的眼神如此真挚,却话不对情。 他问“为何?” 杨花直起身,冷笑一声“陆大人今后若是想找人陪读大可来找我,何必苦了那帮孩子”。 陆越站在原地不说话,神情不悦。 杨花说完就走了,走时风姿翩然。 她咬了一口糖葫芦,酸甜可口,回想起那张俊俏脸上紧闭的双唇,她一语道破,他顿时又恢复了往时的凶相。 是的,杨花总觉得他很凶,即使与人亲近随和,可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那份高傲。不仅杨花这么看,整个郦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他气度不凡,行事虽有放浪之处,而实际上极为守礼,一看便知是世家贵族出身。或许郦城人与他交好也免不了有所攀附,毕竟商贾多利心,即使他落魄至此。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并无恶意,她只是想他不应该变成这样,一个伪善的小人。 4 那小侍看到他家大人回来时脸上的阴抑吓了一跳,彼时他正在将烧好的饭菜搬上桌,手不由得一颤,还好汤水并未洒出。 虽然这几个月来时常感到无所事事,但大人很少如此生气烦闷,即便是当初被贬郦城也毫无一丝忿色,行李倒是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一纸文书,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是那位酒楼女子?可,可大人不是对她还挺上心的吗?从那日出游归来大人就开始变得很闲,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虚者,力填之,而丰满者无所忧也。 虽然神情不大好,但一晚上并无怪事发生,第二天一早,大人又开始躺在火炉旁读他那破烂的书。 年终便要交年税,虽然这荒县收不上什么钱,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在郦城,收税这种小事还是要县长亲力亲为的,毕竟郦城只有他一个官。 但好像县长对此事不太在意,他只在知府院门前的公告栏上贴了一个缴税的告示,便不闻不问了。 她来交税的那天是除夕,下着小雪,她推门进来时停在门槛外抖了抖伞,那冰霜便簌簌而落。她还是穿着那日的红裙,手里多提了两斤腊肉。 她要将那腊肉给他,他不领情,说:“无功不受禄”。 她笑,“我是可怜你,怜惜陆大人一人孤苦过新年”。 好啊,她不仅讽他为自私小人,还可怜他。 也罢,他只是被说中了,他自己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因为在自甘坠入深渊之时有人要拉住他而恐慌,明明有些事不摆在明面上说,他就可以当作不曾发生。 “杨小姐真是至善至美之人,陆某自愧不如”。 他怎么还在生气呢?那小侍早就把这赔罪的腊肉收了不是… 她进来时这屋子昏暗至极,他居然还能看得下书。 “小女子当不得陆大人如此盛赞,只是大人的好郦城百姓都看在眼里,我倒是想请您至 柳楼与宴以示感激”不,后半句只是她一时的胡言乱语。 “哦?陆某行事确有多不妥,但恭敬不如从命,就当作是鼓励吧”他笑道。 这答应得也太快了……也不知柳楼那帮小子会怎么想,杨花顿时心乱如麻。 显然,柳楼的伙计从未想到过这一出,但还未听到杨花的解释之前,他们就很快帮陆越 添了双筷子,而这也并无什么“宴”,只是一桌稀松平常的年夜饭。 不过县长倒是吃得很开心,同他们扯这扯那,气氛也很是愉快,虽然这帮人脸上流连于这两 人之间的想入非非的表情从未停止。 这是什么时候搞上的呢? 吃完了饭,他们还喝了点小酒。 忽然有一人问:“听说县长的酒是神仙酒,可惜我无此幸,真是——唉”他一边说一边叹气,越想越懊恼,那天他被迫留着看店。 “可惜最后叁罐已经在那日分完了”陆越小酌了一口,他觉得这酒也很不错。又说“不过等你家掌柜的学了,说不定就有机会喝了”。 “嗯?”这事他们可没听说过啊?“喔——好好好”众人连声答应,反应迅速。 原来是那时候搞上的啊。 陆越笑得开心,杨花面色凝重。 他们一桌人聊到很晚,陆越很是懂得郦城的风土人情。 直到听到夜里有人烧烟火,他们才打算分别。 杨花送他,只走到不离柳楼十步的地方,那里只蹭得楼边上的点点余光。 她同他拜年,“万事顺意”。 他忽然问,“杨掌柜的,喜欢我?” 她仿佛看到他在笑,笑得不经意,游刃有余。 她疯狂地在想反驳的话,可是那一句“喜欢”已经撞上她的心头,脑子混成了浆糊。 她不想承认,也不会承认,但她再不说话,一切都会变成默认。 “何以见得?”她对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哦,那真是……很可惜呢”,他说得好像很难过一般,转身走了。 杨花已经觉得疲惫无比,回到柳楼还要面对一群审问的表情。 她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别多想了”。 只是一时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烦人又无聊的好感罢了。 那小侍有时候觉得他家大人好像变得单纯了,从前于朝堂之上喜怒不形于色,处事老道,对谈时轻巧之间便要直攻人心,又显得严厉毒辣。可如今的情绪却颇为外露,他家大人…只能说,终于有了个青年人的样子。 还有多亏了那两斤腊肉,才让他们的年有了些许年味,才让知府院不再有昏暗的灯光和干热的火炉,以及那整日拿着破书抑抑不安的人。 陆县长过年十几天里终日呆在书房专研古籍,写写画画,偶尔还让他寄信于京都。 十五一过,杨花才见到他,看到他下午顶着热烈的阳光拿着渔具出去,很晚才归来。起初杨花只是想到,他又有新的玩意了,但归来时竟与她叔伯相携,然后一同堂而皇之地走进店里来。 那时,杨花正在唱着民俗小曲,和平时一样。 他们坐到离她很远的地方,叫了一点菜,用他们钓的鱼来换,这是她从前与叔伯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不作数了,杨花已视这无血缘的叔伯为亲人,可他总还守着规矩。 陆越只手靠在桌上,听着悠扬的小调品酒,他稍微察觉出了此酒与宫酒的不同之处——以他这十几日的刻学专研来看,心中已有数。为此,他在信中求问京都嗜酒的老友之时还被嘲弄了一番。 身旁的人还在絮絮地说着那些往事,陆越时不时与他碰杯,听得颇为认真。 他去钓鱼绝非一时之兴,他起先了解过那位被杨花称为“叔伯”的人的喜好,但相遇确实为偶然,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没去上次出游的地方,换了个方向走了很远才找到了一条平缓的河流,他没什么打算,先钓上来一条再说。 碰见叔伯时,他的竹篮里已有两条鲫鱼。 陆县长专心致志,好像没看到他一般,叔伯同他打了个照面,才隔着他坐下,没办法,有阳的地方才有鱼,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他占去。 垂钓需噤声,平静的河流被夹在深林之间,连本就少得的阳光也不例外,颇为阴冷。 不久叔伯也钓上来一只鲶鱼,他嫌着小想放生,可那鱼挣扎着让他取不出钩,于是陆越便来帮忙,两人合力便轻松了许多。可惜放生时那水池一扑通,大概惊了河里的鱼,再钓上来要多费些时力了。 于是他们便小声地说起话来。 原本话题只是在鱼上,不知怎的被陆县长扯到家事,但聊开了叔伯也管不了这么多,再说县长又不是什么坏人。 叔伯名叫宁伋,本是黄河边上一个不知名小镇的读书人。二十年前他已过叁十,功名考不成,那时他们家的布匹在镇上是一等一的好卖,他打算外出行商,做成大户。他执意离家,一双妻女不愿分别又劝不动,只好随从。后来他们的布匹在外地确实引得了许多人的青睐,更多的人愿意花更高价钱买布。他们赚得更多了,去的地方也更多了,而引来的匪徒也更多了。 十年前那天晚上是他不好,不该为了赶上端午节前到新州,心存侥幸从山道赶路,不然也不会遇上暴徒,搞得人财两空,家破人亡。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滚入一座山谷之中,身旁没有任何人,双脚疼痛不已。他爬了两天两夜,饿昏了头倒在了郦城庙外的不远处,杨花发现了他,也救了他。 他见县长面色变得沉重,又打算试图缓和些氛围,“不过现在已经变好了,自从新皇帝上台以后便开始严厉剿匪,已经…不会再发生那些事了……” 他懂,因为剿匪的提议,考察与战略,甚至包括随后于为匪的刑法草案都经由他手。新皇由此而来的信誉与爱戴,也让他得到了晋升。 或许他准备得更快一点就好了。 “不过,那样昏庸的君王也会有一个贤德的儿子,也算是老天恩赐”宁伋欣慰道,毕竟也算是帮他报了仇。 只不过“贤德”一词让县长的神情变得阴暗,宁伋却以为这位慈悲的县长仍在难过。 宁伋只好继续说“那时杨花大概十叁岁,母亲早逝,唯有其父陪在身旁。杨家救了我,我便开始教杨花读书写字已作报答。” 说到杨花,陆县长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回转。 “那时杨花性子冷,不喜与人亲近,对事事都漠不关心。” “除了那本佛经,听说是她娘的遗物,她只想学那本佛经上的字和意思。” “其实当初不是她爹不让她嫁,是她自己不愿嫁。” “那时她十九岁,她爹已卧病不起,神志不清,光靠着药吊命,吊了两年终于去了。” …… “可怜的孩子,爹娘都是为病拖累…” 啪嗒——他无意踩到一根枯木,惊扰了这寂静的山林。他们归来时已是很晚了,宁伋的话声小,沉浸在回忆之中,他静静的听着,就如同这夜晚的深林一般,偶尔回应。 “她终归是善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救了我…” “也救了我…” 一曲歌停,如珍珠入陶,掌声与呼声骤起,那台上的女子面耳红润,略显娇羞。 “什么?”宁伋没听清。 “我是说,当然”说罢,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宁伋叹了口气,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别扭得很,可是他说不出来,只希望小花儿能做个好决定。 曲终人散,今日柳楼打烊比平常晚得多,天上的月已远远偏向东边了。 杨花关了前门,又打算到后院去看看后门锁紧了没。 她一手抬着燃烛,另一支手顶了顶门插,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杨掌柜之前说的学酿酒,可还算数?”。 杨花转过身,看见似乎有人靠在通向前厅的偏门旁,离她很远。 她看不清来人,但,陆越的声音什么时候已经印在了她的心上了? 杨花走进他,说“当然作数”。 他身上有淡淡的土木香,不,是松烟,是墨。 “陆大人想算什么?”她的声音轻轻的。 那蜡烛颇矮,火光却是热烈。 “仕途”。 “伸手”,杨花举着烛台靠近了一点,“随便哪只”。 陆越伸了右手,手心平展向上。 她的指尖冰凉,低头捏住他中间叁指往下按,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陆越的气息突然有些紊乱。 她的食指顺着他手上的纹路慢慢掠过,似乎在经历着他的一生,他破破烂烂的一生。 食指沿着最中间的那条纹路,陆越看到她似乎闭上了眼。 走得好慢,好痒。 陆越突然合上右手,她抬头才想说话,却被另一双唇堵住,身子一晃,烛台跌落,声响被黑夜吞食。 杨花恍然看见他几根碎发垂下,划过她的脸颊。 她要…喘不过气了。 杨花猛地推开他,用力地关上了偏门。 …… 陆越回来的时候,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将那小侍吓了一跳。 “大人,这……”他眼巴巴地瞪着,吐不出一个字。 “嗯,拿条湿毛巾来”陆越倒是很冷静。 他接过毛巾便让小侍去休息,那小侍应了便要走,听见一声“嘶——”又停下脚步。 “我没事,睡去吧”。 这妮子小小的身形,下手怎么这么重。 5 过了十五,冬去春来,春耕,春酿,春茶,春游,包括春闱都要陆陆续续开始准备了,逢春总是忙。 今年学堂开课的时候,新来了位先生,县长不再亲自教学,终于,不用再听到那昏昏欲睡的领读了。当然,县长偶尔还是会来巡视,偶尔的偶尔还会带糖来。 那位新来的先生就是宁伋,他每日为卖糖葫芦东奔西跑的让本来就带有伤病的腿如雪上加霜,所以县长请他的时候,他当即就应下了。来了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县长办学堂不收学费的,宁伋的聘资大概是县长的俸禄吧?不过这也已经比他卖糖葫芦赚的多得多了。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杨花平日里就总是穿得少,这回算是倒下了。“杨掌柜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阵子是不接客了”,不接客也罢,柳楼的酒也是迷人的。 杨花病了的那几日,就像个药罐子,什么苦就往里面灌,喝得面不改色。但楼里的伙计总觉得不对劲,这小小风寒也不至于这么喝呀? 直到有一天,她捧着自己的乳胸问厨房里的老婆婆“是不是变小了?”。 酥胸在手却握不住,更显巨大。 那婆婆先是懵一会,又看到她认真而又焦急的神态才说“不小了……”。 “真不小了,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婆婆虽问,但心里已估摸出一二。 杨花听到她的话,涨红了脸,“我只是怕…我病了”。 “哦?” 婆婆别再笑,杨花要兜不住了。 “总之吃药是大不了的,你可别哄我再帮你煮了”,她笑着敲了一下杨花的头。 “好吧…”杨花低着头转身想走又被拉住,“是谁?” 杨花猛地挣开,“什么是谁!”。 “哎哟哟,就差写在脸上了”婆婆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不会是……” 杨花慌忙要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见她的反应,婆婆沉下气来。别说是杨花了,整个郦城姑娘的心思差不多都一样。长得俊俏不说,举止也颇为潇洒,待人和善,表面上四处闲逛,其实私下里总帮了他们不少忙,敢问天下哪位县长不仅帮你把乱跑的鸡抓回来,还会跟在你牛车后面扫粪,让你不得不注意市容?可这县长于他们来说,既不知来历,更不清其身份,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是难为良人。 杨花也静静的不说话,讲道理谁都讲得起劲,可是碰上自己呢,还不是要一股脑扎进去。 一段感情在暧昧的时候才是最勾人的。 那婆婆又说“南墙总得撞一回的”,杨花慢慢抬起头来——“你还有婆婆呢”抱住了她。 怀春的少女呀,你在顾虑什么呢?你可知春日里的阳光温柔,雨水清澈。 “这春天再好,也让我病了不是…”。 柳絮漂泊,无土也无根,雨打则停。 杨花从后院将一壶壶刚封口的酒坛慢慢拖进酒窖里,又挑着有了些年岁的装进玉瓷壶拿出来。 杨花出来时撞到了靠在酒窖旁的县长,那玉瓷压得她后退了一步,陆越拉住她才没有摔下去。 她抱着的玉瓷稍大些,顶在胸口前,压出了硕大的胸型。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自上次起那后门就被她牢牢锁住,没再开过,店里的伙计也都走的前门了。 他不说话,灰白的长衫外扣了件带有金色花鸟刺绣的黑袍,手里拿着一张纸。 很少会有人喜欢黑色呢,而且上等的染料本身就很贵。 县长挥了挥手上那张纸,“这是那酒酿的秘方”。 酒香是因为加了些果脯,只不过有些配料普通人家难以获取,他还帮忙找了可以替代的材料。 杨花想去接,可是腾不出手。 他走上前看到她衣襟领口透着轻微的薄汗,只手抬起那玉瓷,将手中的纸递给她。 他们靠得很近,杨花才发觉他好像很高。 接过那张纸,杨花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旁边还有些他画的配图。县长抬着瓷壶在前面走得飞快,杨花还来不及细看只慌忙跟上。 然后呆在前厅的伙计们就看到了县长抬着一壶酒从偏门走进来,后面跟着的是他们掌柜的……直到县长在杨花的指示下把玉瓷壶放进酒柜里他们惊掉的下巴还没拢回去。 或许对他们来讲,当初掌柜的执意要锁后门的原因已经得到了解答。 放完酒,县长对她说“我还有别的方子,过些天一并拿来给你”,研读的这些天里他还发现了好些古酿,不过还没整理好。 他听说她病了的。 杨花将那张纸攥得紧紧的,低声对他说“陆大人前途无量。那天一算,我想,大人回京之日两年……不到叁年便至” 他哦了一声,“那很好”,面上毫无喜色。 他又看了看她,说“病才好就多穿点”。 她还没跟他说是哪一日,他就走了。 她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端着纸上楼研究去了。 “……” “嗯……” “真是扑朔迷离……” 一群人扎堆在一起,神情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 配吗?你说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配吗? 不配,一点也不配。 佳人才子,怎么不配? 你是说是掌柜的不够贤德,还是县长不够仁善? 不,当然不是。 掌柜的永远是掌柜的,但县长不会永远是县长,他就不像是这儿的人。 杨花捧着那张纸研究了几日便开始着手制作了,期间她很忙,忙着选料制曲,忙着惊讶,然后又恍然大悟。 没过几日县长便遣人拿了几张酒酿的古配方来给她,她花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调制、陈酿,直到看到那狭小的酒窖里堆满了新酿,她才心满意足。 她叉着腰站在窖口,看着那一排排的酒壶被她标好编号整齐的摆在那里,满心的欢喜。那些新酒还没取名字,她说,总要喝了才知道是什么味道,什么名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光,很是期待。 自从杨花生病以来就不曾接客,后来又忙着酿新酒接客次数是少之又少,现在她站在柳楼前厅中央,面对四面八方的呼声迟钝了很多,一走一停显得很是生疏。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任性地逃走,但她似乎又感觉到双脚被拴上了一块重石一般,根本走不动,可不远处的宾客还在喊她,她发现生了个小病倒是把她养得娇气了。 杨花扯了个微笑就要向他走去,却有人拉住了她。 他说“杨掌柜的,让你酿的酒怎么样了?” 那懒散的声音……是陆越。 郦城的人基本上都知晓了,陆县长慷慨地赠了柳楼许多酒酿方子,包括那神仙酒。至于为什么赠,一方的人说是县长一贯乐于助人,而另一方的人则说杨花这狐媚妖子勾男人有一手的。 那么现在又有另一种解释了。 杨花怔怔地站在那里,她最近脑子转得很慢了。 见她不说话,陆越又说:“走吧,带我看看我的酒”。 陆县长对在场的宾客颔首以歉,拉着她的手腕走向后院。 到后院,然后松开,腕上的温热荡然无存。 后院无人,夜晚温凉。 “多谢” “你最近好像很忙”,拿了他的方子,就把他扔在一边了。 他话声责怪,杨花突然有些慌乱。 她似乎想要弥补些什么,“大人回京的确切时间我不知道,但我想大概是后年,您想回的时候就会回去了”。 他冷笑了一声。 “大人仁善,日后高升定会福泽万民”。 “你当真会算命么?”他不想听这些。 杨花噎住,没人这样问过她。 她不会算命,只是猜得准,就像是某种预感,久而久之就都说她会算命了。 “那你想要什么?”杨花当真直直地问出来了,不再与他周旋。 他一笑“陪我喝酒吧,只陪我一个人”。 五月未至,已有蝉鸣。 “好”。 “就现在”。 好吵闹的夜啊。 “嗯”她应得很快,“去哪喝?”。 “去外面”,边走边喝。 杨花去拿了两瓶酒,把后门打开,他们先是坐在后门喝,后来才拎着酒瓶子到处逛,像极了两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 他们靠着后门的墙,一句话一口酒。 柳楼周围的房屋很少有人住,他们嫌这邻居太吵。不过郦城本来就没什么固定的邻居,有人走,也有人住进来,谁也不知道郦城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就算是整年漂泊于其四周的商人对这座城也毫无感情,落叶归根,住的再久也终要回老家去。 一勾弯月浅浅的挂在西边,巷口灌进风来有些凉,还好酒是热的。 “你叔伯说佛经在他那儿,想要就去拿”。 那本佛经上的字才认了一半就被她扔掉了,没想到被他捡回去了。 杨花闷了一口酒,“他和你说了多少?” 。 “应该不少吧” 。 那些陈年旧事,无所谓了。 “算命,也是他教你的么?” “不是”,叔伯教她认字其实更算是她的老师,“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呵了一声“信你什么?你能听到天上人说话,还是佛祖转世?” “我没算错过”,这是真的,冥冥之中的玄妙。 他站起身,走得一晃一晃,杨花小步小步地跟在他身后,月亮也跟着他们走。 “真想让你算错一次”他歪着头对她说。 杨花觉得他醉了,像个孩子,喜静的孩子。 “关于县长,我可是知道很多的”比如他喜欢吃腊肉,虽然这是那天他的小侍送方子来时说的,他同她道谢。 “好像是吧”他承认,好像是这样的。 他们一起游逛在街口,时不时引得路过的人侧目。 一座荒城,没什么好逛的,也就那一街红黄交接的暖灯可以看看。 杨花看到他走路实在不稳要上前扶他,他便顺势靠在她身上。 他身上的酒气很轻,而杨花手里的酒不知怎的已经空了。和他说话容易紧张,容易口干舌燥。 她将他手里的酒匀过来给自己一点,又灌了一口。 “郦城和京都有什么不同?” “京都要大一些” 杨花想了想,应该不只大一些吧。 “县长在京都的家里有银杏么?很大一棵的那种”她偶尔在书上看到,很想亲眼见识,一城圈圈点点的秋黄。 他笑“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又顿了顿说,“没有”。 他好像很不喜欢提起京都,连那里的酒也是,带过来了就送出去。 于是杨花就不再问了。 “喜欢银杏?” “只是没见过”,说着,怀里的酒瓶落地,落了一片清脆声。 “嗯?”他好像突然醒了,蹲下将那些陶土扔到路的边角去。 总是这样莫名的紧张,只是因为他说了句喜欢。 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走到了哪儿,杨花有些累了。 她也蹲下帮着捡。 那些碎陶边一点水都没沾上,她好像喝了两瓶,他却只喝了几口。 “回去吧”他说。 天上的月已经悄悄地移向东边,路上的人也少了很多。 杨花站起来有些头晕,甚至有点想吐。 陆越捏了捏她的下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她被酒染红的脸。 “我还以为你很能喝呢” 她只是陪酒又不是什么拼酒大会,那天出游喝了他一杯就发昏。 “你能喝,为什么装醉?” 酒的后劲上来了,她的劲儿也上来了。 “什么装醉?” “那天是你……第二次来楼里……” 他怔在那里,一如那日寂寥的黄昏,他的心思再一次被参透。 “为什么?”她头好重,要站不住了…… 陆越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贴在她耳边低声“因为酒很难喝”。 恶言相向,杨花抬手要打,却被他反擒住。 她的双眸被酒熏得沉,恍惚间看到他得意的笑。 然后她也笑了“大人笑起来真好看”,似水一漾。 陆越背起她往回走,跟着月亮。 她似乎很听话,今天多裹了两件衣服。 她喊“陆大人”的时候声音轻轻的,最像他们口中的媚鬼,勾得人魂魄尽失。 陆越走得很慢,慢得杨花止不住要睡过去。 “谢谢你”,她迷糊中偶然冒出一句呓语。 谢他为叔伯找了个好营生,谢他的酒酿方子,谢他今天把她从窘迫中拉走…… “陆越你真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陆越将她背回柳楼,抱到床上。 灯火阑珊风渐微,没人看见有人衣着灰素袍,身抱满怀香,从柳楼后门出来漫步而归。 6 虽然已到五月,但郦城的春还没过去,天气终是暖凉凉的,偶尔从身后吹来的一阵凉风,还没转头就会被暖阳吸走。 杨花最近不太见得着县长了,从最初到如今他们似乎一直这样,偶尔见得到偶尔见不到,见到了会打声招呼,见不到……就见不到。 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前几天,杨花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发呆,街道上的几声吵闹惊醒了她。 她看到陆越扛着渔具,身后跟了七八个孩子,同样也拿着渔具渔网之类。似乎是鱼钩钩住了渔网,越扯越乱。 陆县长一开始不想管,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走,后来嫌他们的闹声太烦才转头帮忙。不过这帮孩子也是,不出声喊他帮忙也罢,还一边解钩绳一边跟着他后面走。 杨花看到陆县长蹲下来与那些孩子一般高,他接过渔网皱着眉头黑着脸,不语。 县长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开始解绳,他先是抽了其中一根,接着顺着那一根慢慢地穿、绕,动作不精细但却很有耐心。 一旁的孩子原本只是围在一边,后来也想跟着帮忙,照猫画虎,他们也从另一头找了根绳,顺着解。 他似乎很专心,风吹赶一群懒散的云遮住了太阳的一角,他都没发现,不过杨花也没发现。 然后……不出所料,渔绳渔网全都乱了套。 “……” 陆越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围在他四周的孩子们,那眼神茫然又疲惫。 “……” 孩子们也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他们好像用渔网套住了县长…… “哈哈哈……”二楼的人抚掌大笑,笑声足矣在街道中回荡,可是抬头望上去却见不到一个人,笑声戛然而止。 其实有个女人身着粉白薄纱慌张地趴在窗下,乳尖点地,面红耳赤。 陆越抬头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似乎又是想象出来的。那么久远的事情说起来他已经忘了,他说,也可能是后来梦中的场景。 这么说陆县长应该是没看到的,因为那件轻纱是纯粉,而他说的白其实是杨花的肤体。 太阳暖烘烘的,人走在路上也慢悠悠的。 陆越站起身拿上自己的渔具继续往前走,还是让他们自己解。 虽然搞砸了,但他们看到县长突然也笑了一下,所以他并没有责怪他们对吧? 于是他们又其乐融融地跟在陆越身后。 说到鱼,陆越也经常拿鱼来换酒菜,柳楼不许赊账,但以物换物还是可以的。 但他每次只是吃饭,从不久留,杨花也很少见到他。 他不止在柳楼吃,有时候也会去城东那家新开的饺子摊馆。 开业那天听说生意甚是火爆,接着就渐渐少了,但陆县长似乎是常客,这是杨花后来第一次下馆子的时候才知道。 那天很早,太阳还躲在山头,要是不小心撞到城东那排矮树,还会被叶上的露水沾得一身冰凉。 杨花早上是被冻醒的,她抱着枕头侧卧,被褥被她踢到床下,后背一身凉。 醒了之后就觉得饿,洗了把脸,随意裹了件衣服出门就往东边走。 其实路上的人还不少,商人也是早出晚归的。 杨花去到时,店里已经忙活起来了。店不大,也就搭了几个棚,但老板娘长得格外好看。 杨花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直到她忽然嗅到一味陈醋香,缓过神才发现陆越端着两盘饺子坐下。 两盘饺子,一盘大一盘小,皮薄漏馅,杨花咽了下口水,又看到陆越转身去拿了两碗豆浆。 杨花拿过那盘小的,抽了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 他们低头时靠的很近,几乎要撞上,这里的桌子有些太小了。 饺子沾上醋,杨花一口吃下,料汁汤水在她口中崩开,飘香满溢,很是满足。 他们坐在那里闲聊,太阳慢慢从山后出来,拉出一个淡淡的影子。 “大人最近在忙什么?” “读书,种树” 种树?是他的新乐子么? 说起来,城东的这一排矮树还是他种的。种几颗树也好,不然郦城实在是太荒了。 “怎么不在知府院里也种一棵?” 他确实没在院里种过什么树,但他如今已经不会对杨花的无所不知惊讶了。 陆县长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一时没也应答。 杨花突然笑了笑,或许是因为他就没把知府当过自己的家吧。 “你说,种什么好?”他问。 杨花想了想说,“种桃花如何?桃花,很好看,或许还能结果呢” 陆县长只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在想桃花树种要怎么得。 这排矮树是他从山里移过来的,而郦城根本就没什么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花花开时好看,落时也好看”。 ……桃花乱落如红雨。 杨花巴巴地望着他,他看着笑出声:“知道了”。 他碗已空,只有杨花还在慢慢地吃。 起初太饿,没发现给的份量这么多,杨花吃得很是痛苦。 “吃不下就算了”,他话声带哄。 连他也看出来了,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塞,已不如一开始的兴奋。 杨花只好把盘子一推,有些委屈,她不是浪费的人,可实在是吃不下了。 陆越又重新拿起手边的筷子,把她剩下的几个饺子全吃了。 杨花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还在嘬着她那碗豆浆。 她盯得出了神,偶然对他的眼神,嘴上坦然:“大人真是生得好看”,心下已慌了神。 今天,有许多的不对劲,就比如她平日里很少踢被子,但她究竟梦到了什么却是记不清了。 陆县长只是笑笑,起身去结账。 杨花看见他多付了一份钱,还看见他对那漂亮的女老板抛媚眼,因为她说“常来啊——”。 ……气结。 他付了钱就要走,但杨花吃撑了不想动。 “陆县长经常来呢”,说着又补了一句“怪不得那饺子好吃”。 他笑,笑得开怀,又要拼命咬着下唇。 “你笑什么?”她急出一声嗔怪。 “怎么不问我看了什么书?”,却只问了树。 “嗯?” “大人最近看了什么书?”她没气道。 逼得她问了,他这回却当真是笑得不顾体面,杨花觉得她被捉弄了。 她气冲冲地往前走,不理他。 他跟在她身旁,忽然说了一句“郦城的人我已不认得几个了” 开春,也是商贾行动之时。 她慢下了脚步,说:“郦城每日都会有人离开也会有新的人来,这是常态”。 “可是……”,她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你每日都能见到叔伯啊,他又不会走”。 陆越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或者说,他期望她能说出来,但她还是没有。 他每日想见的人,可不是什么叔伯。 “饭钱我帮你付的”他道,阴晴不明。 “陆县长真是菩萨心肠……”,她还没恭维完就被打断“改日记得还我”。 “……好”。 他们在老街口分道扬镳。 “嘿!老板娘!看什么呢?豆浆都倒出来了” “诶诶诶”,杨老板娘慌忙拿围巾擦了擦桌子。 她原本随丈夫四海行商,不久前在东州被人骗了几乎全部的家财,客栈都住不起了。听人介绍才流浪至此地。 那日她天没亮就起来摆摊子,天亮后她看到有个人光着膀子扛着树,黄泥粘在他肩头,汗流浃背。 他虽然做得不熟练,但刨填有力,种得很快。 她没办法移开视线,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回过神来时,他正向她走来。 他说,“来盘大份的饺子”。 他腹部已被汗流浸湿,恍然一眼,她觉得好硬。 那日丈夫在身旁,她不好动作,惆怅了整一日,没想到第二日他又来了。 原来他还没种完,攀谈之下才知道他是县长。 介绍的人可没说郦城有什么县长,他说,他也才来半年多。 他对她笑,她打翻了一个盘子。 一个盘子,虽被她丈夫斥了一句,可都没有现在这么难受。 她看见他们亲昵的动作,听见他们调笑的语气,明明是偶然撞见又并行同归,更像是相约而来,心里止不住发酸。 她原本觉得自己长得不赖,可看到杨花那挺立的胸脯还是低下了头。 既然已有良配又为何让她撞见,还要对她笑…… “杨妹——搁这杵着干嘛呢?还不快去收盘子?” 梦醒时分,心碎了一地。 7 暑热跟着六月一块儿来了,还有暴雨,这便是郦城怪异的天气。青年人其实还好,但老辈却会受此百般折磨。 宁伋的腿疾愈发的严重了,从前雨天一湿会疼得不行,现在光是吹风就要了命了。所以教书之职又转到了陆越手上,陆县长时常还要拿外敷的药去看望他。 陆县长恨不得给那帮调皮的学生放个大假,当初就应该听某个人的,心不在此办什么劳什子学堂,让他如此奔波劳累。 不知怎的,这帮孩子缠他得紧,问了就说,县长风度翩翩、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我们跟着学习,就算是游学了。好家伙,这读的什么书能说出来这些词。 一开始他还会讲道理,后来就想用竹编抽人,再后来就放任自由了。 不止是宁伋,柳楼那做饭的老厨娘也有这毛病。一下雨腿就疼,最近开始严重起来,走路很是吃力。杨花看着也心疼,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小时候吃喝有娘管着,后来娘走了有爹管着,再后来便是婆婆。 婆婆病了,杨花才知道原来她这么娇气,一个乡下人,连饭菜都不会做。 没过几日柳楼就贴出告示要聘厨子。应聘的人并不多,也做不出什么风味来,杨花很是发愁。 于是柳楼停业了,酒也不卖了。 柳楼停业的时候整个街道都静悄悄的,天气热,人也不爱说话。 宁老头的腿疾有了一些些好转,陆县长终于能抽开身到街上去逛两圈,他经过柳楼幽静的街道,盯着那紧闭的大门纳闷。 他拐过后门,熟练地翻进去。 杨花贴在石桌上,石上的凉气透过轻纱传到她身上,树荫,树下有淡淡的水雾,舒服,舒服得她快要睡着了,却被对面的动作吵醒。 “你……”,杨花坐起来松了松眼睛,才看清来人。 陆越看到那石桌上留有她发汗的痕迹,薄薄的一层,形状却很是清晰。 他喉咙发紧,走过去坐下,从烈阳至凉荫。 杨花看到他什么也没说,停业之后她变得懒散起来,反应也变得很慢。 于是她又重新趴下,胸乳堆在桌上。 “要喝茶,自己去灶房倒” 茶刚烧,烫得很,所以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她。 “今日怎的不做生意?”他的视线越过她,不知在看哪里。 杨花的脸撇过一边去,嫌吵。 “嗯?” 好烦人。 “没有厨子,做不了生意了” 热,不要说话。 “厨子?” 杨花不理,树上的知了便帮她敷衍了一声。 青色的一层薄纱包在纯白的内衬外面,包得并不严实,特别是疏松的领口和叉开的大腿。 陆县长去灶房倒茶,那茶烫得他手疼,作罢,拿起旁边的竹扇又往院子里走。 杨花感觉到阵阵热风,发狂道:“这扇柴火的,你怎么拿来扇我?” 陆县长听话的停手了。 “以前的厨子呢?” “病了” 这是杨花记忆里她睡着前最后的对话,热风停了一会儿又扇起来,扇着扇着便转了凉,她睡得很安逸,脸上还被压出了痕。 她应该没睡多久,醒时日头刚过去,他也还没走。 “你怎么还没走?” 她刚醒来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怪可爱。 “你不是要聘厨工?” “我来应聘” “你?县长?”杨花不可思议,但见他点头,又问“你……会做什么菜?” “都会” 杨花咳了一声,“那你跟我来吧”。 杨花给他的食材并不多,夏热,她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 餐具、厨具、柴火帮他拿出来之后,杨花就在旁边干站着,让他一个人忙活。 陆越看着她进灶房里来的那股生疏劲,想笑。 “洗菜,总会吧?” “会”,她讪讪地答。 这灶房小小窄窄的,两个人扎在一起,洗个菜也会撞到。 洗完以后,杨花便倚在门边看他忙上忙下。 他的动作还算熟练,而且总是喜欢一个盘子用过之后必须要清洗,这使得整个灶台都很干净,他倒是喜欢麻烦。 饭煮好了,她闻到香味就自顾自地去盛饭,然后端到后院的石桌上。 院子里的风凉凉的,太阳还是没落下去,只不过光线变得温和了许多。 杨花回到灶房,才到门口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好香啊……” 那是一种不同于平日里婆婆做的味道,既有原食材的香味,也有自制的调料香,两味相混相匀,倒是有一种将原食材的滋味充分炸出来的感觉。 杨花帮他端盘子,路上偷偷吸几口,真香。 杨花夹了些青菜和红烧肉,再和着饭一口闷,青菜偏凉但因为掺了些花椒,吃起来麻舌,会上瘾。红烧肉则稍烫,汁多肉软,让她会忍不住去舔残留在筷子上的汁。还有汤,汤却是比较淡,底下有山药,上面浮着点肉沫,可以让整顿饭吃起来没那么腻。 他们吃得很慢,饭桌上也没怎么搭话,只是吃完之后,她说“明日就开工,县长掌厨”,他笑着说好。 杨花收了盘子去洗,陆越坐在院子里吹风,太阳已经下去了,独留有满天的黄云。 “没想到县长还会下厨”,看来也并非养尊处优。 杨花从灶房出来,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她落满黄昏的院子里出神,又是那件镶有金丝的黑袍,眼神清冷,薄唇微翘,看过去似乎冷峻不可近。 她勾了勾耳后的发丝。 “我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厨了”语气淡淡的,随时会被风吹散。 “县长总是这样”她很快跟了一句,又顿住。 “哪样?” “所以才会来这里” “心气太高,自以为深不可测” 他笑,坦然接受。 别人都道他好,只有一个人一而再再而叁地揭穿、指责他。 “杨掌柜的,也是” “明明看得清楚,却又喜欢骗自己” 如果能看清世事,这必定会使你悲伤,但不应该任由这样的悲伤随意蔓延。 他们是否彼此知根知底?就像一眼望穿鹤中鸡。 其实不然,都是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早已改变,从相遇那天开始,悄无声息。 晚上睡不着,杨花倒了点酒蹲在灶房里喝,闻着还没散去的烟火味。 她就是忍不住要说,其实又舍不得让他伤心,谁让他一次又一次纵容。 8 柳楼隆重开业,倒没放炮,只是在门外贴了几朵红花。起初没有人知道新来的厨工是陆县长,直到有人看见了他从后门出来,浑身油烟味。 于是,满城皆知。 县长还会下厨?谁不想吃县长做的菜! 但县长怎么沦为了…… 莫不是俸禄太少了? 怕是县长的新乐子吧——这是杨花的回答。 我的天,这菜的味道真不错…… 自此,柳楼的生意很是火爆,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杨花脸都笑麻了。 柳楼打烊一般会到很晚,整个街道都静下来的时候,那里依旧灯火通明。直到天最黑,酒最浓,众人才会散去。 陆越扯了扯身上房屋的布袋扔到一边,转身就看到她含笑吟吟地搭在房门上看他。 夜深人静,他整日呆在这灶房里,热得满身是汗。 看到她,他的脸暗得连皎白的月光都抚不亮, 还记得她之前笑话他:“一人打两份工”,因为虽然宁伯的腿疾好了些,可他不太放心,还是时常抽空跑去学堂帮忙看看那帮顽皮的孩子。 但其实杨花也很累,陆越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治腿疾的药,他说叔伯也在用,让她也拿去试试。杨花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但她得了空也总往婆婆那里跑。 他在堂后忙得满头大汗,她在厅前张罗,口干舌燥。 他说“银子,数完了?” 什么啊,她也有给他涨工钱好不好…… 但杨花发现他好像很累,说话都没气。 …… 她走近,伸手一拢,抱住他。 他领口微张,身上有烧焦的油渍和未干的汗,从前的书墨香已不见半分。 “辛苦了”她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的头靠在她肩膀上,几乎全身的力气都压向了她。 她受了情绪的蛊惑才想要抱他,可现在这情形她被圈住,已经无法脱身了。 “婆婆的病也在好转,再过几日就不会这么忙了” “嗯” “明日我找个人给你打下手” “嗯” “快回去吧,明日……明日你还得早起” 他光是鼻子出气,也不动,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句。 “陆大人,你很沉”她说得严肃。 他笑着松开她,与她道别后离开,像是餍足。 夜晚的风还算清凉,一卷白袍搭在他肩膀上,摇摇晃晃。 “好巧啊——又碰见县长”一位俏龄女子路过他时忽然停下。 陆越定眼一看,这女人是那城东卖饺子的。 “喔,巧了”,他并不晓得这女人住哪儿,但大多人都不喜住在吵闹的柳楼附近。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这撞见了,说起来他在柳楼为厨工大概也是她传出去的,毕竟他们第一次碰见的第二天郦城才开始有的消息。 “我要走了,县长,夫君他拿到了新货,过几日便要远走卖买”她说得颇为悲伤,但陆县长似乎无动于衷。 “那么,一路顺风”,说得规矩又客气。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谢谢”。 他们每次偶遇几乎不会说太多话,她也不会缠着他,这次算是很多的了。 分别以后,她习惯性地望了望天,似乎他每次从柳楼出来月亮都处在这个位置,不偏不倚。 七月才冒头天气就已经接近酷暑,地面是热的,树是热的,连水也是,什么都是热的,热得人发昏。 县长已经不常来了,婆婆的病好得快,他们开始轮班。 婆婆不是第一次见到县长,但却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灰头土脸,但骨子里透的风度又显得与这土房格格不入。 他说“婆婆看上去气色很好” “那还得多谢县长的药”说的不错,这几日大概是她这么久以来精神最好的几天了。 杨花跑过来抱她,很是欣喜。她知道杨花这十几年走过来最受不得亲人病痛,前些天看到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估计吓坏了。 老厨娘眯着眼看这俩人站在一块,一个眼神清冷站在一旁,一个笑眼盈盈拉着她,但她似乎熟悉地感受到某种默契,就像她和她老头处在一起的时候,是一种夫妻间的习惯而不再是平常的暧昧。 婆婆摸了摸杨花的头,杨花不明所以,抬眼看到她满头苍苍白发,微笑着说:“婆婆以后有空来就好,其他的就交给他吧” 即使她这么说,这位老厨娘还是不落一日地来。 除了那日暴雨。 陆越即使顶着伞,肩头还是飘了不少雨,杨花给他拿了条干净的布擦头发,那布很软,上面还有淡淡的脂粉味。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他问。 她唔了一声说“临近天亮的时候打了雷”,她在屋里睡听得不真切,雨点小雷声大,将她吓了一跳。 他擦了擦手和颈部,将软布丢给她。 微湿的布落到她头上,扑过来一阵雨粘土的清香和一点点熟悉的墨香。 她瞅了瞅他,打了个哈欠说“我再去睡会儿”。 杨花再次醒来时雨刚停,雨水沿屋檐而下,滴答滴答。 大厅里没什么人,阴天楼内更暗,陆越和几个伙计在一角打牌闲聊。 杨花坐到一旁,原本只是看着,后来又被拉去打。 杨花打牌一向精明,平日里也没输过什么人,只是有时候因为做做场面,她也要故意输几局,喝几口。 但对上他,杨花却是输多赢少。杨花觉得他是赌性好,明着试她的牌,但她就是次次上当。而且出手的牌没有规律,上一局这个样,下一局就换了样,让她琢磨不透。 他们赌几文钱,但杨花赔了不少,但她玩性大,输六把赢一把也要接着玩。 陆县长笑话她,“要是我今后开了赌场,来的人都是掌柜的一样的赌徒就好了”,不惜钱。 杨花忙着摸牌,不理他。 傍晚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才散了,县长离席时兜里的铜钱撞得当当响。 估计是今日下了雨,酒客们一直待到很晚,柳楼关门比平常晚了许多。 杨花因为下午全在打牌,不曾上妆,所以晚上只唱了两曲,但众人仍旧兴致高昂,甚至有个人很捧场,掌声响亮。 那人是城东饺子摊的老板娘,杨花下来与她聊了聊,气氛还算融洽。特别是杨花问她名字的时候不禁惊呼“你也姓杨?”,于是聊起来更加亲切了。 她闭上了眼,你也姓杨……这话也有人这么跟她说过。 刚下过雨的夜晚清凉,她们才聊了一会儿便分别了。 她只让杨花送到门口,杨花也应了,不过后来好像模模糊糊又在厅前见到了她穿过,应该是眼花了。 天上无月,似乎有重重的云层,杨花关门时往天空望了望,估计又要下雨了。 她走到灶房找陆越,无灯无烛,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知道屋里有人,因为他正喘着粗气。 杨花伸手正好碰到了他,但他身上非常烫,“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是淋雨染了热病是不是?嗯?” 他清了清喉咙,但说话还是极度沙哑“你给我下药了?” 这种感觉,分明是…… “下什么药?”她听不懂。 不是她……陆越突然想起很早之前那个来了灶房的女人…… 她的手很凉,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从后颈到额头。 “别碰我”,吐出的气息也是热的。 “你上我房里躺着,我去给你煎药” 她急冲冲地就要走,又被他拉住。 “不用药” “那用什么?煎药我还是会的”,而且很熟练。 他伸手一拉,杨花撞进他怀里,好凉…… “帮我……” 两人靠得紧密,杨花明显感受到了那处的庞大。 “你……”哑然。 “我被下药了” 活该,杨花第一想到这个词,但那处顶着她,比他全身都要烫。 “帮我……” “这样抱着,能帮上忙吗?”她天真的问。 “不能”,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那怎么……办?” “用手好不好?摸一摸它” 杨花试着伸手,原本还隔着裤子的布料,他在她耳旁喘气,喘得她身子难耐不自在,后来他干脆解开裤带,脱下裤子,那玩意蹦出来,烫得杨花不禁缩手。 “我不会……”她的脸很热。 “我教你”他抓着她的手上下套弄。 她在书上见过那东西,现在只凭触觉能感受个七七八八。 她渐渐适应,他便松开她的手。 实在是太羞耻了……还好这里没灯。 “快一点” 于是杨花加快了速度。 “怎么还没好?”,她的手好酸。 “嗯……”他也很难受。 干脆,杨花停了手,撩了撩头发,靠他近了一点,低头用嘴。 她舔了一下上面的头,“啊…”他一边震惊,一边忍不住叫出声。 她握住那根,舌头来回舔弄,口水滴落。 不行了…… 杨花最后整根吞下,太大了,让她有些费劲。 “嗯……啊” 手嘴并用。 “呃……” “要出来了……” 一口浓精充满她的嘴,杨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呛得她吐了出来。 杨花精疲力尽地抬头却被他吻住,她只好将嘴里残留的余精全数吞下。 他的亲吻像是要把她搜刮一通,她本来就不善吻技,没法回应,只能承受。 外面下起了雨,雨打到窗户,砰砰响。 他搂着她,他们坐在地上。 “怕雷么?” “不怕”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是谁下的药?” “估计是那卖饺子的,她今晚来了灶房里”她说她找错了路,他忙没空盯着她。药效并没有很足,但一开始知道以后厌恶至极,现在倒想谢谢她。 其实杨花今晚也觉得她有些异样。 “我种了桃花,刚种下不久”,是他向京都的朋友求来的树种。 杨花不说话,他吻她,她没躲。 又软又甜,她的吻生涩,他引着她,一步一步。 情迷意乱,他真想试试她下面的滋味。 喘息间,他抓着她的手摸他那处,“不是说不会?”他声音里的忍耐与调笑杨花听得很清楚,听得清楚的同时还有充斥着她整个脑子的心跳声,她早已丢了神志,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他咬住她的耳垂,手抚上她的左胸,轻柔,然后按住乳上一点,杨花张嘴急喘,不出声。 于是他吮着她的下颌慢慢向下,到皙白的肩,重重的咬一口,“啊——”她叫声抖得厉害,他才心满意足。 “我只是不会用手……”那本书上用手的技法实在太复杂,风吹得她房里的窗户吱呀吱呀的响,看太久的话她会觉得羞耻。 陆大人的脸暗暗的,扒开她另一半的衣服,右胸跳出来,他含住。 “嗯……嗯——” 她下面很想…… 可不可以…… 杨花身子软的要倒下,被他扶住,她的腿不自觉地张开。 他道“那么,杨掌柜的嘴算得上是经验老道了?” “嗯?你说什么?”她睁开眼,余欲散去脑子变得空白。 原来她的襦裙已经全部散开,薄绸缠绕着她的乳臀,她全身赤裸的搭着他。 外面似乎哪里在漏雨,残雨落入积水坑,只悄悄弹了一声就被吸没。 杨花推开他,叹了口气“是啊——”,站起身来,冷冷地说“我帮陆大人也算是报恩了”。 她上楼,脚点地吧嗒吧嗒,他拿了伞离开,天微微亮如鱼翻白肚。 她睡不着,辗转反侧。她心上压着块很沉的大石头,可她耳旁全是他粗重的喘息声,而她的身上还印着久久散不去的他手指与舌尖按压的感觉。 9 大人是天刚亮的时候回来的,他刚起来烧水喝就见大人走进来,满脸疲惫,双目发红。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大人,大人神色漠然,慢慢地转头应了一声就回房睡去了。 唉,起初大人说要去柳楼做什么厨工他就觉得不妥,但他总是劝不得的。 他扫了扫院子里的积水,然后往城东去买饺子吃,到时却不见人影。他纳闷地站在那里,有人同他说,今天更早一点的时候看到那夫妇搬走了,大包小包的。 于是他便回知府院煮白粥了。他也不是常去,只是偶尔想换换口味,毕竟那老板人很冷淡,而老板娘更亲切一些。 大人待到午后才从房里出来,太阳炙热,大人喝的今天早晨他放凉了的粥。 大人比平日里更加冷淡一些,他感觉得到,但也不甚在意。 下午他估摸着时间去城东口赶集,看到有许多人站在那一排树下乘凉,他兴致好同他们闲聊了几句。大人种在城里的树长得又好又快,不像他们院里的桃树,水土不服,如今仍旧蔫蔫的。 他回府时经过学堂,看到宁先生只脚撑地,身靠旧墙,很是吃力地抖出鞋里的泥石,他赶过去帮忙。 宁先生同他道谢,看他红光满面,精气神极好,他又多嘴问了一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只见宁先生咯咯地笑“倒也不是什么日子,只是我侄女儿在柳楼设宴庆生” “是谁的生辰日?” “自然是我的!” 他脑子没转过来只好赔笑,又想起什么,道:“说起来,我家大人的诞辰也快到了,嗯……叁…四天以后……” 但他家大人从不过生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他们分道扬镳。 他打算在大人诞辰之日做一碗长寿面,和往年一样,只是一碗被他名为长寿面的普通的面条。 不过那天不巧,出了点变故。大人一早就叫他去送信,他跑到西州去找信差,往京城去的信差很多,但一看到要送的地址就拒绝了——那是要寄到皇宫里去的。 他找了一整天都没人能送,那么,就只能他明天自己去送了。 他想,今年没有长寿面了。 知府院很暗,只在进门的一角留了一盏灯,他摸索着走向大人的房间,临近时他听到门里传来像是猫叫的声音,他抬起要敲门的手顿住,又敲下“大人,我明日再去给您送信”。 无人回应,大概是睡了。夜里风吹得很大,他转身离开又恍然听到木床吱呀摇晃,明日要多带把伞走。 “太……深了,慢一点” 太疼了,但又疼又痒,想让他停下又不想让他停下,于是他们便做到了现在。 杨花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扒出几道红痕,他的肩背很宽将整个她罩住。 “还疼吗?” “嗯……还好”刚才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激得她多出了好些水。 他一只手陷入她柔软的乳胸,嘴舔着另一部的乳尖,杨花另一只手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她的腰扭得厉害,“啊…嗯啊,别吸了……”。 “呜呜……不要了,放过我,陆越,放……”她的唇被堵住,话音被他吸进肚里。 但他的手还在揉捏,根本不打算就此作罢。 她的双腿被抬起来,汗水顺着腿根与小腿肚滴落,原来这么大的胸乳处处敏感,碰一下就出水。 那么……下面这颗东西呢? 他们津液相交,可杨花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啊——”一次猝不及防,媚声带喘勾人魂魄,不像猫,像狐狸。 他只轻轻一触,她就抖得厉害,穴道猛地一吸,顺带着他也抖了一抖。 他继续揉弄,溢得他满手的水。双管齐下,杨花张着嘴,手指陷进他的发,又无力垂下。 她双眼模糊,不知道他们做了多久,“陆越,我好渴……”。 “嗯?”,他伸出手,“喝这个吗?” 透明的液体在暗夜中发着微光,沿着手指滴下,滴到她脸上。 她答应了。 那是什么?她吸舔着伸过来的手指,味道很重很熟悉,不要,她不要了…… “给我……陆越” “给你什么?” 她不知道…… “呜……给我” “叫我” “陆越……” “大人” “嗯?……陆大人” “说完”他的的声音越来越哑。 “陆大人……给我” 如愿以偿,他加快速度,水花迸溅,颤音连连。 乳白的液体洒落在她双腿之间,烫得她双腿直颤,穴口张合,内里拼命地收缩,如飞度云霄,又如堕入深渊。 他躺在她旁边,搂着她,体液粘合在一起。 她不说话,光是脸红。 他们是怎么滚到床上来的?杨花不记得了。 几日前,她恰好听到叔伯说起他的生日,而今日又恰好游到了知府院外,他开门时,她恰好站在门外。她应该没敲门,或许敲了,她记不清了。 她站在那里不说话又不走,他只好笑道“杨掌柜的恩还没有报完么?” 他的侍从至傍晚仍未归来,他是想去寻人的。 她说,“我没有……帮别人做过…那些事” 她双目含泪,说得倔强。 她应该打他的,他想。 她不在乎什么清白,郦城的传言让她的臭名早已远扬千里,可他不能…连他也…… 但如果不是荡妇,她怎么会在这里,求他给她?他不再纵容她的讥语恶言,她再也无法拉他下水。 他说,“别哭”。 说着抬起她的下巴,轻吻她的眼睛。 她想起某月某日,花下有灯火,有人问“杨掌柜的,喜欢我?” 原来她一直不知悔改,一败涂地。 “县长走的时候,会带上我吗?”她问。 走?去哪里?他还没回答她就亲上来,然后一切便失了智。 他抵着门脱她的红裙,他不会脱,发闷:“以后来见我,穿少一点”。 漆红木门严肃而冰冷,门缝不宽合得严实,“不要在这里,陆越……”她的腿已经不能站直。 于是他抱起她往里走,她瞥见院落中央的那棵干瘪的桃树,一转头亲到他的脖颈,见他缩了缩,她又含住他的耳垂。 他将她放到床上时,恶狠狠地说“你走不掉了”。 …… 她偏头又吮了一口他的侧颈,他下意识往后缩,她得意的笑了。 “还想要?嗯?”他捏着她的脸。 她摇了摇头说,“我走了,陆越” 她说着就做起身,陆越拉住她的手问“去哪?” “回柳楼啊”,傻子。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在偷情啊,自然不能到了天亮让人看了去。 他的手还扯着不松开,她说,“我……还会来的”。 他还不能娶她,被贬郦城,他身上的钱给不了她多少嫁妆。 杨花走了,他一夜未眠,摸着床单上那块干了的落红,陆县长想了一个晚上要怎么娶她。 10 那侍从走了叁个月,杨花与陆县长便在这知府院内厮混了叁个月。这叁个月来,陆县长可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每五日一次早早地去赶集,买菜。 杨花的一日叁餐全由他管着,她则帮他洗衣,洗得用力,却还是觉得自己胖了,她抵不住不吃,太香了。 柳楼的人不知道杨花去哪了,她有时候在,大多时候不在。年头开春时酿的新酒拿出来,勾了一整条街的人。那些酒有的浓醇香辣,有的清雅绵柔,种类丰富,可谓是老少皆宜。 柳楼卖酒有个毛病,不贵,但卖的少,每日每客只分得一点。 瘾来了,人们便趋之若鹜。 柳楼夜里不再笙歌,杨花笑着说她老了,再唱要被看了笑话去。 小花儿你哪里老?生妆如魅,不饰则灵。就如你一笑,在场者皆是噤声屏息,醉倒柔乡。谁说郦城荒芜?分明一朵娇花立,莫烈如酒。 知府院比柳楼大一些,除了前厅还有两院,院各四房,叁大一小。两院一大一小,分设中庭两旁,小院居左给了侍从,大院位右是县长的住处。 杨花通常起得稍晚一些,起来后总喜欢坐在床上发呆,她刚起床时懵懵的,像是刚刚降临人世,她反应变得很慢,有人唤她得唤上好几声,同她说话要重复好几句,所以她才说她老了。 这几月来,早起她几乎赤裸,不挂一丝,他们每天都做到很晚,除了她每月的那几日。所以有时候杨花睁开眼,她会变得不知道她在哪,但杨花却是变得越来越媚,姿态愈是娇弱,所以他们说她没有老。 陆越澄清他不是重欲之人,那是有人勾他。 她放钩,他就咬。 就像他一早起来清清闲闲坐在书房看书,有人门都不敲,身上只着一张轻纱,再者就什么都没有了,上白下黑,里边粉肉粘腻,进来直接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目诱人。 她说:“我是不是胖了?”,说着又扭了扭身子。 他吸一口凉气,书扔到一边,手探到那方湿润,揉弄起来。 “喜欢磨?” “嗯?你别……” 他低头埋进那片乳白的沟壑,抓捏,舔吸。杨花向后仰抬头挺胸,衣纱滑落,身子酥麻。 她的后背压着木桌,腰渐渐开始发酸,于是杨花推开他,又吻住他,唇舌交迭间,她的手触上那物,隔着衣料大胆地抚摸。 他们对这档子事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回想起来陆越才知道她当初的生涩,一如也不曾经人事的他,在这件事上他们撞到一起去了。 陆县长不满足,自己脱了衣裤,挺着那庞然大物对她说,“乖,坐上去”。 杨花就鬼迷心窍地真的坐了上去,她握着那物往自己下面的口子里塞。 她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剐蹭,软糯的肉壁包裹着那物,一直在吸且吸力愈来愈大。杨花开始上下动起来,湿润的摩擦感开始起势,她没有任何的技巧,只是凭借快感的指引。 他女人是真会磨啊…… “陆越……我,我没力气了……” 她想动得快一些,可身子在抽搐,开始发软起来。 他哄着,“转过去趴着”。 每次见他笑的时候杨花才会觉得羞耻无比,她才发觉到自己色欲熏心。她大概真的沦为了荡妇,毫无礼义廉耻。 陆越撞得她胸乳一抖一抖,一直撞到最深处——“怎么这么能吸?”那肚口拼了命地吸着他那头,他怕是就要交待出去了。 “嗯?”他退出来又狠狠顶了一下。 “啊……陆越…啊……” 她要去了,源源不断地流水流出,又源源不断地要冲散她整个身体。 “我……我不…啊……陆越” “给我……好不好?” 他也想喷射在里面,再看着它们流出来,她夹着双腿潮涌未去,气喘吁吁。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最终射在了她窄白的后背上,抱着她,又慢慢擦掉。 他们干完从不对谈,谁知道是不是在回味,只是杨花偶然瞥见书柜上的几本破书,愣了愣神。 她问:“你不会酿酒?” “我确实不会” “你……” “怎么不说那几本书是我写的?”他戏弄道。 杨花其实怀疑过他是否真的着手过酒酿之事,但从看到他给的酒方后就不再多想,却反而弄不清他的来历——他是什么人?还会酿酒……但疑虑消除,他的酒方是从书上来的,那么在杨花眼里他还是贵公子,一个从京都来的会下厨的逍遥公子。 杨花细细摸着他的鬓发,不由自主地问“你是谁?”你从来都不说,一说就要生气。 “玉茗不是有算命神通什么都晓得?” 玉茗。 之前他问她杨花是什么花,她说是山茶花,他说山茶不好听,应该叫玉茗。 他说佛陀修成正果之时,天落花雨,其中就有玉茗,不过他们也不叫那花做玉茗,他们叫曼陀罗。 他还说,玉茗可用来熏香,不过吸多了会中毒。 那晚他说得太多,秋夜里冷清清,天高云也高,月事磨得她肚子生疼,他搂着她说故事,但内容她都忘了,她逞强地说杨花就是杨花,是难听的杨花,不是什么乖乖玉茗,然后就睡着了。所以不知道他讲了什么,更不记得。 杨花想起来,“县长信佛吗?” 他说信。 “为何?佛又不会渡你”她气鼓鼓地样子。 他笑,“我不要他渡我”。 杨花撇过头去,他说,“是为了求生”。 杨花静了一会说她饿了,他便将她放下,起身往灶房走,走前又对她说“去加件衣服”。 杨花不听话,书柜上的书她一本本摸过去,单翻着乏味,倒是上面的许多勾画旁注才有趣,那是他自己的见解。 到最右角,杨花发现了一本用新白纸整齐包好的书,她好奇翻开,不料一眼便惹得她满面绯红。 …… 她咽了咽口水,忍下心悸,又翻了几页。她虽然看过,但在这里看总有点…… 突然有人推开门,惊得杨花猛地抱住那本图画,“咳咳——”,画上的男女正在她怀里纠缠。 陆越拿了件自己的外衣套在她身上,止不住地笑。 “喜欢就拿去”,他说,正好可以研究一下。 杨花鼻子出气哼了一声“陆县长这本书上怎么没有旁注呢?”脸不红心不跳,穿上他递过来的衣服。 现在他日常穿的黑袍套在全身光裸的她身上,跨过门槛,秋风过堂。 “有,你身上都是” 她拽了一下肩上将要滑落的衣领,步子加快。 11 他们便这样鬼混了一整个秋天,不明不白的,好像郦秋就此停截,不会再往前挪个一分半毫,杨花将自己放纵在这样的贪欲里,做好了一切准备,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但冬天还是来了,寒风刺骨,她原本面前有一团火炉烘烤着,后背搭进温热的怀抱里,那时他们在吃饭,鸡肉嫩滑,白饭粗糙却热和,那小侍披着棉大衣,左手提着两只鸡,肩上背了个箩筐,门外还有一辆马车,风尘仆仆。 那人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愣了愣,头脑风暴。陆县长放下筷子走过去帮他安置行李,杨花继续吃,他们进进出出,她则慢吞吞地吃。 杨花吃完就离开了,她在门口站了会儿,笑道:“啧啧,这是多大的功德哟”,赏赐这么多。 她扬长而去,身姿扭捏,风吹得冷,冰霜磨人脸,今年的冬天要比去年冻得多。 后来杨花不再去知府院,倒是陆县长偶尔来柳楼,他来,他们就做,柳楼真当成了寻花问柳之地了。 他忙,忙着写信,寄到宣室前席,事关苍生鬼神。这次不用小侍去寄了,有只信鸽,羽毛发黑,眼神锐利,杨花见过一次,那时她被抵在墙上,浑身发软,而收信的人正在舔着她的下部,孜孜不倦。 她叫:“陆越,陆越” 。 “嗯?”他站起来插进去,如此回应。 那只黑鸽立在她的窗台上,盯的她发毛,她怕,又兴奋,像在炫耀。 “有人……”,不,是有鸟。 淫液从她的大腿根部一直流到脚踝,混着汗,发着香。 “痒……唔” “哪里痒?”他掐了一把她的肥臀。 “嗯——快一点” 不听话? “陆大人……好想要陆大人,啊——”杨花的身子扭了扭,扭得某位收信人撑不住就给了她。 他坐在她傍边喘气,杨花咬着他的耳垂笑,啄了口他的脸,她喜欢听他喘,甚至可能入了迷,着了魔。 那只鸟飞进来,脚上系了张纸,他解开看,看了一眼就扔给她。 她说:“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快” 虽然那纸上问的是政事,不过能直接摆出朝堂之上的党争之事来求问,很快,他就要回去主持大局。 陆县长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问“就是因为这只鸟?”戾气颇重。 杨花咳了一声,转身捡地上的衣服,却被他抱住。 “杨掌柜的算命还欠我一次”他勾引她的时候,声音都低哑阴沉。 “你想算什么?”她转头,他的唇便贴住了她的脸。 “我们” “嗯……别这样” 陆越原本扣在她腰际的手上移,捻着她的乳头,她的手无力再握住那张纸。 “陆越” 他应了一声,手往下摸。 触到敏感的地方,她眯着眼止不住仰头呼气,发尾的湿润还没干透。 耳边他蛊惑的声音,“看前面”。 面前是一面落地长镜,整个郦城只有她才有,铜黄的镜面竟照得他们如此清晰。 她的下口被他掏弄,一张皮薄的地毯粘着精贴在她臀下,入了水,凉得很。巨乳挺立,她张着口,津液流过透红的耳际。 他在笑,他说,“掌柜的神情如此诱人”。 杨花羞得发昏,整个身子都涩起来,她想起身逃跑,又想跪下磕头,是神明在审判她?还是他? 一对正在苟合的男女,没有进过婚堂,没有人认可,没有神佛的祝福。 “不看了”,他的手掩住她的双眼,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她转过身来推倒他,自己厚重的双乳压在他胸膛上,尖头对尖头的揉搓,他皱着眉头,神色一下舒缓一下紧涩,他看到她在笑,是在春日的正午里,阳气正盛,却有百鬼魅生。 “陆大人桃花盛,只要头妻八字相合,以后不怕有妻妾争吵而烦忧” 这位算命先生的话陆县长真不爱听,他侧着身子待在她身后插入。 “我想算我们,我和郦城杨花” 他插得卖力,水声连连。 “无缘” “你说什么?” 她张口只会喘叫和求饶,不再言语。 直到事毕,她说“陆县长与我,注定无缘”。 “为何?”他说得安静。 “县长忘了?天机不可泄露”她笑。 “为什么?”他执着地问,却不急躁。 “因为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他贴着她的唇吮吸,温柔又留恋。 “我们的缘只能到这” “只能到这?”他重复她的话,不回应也不表态。 她最怕他这样,好像非她不可,好像命中注定。 陆越走了,走的时候是晚饭后,黄昏铺落,房里余味久久不散,她回到桌前,桌上有他没拿走的信和他拿来的桃花。 他说院里的桃花开了,即使树枝仍旧干瘪,可还是开得火红,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看,她笑着说一定。 今日是叁月初叁,往常里情事表白之日。 冷冬已逝,霜雪淡去,万物复苏。杨花想起去年父亲忌日,柳楼照常停业,她跪在堂前,有人敲门。 她身穿白裙,裙过脚底,他还是一身黑袍。 他没问,她也没拦着,他就进去了,他烧了柱香,又拜上叁拜。 堂前的火炉烧得滚烫,他们坐着说话,房外万籁俱寂。 他吵着说要喝酒,忆起前叁月他们同居中的琐事,慢慢地说他最近在忙的事情,后来又给她烧菜、盛饭。 她问起他的家人,他说他大多都忘了,是很久以前的事。 因为母亲是罪臣之女,所以婚后他们就离了宗族,不过先皇仁厚还是留了父亲在朝堂为官,但没想到不过是一小小史官还是会遭人妒忌,他们死前将他过继给了太子太师傅,那时他才不到五岁。 遭妒…… 是因为令堂长相太美? 他笑:“杨掌柜果真料知世事”。 太师傅能留他,或许才是因为她的美吧,杨花对他笑笑,不多说也不再多想。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这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思吗? 不完全是,他并不知道她心中最大的疙瘩。 就像这张纸上写的:“回之,以你何为?”,回之…… “陆越,字回之”。 杨花拽紧了那张纸,又将其撕碎。 12 那封信寄去后便再没了音讯,叁四个月那只黑鸽都不再来了,陆县长在床事上开发了新的玩意,玩得正欢。但杨花想他应该还是在意的,他是想回去的。 不然也不至于折磨她…… 虽然在他多次用笔上的细毛拂过她的身体后总会问:“舒服吗?” 她还是会不自觉地点头。 但这不是他拿绳子将她绑在这里的理由。 “会有人…来的,陆越……” “没事,他们看不见你” 这里的小草堆长得高,周身的乔木矮而阴翳,与她的身高如此相配,相围之下真是绝佳的地方。 “会看见你啊,啊……” “不要……”杨花泪眼婆沙,他最近越发地喜欢咬她了。 “疼吗?” 她点点头,“有点”。 陆越的动作轻了一些,又对她说“不要紧张”。 杨花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来钓鱼的,这地方比郦城附近的其他水源处都近,是一面平整的小湖,即使水很深但却是清澈见底,因为比井水干净,所以郦城的闲商有时也来这里取水。 “陆越,你放我下来”。 杨花的双手被绳子系得很紧,又被另一根绳子圈在树的主干上,她上身完好,下身全裸,亵裤早被他扯了去。 他只是“嗯”了一句,也没有实际的动作。 杨花不知道他蹲在下头做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内里冰凉,却没有异物进入之感。 那凉意一会儿一会儿的刺激她,她变得安静,精神全在那一处。 与此相比的是他滚烫的舌头在颗粒与花瓣内里的穿梭最使得她受不了,直到淫液落了他个满嘴,才偃旗息鼓。 杨花全身发软,她站不住,绳子开始勒得她发疼。 “陆越……” 他抬起她的身子,几乎一瞬间就滑了进去,然后就被牢牢吸住,这种感觉即使已经老练如此也不能顶。 “要是有人来,你就像是在肏树” 陆县长情欲喷张的脸一下子就暗下来,他半搂着她,松绳,她便如一团软泥顺势倒在他身上。 “你说的来钓鱼,鱼呢?”她话声埋怨。 今天她特意换了双许久不穿的雨鞋,竹编有些破损,硌脚得很。她还没上妆,以防湖水弄她个大花脸。 他笑,吊儿郎当地说“这鱼嘴可了不得”,用那物磨着她的下体。 杨花脸包鼓气抬手掐他的脸,这人越来越不正经了,跟个二流子似的。 杨花被他抬着,双腿勾住他的腰,那物插进去,她扭了一下,晃得他站不稳。 陆越凑近去吻她,津液浑浊,她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们明明在杂草上怎么会有……不止一个人,有人! 杨花急忙去推他,陆越恍若初醒。 不远处的矮草堆有一黑一红的暗影晃过,那人揉了揉眼,阳光猛烈,他大概是渴得花了眼。他们这一行人走到这里已经不太搭话了,林荫不解渴,唯有寻得凉泉来才好谈生意。 杨花躺在满地的草上,也不是,被她拔了几堆,她咬着唇,尽量不发出声音。 看着上面这个卖力的登徒子,杨花有些怨念,于是她支起身子将他推到。 陆越挑了挑眉,乖乖躺下看她表演。 好,光是她那涨着潮红的脸在他上头抖动,他就已经受不了了,更何况她要以她之乳头顶对他之尖。 杨花浅浅地将嘴角一勾,直直地居上而下俯视他,鱼嘴随着细腰拉扯吞咽,暗流涌动。 只可惜杨花只嚣张了一会儿,她在双乳再次被抓住时倒下,杨掌柜的体力确实不太好。 喝到湖水的一群人一开始细细碎碎地聊着,后来聊得并不尽兴,只字不让。 有人开始劝, 杨花双手扶着大树,树皮干涩, 那人说“都怪这水啊,是酒就谈妥了”, 杨花抬起股臀,鱼唇粘着浓白的液体,一部分因为含不住而滴落,口子被撑得很开还在不住地颤抖,他已经射过一次了。 “对啊,酒我可是最在行呢”,一人一声劝,再拉不下来也要给点面子。 “啧啧,还得美酒配佳人,不然算什么好酒?” “诶——说到佳人……”话还没说完便有人相视而笑,这一笑就有的说了。 杨花转头看他,那脸色就像在问他怎么还不进来,陆越只想把这一幕扣在脑子里,然后迎合她,满足她。 “我知道,柳楼那位……”他们笑得淫荡,说话又只说一半。 “真是绝色……”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想的是否是同一场景,但嘴里的感叹一句接着一句,甚至有人念起了词曲。 不过,他们肖想的画面正在不远处的地方实现着,主角是陆越罢了。 那些人的声音不大,除了树蝉与之争吵和某一处呜咽,那些话还是字字句句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盛宴之下,有人充满干劲,有人化如媚水。 他们回来的时候,太阳奇怪,乌云遮空,城西为阳,城东为阴,阳是中黄,阴是灰蓝。 他们的提桶是空的,渔网是干的,只有鱼唇是满的,湿漉漉的。 杨花站不稳,走起路来是颠簸的样子,陆县长拉着她的手腕,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慢慢悠悠。 有人看到他们,县长真是好心肠,扶……残疾者走路。 杨花咬唇,仰了仰头,步子快了一点。 她今日衣服裹得紧,从脖子到脚踝严严实实的,有的地方汗渍未干透出粉色痕迹,那是像被按压过的发暗的灰粉色,而不是如她脸上总是退不去的嫩潮。 杨花平日里要是上了妆可看不见这粉嫩的脸蛋,浓妆之下,假面尤甚。但她素面的样子确实是很少见了,估计柳楼的常客看了也不定认得出来。 所以他们手牵手被他人撞见的事在郦城的传闻不大,只是细说之下会偶然提起那天她左膝内扣,像是夹着什么,推着县长,奇怪得很。 不过往事随风,雷与雨的交杂冲掉了许许多多细微的怪异,不仅如此,暴雨同样送走了县长。 在时间的加持下,郦城的轶事染上了灰,埋进了石灰土里。 13 那是七月底快八月的时候,连郦城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地都会下起暴雨的时候,各地都在发洪灾。 那只黑鸽又来了,唯一一只来郦城拉屎的鸟,带着圣谕,降临在杨花的窗子上。 杨花看着它发笑,几乎是捧腹一般,因为陆越不在,他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 这只黑鸽的脚极细,杨花小心翼翼地去解那金丝,信拿到手,它便飞走了,只不过走时一颗鸟屎落在了她家招牌上,气得杨花差点将那信撕碎。 又下雨了。杨花拿了个湿抹布,用绳子系在竹竿上,从窗户伸出去,自上而下地擦掉那污迹。 她的胸乳被压出一股紧致的沟壑,白布遮住一半的浑圆,就像半剥的梨,白得刺眼。一滴雨水巧妙地滴在光滑的梨肉表面,一溜烟就落进了幽深的沟壑里。 于是大雨倾盆而至,疯狂而吵闹。 杨花顶着个枯黄的油伞,手里捏着一封薄信,知府院里的桃树叶子被雨打了个七零八落,她放下伞,走过长廊,敲起书房的门。 里面的人不应,只是咳嗽。 杨花推开门,和狂风一起,打散了那书桌上黑黑白白的纸。 杨花关上门,将信给他,又帮他捡起地上的纸。 书桌上堆满了书,他埋在底下,杨花碰了碰他的额头和后颈,蹲在他身边,伸手搂住他的腰,头埋进去,是雨的味道。 他看了那封信,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沙哑至极,“和我走么?” 她笑“怎么老成这样了?”,伸手去摸他的干硬的喉结。 一年前他的生日,他们第一次搞到床上去了。 他抓住她乱动的手,“一个小毛病,很快就好了” “你可别说话了”,像要死了一样的声音。 一年后的现在,她靠着他的侧腰,对他说“愿县长一世安乐”。 她的声音清澈如化冰,力道却似冰锥“我不会和县长走的哦”。 他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感叹“有缘无缘,全由你定”。 “杨掌柜的不是窥天机,简直就是天” 好嘛,话说得冷冰冰,那为什么又要堵着门不让她走? 她说“我去给你煮茶” 他不让。 “那小侍呢?” 他不说。 杨花上前抱住他,柔声道:“为什么生病?” 她想起桌子上的那一堆书,问:“累的?”,累到吃不上药。 各地发了洪灾,商旅不行,所以他要走了吗?要去做他们的英雄。 这个男人坚硬的后背突然软下来,在她温热的手心拂过之处,贴在她身上不动。 “你跟不跟我走?”这声音哑得就像临终遗言。 “去哪?” 明知故问。 可他却突然沉默,不过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杨花说她去熬药好不好? “好” 傻孩子, 原来这样才肯放开啊……真好骗。 杨花走到长廊的尽头拿起伞,那棵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的桃树无言地看着她,杨花站在那里同它对视,风雨飘渺,她只站了不到几秒便放下伞,认栽地熬药去了。 杨花很少来这灶房,但也算是轻车熟路,只不过待她快熬好时那小侍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灰蓝布衣,他们淡漠地对望,她脸上沾了碳灰,手上拿着草扇蹲在小炉前。 她起身将扇子给他,他说“杨掌柜要和我们走吗?”,语气也是漠然。 “不”,杨花前脚跨出门槛,听到他说“那就好”,她扯了个笑,后脚扬步而去。 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真是万幸。 那小侍端着碗药走进来,陆县长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一碗滚烫的浓汤端到他跟前,他才问“她人呢?” “我没见什么人” 陆县长抬头看他,“过几天再走”。 洪灾遍野,家破妻离,慈悲如菩萨的县长在等什么呢。 小侍说好。 郦城夏季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下一个地方,片刻不愿停留。 雨安抚了尘土,风便吹得清净。很香很苦,像是被泥水嚼烂的木头。 凉风扰人,杨花仰卧,扯着半边被子,手盖过双眼,怎么都睡不着。 月黑风高,有人轻巧越下,勾住房檐,一声清脆的敲打声响起,她的窗子是不是被撞坏了? 那人来到她的床前,杨花屏息。 他的手附上她的,棉热的触感让杨花放下心来,其实她从听到某人的动作开始就知道是谁了吧,谁会半夜叁更翻那么高的墙? 她的手被压住,双眼无法睁开,然后他便扣住了她的唇。 像绵延细长的流水与浅淡的远山沿那么柔和,那么容易消逝。 他拿开手去解她的衣襟,唇际擦过她的脖颈慢慢往下,在她的锁骨上吻了许久。 她终于可以睁开眼,眼前的黑暗与闭上无异 “陆越……”。 她穿的不多,他的手一直抵在她的阴瓣上。 她都没叫停,一定是迷奸,大风吹起来叫不醒她,也吹不走他们身上软腻的汗。 一切都是熟悉的,声音、水和指尖,他们这么的契合,就像是告别前的微笑一样默契。 “杨花”, 其实叫玉茗也不错,杨花坐在一边想着。 事毕,他躺着四仰八开,占了她整个床,她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坐起来的。 “我想娶你”。 喝了药就会好的病吗?他的声音没那么哑了。 他扯了一下她的手,杨花在发呆,思绪全在他的声音上。 “嗯?”杨花回过神来看他,视线穿过黑暗。 “为什么……要娶我?” 她没想过那么多,或许是不敢想,她一直以为他们厮混在一起,就如同陆县长刚来郦城时不断地寻找乐子一般,她只是他其中的乐子之一。 陆县长坐起来,杨花随手把脚边的黑袍扔给他。 他靠近,连同他的气味一起,“不知道”。 陆县长的头靠在杨掌柜的肩上,一会儿用下巴戳她一会儿又用额头锤她。 “不知道呢”,他低吟着。 “你要不要跟我走?嗯?去京都”。 他坐起来把她圈进黑暗里,但这语气又把暗度降低了。 杨花说了好,那声好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她以为她说了,可是没有人听到。 唯一有人听到的是“柳楼是我的一切”,那是她的家业,也是她的壳。 “这样已经够了”,又是这一句话。 陆县长走了,杨花躺下去盖上被子,热烘烘的里面全是檀木与松枝的味道。 14 杨花不知道陆县长什么时候走的,有人说是下了特别大雨的那天。郦城没有县长了,但也没发生什么变化,除了再没有大雨了,估计是那日老天爷花光了力气。 如果还有,那就是杨花不再唱歌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妖魅已经蜕化成了清冷的美人,既不喜人搭话,也不与人亲近,她总是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面前放上一杯清酒,发呆。直到入了冬,皑皑白雪,人更冷了。 至于洪灾的消息已经没人再说道了,因为治好了就没什么可提的了。 谁治好的? 朝廷派了个大官来。 那人长什么样? 总喜欢端着架子。 柳楼的厨娘问了个遍,那些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大官岂是你能见就见的? 她和杨花说,洪灾治好了,真快。 杨花已经坐在那一天了,“小心屁股生疮”她说。 杨花听了咯咯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想起某一日陆越拽她去西州的时候,她被地上的枯树枝绊住跌了一跤,后腿擦得刺红。 他问她股臀有没有事,看着他紧张的那样,她突然装着委屈地背对他掀起裙子,“真没事,不信你看看?” “……” 战火一点即燃,拐进个草丛火烧得更旺了。 那天他们到西州是为了个讲会,听说是某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喜好与人辩论,便设了个坛专门与人答辩、授受知识。 那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一个艳阳天,他们灰头土脸的被人赶了出来。 具体的杨花已经忘了七七八八,只记得西州的蜜糕很甜,某人的脸很黑,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她后来还给他做了个荷包,她手工不好,荷包很丑,陆县长嫌弃的收下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走,或许早就扔了。 杨花的笑就凝在那里,猝而散去,所以老厨娘觉得杨花病了,她隐隐约约猜到那是一种只有一个人能治好的病。 老厨娘拉了拉她的手说,“这是你的选择”。 杨花木然地点了点头,是她矫情的,不要就不要了。 杨花说“再过几天忘了就好了”。 她抬起头,老厨娘看到她满面的泪水,才深深地抱紧她。 厨娘说,别后悔,他不是这儿的人,你也不是那儿的人。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纵使往后有了新妾也如此待你?” “露水情缘罢了……我的小花儿” 秋去冬来,雪一下,冰化了,新年就来了。 杨花已经不常想起那个人了,他们相识一年多,那时的事在脑子里走一遭也不过只用寥寥几月而已。 新年到的时候杨花同往常一样呆在店里,贴红纸、换新联,从不去凑什么热闹。 震天的烟花下倒是显得柳楼很是冷清,冷清的柳楼却有熟人到访。 是从前城东那头卖饺子的老板娘,她一身青衣走进来点了碗淡口的桂花酒,她不怎么热络,只是说“我只是路过,进来坐一会儿”。 杨花点点头说,“新年吉乐”。 她喝了几口才开始说话。她说她是从东北边来的,那里犯了很大一场洪灾,别人家都被冲垮了,就她家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遗憾的语气就好像她多期冀家里最好被冲没了。杨花不知道,无家可归的人会得官府福待,而有家的她只能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徒增悲苦。也不是,更可能因为官府里有陆县长。 她说,灾后那位治水的大人在巡察时来了一次山顶,也就是她家。 她说,他嗓子哑得她以为认错了人。 她说,他病得很重,就像是被大水淹溺过。 杨花坐在一旁毫无反应,就像是在听先生讲书一般。 “你怎么不说话?” “那位大人,是谁?”杨花装傻呢。 “就是陆县长!”她气急。 “与我何干?” 陆县长病了,与杨掌柜何干。 她张着口,惊愕。 她想起那天他来时佝偻的身子,她问“县长,你怎么病了?” 他讶异地问她是谁。 她觉得他们都疯了。 “我以为你们……” 她看着杨花淡淡的笑说不出话,付了酒钱就打算离开。 杨花又拉住她问,“你路过郦城是要去哪?” 她摇摇头说不知,“相公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为什么?” “为什么……呃?”这不是天经地义? “他对你特别好吧?” “对我……还可以吧”老板娘突然脸热热的,相公待她其实不坏。想当初带她出来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他是嫌那村里的郎中没用。 “你们怎么成的亲啊?” “我们从小是对门,长大了就……”回想当初,她就越发变扭,从前的心安理得、无聊烦闷如今怎么看起来如此令人甜蜜娇羞。 “你不喜欢他?他怎么跟你说成亲的事的?” “我……喜…,不是,他……他就说他想娶我,问我愿不愿意。” “你觉得他会对你好一辈子么?以前就觉得?想过离开吗?” “呃……”老板娘扯了扯裙子往外跑,“你就别再问了……”她现在就想回去给相公下跪求他一辈子对她好。 杨花吐了一口气,在盘问来到之前先发制人是最简单的应对手段。 漂浮在凛冬空气中的桂花香又淡又冷,杨花拿着那只碗往里走,背对着满夜里绯红色的喧闹。 陆县长病了同杨掌柜何干…… 时间当真能封住一切,愈埋愈深,等风来就愈演愈烈,如同满天滚滚的黄沙。 陆县长病了其实杨掌柜很心疼呢,她大晚上东收西卷了一大包东西就往城东走,天不亮船先行。 她以为她会很突兀,没想到行人如此之多,不过芸芸众生,她甚至还挤不上船。一位好心的老船夫叫她“小姑娘,你去哪?” 水面平静,船上纷扰,她说,“我去京都”声音轻柔。 “诶,快来,我们都去京都”。 她坐上船,水波晃荡,那只木船孤孤零零地离开码头时她开始后悔,她忽然想到柳楼二层她温暖的床,哭了。 “诶,你怎么哭了?”坐在她身旁的老大娘先发现了。 她呜呜咽咽的不说话,老大娘拍了拍她的背。 “你一个人啊?” 她点点头。 “去京都干什么?” 她没说话。 “别哭了” 她不哭了,思考的力气被抽干。她说“我不知道去京都的路……”,可怜兮兮的。 “喔,这没事,我带你走” 心软的大娘带了她一路啊,走走停停,餐宿全包,根本不给她原路返回的机会。 新年第一日柳楼大门紧闭,伙计们拿了信封里的工钱后讳莫如深。 正月廿一,杨花抱着她的包裹,站在京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对着那棵光秃的银杏发愣。 15 陆相病得不轻,日日见他都是惨白的脸,总不见好。不过这一个月亲力亲为地治水确实是苦了他,如果说此举还不能封相的话,那么皇帝可是说了,几月前那次朝纲大整也有他一份功劳。总之皇帝说封就封了,哪来的那么多闲话,真不怕下次朝臣清洗时把你也给整下去?皇威浩荡—— 陆相待人很冷漠,话不多,直来直往的样子,虽然他以前也很冷淡,但……许是现在贵为宰相了,也可能是病中不爱多谈。如果想知道应该问他身边那矮了半个头的侍从,谁让那个侍从整日一副了然又无奈的样子。 深秋的时候,陆相在东郊外捡了只黑狗。黑狗不是全黑的,它的四肢是有些偏黄的白色,但因为它总喜欢到处滚,所以也可以算是全黑。 那只黑狗全城的人几乎都认识,它面相很凶,有人靠近便龇牙咧嘴地作势,尾巴高高翘起,跑吧,现在跑还来得及。 虽然它到目前为止还没咬过人。 陆相不太管这只狗,只供它吃住而已。黑狗很幸运,它被捡到时浑身的鞭伤,陆相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抱去了医馆。在往后的日子里,黑狗还能分得陆相府一角温凉的屋檐底。它懒懒地躺在那里,墙外路过的人恨得牙痒痒——他们魂牵梦萦奢望如此的待遇全给这只狗享了! 京都哪位名门大户的闺秀不眼巴巴地想进陆相府呢?陆相爷什么时候再去一次东郊……或者西郊? 不过陆相爷是不太喜好外出的,除非是皇帝的旨意,听说他有些嗜酒,呆在家里,嗜酒,多么优良的姻亲对象啊。 要是这么说的话陆相爷还是在外头醉过一次的。那是皇家喜宴,皇帝再纳新妃,请了许多人,五品官都来了。 那天是谁灌的他?好像是个女人,鲁植找来的女人。 鲁植的眼光不错,那个女人只涂了点唇彩,面上却是无瑕,眼角鱼纹微翘,抬眼便是无意的一勾,很像杨花。 她靠近说:“陆大人,喝我手里的这杯如何?” 声音不像,但他说,“好”。 鲁植就是那个全宴唯一的五品官,没做过什么大事,唯一可提的就是去年砍了近皇城角的一排桃树,那桃树贵就贵在原本是摘来作皇家祝寿的寿桃用,无伤大雅,皇帝又没责怪他。不过那天十棵被砍去枝叶的桃树分了两个牛车拉出城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灰沙滚滚。 没人知道那女人是谁,除了他们俩,只是听说她父亲得以从死牢里放出来了,虽然后来被辟谣了。 总之,关于陆相能说的事不多,他过得很是清苦,与一般廉洁奉公的大官一样,但偏偏京都人的眼里话里心里都离不开他。 那天他醉了,是鲁植抬他回去的。 那时天都要亮了,宫女们在一旁收拾,鲁植看他趴在桌子上,无气无力。他笑嘻嘻地对皇帝说,“啧啧,你的陆卿怕是留不住咯”。 皇帝冷冷的,用比卯时的冰露还要寒凉的声音说,“呵呵,也罢”。 “啧啧”,鲁植扛起陆越,觉得他好像有些瘦了。 说起来那女人不是鲁植找来的,是那女人主动找的他,如果说那个女人和陆越偷偷藏在书房里的画长得很像的话,那么现在他面前这个女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不,妖魅得多。 说实话,他是来帮陆越找狗的,那只黑狗在饭点的时候没有准时出现在相府,而他却恰巧地出现了,于是就被拉来一起找狗。 “这位姑娘……”他上前同她搭话,他发现她素黄的衣裙有些发灰了,面上有些劳累,有点像远道而来的感觉。 她转过身来,乌发轻扬,粉唇像是抹了一层水膜,娇露欲滴。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笔直,落落大方。 你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很难不会被蹂躏至死吧。 “什么?”她有些讶异。 “什么……我说出来了吗?” “嗯,但我没听清”她淡淡地笑了笑。 “喔,我是想问,姑娘是外地人吗?”鲁植的双手背在身后,偷偷掐了一把自己。 杨花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那你是来……”他的话音扬得长长的,杨花只是愣着不接话,这一路上问她这句话的人很多,她来京都做什么? “汪——汪……” 一只粗壮的黑狗冲了过来,直接咬住了杨花的裙角,还不断地拖着她走。 杨花看了看鲁植,眼神是为求助。 鲁植的表情却很奇怪,像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这下狗也找到了。 然后才看到杨花的眼神,“喔,松口!!别咬了!大黑!!” 这狗下嘴很重啊,杨花觉得她的裙子要被撕开了,于是她想,算了吧,跟它走吧。 但就在她决定之时,那只狗却松开了她。 “大黑——” 这哑得要死的声音…… 黑狗奔向了那干枯的音源,杨花转头,寒风凛冽,他穿得很少。 他们在干冷的天气里对望,她灰头土脸,他却是一身微薄发紫的绯色官服,金丝绣的是黑发利落地束起,高傲又淡漠。 那只黑狗仰头看他,嘴里喘着粗气,除了它没有人发出声音,这街上这么多人却静得出奇。 好吧,她认输了,从她坐上那艘船来到这里,就注定是败者。如果被嘲笑,那就算她活该。 杨花向他走过去,步履轻盈,桔黄的单裙搭着脚后跟一耸一耸的,一步两步便站到了他跟前。 但陆越觉得她走得很慢,慢极了。 就像他想说很多话,喉咙却疼得紧,他发现原来他已经病了这么久了。 无论如何,杨花勾了一个笑,目无焦点,对他说:“怎么病还没好?又穿的这么少?” “你来…做什么?” 那么多人问,我只答你一次。 不过说来话长,“我听说你病重……”,然后呢,“我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像现编的谎话一样。 这话说得太放肆,周围的路人耳朵不尖都不行。 “嗯” 相爷应了才是最恐怖的…… “如果你死了……”杨花现在才正正的对上他的双眼,她感觉到她的心跳得飞快。 “嗯” 又应了…… 如果要对比的话,那么周围人的心跳应该停歇了。 “我也会死的” 光裸的银杏落下最后一片叶子,它花费了一整个冬天的凋零换来的杰作,是以干净的躯体迎春。 “呵——”,陆相爷笑了,就算是谎话他也认了。 他长手一揽把她拉进怀里,那是一种熟悉的令他迷恋至今的味道,如愿以偿。 “陆大人穿官服真好看”这才是她最想说的话。 “嗯”他拎起她手里的包裹,牵着她走。 “去哪?” “回家” 两人一狗,多温馨。众路人一鲁植,多心酸。 16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去。可是现在你还活着,那么我是不是看完就应该走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已经没机会走了。 相府很大,或者说太大了,杨花已经要迷路了,他家里遍地都是竹子,连房间里也放了一把竹子。 陆越带她走进来的时候,是那位侍从接的,杨花见了他有些尴尬,特别是在听到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叹气的时候。 她心里不好受,可再不好受,她也已经在相府住了半个月了。陆越每天都起得很早去上朝,他回来的时候她刚从床上爬起来,他每次都带了早点。 陆越的病并没有好得很快,但他总归不再饮酒了,因为现在无论他清醒与否,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她问:“这狗好像很喜欢我?” “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哦” “它之前受伤时敷的草药和你有一模一样的香味” “受伤啊……”杨花揉着它的下巴,它乖乖的,任其自然。 “它是我捡回来的” 这只黑狗现在已经比之前胖了很多了,特别是杨花来了以后,它哪也不去了,整日就待在杨花脚跟前后,蹭这蹭那。 它其实很温顺,或者说是只对杨花如此,杨花也很爱这只狗,因为它给了整个京都的人都不曾吝啬予她的善意。 春日将尽,陆相的病似乎已经完全养好了,因为陆相还是不爱说话,偶尔冒出几句人们才反应过来。 于他们而言,陆相就像是冰冷的太阳,你可以在他规划出的方圆之中随意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站在边缘沉默地注视着,又更像是守护着。 但杨花是特别的,这位不速之客是如此的令人厌恶,她总是能够不断的扩大这个方圆。 病好以后,陆越时常带她到处走,那段时间是京都人为数不多的得以窥见陆相爷笑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独自走着,偶尔带条黑狗,他们之间的话不多,那女人不时给他擦汗然后笑。 “京都真的很大呢”她望着那一片火红的高楼。 “嗯”他握着的手温温凉凉的,“你不喜欢?” “还好”。她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因为喜欢的人在这里,所以还好。 京都要繁荣得多,处处都是高树与矮花相配,有胡闹乱跑的孩子,也有缓缓漫步的佝偻老人,他们在同一个街道里共同存在。 时间好像时快时慢,混沌中的和清醒中的,被奖励的和受惩罚的。 “想去皇宫吗?”他问。 好像也就只剩那里没去了。 “我也可以去吗?”杨花对皇帝、皇宫都没有认知,因为自她出生起郦城就没有什么官,是皇权不达之处。 “当然”,陆相爷随心所欲的样子。 有时候杨花冒出她是来京都游玩的想法,应该大多归咎于他这样的语气。 他们从西侧门进,厚重的宫门很是阴沉,连淡薄的夕阳都要晃眼。 随后入眼的便是大片的赤与褐,然后是各种黄,斑驳,沉静。 杨花说,“我想回去了” “怎么了?”他低头看她。 “太大了”这里应该有上百个相府了。 “后宫庭院去不了,我们就在前面逛逛”。 “嗯,你背我走”。 他慢悠悠地蹲下,“上来”,杨花重重地撞了他个趔趄,她一脸坏笑地说他老了。 跟个傻子似的。 等到他真的背不动了,那才是真的老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 从她走进来就发现了,那份沉静,他与这里有着相辅相生的气息。 “你掐指一算呢?” “我猜啊……你以前住在这里?”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他的步子很稳。杨花抬头的那一刻,他们似乎等高了,在一般的视角下故地重游。 “嗯” “那墙上的脚印子是你踢的?” 他笑了说不是,他说他不敢,但又想了想说“也可能是”。 “大人在此拼过命么?”杨花就装作是不经意的一问,但陆相的反应有些强烈,即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暗暗地说“怎么了?”。 “这上面有血迹”眼尖,声小,像在做坏事,引得陆相爷连连发笑。 “笑什么?……不许笑了” “不可能是血迹……”陆越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放我下来——”就她逞强。 陆越把她放下来,拉着她说“如果是真的,我就不在这了”。 杨花很平静,她在想他带她来的目的,一定是个圈套。所以她问,“你……为什么,你是不是……杀了……” “嗯”见他点头,她就不再说下去了。 “皇帝能当上皇帝,我才能活下去。” “嗯”,杨花抱住他,她给不了他什么,反而只能缩进他宽大的衣袍之中,“你难过吗?”她问。 他摇头,“我怕你难过”。 他杀过很多人,在稀碎的月光下,一点点地抹掉犯罪的痕迹,别说是血,连一丝的褶皱都容不得。 “太傅收我那天,给了我一把刀”,那是一把炭黑色的匕首,轻薄、瘦小却锋利至极,“也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时他都没有七岁。 “我不难过”,也可能难过至极,不过是为他的。 “这辈子还一点,下辈子再还一点,好不好?” 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欠的,人又不是神。 至少你救了很多人…… 他不说话,黑夜清透的风穿不过他这堵墙。 杨花急了,“我陪你还”,我陪你还债。 久久的,他应了一声,“嗯”。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她套住了,用他自己。 夜色愈浓,远边有微弱的灯火,就像是画上无意的点彩,一不小心的疏漏。 这前庭这么大,人更是稀少。 他们不知道晃到什么地方,陆越停下说:“我进去看看有没有灯”。 “我不进去了”,杨花已经累的不想多动一分一毫。 陆越才进去,她就看到远处有一双人。 走近,原来是龙纹黄袍加身的人,旁边的人举着灯笼……如果没记错应该姓鲁。 杨花盯着他,也不行礼,那人看着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那灯油烧的味道有些难闻,杨花决定不玩了。就在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只黑鸟呼哧着翅膀,轻轻落在了被映得发黄的灯笼上。 好了,都齐了。 “你想说什么?”那黄袍先声夺人,语气轻蔑。 “他是我的”,这清淡的音色说出来怎么如此有力,或许胜者与败者的境地到底不一样。 “好”黑眸融进黑夜,遮住月光,将落叶吹散,然后下雨,像一首悼亡的诗。 他们淋了个落汤鸡,陆越将她身上的湿衣脱了,把她拉进浴池。浴池上边没有花瓣,却有开得像花一样媚妙的胴体。 下雨了,鲁植不好回去,皇帝便留他在宫中过夜。 “不点个妃子来陪?”他话声调笑。 皇帝很累了,只是摆摆手,拉上被子就睡了。 鲁植走过去关窗,浅绯的官服兜了一袖子的风,他靠在那里看着床上浅淡的睡颜,窗外边苦寒嘈杂,屋子里面温暖安静。 这条路上有个人站在他前面披荆斩棘,他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鲁植吹灭灯,关上门,雨已经停了。 17(完) 杨花是在冬日冒头的时候回到郦城的,她抱着一团白木香,身边跟着一只黑狗。 马车停在城东口,杨花走下来,一双厚底绣花鞋棉质极软,踏步无声,身上穿的则是那天离开时姜黄的衣裙。 她变了,又没有变。 总之她回来了,柳楼就重新开业了,顺顺利利的,原来他们都在等她,说起来她还有些感动。 杨花和他们说,她成亲了,现在是个村妇,虽然还没拜天地,但皇帝下了旨的事应该逃不了。 陆越找皇帝要了旨,当然把他气了个半死,但皇帝还是给了,不过是鲁植执笔,盖的他的玉玺。 能堵住京都人的嘴就好。 要还是堵不住,那杨花这不就回来了吗。 她回到这座荒城,赶在父亲忌日之前。 杨花跪在祠堂里,和往时一样,太阳从一头移到另一头,树荫对着转,整个院子就它俩在较劲。 其实杨花在发呆,她以前跪在这里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或许是想着等会把衣服洗了,或许是计划着明天把酒窖里的桃花酿拿出来。 “嘶——”布料被撕扯开,杨花睁眼,看到那只黑狗前脚扭捏,眼神委屈。看到杨花望过来,它撇开头。 供台上这块垫布好像一直没换过,也该坏了。 杨花看向供台上的牌子,她说,我嫁人了。 那个人好吗? 那个人你们见过的。 他好吗? 他……我可能太喜欢他了。 比他喜欢我要多得多。 太阳与树还在对垒。 他们的问题不在于他好不好,而是她太喜欢他了。就像疯长的杂草,轻易荒了一块地,令人惋惜。 太阳落山,今日是这棵树的第两万六千两百八十次的胜利。 “喂,我说,你都要成望夫石了”。 “……”杨石头看着老厨娘,眼神还是愣愣的。 最近柳楼的生意可不太好,杨掌柜不是很上心,大家伙总觉得氛围变了很多。 “唉——”老厨娘捏了捏她的下巴,“他什么时候过来啊?”不会不来了吧?不是还说要她当证婚人么…… “说说,这一年你都干嘛去了”,这石头回来就只说了成亲的事。 说故事,得有酒吧? 老厨娘随便捡了壶淡口的,给她满上。 “大年初一,我去找他,坐的船” “他跟我说了一些事,也好,本来也不想走” “然后就一直呆在他身边,看看京都看看人” “京都,很好,但他们不喜欢我,太妖艳” …… 絮絮叨叨的。 “县长呢?他也不喜欢你?”老厨娘的话说得很慢,动作也很慢,杨花看不清了。 “他,为什么老是讲他?我最讨厌他” “他总是,想做什么都可以,都惯着他,连我也惯着他……” “为什么惯他?”老厨娘又拿了一壶老酒。 “他很忙,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子,连哪个村里的母猪生了多少头小猪都要写!”杨花锤了锤桌面,软绵绵,酒瓶稳得动都不动一下。 “别跟着他了”老厨娘说得很认真的样子,“我不会答应的”。 没想到,这么激她一下却要哭“呜呜……婆婆” “哎哟,你给我整得牙都酸了,还哭!”不过说起来是她让杨花说的。 老厨娘摸了摸杨花的头,“好了,好好过日子吧,别想那么多”。 人这一辈子到了头,你惦记的事也就那么几件,以后还是将来都不如现在,就像你说的“这样就够了”。 杨花闹了一会儿就不闹了,好像外边下雨了。 冬日里的雨是冰锥,刺骨的尖锐,可有人却风雨兼程。 他拉起杨花一只胳膊,她整个人都很沉。 他皱着眉头“怎么喝这么多?”,音色很淡。 “她以为你不来了”老厨娘看着他笑了笑,晃着身子走了。 杨花眯着眼,认清了来人,“我最…讨厌你”,推了他一把,还是很软的样子,没出息。 “讨厌我?”陆县长一个月来的忍耐被捏碎了,他拉起她,半扛半抱,双手抵在她臀后,上楼。 “我怎么了?” “嗯……”杨花脑袋晕,浑身难受。 陆县长将她放到床上,脱了衣服躺上去,将她捞过怀里,“我回来了,杨花”。 就像之前的每个夜晚,月影挤进屋间细缝,偷得一室迷香。他疲惫地脱下外衣,抱着她才讨得安眠。 “嗯”轻轻的一声,杨掌柜的头侧过去,唇边碰到他下颌,似是缠绵。 杨花喝醉的时候除了喜欢说胡话,就是睡觉,她能睡得很死,他知道。他试过的,如果听不到她叫,那不如忍着不做。 他想起某天与宴,她喝得有些醉,笑着搭上鲁植的肩膀,嘲他“鲁大人——是熬出头了……呵”,鲁植神色冷漠,她又说“你得多谢我……” 鲁植扔开她的手“你就如此厌他?” 其实不过是两相厌罢了,但“祝你成功”,她说。 然后就被陆越抱回家了。 陆越想起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里还有一句“君王的爱你担得起么?” “没有,所以不用担”,鲁植说得太悲伤,悲伤到他总有些莫名的隐隐的怀疑。 但他就当作是胡话了,就像第二天晚上杨花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他以为她的酒还没醒。 杨花没想到他会沉默,她伸手抱住他,“我想,给你一个孩子,以后不只有我,还有他陪着你”,我们会有一个家,在这落寞的时间里。 陆越还是沉默,“不想要就算了”反正总是她惯着他。 他确实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嗯嗯”,敷衍的回应。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叁拜过后就是洞房了,没有聘礼没有嫁妆,没有红枣也没有花生,就他们俩,柳楼的伙计和他那小侍,老厨娘和宁伋。不过炮还是放了的,放了个响。 杨掌柜倒不是很在乎,陆县长就更不在乎了,他在最后一环节上卯足了劲。 在往后和往后的日子里,是平淡的白天和精彩的夜晚的迭加,陆相爷还是被他造的那些个皮孩子折磨透了,相夫人则好像陷入了一个循环里,她越是生孩子就变得越润,越润就越勾人。 番外 那老板娘回到暂住的居所里真的给她相公跪下了,她真是蠢,这平白无故的多奇怪。 那时他相公刚打包好两人的行李,倒了杯茶坐下,偷会儿闲,她就火急火了地冲了进来。 他没着急地把她拉起来,只是问,口气淡淡的“今天的药喝了吗?” 她道:“还没,刚喝了酒,一会再喝”。 他皱了下眉头,才问:“你跪我做什么?”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相公,你要一辈子对我好”。 “我怎么你了?” “你……”那老板娘突然发现自己对着他的裆部,喉咙一梗。 “哦,想吃了?”他压着拼命上翘的嘴角。 老板娘想站起来说话,又被他压下去。 “你干嘛?” “虽然大夫说吃药期间不能行房,但反正你今天喝了酒……” “我才不吃……”她挣开他压在肩上的手,站起来对上他的笑眼,又愣住了。 说起来是真的很久没做了。 他拉着她,她半推半就地坐上他的大腿。 他一手捏住她微立的乳头,一手按着她的下巴带着稍许粗暴的舔舐,上下其手。 她还在推着他,力度小得就像是在乱摸。 “脱了”,忙碌的他空出一句话。 “我们……去床上?”她试探地问,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没理会她,老板娘在想刚才应该关门了吧……太急着跑进来了,到底关没关呢? “你摸摸它……” “呃嗯……”神游的老板娘回过头才发觉自己的中指已经在那根铁杵的细缝间徘徊了。 “嗯……真的不吃吗?”那话说得就好像是引诱小孩的糖。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巴,但又摇头,勾得他血脉喷张。 “吃,就进去给你爽”,恶巴巴的。 “呜呜……”她咬着下唇。 “别装可怜” 她蹲下去,恨不得要咬,但还是忍住了。 她先在外圈舔了几口,然后含住,她的下口在流水,滴在地上,麻,哪里都麻。 “啊……”这该死的舌头,了结他吧。 “唔…你别……”乳白的浊液落到她的锁骨,然后流过乳缝,太黏了。 “坐上来”,他拉过她的手。 “不……我好累”她咽下口水。 “那你趴着吧”。 她双手附在椅子上,椅子还算高,她甚至打算贴上去。 “腰,翘起来”。 她照着做,股臀高高翘起,蜜液粘着外露的嫩肉,黑林之下覆盖着白净沼泽。 他没急着进入,铁棒的头头抵住豁开的嫩口,她的腰在不断地扭动,他精准地捏住豁口前的那一颗,“啊——啊……”,听到邀约,他才心满意足地挺进。 他揉着她的胸,一下一下,她闭着眼嘴里哼哼地喘。 肉壁巨大的吸力,就像要把他吸干,他逐渐加快速度,撞得水花四溅。 他顶着那里头的敏感点,不知道是他在抖还是她,于是他用力拍了一掌她的臀,“啊……”,效果很好。 她的裙子半褪挂在腰上,盖住了腰上那深深的凹陷,沟壑竟然是软的,因为盖满了山泥,混着河流的阴湿。 “弄在里面吧……”多么娇弱的语气。 “可大夫说……” “说不定这一次就……怀上了”。 “好” …… 他将她抱起来,走向房间,滚烫的粘液滴了一路,浸湿的布裙从腰沟边滑落,他没管。 他将她放到床上,她伸展着翻了个身,他又把她掰回来。 “……我不行了” “我知道”,她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不行了。 “……”好吧,“那你自己来”。她以为回房是休息,没想到是继续。 恍惚之间,红与黄的光影闪过他隆起的臂膀,好像有人在放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