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她翻车了(穿书)》 第一章 女配她翻车了(穿书) 文:林汀汀汀汀汀 独发晋江,其余皆为盗版。 谢绝转载,盗文必究! 头顶一片光晕,视线微抬,人影杂乱。 手指略微动了动,听到似乎有人低语。 “…郡主醒了吗?” 一片寂静中,切切察察的低语响起, “还没呢,好多天了,一直昏迷。” “要是郡主真醒不过来,那白家姑娘可就惨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呵斥,“说什么呢!都出去,不准扰郡主清净!” “……是,连翘姐姐。” 一群人不情不愿地应声,往后是一片寂静。 ……宝璋郡主?那是谁? 眼皮千斤重,怎么也掀不开… 陷入深水的溺毙感让她一激灵,谢婉凝大叫出声 “……救命!” 她霍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处纱质帐幔。 一阵恍惚后,她环顾四周:她这是在哪? 起身打量各处,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她躺在床榻上、盖着一方薄被,一个丫鬟打扮的古装少女趴在床头。 她语气欣喜极了,“郡主,您可算醒了!” 陌生的称呼让谢婉凝皱眉。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熬到很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怎么一觉醒来换了地方? 这是哪里? 心口的慌乱蔓延。 环顾四周只是满眼陌生,眼下她盖丝缎薄被、坐在雕花镂金拔步床上,身上一件薄纱衣服,并不是自己那身睡衣。 她满眼惊愕,看着那女孩,一开口声音沙哑,“你……我……这是……?” 旁边一方小案前,放着黄黄的铜镜,她下意识转脸看去,见里映出来一张绝美明艳的少女面容,皮肤娇美白皙,双肩纤细玉润。 谢婉凝的身子抖了一抖,这是谁? 那丫鬟打扮的少女扶住她,道,“自从您在宫宴上被白家庶女推下水,染了风寒,前几日一直高烧不退,前几日差一点就……”她说到这住了嘴,只顾低头抹眼泪,“郡主您等等,奴婢这就去叫王妃来!” 说完,转身推开门跑了。 …白家庶女?郡主? 被推下水? 谢婉凝一时迷糊,却在脑子里仔细回想起来,这情节,她分明熟悉…… 怎么这么像她之前看过的一本古言小说的内容:……女配推女主下水出丑不成,自己反倒跌入水中,受了风寒,重病发烧。 因为过了太久,她记不清细致的情节,但很清楚书里曾有个与她同名的……炮灰女二! 顿时一个激灵——她这是穿书了?穿成书里那个身份高贵的恶毒女配、宝璋郡主谢婉凝?? 书中她的结局可谓是深入人心:工具人的一生,求爱不得,最后反而被男主利用后抄家灭门、凄惨而死。 谢婉凝扶着额角一阵眩晕,身子不受控制地滑落。 许是这具身子本就不好,没多久她眼冒金星、大脑空白,连站也站不稳了。 咬了咬唇,她用手臂撑起身子,撑着力气站了起来。 她迷蒙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唤,“……凝儿!” 她转身,只见不远处的廊外,一个衣着华贵、满头簪钗的美貌妇人,携着一众侍女模样的少女,急匆匆地朝她这边走来。 美貌妇人的双目憔悴,她眼肿如核桃,一过来就赶紧伸手,抓住了她的。 很紧。 她眼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谢婉凝猜测这是原主的母亲。 她张了张唇,女人仔细打量她的气色,一边扑簌簌地落泪,心疼得要命,“欸!…可怜我儿命苦,那日落水遭难,昏了这些日子,凝儿,娘都担心坏了……” 说着,她脸上恨色初现,失声恨恨地道,“……都是那白家庶女让你这般受苦,凝儿放心,母亲绝不轻饶她!” 她身边那跑出去的丫鬟,此时在旁边边抹泪边附和,“夫人说的是,这次郡主真是差一点就……”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温氏的声音柔,连发怒都是好看的,她捏住谢婉凝的手,目光里满是希冀,“凝儿,你之前烧热了这多日,那些天在病中说了不少胡话,烧糊涂了就连我也不认得……”说着泪就要下来。 “母亲…咳咳……” 妇人赶紧拍背为她顺气,“凝儿,你再躺下歇歇吧,什么都别管了。 ” 谢婉凝掩唇咳嗽了几声,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等等…… 她们口里的这个白凌霜……不就是……这本书的女主吗?! 她是个读书人家的庶女,位卑人轻,天性温婉善良,谢婉凝当时追书,还暗自吐槽过她白莲花、太过圣母。 因为温婉美丽,白凌霜深得身为太子的男主欢喜。 而女配宝璋郡主谢婉凝心生妒忌,多次陷害她欺负她,处处看她不顺眼,最后是被盛怒中的男主给一刀杀了,家族也在朝堂之上被奸臣诬陷谋反,全部祭天。 眼前的这贵妇人姓温,出身权贵,谢婉凝的父亲也位居王爷,地位无比尊崇,但泼天富贵一朝化土,全被他们唯一的女儿给葬送了。 …那必不能再继续欺负白凌霜了! 谢婉凝想到原主凄惨无比的结局,紧张地抿了抿唇。 她赶紧劝温氏,打消动白凌霜的念头,“……那日是我自己不慎掉下水的,不干她的事,求母亲不要迁怒她。” 谢婉凝知道,这次宫宴落水,就是女配走向破灭结局的开始。 原主落水后大病不愈,贴身丫鬟因护主不利而受重罚,没多久就死了,如今她身边人,全是王府之人。 这也恰好避免了,她被看出端倪。 她是自小养在宫里,十五岁才接出来,因此并未和原主父母多亲近。 少女身子颤抖,因为风寒而消瘦许多的纤细下巴微微扬起。 双眸盈美凝悌,和原本张扬的精致眉目结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在王妃温氏的眼里,心疼之余愈发觉得她性子改了不少,模样瞧着乖巧极了。 两人说了不少体己话,也慢慢松了口,温氏和蔼地问,“那凝儿说,为娘该怎么办?” 谢婉凝想了想,“这次宫宴上我落水生病,都是婉凝的过错,求母亲什么都不要做。” “———也还算知道些是非!”当哐一声,有人沉声道,推门而入。 着乌锦缎袍的男子,魁梧蓄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男子走进来背着手,眼扫向她,眼神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宫宴上出了丑,还险些丧了命!谢婉凝,看来我真是太娇惯你了。”男人见她眼神飘忽,沉声训斥道。 温氏抹抹泪,起身向他行礼,“王爷。” 谢婉凝抬眼,顿悟这是原主父,永安王谢安。 谢安与夫人温氏生有三子,只有谢婉凝一个女儿。 “昏迷几日,连规矩都忘了?” 男子弯腰负手瞅着她,目光如炬。 “父、父亲……”试探地开口,少女直起身子,她捂嘴剧烈咳嗽,唇瓣苍白。 立刻被温氏心疼地按了回去。 “你身子还未好,这些虚礼先不必行了。”妇人替她掖好被角,转头瞪了夫君一眼。 男人见状,尴尬轻咳一声。 “凝儿才醒,你便又训她,王爷要知她是妾身唯一的女儿,不是你军营里那些土小子!” 谢安听了眉头一皱,“怎的,那群土小子里,不也有你的两个儿子?” 见女子眼睛一竖,他便也讪讪噤了声。 “如今知道教训了?” 见少女目光里虽有些微滞,却乖觉地点头,谢安在心内深深叹了口气。 犹豫良久,他才将手放在女儿发顶轻抚,顿了顿,谢安沉声,“……太子并非良缘,你又何必强求。” 凝儿因嫉恨白家庶女独得太子青眼,心生妒忌。 谢安垂首,担忧地看了眼榻上正垂首、身子虚弱的女儿。 他抿紧了唇,心中的忧虑更甚。 陆承宣的态度暧昧不明,而刘后有意拉拢谢家温家,想聘其女婉凝为太子妃,以获扶持。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野心。如今朝中形势风诡云变,又不知生出什么变故。 若她执迷不如,一头陷进去,该如何是好? “就此禁足两个月,闭门思过,别再去宫里闹腾,听到没有?” 谢安收敛了神色,板着脸,命令道。 先前送她入宫,让她的脾气被养得骄纵难驯,险些酿成大祸。 “是,父亲。” 如他料想,少女低声答,语气显得低沉失落。 谢安心里在想些什么,谢婉凝也都能猜到。 ——本来女配和男主的婚事,不过是原主一厢情愿,硬要夺来,这永安王未必乐意嫁女。 原身少女跋扈娇纵的声名在外,没有人喜欢她。 她贴身的婢女莫名死去,细细想来也有可疑。 然而现在她该如何? 少女的眼神暗了暗,在袖子下悄悄握紧了拳。 她强迫自己静下来,静下来,不能露出破绽。 不然,伤的就只能是她自己。 她嗓子很哑,谢婉凝适时垂首,额前的发丝掩饰住她此时眼底的情绪,低声道,“母亲,父亲,孩儿知晓,以后自会万分小心,低调行事。” 温氏心疼极了,连忙说道,“娘什么都能不在乎,只要你好,这几日好好歇息吧。” “是,母亲。”她答道。 后来,温氏搂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好不容易送走两人,她暗自松了口气。 她坐到妆台前,拿起铜镜。 镜中的少女杏目桃腮,年岁瞧着不过十五六,窈窕纤细,眉目如画。 一双狭长黛眉,眼波微转,即使不施粉黛,却美艳横生。 ——倒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听她身边丫鬟说,这身子骨原本是好的,就算是差一点,也断到不了一落水就一病不起的程度。 所以想来她是被男主冷遇,被伤透了心 ,这才……? ……恋爱脑果然不可取。 她轻叹一声,一边随意拿起玉梳,正要梳理一头如墨的长发。 “郡主可是要梳妆?奴婢伺候您吧。” 身边的侍女开口。 她看了一眼陌生的女使,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女婢便低下身,从箱底拿出一只玉盒。 打开,一点白花花的粉末溢了出来。 飞沫扑簌簌的,侍女用棉布沾了一些,将其凑到谢婉凝的脸上来。 “…等等。”她越看越不对,赶紧拿过妆箧,拈了一些倒在手里,分辨许久。 白乎乎,黏在手指尖上。 “……这是面粉?” 俯身一闻,她嘴角一抽,“还加了香料?等出汗了不就直接掉没了?” 见她面露嫌弃,那丫鬟连忙抽出一个盒子,“这盒要好些,只是郡主之前并不常用,奴婢就都收起来了。” 看着盒子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谢婉凝更郁闷了,“……这东西怎么能往脸上涂?” 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如今的脸。 原主这如白瓷般的细腻皮肤,若是因为这铅粉而白白毁掉,她会心疼地怄死。 至此,她索性翻出原主妆台里的东西,一一摊开来。 ……乱七八糟。 珍珠粉珍贵且稀少,和米粉一样,出了汗就容易脱妆,昂贵量小。 滑石粉黏腻,敷上脸假白,闷痘。 香膏脂油腻,这里产的品相也都不好,又刺鼻。 “……” 谢婉凝抑郁了,她蔫了吧唧地单手搭在桌前,把头脑放空。 她无语。 前世,身为某站坐拥百万流量的美妆博主,测评各种彩妆。 以前出门,身为都市精致女青年,的谢婉凝,防晒修容遮暇美白护肤,一个都不少。 而如今却傻眼了——口红?无,只有含朱砂的口纸;粉底液?无,只有含铅面粉。 面膜?想多了,那更是没有。 此时有人为她端来那两盘脂粉,按照平常为她上妆。 谢婉凝一看镜子,顿时麻了,这粉腮红脸蛋大红唇? 就是长得再好看也经不起这么造。 她吓得立刻洗净了脸,“……以后不准再给我画这个妆。” 她让侍女给她梳了原主常梳的发式,便素着一张脸穿戴整齐后,走出了内室。 总要四处看看啊。 此时正值夏季,暑热难当。 苑内的一枚铜秋千此时被荡来荡去,她坐在那里,脚尖一上一下,起落。 小巧的双足落在地上的鹅卵石板路上。 谢婉凝停下抬起手,擦了擦汗。 ……很热。 但好在王府还算阴凉,角落里摆着冰块,夏风阵阵,她靠在精致的门栏上眯着眼打扇,一张美艳小脸白皙如羊脂。 永安王谢安生有三子,三子皆为武将,如今远在边关历练,有一娇娇独女,就是谢婉凝。 听闻原身的侍女无故横死,她在放心不会被识破的同时,也很不放心。 本以为自己就是这里最恶毒的了,谁料她也是个被人利用的主? 在第三次被王府侍卫无情拦下之后,谢婉凝一度陷入抓狂。 但一直被关在这里,她又如何查清楚真相? 没辙,这永安王夫妇的脾气秉新她未摸清,不敢造次。 谢婉凝犹豫几许,终究跨回门槛,走进屋里。 不远处的偏僻一隅,缓缓走出一个黑色华服的男子,望着女子没入屋内的背影,他目光深远幽暗。 第二章 屋内灯火通明,她提裙方跨入门中,此时少女忽而感觉到了什么,她转头,朝原处回望过去。 暗处观察她的男人似有所感,唇线绷着,立刻悄无声息地掩饰了身形。 等她再望过去时,只瞧到空落落的连廊。 —— 喧闹街市,人来人往。 梁朝汴京都,天下富藏。 装缮精美的马车停伫于街角,帘子被从里挑起,谢婉凝提裙而下,抬头就闻得一片吵闹熙攘。 她混入这熙攘的人群里。 在粗衫小贩同吝啬买主争价争得面红耳赤,视野里,一对坠玉绣花鞋翩然立在眼前,不动了。 小贩抬头,看过去后吃了一惊:眼前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郎,着云纹淡粉烟罗衫,配掐丝的琵琶衿褙子,坠金丝掐流苏的腰束。 小贩在心里打量清楚:穿得考究精致,看模样是个矜贵的千金。 他立刻起身招呼,“姑娘,看看簪子和钗环?” 少女伸手,接过银簪。 帷纱被风吹开,露出半张柔媚的小脸,白腻耳垂上,红玉髓坠子微晃。 “要八十文,若您真有心要,六十文给您包起来。” 小贩盯着她衣袖的金线,极力夸耀。 那女郎身形一顿,放下簪子便转了身。 “…不再看看?”那小贩悻悻看着她走开。 “多少钱?”她开口,手里捏着一只银簪。 摊主是个慈眉目的老妇。 老妇见她来有些局促,搓搓衣角小声道,“二十五文,姑娘。” 女郎摸了摸簪身,“成色倒是不错。” 悻悻极了,唯恐她也转身就走,老妇于是嗫嚅地捏了捏手心,“这,老身怕是没法便宜多少……” “不必,就二十五文吧。” 女郎干脆,她从金菊纹荷包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老妇一愣,苍老的嘴抑制不住得开心,“是,我给您包起来。” 一番宽阔的梁架石桥跨于河流之上,车马行人熙攘,货郎商贩云集。 人声嘈杂,各种味道混合着。 因原主落水卧病,她穿来后被关在府里,谢婉凝整日里乏味无聊,食欲不振,病恹恹的。 温氏心生疼惜,她与谢安商量做了主,解禁足放她出门,只不许其到宫里去。 牛皮袋子里呈着香粉花束,锅钳石钵,方才的簪子并非多好,只是她想买而已。 她在心中挣扎难受了许久,终于决定接受现实。 —— 躲开破灭炮灰女配剧情,好好活下去。 搞事业它不香吗,为什么要作死? 已逛了大半日,日头升了老高,谢婉凝瞥见不远处卖稀奇玩意的货郎,她抬脚准备走过去。 “……小姐,还要再逛吗?”身后,有些疲累的声音传来。 谢婉凝闻声停下,“怎么了?” 她身后,这个名叫连翘的丫鬟模样生的秀气灵巧,与原主年岁相仿。 丫鬟连翘抬手擦掉额头的汗,向身边的女郎嘟起了嘴,“…您不累吗?天这样热,一会要害暑啦,不如去茶馆里坐坐,吃盏茶歇歇罢?” 她是王妃身边的三等丫鬟,因宝璋郡主月前出宫回府,她便被温氏调过去服侍她,连翘早闻她跋扈之名,心中惶恐不安。 而不知何缘故,郡主在落水病好后竟对她温柔极了,不再乱发脾气。 连翘自然开心,在与之相处了几日后,言语间也不再那么恭敬害怕。 譬如此时,她丝毫不怕怪罪。 谢婉凝无奈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我也累了,歇一歇罢。” 说罢她伸出手,打算接过些东西,丫鬟连忙退远,“怎能让您拿呢,奴婢来吧……”她不依,径直去夺。 一个不慎争抢间打翻袋子,一个装胭脂的小圆盒滚出来。 谢婉凝下意识提裙去捡。 跑进人群里,四处搜寻。 好容易瞧见了,正要俯身捡起,被过路人踢了一脚,又滚出去老远。 她眼睁睁看那胭脂盒子滚啊滚,来到一双青靴边,不动了。 她微微喘着气,抬眼,见一白皙的手落下,捡起它。 掸去其上灰渍,擦净。 她便顺着那双白净纤细的手,直直往上看去。 直觉那一瞬如沐春风。 ——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年不过十六七岁,肩颈匀称修长,一双丹凤眼微拢,细长的黛眉秀美温润,身形挺拔如玉树。 他着一拢白袍纤尘不染,头戴玉冠齐整秀美,其余墨黑的长发坠至窄俊细腰,身后背着把古琴。 温文秀美,漆黑的眸疏若朗星。 他拿着那东西,抬眼见到她,启唇一笑。 “这东西,可是姑娘掉的?” 她点头,少年颔首后伸来手,将其放进少女的手心。 谢婉凝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少年弯了弯眼睛,颔首。 她理了理衣襟,因为天热,她额头沁出了汗水。侍女气喘吁吁追上来,“小姐……” “回去吧。”她撩开帷帽,露出脸一边转身,捏着帕子擦被汗水濡湿的下巴。 自然没看到身后,那白衣少年原本神色淡淡,但在看到女郎的脸后,双眸竟骤然收缩一瞬。 当即上前,冲那道纤细的背影朗声道,“…姑娘留步!” 少女转身,眼带疑惑。 少年看着她,“……敢问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正是,”谢婉凝一怔,又反问,“公子有何事?” 那少年一礼, “姑娘能否告知在下,若去永安王府,该如何走?” 谢婉凝一听诧异,“去那,有何事要办?” “不瞒姑娘,在下出身博陵江氏,在族中行二,本名陆深,字景淮。” 少年颔首一礼,抱上名讳,随后正身,微敛墨眸,不紧不慢地娓娓低声道来。 “三月前,家中突遭变故……” “至今有景淮一人在世,知家父与王爷……故来投奔。”至此,他声嗓微沉。 而谢婉凝听了,她拼命搜刮在自己脑子里,少的可怜的那点原书内容: 好像大概也行……是曾有这么一号人来着? 来自博陵地界、名门望族的小公子,因家破人亡,故投奔永安王。 后来他就在原书里没什么笔墨了,大概是一个可有可无风背景板。 这种毫无危害的剧情线谢婉凝当然是要走,她爽快地给少年指了一条路。 收下道谢,她转身挑开帘子,走进茶馆里。 殊不知,那背琴少年望着那年轻女郎的背影隐入帘子后,他原本温和无害的瞳孔忽而幽深至极,温润之感荡然无存。 陆景淮淡漠地收了笑容,一双好看的眸子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任谁见到上辈子仇敌的女人会开心呢?他拳头攥紧,有嘎吱的轻微响声传来。 是骨头在发硬。 他低低地呼了口气。 他有多想杀了那人,就有多么想要,杀了她。 他的琴弦……若是缠在她那段莹润细腻犹如羊脂玉的脖颈上,看她睁大眼睛然后慢慢停止呼吸,该是一副什么样的美景? 他立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茶馆的那扇破旧的布帘,眼底幽暗极了。 少年看着,他突然低低轻笑:这便是恨屋及屋了罢,谢婉凝,前世曾是陆承宣的废太子妃…… 那长凳上的杏目美人,一双纤手端着只茶盏,在客室里仰头饮茶。 纤细的长睫微垂,一张美艳的小脸招来不少人的侧目。 饮尽落盏,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喟叹,繁丽小脸上是满足的神色。 他狭长的眸子划过了些许的疑惑神色。 这个向来作风奢靡的贵族女人,她怎么会到这种寒酸地方来? 不着痕迹扫过那少女身边假作茶客的暗卫,他按捺住了心中因回忆而纷然涌起的杀心。 ……不知所然。 他还要有事要办——去杀一个人,之后,他必会一一查明。 小心地掩饰好眼里汹涌的杀意,江景淮弯下腰,他捡起不知何时被遗落在地的一只簪子。 扶了扶琴,面无表情地转身,少年拂袖离去。 ---- 谢婉凝那日回府,在隔了一天后,命人在庭院安置一条长桌,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好。 准备妥当后,开始摆弄起来。 没多久,身边围了一群人。 一人隐在角落,悄无声息地划着手中的书本。 不久,宫里传进一个诡异的事:向来跋扈嚣张的宝璋郡主竟然不作妖了,正安分窝在王府里,做胭脂水粉…… 这事传到东宫,听了下人的禀报,男人按下手里的茶盏,一脸诧异,“果真有此事?” “那这女人,可真是改了性子了。”他嗤笑道。 于此同时,汴京城内一官户,当家人那行四的庶女正惶惶不可终日。 这位庶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凶悍的嫡母、嫡女欺侮作践,突然一天她暴起反抗,因冒犯长辈,手臂被戒板打出了青紫。 永安王府 谢婉凝搬了把太师椅,安逸地在庭院里坐下,摆弄桌上的新鲜花卉和香薰染料。 大梁女子的妆面大多研丽鲜艳,用的胭脂多数由红蓝花捣汁制成,颜色浓丽。 但市面上卖的细粉和胭脂里面大多含有朱砂和铅锡,长期用不仅会烂脸,还有毒。 那可不行啊嗷嗷嗷! 美人的脸是很珍贵的东西,要认真对待,不可敷衍。 谢婉凝照着铜镜,捏了捏自己的脸,小姑娘的皮肤软糯糯的,像剥了壳的熟鸡蛋,仿佛吹弹可破,她艳羡极了。 这副身子好看得连她自己都要心动,如今褪去之前浓丽夸张的妆容,更显原身令人惊艳的美貌。 只不过…… 她心疼地摸了摸有些晒红的皮肤,才出去这么一会,脸就被她糟蹋了。 几日后,买来的玉簪花棒终于晒干了。 谢婉凝起了个大早,把繁琐的衣服用襻膊绑起来,又扎上头发。 她拿剪刀把紫茉莉花摘除花茎,把花盘放到石臼里,一点点捣成浓稠的厚浆。 随后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买来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的大小,逐个放到花汁里浸泡。 海棠看着她忙乎,一脸好奇,“郡主,您为何自制胭脂呢?明明有现成的。” 海棠说话时,她把在花中收集的玉露舀进花汁里,搅和。 谢婉凝听了,明丽娇美的杏眼眯成一条线,笑着问,“……你的胭脂和香粉,用着如何?” 海棠被她盯得脸有些发红,小声道,“在奴婢卧房,每日都用,但每至秋冬…总觉着有些伤脸。” 谢婉凝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回去都扔了,用我做的。” 说罢,她把一只呈着花汁的小碗递给她,“把这个放进锅里,蒸一刻。” 一边想着:这原主的丫鬟模样可人,令人赏心悦目。她向来喜欢美人,于是语气愈发温柔,“快去吧,乖。” 海棠红着脸,接过来赶紧跑了。 蒸好,放置一整天。 第二日,谢婉凝拿簪子挑了一点,抹在唇边,又用水化开了,抹在手心里。 胭脂的颜色鲜艳异常,闻之又有好闻的甜花香。 用黛砚画眉后拿镜一看,色泽呈衬的人神色极好,腮晕潮红,顾盼神飞。 婢女们艳羡道,“郡主,这胭脂的成色可真好看……” 谢婉凝嫣然一笑,大方递过去。 “都来用,看看如何?”她眨眨眼,道。 “嗯嗯!”一叠声。 见几个姑娘面上粗糙长斑,她又用细辛、白附子、白芷、山药、珍珠粉和益母草加上玉花油,她制了粗糙点的面膜,拿给众人敷脸。 王府的侍女用了好多日,皮肤细腻光泽不少。 每个人脸庞上粉黛鲜艳,态生两靥,就连看门的小厮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永安王府的奴仆奴婢们在来往各侯府、亲王家送东西时,腰杆挺得直了,心中也自信了不少。 摸了摸脸上粉黛,在被旁人艳羡地问起便夸耀道,“都是我们郡主的功劳!” “郡主手巧,这胭脂做的成粉细腻,色泽极好,别说是我家娘子,就是我,用着都爱不释手!” 有人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地夸赞。 于是,谢婉凝善于调制香粉胭脂的消息不胫而走,还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一个向来任性骄纵、跋扈明艳的王室贵女,突然开始调香制粉,吃瓜群众迅速集结,纷纷猜测,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 过了几日,京城里最繁华的胭脂大铺子醉香楼,突然上新了一款新作的手工胭脂,此胭脂名为“鹅梨之香”,相传为永安王府的宝璋郡主的特调! 而且限量,一共卖三千箧。 胭脂一发,被闻讯而来的各家贵女大小姐们迅速抢购一空,众人好奇:这宝璋郡主,瓶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调的胭脂,果真有下人们说的这么好? 那胭脂,打开盖子便是一股奇异的花香,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花,但气味闻着十分怡人,点涂在脸上也是异常清凉舒爽,衬得人鲜艳漂亮。 至于那鹅梨香的货架,也摆了才一天不到,就撤了原本的牌子,用黑墨大字写“已售空”。 没抢到的贵女望眼欲穿,心急得很,巴巴地瞧着自己手里的胭脂,只觉索然无味,连吃饭都不香了。 —— 那日的少年一直没有来。 谢婉凝心里起了疑,命人去寻的同时,再度出了府。 第三章 醉香楼外排起了长龙,熙攘吵闹,推搡拥挤。 连翘跟随主子穿过茫茫人海挤进楼时,定睛一看,全是各府的小厮丫鬟,她眼熟得很。 楼外熙熙攘攘,人群排满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自二楼观台一跃而上,临窗是一把劈木大躺椅,有一纤细娇贵的人支身侧倚,金丝绣线的小靴搭在漆木上。 下颌纤细勾人,袖口处露出两截细细的皓腕随意搭在椅边,白皙的指尖微垂。 “把东西拿来。” 拈着盏冰凉的酸梅汤啜饮,她懒洋洋开口。 “打风再强些,热。” 丫鬟闻言,递来银账,将打扇力道微微施大。 醉香楼掌柜提着衣摆、匆匆上楼时,正好看到躺椅上那人沐在华灿日光下,侧脸莹润如羊脂。 生的细眉杏目,五官精绝美艳,束着一头高发,乌黑绸缎似的发尾垂到窄俊的纤腰,身段款款婀娜。 她着一身黑色蝶纹的胡服,束银袖敛轻袍,腰佩华贵银蹀躞。 长眉入鬓,即使着男装也难得贵气妩媚,模样洒脱恣意。 “宝璋郡主,久等了。”他急忙上前,低声赔了礼。 一身男装的少女躺卧椅上,懒洋洋一扬手,被描画得细长秀气的眉毛微挑起,嗓音压得沉甜悦耳,“无妨,起来吧。” “近些日子的收益如何?” 掌柜起身,站到那人面前弯下腰,他搓搓手,把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刘掌柜殷切道,“收益涨势喜人,尤其是鹅梨香一补货就抢没了,”小心翼翼看着少女的神色,一边恭维道,“不愧是您亲自调配的。” “是么。” 见她神色淡淡,他有点心急。 “郡主,您看这样,”他弯下腰来,“小的去吩咐工场,再做一批来,继续卖?” “老样子,盈利银子,您占六成,小的只占四成。” 她听了,低头饮了酸梅汤,并不急着回答。 等对方都有些心急了,她这才轻抬细手,递去一张纸。 “不急,再等等罢。” “等鹅梨香这批货卖完,就先不要再卖了。”她说。 掌柜听了,一急,“啊?这不行啊郡主,眼下卖得这般好,若是停了,多亏。” “好容易才赚到这么多银子……”半途被一抬手打断,他才嗫嚅地噤了声。 少女好看的细眉一挑,她转过脸,娇声轻训,“急什么?” 她抬身,纤长的细指点着他手中的纸上某处,耐心劝道,“等过了这个把月,我给你一个新的胭脂方子,到时候把价格提一提。” 掌柜仍半信半疑,“……恕小的愚钝,该如何做?” 谢婉凝来到这里,用上了曾在现世的本领。 前世她是百万粉的美妆up主,家境优渥,自创了自己的化妆品牌子,专搞古法美妆。 如今大梁市面上,这稀少粗糙的肤脂和胭脂,是她眼里显而易见的最大一块肥肉。 原主其实也有这个本领,但在书中只略略一提,一笔带过,她不甘心,遂有了之前京中的那些传闻。 见那掌柜听后欲言又止,谢婉凝无奈,衣摆一撩站起身。 她说了许多,之后耐心劝,“……这样,到时候我们多做些,放到全京的铺子里卖,收佣金和提费……你这醉香楼不止京城一家,别的地方不照样也卖?” 纤细手指敲着桌子,她拉长了音调,“放长线钓大鱼。像脂粉、香水润霜,都能赚,何必急这一时利?” “——几百两和几千两,你想赚哪个?” 洋洋洒洒的话语恰到好处停住,嗔怪似的睨了对方一眼,少女娇声,“何况本就是你这铺子经营不善,我才来救火,我的话,你可要听进去些。” 少女轻打折扇,一双杏眸内眼波流转,尽显妩媚和明艳。 “你觉得如何?若是对分成有疑,你我便再行商榷。” 掌柜听了,低眉寻思。 待他反身和其余东家商量回来,一进门便忙不迭点头,乐得眼睛瞧不见了,“事已谈妥,就都听您的。” 赚钱生意岂有不做的道理,最初宝璋郡主找他,他本有犹豫,半信半疑。 如今看来,这是他们醉香楼,捧进来一尊财神奶奶! 谢婉凝闻声,她嫣然一笑,语气轻快,“也是,就知道掌柜您最是聪明的。” 宋掌柜点头哈腰,“郡主谬赞。” 他话音未落,就被楼下一尖酸女声给打断,“一个个都在这挤,挤什么!都把我衣服挤脏了!” 随后是几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就是,这破铺子,卖个什么样的胭脂能卖到七.八银子?明摆着抢钱呢!” 谢婉凝听到这动静,连忙起身从楼上看去。 几个彪形大汉推搡开拥挤的人群,满脸凶相地走进醉香楼。 “我婆娘把半年的钱都花进去了!嗐,为个破胭脂水粉,傻败家娘们!” “别犹豫,进去之后都给我砸了!” 一个大汉一把抢过路人手里的胭脂盒子,往地上一砸,“买这种破东西,你脑子有病吧!” 楼里跑出几个伙计,质问他们道,“你们是谁?凭什么平白无故砸我们楼生意?” “还凭什么?” 为首的红衫女子插着腰,不依不饶地叫嚣道,“就凭这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你们在这哄抬脂粉市价,毁我生意,我李宝月可不纵着!” 醉香楼的伙计又问,“那你想怎的?” 她不理,只顾叉腰喊,“掌柜的呢,给我出来!” “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们这黑心铺子!”她叫道。 “是吧,我也觉得要价是真高,” 围观的人们见这,开始窸窸窣窣低声。 “就是,这一小点胭脂,卖这么银子……” 宋掌柜往下一看,脸色一变,“坏了,郡主,这是隔壁宝月阁胭脂铺的掌柜李娘子!” 谢婉凝:“……怎么,你同行啊?”她好奇向下望去。 他愁眉苦脸,“是,估计是看我们生意做的太好,坏了她那里的,今儿带着打手来砸场子了!不行,小的得赶紧下去……” 谢婉凝闻言,嘴角一抽:真是哪都不乏这种人。 她拿起头纱遮住面容,也起身跟了下去。 因着她此时衣着男装,帷帽下的一张小脸被两层薄纱遮住,从外看若隐若现,因而并不担心会暴露。 谁知他俩刚一走出来,还没说什么,人群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吼,“———我看谁敢砸!” 一个体胖的中年老爷,颤悠悠从人群挤出来。 身上披金戴银,锦缎服饰,手指头戴五个金戒指,瞧着奢贵极了。 一张白胖胖、光滑的包子脸上满是怒意,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他嚷道,“谁敢砸醉香楼,我先砸了他!” 宋掌柜眼前一亮,冲谢婉凝低声,“这位是我们的常客,何珅老爷。” 谢婉凝点头,掌柜继续道,“您之前卖的常敷面脂,这位老爷是第一个抢到的,用了您所说的“三个疗程”。” “您瞧瞧,才用了不到两个月,脸就好转不少,多白多细!之前他可满脸是斑纹,怎么也消不下去。” 谢婉凝点头心下一喜,计上心头:这不就等于来了一个活招牌吗? 她扒开人群,抱拳,冲何珅一礼。 朗声道,“何老爷,在下为入醉香楼行市的胭脂商人谢玉,您想说什么,不妨当着这位宝月阁老板娘的面儿,和我们大家伙,大声讲讲。” 李娘子闻言,鼻子里冷哼一声,说话带着股难搞的泼辣劲儿,“哼,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这面脂我也用了,根本没效!” 谢婉凝不理,转过脸,“何老爷,您说呢?” 何珅他摸了摸脸,转身问众人,“看看我的脸,有无不同?” 端详了会,有人突然惊道,“哎呀,何老爷,您原来脸上那些斑,怎的都消下去不少?” “对,”何珅道,“我之前用了多少敷面的药,都不顶用,可自打用了这醉香楼的面脂药膏,不到两月,脸好转了!” 说着说着,何珅的眼神逐渐激动,“我家小女随我,自小脸庞坑坑洼洼,容貌遭毁,我散尽家财为她医治都不见效,年过二十仍未婚配,日日以泪洗面,我和夫人也操碎了心……” 他又道,“可自从她用了这醉香楼的东西,诸位看!” 他向车马内唤了声,随后,一个少女提着裙摆慢慢走下来。 少女的脸上略施粉黛,涂了朱唇,原本粗糙坑洼的皮肤已好了大半,细心打扮后,模样清秀可人。 一双双眼睛打量下,少女俯身,向谢婉凝柔柔行万福。 “多谢公子,”少女柔柔道,“帮小女子把脸治好,如今浅浅施妆,容貌已恢复大好。” 那人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且爹爹给小女子许了如意郎君,四月后出嫁。” 脸上蒙了层红晕,她再度行一礼后,羞赧道,“今日是特来向公子道谢的。” 谢婉凝一笑,“不必多礼,能帮到何姑娘,是谢某和醉香楼的荣幸。”转身时眼眸一变,冷淡道,“至于李娘子,您若是将醉香楼的和您家铺子的脂粉一同混用,那自然是看不出功效。” 李宝月听了还想辩解,谢婉凝的眼睛一瞪,身边带刀男人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她压低了声音,隐隐显出威吓的气势来。“李娘子,今天这些损失我可以不计较,但若是你再闹下去,就恕谢某不客气了。” 李宝月面上一僵,张口哑言。 她灰溜溜地转身,带着那群壮汉推开人群,跑走了。 人群依旧围着,议论纷纷。 谢婉凝同掌柜耳语几句,便转身进了去,留下的宋掌柜遂笑着,冲众人抱拳,“今日一场闹剧,让诸位见笑了,谢公子讲为补偿各位,今日脂粉香膏半折售卖,诸位请便!” 人群中一阵兴奋。 等风波过去,京城里没抢到货的贵女,原本有些迟疑,此刻坐不住了,往永安王府下拜帖。 办了一堆花宴生辰宴诗会,日日邀谢婉凝上门。 过了几天王府传话:宝璋郡主伤寒未愈,不便出门。 贵女们长吁短叹,恨不得日日扒着永安王府的大门,瞧她身子如何了。 于是侯府小姐、尚书千金、县主……千金大小姐们轮番送去补品,嘘寒问暖。 众人眼巴巴欲言又止,就差直接问上一句“啥时候上新啊,郡主?” 至于这位郡主曾在宫宴上出丑、推人如水却自己跌下去的丑事,贵女们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毕竟谢婉凝身份高贵,又有宫中贵妃宠着,犯了错,又能怎样呢? 宫里的人纳闷了,猜忌怀疑,心思想歪。 然而谁也不知,当事人美滋滋地捧着银票,悠哉摇晃,一上,一下。 捧着账本乐呵呵地,拈起一颗葡萄剥进嘴里,甜得少女眯起眼睛。 “我宣布!我是赚钱小能手。” 连翘见她乐得像要抽过去似的,适时泼来一盆冷水:“郡主,快别傻乐了,您还是赶紧学好宫里的规矩、认认人罢。” 海棠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郡主,等十五天以后,您就要入宫给温贵妃和各位娘娘请安了。” 自她闭门不出,宫里的贵妃日日挂念她。 昨日刚下了宣召,等十五日后她被解了禁足,谢婉凝就要入宫觐见。 也就不可避免地,她会遇上男主陆承宣,以及小白莲女主。 日后,还有赏花会、诗会、闻香会……各种剧情线。谢婉凝麻了。 她欲哭无泪: ……她就不能不进宫啊。 她只想赚小钱钱当咸鱼躺尸来着。 温氏正巧过来看她,女人握着谢婉凝的手,满目慈爱,“贵妃在你进宫那日,她也会召来白家那女子,叫她当面给你道歉。” “娘知道你性子和善了,不爱计较,但有你姨母和兄长在,万万不必惧她。” “母亲,我都说了,真的不是她推我下水的……” 温氏却置若罔闻,摸摸她的头,“娘不计较,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待她走之后,想到日后预料到的修罗场景,她难受刺挠地直接网抑云:“……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海棠:“……?” 连翘:“……?” 事已至此,谢婉凝笑也笑不出来了,她病恹恹地收了账本。 反身,回屋自闭去了。 第四章 翌日,永安王府。 天色昏沉,人影僻静。 一辆奢华的马车悄无声息驻立,静默许久,马走下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 扶着佩剑,执油纸伞上前,他屈指叩了叩大门,立于原地静默。 大门被从内推开,一蓄须青衣的男子缓缓走出。 男子五官端正,板着脸,神色不怒自威。腰系玉带,其间别着把青色长剑。 男人大步走上前,冲那辆马车俯下身,握拳行了一礼,低沉道,“太子殿下安。”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随着一道低沉清淡的男声,车帘被车夫挑起来。 锦衣华服的青年缓缓走下,繁复的下衣摆擦过一旁躬身侍立的护卫,走近。 谢安收手直身,看着那人。“殿下突然来访,可属实让我惊了些。” 青年手中的金绣铁骨扇滑下,他一边似有若无地点着唇边小痣。 陆承宣颔首,端着淡淡的神情,“孤有要事同您商议,贸然打扰,见谅了。” “啊呀,已经到了?”一声轻而散漫的男音。 谢安闻此,眉头一皱。 陆承宣回身,眉头一挑,有些无奈,“好歹睡了一路,倒也自己先醒了?” 那倒帘子被再度撩开,一个人吊儿郎当地抚平了衣摆,紧接着从马车内“哒哒哒”地走了下来。 冲谢安眯起一双桃花眼,声音也是如滑片似的轻—— “永安王爷别来无恙,今日闲来无事,我也同太子爷一起来了。” 他自顾自拉长语调,“若叨扰王爷,罪过罪过。” 青年抬眼便是笑,懒散纨绔子似的,半垮着身形依旧很高。 谢安不动声色地皱眉,偏偏这还是宫内宠妃的皇子,却无半分正经的样子。 看得人拳头一硬。 而陆承宣看他一眼,显然无此想法,“又是这副模样,身为皇子,出来好歹修些边幅。” 谢安无言,只复抱拳低首,“自是不会,但寒舍简陋,两位殿下莅临,是本王疏忽……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快请进。” 说罢,他便引陆承宣和陆尔雅入了府邸。 仆从、侍卫们陪侍在旁,跟随三人穿过抄手游廊,向西边的厢房而去。 陆承宣本款步在前走着,突然侧过脸,开口询问,“宝璋郡主身子可好些了?温贵妃可挂念得紧,日日盼着她进宫呢。”神色探究。 话头一提,谢安的眉头狠狠一跳。 而陆尔雅也转过头,“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我这小妹妹了,甚是想念。” 语气轻柔,像羽毛一般滑过。 谢安则头皮一麻,忙不迭接下话来,“…多谢两位殿下对小女的关怀,那丫头不成器又性子娇纵,上月还在宫里闹了笑话,我便让她待在家里好好反省……等教好规矩,再让她去给贵妃和皇后问安。” “这样啊。” 陆尔雅笑着颔首,陆承宣听了,脸上则露出玩味的神色来。 他抵着扇子,突然话头就转了个弯,“听闻宝璋郡主在近日里,制作了许多的脂粉。我那十妹妹说,成色比进贡的还要好。” 陆承宣来谢安这,本就不是来商议什么大事,他只不过寻个由头,过来瞧那谢婉凝又搞什么鬼罢了。 一月前的宫宴,他抱起被欺负的白家姑娘转身便走,一眼没瞧过谢婉凝。 之后母后日日催着他来看看,本就不喜,这下更惹得他对其厌烦不已。 这几日,在宫里听荣林公主整天吵着闹着,说要买什么“鹅梨香”,吵得陆承宣脑袋直痛,心中更厌恶做了这两个闺阁之物的女人。 他一边缓步走着,却在心内冷笑:整日里自己打扮那般妖艳孟浪、浓艳也就算了,她还真想把这闺阁之物,就此发扬光大了? 不过转眼一想,这女人一向没什么脑子,也就不甚在意了。 “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婉凝这丫头,自小就爱耍小聪明,老夫也管不了她----”谢安垂眼,低声谨慎地答道。 头顶的雨声仍滴答下个不停,几个人边走着,边窸窸窣窣地低声交谈。 仆从们将伞盖高擎,几人快步穿过一处幽静庭院,往王府议事堂而去。 谢安心中惶惶,他忖度一会,正待开口。 “殿下——” 突然,陆尔雅顿住了步子。 挺拔的青年仰着脖子,赫然向庭院的某处看了过去。 状若眼神一亮,脱口就出,“美景佳人,倒是好兴致。” 谢安心下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他刚暖的心口又腾的一凉。 天阴,淅沥小雨仍不停。 庭院湿滑,亭台和池塘沐在连绵的水雨里,染了迷雾似的。 其间,有一少女执伞而立。 着十二破流仙红裙,披云丝披风,细腰如芙柳。 衣袖挽起,半截藕臂白的扎眼,手指拨弄着池中的水,溅起不大的水花。 肤色白皙,半张侧脸瞧着姝丽至极,光看背影,就知晓是位美人。 一头乌黑的青丝滑落肩头,头上未着什么,一只银簪插在髻头。 侧脸美艳,偶尔低首,清悦的笑声便随着雨声传来。 腕间坠着的银铃响动,半个身子坐在廊桥边,伞下,一只绣鞋半落不落,洒脱随意极了。 陆承宣错愕地看着,目光流露些惊艳的神色。 这永安王府里的女子,就是身边伺候人的奴婢和丫鬟,个个面庞也都如清水出芙蓉似的,瞧上去干净水灵,一打眼很舒服。 池塘边的少女,明艳华脱,陆承宣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停下脚步。 这些温家的姑娘,可比那俗气艳丽的谢婉凝好上多少? 他突然想,若是谢婉凝有她一半的温婉至情,也不至于这么看不上她。 “这是……王妃家的那位表姑娘?生的可真是标志。” 陆承宣出声问道。 谢安一滞,硬着头皮缓缓道,“……殿下,失礼了,是我家小女不知两位殿下今日要来,这般打扮便出来了。是老夫管教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他匆匆上前一步,冲正于池塘边的少女,突然厉声呵斥道,“凝儿,还不快过来,见过太子殿下和雍王!” 那边的少女被吓了一跳,连忙执伞朝他们看了过来。 一张素净却美艳横生的小脸随即便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 瞧见他们三人,她脸上不由得染上些茫然和惊慌来。 那张小脸美艳横生,一双杏目潋滟生光。 脸上略施粉黛却仍腮晕潮红,美得让人心动。 今日下雨,闷热的王府内清凉不少,谢婉凝一向喜阴凉,就跑来府邸的池塘廊桥处漫步,半途和侍女逗弄起来,两人扑棱着水花,玩开了。 没想到正玩得开心,突然听见远处谢安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再一转头,看见谢安身边正立了两个芝兰玉树的青年。 都着一身锦衣华服,面容俊美漂亮,在不远处的长廊边而立。 毫无疑问,皆看着她,面露极大的诧异。 她唇边的笑隐去了。 ……这俩人是谁? 见她愣了,其中一人的脸色一变。 谢婉凝闻此一僵,自然悔不当初:怪不得谢安昨日就让她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因为除了王府的人以外,她谁也不认识! 叫不上来名字,场面一度尴尬。 等等……太子?雍王? 四个大字砸到心上,她顿时一急:不会……就是这本书的男主吧? “额……”她窘迫地张了张唇,欲话却无言。 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就撑着伞傻站着,大眼对小眼。 海棠心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谢安心急地唤道,“……婉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 话音刚落,陆承宣和陆尔雅听了,登时一愣。 最震惊的当属陆承宣,听谢安唤的那句名字,手中折扇便“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静了一会,他不敢置信地扬眉,眼睛瞪大,“……什么?王爷您是说,那池塘边站着的女子是……谢婉凝?!” 声音微扬,因太过震惊,直接被走了调。 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盯着那少女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仍是不信。 待到身边那人也点头,陆承宣还是惊愕不已,一时哑言,嘴巴微张。 这……是先前那个妖艳打扮、明明满身是俗艳的脂粉香的女人? 那个总是无休止地缠着他、俗气且不堪入眼的谢婉凝?? 他万分惊愕地看着眼前撑伞的绝代佳人,仿佛被什么给掐住了脖子,脸色一时精彩至极。 陆承宣默然,在心内无声呐喊: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第五章 一时静寂,仆从们执伞低眉默然,谢安沉默。 指尖滴着水,顺着手指滑落,谢婉凝抿唇,小雨淅沥,她局促了些,摸摸鼻子立马反应过来,上前几步。 随后微抬裙角,颔首行了个规矩的万福礼。 “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安。” 语罢,她抬起眼帘,心想辨认这两人究竟哪一个是太子,谁是雍王。 就跟扫雷似的。 她抿了抿唇,心头突突的。 谢安凝眉看她,突然低斥道,“怎么做事的?纵着郡主游水胡闹!” 身侧的海棠吓白了脸,忙低身告罪。谢婉凝挡住她,迎上对方焦急的目光。 “失礼了,两位殿下莫怪。” 她寒鸦般的睫毛微颤,却护住侍女,瘦削了些,尖尖的下巴微含。 少女敛眸,十二破留仙红裙的摆褶微敛,在细雨中伶俜而立。 半晌,其中一人轻咳了一声,命人递去一把绢伞。 陆承宣和陆尔雅,见到那人,此时惊愕极了。 杏眸桃腮,眼睫凝睇。 这张脸从前那时再动人,也不过是俗世的动人。 仗温贵妃宠爱,又为宗姬,超拔得郡主头衔,她在宫中长大,千恩万宠。 陆承宣默默抽紧了手指。 两个侍妾被欺侮凌虐,陆承宣贵为东宫太子,也唯有忍耐。 避如蛇蝎,厌恶至极。 原因无他,到了娶妻年纪,母家势弱的母后日日耳提面命,要他接受谢婉凝,以此拉拢永安王势力,对付有朝臣们撑腰的大皇子和六皇子。 陆承宣把这些都一一忍下,心底的不耐却早翻了天。 ——说实在他很厌恶谢婉凝,却无法真正推开她,好在这女人实在蠢钝得很,每一次主动巴巴地过来讨好。 但——若玲儿真是她杀的……他眸子一暗。 便没有开口。 静默片刻后,那长着一双肆意的桃花眼、着浅竹蓝袍、个高且浪荡子似的青年率先俯身,冲她微微弯起眼。 他笑眯眯开口,语气轻快,“凝儿,身子可好些了?你许久都未到宫里去了,母妃甚是想念你。” 谢婉凝顿时确定了这人,她颔首,“多谢雍王殿下关怀。” 陆尔雅听了,继续微笑,他眼底却浓沉了些。 青年瞅着她微微眯起眼,声音依旧恬淡,“听凝儿的称呼,似与我生疏了不少。” 谢婉凝:“……?殿下何出此言?” 她疑惑。 青年收敛了笑容。 海棠扯扯她的衣袖,悄声,“郡主,雍王殿下是温贵妃所出,为您的亲姨兄……” 谢婉凝:…… 完犊子,大型翻车现场。 她扯开一抹笑,勉强极了,“咳……” 谢安连忙上前,打着圆场,“这孩子病了许久,烧糊涂忘了不少事,殿下见谅。海棠,快扶郡主回屋歇着!殿下,请移步议事堂。” “不急,” 男子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盯住她正色道,“宝璋。” 谢婉凝抬眼,“是,殿下?” “你可知,宋玲儿死了?” 陆承宣说完,他握紧扇柄,眸里渐渐冰冷起来。 上个月,侍妾宋玲儿被人发现吊死于偏殿大梁,而就在月前的宫宴,谢婉凝落水前,与她有龃龉。 侍奉的宫人道,那日宝璋郡主与白家姑娘、宋玲儿起了口角,三人争执不下 ,谢婉凝恼羞成怒。 之后她落水昏迷,高烧不退,温氏进宫,誓要母后给她交代。 陆承宣听闻此事,白凌霜自然被他很好地保护起来,而宋玲儿却…… 她从母后那回来,当日便悬了梁。 死前,玲儿的腕臂上,仍带着被谢婉凝当日泼在身上的,热汤的烫痕。 陆承宣绝不相信,这事会和谢婉凝没干系。 而眼前,少女神色始终平静,杏眸中无波无澜。 “——你知晓这件事吗?”他故意这样问。 闻言,眸底泛出疑惑。 过了好一会,少女微微歪头,“宋玲儿……是谁?” ——毫无印象。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书里那些不是主角的人物,她基本忘的差不多了。 “……” 陆承宣脸沉下来。 陆尔雅见她一脸茫然,开口道,“太子侍妾。” 谢婉凝“喔”了一声,恍然大悟。 她低身一礼,声音无辜,“殿下节哀。” “……自然。”见她神色无虞,陆承宣冷冷道。 他低垂下眼睫,眸中晦暗。 她转眼一想,太子侍妾……许是原主之前认识? 看他的神情,她起了疑,两人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结了梁子。 谨慎一点,为好。 等陆承宣甫一抬头,就被少女眼里的平静无波,给霍的刺了一下。 她怎么能如此反应平淡?! 若是以往不哈哈大笑,喜上眉梢,便不是她了。 这让他十分不适应。 这些年,被送进东宫来的女人不少,侍妾三个,诸多如花美眷、娇美舞姬,宋玲儿便是其一。 但母亲不许他娶亲前留孽,每个女人被宠幸后,被按头喝下避子汤。 他分明抗拒,一夜后,夺走了她手里的药碗。 可后来她也死了。 他心如死灰。 但某日大宴上的惊鸿一瞥,那白家庶女含羞低垂的眉眼,让他的心一瞬震颤。 眉目娇怜,令人怜惜。 被他从池中救起来,她倚在他怀里,白凌霜身量娇小,被打湿的发贴在他的胸膛,她楚楚可怜,眸子宛如林间花鹿。 手指抓住他衣襟,香气暗浮。 他绝对不会…让谢婉凝再伤到白凌霜! 他攥紧手指,最后看她一眼,陆承宣冷冷地出声,“宝璋郡主,改日宫廷再会吧。” 随后他滚金的衣袖一摆,人已翩然随谢安大步走远了。 侍从们见状,连忙跟上。 ----- 沉寂。 谢婉凝从后.庭院走出来时,手心仍是被汗湿.透的。 她不知陆承宣此时想的如何,但宋玲儿的死,方才听身边侍女叙述才知,她就是那个导.火.索。 总之,她的母亲虽然没有把手伸向被保护起来的白凌霜,但据她猜测,她却没放过另外一个女子。 身边之人无辜受到连累,那陆承宣往后,恐怕会更厌恶提防她。 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郡主,小心。” 她脚下不稳,扶住栏杆,愣愣地站在游廊里眺望远处出神。 直到身边的海棠突然惊慌地冲一处俯下身,声音略带惶恐,“……雍王殿下。” 她蓦然转脸,眼看见那人自不远处的亭林里撩开层叠的枝叶,修长的手指抖开沾染露水的竹蓝的袍子。 敛袖,对方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谢婉凝一时愕然。 ……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姨兄。” “嗯。” 陆尔雅在她面前站定,他俯身,缓缓开口,“凝儿,姨兄竟觉得……你的性子,这些日子变了不少。” 他完全睁开了那一双眼,高个青年浅淡的瞳孔中,懒散的神色慢慢收了起来。 谢婉凝谨慎地应道,“人活久了,懂得多了,自然是会变的。” “……凝儿懂事了许多。” 陆尔雅呼吸一顿。 他原本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收敛起来,此时四处无人。 青年款步走上前,陆尔雅突然伸出手,他轻轻摸了摸谢婉凝的头。 “你的身子可还好?方才皇兄在,一直试探你和宋玲儿的死到底有无关系,吓着了吧?” 果然有猫腻?! 她吓了一跳,小声嗫嚅了几句,没说出口。 “姨兄这是何意……” ……陆承宣那个侍妾,别不是被她给逼死的吧。 谢婉凝一想,突然觉得一阵精神恍惚。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爬上她的头颅似的,一阵阵嗡嗡的痛意席卷而来,短暂的耳鸣过后,消失不见。 走向破灭女配的结局……绝对不要!她倏然清醒过来。“姨兄,难不成我在之前……”她还没穿来时,原主就安排人动手了? “记不清之前的事情没关系,但兄长告诉你,这不是你做的。”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原是陆尔雅见她出神片刻,竟俯身附在了她的耳边。 ……欸? “……姨兄?” 谢婉凝抬眼仔细看着他,小心地唤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为为何,她只觉得青年此时的那双眸里,竟是淡漠凉薄极了,“---皇兄就是想把责全推到你身上,别总傻傻地全接下来。” “逼死她?”他低低地道,陆尔雅的眸底沉暗极了,“太子还未娶正妻,就私自停了药怀了孩子的女人……那种人,她、不、配。” “非但我母妃不允,皇后也不会。” 谢婉凝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似渐渐明白过来,念头在心中逐渐成形。 ———倘若太子他日登位,皇妃必出自谢家。 一行大字在脑海前头猛然浮现,竟然是直白的文字,她一时看傻了眼,揉了揉眼睛,眼前仍是那片景色。 怀疑自己花了眼的同时,她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眼前画面匆匆闪过,只见一身囚服的少女,她衣衫凌乱、发如枯草。 她绝望地捂着胸口,接着缓缓倒在昏暗的大狱中。 少女双目怨恨地瞪大,手中骤然失力,滚落下来一只漆黑的药瓶,“啪”地摔在地上。 她嘴角凝着半干的血痕。 药瓶中那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于是谢婉凝顿时一个激灵。 也不知是被吓得,看到那段莫名其妙出现在视野里的文字后,她竟然猛然想了起来—— 陆承宣在不久之后,为了平衡朝中势力获得支持,不情不愿地娶了谢婉凝! 娶了她,在夺了位后,又废了她! 她浑身发冷,而陆尔雅已按住她的一边肩膀,唇边那慵懒随意的笑收的一干二净。 他目光愈发沉静如冰。 “----总之,宫中有我和母妃,定会护你周全。” 他最后这样说。 谢婉凝终于听明白了。 护你周全=对她暂时没威胁=是原主这边的=如果放任说不定以后就会be、拿便当。 所以侍妾的死,不仅和她谢婉凝有关。 而且,关系可大了。 “所以,这件事是贵妃做的,对吗?”她颤抖着声音,这样问。 ※※※※※※※※※※※※※※※※※※※※ 记起破灭剧情一个激灵的女主233 第六章 陆景淮在一片噩梦里,霍然惊醒。 陆璃死前凄惨的模样深映在他眼里,那身广袖粉襦裙,钗歪鬓乱,腰腹刀伤处粘稠的血迹染红衣裙。 她跪伏在地面,口中咯血,伸手拽住他衣袍,抬眸,凄厉张口“王兄” “王兄……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醒来时他只觉浑身发冷,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额角碎发,握紧床帘,他大口喘气。 咬了咬牙,陆景淮从冷硬的床榻挪起了身子,抽出早被压麻的臂膀。 母亲与他定居博陵十余年,十五岁那年陆景淮得知自己身世、母亲病发,身子如破败的枯叶般凋零。 上辈子,他与江氏子一同前往京城,他沉浮于世、三起三落,江氏子病死,只留下验明身份的玉佩和一封信。 陆景淮埋葬了他,这次他拆开那封密信,细细展读。 本应将东西一同扔进棺椁,而他想了想,没有把那枚玉佩与信再埋进去。 之后,他顶替了江家子的身份,入京。 而那封信,说了一个对他而言,很有用的秘密。 陆景淮占有了它。 而进京后每逢夜里,他总无可避免那场梦魇。 无法挣脱开、连续不断的恶梦里,他又被迫回到兵乱那日。 混乱无比的世界,唯一的颜色,便是刺目鲜红。 “陆景淮-----”谁在撕心肺裂喊他。 “王上----!” “——小心!” 是悬梁大刀猛地砍下来,常士杰砍倒乱兵扑上殿,为他挡住致命一刀。 沉钝闷响后,血溅在脸上,染湿了陆景淮的睫羽,顺着下巴蜿蜒滴落,温热滚烫。 “您要活下去……”男人嘴里咳出血沫,说着什么,很快身子就不动了。 他伸手一抹,瞧见满手的鲜红,绝望低吼。“不——!” 元康二十八年,因遭心腹背叛,登位两年的梁佑帝,死于前废帝陆承宣发动的一场宫廷政变。 血海里他的三万精骑浴血消亡,凄惨葬送于皇宫长道的万千箭海下。 公主陆璃遭他连坐,死于成亲后的第三天。 他也被长. 枪. 刺穿胸腹,缓慢倒下。 大梁王位的金座是那么冷,以至于他身子脱力滑落下去时,连身上的血都未沾染它分毫。 陆承宣冲他冷笑、抵着他脖子的长剑,如同尖刺般刻在骨血里,他每每忆起夜不能寐,恨得牙痒。 “早晚,早晚……”皱紧长眉,他口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牙齿紧咬,唇瓣咬破,他把指甲掐进肉里,任凭恨意翻涌。 早晚……他要让陆承宣付出代价。 他挣扎着从榻上起身,见客栈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 天光初乍,老旧木扇发出嘎吱声不断晃动,冷风三两地灌了进来,吹得少年一身薄透的衣襟灌满凉意。 寒风刺骨,他起身合上窗子。 门外却然传来叩门声,随后是门童的脆声,“公子,五更天了,该起了。” 他垂下眸,如寒鸦般的睫羽轻颤几下,低沉开口,“……知晓了,多谢。” 门外应了一声,随后蹦蹦跳跳,跑远了。 起身,穿戴,他走到客店的一面发黄镜前。 镜中人长眉入鬓,眉目秀气俊朗,一双丹凤眼,眼窝深邃,点着颗浅淡小痣。 一身白袍,腰束蹀躞脚踏青靴,少年模样,有修长腰身和精致漂亮的下颌。 本应是意气风发、稚气温润的年岁,镜中那双清润瞳孔,却是阴狠的一片。 十七岁,他看着镜中人,嘴角讥讽扯开。 多么可笑。 自十六岁隐忍蛰伏,多少年排兵布阵,荣登大位,却最终落败死于刀剑下。 他不服,到死都不服。 陆景淮恨。 他出身罪臣之后,托腹罪臣之女而生,沦落民间十余载,从最低贱的位子一步步爬上来,却被众人指鼻大骂,说他不配。 他不配? 可谁又配。 他陆承宣活得倒是轰烈,一生诛杀嫡妻,谋杀岳丈,踩着众人的血骨尸身、抱着美人,抢夺走他的一切。 绝望啊,多么绝望,他辛苦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朝被人夺去,亲手为母亲修缮的华丽太庙被一把火毁掉,恨,相伴多年辅佐他的忠臣将领也被斩杀……恨啊,多么恨啊! 心中有多少恨,以至于到死被万剑穿透心脏,他都合不上眼。 国未亡,人已死。 ——凭什么他的一切要拱手让人? 他恨不得打断陆承宣的骨头,生啖其肉,受饿狼啃咬! 死死扣着镜边,少年双目猩红。 如今他死了,却又活了。 陆景淮仍记得那日,他迷蒙间睁眼,头痛欲裂,入目,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破败漏屋。 抬眼望去四下皆白,却无比熟悉。 目光下移,他如坠冰窖。 床榻上,母亲一动不动,身子冰冷被一卷草席盖住脸——分明是多少年前她死去时的场景。 他愣住,身子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母亲。 在原地不断颤抖,他猛然撞开门,跑了出去。 头顶日光刺得他眼生疼,冲上一条长街,手指死死逮住一人质问,目眦尽裂。 告诉朕,这是哪…这是哪?! 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说啊!! 那人怪异地看着他,接着报出一个年号。 “……!” 陆景淮颤抖着双肩,他后退了几步,垂头捂住脸。 泪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到脚下的泥土。 “你有病啊?!” 有人把他推开,身子晃荡,步伐踉跄,不慎撞倒一旁卖包子的推车。 笼箱被推散,白乎乎的包子滚落一地,香气和灰溅在一起。 他置若罔闻,身上疼痛也浑然不觉,直直看向天际。 那人放下推车爬起,骂骂咧咧抬拳想打,却被那人吓了一跳, “……地上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重生了。 他重生了啊。 着一身粗布麻衣,他浑身伤痕,一身重孝的少年躺在肮脏地上突然仰天大笑,泪花和血顺着额角滑落。 街上人们三三两两围起来,鄙夷打量。 “是严氏那家的儿子,她前两天刚死。” “…他母亲死了,所以他就疯了?” —— 跌跌撞撞,手指屈力。 拿起铁铲,将黄土一抔一抔地挖开,夜幕下漆黑的棺椁泛着寒光,又被泥土重新填上。 等安葬好以后,少年冲着严氏的牌位,腾地一声跪下。 梁佑帝如同在华丽的太庙内叩拜仁德太后,他此时,叩拜被他埋在荒郊的母亲。 身子伏地,头抵地面。 “——是孩儿不孝……” 他沙哑地开口。 声音如同破碎的铁屑。 “未达成阿母夙愿,死于贼子手下……”牙齿紧咬,血味溢了出来。 “——儿愿改名换姓,为尔等报仇。” 一磕。 力道极重,他俯下身子再拜。 “母亲放心,乱臣贼子,谋反佞臣,儿必一一诛杀。” 声音颤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再度拜身。 彭。 二磕。 “……必报仇雪恨——孩儿今世……再不辱命!” 他狠狠低下头。 彭——三磕。 血花飘落。 直起身,最后看了眼墓碑,他转身抹去脸颊上的血痕,陆景淮的目光幽暗。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收拾妥当后,他正准备离开。 望着汴京满街的繁闹熙攘,垂着眼帘,他低低地语道。 “……陆承宣,来比比看吧。” 我定杀你灭你,将骨灰洒在我母亲墓前,让你生生世世,为我奴仆。 他牵唇,眼里猩红而笑。 ——— 清晨,蝉鸣阵阵。 一阵手摇金铃声过后,精致的雕花门被从外推开,侍女们鱼贯而入。 “郡主,该起身了。” “连翘,我觉得……我有点慌。” 谢婉凝苦着一张脸,起身后她单手执下巴坐在梳妆台前,见几个侍女忙前忙后,为她架起几日后入宫要穿的那一件件衣服。 层层叠叠的华衣罗裙套在木雕衣架上,华丽繁复的牡丹色诃子裙,漂亮的宝石额饰、据说是贵妃赐的玉佩香囊。 整套行头摆出来,顿时一种华丽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而比穿着这身行头行走更要命的是,她进宫要见的那些人。 原主嚣张跋扈,娇纵任性,自小养在宫中的温贵妃膝下,养到十四岁才出宫,可以说她与温贵妃的关系,最为亲昵。 这温贵妃为谢婉凝的姨母,在宫中颇为受宠,生了两个儿子,七皇子、雍王陆尔雅,十二皇子陆尔玺。 那之前那陆尔雅认不出她,谢婉凝没被识破,她稍稍松了口气,可温贵妃那里,却很难办了。 她咬紧了唇,离进宫请安的日子越近,谢婉凝心中就越焦虑。 连翘为她梳着发,一边语道, “郡主放心,奴婢跟着郡主进宫,若您有需,奴婢能时刻帮衬您。” “……好。” 别无他法,规矩都学了,除了自己谨慎小心、和依靠连翘,也只能如此。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桌案上,放着的面脂和一罐罐香瓶,谢婉凝心内,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连翘,你把我之前弄的那些东西,面脂啊胭脂啊花朵胰子啊,全都备两份……啊不,三份出来!” 第七章 长阳夕落之时,王府之内一片静寂。 三两个粉衫侍女端着衣案和妆匣走过长长的甬道,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端案上的东西散发香气,模样方正精致,只看一眼便叫人爱不释手。 一人小心地抚摸着端案的东西,一边艳羡道,“郡主做的这些东西,是预备给宫中的娘娘们送去的吧?” “太精致了,若是我,肯定不舍得送人呢。” “郡主催了,我们赶紧送过去吧。” 曲折游廊,谢婉凝提起身下繁复的裙摆,一双绣鞋轻踏在木梯处,木板发出轻微嘎吱的声响。 她拾级缓慢而上,预备到西边的制香屋中看看自己新作的香薰如何了。 新作的东西,第一份总要拿到尊贵的人面前,方能体现她的尊敬。 谢婉凝之前把调好的香薰装进名贵的琉璃镶宝石的瓶子里,又挑了许久的成色和品种,这几日她准备送进宫里那些娘娘的礼物,准备得她她头都大了。 甫一下了一条长廊,谢婉凝迎面就远远看见一人,脸孔很生,衣着不凡。 第一反应竟是躲起来,小心观察。 侍女们这时转过长廊,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她。 诧异后她们行礼后正要出声,“郡主----” 吓得谢婉凝赶紧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示意她们安静。 好在那女孩没被惊动。 等侍女们走后,她悄咪咪地倚在前方的一根廊柱后,藏好身形,谢婉凝探出半个头,向那边细细打量着。 只见不远处,那着红袄藕荷裙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朝她这边溜了过来,随后女孩躲在亭林的一条卵石小道上,她敛裙蹲下来,不动了。 小姑娘的脸庞稍显稚嫩,看着不过豆蔻年华,衣着却明艳贵气,胸前戴着一串金锁钏链,脚踏玉鞋,手佩珠环。 女孩小小的脸蛋白而鼓,下巴圆圆的,猫儿似的大眼圆溜溜地转,模样生的娇憨可爱。 她左看西望着,随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块被手帕抱住的东西,小心地撩开了包裹的帕子,拿起里面一块米糕放进嘴里嚼着,边吃还边惬意地眯起眼,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还是自己做的好,嗯,真好次……” 白嫩圆润的脸蛋一耸一耸的,忍不住想让人掐一把。 谢婉凝在心内猜测着她的身份,她谨慎地打量着那个丰盈的少女,在片刻后,她慢慢起身,放心地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她已经多半猜出这人是谁了。 谢婉凝的母亲温氏,出身江左的名门望族。 本家温族内原有姊妹三人,大姐选秀进宫,因才貌独绝,几年内就步步晋升为贵妃,荣宠颇多;二姐则下嫁京城富庶才子。 商户两人本琴瑟和鸣,但十几年前夫妇二人却英年早死,撒手人寰,只撇下一个尚在襁褓里的丫头。 而三姐十五岁时嫁给永安王谢安,前些年因丈夫立了大功而受了高位诰命,二人因此声名显赫,永安王妃的地位尊崇,人人趋之若鹜。 因着温家大姐喜爱谢婉凝,把她自小接到宫里面照顾,一看自家再无女儿,生的几个儿子们又都远在边关历练。 于是温二小姐的遗孤自小便被温三小姐接到永安王府里,好生照顾娇养着。 那温二姐生前诞下的遗孤姓宋,名宋语然,初来王府时,她还不满周岁。 宋家的万贯家财自宋氏家主和家母逝去后便顷刻化土,被宋家旁支的兄弟迅速刮分干净。 而留下的一部分落到那宋氏独女的头上,多少分家的豺狼紧盯着她这碗肉,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皆是谢婉凝从身边人口中得知的,这宋语然襁褓之时就被接进王府,受三姨母的精心照料。 等她渐渐长大了,她也知道自己顶替了原大小姐谢婉凝的待遇,许是年少早慧,对谢婉凝百依百顺,关系还算不错。 每次原主一回来,小姑娘就成天跟着谢婉凝的屁股后面玩,像个撵也撵不走的跟屁虫,一口一个“姐姐”甜甜地叫。 原主被她穿前得到的大人们的宠爱太多,自然不在乎多一个小妹妹分走父母的注意,两人感情笃深。 原主出事落水前,宋女外出游历还未回京,今日未到午后她方归,而谢婉凝上午外出去了醉香楼拿账取银,两人自然没来得及碰上面。 此时谢婉凝虚着步子,一步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身后。 见对方浑然不觉,她猛地伸手一拍宋语然的肩膀,朗声笑道,“鬼鬼祟祟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宋语然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帕子回头。 见是谢婉凝,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阿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三姨母来了呢。” 谢婉凝闻之,轻笑,“刚吃过午饭,怎么这会又饿了?真是个小馋猫。” 小丫头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 宋语然的体态丰盈,脸蛋秀气可人,食量却大,吃的有点多。 谢婉凝的娘怕她因吃太多而发胖,特意备了小厨房,调了膳谱,专门烧给她吃的菜。 宋语然不抗饿,也不好意思开口,在午后躲在后院吃点东西,恰好被她撞见。 这小姑娘天生心大,虽是寄人篱下倒也活得自在,又对吃这方面很有讲究,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有着一手好厨艺。 听连翘说,府里如今许多稀奇古怪却好吃的点心,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做出来的。 见了谢婉凝,宋语然的眼里透着欢喜,她兴奋道,“阿姊,我可想死你啦!” 说着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她挠挠头,递来手里剩下的云片糕,小声问,“小厨房新作的,阿姊尝尝吗?” 谢婉凝拍拍她的肩,带着她走到庭院的木椅前坐下,接过宋语然手里的云片糕,咬了一口。 好吃!她惊奇地想,云片糕像是刚做出来的,带着香喷喷的热气。 吃到嘴里甜而不腻,爽口弹牙。 谢婉凝吃完一整片云片糕后,掸了掸沾了糕点沫的手掌,正待琢磨语言夸赞她几句,又见眼前的宋语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蟹粉酥,递了过来。 瞠目结舌片刻后,她无言,谢婉凝认命地再次接过来一块,张口咬了下去。 ……好软。 ……真好吃! 她惊疑地看着手里平平无奇的蟹粉酥,一口全部吃了下去。 终于,谢婉凝在吃了一块荷花酥、两块蟹粉酥,和一块桂花糕后,她终于忍不住问宋语然道,“……你的袖子为什么能装这么多吃的?” “以及,还有吗?再给我来一块。” 宋语然咧开嘴,眼睛里亮了那么一瞬,两人之间那种许久未见的陌生感顷刻间消失了不少,她用力点点头,把装着点心的帕子递过来。 “……” 两人默然无语地吃了好一会,谢婉凝摸摸自己已经半饱了的小肚子,她抬头看过去,恰巧宋语然这时也在看她。 谢婉凝迟疑着开口,“嗯,语然妹妹……” “阿姊……” 突然两人都停了话头,相对无言。 在彼此的眼里,谢婉凝认为,两人看到了自己都愿意称之为“知己”的、吃货闪光星星眼特效。 如果不是因为手里的桂花糖糕太好吃,她都有点怀疑眼前这宋语然,是不是拿了美食金手指的穿越女。 她咬了口红糖馅的草饼,由衷地这么想着。 “手艺真好。”她终于忍不住称赞道。 古法的点心,做工细致,甜而不腻,余韵悠长。 -----一定是由成比例的糖和面粉细心制作而成的,蟹粉松软,枣泥点心甜而不腻,仙芋团子奶香味十足……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穿来之前,曾在视频投稿网站上,看到过的那些美食博主们做的古法点心。 但那些东西做好后吃起来,都没有她手里的好吃。 ……她捡到宝了。 “我以为阿姊吃惯了宫里的珍馐玉膳,不会喜欢我做的东西呢。” 宋语然见她吃的津津有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得了吧,宫里没你做的好吃。”谢婉凝擦掉嘴角的残渣,拍了拍手,她由衷地说道。 宋语然的脸红了,扑闪着眼睫毛,小声道,“……阿姊能喜欢就好。” “以后还能给我做吗?”谢婉凝问。 “当然了!”宋语然有些激动。 深厚的革命的友谊自此建立。 俩人坐在亭子里,吹着凉风,一边饮茶吃点心,顺带慢慢地就唠上了。 “妹妹这次出门,又去了哪里啊?” 她问。 谢婉凝自穿来就没出过这京城,碍于郡主的这个身份,被束了手脚。 这些天,她最多只能在城内吃吃逛逛,对于自己一无所知的外面,她自然好奇得很。 对方咬着块云片糕,一边掰着指头数道,“…我想想啊,云城、姑苏、兰陵、澹州……嗯,就是这些。” “好吃的多吗?” “当然了,南方有种好吃特产,叫“钵仔糕”,我试了试,觉得不错,就加了西洋的“口口粉”和牛乳做了改良,做出来特别好吃。” 宋语然说着,一边露出怀念的神色,“还有山川大河,江河海景,还有江南那边,应天府也是一个妙地,人杰地灵的,很多名人都住在那……” 见她神情一时痴醉,宋语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阿姊,你也想要去看看吗?” 谢婉凝“哦”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突然恹恹道,“自然了。” 要不是为了保命,摘掉破灭女配flag,谁愿意搅进这种古早言情小说的剧情里。 哪凉快哪呆着它不香吗。 宋语然打了个隔,又道,“…但阿姊是皇宫里的贵人,你想走,姨母她们肯定是不愿的。” “是啊,”谢婉凝撑着下巴,仰脸看着王府四角视野外广阔的天际。 明蓝的天空,流云正卷着灿然的日光倾泻而下。 这里是大梁都城,名门永安府。 说实在的,她心内其实颇有许多向往。 ——可惜原主自幼金尊玉贵,活在偌大的皇宫和王府后院中。 一生为了陆承宣的垂怜而做尽了坏事,在这本小说里,她的存在,不过只是映衬男女主情比金坚的爱情而已。 单身狗谢婉凝:(草)无能狂怒。 而如今,她早已决心改变这一切。 奈何身份摆在这里,她接下了这具身体,就接下了原主的一切。 她不得不应对随后而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比如让陆承宣不再厌恶到想要杀了她。 比如洗脱自己欺压白凌霜、杀人的罪名。 如何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洗脱恶毒女配的人设,避免日后被全家灭门,惨死。 等了却好原主留给她的这堆烂摊子,她一定要出去,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 又听宋语然说道,“唔,阿姊明日就要进宫请安了吧?可要好好准备一下。” “你从前最爱给贵妃和皇后娘娘献礼,这次是送金子打的酒器还是银子打的宝钏?” “……都不是。” ……原主这么土豪吗? “那你这次要送什么呢?” 之前,她只准备了那些自己做的小东西,而如今都遇到眼前这位点心达人了,那她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下——— 她一把按住宋语然的手,甜甜唤道,“然然吖~” 对方一激灵,随后懵懂地看了过来,“…阿姊?” 谢婉凝抬眸看着她,眼中布灵布灵地闪着兴奋的光,“姐妹,和我一起进宫看姨母吧!” ※※※※※※※※※※※※※※※※※※※※ 金手指联盟二人组成立,扩展皇宫版图(不是) 想要评论和收藏嘤嘤嘤 第八章 进宫问安的日子逼近,转眼间就到了。 谢婉凝一大早起来,梳妆穿衣,描眉画鬓,看着身边侍女们为她忙前忙后,最后出了府邸门,扶着她上车上轿。 随着她乘坐的车马慢慢靠近了巍峨耸立的宫门,她撩开轿帘,谢婉凝仰脸一看,瞧着流动的内侍和兵卫,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因为她躲也没用,原书里这位宝璋郡主谢婉凝的存在,她的作用就是欺负女主,欺负女主,欺负女主。 哭唧唧被救美高光时刻的美事轮不到她,踩雷送人头出丑反倒第一名。 用高段位打出低级伤害,无脑降智操作,步步作死。 用她的蛮横骄纵,恃美行凶,来衬托白凌霜的温善可人,落落大方。 破灭女配的标准剧本。 作为一个合格的降智npc,前期狂奔作死道路不回头。 谢婉凝:我可去你妈的吧!! 出来时她迎着温氏“儿啊你放心大胆地走,为娘给你撑腰”的热切的目光,她三步两回头地上了轿子,跺脚吸气万分抗拒。 转眼坐在轿子里扥着万分繁琐的裙角,她又在埋怨自己为何着装不再素净一点,衣着鲜艳又得引人注目。 她拔下鬓间的钗环和腰间的金腰环饰,拍拍脸蛋,准备把手腕的镯子也全都弄下来。 “来来来,你帮我一下。”谢婉凝指指头顶,示意她帮自己取下珠翠和额饰。 连翘伸手按住她:“可是郡主您曾经说过的,在您恢复记忆之前,您的‘人设’不能崩啊。贵妃娘娘见您突然间打扮如此素雅,会心生怀疑的。” 谢婉凝摘镯子的手一顿:你说得对。 连忙拍拍连翘的肩,“孺子可教也,继续保持。”后者一笑,为她理了理鬓角的发,插回簪子发钗。 宋语然的轿子落在她的后面,按照规矩得慢她半个时辰才可进,一路上没人陪着唠嗑,谢婉凝一阵默默,揪着手里的一方帕子绕出了花。 连翘见她出神,问,“郡主在想什么?” 她在思考,一会以什么姿态求生比较得当。 不知原书的设定能否逆转,万一再来一个“本文主角不死定律”,那她现在开始抱大腿,也不知还不来得及。 轿子行了一会,轿子倏的就地停住,落地,谢婉凝先不动,身边的连翘起身率先走下去,听着她在轿外和接应的宫人寒暄一会,随后又挑帘子进了来,搀着她慢慢下了轿辇。 众人只见一个红裙环鬓的少女佳人撩开轿帘,细腻华美的五官在日光下明艳动人,王府的贵女此时姿态闲适慵懒,她踩着漆凳,一步步缓缓下了轿子。 打着一枚鸳鸯戏水的圆扇轻摇,敛着昳丽鲜红的裙角慢悠悠走来,坠着铃铛的绣鞋在莲步交错间清脆作响,步步生莲。 “郡主万安。”见她向这边走来,侍女们一叠声后纷纷低身礼,态度恭敬,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都知这位贵妃捧在心尖的郡主是最不好惹的主,谁都怕触了她的霉头,纷纷低头侍立着。 红裙少女懒散地一摆手,提裙上了过了侧宫门之后的一方汉白玉石梯,众人见她远远地走了,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大魔王又回来了,众人在心内叫苦不迭。 这一回来,这宫中又无宁日了。 谢婉凝心有忌惮,矜持地跨过小宫门,前来接应的前门宫人点头哈腰,笑容恭敬有礼到有些虚假, “郡主请,”赔着小心牵引着她。 “贵妃娘娘住在宝华宫,为正宫主位,端嫔娘娘与贵妃娘娘最为要好。” 转栏处,那宫人退去,前方一众藕袄双丫髻的婢子们候着,为首的一个深袄长鬓,长相精细干练的女官见到她,一礼后立刻上前来迎接,语气显得热切而恭顺。 “郡主您可来了,贵妃娘娘这些日子里日日盼着您,知道您来,一早就派奴婢来此候着您!” 事先做了功课,谢婉凝知晓她是姨母温贵妃身边的一等女官,名叫傅森佩,她自小看着谢婉凝长大,颇得原主敬重。 谢婉凝不敢马虎,端着平日里原主的傲慢神情,向她微一点头,娇慢道,“劳烦森佩姑姑了。”傅森佩退身低腰,一边笑着为她引路,“郡主快请,娘娘正在宝华宫等着您呢。” “森佩姑姑,我姨母近日身子可还好?”她一边礼节性地问着那位姨母近况,早知这傅森佩虽色厉内荏,做事刻薄,但拿谢婉凝当宫里的第二个主子看,对她很是忠心。 一入宫内半点怀疑也无,傅森佩恭顺微笑,对她态度热切而温和,“郡主当心脚下,每次您经过这里,总要趔趄不稳当,”扶着她过了石阶,慢慢松开。 道上的太监和宫奴看到她,即使他们正搬着东西,或手提重物,也都立刻低眉退到道路的一边,跪身行礼为她让路,连头也不敢多抬。 身后跟着侍女打扇提裙,谢婉凝随傅森佩行至一条长长的宫路上,她与一众端着端案衣料的宫中绣女即将擦肩而过,侍女们为她让路,恭顺低眉。 谢婉凝拿一角帕子擦擦额角沁出的薄汗,心想从前这原主在宫里是有多威风可怕,她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拿圆扇遮住脸。 不经意地一瞥,只见绣女中的倒数第三个低身行礼的姑娘,虽是低着头,生的姿容清丽,秀眉淡雅,透着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在一众人里很是扎眼。 可惜这绣女的裙子看着有些破旧,鬓上也无任何耳饰珠环,垂眸清冷站在队伍末尾,端案上的东西也端得最多,看样子地位似乎不是很高。 擦肩而过时她多看了几眼,她打眼这绣女,那绣女也似有所感,这时也抬起头来,猝然抬眸时,一双翦水秋瞳清冷地看过来。 ……好漂亮的妹子。 谢婉凝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偷看被抓到有些微窘。 她索性朝她抿唇,微微一笑。 那绣女见之微微一愣,端着衣案的手微滞,随后竟是不敢置信地睁了睁眸子。 下一秒,谢婉凝眼尖地见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矮个子绣女,眼神微闪,此时不怀好意地朝她悄悄伸出了手。 谢婉凝见之,她眉头一皱正要出声制止,“你---”却见那女人只是使了个假动作,她便硬生生压住喉头,个高的绣女瞅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诡笑。 “啪嗒!” 一声东西摔到地上的巨响,那清冷绣女不知何故被踢了出来,一个趔趄,她手中的衣案倏然掉地。 衣料骤然落地,洒了出来,染了不少灰尘。 谢婉凝身后的侍女们无所防备,都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怎么做事的!” 谢婉凝甫一低头,见方才那绣女,此时正无比狼狈地迎面扑倒在她脚边。 衣料盖在谢婉凝脚边,听见另一个绣女捂嘴惊呼,“天啊,丽妃娘娘的锦缎衣服!” 重点是这个吗? 谢婉凝一时愤愤。 脚下是坚硬的鹅卵石子路,那绣女方才摔得极其重,看着就疼。她见状不忍地别过头去,拿扇子遮住脸,旁人都以为她被冲撞不悦了,神情一时变得惶惶然。 傅森佩被吓了一跳,见那绣女跌倒挡在路边,敛了敛神,她上前不悦地扬眉便斥,“你怎么做事的,竟敢冲撞郡主,还不快滚起来!”厉声训道。 那容貌清冷的绣女咬唇,她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挣扎着起来时却又狼狈地跌回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谢婉凝只听到清脆的一声骨响。 她一愣。 怕是腿受伤了。 她再一抬眼,那些个绣女里有好几个人,此时挤眉弄眼,模样显得尤为得意洋洋。 谢婉凝心下一想,顿时了然。 她便知这位绣房的清冷小仙女拿的必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尘埃的剧本,因为个中缘由,被这些没名没姓的npc们给欺负了啊。 甚至还想借刀杀人,恐怕认为以原主谢婉凝这种暴裂难搞的骄纵性子,平白受了冲撞,她肯定会重罚这个绣女。 她当时就怒了。 什么鬼啊,老子都穿过来了,还能容忍你们这般放肆? 小姐姐不哭,我帮你。 她瞪了那些绣女一眼,她抽出自己的帕子,碍于现在的身份,只得端丽傲慢地站着,伸手向她递了过去。 一只纤细的手,拈着方缠丝绣花的帕子,慢而矜持地递到跪着的绣女眼前。 抬眼,只见那只坠着玉坠的腕子细瘦白皙,桃红的指甲盖细腻莹润,泛着轻微好闻的香气。 摔地的绣女登时一愣,看着那只手,瑰粉的唇瓣诧异地微张,一时竟也忘了接。 “……”谢婉凝无措地微微抿唇,只觉气氛凝滞了几秒,连翘审时度势,立刻俯身轻轻一推她,佯作不悦地轻声训斥绣女道,“怎么回事,郡主屈尊降贵拿帕子给你,还不拿着赶紧站起身来,退到一边去!” 她如梦初醒,磕破的双手接过了谢婉凝的帕子,绣女连忙站起来低头赶紧移到一边,低声道,“……多谢郡主。” 谢婉凝见她能起身,也放了心,端着傲慢的神情,只对着傅森佩说了句“走吧”,便径直向前挪开了步子,轻袅袅地离开了。 留下一众绣女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眸里疑惑尽显。 一片鄙夷和怪异的打量下,方才的清丽绣女拈紧手里的帕子,她注视着少女的背影,一双清冷的瞳孔变得困惑起来,眼眸微沉。 不理会身旁人的质问奚落,她捡起散落的衣服抚去灰尘弄干净,沉默地缀在队尾,把帕子掐紧,按在手里。 为什么……? 谢婉凝竟会帮她。 ——— 此时经行至一处园林甬道旁,正前的石板路上停着浩荡的仪仗和车辇,一众东宫的侍卫仆从们恭顺而立。 而后谢婉凝移开视线,她瞧见不远处茂盛的玉兰树下,赫然立着一对年轻的贵族男女。 那男子一袭杏黄色蟒袍身形高俊,剑眉星目,分外俊朗。 他低眉颔首,正神色温柔地对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着素淡纱裙的少女清丽出尘,脸蛋小巧玲珑。 她微扬起脸,一双眸子澄如秋水,敛袖遮唇,笑意清浅。 谢婉凝不置可否,遂撩起裙摆,款步上前。 两人注意到她,陆承宣当即一愣,顿时收了笑容沉下脸来,而白凌霜见到谢婉凝,原本红润的脸顿时变白了。 ……就这么怕她呀。 谢婉凝暗自腹诽着,随后她向陆承宣欠身,声音淡然,“见过太子殿下。” 陆承宣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谢婉凝一阵尴尬,直起身子脸色如常,转向另一边“白姑娘。” 白凌霜怯怯地盯着她,咬唇躬身行礼,“白家凌霜,见过宝璋郡主。” 她“嗯”了一声,见白凌霜身子止不住发抖,“白姑娘的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白凌霜听了连连摇头,声音微颤,“多谢郡主关心,凌霜身子并无碍……”她怯怯地说,眸中的惧意颇深。谢婉凝又上前一步,想了想,她歪头温声说,“白姑娘,宫宴那日你不必放在心上,我……” “谢婉凝!” 忽的耳边一声怒喝,谢婉凝被吓了一跳,抬头见陆承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谢婉凝,你还想做什么?” 他厉声问。 谢婉凝被他这一吼,顿时莫名其妙,“……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宝璋……做什么了吗?” 她瞅瞅离她一丈远的白凌霜,一脸疑惑。 陆承宣死死盯着她,眼神里满是厌恶。半晌,他轻哂一声,“……你的心就这么脏吗?” “……您说什么?”谢婉凝听了皱了皱眉,十分不解他的态度。 书中的原主与男主幼年相识,她从小被接在宫中抚养,原主算得上是他的青梅竹马,陆承宣对她再厌恶,心里也该有那么几分情谊的。 “宝璋与您自小青梅竹马,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殿下的,而殿下今日为了白姑娘,就要对宝璋如此吗?”于是谢婉凝这样问道,眸中莹莹欲泪。 “……没有什么对不起……?呵,你也有脸提?”他听了冷笑。 陆承宣盯着她,沉声说了一串名字,王婉梓,苗采容,赵雨晴……随后他问,“这些人,你可还记得?” 谢婉凝仔细想了想,忽的惊出冷汗:她没记错的话,这些是被原主欺侮过的、喜欢太子的女孩。 她们地位不高,之前的原主仗着显赫的家世身份,肆意妄为,把她们全都踩在脚底。女孩们的家族受了连累,或抄或贬,被凶悍的原主教训得都不敢再近陆承宣的身,甚至有个陪陆承宣从小长大的侍女叫珠儿,因为姿色明艳,陆承宣又对她颇为倚重,原主出于嫉妒心,幼年时将她逐出宫去,后来又将她杀了。陆承宣和原主就此决裂。 而谢婉凝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因为她的郡主身份、永安王的泼天权势,和温贵妃的偏袒,最后都不了了之。 直到白凌霜的出现,使陆承宣对原主不再隐忍。“就算那日是凌霜推了你,又能怎么样?她同你不一样。”陆承宣冷冷道。“凌霜再如何也比你干净,谢婉凝。” 他眼里厌恶不再掩饰,直直落到她身上。谢婉凝身子冷汗直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身侧宫人们面面相觑,露出惊愕之色。 谢婉凝幼时做的这些腌臜事早已过去多年,由皇后和贵妃亲自压下去,谁都没想到陆承宣会在这时旧事重提,还是因为白凌霜。 白凌霜的脸愈来愈白,想起之前的事她太害怕被谢婉凝报复,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死命拉扯着陆承宣的衣袖,心急地小声道,“太子殿下,请您别再说了……” 她咬了咬唇,脸色上一片苍白,“是凌霜的错,那日宫宴上,凌霜就不该碍郡主的眼……” “凌霜,你别说话。” 陆承宣死死盯着谢婉凝,打算从她眼里瞧出一丝愧疚来。可惜,什么都没有。 那锦衣华裙,通身艳贵的宝璋郡主,眼底平静得如一潭秋水。 。 谢婉凝揉了揉眉心,思索后她开口,声音柔淡,“……太子殿下说得对。”“先前是我不懂事,害了那些姑娘。”她说。 她既然穿成了原主,就要替原主把她干的这些烂事全解决掉,不然始终是横在心里的一根刺。而且男主也不会放过她。 谢婉凝直视着陆承宣,从他眼里看到了清晰的愤怒与恨意。 艰涩地抿了抿唇,她道,“先前是我错了……珠儿的父母和弟妹,我会派人照拂他们,不让其受苦。” 陆承宣闻言冷笑一声,“不必,珠儿福薄命浅,可受不起郡主的照拂!” 撂下这句陆承宣转过身,带着白凌霜扬长而去。 谢婉凝冲着他的背影,握拳朗声道,“太子殿下,宝璋也不会找白姑娘的麻烦,请殿下放心!” 男人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信,转身拂袖而去。 白凌霜回头怯怯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便跟着侍从进了一旁的偏殿。 没有回头。 谢婉凝见状,她敛眸抿唇,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 女配收容计划进行时(喂 第九章 侍官走上前,道,“殿下,皇后娘娘和贵妃已在正殿等您多时,请速速移步宝华宫。” 说罢,他偷偷瞟了谢婉凝一眼。 见她神色难辨,抿着薄唇,侍官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瞧宝璋郡主这脸色难看的,今日那位白家姑娘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侍官有些同情地想着,随后他引着谢婉凝进了殿内。 谢婉凝在周围人无比诡异的目光下进了殿里,她好奇向他们看过去,可眼神所到之处,那些侍女宫婢们全部都低下头。 “……”无言,她索性径直进了主殿。 锦绣大扇屏风后,镶着玛瑙玉髓的香炉焚着悠悠的熏香。 殿内正座上,翩然端坐于主位的刘皇后衣着大气华贵,凤钗满头,姿容端华,抿唇神情淡淡。 侧坐的贵妃姿容艳美,妆面华丽,长裙拖地迤逦,一双细细的柳眉高挑,别有窈窕的风情。 谢婉凝向两人行礼,敛起袖子利落地拜下去,出声道,“宝璋参见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刘氏淡声说道。 “谢皇后娘娘。”谢婉凝答,随后站起身子,被赐了座。 皇后不出意外地,问了她的身体近况,她语气轻柔,做出体恤她亲昵她的姿态。 谢婉凝一一答好,行礼,道谢。 随后刘氏召她上前。 “宣儿那日冷落了你,也是他意气用事,”刘氏细语道,“本宫已好好训诫了他,那日去看你,也不知你气消了没有。” 谢婉凝听了这话,连忙道,“儿臣不敢!皇后娘娘哪里的话,那日是凝儿礼数不周,在宫宴上惹太子不悦了。” “好了,待会本宫请他来,你们好好叙叙旧,你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莫伤了和气。”刘氏笑着道。 皇后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体己话,一会夸她妆面漂亮,一会又赞她变得乖巧懂事,态度无比温和。 至于那死去的太子侍妾宋玲儿,自然知趣地没人再次提起。 谢婉凝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这些天她在宫外收集的情况,如今便也一一对上了。 这也让她无比惊讶:原主在宫里这般横行霸道,尊贵无人敢惹的缘由,她原本以为只是谢婉凝的性子被养得骄纵,如今才发现:原来她是有恃无恐。 刘皇后是太子陆承宣的生母,梁帝结发妻子。可惜她娘家向来势弱,能干的后人单薄稀少,家道中落于黄昏半途。 族中亦无身居高官的兄弟在前朝任重职,能为他们母子俩撑腰坐镇。 而几年过去,皇后刘氏日渐年老色衰,即使她作为中宫主位、太子生母,再所难免被其他娘家实力雄厚、年轻妍丽的妃嫔们给比下去。 且当今皇帝又偏爱亲自带大的六皇子陆湶礼,他的母妃为丽妃许氏,世族兄弟颇多,在前朝的势力盘根错节。 朝中的大皇子陆兖林的母妃林氏也得多年盛宠,梁帝爱屋及乌,对两位皇子多有宠爱。 有多宠爱,便对太子陆承宣就有多年的颇不上心。 书里这位太子在皇帝眼中的存在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薄弱。 如今的形势,皇后这些年来一直在拉拢权势滔天的温家,以及永安王谢安。 陆尔雅生性恣睢本无意皇位,对陆承宣毫无威胁,皇后有意让谢婉凝入主东宫。 眼看这事就快成了,半途又出了宫宴落水、太子对白家女一见倾心,使得谢婉凝生病不说、还被太子冷落的事。 她生怕谢婉凝因此不属意太子,自然万分赔着小心。 而之前原主对太子身边人的欺负,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闹到太过分,就根本不管。 于是原主就作死作死再作死,恨不得把陆承宣身边的女人除干净。 谢婉凝表面上一脸平静,内心则默默流着宽面条泪:这就是把她往破灭结局推的助攻手啊qwq 温贵妃此时向她招手,满目满眼的慈爱,道,“宝璋,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谢婉凝向皇后看去,皇后瞧她知趣守礼,不由心内有些诧异,恬淡地颔首,“去吧。” 谢婉凝再拜,提裙,款走到姨母温贵妃身边。 温贵妃已有三十五岁,仍绛唇玉貌妩媚不减,又生了儿子雍王,家族地位煊赫,因此多年来一直荣宠颇多。 她把谢婉凝揽过去,细细瞧着她好久,这才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回娘娘,家中一切安好,多谢娘娘挂怀。”她说。 两人交谈一会,温如华拿了案桌上呈放的点心小碗递给她,“来,糖蒸酥酪,姨母记得你最爱吃。”她宠溺地道。 少女接过,乖巧地拿勺舀了一口,见她嘴角沾染了些,拈了帕子为她抹去,贵妃瞧着少女乖巧的模样,眼底的喜爱更甚。 她本是极看不上那白家女的,宝璋是她的外甥女,性子骄纵却也可爱,又从小养到大,温贵妃膝下无女,她把谢婉凝当亲女儿在疼。 什么人敢攀附太子,就是在给她外甥女找不痛快。 谢婉凝正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见一个侍女告身进来,冲温贵妃行礼示意,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温贵妃于是敛去温柔慈仁的神色,突然正色地对她说,“宝璋,姨母一会,让你见一个人。” 白家女今日被她“请”进宫来,这会正被安排在偏殿候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她没留半个人伺候着,温氏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吩咐人下去,宣她进来。 那侍女领了命,侧身退下。 谢婉凝瞧着姨母的神情,太阳穴突突地跳,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问,“姨母想让凝儿见谁呀?” 正巧这时,一个怯懦温柔的声音,自她身后遥遥地传过来。 这声音带了点轻微的惶恐,温软的少女嗓音,不大不小,却一瞬间被她捕捉到了。 “……白家六女,拜见贵妃娘娘、皇后娘娘。” 谢婉凝登时一惊,捧着小碗回过头去。 同时脑海里如妖魔般,响起类似警报声的巨响。 脑袋开始巨疼无比,连眼前的视野都开始抽条模糊,仿佛下一秒她就能昏厥过去。 “初始化失败……”脑海里浮现几行字。 怎么回事?!…… 谢婉凝看着远处那少女妍丽如青莲般的面容,那少女福着身子,此时却也抬起头,两人对上视线,随后四目相对。 不知何故,她竟从对方的瞳孔里,精准地捕捉到一丝轻微的恨意与蔑视,一闪而过。 那双本应温软柔淡的瞳孔,在看向谢婉凝时,却是暗沉一片。 ……怎么回事?她皱眉,眼前的白凌霜的气质,同方才的那个温柔怯懦的女孩子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 谢婉凝用一只手死死捂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且十分痛苦地睁大了眸子。 能让她变得这般不适应的,或许只有这本小说里的气运人物。 ——白凌霜。 第十章 谢婉凝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手指,指尖掐进掌心,微微疼痛感传至脑子里,她才松开。 那少女五官清丽曼雅,楚楚动人,一袭月白纱裙,柳腰扶风。 有种“别管我长的没你好看,反正我有主角光环就对了”的迷之神秘气场。 ---标准古风小言的女主脸。 一行大字在她眼前骤然浮现出来,魔音穿脑一般,响彻在谢婉凝的耳际---- 【叮,已绑定“女配恶毒值保持”系统启动,“逆天改命”任务已发布,请玩家谨慎操作!】 冰冷冷的提示音在脑海骤然响起,让她的大脑当机了那么一瞬。 “……什么玩意??” 谢婉凝顿时露出老爷爷地铁看手机jpg.的表情。 许是检测到了她的疑惑,那个冰冷提示音没一会就又出现了: 【当前目标人物:白凌霜 已出现,目前玩家的恶毒点数趋近负数值,人设值不足,请玩家谨慎把握当下的剧情。】 “……”她彻底不懂了。 “民女白凌霜,拜见皇后娘娘、温贵妃娘娘。”那少女再拜下去。 谢婉凝张了张唇,没出声,她看着殿下那白衣少女,模样看起来惊愕极了。 一旁的温妃只当她看到白凌霜而不免诧异,她端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眼帘抬也不抬。 全当没有听到似的。 气氛一时凝滞。 直到地上行礼的少女困窘地抬眼,眸子微显茫然委屈来,她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睨了过去。 凤目轻淡无温度地,扫了地上行礼的白凌霜一眼。 “从偏殿来这里,也不知你被什么给绊住,竟是来的这样晚。” 温如华傲慢地抬眼,语气略微讽道。 那少女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却是个不懂礼教的,她主子未说什么,她自己反倒先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来。 到底是粗野丫头,温如华心想。 少女闻言,她无措地低了低头,水盈盈的眸子中流露出被为难似的不知所措的神色来。“……” 皇后轻咳一声,向她一扬手,温声道,“免礼,白家姑娘,先起身吧。” 白凌霜福身,“谢皇后娘娘。” 说着便站了起来。 皇后先问了几句话,白凌霜一一答了,随后刘氏就没话问了,便把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温贵妃。 “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请你进宫?”温贵妃声音冷傲地发问。 白凌霜咬唇,扫了一眼坐在温如华身旁,那面无表情的谢婉凝,她低头恭敬地答道,“回娘娘,凌霜不知。” 殿下的婢女受刘氏指引,此时正搬了把小椅,准备放置一侧给白凌霜坐下。 温如华闻言,冷笑轻哼,一挥手便命人撤了椅子,“既然你不知,那便先不用坐了。” 白凌霜此时温柔的神情,硬生生被僵在脸上。 刘氏见怪不怪,假装整理鬓角的簪子流苏,转过脸没有说话。 谢婉凝眼前则出现了类似三个选项框的东西。 1.转移温如华注意力 2.开解白凌霜 3.出言同温贵妃一起讽刺她 ……? 她一时拿不准,手指停顿几许,就都没选。 没过一会,选项顿时消失,眼前又突然蹦出来一个倒计时,3、2、1……短暂三秒之后就没了。 温如华转脸,对她道,“凝儿,你尝尝这茶,可还吃得惯。” “是,姨母。”她看着显示框出神,连忙应下,谢婉凝接过茶盏。 滴----- 谢婉凝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处于当机状态中,直到耳边的警报声嘟嘟地响起来: 【叮,由于玩家的无作为预判,目前女主对玩家的怨恨值+2。】 【玩家不作出选择,系统提醒您,为防止走向破灭剧情,请珍惜每一个随机的提示机会】 谢婉凝一听,顿时急了:“…不是,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我眼前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检测贵方的提问,答:贵方的系统002,玩家绑定时间:25天,目前检测接触到目标人物,故初次激活此程序,协助玩家避开破灭结局。】 【请问玩家还有其他疑惑?】 “第一,你他妈是个系统为什么不早点冒出来帮我?” 因不知错过了那个选项会经历什么,谢婉凝率先在心中狂怒发问。 “答:只能检测到玩家的目标敌对人物后,才能激活此系统。” “第二,那陆承宣不也是主角?” “还有,你前几集睡着了留我一个人在这荒野求生??” “综上所述,你、玩、我、呢?”她一急横眉冷目,素质三连。 “答:玩家的敌对目标仅是本书原女主,男主陆承宣为可攻略目标。”系统冷冰冰地回答道。 ……神他妈可攻略目标。 谢婉凝的心态崩了。 --- 殿下,情况天差地别。 白凌霜今日穿的少,一身素青绣花的褙子,绣着莲花纹的淡青色袄裙因方才的跪身行礼而弄得微皱。 单薄的身子有些微颤着,她孤零零地站在宝华宫的殿下,任殿上之人上下打量。 她今早出门时不过卯时,五品官的女儿,自是没有天家贵女的那些特权的,要早早进宫,早早候着。 于是她早早便被白家嫡母叫起吵醒,那些嫡姐们望着她幸灾乐祸的神情,此时又一一浮现在白凌霜的眼前。 她微微垂下了眸子,复又抬起望去,见皇后和贵妃坐在上方的软榻上。 香炉内焚香悠悠,有侍女在旁打扇轻摇,而身旁那着锦衣华裙的美艳少女,一头乌发上坠玉投珠,大红的裙摆盛开于榻上,看起来繁复熠丽,像一朵盛开华贵的娇花。 此时她也正倚靠着青竹小枕,支颐而坐,宝石羽的扇子遮住一半面容,正歪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白凌霜见状,她咬咬唇,袖子下的手指一点点抽紧。 这里……只有她一人站着。 同这些侍候人的奴婢宫奴们一样,卑微而小心地站着。 ——仿佛天生就低人一等。 她握紧了手心,轻轻咬了咬牙。 —— 谢婉凝一时心急,扇掩着唇瓣,微抿着。 但眼前这又不能不管。 谢婉凝看了眼面露无奈却无所作为的皇后,和不打算轻易松口的温贵妃,她握着扇子的手微微捏紧,心下有些焦急。 她站起身,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似的骤然开口,“原来姨母让我见的是白家妹妹啊,多日不见,妹妹又清减了不少。” 她试图强拉气氛,没被理会。 白凌霜闻声低眉,小心且怀疑地看她一眼,半晌才怯怯地出声,“……宝璋郡主贵安。” 谢婉凝:“安,妹妹近日也可安好?” “回郡主,凌霜一切安好。” 她的眼神怪异,宛如在看一个洪水猛兽。 谢婉凝抽抽嘴角,顿觉无趣,轻咳一声,讪讪地坐了回去。 不行,一会那陆承宣就过来了,要是让他看到这副白凌霜被她欺负得快要哭了的场景,那仇恨值拉的可就不止两点了。 【请玩家继续推动剧情】提示音响起。 “行吧,那你现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谢婉凝在心中发问。 “请玩家自行操作,目前随机提示项已过。” ……你妈。 她还未做什么,白凌霜倒先开口了,她抬起一双眸子,带着种正大着胆子的模样,缓缓开口道。 “---恕凌霜无礼,但凌霜实在不知,娘娘今日究竟想让凌霜,认下什么错?” ※※※※※※※※※※※※※※※※※※※※ 白凌霜是好人坏人呢————— 另外 第十一章 “---你以为呢?” 温如华拔高了声音,“想不出来就一直想,在这留到天黑,第二日再进宫来,照旧。” “我空闲多得很,不急这一时。”她笑吟吟地道,温如华说完,瞧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锦衣少女。 白凌霜抬头,看见后者拿扇子遮着半张娇艳的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向了自己。 “宝璋,你觉得这般罚她如何?” 白凌霜闻言,贝齿紧咬,手指被攥紧。 未等那人回答,她就猛地抬头,白凌霜倏然冲殿上的女人朗声问道,“娘娘您,一定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宝璋郡主在一月前不慎落水,现已安然无恙,如今贵妃您召我进宫,对我百般羞辱,莫非您是觉得,当日的郡主是我推下去的?” 她继续道。 温贵妃被她这一质问,一时也都愣住了。 “——难道不是?” 白凌霜抬眸,无所畏惧地看向高处的女人,“若凌霜不认呢?若我说,那日郡主落水,与凌霜无关,娘娘又想对我如何?逼我认下吗?” “我白凌霜出身读书之家,清流门第,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故平白受贵妃您的羞辱!” 白凌霜想到白家嫡子,她的大哥。前几日放榜时科举不中,那些王府的贵子们却纷纷高中解元。 她一时愤愤不平,想她大哥那般才华横溢,苦读诗书十余载,他凭何比不过那些王室的纨绔子弟! 必是那温家因谢婉凝一事而向他们施压,贿赂了主考官,给他们白家使下绊子,故意让她大哥科举不中! 白凌霜想到这更气愤了,勇意从胆子生起,她霍然抬头,一字一句地指摘质问于高处的温如华道----- “温贵妃,您仗着尊贵家世和身份,纵王府郡主百般欺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贵妃之躯,难道您都不觉得羞愧吗?!” 话音刚落静了半刻,殿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旁侍候的婢子宫奴们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怀疑方才自己听错了。 这白家姑娘明明向来最温善有礼、盈盈温柔,今日……这是怎么了? 谁不知贵妃的脾性 ,这番……实在是太不知死活了。 偌大的宫殿内顿时死寂一片,仿佛针落可闻。 而谢婉凝这边已经完全看蒙了。 ……这是什么剧情? 她嘴巴微张,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下那个散发迷之“正义之士”气息的少女,不禁暗自咋舌。 这人谁啊??? 她不禁开始怀疑,原书里的女主白凌霜……性子有这么虎吗? 能做出这么降智且蠢的操作,这个人她莫不是…… 她在心里敲了敲系统,谢婉凝试探地开口,在心中问道,“那什么,系统啊,这段……你能给解释一下吗?” 【……】 正悬于她视角的左上方,在旁人眼里看只是一片虚无。 却在谢婉凝眼前呈现着糯叽叽白团子形态的,系统002。 此时白团子的外部轮廓线条蒙灰,它正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你跟我说说话吧,咱们商量一下?” 见没反应,谢婉凝于是又使劲戳戳它,系统002在沉默了几秒后,开口---- 【叮,已检测到对方ooc值已逐步提升,本机玩家莫慌,本系统002初步判断其性质为:对手系统绑定了女主扶持计划】 “……” 【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对手玩家并未 遵守对家系统定下的规则和任务】 “……我竟然还有对手?”谢婉凝一听有点自闭了,“……到底还有几个人有系统啊?” 002的那张白团小脸蒙上一层灰色,此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002失策,现在才意识到对家系统的存在,002应该早点激活陪伴您的。】 谢婉凝心中默默叹气,她摆摆手,在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认命般地长呼了一口气。 “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要努力保持原女配人设不ooc?为了不暴露我们,我也只能这么做吧?” 【是的,在前期保持不ooc的同时,请玩家避免走向破灭结局,备注:本ooc要求在您获得他人的认知改观以后,达到满值,玩家即可随意表现】 “……我懂了。” 她悟了。 演戏这方面,她还是可以的。 谢婉凝住了口,她把视野专心转向气氛正僵硬无比的宝华宫,一边托着下巴,仔细观察着形势。 下面的白凌霜仰着脸,神色无所畏惧。 她眼神一凝。 ……也不知那边的系统,给她的任务是什么。 不过……这位穿书女主也真是虎。 还是先观察她一番,若是真的对她有威胁……她想到这,谢婉凝的眼神倏然暗了暗。 殿内,此时死寂一片。 温如华好半天才回过了神,不可置信地哆嗦着唇瓣,半晌,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打量着毫无自觉、举止轻浮的白凌霜,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她唇瓣微启,温如华这才慢慢道了一句,“……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她没工夫再和她掰扯。 温如华厌烦地一摆手,她随后冷冷命令道,“白凌霜冒犯贵妃,多次出言不逊,罚跪在宫外两个时辰……”话音未落,又被那少女给脆声打断,“娘娘您并没有这个权力!” “…你说什么?”殿下女子胆大如斯,温如华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白凌霜看着自家系统给出的对话方案,默默记下。 接着她无所畏惧地抬起眸,“娘娘,我非后宫的妃嫔,而是官员的子女,您本无权对我下罚。何况……” 她转了转眸子,白凌霜看着温如华,接着一字一句地道,“皇后娘娘还未说什么,温贵妃您,又凭什么惩罚我?” 原书的这段剧情里,本是女配哭求宫中势力为她撑腰,把女主召进宫里,仗着姨母温贵妃,对她百般羞辱为难。 而原书的女主不卑不亢,面对温贵妃和宝璋郡主的刁难她丝毫不怕,一番反驳质问,游刃有余。 这番举措,反而让谢婉凝自己心生惧怕,怏怏地放过了她。 可白凌却觉得,这段剧情实在是逊毙了。 凭什么谢婉凝她们这些悲催炮灰,就可以仗着高贵身份肆意压人? 凭什么她白凌明明身为女主,却在前期这么弱鸡? ----身为21世纪的都市女人,她可不能接受! 她不是原主的白凌霜。 白凌在两个月前,突然穿书了。 她上辈子日子活得一塌糊涂,继男友劈腿后她又丢了唯一的工作,在接受不了现实的打击,白凌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就这么死了,但某天猛地一睁眼,她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她最爱看的古言小说、《凤来有仪》的女主白凌霜身上。 一个叫“003”系统先是亲切地问候了她,并告诉自己不要慌,她这一世其实是来享福的。 只要遵循剧情,走下去,她会有个很帅的夫君,而这个夫君还是这个世界大梁王朝的未来君主。 他终将权倾天下,并且对她一见钟情,会十分爱她。 为其他不惜遣散侍妾女婢,与她拉扯出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还有帅气的男二男三,各种男配,都会被她吸引,为她争风吃醋。 虽然前期,作为女主,她会被出身高贵的炮灰女配各种虐,虐,虐,但最后她会把她狠狠踩在脚底,登上大梁皇后之位。 白凌熟知这些剧情,一看自己这拿的女主剧本,那叫一个喜不自胜。 但前提是,系统告诫她在前期不能崩人设,要始终保持善良,不能违背原书女主的本来意愿,更不能…… 白凌听了一喜,系统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立刻不耐烦地打断了它:行了行了,我都知道,这还不简单! 系统又告诉她,这个世界与以往的世界不一样,这里的剧情并非全然按照原书那般发展,可能个别人物会有出入,但剧情的大致走向基本相同,叫她不必担心,另外剧情可以随玩家心意,适当更改。 白凌前几句没听进去,她唯独只记住了后半句。 于是今日,在这段剧情中,她就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打算好好表现一下自己。 -----那么弱里弱气做什么?身为手握穿书剧本的女主,就应该怼回去!让她们刮目相看!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谢婉凝和温贵妃,突然说道 “凌霜自幼患有腿疾,不能久站,还请皇后娘娘谅解。” 见她久久不被赐座,白凌索性自己拿过宫奴手里的椅子,大刺刺坐了下来。 “大胆!”温如华一见大怒,正想命人把这不知礼数的粗野丫头从椅上掌掴下来,半途被身边的少女撒娇般拉住了胳膊。 她扯住温如华的袖子,“姨母,别气了,把这白凌霜撵出宫去,省的平日里您与她置气,还污了您的眼。” 谢婉凝心下一转,她又说,“姨母,语然妹妹也进宫来看您了,您可要见见她?” 温如华本憋着怒气,一听自己在外游历多年的外甥女竟然回来了,她当时心下一喜,“你说真的?语然也随你一同进宫来了?” 谢婉凝点头,眯眼一笑,示意她瞥了一眼殿下的白凌霜,“那白家女如此不懂礼数,姨母您何苦与她置气?” 她做出轻蔑地瞧了那人的样子,在与白凌霜的视线对上时,她眼底故意显出几分怕惧,装作狠狠瞪她一眼。 这番举动,同原书女配的娇惯性子如出一辙。 谢婉凝歪着头,一边冲温如华娇嗔地道,“赶快命人将其扔出去,不许她再进您的门,我们好去见语然妹妹。” 殿下的白凌霜一听,顿时不屑一笑:女配就是女配,炮灰中的炮灰。 自己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这谢婉凝就怕了。 温如华见她如此,想想也有理,白家这般教养,教出来的子女也不过是宵小之辈,粗野不堪。 这种卑微萤火,怎配与婉凝这般的日月争辉? 本以为被太子看上的是个什么动人了性的美人,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东西。 谢婉凝撒娇,“姨母,您陪我逛一逛殿后的亭花林吧,好不好~” 曾几何时,她也像这副模样同自己撒娇,到底是养到大的孩子,性子一点没变。 她抚了扶谢婉凝稍乱的鬓角,颔首。 温如华看着眼前少女娇蛮动人的模样,眼底泛出宠溺和喜爱,“好,就都听你的。” ※※※※※※※※※※※※※※※※※※※※ 没想到吧/ 隔壁预收《长公主为何那样》求个预收~ 第十二章(捉虫) 谢婉凝闻言,甜甜一笑,她挽着温贵妃的手臂,起身向刘皇后行礼之后,便提裙随着温如华利落地下殿,准备离开。 经过白凌霜身边时,她还装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对方耳边撂下一句反派标准的常用话语“下次没这么轻易放过你!”后,她利落闪人。 为了完美地躲避开这种强行降智、恶毒女配为难女主反被男主打脸的傻逼剧情点,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遁走。 谢婉凝此时叉腰挺胸,呈得意茶壶状。 ——说她欺负白凌霜?呵呵搞笑,她人都不在宝华宫这里,她还能欺负谁去? 总之,没有了原书里谢婉凝“欺负羞辱”女主的这一环情节,看她白凌霜还敢怎么碰瓷鬼扯。 啊不,眼前的那个女人,她甚至都不是“白凌霜”。 之后再对付她,谢婉凝好歹松了口气,还好她不是原书女主,自己没有什么负罪感。 再说,她也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已。 谢婉凝缓步走出殿外时,眼见外面晴光灿漫,碧云开阔,鸟鸣阵阵,是一片难得的好景。 她心情一时大好,把那些烦人的人和事一时抛到了脑后。 于是索性挥退了小太监们抬来的一顶轿辇,她提裙,从长阶上拾级快步而下。 温如华在后面轻喊,“慢着点,宝璋。” 远处的谢婉凝:“…暧!” 看见少女在前面轻快地小跑着,长而柔顺的缎发微扬,像一只轻灵活泼的踏风灵雀似的,瞧着漂亮极了。 温如华见状,她宠溺地看着少女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谢婉凝自幼体弱虚寒,娇养着长大,生怕被磕了摔了,她便自小少了份生气。 如今谢婉凝的一整张小脸红扑扑的,捏着裙摆在长长的亭路上打扇扑蝶,鲜艳繁复的裙摆时而翻转纷扬,宛如绽开的红娇朵。 侍婢们见状纷纷让路,见少女如此,眼中都透着不少惊奇。 …这宝璋郡主自大病了一场以后,性子倒是愈发活泼了。 此时正值草长莺飞之际,宫廷外,一根根朱红的漆柱在日光照射下愈发灼然鲜艳。 雕花的前廊外正盛开大片绚烂花朵,一排着鲜妍宫裙的宫女正列队经行而过,低身行礼,步态轻盈。 宛如前世,她曾在古画上看到的那些仕女图一样美丽。 直到身边的提示音骤然响起来。 【叮,恭喜玩家已成功避开“原书欺凌剧情第一节”,请玩家再接再厉。】 【…统啊。】她听了,突然开口道。 【……玩家?】白团子疑惑道。 【你和对方的系统,是处于竞争关系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谢婉凝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暗自握了握拳。 她不可能遵从原书里那样嫁给陆承宣,这苦逼悲催工具人谁爱做谁做,反正她不要做。 现如今,如何让陆承宣在不娶她的前提下,按照剧情顺利登基,这是一个她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谢婉凝走到一处亭林的石像后,装作踮脚去摘一朵开在高处的花,实则她是在把镶嵌在左上角的系统君给摘了下来(令她惊奇地是居然真的能摘的动) 谢婉凝抱着只糯叽叽的大白团子,她和温贵妃,一同悠哉悠哉地来到了亭花院。 边走,她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怀里的系统002闲聊: 【统啊,把你目前可以知道的情报,全部都告诉我呗。】谢婉凝道。 【乐意为您效劳】白团子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在谢婉凝的视野前,逐渐为她铺开了一片蓝光。 【滴,读取目前已知情报中……】 白团子静默一会后,吐字清晰。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白凌霜以外,没有其他的穿书者,一切正常?】 【目前是这样的,玩家。】 【那就好。】 一切剧情都还未彻底展开,她来得及逆转。 【特别提醒: 此项目可忽略/宿主需要选定一位对任务有益处的攻略对象,随着此人物对宿主的好感值逐渐增加,宿主可获得一定阶段的奖励。】 算是新手扶持任务? 【大皇子陆兖林,六皇子陆湶礼】 ……没有其他人了吗? 【如果尚未确定人选,宿主可不进行选择,只初步进行任务规划即可。】 指尖划过系统给出的这两个皇子的资料片,她最终把视线落在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就决定是你了! 攻略对象的选择暂且被她搁置一边,选那么早干嘛,没意思。 【我记得,刘后有一位很是得宠的庶妹?】她想了想,谢婉凝突然问身边的连翘。 连翘答,“是,她本是王后母家的一位庶女,如今为宫中的嘉贵人,性子柔顺。” 她说完有些好奇,“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入宫多年,得到的宠爱不少,却始终无孕。 谢婉凝想了想,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 “无事,随便问问而已。” 谢婉凝拎着方才她摘下来的一朵凌霄花,步伐愈加轻快起来。 自然没看到一旁,在茂密亭林僻静的一处,鸟雀倏然惊飞,扑扇着翅膀。 有一着云纹锦衣、容貌精致熠丽的少年,动身落地后,漆黑的长靴步于前。 他伸手,纤细的指尖轻微撩开了方才遮挡着他身形的繁茂枝叶。 他在暗处负手而立,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正结着微暗的寒光。 他向远处被宫婢内侍们簇拥的红裙少女,投去狐疑而深沉的目光。 远处那贵族少女生的姿容明艳,五官华美精致,脸上粉黛微施却双目无比勾人,眉心的朱红细佃勾勒得无比鲜艳,肤白如雪,在晴朗灿然的日头下更甚。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看了一会,突然低声喃喃道,少年悄悄握紧了腰边冰冷的绣春革履刀。 他原以为,景淮让他盯梢的是个庸脂俗粉,名声跋扈在外的宝璋郡主,却不曾想眼前竟是一个如此华美无双的妙人。 可惜这美人纵使再漂亮,若她日后跟错了人,从了陆承宣那狗贼,最后也免不得被他们给杀掉。 且景淮富有帝王之能,若非出身不好,他一开始便能凌驾于那陆承宣之上。 待大计一一展开……少年抵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不一会,果然如景淮之前所猜,不远处有一着金边衮服、头戴高冠腰束玉佩的年轻男子,下了车辇后,他面色匆匆地朝宝华宫这边疾走而来。 少年啐了一口。 呸,靠女人的东西。 伫立良久后,佩绣春刀的少年一挑眉,看到那人后,没一会顿时失了兴致。 他转过身,纵身轻跃于树冠,一阵微风后,不见了踪影。 这边,温贵妃终于在亭花苑内见到了外甥女宋语然。 温如华被两个人准备的进礼取悦了,手拉着两人的手,不住地安抚疼惜。 ------- 当陆承宣款步敛袖匆匆跨过殿阶时,本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神情颇为不爽地虞着。 侍官李元跟在他身后,满脸心急,亦步亦趋地劝说道,“殿下!殿下……您进去后万万不可与那温贵妃起冲突……” “眼下永安王不松口,您的婚事又还没成,万不可掉以轻心,那左右不过一个庶出五品官的女儿,待娶了郡主之后,再纳了她就是了———” 陆承宣闻言,眉毛紧拧,他转身,低眉轻叱道,“住口,不得妄言。这是什么地方,立刻退下!” 李元告罪止了步,陆承宣一甩袖子,瞥了眼不远处投来视线的宫婢后,他大步上了大殿的汉白玉石梯。 想到李元方才说的,心下更是心烦意乱。 温贵妃得宠,丽妃揽权,端嫔的大皇子在外屡建战功,前朝的势力三分五踞,他地位始终不稳。 前些日子陆承宣又被六皇子的势力逮着他的短处上奏,群臣联合参了他一本。 陆承宣因而心急如焚,心中烦闷无比。 他一早听到白家四姑娘被温妃召进了宫,又从自己的眼线口中得知她被温贵妃扣在偏殿里大半日,他心下便突突的,担忧她会被温妃和母亲为难。 那谢婉凝一入宫,她哪回不是抱着温贵妃的大腿撒娇卖痴,乱发脾气处置人。 他暗自咬了咬牙,对先前这日复一日的纠缠不清,他已趋近厌烦,对那女人,陆承宣更提不上一丝一毫的好感。 若不是他母家势弱,若不是他大哥和六皇子一直在苦苦相逼……若不是他得到的上阵机会甚少…… 陆承宣的拳头紧握,眸底阴沉一片。 他何苦放低了身段,去讨好他本瞧不上眼的谢婉凝? 这样的人,凭什么做他的妻子? 本以为自那日后她早已变了性子,没成想还是这副德性。 忍一忍……就再忍一忍。 大不了日后娶了她,再给凌霜专房独宠。 即使已这般打算,他不平,在心内默默冷笑了一声,待门外侍立的内侍挑开了殿前的帘子,陆承宣顿步走进去。 倏而见了眼前宝华宫排开一溜的女婢婆子,陆承宣语气沉沉地问,“——白家姑娘呢?” “回太子殿下,白姑娘正同皇后娘娘一起,在内殿里待着。”一个女婢出声答道。 宫人们见他来,神情惶惶,低身行礼后抬起头时,看着他眼神里却皆透着怪异。 陆承宣不禁一阵心急,谁知刚一跨入殿里,侧座之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温贵妃和那谢婉凝的影子? 唯有白凌霜侍坐于下座,上头坐着自己的母亲刘氏。 白凌霜听到动静,转头看到陆承宣,连忙起身行礼,“民女白凌霜,给太子殿下请安。”说着,一边羞赧地抬头偷看那着金边衮服的男子。 原来这就是大梁的太子陆承宣呐……真的好帅。 日后他会倾慕自己,爱上自己…… 她低头美美地想着,两颊逐渐飘起了可疑的红云。 “宣儿。”刘氏见陆承宣来,唤道。 陆承宣见白凌霜没事,他稍稍舒了口气,转身就问母亲,“贵妃和郡主未到?” 刘氏一手抵着额头,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中稍显困倦,她道,“早都走了,贵妃去了亭外花苑,见她那外甥女去了。” 陆承宣顿了顿,颔首,却听一声清脆,“殿下。” 他将视线下移,却见下殿的少女一礼,正仰起脸来看他。 容貌倾丽如莲,瞧着羞怯不盛,有些微红的双颊。 姿色虽不至于说得上极美,一双眸里却盛满倾慕之色。 “民女,多谢殿下那日池中相救之恩。”白凌霜再拜,嗓音微羞。 陆承宣心下一动,别过头轻咳一声:“…咳,不必多礼。” 刘氏:“温贵妃和郡主那,你可要去看看?”她说着暼了一眼白凌霜,心下早有了算盘:五品官白外郎的六庶女…… 罢了,就赏她个脸面。 她不动声色地摘下腕间的银镯,顺便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而陆承宣沉吟片刻,还是低声应下来,“……好。” 而白凌霜听了,她脸上的羞笑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 ※※※※※※※※※※※※※※※※※※※※ 第十三章 他是在呛人且满是蒸气吃食杂味的宫中膳房里,找到那两个谢家的姑娘的。 圆润丰盈的女孩梳着结髻,脸颊被熏红,她一手拎着膳篦,手法长筷夹起锅中煮熟的面条,盛入碗里,手法熟练。 另有一红裙姿色明艳的少女,正翘腿端坐于膳房的桌前。 少女头上垂髫分肖髻高贵华丽,鬓上的珠玉流光溢彩,眉间的贴额花钿精致繁丽。 此时她的两只纤细葱手撕着手里长状的条饼,桌上呈着一碗快被吃没了的面条,少女洁白的双颊鼓着,眼帘抬也不抬,她小声呼哧扒着面条,正吃得津津有味。 大皇子陆兖林纳罕地看了这人一眼,抽抽嘴角。 他倚着门框在外默默站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郡主这是把宫中膳房当作自己家了?” 谢婉凝手扇着热气,一边听到后骤然抬头,歪头眨了眨眼,“哦,是大皇子殿下啊,要不要来尝尝我姨妹的手艺?”态度娇憨任性如常,不拘小礼。 “……” “你让我在这里吃饭?” “那不然您想坐到外面吃?我给你搬个板凳?”少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 两人相顾无言。 “下午太子办了场骑射,六弟喊你们一起来。”陆兖林瞥了一眼略显困窘的宋家女郎,撂下一句,转身走了。 章台长街,阴暗二楼的拐角,戴着厚重兜帽、着粗衫隐着半张面容的少年正站在木阶隐秘一处,极目远眺,冰冷的眸子盯着不远处的画栋。 眼前精致靡丽的楼宇内发出阵阵靡靡轻柔的乐声,一绿裙商女抱琵琶坐于楼台,倚栏而歌,亭楼的薄纱被风撩开,那些歌妓们张狂而媚气十足的调笑声便一一传进耳里。 终于等到那顶漆黑的小轿落于这间青楼的偏门处,停顿几刻,一个矮胖精明、华衣蓄浅须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负手走了出来。 年轻人左右望了两眼,待他跨进门里时,蛰伏在暗处的江景淮见到他的脸,他苍白的唇瓣骤然一抿,默默握紧了手里隐于宽袖下的刀鞘。 他双目布血丝,燎烧着隐隐喷发的恨意。 ----许百川,终于等到你了。 想到断臂死在血海里的陆璃,万箭穿心惨死在他脚下的常羽杰,那戎马半生大将军的双目,在最后一刻仍不甘地睁得老大。 上一世的叛徒,这辈子,他必当尽早诛杀。 他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危险的凶光,若有旁人在此时瞧见,定会被这气质温润的少年眼里赫然显现的阴狠和凶戾给狠狠吓到。 过了一会,他低沉出了声,嗓音阴沉,“冬来,走,我们进去。”他一敛袖口,遮住了长刀。 暗处的男人得到命令后利落地走出身后的阴影,他沉闷地一应。“是,主子。” 他身形无比高大,大半张脸隐在破旧的斗笠之下,男人微微抬脸,露出左脸处一道未痊愈的狰狞的疤痕。 两人悄无声息跃进章台楼的亭窗后,穿过脂粉气灌满的厢道,前面呈酒走着的小女郎被他击中脖颈,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男人撂倒了数着厢房的第四间,拿小刀破开最下的几层窗纸,两人向里望去。 厢房点烛,其里陈横华丽,那许百川站于前方不远之处,手拿蘸墨的毛笔,在一石龟上提笔作诗。 青楼的龟公躺在一边的长椅上,正抱臂垂头打着瞌睡,许百川的手下全在楼下,四处并无他人。 此为骑楼赛诗,青楼的姑娘看了来客作的诗文,若是觉得写得妙,便请进去,若是看不上,便直接拒之门外。 那许百川此时就站在影壁前,手中笔尖时顿时停,犹豫不决,墨头洇了水滴在毯子上。 许百川此时额头沁出汗珠,看那模样是被难住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陆景淮无声嗤笑,他摇摇头,目光冰冷轻蔑。 他身边侍立的刀疤脸的青年却早已按捺不住,抽出催了毒的箭弩,透着窗纸,瞄准了那人。 箭膛被捏紧瞄准,发出轻微“咔哒”的一声,而他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木梯,他猛地回头,人影微绰,那里传来几人正嘎吱嘎吱走上楼的声响。 陆景淮骤然按住他的箭弩,皱眉低语,“等等…冬来!” 他眉头狠狠一拧,只听-- 碰咻----- 他睁大眼睛,扯住身旁人的袖口,扯着那人带离了原地。 灯影摇晃,椅子上的龟公霍然睁眼,同时,厢房内的许百川撂笔转身。 箭锋骤然而出,烈烈有风。 拴红绳的投子直冲不远处而去,在半空划过一道迅雷流星般的弧线后,再精准地被射入不远处的一枚窄口倒耳的玉壶中。 少女拿帕子抹去细发间轻微沁出的薄汗,一小段白皙的颈子在日头下更显莹莹凝白,一礼后,走下场。 陆荣林当即拍掌大笑,眸里激动,她赞赏道,“妙极!谢家郡主,我从前真是错看你了!” 一众皇子也是眸中惊奇,陆尔雅率先起来拍了拍掌,笑得慵贵华然,“凝儿的投壶技艺又精进了不少。” 十三皇子拿着投子走上搭台,闻言,他瞪了眼方才下场着红色骑射服的少女,一边小声叨咕,“七哥真是……就这还精进?不如说是天差地别……何况不过只射中了倒耳壶,她还未赢我呢。” 十一公主闻言不满地叉腰,“小十三在那嘀咕什么呢,你别不信,今日我和谢家郡主必能胜你!”她拍拍谢婉凝的肩,“谢家郡主,你说是不是?” 谢婉凝闻声,捋着发丝一笑,“公主说的是。”她大着胆子,眼带骄纵,“一定能赢过十三殿下的。” 十三皇子轻哼一声,引箭搭势,一边抱怨,“你还真是老样子。” 她随着陆荣林转身,与身边那蓝色骑射服的少年擦肩时,点头行礼。 陆承宣捕捉到这一幕,他朗声,“六弟,该你投了。” 六皇子陆湶礼生性沉闷,也不爱说话,见她踩着裙角后身子猛然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他赶紧伸出手,让谢婉凝搭着自己的剑柄扶稳了,眸子里一片淡淡,“站稳了。” 谢婉凝稳住身形,赶紧一礼,“多谢六殿下。” 白凌霜仍穿着那身裙装,规矩地坐在亭扇下,看着众人视线都集中在那人身上,就连陆承宣也是。 她眸中的嫉恨神色一闪而过。 为什么这些人都看着她?明明自己才是女主。 她恨恨地咬了咬唇。 ※※※※※※※※※※※※※※※※※※※※ 九皇子陆景淮(目前重生后攒大招中)(神隐状态) 大皇子陆兖林 生母林氏端嫔(比较受宠) 六皇子陆湶礼 (皇帝最喜欢的儿子)生母丽妃许寒梅(年轻漂亮很受宠) 太子陆承宣 生母刘后(感情淡了不太受宠) 七皇子陆尔雅(雍王)生母温贵妃(挺受宠) 七皇子早早封王事出有因(后文会提不是bug) 第十四章 龟公被门外的动静声给霍然吵醒,匆忙起身打开两扇门察看。 谁料见,只是门外碧纱橱的笼子里的鹦哥大叫了几声,一边大力扑闪着翅膀,聒噪异常。 他擦擦嘴巴,赶紧关上两扇门回来,左右巡视一遍,又看了眼不远处一字未动的影壁。 见许百川还站在那里磨磨唧唧的,他不耐烦地压着嗓子道,“怎么,这都这么半天了,公子您还没作好呐?”眼带些许轻视。 许百川闻言尴尬一笑,执着笔一边点头哈腰,“还未好、还未好,劳驾再等等。”他慌忙扯出袖笼里的碎银,掩手边递了过去。 龟公眉毛一挑,收了银子又哼哼唧唧坐了回去。“大人快点吧,姑娘等急了,可就不见客了。” 那许百川拿着笔左思右想,突然眼神一亮,几下提好了诗,那龟公起身把诗给誊下来,正准备带他进姑娘的厢房里去。“公子请吧。” 突然外房的一道破门声轰然炸开,吓得许百川手一抖,急忙转头。 “吱呀”一声,雕花的扇门也被从外推开,一身靛蓝补子式宫服、腰着袖春革履刀的的男人带着一伙锦衣人闯进来,男人目光威严,一股肃杀之气凝在眉心。 来人的胸口锦衣上绣着飞鱼异蟒的复杂纹样,束脩身形高大,气势汹汹。 他瞪了一眼许百川,随后低沉地喝道,“督查院内接到消息,说你们葶花楼有我朝多位官员日日来此地狎妓,贪污官银嫖.色,即刻起封查所有院落,给我仔细搜!” 他大手一挥,身后手下立刻鱼贯而入。 那龟公听了自是一愣,当即上前一步,抱住那男子大腿,不住地开口哀求道,“…大人,大人,冤枉啊,我们这的姑娘只卖艺,不曾卖身的!” 男人听了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傲慢地指了指龟公身后,“休得狡辩,你身后的这个人,就是我朝官员,” 他上前几步过来,那许百川见状,吓得他摇摇头直退后,一不小心撞上了屏风,随后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许百川狼狈倒地,宽大的袖口被扑翻,从袖笼里掉出来一捆什么东西,吓得他赶紧伸手捂住,弓着身子垂着头,如惊弓之鸟。 靛蓝色宫服的男人上前扒开他的手,一把将东西夺过来。 举着手里被牛皮筋捆住的大捆银钞,男人垂眸,看着地上的许百川,他眼里似笑非笑,“许大人,您携几百两的银张来此地,看来,您不只是想听这里的姑娘吟词唱曲呀。” 许百川面如土色,勉强扯出一抹笑,抬头,眼中忽有厉色而过,“……钱督查,我出身江东豪族,阿姊又是当朝宠妃,我自然是出手阔绰。” 对方听后嗤了一声,毫不在意,只冷着脸命人将他架起来。 “我朝,太.祖皇帝在时就已下令禁止本朝官员嫖妓狎娼,带走!”他厉声道。 “钱督查,我并无……” “等通秉吏部之后,按例律处罚。”钱临冷冷下令道。 许百川耷拉着脑袋,仍心有不平。 在被督查院的人不由分说按着他的肩膀押下楼去、跨出妓馆的最后一刻,他仍不忘探回脑袋,半个身子僵着问站在二楼之上的钱临,“—----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告诉你的?” 他恶狠狠地问。 哪个人敢这么大胆,不怕得罪他的家族,不怕得罪他的阿姊丽妃,不怕得罪圣上最最宠爱的六皇子?! 许百川使劲挣脱了一下,没挣动,被男人的手下按着推搡着往外走,他一边转头,气得咬牙切齿,“敢做便要敢当,你且报上他的名字!” 声音响彻整个花楼。 “太子的鹰犬……是李元还是宋楼?又或是端嫔的弟弟?”他转脸张口质问,大声叫嚣不止。 钱临闻言冷笑,手指抓着腰间雕宝石的漆黑剑柄,一甩袖子翻栏杆而下,上前把他的头给猛地压了下去。 随后他冷冷地答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是本督查的犬子之劳。” “……你!”许百川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钱临重新走上楼,抱臂命令众人,“清查这里所有狎客身份,如发现本朝官员,一律带走处置。” “属下遵命。” 陆景淮与冬来藏匿于碧纱橱的上梁凹槽,左手按住方才射出的毒箭,他一双眼此时沉静地看着缝隙外,那站于门外那一身飞鱼服、正负手而立的男人。 手指微微握紧,少年的眼眸微沉。 他是……钱之涯的父亲,大梁銮仪卫的总领,督察院幕首。 钱临,他为人刚正不阿,公正严明。 在前世,钱临就颇得他的赏识。 只可惜上一世陆承宣在杀了他后,这人,多般也活不太成。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毒箭,陆景淮在心内无声叹了口气,心想他来的可真是时候。 罢了,就先留着许百川的一条狗命。 而侍卫冬来静静地悬在梁上一旁、少年的身边,他低眉顺目,此时眼里带着愧疚。 他同少年一同扒着梁,看向那人,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感激和景仰。 那日二皇子发动松阳叛乱,大军顷刻压松阳之境,他身为二皇子重臣部下之子,家族危亡,他曾一度深陷险境。 是梁下的这个飞鱼服男人带兵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 那时他满身血污,捡回一命昏在血海里,随后又被陆景淮出手救下。 这个男人和主人一样,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如今钱临之子已经为主子效力,不久之后,他相信钱临也会被陆景淮给招安。冬来想着,目光热烈地看向一旁的少年。 而陆景淮心内,他自然也是这等想法,他抬起眼睫,和冬来对视了一眼,两人望着下方那人,目光愈发灼热。 而对方似有所感,钱临猛然间抬起头看去,他目光如炬,厉声喝道,“谁?!” 碧纱橱外此时一片寂静,上梁那处也空无一物。碧纱橱内挂着的鹦鹉“哇哇”叫了几声,鸟笼摇晃了几下。 “……”走出后再察看,见也是空无一物,身边的手下见此,纷纷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大人?您在看什么?” “…无事。”怀疑是自己多虑了,钱临负手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命人在每一间厢房的大门处贴上封条后,他反身下了楼梯。 陆景淮同冬来撤出那花楼,悄无声息地上了后院的马,扬鞭时他暗自忖度:许百川是丽妃的弟弟,丽妃所出的六皇子,没多少城府和太多心机,上辈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扳倒。 这六皇子,倒是比那生性多疑的大皇子,要更好利用一些…… 若他以后做些什么事,杀了什么人,却被传出是六皇子手下的党羽做的,再被宫里那群心机深沉的女人和梁帝,给知晓了…… 他倏然扯开唇角,眼帘泛起阴冷的亮光。 陆景淮望着许百川被押送走的那辆官府的马车,他无声地笑了。 -----那不是,就很有意思了吗? ---- 皇宫阆苑,秋日猎场。 宽阔广远的射猎场上鸟鸣清脆,晴空烈阳之下,侍卫仆从恭敬而立。 搭台之处,设立装满箭簇的箭囊,不远处,正前方的十几个实心红芯靶子横陈一排。 几米开外,有一红色骑射服的少女,腰系银链,脚踏白底黑靴,她手拿一把雕银镯金的长弓,左手引箭,姿态翩然而立。 少女腰身纤细,身姿挺拔,翻领骑射服衬出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她的额前束着金丝祥云纹的抹额,鲜艳的下摆被风吹得烈烈翻涌,少女束袖下的纤细手腕绷得笔直,杏眸一片认真之色,凝视着前方的靶心。 她眸光灼灼,瑰粉的唇瓣此时微抿,少女手中的弓弦缓缓拉紧,一只杏眸微眯,手中微动,好似在瞄准。 搭台外,太子陆承宣站于此,面上无波,眼睛却一眨也不眨,他负手静静看着那红衣少女。 少女那张明艳的小脸在日光下被熏染得腮晕潮红,杏眸熠熠生辉,薄淡的樱唇轻抿,一双细淡的蛾眉上挑,姿容华贵无双,无端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头绸缎似的乌黑长发用紫玉发冠高高束起,尽显妩媚和洒脱,拉弓搭箭的姿势也无比流利,纤细的手腕皓白洁净,此时她手中的弓弦震颤,箭弦正蓄势而发。 他心下微微一动,陆承宣一时不禁屏住了呼吸。 她比那日在王府里……甚至更好看些。 “殿下……” 一声呼唤让他回了神,陆承宣转过头,见不远处的白凌霜抿唇正一脸委屈地看向自己。 陆承宣心里一窘,他别过头去。 为了补救一般,他轻咳了一声,陆承宣温声道,“白姑娘,你可擅射艺?若你愿意,我一会便教教你。” “凌霜谢过太子殿下。”白凌闻言咬了咬唇,待行礼之后她转过脸看向场内,手指攥紧,心中愈发嫉恨。 硕大雍容的扇遮下,陆荣林脸色满是期盼之意,她一边兴致颇高地转头,冲身旁的兄长问道,“七哥,你自小同谢家郡主要好,她的箭术如何?” 又看着远处那少女无比娴熟地引弓,不等陆尔雅说话她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轻快道,“看着便很好呢,说不定能射中靶心。” 六皇子原本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弓弦,听了她的话,他原本淡漠的模样微微一顿,随后也抬起了眼帘。 谢家郡主婉凝……他之前从未见过她的射艺。 他于是遥遥看去,浓密的长睫微垂,目光微凝。 而射猎场上那位备受瞩目的红衣少女,此时眯着眼睛,寻找靶心,静默后她霍然松开了手,那箭簇于是“嗖”地被射出。 几人见状,纷纷拉长了脖子,去仔细看正对她的那扇箭靶。 ……箭呢?? 不仅正对的那个靶子上没有,就连周围的几个也没有。 射空了? 陆承宣眼睛一抽。 陆湶礼眉头一皱。 陆尔雅的笑容微僵。 白凌霜暗暗窃喜,目光轻蔑。 切,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而少女却丝毫未察觉如何,放下弓箭,她反而语气雀跃道,“我没射空呢,真是太好了!” 众人只好往旁边的靶子一一数去,终于在最外围的那一个靶子上,他们看到了白羽毛的箭簇。 箭被射扎在最外围的那一圈的边缘,还在摇摇欲坠。 “……” 第十五章 十三皇子一起身,孩子气地瞟了陆荣林一眼,语气说不上同情还是怎的,“我赢定了。” 后者瞪了一眼他,不情不愿地把一整套琉璃头面的彩头,给让了出去。 陆湶礼抬手整理弓弦,突然开口,“荣林,彩头先放着,胜负未分。”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抽出箭筒里一支长箭。 陆尔雅则懒洋洋地睨他一眼,继而抱臂轻笑,“凝儿能射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记得十三弟第一次射箭时,连靶子都没中吧?” 十三皇子:“……”有被冒犯到。 大皇子见状,朗声一笑,“七弟,小十三也是你弟弟,你再这样厚此薄彼,十三弟可要哭了。” 陆尔雅又瞥了一眼下首坐着的白家女,眼中冷淡,“何况凝儿容貌无双,自比旁人出挑太多,比起娇弱无力的美人,还是凝儿更得我心。” 白凌蒙了吧唧地抬起头,也不敢插话:……这话她怎么听着哪里不对啊? 众人默。 ……要说还是这雍王嘴巴毒,刀刀要人命。 陆承宣见白凌霜眼含窘迫,不知所措着,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谢婉凝已撂下弓,朝这边快步走过来了。 陆湶礼正好也向搭台走去。 少女身轻如燕,她一下子跨过了搭台,再次与六皇子擦肩而过时,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去路。 一身靓蓝色圆领骑射服,腰身劲瘦纤细,铆钉漆黑的蹀躞束带环住。 少年略微抬眼,待她眼含疑惑地看了过来,先是轻轻淡淡瞥了谢婉凝一眼,压下扇面昳丽的细腻眼帘。 他语气平淡,“……母妃说她明日想见你,宝璋郡主。” 丽妃? 哦,丽妃,是她姨母温贵妃的手帕交,更是刘后和陆承宣的对头之一。 往前原主谢婉凝每到一次丽妃的承恩宫,就是坐上一会,那刘后都要忧心地吃不下饭。 但丽妃的儿子六皇子得宠,暂且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势力,原主一心喜欢陆承宣,倒是和陆湶礼没什么感情线,她想。 谢婉凝脑内风暴了一会,她又赶紧缓过了神,骄纵的眉眼随后落在对方身上,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傲慢地答道,“---知道了。” 得到回答,那人面不改色地颔首,提弓而过。 而陆承宣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眸里闪过一片阴沉,面上却笑着,一边带着白凌霜上了不远处的搭台。 教她拉弓引箭,俯身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一时沉醉。 还未过多久,白凌霜红着脸想将手搭在男子握着的弓上时,就被一把推开了身子。 陆承宣一愣,随后他不悦地冲一旁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眼前眉眼骄纵精致的红衣少女,正冲他骄矜不桀地抬了抬下巴,一双杏核眸子却直直射向身边的白裙女子。 少女的嗓音如坠银铃般,“太子殿下,你这般可不太合礼数,就由我来替你---教白姑娘吧!” 她一把拉过白凌霜的手腕,将其带到一边,就此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眼中似乎着实泠然,漂亮的薄唇扯开,少女的话里遂有几分微小的妒志。 “殿下还是回吧,至于白姑娘,你不会介意吧?”语气自傲,娇而带着莫名的威胁。 陆承宣错愕,随后心下又顿时了然:……呵,这女人果然是放不下他。 之前的那些种种,谢婉凝故作清高脱俗、妆容大变,对他视若无睹,果然都是她故意装出来,以吸引他注意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便飘然了些,陆承宣故意冷脸不悦,低声训道,“放开,何曾这般不知礼数了。”说完,他又去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眼前这娇媚少女听完,她眼含不甘的神色,谢婉凝又很伤心似的,抿抿唇,蛮横地抬起头看他。 “殿下,宝璋都是为了您……!” 他彻底放了心,冷言一句“不必!”陆承宣故作生气地拂袖转身,大步走了。 白凌霜哪肯和她待在一处,见身边那人走了,她急急迈出两步,期期艾艾唤道,“太子殿下——” 娇声未完,半途被少女蛮横拽回,“白凌霜,人贵有自知之明,”待太子走远,谢婉凝俯身凑近她,幽幽道。 “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是什么身份,你也巴巴地往上凑,你配吗你?”妙语连珠一顿怼。 谢婉凝满意看着自己的非ooc值,直接加3。 系统给她打气【加油,继续气她,把人设值加满,就能解冻人设限制了。】 白凌霜听了,她无措地咬着唇,气得身子微颤,“你你你……” 脸色微微发白。 而眉眼张扬的少女抱臂,谢婉凝斜眼睨她。 她美艳的小脸微扬,“你什么你,”她傲慢不屑地挑唇一笑,杏眸里是显而易见的轻蔑,“果然是小娘生的,这么不懂身份尊卑。” 白凌霜气急,身边丫鬟见状赶紧扶住了小姐,垂着头,一边低声恨恨道,“郡主您倒是身份高贵,可还不是被太子看不上眼……” “大胆!”她扬手作势要打,吓唬得白凌霜挡在丫鬟面前,倔强仰脸,眼里直冒泪花。 轻嗤了一声。 谁料这跋扈的少女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扭头回了扇盖下坐着,留白凌霜一人在那胸脯起伏。 白凌霜被气哭了,她左顾右看,期盼有个人能看见她方才被刁难。 而一众皇子公主,此刻远在场内投壶射箭,没人注意这边。 她又看向四周,身边侍立的宫婢们也只是低眉顺目,视若无睹。 郡主跋扈骄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留在原地的白凌霜看着少女的身影,她气愤地咬紧唇紧抠着手,怄极了---- 果然是恶毒女配,见太子和她亲近,就又开始欺负她! ……这种女人真是讨厌! 她嘤嘤哭了好久,拿帕拭着泪,丫鬟米儿见了赶紧安慰着她,“姑娘,我们以后躲着宝璋郡主便是了……” 白凌边哭却心里想着,这口气,她日后一定要还回去。 谢婉凝下了搭台,回扇遮下,一阴凉的软椅上落座。 表面凝着一副傲慢矜贵的模样,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这种打脸白莲的感觉,不要太爽。 陆尔雅神色淡淡地看过来,“倒是没下去手。” 谢婉凝故作骄纵,理了理发鬓和耳坠,不屑嗤道,“我嫌打她手疼。” 他狭长的睫羽微垂,最终轻笑一声,便起身下去投壶了。 谢婉凝见状,松了口气。 若不是系统方才提示她,恶毒女配不能ooc,否则原恶毒人设值会掉,她才不会做出那种痴迷嫉妒的神情。 只是为了维持“原主正疯狂心悦男主”的原人设、不让npc们起疑。 表面装成痴情女炮灰,实则气得牙痒。 他明明不喜欢原主,却离不开她,他借着她家势力登上王位得了势,反过来,把嫡妻一族赶尽杀绝。 当时,《凤来有仪》这个古早小言文在网上很火,被xx文学网的论坛建起了高楼,讨论热烈。 小说作者嗜爱君,在其连载文的情节写到“谢婉凝被陆承宣给抄家灭族、白凌霜和男主男二男三纠缠不清”的剧情时,读者的情绪一下子被掀到了最顶点。 文学网论坛足足二十页的帖子里,一水的网友全是骂男主渣、女主贱的。 其中,陆承宣扶妾室上位,杀手足养奸臣,得位不正。 反倒是其余的几个男配形象塑造得很是出彩,结果全是被女主发好人卡的存在。 这种渣男只适合当个工具人,在现实里,像陆承宣这种pua她的渣渣男人,滚得越远越好! 她倏而皱起眉,谢婉凝实在想不通,像陆承宣这种人,他凭何最后能当皇帝、娶美人、坐拥天下。 而同时,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陆承宣是主角又如何?她就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登基吗? 况且陆承宣在前期弱的一匹,若不是原主的家族一直帮他,一群手下也精明能干,他最后哪能如此风光? ----她何不如,借此自己手里握着的一切,投靠别人,扳倒他? 身侧的侍女为其手心端来一盏酸梅茶,而她却侧身而望,目光微灼。 见远处的少年正缓缓拉弓,眉目淡而锋,他倏然松开手,弓弦猛颤。 十三皇子失望的声音远远传来,“啊,又是靶心,行吧,六哥你赢了。” 远远地看到他颔首,下颌的线条流畅秀美。 又是十三皇子郁闷至极的投来一问,“……不是,六哥,你又不给十一皇姐,要这头面拿来做什么用?难不成送给丽妃娘娘啊?” —— 少年身上那身靓蓝的骑射服被劲风吹得翻涌,陆湶礼却侧身迎着她的视线远远望来,漆黑的眸子深远。 她一怔,端茶的指尖磕在桌案,突然手指一凉,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谢婉凝低头一看,竟是那套被当做彩头的华贵漂亮的琉璃头面,此时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她侧边的桌案前。 谢婉凝看了眼放在锦缎上的华贵头面,静默良久,她又一次抬起眸。 挑唇,冲他嫣然一笑。 ※※※※※※※※※※※※※※※※※※※※ ———— 为什么不收藏嘤! (猛女跪地哭泣) ∠( ? 」∠)_ 第十六章 街上人头攒动,来人只轻慢地扫了来人一眼,随后懒洋洋地转身,“跟我来。” 他的身子拐至一条开阔的甬道,随着前头引路的王府下人走,一身白衣的少年负手曳琴而走,冠发容貌皆俊秀,他漆黑的睫羽微垂,眼帘略微向下。 陆景淮漠然数着脚下一处斑驳的青砖。 二十四块 ,二十五块。 三十六块处缺了一角,青靴踏过,他月白的衣摆擦地。 抬眼远望,这片尚未被禁军铁靴刀刃踏破刺透的王府外砖路,每日经下人洒扫,兰亭内栽名贵美竹,透着丝丝的奢靡之气。 高耸的院墙边响起翠鸟的鸣叫,他漫不经心抬起眼帘,再牵着目光,冷漠地看向前面那人。 前头那个着褚色衣衫长一副薄眼皮的小厮,似是个在府邸里职级略显高些的,即使是收了他和冬来的银子、受了安排好的线人委托,那一双单薄的眼睛也总翘到天上去。 此时慢悠悠朝其转身,轻慢转来眼珠。 三百一黑,话如落字。 极不舒服。 “今儿瞧公子您这一身的打扮,倒是体面得很。”再一开口,官腔浓郁,贬气十足。 顿了顿,紧接着抛来了一记眼白,“可惜啦,就是之前再煊赫富贵,以后也得和我们这些下九流们共事。” 而他维持着温润秀美的样子,陆景淮此刻微微牵着脊背,把唇角的笑抿成柔和谦逊的弧度,即使身后的侍卫握紧了袖口的短刀。 而他依旧面不改色,陆景淮只淡淡微笑道,“大哥此言差矣,同是一份营生,何谈下九流,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他缓缓开口的时候,清风撩起了淡色的衣摆。 他那双眼睛好看得紧,丹凤形文雅又黑白分明,配着出挑的长眉和琼鼻,薄透的唇角微挑,可当真算得上是唇红齿白、天人样貌。 这份样貌落在旁人眼里,纵是再低谦温润,一身白衣缟素似的,瞧着落寞修长。 容貌清而纤瘦,只堪堪绘成一家道中落、纤细薄弱的落魄美少年的模样。 他自然明白,出身世家之子,自小拥着泼天富贵。 往后一旦跌进了深泥厚淖里,被作践的,就越是狠。 薄眼皮小厮鼻孔里一嗤,纵是知晓这些的。于是他转过脸,虽是仍怠慢着笑,“您通透,得,先给您赔个不是,” 他将其引到朱红的府门前,俯身给他指了指那门扉,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小的叫王七,往后您弹琴若得了王爷郡主嘉奖,可别忘了我。” 他垂下眼睫,半晌应了一句。 陆景淮望着眼前的大门,等了一炷香后神色依旧淡然,身边的冬来已是不耐,他上前一步沉声问,“到底何时才能开门?” “且等着,这才几时!”薄眼皮小厮撩着眼皮训道,“干低贱营生的,只得主人开了门,认清了脸,才能进!” 三人在门外等,最后直至天光大亮,日头升到三竿,眼前繁复巍峨的王府大门从里被“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青衫的小厮和跨篮背袱粉衫侍女们紧着步子,纷纷自两侧的偏门处鱼贯而出。 薄眼皮小厮灵活地蹿进门里,不一会,陪着一个胖态的老管事边低头哈腰地走了回来。 打量许久,下了台阶。 那老管事拿着簿纸冲他一扬眉,粗声粗气地问,“江景淮,从博陵来的?” 他收紧细密的睫羽,少年微垂身子,一边恭敬地颔首,“正是。”举止从容。 “家道中落,父母兄姊皆死,唯自己空有一身的琴艺,故来此投奔?” “正是。”他从袖口拿出户籍文纸,复又垂着眼帘递了过去。 问了不少后,那胖管事和王七附耳嘟囔几句,又瞟他几眼,随后冲少年一扬手,“……进来吧。” 他从偏门进去,又跨过一扇中门,往里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永安府邸中偌大的门厅。 狰狞裂口的门墩狮,雕花的玉柱栏廊,一只模样温驯的白绒细犬正趾高气扬地迈着四条短腿,大刺刺行在最中。 小犬被左右仆从小心地避让开,一众奴婢仆妇们与其单薄的白衣穿行而过,嘴里低声着“郡主养的小主子,近日偏爱食肉,长了牙溃。” 就要走过时,陆景淮伸手,理了理衣袍。 偏那条狗见了,直直朝他奔过来,嗅着少年的衣摆扒着爪子摇头晃脑,张口咬上他的靴子。 这可吓坏了身后牵着狗绳的小婢女,“公子小心……” 胖管事皱眉,“长了牙溃?还不请个郎中看看,郡主爱犬,你可得小心着些!” 王七挠肩,一边瞥了身边的白衣少年一眼,冷道,“咬就咬吧,若它扒着你不撒手,你就得把靴脱下来给它玩。” 他径直走过身边,狠狠撞了一下冬来和他的肩膀,嗤笑了句,“这地方,谁得宠,谁就是主子。” 谁是主子,谁就身份尊贵。 低贱娘生下来的皇子,也是低贱。 他顿了顿,随后便将视线冷漠地落下来,“……是吗?”声音冷淡。 那衣摆下的畜生终是对他的靴子失了兴致,嗷嗷地扭头扑向了另一人,牵狗绳的女子狼狈被它拽着往前跑。 “哎呀!”小婢女急匆匆拽着绳子,跑远了。 陆景淮看了那狼狈的身影一眼,默念着方才涌上心头那句话,那是被刘后指着鼻子骂过的话。 他低哼了一声。 他袖子下的手指便慢慢地收紧了。 谢婉凝……唇角轻轻萦绕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倏然低下了浓密寒鸦般的眼睑,明润的眸底显露浓沉。 ……他不想让太子这辈子太好过。 前世,那陆承宣最大的靠山便是永安王和温家,皇子笼络了猛将王侯和富可敌国的豪族,至群臣顺势投其麾下,就相当于执掌了半壁江山。 -----于他陆景淮上辈子夺嫡得位,带去了极大的阻力。 说到底,若温家和谢家失了这唯一的嫡女谢婉凝,刘后渴望接他们的势东山再起的野望落空,陆承宣又当如何自处 ? 怕不是,被其余皇子按在泥里打。 他垂下眼帘,想到这无声痛快地轻笑了起来,陆景淮渐渐起了微妙的杀心:反正这女人最后也是落得一个死,也从来没见过他。 他倒不如让她更早地解脱了,免了她遇人不淑、一族日后接连遭灭,万贯家财落入旁人囊中。 他于是展了眉,一边背着琴不紧不慢地走。 将目光落在领他去琴乐馆的胖管家身上,眼前视野便不自觉变得飘忽起来。 让他想想,该如何做--- 就在此时,雕梁画栋的长廊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的女音。 “---奴婢家仆就地避路行礼,郡主此番外行!” 远处的廊阁挑起珍珠织成的帘子,年轻仆人们低头引路,抱扇端案行于前。 一顶华贵缎面的轿子从里缓然现身而来,绣着锦狄麒纹和西番莲纹的缎子夹金线勾勒,瞧着便重而奢。 轿顶是一颗极大的夜明珠,就是在晴日里也粲然发亮,晃了人的眼睛。 就在此时,他身边的王府仆奴们尽数退到两侧,纷纷恭敬低身,陆景淮随着这人群后退了几步。 胖管家粗声粗气道,“低头!”说罢他也躬下.身,垂首侍立。 陆景淮看他一眼,没有照做。 他反而倨傲地仰着脸,在一群恭敬低头的奴婢中,目光遥遥望去。 透过那层细若缠丝细亘的浅浅薄纱,妄图窥见那里头的人。 ——宝璋郡主谢婉凝,谢氏王公的独生嫡女,生于元康三年,卒于元康二十年,脾性.骄纵跋扈,曾位及太子正妃,后未受封后而被废黜,全家抄斩。 谢女,姿容明艳妩媚,生来尊贵如宝。自小长于内廷,美人生桃脸杏腮湛然若神,如九天神女。 妆成华裙着玉琤坐轿巡街而游,为天下美人秋娘而妒。 陆景淮想起先前在野史里,看到关于这女人的形容,微扯了下唇角。 在旁人投来目光之前,他先一步微垂脸,待那轿子被抬着走近跟前,甫一抬头。 轿子近在咫尺,细风骤然略过,侧面薄纱的轿帘被吹开,他的眼正好落入其里,瞥见轿子中一双华美的明眸。 恰是对方的细腕拂开了曼帘,谢婉凝向外不经意地一望,一片白衣映入眼帘。 那一群恭顺低眉的仆从中,那人却锋着下颌、正直直看她。 两人双目对视。 错愕一瞬,吓得轿子里的娇人惊了手中的圆扇,她又撩起帘子,杏目瞪过来。 ……江景淮? 她一愣,一抬手挥停轿子。 —— 咚—— 小轿落地,纱帘微起。 管家连忙上前。 问完详情,少女悠悠开口, “你就是新来的琴师?” 扇子遮住少女娇美的面容,珠帘微挑,她打量他。 不远处的乐馆里一阵缥缈歌声随风而来,唱着曲变谬的凤求凰。 正是那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是个好曲,也很应景罢。 陆景淮笑了,下颌微抬,向轿里的少女,俯身行了一礼。 纵是心中冷硬如冰,他也硬将唇角变作一抹温润的笑。 “景淮,见过宝璋郡主。” ※※※※※※※※※※※※※※※※※※※※ 七夕快乐。 伸出希望被养成的小jio,想要收藏嘤嘤嘤 第十七章(捉虫) 承恩殿,波斯进贡的孔雀羽毯自外殿延伸至内里,照透微暗的殿内。 两个侍女依次将旧的香盘换掉,合上炉盖。 芭蕉扇轻打挥风之间,沉水香的气味盈满殿内。 “都命人安排下去了?”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回娘娘,都办妥了。” 闻言,丽妃傲慢地颔首。 她略微拢了拢缀金丝衣衫,脸色微冷,眉心点的红黛微蹙着,此时女人神色略显倦怠,她将手中掐着梅花的折信看后半掩,后递给了身边掌香的侍女,被剪碎、扔在香炉里一一烧净。 “宋家那位嫡子呢?至今仍未找到吗?” 见人低头告罪,她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底下人是怎么办事的,”说着便端起茶盏,沏盖饮了一口。 “娘娘,虽是提前同昭狱那打了招呼,但陆大人此番怕是也要受个两三天的罪……”有侍女此时上前,犹豫片刻,她蹙眉低声语道。 “钱临和其子钱之涯,严苟且死板,又是圣上的忠实后卫……恐怕不能为我们收买,若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奴才们实在怕那些狱卒们会误事……” “当哐”一声,茶盏被她狠狠撂下,“告诉他们收了银子就把手脚放干净些,我弟弟若在那遭一点罪,本宫绝饶不了他!”厉声道,她眉间的厉色初现。 “那个宋家的嫡子也给我派人继续找,早知他躲在京城里,怎能说跟丢就丢了?!一群废物!” 丽妃扬眉又斥。 众人默然,纷纷低眉不敢言语,似乎连那缕缕白烟也被这喝声嚇得一滞,凝滞了些。 焚烟自镂空香炉袅袅冒出,随后被合拢了盖子,白烟消散。 正巧,有人此时于宫苑外的廊前探进头来,随后遥遥传来一声拖长的通报----“宝璋郡主到----” “---丽妃娘娘可在?” 忽然,如雪泠般矜持曼丽的声音脆生生地掷落。 自远处殿外的羽毯处骤然响起,随后伴着细碎的脚步声翩然而来。 宫门外两侧的侍女向来人低身行礼,而雍容宫装的丽妃许寒梅闻言,她正从贵妃榻上微倚起身子,身侧侍女得了眼色,起身将香炉的火灭小了些,挡住香炉后恭敬侍立。 拢了榻上信笺一划扫至软枕后,丽妃许寒梅抬眼,她理了理衣衫,不紧不慢地向外望去。 眉间的厉色瞬间收了个干净。 宫苑外,姿态贵然的少女跨过横槛款步上前,她着一身镂金挑线宝香花纹盛装,飞云髻上垂珠饰玉,乌黑鬓角凌然挑起,宛如一株翩然傲视的雪梅,巴掌大的小脸微抬,大而圆的杏眸明艳生姿。 再细看时,那一双秀气的细眉却是上挑的,眉眼间的傲气尽显。 倒还是从前那个娇蛮的美人。 丽妃仔细端详着她,一开口,一张红唇挽成花,语气竟是甜艳亲昵极了,“可算盼来你了,快过来!本宫可真是等了好久。”摆手向自己,殷切地唤谢婉凝上前。 少女抬眸,她适时垂首而微礼,眸光华然,泛着微微的凌光。 “----丽妃娘娘安。” 她起身敛裙袖,微微仰脸,端的是不失礼仪和王家体统、王府贵女的矜贵骄矜。 “我来迟了,娘娘可会怪罪?” 少女开口,嗓音甜沉。 丽妃眯起一双明眸,听了,白玉瓜子脸笑盈盈地向她,“知道宝璋一早就回来了宫里,却只顾着看望你的姨母,不早来看看我这个“姐姐”?” 丽妃许氏年小温贵妃三岁,传闻二人本为闺中密友,这些年皇后与贵妃私交好了些,两人关系便淡了。 而谢婉凝幼时耍玩,不经意溜到了当时还不是丽妃的承恩殿内,对着那时还是才人的许寒梅,觉着她新奇美丽,张口便是一句甜甜的“姐姐”。 为此,长大之后,丽妃时不时拿这件事打趣谢婉凝。 此时,她眼含调侃之色,说罢细看少女的反应。 谢婉凝凝视眼前曼丽动人的妃子,那张即使快至三十五岁,却也如花朵般娇艳的脸,少女倏而展眉一笑,眉间万般风情,“娘娘说笑了,我这不就来看丽娘娘您来了吗?” 她略一扬手,身后的仆从送上早就预备的几方端案,上面呈着三个小巧细致的云纹锦盒,和两个散发幽香的五彩琉璃透瓶。 打开锦盒,一阵清丽好闻的鲜艳果香溢了出来,“此物为茶树琼鹅梨面脂。” 镶宝石的琉璃透瓶流光溢彩,瓶中正凝着剔透的软花瓣,“此为月麟樱避寒香。” “宝璋也给公主备了一份。”端案的奴婢被唤上前来,“送给公主的,是沉光熏肌香。” 丽妃素来爱美,闻声,她的手指抚摸着锦盒里的小瓶,好似爱不释手,当即便笑着命人上前,一一收下,“真是精致小巧极了,那本宫替荣林先把它收了,改日让她亲自去谢你。”说着,眼睛眯成一朵妩媚的花。 “是。”之后两人坐下,提及了不少琐事杂林,虽是数月不见却仍是热络,忽而丽妃捏住身边少女的胳膊,俯下身来,少女一惊,“……娘娘?” 而丽妃冲她眨了眨眼,娇曼的身子向其骤然凑过来,随后她悄悄压低了声音。 “宝璋,你觉得本宫儿子如何?”她娇滴滴地开口,妩媚的眉尖舒展得妍丽至极。“够不够娶你,做他的正王妃?”她按住少女的手腕。 少女手一抖,手里的茶差点洒出去。 她眼帘微抬,目光狐疑不定。开口,声音有些不稳,“娘娘您这是……何出此言?” 丽妃眯着眼笑而不言,不知其意,她只得硬着头皮,“六皇子天人之姿,尊贵无比,宝璋不敢攀---” 话还未落,耳边那如妖魔似的防ooc警告声骤然响起,吵得她的脑袋巨痛无比。 迫于ooc的威胁,她只得又赶紧改了口,正色道,“娘娘慎言,我并不喜欢六殿下。” 倏而她的语气变得倨傲冷淡,末了还加了句,“娘娘您也知道,我只喜欢太子。”她垂眸,似是很不悦丽妃的言语,昳丽的面容冷了冷。 丽妃却是笑,松了她的手后曼丽地坐直了身子,声音慵懒温淡,“玩笑罢了,不必在意。宝璋,来陪我下盘西洋棋吧。” 白棋落下,马走迅疾,望着眼前ooc值已经跌到个位数,她心中长草,心思飘忽。 一不留神,就被吃掉一子。 丽妃抬眼睨了她一眼,“怎的分心了?”她眼波一转,“莫不是因我方才提了礼儿?” “娘娘说笑了,”不怎么专心了,她一边打量着水晶棋盘,脑子里却浮现出她今日出府时的情景。 那人白衣清冷,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背上一把檀木古琴,背脊挺得笔直。 他在廊芜下负手而立,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淡笑,视线落过来,眸底一片漆黑缥遥。 她悚然一惊后命人挥停轿子,谢婉凝一时诧异不已:这个人……他不但没有死,还真来了她府上? 而那人向她微一颔首,声线恬淡,“宝璋郡主。” 可……怎么会这样? 她向系统问话,得知它查询后却无发现任何的异常,一切平静。 她在轿中静默了几许,一把团扇遮住脸颊,谢婉凝起身再一次撩开轿帘。 晨光微熹中,她一边居高临下地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叫江景淮的少年 颜如舜华,冠玉白肤。少年的睫毛很长,墨眸平稳温淡,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却无比勾人,薄唇抿成漂亮的弧线----他真是长了张极为矛盾的美人俊脸。 端着下颌立于廊下,既清冷又引人注目,是寡显的少年颜色。 行礼周全,风姿翩翩,旁人挑不出错处。而她却突然不悦了,谢婉凝在轿中向其一挑细眉,娇声质问道,“旁人都知,方才见到本郡主的轿子要侧身、低眉垂首为我让路,而你、为何不做?” 她杏眸一扬,诘问般为难他似的,众仆从微微一愣,二十多个人的眼刷刷看他了过去。 精致的扇尾轻抬,转眼被跨出帘外。 扇面抵住少年纤细华美的下巴,她轻微施力。 “回答我。”她焦躁了些,又将扇子轻抬,“来了本郡主的府邸,即使是琴伶也该守这的规矩。” 她眼见少年微微一愣,随后抬脸望她过来,眸中在一闪而过无措过后,他死死抿紧了唇。 “……” 好奇异啊,看着这人,她突然心想。 这双如墨般的清冷眸子被欺负而变得委屈起来后,竟是这般的好看。 她错不开眼睛了。 ※※※※※※※※※※※※※※※※※※※※ 女鹅他们有交集了可以搞对象了嘿嘿嘿嘿嘿 谢婉凝:救命麻麻这里有人天天劝我早恋!(瑟瑟发抖) 陆景淮:?(亮出四十米大砍刀边挑眉)我看谁敢? 六皇子:……阿嚏! 想要被收藏嘤嘤嘤 第十八章 偌大繁华的廊芜静了静,有王府仆从此时微抬起眼帘,恰巧瞧见那轿中的尊贵少女正微微扬脸,杏眸挑着,下颌的轮廓显得锋傲且漂亮逼人--- 人们见着,不禁纷纷心生好奇:宝璋郡主这是……? 用扇面挑起了人家的下巴,那人白松般的身子淡然立在轿外,他正被强迫着,随她的扇面缓缓抬起脸,少年敛眸,长眉平直,薄又透的唇抿着平顺的弧度。 打眼,是个年少芝兰般的琴伶,倒是好模样,听闻还是世家出身。 月白团领修身合贴,洁白无暇的月白衣摆被风吹得翩然纷扬,向后掠去。 微微垂首,漂亮的眸子清亮淡薄。 ---真是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谢婉凝想,娇媚的眼眸微抬,捎上些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慢之意。 眼前的白团子“彭”地一声跳出来,落在她膝头发布了“保持人物非ooc”的警告。 【请宿主注意!】 望着不断跌破至负数的ooc数值,她暗自咬了咬牙,谢婉凝低声质问。 【我不是刚欺负过白凌霜吗?为什么我这积分还是这么低?】她郁闷地要扯头发。 她这才了解到,原来如果人物出现ooc会附带惩罚机制,上一次是她头疼欲裂、警报频响,听说还会有电击惩罚。 她顿时有些抓狂。 【我们还没绑定时,你把剧情改得太多太歪啦,宿主,这很容易ooc的。】白团子无奈道,【没办法,你先再欺负欺负别人吧,这是目前最有效能加回分的方法】 偏偏那抹白色衣角无比扎眼,此时他还不合时宜地撇开了头,抵着下巴的扇子就此失了力道而腾空。 她的手指惯性落下,险些碰到了一旁坚硬的廊柱。 【眼下这不就有一个撞枪口上的?】白团子提醒她。 一转眼,她心领神会。 谢婉凝立刻转头,向其嗔瞪了过去。 “你敢躲我?” 她启唇,将语调微扬,拧着精致的长眉,拉长的尾音带着些许不满。 “哗啦”一下她合拢了扇面,精致的刺绣扇羽被收回手里。 “您之前……对我,”他开口,很轻地道,“……不是这样的。” 少年漆黑浓密的睫羽微敛,如寒鸦振翅,语气因她孑然不同的态度,而暗含了淡淡的诧异。 谢婉凝瞪他,眸里一瞬的无措被迅速掩盖,她傲慢轻叱道,“笑话,你何时见过本郡主?” “……” 身边侍从低眉顺目,一片静寂。 她看着他,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颇为娇蛮矜横,“如何,江、二、公、子?” 又看见红的ooc数值往上蹦了一格,由2变3,又变4。 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闻言,他抿唇,漆黑的双眸微闪了些。 “…恕景淮唐突,冒犯郡主,敢问郡主您……要如何罚在下?” 良久开口,喉咙骤然被压低,少年的声音有些微颤。 在看不见的隐秘袖口,他悄悄握紧了一把冰凉的刀刃。 精致的眉宇掩盖了心底逐渐蔓延的寒霜,江景淮则不可置信了一瞬,竟是暗自笑了:……她活腻了么? 有仆人在旁煽风点火,“这人新来的,实在不懂规矩,郡主您待如何?” 哦,按照目前的这种走势,她要罚人了。 “我待如何?” 于是她咬着字眼,慢慢重复了一遍,眸中有戏谑一闪而过,道,“长得倒是不错,是个色艺双绝的琴伶呢……”声音娇肆。 眼瞧那少年耳露难堪的一抹红,这下,她的人设值直接由4变成10。 谢婉凝的眼睛顿时一亮。 ---哦豁哦豁,这个人欺负起来,她的防ooc值竟然涨得这么快?! 要知道白凌霜之前被她气哭,也不过才仅仅涨了五分而已。 她一时悻悻然,谢婉凝一边打量着江景淮,心里起了什么念头似的,扫了一眼对方背上背的琴包,一挑眉傲慢道,“琴弹得如何?”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道,“我府里一群伶人,只懂跳舞,却不会弹琴,本郡主倒是喜欢琴舞俱佳的伶人,今日这个活便交给你来做吧?”眼波轻慢扫来。 他不言,抿着唇,江景淮的神色晦暗。 轿中的少女歪头,见他不答,挑眉一张红唇微张,好似正待继续发难。 “你---” 倒是身边的胖管事立刻躬身上前,替他应下来,“是,郡主,奴才这就安排他去舞乐馆。” 陆景淮这才抬眸,良久后,他微颔首,嗓音淡冷如冰,“那……景淮便认下。” 瞥着他的脸许久,轿中的美人轻笑一声,将帘子放下了。 掌轿辇的侍从们抬身,人群缓慢地走动起来。 等轿子被人抬着走远,王七上来狠狠怼他一肩,“刚来便惹事!” 他挤眉弄眼,看着江景淮的神色里不无同情,“舞乐馆那群腰软腕细的,手指头全僵得很,你去,对牛弹琴不为过,郡主就是在故意为难你。” 说罢他伸出手,得意洋洋道 “意思一下,我就给你出主意。” 他垂眸,眼波冷而戾。 陆景淮并不言语,他只一微俯下身,卸下了背上的白袱琴包。 随后他转身,跟随王府的管家走远了。 而王七看着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倒是清高的很!” 他凝望了眼出了王府门的软轿,又瞥向那人拐弯时剩的一缕白色衣角。 嗤了一声后,转头就把高大的黑脸男人给使劲推搡了出去,“你主子既都来了,你赶紧走吧!”如赶苍蝇般摆手。 冬来被他推得踉跄,恨恨瞪他一眼。 手指握着袖子中的短刀几欲拔.出,半晌忍下来。 主子好不容易进了这王府……他不能坏事。 这样想着,他这才三步两回首地走了。 第十九章 “当哐”一声巨响,耍脾气的伶人扔掉了那张琴。 抖着繁复艳丽的衣摆,白肤面皮气得涨红了。他一边气咻咻地摇头,“学什么琴呀!我是郡主的舞伶,只给郡主跳最好看的扇舞!” 有人站在一旁,弯腰好言劝,“松玉,不得无礼,这是江家公子,是郡主特别吩咐教诸位学琴……” 话未说完又被他打断,“这么难学,我学不会的,不学了!” 舞乐馆东门的一间乐室,陈设清雅,十几张古琴摆在狭长的桌案,舞伶们一一侧坐于琴前,指尖抚琴。 闻此声大家纷纷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叫松玉的是个傅粉青葱少年,模样不过十五六,生的粉面桃花,一身绣袍青纹轻衣,模样秀丽极了。 本是个艳丽秀美的少年舞郎,平日里也是笑靥如花的,谁知不过上了几次琴艺课后,他就开始大吵大闹、不休不止起来。 那人脸冒汗,还在那耐心劝,“难学是难学,哪有人一上来就学成的?你且耐心些,旁人都学得好好的……” “他们学得好,就独教他们去!我还要练舞!”他道。 松玉自认脾气不算好,但也没真讨厌过谁,他今日怒摔琴,就是因眼前这江景淮。 松玉气得牙痒,他是郡主十二岁那年于江南带回,曾于御船上献舞,后随宝璋郡主回京。 他家里没落前,母亲也曾是晏州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他也过了一段矜贵日子,自小他除了练舞,就再没吃过别的什么苦。 他愤然,又再一次抬眼,怒而打量着眼前那名叫江景淮的人的侧脸:倒是风情万种的清冷美人相,一身白衣飘飘似嫡仙,可这人却是……这么讨人厌! 分走了郡主的眼神不说,还整天拘着他,练琴练琴练琴!弹错了就得挨细藤条抽打,痛死了,这江景淮下手可真是黑! “郡主下令要你练,你就要练,难不成松玉公子想违抗郡主的命令?”偏偏有人站起来,提了一嘴。 松玉一甩袖子,当即撂下一句,“我就不练!大不了你们告诉郡主,让她罚死我!” 一众王府的舞伶里,郡主最偏爱他,他说这话也是有恃无恐。 松玉气恼地咬了咬唇。 自郡主病好,就再没来过舞乐馆,他已经好多天没看到她了!如今又去了宫中小住。 ……都怪眼前这个江景淮! 他的手被磋磨成这副样子! 捂着自己通红伤痕的的手指,松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别过头,他直着身抱臂,说什么也不肯再练。 “……” 而陆景淮则一手抱琴,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少年如寒鸦般的睫羽垂着,遮住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他一动不动,垂手而立,宛如芝兰玉树 即使眼前那人再如何闹,也依旧神色淡漠。 “公子不喜江某,也不必拿无辜之物出气。 ” 半晌,他俯身抱起被松玉摔破的那琴,陆景淮淡淡地开口,他道。 地上的琴为桐木而斫,为名贵之物,本被琴伶们爱如珍宝,此时却被随意丢弃于地。 琴弦断裂,琴身也受损,地上木板被砸裂。 他漆黑的睫羽微抬,少年站起,他心疼地抚了抚手里的琴。 随后他冲松玉开口,江景淮缓缓说道,声音清润如泉水,“……若郡主在此,见你如此,会如何想?” 顿了顿,继续道,“琴艺向来高雅,你纵使领悟有差,我也可以慢慢教导你----” 话未说完,又是碰的一声脆响,“---你闭嘴!” 松玉如被踩了脖子的猫儿般怒吼起来,他骤然而起,琉璃茶盏被他狠狠摔在地板上。 碎瓷随同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有些瓷片甚至滚落在少年的脚边。 堂下,一众王府舞伶们挺直脊背,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松玉!你实在太放肆了!” 管事的男子虎着脸训,心里怒到极点。 却也不好发作,心内暗骂松玉同时,也只得恭敬地请江景淮继续授课,一边沉声让松玉滚出授课堂。 那松玉则冷哼一声,“谁稀罕!”说罢,起身推门便大步走了。 闻言,白衣少年抿了抿薄唇,一头墨发垂落于肩胛,倾泻而下。 他乌黑清亮的瞳孔微掩,正抱琴孤身而立,优美的唇线尤显僵涩。 手中琴弦断裂,几缕散在他如雪的衣襟。 旁人见此,都愤愤不平。 有人冲僵在原地的那白衣少年,出声道,“江公子,你别理松玉,这人今日不知怎么了,这般没有礼貌。” “就是,您别放在心上,他爱不学不学,这种人得宠惯了,就不知姓甚名谁了。”有人跟着附和。 “得亏江公子您脾气好,却被他这般轻贱,您放心,我们都是站在您这边的。”众人纷纷应声。 “多谢,”眼见这些人的神色,江景淮颔首,他应了一声。 “诸位的好意,景淮心领了。” 他淡淡一笑,随后敛袖优雅地坐回来,修长的指尖拨弄着琴弦,拨出了一个低沉好听的琴音。 半晌,他沉声道,“诸位,我们继续授课吧。” 没多久,府上的下人们议论纷纷,都道那松玉因多日不得郡主召见,大闹脾气,拿一刚进府的少年出气。 没过多久,永安王谢安从奴婢口里,得知了这事。 授琴被他叫了停。 “景淮兄,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 舞伶们神色皆恋恋不舍,一一与他惜别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授课堂。 门被合上。 合上门的瞬间,陆景淮顿时收敛了唇边的温润笑意。 他双目淡漠,垂下眼睑,拉开了檀木桌案的一方抽柜,从里拿出来一只纤长的软藤。 长长的藤条被玉油通身浸润过,柔韧有力,又早被除去利刺,因而抽人手心并不多疼。 他把这根训诫用的藤条翻了个身,将之再度放在亮光之处察看。 这时竟发现,在藤条的其中一面于刺目日光正对之下,显现出一层如细腻绒毛般的小软刺。 一旦与肌肤短暂相接,力重且多次,就会察觉屡屡刺痛感,令人难以忍受。 譬如那叫松玉的少年,手掌的血。 ----不聪明的人,和碍事的繁杂活计,本就应该通通早点除掉。 他倏而嘴角微扯,挑起一抹冷然森戾的笑。 “谢婉凝,我在这里等着你。”他沉声。 而在这之前…… 他歪头,倏而视线下垂,落到眼前的那方桌案上。 陆景淮霍而站起身,他将琴翻过来,手指滑过那段冰冷的琴木,按下其中一处的凹槽。 哔剥的轻微声响过后,他平冷漆黑的眼底,微微一动。 一柄开了刃的刀,闪着凛凛寒光的薄刃,映射出他一双冰冷的丹凤眼。 将之小心藏匿在袖口,换上身低调行装后。 少年起身,推门而出。 待跨出王府时,他抬头,眼见头上一片雁阵掠过,盘旋后,发出几声凄厉的长鸣。 此时街市仍是热闹的一片,熙攘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孩童吵闹不止。 微热的秋风卷地,带起一片被踩烂的黄叶。 僻静处,停着不显眼的车马。 他走上去,里头坐着打盹的钱之涯,见他进来,钱之涯上下打量他一眼,“终于准备动手了?” 陆景淮冷漠地颔首,“出发吧。” 车马掠过闹市一角,穿过熙攘小巷,路过林府,他拎起一角帘子,有一锦缎衫裙的华贵妇人正被身边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他的拳头倏然握紧了。 --------- ※※※※※※※※※※※※※※※※※※※※ 黑心莲美强惨男主的自我修养:杀人不流血,狠人一个 女主:别急我下集就出来了 想要收藏和评论嘤嘤嘤 第二十章 九月初白露将至,汴京城各地秋意渐起。 玉黄纷纷,秋华灿漫。 赏秋之日,每至九月初二前后,芳草流肆,落英缤纷,民间俗称“落花节”。 此时汴京城的大小街市内异常繁华,沿街商贩们皆摆货花簇花环、花制香饼出售,各式各样的花朵便密密匝匝挤满了整条长街,整条街内花香四溢。 市面上贩卖的花朵,大多为龙爪花和桂花,出自温暖南地和城郊的大片花苑,吸引了大片游玩的市民,有些权贵的私人庭林内正花开繁茂,风景明美,在这几日也接连开放,准许大梁平民们随意进出、游玩。 因而游者更甚,摩肩接踵。 落花节第一日,着铁罩甲的金吾卫依次于数条长街巡回,手执长戟,神情肃穆。 一众队伍走得整齐笔直,过街时身子不避不倚,过路人赶紧避身为其让路,眼含不少埋怨。 “怎的就这般严了起来……”因落花节的这几日,游玩的人流纷繁杂乱,朝廷于是加派了金吾卫的数量,人多了难免拥挤繁冗。 有粗衣孩童拿着大团扎束的花朵跑过大街,一边转头冲他们办鬼脸,“黑黢黢,不说话,那一站,吓死人!” 见那人脸色铁青,孩童哈哈大笑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苏氏庭林外人影僻静,两个执武的门卫把守着,身后一扇雪白的石门半开,紧邻着的灰皮墙外,隐隐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什么人?”门卫眼神警惕,侧身偏头一瞧,只见是一辆奢贵的灰罩锦布缎的马车,正靠着那道墙边,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率先走下来,她左右环顾后走上前,向门前的把手人示意袖口的令牌。 那两人见了,立刻恭敬地退下身子。 “原来是永安府的宝璋郡主,请。” 丫鬟应声。 身后,一只细柔夷倏而挑开了眼前的繁丽轿帘,团扇掩着一双明媚杏眸打量四周。 马车上的少女骤然开口,声音娇脆,“连翘,我们可是到了?” “是,郡主。”侍女躬身踩凳回去,把她从马车内给扶了出来。 “当心脚下。” 薄纱的绯扇叶裙摆微抬拈起一角,谢婉凝一手执圆扇给自己扇风,她抬头,看了看天。 出暑多日,天也渐渐转凉了,落花节本是晴日居多,偏这一日的清早,天幕内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且闷热极了。 正值落花节,每次皇子贵女们赏秋,本大多先在城外,那陆承宣听闻苏尚书的老家在城郊,祖上名下的一片庭林内花开繁茂,便自做了主,将赏秋地移到这里。 美名其曰“减免铺张”,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白凌霜同那才女之称的苏家千金熟识,他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更别提,陆承宣还主动把她也给请过来,那时她在宫里小住,陆承宣过来碍眼,她只得跟着演戏。 “宝璋郡主也一道去吧。”那刘后听了自然连连应允,以为她儿子终于开了窍,还乐呵呵地命陆承宣好好陪她游玩。 然后这货就直接没影子了。 谢婉凝心内直作呕,不过她转念想了一想,瞥见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蓝缎灰蓬马车,转了转眼珠,她心下顿时有了打算。 ----那陆承宣甭想利用她。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仗着他人的喜欢而肆意妄为,整日妄想且傲慢自以为是。 ——他敢这么做,那就别怪自己,一会欺负他的“真命天女”了! 谢婉凝摩拳擦掌,神色跃跃欲试。 来吧来吧,她的人设值已经开始急不可耐了。 而在这之前…… 她略微松了松月白的绸缎衣襟,她来时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因方才苏醒不久,一双眸子沾染了些模糊的水汽,拿扇面轻遮朱唇,双目微眯。 猛然间想起来什么,谢婉凝凝了凝神:也不知她府上新来的那个琴伶,如今怎么样了。 她在宫中住了这小几日,也看不见他,谢婉凝整日为自己过低的人设值而担心,早已归心似箭。 江景淮……在舌尖萦绕着这个名字,她心里蓦然有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 还未多想,正巧身后传来驾马驻立的急驭声。 紧接着是一个焦急青涩的声音传进耳来,“郡主姐姐,劳烦让一让!” 她一转眼,见身后是穿一身苍青骑射服、高坐于一匹枣红马上的十二皇子陆尔玺,朱红披挂,脚踏黑靴。 身后跟着数名贴身随从。 十二皇子生的俊秀,浓眉大眼,眼神桀骜有神,嗓音却还稍显稚嫩。 和他的同胞哥哥陆尔雅一样,脾气算好,秉性也一贯偏向她。 月余前陆尔玺染了伤风一直卧病,因而谢婉凝进宫那几日,两人并未见过。 她看了他几眼,懒洋洋应了一声。 随后谢婉凝错开身子,为他让开路。 陆尔熹驭马缓缓而过,经过她身边时却突然问道,“郡主姐姐,你怎么不骑马?” “不想骑。” 步入庭院后,她懒洋洋地微抬眼帘,赫然瞧见了不远处的一幕。 只见那以“温文闺秀”而闻名的苏家小姐,此时迈着小碎步,十分殷切地走在一蓝衣相貌俊美少年的身边。 她绞着手里的一方粉帕子,一边眼含娇羞道,“六殿下,您一路跋涉来到苏家老宅,天这样热,您肯定渴了吧?” “…静曼特意备了些解暑的酸梅银耳汤,殿下、殿下您可要尝尝?” 小姑娘说完,微微抬眼,看着他。 耳尖和脸蛋泛红,眼含期待。 啧啧。 谢婉凝把舌尖一咂,她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 眉尖娇媚地挑起,扬着精致的傲气劲,她一边懒洋洋地冲前面的少女扬声道,“苏家小姐,可否给我先来一盏?本郡主正好渴得很。” 那两人听后顿住步子,陆湶礼很快转过来身,漆黑的瞳孔定住眼前的红裙少女之后,微微一滞。 他向她一颔首,随后淡淡语道,“来了。” 谢婉凝款步上前,冲苏静曼微扬下巴。 “如何?” 后者收敛了在面对陆湶礼时的羞怯逢迎,她悻悻地低身向其行礼,“宝璋郡主万安。” 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苏静曼低首微垂着眼帘,一边在心内小声嘀咕:这女人不去缠着太子,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谢婉凝略一点头,“起吧。”她看了一眼陆湶礼,傲慢轻笑道,“六殿下身侧,倒是常有佳人相伴。” 对方听了面露微诧,随后倒是淡淡笑开了,“哦?这我倒不甚清楚了。” 苏静曼命人拿来一壶酸梅饮,闻声她困窘羞赧地抿了抿唇,倒满了一盏后,欠身恭敬地递了过来,“郡主请用。” 谢婉凝微抬下巴,正欲抬手接过,半途苏静曼手里的杯盏被身侧的蓝衣少年伸手截住,“--这盏凉些,先予我吧。” 苏静曼耳尖一红,嗫嚅道,“殿下……” 谢婉凝轻哼了一声。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人都来齐了?” 陆承宣大步从卷帘室后走来,神色看起来轻快极了。 苏静曼俯身一礼,“太子殿下。” “平身。”陆承宣一摆手,谢婉凝一见他,她立刻向周围看去。 她上前几步,四处打量。 苏静曼脸色不好,“郡主,您在做什么?” 谢婉凝没理她,径直走上前,撩开帘子往室内看,故作大声道,“啊呀,这是谁呀?” 她把藏匿在碧纱橱的白凌霜拽了出来。 “白家小姐真是有趣,我为何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你呀?”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开口。 “郡主,郡主,求您放开我……” 白凌霜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使劲力气也挣脱不开谢婉凝的手,她惊慌失措地被少女拉到室外,暴露在众人面前。 谢婉凝得意洋洋地看着苏静曼。 “这位,是怎么回事?”明知他们来,故意带来白凌霜,为了让她和太子偶遇? 这位苏家小姐,也是蛮有心机。 陆承宣面露尴尬,看了她一眼。 谢婉凝故意瞪了回去。 陆湶礼神色淡淡,丝毫不感兴趣。 十二皇子则单纯地“咦”了一声,“苏家小姐,这位是?” 苏静曼见此脸色一僵,捂着唇做惊讶状,“凌霜,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是约了你明日来此赏花吗?许是你记错日子了?”她笑吟吟地走上前,把白凌霜拉过来,离太子近了些。 “太子殿下恕罪,凌霜犯了迷糊,记错了我与她约定的游玩日子,今日便过来了。” 陆承宣轻咳一声,“无妨,既然来了,就一同游玩吧。” 白凌霜脸色飘起微微的红云。 “多谢殿下。” ----- “吱呀”一声,上锁的窗门被从外推开,屋内正漆黑的一片。 轻微的响声渐起,合拢窗门后,一双皂靴落于地,轻如薄羽。 有谁点亮了烛火,正煨着火光,缓步走近。 见那人还是不醒,他停在案前顿了顿,半晌,修长白皙的手指屈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光滑的桌案。 “咚、咚、咚。” 三声。 烛台摇曳。 那正趴在桌案上抵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深衣男人,闻声霍然惊醒,一抬眼瞧见来人,顿时大惊失色。 手中捏着的书顿时掉落在地。 “你是谁?!” 鬼魅般的烛火下,那人抬起脸,映出来一张眉若刀裁、秀美冷厉的少年的面容。 一双狭长丹凤眼中微暗的眸光,被不断跳动的火舌点亮。 烛火噼啪下,那双眼微微抬起。 凶戾至极。 第二十一章 烛台的微弱火光,将那少年纤细修长的身影拉得老长。 在被吓了一跳后,扫了几眼,深衣男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冷笑。 他捻了捻自己一把乌黑的胡子,一边抬眼,仔细打量着站于他桌案前那宛如黑衣修罗一般,却浑身散发安静气息的少年。 下颌利如刀锋,一双眼沉郁浓黑,他垂眼看着自己,左手里握着的长刃一动不动,刃刀的寒光投射在桌案的纸砚上。 桌案的蜡烛静静燃烧,漆暗的屋内,两人对视。 “谁派你来的?” 静了片刻后,他率先气定神闲地开了口。 少年闻言轻笑,歪了歪头,问, “你以为呢?” 他的嗓音低沉,宛如蛰伏的野兽。 一双眼睛阴狠浓黑,带着笑意。 “不妨先猜猜,究竟是哪位皇子——这么地恨你 。” 叛主投降,致他心腹的常世杰惨死刀下,欺侮他胞妹,致其不堪羞辱而挥刀自裁。 他手里的刀刃抬起来,直指向男人的鼻尖。 而深衣男人一边撂下手里的茶盏,“慢着,” 他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拎出一只分量沉重的钱袋,霍的一下扔到他的面前。 “多少钱的一颗头?这样,我给你他出的十倍之钱,如何?” 说着,一转脸,扫了一眼不远处僻静的门房耳室。 见到本应侍候而立的侍女的一方粉色衣角和纤细搭在地上的手臂,在拐角处的地上露了出来。 她昏迷了。 那前院的暗卫怕也是……他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些守卫随从们,一到落花节就开始玩忽职守,戒备这样松,才被眼前这少年钻了空子。 他又抬眼瞧了眼他,这少年瞧着还不到弱冠年纪,眉眼还很青涩。 准是受雇于与他敌对官员的势力,人也无非就这么几个……他心内暗骂了一句。 他想了一想,复又扯出一沓子银票,一把甩到眼前的桌上。 “把那人名字报上来,拿着银票你从这出去,这钱够你花一辈子了。”深衣男人傲慢道。 少年抬眸。 令人惊讶的是,他看了一眼那沓厚厚的银票,眼睫微颤几下。 抬眼,竟对着其缓缓吐出了一句,“……这钱,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深衣男人闻言笑了,眼角的大朵褶皱展开,层层叠叠,“你知道我的身份,钱——我有的是。”他合掌,势在必得地抻了抻腰。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惊恐地瞪大了眼。 脸色发白,哆嗦唇瓣不可置信。 只觉察他头上的发冠倏然坠倒在身下的毯子上,紧箍的头发霍然散开,洋洋洒洒落在肩颈。 深衣男人嗷呜一声,赶紧摸着被削去半截的头发连忙低身,惊魂未定。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握着刀刃,此时轻抬,锋利的刃上飘着一缕青白的断发。 少年倏而抬眼,他于烛光下的一段颈子无比白皙,依稀可见隐约淡淡的青筋。 他向其歪了歪头,又这样慢慢地,问了一遍,“这钱,都是你自己的吗?” 他声音平冷,一字一句,宛如坠地的坚硬冰雪般。 无端让人心惊。 握着刀刃的手转了个面反映射的寒光扫过地面,他周身的戾气愈发得阴暗浓重。 “……是、是嫌少?” 深衣男人看着此景,额头的冷汗直冒下,他嘴角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没事,我还可以再加,你看三千两如何?” 少年不语。 他抖落了刃间的发丝。 深衣男人头上的汗,顺着脖子涔涔往下落。 而陆景淮看着眼前这人,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梁王复,天下饿,问疑由,何所死,众皆所指,最为富油林家户……” 他压着嗓子,款步上前,口里竟是低低地哼起了一段杂碎散乱的歌谣。 手指捏着薄薄的刀刃,圆滑修长的指甲贴着冰凉的铁面,点了两点。 “累民脂民膏三十载,载怨四起,可惜肥官不允,烟柳地豪金掷千里……” 嗓音空灵,缥缈,却仿佛裹挟着浓重的戾气,向其席卷而来。 此时少年绕过了那方桌案,他持刀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听了,他双眼立刻惊恐地瞪大。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歌谣? 是,他是贪了不少钱,可不过才刚伸出的手,在户部那做的干干净净 ,没留下一丝的案底和任何把柄! 他为何会知道?! 心内一时惶恐极了,杀心大起却已危在旦夕。 深衣男人急忙直起身子想往后退,谁料慌乱中带倒了身后的椅子,随即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摔得极重因而半晌爬起不来,他便左右环顾着,试图抓住什么。 鼻尖正急得沁出浓汗,正待站起来却发觉手臂抵不住身子,他竟连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使不出。 “……来人,快来人!” 他彻底慌了,急忙回头冲门外,开始仓皇地大喊,却无人回应。 求救般的喊声循着偌大的屋内又回荡了来,窗棂大开,他这才发现:门外正暴雨倾盆。 看家护院的忠犬,纷纷告了假赏花外出,自己的夫人亦是。 这时都被困在外无法回来。 他再一抬头,是悬梁的利刃自眼前一闪而过,转眼间明晃晃抵在他脖颈处。 “你……”又听少年开口了。 少年的脸,被门外骤然一声惊雷照亮,苍白秀美,美得令人心惊。 不知谁将烛火掀翻,冰冷的油被泼在了深衣男子的脸上。 当深衣男人绝望地抬头时,正巧看到眼前的少年那张秀美冷厉的脸。 他微抿着唇,面容中明与暗的棱角隐在逐渐扩大的火光中,在烛火渐开地板、燎烧波斯绒毯的同时,深衣男人目眦尽裂想要逃,却被少年死死拽住头发动弹不得。 “不……” 最后手指只能无力地伸出,死死拽住了那本被掉在地上的《春华秋遗录》书,似乎要拧出纸张的褶皱来。 “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的钱,求你别杀我啊……”双腿挣扎着,奋力扑腾起来。 陆景淮皱眉, “……你太吵了。 ” 随后,是刀缓慢割开皮肉的声音接踵而来。 “……去死吧。” 面对男人最后的哭嚎,陆景淮只冷冷道。 视野模糊之下,是火光吞噬了屋中的一切。 门帘大开,窗棂晃荡。 暴雨如注。 一声惊雷骤响,屋内的珠纱帐曼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住,紧紧捏出褶皱来。床榻上的妖艳少女睁开眼,她急促喘息着,额头濡了不少薄汗。 谢婉凝低头,睫毛微颤,睡意全无。 方才的一瞬,她竟心如擂鼓。 ——— 苏家庭林,头顶有雨点大滴落下,花树纷纷被苏府仆人们罩上防水的大布,密密匝匝保护了起来。 随后,是湿哒哒、断续的脚步声响起。 “本是赏花时节,怎的好好的就下起雨来,这鬼天……” 抖落干净纸伞上的水珠,午夜时分,六皇子的仆人小来望着窗外湿润的天幕,他小声抱怨了一句。 他燃了火把几步走出门去,来到一处长长的庭廊前,将其高举过头顶,为身边的主子照亮。 “殿下,雨大,回屋吧。”开口。 立在廊前的男人转过身。 陆湶礼挑眉,片刻后,他反身进了亭室。 待跨入门后,见早有一人已经在座上沏茶低头啜饮,翘着二郎腿,瞧着悠哉极了。 那人闻声抬起眼,看见他,懒洋洋地向其开口,“六弟。” “大哥,”他淡淡回道,转眼看了眼漏扇窗外的暴雨天幕,陆湶礼眉尖轻蹙,“……这天象实在太过不好,寻常的这等时节,明明不会下暴雨。” 陆兖林撂下茶盏,神色满不在乎,“有何奇怪,不过雨天而已。” 他侧身一望背后,“郡主呢?太子呢?” 陆湶礼脸色冰寒,冷冷,“在对面的亭室里。” 陆兖林揶揄地笑了,“哦,和苏家小姐待在一起,我记得那个白家的小四,白凌霜也来了吧?” “我听小十二说,白凌霜扭了脚,被陆承宣抱回去的,你说——郡主会不会气得抽她巴掌呢?” 陆湶礼冷漠地别过头,“关我什么事。” 陆兖林咯咯直笑。 —— 直到第二日,天逐渐放晴。 长久的一片静寂之中,一处府邸内突然传来了女人凄厉至极的哀嚎。 看热闹的平民很快涌进府邸的门外驻足,得知有人死了。 随着一封飞鸽书信,传到了几个大梁皇子的的耳中。 陆兖林眉头紧皱,气到咬牙切齿。 “当哐”一声,他将茶盏狠狠掷到地上。 “为什么?怎么会?!快给我查!” 他恼羞成怒极了,连夜快马赶回了城里。 一处府邸。 烧焦的残垣下,有人抬脚踏进废墟。 死的人正是端嫔林氏的胞弟,大皇子的亲舅。 户部侍郎,林德坤。 第二十二章 晴光大亮,府邸内却是一片瘆人的哭号。 “可把林大人死去的现场看护好了?” “是,就等着您了,但大皇子殿下今早来过,提剑杀了那日溜出去的仆人,奴看着害怕,实在不敢拦……” “你……” 他想低声呵斥,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脸色阴沉。 “……” 一身黑衣裹挟全脸的仵作背着手,身后跟着下手,随林府的仆人绕过屋室,来到出事的书房间门前。 待三人站在门口,拿黑巾掩好口鼻,手套上了油纸。 他率先沉步穿过大廊,待步入进那扇破败门槛后,眼前已是一副极为凄惨的景象。 屋内摆设已被烧得只剩焦黑,被前一日大雨吹得东倒西歪的帘,仅剩半段飘在半毁的漏扇窗前,将落不落。 被火吞噬了将近一半的檀木桌案半倒不倒,一整个快要烧没的书架间,其前正躺着一个类似人形的焦黑之物。 头发眼珠烧没,脸颊鼻子凹陷,空落落得仅剩一副焦黑的骨架。 身上穿的衣服烧得分毫不剩,一条干枯黑焦的手伸出来,手指上戴着只金扳指,指向某一处,一手握着什么东西揣在胸前,脸早已模糊不清到难以辨认。 乌金的发冠歪倒在一边。 恸哭声震麻了两只耳朵,仵作皱起眉,转过脸。 “……把林夫人请出去。” 一旁的华裙女人,本跪俯在那具焦黑的尸身旁哭得昏天暗地,妆花鬓乱,突然身子抽搐后一倒下,彻底昏厥了过去。 被下人们小心抬着往外送。 仵作蹲下身,扒开那烧焦的手,紧攥着的一堆焦黑扑簌簌落下,半截快被烧没的书卷露出来。 抽出来,认出这书是《春华秋遗录》。 仵作低眉,将视线下移。 林德坤的另一只手,被那烧断坠下的半块灯笼箱压着。 他轻轻扒开,看到林德坤的手指停着一个诡异的姿势,视线往前方一移,看到他死前曾在浓黑的血水写下的一个字。 他俯身一看。 血水轮廓流进烧黑的地板缝隙里,无比清晰—— 昭。 仵作的瞳孔惊缩了那么一瞬。 ———— 大殿之上,雕金的龙座有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端坐,此时紧锁眉头。 胡须微耸,殿下是沉声低首的官员,此时两人在底下说了半日,他眼底也泛起了尴尬之色。 “陛下,端嫔娘娘这……” 手指握着茶盏坐着,幕帘之后,高位坐着的梁帝沉着脸,正凝眉沉思,眼神里略带无奈。 梁帝膝下,有一年轻貌美的红珊瑚宫裙的女人歪跪在面前的地上。 她抱着他的大腿狼狈地仰头,正对其哭得梨花带雨、昏天暗地。 “陛下,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女人哭哭啼啼,男人只好起身将其扶起来,一边低声劝哄,“爱妃莫要着急,先回你宫里去好好歇着,此事,朕一定会认真处理。” 女子呜咽地哭着,她拽着皇帝的衣袖,一张脸已被泪水打湿,“陛下,求陛下明察……” “朕答应你。” 他握了握端嫔冰凉的的手,随后命人将其护送回宫。 等她背影彻底消失,梁顺帝转过脸,正色道,“说实情吧。” 一臣子上前一步,“仵作已去林侍郎住处仔细勘察过,林德坤在死前被人割了喉咙,后又被一把火烧掉……那人的手法极为残忍,没留下任何东西。” “仵作说,他是在被割开喉咙半死时,被活活烧死的……本以为这件事毫无进展,但……” 他拧了拧眉心,问,“但什么?你说。” “林大人在死前挣扎过,还用脖颈流出的血,拼命写了一个字。” “哦?”梁顺帝抬眸,“什么字?” 官员一拜,将头低了下去。 “陛下恕罪,臣不敢。” “有何不敢?”梁顺帝眉头一皱,隐隐起了些不好的感觉,他道,“不过只是个字而已,你且说!” 那官员低首,缓缓道,“那字,义为光明美好之意,林大人当时堪垂死,却拼命写出这个字,想必这是在暗示凶手是谁,”他跪下,“但臣实在惶恐!不敢轻易妄言。” 梁顺帝听了一愣。 “……光明美好之意?” “你是说……” 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阴沉。 那人抬眼,拿着持节恭敬地继续道,“正如陛下所想,日为形,召为声。此字正为“昭”字。” “………” 偌大的殿内因梁顺帝的一时沉默,顿时陷入了死寂一片。 “……荒唐。”半晌,他吐出一句。 无人敢再吭声。 ———— 庭院郊野之行 ,因京城的一桩惨案而被迫终止。 谢婉凝踩着漆凳正要回到马车里时,抬眼,正好看到那人从庭院内走出来,他脸色漠然,唇瓣微抿。 他薄薄的唇微微发白,连身边苏家小姐的娇声挽留也没有理睬,神色极冷。 他彼时抬眼,看见不远处正看着他的谢婉凝,陆湶礼微一点头,便迅速进了前面的马车里。 他的车马驾得很快,远远落开她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过了好一会,谢婉凝坐在马车里细细思量,她这才恍然大悟。 一日前听闻的林氏惨案,被杀死的人曾在临死前写下的那个字。 昭。 这是——六皇子殿下的本名。 皇六子,陆湶礼。 湶礼为字。 本名,陆、昭。 她眼瞳一怔,陷入沉思。 为什么…… 那个人杀他的人,难道和六皇子有关?一个“昭”字,早已引起京城内的轩然大波。 这样一来,他就避免不了被怀疑猜忌 。 她本凝神想着,突然坐着的马车拐了弯,晃荡着慢悠悠停下来。 “到府了?”她撩开帘子一看,马车已然停在了王府的后门。 起身时想到,听下人的描述,至于那本《春华秋遗录》的书,被烧剩的一半,也被人用毛笔圈了一个字。 宣。 陆承宣。 这般显眼且令人无语的暗示和关联,到底是谁想害谁?把两个皇子一起拖下水?共沉沦? 她理了理裙摆,心思深沉。 随后是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疼得让她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 还好被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郡主,您怎么了?” 她捂着头,扶着车沿慢慢站起来,只感觉脑袋嗡嗡地在疼,她皱起眉。 步子迈进门槛时,突然踩空,她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头朝地摔到地上。 就在她快跌倒时,一道力道倏然出现,及时勒住了她。 握住那人纤细的手臂,谢婉凝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随后她深吸了口气,扶着那人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 “你……”头还是痛,她眼冒金星,一边低低地开口,脑袋晕沉极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郡主 。” 如沐春风,又低沉动听,苏磁得让人耳朵一麻。 她错愕了一瞬,立刻抬眼。 “你……” 曾被她欺负为难的少年,此时正端正地立在她的门府前,她的面前。 少年长身玉立,立如松玉芝兰。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漆黑漂亮,细细的长眉,温柔舒展。 他侧首而望,稳稳地揽着她的同时,他怀中还抱着一把漆黑的古琴。 不得不承认,江景淮长得是十分好看。 神色不急不缓,身姿高挑而纤细,一头长如缎的墨发加冠,清冽干净宛如嫡仙。 他洁白胜雪的衣襟,此时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瞧着温润至极。 眉眼干净如昔,细腻柔俊。 少年站在她身旁,正冲她微微启唇,露出一个俊美温润的笑意。 似乎在为看到她而高兴似的,谢婉凝捂着脑袋的手松开,她看向江景淮。 “你……” 她张口说了一字,却一时语塞。 说不说羞还是气,她此时因头晕并不好受,愣不丁被人酥麻了耳朵,还是个不怎么熟知的人。 不过这个人…… 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放开我!”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她一把打开他的手。 她别过头,一边恼羞成怒似的训道:“……放肆,谁让你碰我的!” 谢婉凝抬眼瞋怒道,红霞却悄悄染上了白皙耳尖,红唇雪肤,明艳眉眼显得夺目极了。 陆景淮因她这模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微微垂下眼睫,知礼地后退一步。 “郡主息怒。”声音淡淡,却依旧好听。 她微抬下巴, “不许再犯。” 用余光的视线扫过周遭,她屏气凝神,但令人失望地是,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人设值增加。 为什么啊? 她不甘心地瞪向眼前的江景淮。 “你……”她郁闷极了。 而他见她看过来,启唇,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 少年轻轻地眯起了双眼,他下颌柔和,俊美秀丽的眉眼显得温和又漂亮。 “……您终于回来了。” 谢婉凝盯着他,“……” 没有回音,江景淮却兀自垂眸低笑,他再度开口,声音低磁。 少年的嘴角,牵起淡而明艳的弧度。 “我一直在等您。” 他的语气间带了些蛊惑的味道。 第二十三章 江景淮微微歪头,眉眼间皆是温润秀美,眯着眼笑的样子,一双狭长丹凤眼合拢,扇面的眼帘外,点着颗细淡的小痣。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谢婉凝轻咳一声,堪堪别过了头。 “让开罢,”她哑声道,抬手抚了抚额头。 眼帘半拢,眸里已有浓浓的倦意。 ……莫非是她前日淋雨,又烧热了? 头晕了又晕,脸白了一瞬,她悄悄拈紧了裙角,走了几步上阶,赶紧扶着门前的朱柱,将身子软绵倚着。 她微微眯眼闭目,垂首,唇瓣微张。 ……好难受。 都到了家里,总不能就在这晕过去吧。 她低头,难堪地咬了咬唇。 殊不知那双盈盈杏目在睨着旁人时,瑰艳的唇瓣轻咬,杏脸上腮晕潮红,模样妩媚动人极了。 被旁人尽收进眼底。 陆景淮站于一旁直身而立,见此倏而滚了滚喉结,他在心内低笑了一声。 ——这般的弱不禁风。 他打眼少女在病中的娇弱模样,腰身扶风细柳,纤眉低垂,往日凌厉妩媚的眉眼尽数收敛,像朵娇艳雨打的花。 方才打他时倒是蛮用力的。 倒也像只病了,却仍凶巴巴的小奶狸子。 这莫名的想法让他的神色顿了一瞬,陆景淮眼眸一沉,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紧绷的心神也松懈了些,眼波流转淡淡。 谁能知道这京中向来跋扈娇纵的宝璋郡主,竟也会有这副模样。 “江景淮。”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陆景淮于是抬眼。 她朝其伸手,眼前的少女抬眼,正有气无力地一边娇蛮命令他,“把我的侍女喊来,我不想动。” 语气恹恹的。 少女白皙的额头泛着微红,杏目低垂,慵怠妩媚。 “是。” 少年抬眼,一边应下,便状似恭敬地退到了一边,随后转身进了府门里去。 少年宽大的白色广袖随着身形微敛隐去,衣襟翩然。 随后不过一会,他便反身回了来。 “郡主,请。”声音低磁动听。 谢婉凝闻声抬起脸。 少年在她前侧不到一尺。 这是一张耐看的脸,不光好看,还祛热。 丝毫未被这想法惊到,谢婉凝被燥热挤扁,她懒洋洋“嗯”了声,随后挪了挪脚下步子,她慢悠悠直起了身。 “郡主,”门府内,两个身边的丫鬟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跨过门槛走过来,为她整饰裙摆和衣鬓,有人松了绳执开伞为其遮阳。 “郡主!这、奴婢这就去取轿辇来……” “不必,扶我走就行。” 王府的仆从也纷纷上前,行礼的行礼,提裙的提裙,也有人穿过两人,去搬卸身后马车的东西。 休整一会,她被簇拥着进入眼前的大门,少年在她身后,转过眼时,只见他乌黑的柔顺长发顺着纤细的肩颈而落,青玉发冠衬得人面颜俊美无涛。 温顺恭良极了。 她故作倨傲地抬起了下巴,突然停了脚步。 一旁的人见状都无言,只静静等着。 看着不远处那少年白皙的侧脸,她顿了顿,忽而脱口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说着,她便将视线下滑,落在他的靴上。 只见洁白的靴上,白底被溅了几点显眼的乌泥。 像是跋涉过、趟过很多雨水似的。 他出去了哪里? 静默一会,不待他反应,她率先一边拈起裙角、扶着侍女跨过一道门槛,一边向其轻慢地抬起眼睫。 那江景淮听了一怔,谢婉凝瞧见他眼睫微颤,随后与她对视过来,“……景淮去了南亭的难民坊。 ” 他说着微微弯了弯眼睛,“送去了一些银钱和吃食。” “带着琴?”她怀疑地扬眉。 “带着琴,”少年沉稳地语道。 他嗓音温润,潺潺如流水,“南亭里有位瞎眼嬷嬷,曾为松阳宫廷的琴伎,她接济过我,于是我每次去,我便为她弹上一曲《松江月》。” 松阳…… 皇子之乱。 她想到了在书中,日后会上演的三王夺嫡。 她懒洋洋耷拉下眼睑,不再言语。 朗朗晴空之下,纷扬的日光粲然落在脸上,晕得她脸颊有些微热。 款步走过中庭时,她复又顿住脚步。 侍女仆人低眉,立在两侧。 庭前正立着一个红纱戴黑帽的清瘦宫监。 见她走进来,那宫监手拿拂尘朝其低身一礼,随后起身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宝璋郡主此行受惊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丽妃娘娘,派咱家送这些东西给郡主,”一侧身,露出身后脚下的数十个镶玉食箱子和系绸缎绒盒。 都被装在黑漆抬具里,鲜艳的缎角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 宫监躬身,身边婢女还礼,又听他继续道—— “……恰逢宫内因前朝之故而施大禁,娘娘特意吩咐,郡主这几日,就不必日日到宫内请安了。” “敢问,是因何事?”她问。 “林家,林德坤之死。”那宫监答。 谢婉凝一怔,端嫔的弟弟林德坤死了? 那陆承宣,铁定会乐开了花…… 说罢,宫监紧接着恭顺一低头,“太子殿下也差人送玉镯和金钗两对,送给宝璋郡主。” 而谢婉凝看着他的脸,她突然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之中。 大皇子如今势颓,六皇子深陷杀人谜团,至于陆承宣…… 她死也不要再重复原书那样的结局。 其实她早该出手站队了,结果却推到了现在。 之后这份焦虑愈来愈大,大到她才回来永安府邸上不过两日,就又发起了如燎烧额头般的烧热。 谢安北上回了兵营,王妃温氏在几日前也回母家祭祖,永安王府邸上正值清冷。 她开始频频做噩梦,而每夜醒来,脑海里都是原主被废黜,被关进大牢服毒而死的模样。 陆承宣冷冷看着她。 白凌霜在梦中对她得意地笑。 醒来后她满身冷汗,十分不适。 直到某日,一阵清涓的琴音突然流泻而出,自她房外不远处悄然响起,如悠扬流水一般。 让其鼓膜微动,琴音不急不缓,悠扬清明。 她心头的那股难名的燥热,竟是消退下去了不少。 她唤了人下去,随后那名琴伶就随内侍走进来,白衣少年眉如墨画,在她面前站立。 抬眼,来人眉眼俊俏,身负古琴,正是那张熟悉的少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