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 见鬼 1. 一中的体育生和四中的刺头帮打架,两败俱伤。 陈葭和闺蜜刘俊之躲在墙角看得起劲,见人叁叁两两散了场,跟刘俊之对视一眼,也打算战术性撤离。 好巧不巧跟隐在暗处抽烟的陈广白撞了个脸,一对视上,陈葭瞳孔猛得放大,近乎呆滞地停下了脚步。 刘俊之也跟着驻足,不解地瞥她一眼:“怎么了?”又顺着她视线往前找寻,隔了一条窄巷,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在一家小饭馆屋檐下抽烟,身姿挺拔,半低着头,看不清脸。 她又问:“你认识?” 陈葭回过神来喃喃:“完蛋了…” 那头陈广白早移了视线。 顿然,陈葭拉着刘俊之飞奔,企图让风模糊她的容貌、校服。 四月的风吹拂纯白的衫,墨黑的发,纤薄的影,绰绰约约亦是柳昏花螟。 在午休结束前赶到教室,陈葭和刘俊之在厚重的墨绿窗帘后大口又轻声地喘着气,平稳呼吸。十五六岁的年纪,额发微乱,衣襟微湿也是可人可爱的。 刘俊之扫了眼陈葭红扑的脸蛋,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钻出窗帘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一张撕一半递给陈葭。小女生的友谊,什么都是一半。 陈葭接过按在额头,小声说:“我有点饿了。” 刘俊之眼睛一亮:“我也是!”转而又压低声音瘪瘪嘴,“可惜第一节是老班的课。” 陈葭也想到了,因此沉默下来。 “诶,刚你见鬼似的,什么情况啊——”刘俊之把半湿的纸巾揉成一团,尾音因为下课铃响而高扬,拉得老长。 陈葭闻言钻出窗帘,用力过猛,手肘撞到了刚睡醒抬头的同桌手臂。陈葭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冯潇然用手掌撸了把脸见怪不怪,他这同桌仗着自己走读生,中午常出校门,回来就跟刘俊之躲窗帘后窃窃私语。都是早四节,晚四节的课上的,怎么她们两精力那么旺盛?冯潇然一直没想明白。 陆陆续续全班都醒了,周身一下子变得嘈杂。刘俊之也因为别人的搭话而忘了陈葭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陈葭把窗帘大敞,惨白又透着黄的光线扑面而来,兜了个满头。 见鬼?是啊,见鬼。她每次见到陈广白都像见鬼,明明他也没做什么,可她就是怕他。 这个害怕不是夜半上厕所的心理恐惧,不是鬼屋里失声尖叫的感官恐惧,是揭开被褥,发现一床蠕动的、圆滚滚的毛毛虫,这种无法言语,形而下的,对生命本身的恐惧。 陈葭至今为止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怕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怕他的。 太阳穴隐隐发胀,陈葭手臂一曲一伸,窝在臂弯睡着了。 - 陈广白和叶潭抽了两支烟的功夫,老板娘在里边唤他们:“诶同学,你们点的菜齐了!” 两人丢了烟头进去,陈广白结账,叶潭一手一袋端平,两人齐齐往外走。 室内阴凉,一进一出,叶潭头皮麻了下。 陈广白余光扫到他拧眉,问:“怎么?” “没事。”叶潭笑了笑,估计是前头打架被不长眼的擦到了。 陈广白也不多问,只刚步入高叁教学楼时把餐袋接过,眉眼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是:“去医务处看看吧。” 陈广白一愣,点点头。陈广白已经迈上楼梯,转眼就没了身影。 陈广白一进教室,立刻起了半班的哄,坐讲台上管理纪律的学习委员王明也只是象征性地囔了句“小声点”。 陈广白把两大袋餐盒搁在教室后边的空桌上,等他走开,那边的餐盒瞬间被一抢而空。食堂饭不难吃,但是吃了快叁年,珍馐也成米糠。不少同学把希望寄托在走读生身上,可偏偏他们实验班,十来个走读生十个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带饭,唯独陈广白和叶潭只要出去就会顺带回来。 加之两人长相出众,几个女生私底下把他们两称作绝代双骄。陈广白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时被逗笑,带饭双角还差不多。 王明委托班长在台上管一下,班长抱着两本习题册上去了。王明打开餐盒,两荤两素一饭,从抽屉里卷出一张十元和两个硬币让后边的人传给陈广白,接着埋头旋饭,真香。 一时间教室全是饭菜香。那家小馆子出了名的良心,饭粒颗颗分明,炒菜干干净净,不像用地沟油的,菜色浑浊油腻。 没一会儿,陈广白的课桌上堆满了零钱。他随意地把玩着硬币,灰黑的一颗,圆又大,像极了陈葭每每见到他时的眼睛。 陈广白嗤笑,把不停转圈的硬币合掌拍下,清脆一声响,硬币纹丝不动地被牢压在手底。 放学铃响的时候陈广白还在刷卷子,他左撇子,右手托着后脑,刷题也漫不经心。 叶潭在旁边睡觉,脑袋上一个明晃的白色纱包。 韩梦润借着跟同桌讲话,时不时地往后扫一眼,慢慢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忘了。 一张卷子刷完,陈广白连答案都没对就搁了笔,身子往后一靠,对着前桌说:“有事?” 韩梦润一愣,也不好意思忸怩,把手心里快攥湿的纸币递出去,单眼皮上挑后还是显得无辜,她长了一张清纯的脸。 “可以帮我带明天的早餐吗?”声音小得像碎纸。 陈广白眼神点了点叶潭:“问他。” 这意思是拒绝了,韩梦润不免失望。卢思凡看不下去,半个身子往前倾,大大咧咧地命令:“韩梦润第一次让你带早餐诶,干嘛不给她带?!” 陈广白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神都不睨出一丝,起身拍了拍叶潭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梦润眼角瞬间红了,卢思凡气得要爆炸:“什么人啊?都是同班同学带一下怎么了?有病吧,又不是没带过!仗着自己长得帅就知道欺负女生,没品!” “你别说了…”韩梦润想捂住她的嘴,觉得特别丢人。 叶潭被拍醒,一醒就听到这段话,神色一冷,直起身把压在手下当枕头的课本甩过去。纸页哗啦啦擦过卢思凡的脸。 “你有病啊叶潭——”卢思凡吓得不清,捂着脸尖叫。 “嘴巴干净点。” 转眼叶潭也出了教室。 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一本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学习大过天,八班又是实验班,人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一小角落发生的事,就如同柏油马路上的一片枯叶,风还没吹,便被漠然地扫进簸箕,无声无息的。 默片 2. 陈广白在球场,高叁冲刺阶段还有闲情逸致打球的,估计也就陈广白那几个了。 原本他自己在投球,没一会儿就有低年级的围上来心照不宣地分队伍一块打。两场下来,皆赢。 一伙人席地而坐,体育生毛祺也在,他递了瓶水给陈广白:“中午谢了。” 陈广白点了点头,拧开盖子灌了半瓶。 有人问毛祺:“毛哥,中午陈哥叫的人啊?”都是玩一伙儿的,自然清楚中午发生的事。 四中一刺头把妹把到一中,四中私立,一中公立,向来谁也瞧不上谁,平时见面绕道走已经是邦礼,但谁踏进对方地盘不识好歹,那就少不得拳血相见了。年轻气盛,说打就打,要不是后来陈广白叫了人过来,估计要闹到警察局。 全是下得狠手,大无畏的年纪,面子刻在脑门。后来四中一看对方人多起来,撂下几句狠话走了,算是一中占上风赢了一场。 陈广白在晃神,中午,四中,人,陈葭。 他撑了下手站起来说:“走了。” 毛祺盯着他挺括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陈广白出手的原因。 有人又问:“陈哥不是实验班的吗?怎么认识那么多社会上的人?那刺身,那金条,妥妥古惑仔哇!” 一伙儿轰笑,毛祺反手一巴掌啐道:“陈哥陈哥,人认你吗叫个没完!” 那人抓抓头皮嘿笑一声:“这不想沾点光么…你们没看见刚刚打球,多少美女看咱们呢!我还看到了高一那个级花,十佳歌手第一那个…” “合着你打球就看女的了,怪不得我们输得那么惨!草你大爷,丢份!” …… 上完晚自习,陈葭和刘俊之两人散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细又长,像皮影人。路过树丛,又被吞噬。 走过两个红绿灯,到了。 陈葭开门,撑着墙换鞋,低头看到一双男鞋一怔,立马对刘俊之比了个“嘘”:“我哥在家。” 刘俊之瞬间缩起了肩,蹑手蹑脚:“好倒霉啊,难得溜出来一次…” 陈葭比她更痛苦:“好倒霉啊…” “那我们是不是没法看电影了?” “是吧。”电视机在客厅。 说着,陈葭眼睛倏然一亮,把换下的鞋往鞋架里一踢,声音因为兴奋尖尖的:“要不我们静音看?” “……” 怕家长是孩子的天性,两人猫着身子往陈葭房间走。直到关上门,陈葭都不敢大声讲话。 刘俊之参观了一下陈葭的房间,不由感慨:“你爸妈对你真好,还给你租房子。” 陈葭贴着房门听了会儿,见没动静才躺到地毯上,闷闷地说:“我爸妈给我哥租的。”她用手挡了挡眼睛,避免灯光直刺。 刘俊之也坐下来,好奇地问:“你哥什么样啊?同桌两年我还没见过你哥,你也不说。” 陈葭默了会儿,声音像地毯一样又棉又软:“就那样。” 两人难得睡一起,关了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难免又聊到家人。青春期嘛,惆怅都是为父母写的。 “你知道我爸妈正准备把我的书房改装成我弟的玩具房,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吧?都还没出生呢…”刘俊之翻了个身,搂住陈葭细细的腰,“我也好想跟你一样有个哥哥,不想有弟弟。” 陈葭在黑暗中睁开眼,适应了会儿便能看到顶灯的轮廓,是星月组合,一个月亮,叁个星星,星星的节能灯常坏,但不出一星期又好,很奇怪。 陈葭轻轻拍了拍刘俊之的手背,小声道:“我想有个弟弟,不想有哥哥。” “为什么?” “不知道。” “你哥对你不好?” “不知道。” 刘俊之只当她有了困意懒得说,呼出一口气:“算了,下辈子我们当亲姐妹好了!不要什么哥哥弟弟的!” “好。”陈葭应着。 - 深夜,陈广白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坐上沙发看球赛,看了会儿就醒神了。触目茶几上一枚钥匙,串着一只小狗图案的钥匙扣。 陈广白把声音调轻了些,睇了眼陈葭那扇卧室门,干脆按了静音,看起了默片。 陈葭觉轻,外面一有动静就有要醒来的趋势,无奈晚上聊得太晚,脑子沉,便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梦里好像有人进来,无声无息,眼睑却能感受到厚重的灰影压过来。陈葭睁不开眼,难受地唔哝一声:“走开…” 灰影扑散,陈葭松快起来,像被托在云雾里。可刹那身子又沉,云雾成惊雷,钉得她无法动弹。陈葭思绪紊乱,以为又是鬼压床,挣扎着要醒来。 眼皮浅浅撑开一道线,灰影成了具像,陈葭在尖叫出声的前一秒闭上了眼睛,声音便也戛然而止,微启的唇瓣成了死物,一只鲜红的橡胶套。 有人在笑,恶魔的笑声。 汗液黏在背上,她的身子更沉,更重了。 口腔被什么硕大的东西堵住,连同她的唾液也从食道顺着眼角滑落,一朵朵打湿洁净的枕。 好美。 陈广白喟叹。 强奸 3. 早餐是一个火腿叁明治加一杯鲜奶,时间还早,刘俊之细嚼慢咽,见陈葭一口都没动,问她:“你不吃吗?” 陈葭摇头,嗓子哑哑的:“喉咙痛。” 刘俊之羞赧,猜测道:“是不是我晚上抢你被子着凉了?” “没有。”陈葭还是摇头,神情恹恹,眼眸水汪汪的,似感冒的症状。 刘俊之把叁明治放入盘中,倾身上前探了下她额头温度,又把食指伸在她鼻端下说:“你呼一下气。” 陈葭照做。 “没发烧啊…”刘俊之皱眉,昨晚好像也挺热的,她只捻了被角入睡,“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你吃完我们走吧。” “好吧,你别逞能啊。” 陈葭点点头,给自己倒了被温水,喝起来总感觉有股什么奇怪的味道,抿了两口就放下了。 刘俊之叁两下把牛奶喝完,两人背着书包离开,鞋柜上的男鞋已经不见了。陈广白走得很早,陈葭恍惚也许他昨天根本没回来。 - 对于高一高二的学生来说,五一是个值得期盼的小长假。但对于高叁而言,五一假期就等同于连读和高考倒计时,每个人的神经愈发紧绷。 高叁八班的班主任正不厌其烦地进行着一对一谈话。 轮到陈广白,他叩门进去,钱班余光扫了他一眼,呷了两口茶,一晃眼,陈广白已经站在跟前了。他个子高,身姿又挺拔,有股青少年难见的压迫感。 钱班抬头上下打量一番,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便捞了老话出来谈:“广白啊,你一向省心,成绩也稳定,就是一到大考总出状况,是不是心态没保持好啊?” 陈广白高二参加数竞前突然弃考,事后说是家里出了事;会考英语迟到,没拿到A,保送资格擦肩而过。现在只剩下高考一条出路,钱班难免担心又出意外影响他的前途和自己的奖励金。 陈广白虽垂眸,但目光并未落在班主任身上,只虚虚地凝着钱班工位,语气倒是谦逊的:“不是。” 钱班只当他面子薄,青春期,多少有些敏感。他理解似的点点头,办公椅往前滑了下:“我们学校有专门的心理辅导老师,有空去看看,对你有帮助的,啊。” 陈广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钱班又絮叨两句,翻来覆去那些,瞥了眼墙上的钟表结束谈话:“好了,你出去吧,下一个周双。” 陈广白路过周双位置时曲指点了点她的桌角,周双飞速抬眼,忐忑地出去了。不是谁都有陈广白的好心态的,办公室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象征着庄严、权力与压迫。 陈广白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明晃地拿着出去了。叶潭看他一眼。 学校食堂背面有个死角,摄像头照不到,两旁都是乔木,是个违反校纪校规的好地方。 陈广白侧身倚在墙上抽烟,抽烟的人不会觉得烟味臭,陈广白甚至在飘然的烟团里闻到了淡香,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好闻,陈葭身上的味道。 陈广白自嘲一笑,真是魔怔了。他深吸两口,烟燃得更快,灰蒂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广白忆起那天陈葭的眼泪,也是这么扑簌簌往下掉,一点份量都没有,只看得人心里更燥、更麻,想像拧断烟身那样拧断她。 数竟初赛的场地就是一中,学校为了清场布考通知全校提前半天放学。陈广白在内的参赛选手们被老师严令回家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叶潭他们问陈广白去不去打台球,他玩乐性质不高,说了声“你们玩”就走了。刚拦了辆出租车准备去单身公寓,一想到楼上漏水,浮躁地又关上车门,被司机啐了句。 走了两步,回过神来发觉是去陈葭在住的公寓的方向,脚步顿了下,继续往前走了。 陈葭住的公寓是他爸妈给他买的。陈广白高一住了一年,高二开学没多久刚上高中的陈葭就吵着要退宿,住公寓。陈父陈母自觉有愧——买房给陈广白,骗陈葭说是租的,当时糊弄她说如果她考上一中也可以一起住,现在要住了,总不能再拒绝。于是念叨了两句就答应了。 陈广白无所谓,反正房间多。但住了几天,哪哪都不得劲儿,就在外租了个单身公寓,很少回去。 前段时间单身公寓楼上水管漏水,滴得他客厅地板都翘了毛边,跟房东反应,房东又跟物业反应,推来推去一周了还是没处理好…… 陈广白一进门就闻到了肯德基的味道,换完鞋进去,果不其然,茶几边上陈葭盘腿坐着大快朵颐。因为身姿小巧,在玄关处沙发挡住了他视线,现在走进才看到她。 五月底的春光日头,陈葭套着一件宽松的卫衣,堪堪遮住大腿,双腿细白地盘着,腿间虽无遮挡但处于晦暗中。 只一下,陈广白便移开了视线。顺手捞过茶几上的可乐灌了一口,杯壁碰撞冰块晃荡响。 陈葭嘴角都是油,欢快地笑:“哥你怎么来了?” 陈广白在沙发上坐下,换了台才瞥她一眼,清淡淡的口吻:“你放学了?” 陈葭支支吾吾,讨好地推了一盒鸡块过去,嗲声嗲气地撒娇:“生病请假了。” “生病还吃肯德基?陈葭,房子给你住不是让你偷懒的。” 不知道哪个字眼惹恼了陈葭,她把啃了半口的鸡腿甩回盒子里,腿利落地一驻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囔囔:“什么叫给我住?对,房子是爸妈给你租的,我住就不行了!”一提这个就委屈,“凭什么给你不给我?爸妈重男轻女。” 什么跟什么?陈广白无语。 见陈广白不理她,陈葭愈发作起来,油腻的十指刺辣辣地往陈广白身上戳。 陈广白往边上避了下,可还是让陈葭得了逞,眉眼皆是得意。 陈广白不想跟她计较,挑眉道:“高兴了?” 陈葭欣赏他洁白的一中校服上全是黄腻腻的油屑,心中舒坦,大慈大悲般昂一下头。 陈广白和陈葭两人不太像,陈葭随爸,五官偏大,特别是眉眼,勾得像混血,但因为白,整张脸又显得细巧精致,笑起来很甜。 陈广白晃了下神,拍拍她后脑说:“起来,我去换衣服。” 陈葭原本跨坐在他腿上,闻言双腿往后一抻,又坐回地毯上就着茶几吃冷掉的鸡腿,还是香! 晚上陈广白早早上床,陈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痛经,她生病请假是真的。痛经起来真要命,以往熬一熬也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哥哥在,她觉得格外疼,格外脆弱,心里像含了一汪苏打水,酸酸涨涨想被人哄。 陈葭的确这么做了——她卷着薄毯去了陈广白的房间。陈葭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一拧,轻巧地溜进去了。 室内一片黑。 “干什么?”陈广白蓦地出声,吓了陈葭一跳。 陈葭干笑:“哥我难受。” 声音很软,在撒娇。 陈广白顿了顿,长臂一伸按开了灯,人也坐起来,靠在床头瞅她。 长发披散着,陈广白分不清她的脸白是因为乌发的衬托还是灯光,那种易碎感,让他尾椎骨一泠。 声音冷下来:“吃多了?” 陈葭慢吞吞往前挪,统共也就一个房间的大小,陈广白眼睁睁看着她挪到了眼前,挪进了他被窝。 怎么会这样?陈广白微微侧身,钻进床褥的冷气让他拧了下眉。 陈葭好高兴,痛经似有缓解,找到舒服的姿势便閤眼感受这张床的不同:“哥,你的床好像比我的大。” 陈广白懒得看她软骨头欠揍的样子。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她自带被子,凑活睡一晚吧。想着便关了灯。 被子轻飘飘落下,又重重地贴在身上,隔着两条被,还是能依稀感受到身后的热气。 陈广白有些烦躁,语气并不好:“乱动就回去。” 陈葭的声音细弱:“哥哥我难受…” 陈广白翻了个身正对她:“哪里难受?” “痛经…”陈葭掀开薄被钻进了他怀里。 两个字眼如同电缆漏出的光,击在陈广白的中枢神经,他一下就硬了。 原来他妹妹已经长大,怀里的柔软饱满能证实。鼻尖似有若无的淡淡血腥味为他刹那而起的邪念加砖添瓦。 这一霎那,他恍然明白同住时自己的不得劲是什么。 单纯的陈葭还在嘤咛,细密的呼吸笼住了陈广白的意识,像含着他的大动脉:“哥哥,你下面好像有东西。” 是什么东西,是他犯罪的凶器。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广白都误以为那只是一场梅雨时节稀稀落落的梦。而在第二次进行诱奸时,这个梦才变得真实,彻彻底底地展露在他眼前——潮湿的墙,淋淋的泪眼;沉闷的空气,压抑的呼吸;轰隆的雷雨,破碎的尖叫;酸涩的青果,血色的身躯… 他后悔吗? 他后悔过。 强奸亲妹会下地狱吧,陈广白想,但下地狱又算什么? 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变腐烂,永世不得超生才行。 去世 4. 五一假期,陈葭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语气急促又痛苦:“佳佳,你到哪了?” 陈葭心里一咯噔,赶忙问:“怎么了妈妈?” “你奶奶去世了。” “啊?” “我们都在乡下,你赶紧过来。” “好。”好是那么不好。 她折道去高铁站买了去乡下的票,一趟回程的旅途,竟成了去见证死亡的灵车。 陈葭无力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荒田、屋丛,心口茫茫然不知几何。 倏然有人拍拍她:“喂,能不能把窗帘拉下来啊?这么晒,我儿子要睡觉。” 陈葭没有回头找寻声音的主人,她机械地合上了百叶帘,眼前便是一道道的白,毫无生机的白。陈葭无可抑制地啜泣起来,怎么那么突然?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与奶奶相处的场景,好短,抓不住,只觉得痛苦。 手机震动,陈葭胡乱抹一把脸,湿答答地按了接听,还未出声就已经哽咽。 陈广白呼吸都乱了:“不哭了。” 接着陈葭哭得更凶。 旁边抱着儿子睡觉的妇女瞪她一眼,见她兀自伤心也不好意思出言劝阻,又低头摇哄着儿子。经过的乘务人员礼貌又不耐地询问陈葭需不需要帮助。 陈葭听不见,把手机牢牢贴在耳边:“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哥…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那么突然?怎么那么突然?”整段话被泪水粘成一坨,含含糊糊。 陈广白愁眉锁眼,心中黯然,只重复着:“别哭了。” 所有言语在死亡面前俱成苍白,见证死亡要比亲临死亡更痛苦。 - 陈葭还没到医院就被妈妈告知回家,奶奶接回家了。 再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 先是报丧,接着是请道士招魂、送魂、归大屋,屋里屋外人愈来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白缎飘飘,满面哀愁。 吊唁过后便是哭丧,刹那间哀嚎声凄凄惨惨,不绝如缕。陈葭行尸走肉般被拉着跪、拜、哭,眼睛肿得睁不开,哭丧结束也还在流眼泪。 最后是走仙桥,闹闹哄哄。 陈葭被姨婆挽着去抢道士投掷的钢镚与吃食,嘴里絮絮念叨着:“留下买路钱,小鬼不缠身。”很快被道士们抑扬顿挫的诵经声、笛声、磬铙、二胡声盖过。 她想:奶奶见此情此景,会觉得高兴还是吵闹? 凌晨两点,里屋只剩下嫡亲的几个人。陈葭、陈葭爸妈,陈葭爷爷大伯大姨,还有他们各自的小孩,加上几个帮佣,统共也不过二十个。喧嚣散去,夜晚寂静得骇然。 几个小辈默契地围坐在一块,气氛松懈下来。奶奶床板尾点着油灯,时不时有人过去剪一刀棉芯;床板头燃着一盆经文,灰烟顺着空气飘来,没一会儿眼睛又溢满泪水。 陈葭脸干巴巴的,一牵扯更干,索性对几个兄弟姐妹的问题报以沉默不语的态度。 视线突然暗了一爿,几个人纷纷抬头,各自按着辈份叫陈广白。陈葭也唤了声“哥”,亲人的死亡模糊了她对亲人的恐惧,亲人要比什么都重要。 陈广白看清她小脸的那刻心都要碎了。 他的妹妹,他的陈葭,他的宝贝。 陈广白偏了视线,抑制住想把她压入怀里的冲动,沉着声说:“都去睡会儿,五六点出殡。” 明明在其间还有比他大的姐姐,但是陈广白在这一刻变成了同父母那般的长辈。人总在一些时候突然长大。 陈葭见他神色肃穆,青胡拉碴,黑衣黑裤蒙了一层灰,额顶宽大的孝帽显得他脸更尖锐。刚刚没看见他,想来是被道士拉着走流程。 奶奶会高兴吧,他的孙子那么出色,如她所愿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人散之后,陈广白坐至她跟前,两人面对面无言,眼里却都是对方。 几步开外的聚宝盆还在冒乌烟,陈葭先错开脸,瞥了眼盆,过去蹲在边上取了一迭金银元宝一张张放进去,火苗窜起来,青黄色吞灭明黄色。 陈葭瞧得出神,眼底映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陈广白被叫去帮忙,过了会儿端着一小碗菜泡饭过来。陈葭还是蹲在那,脸上全是泪痕。 陈广白虚虚拉了她一下,让她坐回椅子上,把碗筷放在她手里,又找了湿巾过来擦她的脸颊。陈葭眼泪又落。 陈广白轻叹了口气:“好了,吃完去睡一会儿?” 陈葭点点头。陈广白抚了抚她的脑袋。 楼上叁间卧室都成了客卧,睡了不少远来的亲戚。楼下更别说,一间客卧里全是道士。 陈广白跟父母商量着去外面开个房让陈葭睡一会儿,父母面色疲惫难堪,一夜老去的有多少人? 陈母闻言想了想:“佳佳一个人不放心的,你跟佳佳一起吧,你也睡一会儿。” 陈广白点点头。 陈母把车钥匙给他:“会开车吧?” 陈父不放心,狞了下眉,皱纹更深了:“他还没考驾照。” “大半夜的也没交警,”陈母回了句,“对了你学校那边请过假了吧?” “嗯。”陈广白把钥匙揣兜里走了。 留下陈父陈母在厨房沉默。 夜更深了。 陈广白载着陈葭去附近宾馆,陈葭靠着椅背睡着了。 十来分钟就到了,陈广白停车后目视着前方,轻声说了句:“如果死的是我,你会难过吗?” 回答他的是陈葭细弱平稳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沉。 早上六点半,陈广白把陈葭叫醒,陈葭睁开眼一瞬间闪过的惶恐刺痛了他。 他选择忽视,语气淡淡地重复:“起来了。” 神志苏醒,陈葭匆匆忙忙跑去厕所梳洗,衣服没换没脱,睡了一夜更皱巴了,嘴巴起了皮。 一路上陈葭都在撕嘴皮,黑夜给了她直视的勇气,而透亮的天光又剥夺了去。撕到后来嘴唇都流了血,陈广白让她擦擦,语气称得上冷漠。 只有陈广白自己清楚他欲盖弥彰,他见不得她脆弱的模样,一晚上都不敢去看她哀哀的脸。他自嘲,真是个畜生啊,奶奶还没出殡呢,就想着操妹妹了。 屋子里又如同昨晚那般聚满了人,甚至比昨晚更多,女戴孝布男戴帽,一眼望去人影憧憧皆是白,浩浩荡荡,鬼魅魍魉。 行在去火葬场的路上,一夜未眠的陈母似有话要跟陈葭说,可陈葭用眼神询问了她半天,她妈妈还是一言未发。陈葭伸手环住了她。 陈父不能疲劳驾驶,因此开车的是个远方亲戚。他扫一眼后视镜,神情要比他们轻松很多:“佳佳上高中了吧?” 陈葭应了声:“嗯,高二了。” “是在一中读?” “在四中。” 陈母蓦地插了句:“广白在一中。” 陈葭一愣,慢慢缩回了手臂,窗缝透进来的晨风带着凉意。 “广白厉害啊,我妻侄复读了两年都考不上一中。”亲戚恭维。 陈广白本在假寐,闻言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吧?” 亲戚探一眼前方:“快了,还早路不堵。” “嗯。” 气氛又沉下来,直到下车都没人再讲话。 陈父早打点好,前头只烧过一个人,还算干净。 流程很长,来时一群人,分散后竟看不到几个认识的。陈葭找了个小角落蹲着,用石头在水泥地上乱涂乱画。偶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孝花,扑一扑,又飘到别处去了。 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气息。 陈广白把竹立香分给众人,最后找到陈葭走了过去,烟有些迷眼睛。 陈葭听到陈广白叫她,抬起了头,孝带是连夜赶制的,做工粗糙,她一晃,就从额头落下来挂在了鼻梁上。带子上的细须贴在眼球上,有些痒意。 她刚抬手,陈广白已经帮她正好了孝带。 温凉的触感一晃而过,接着她手心被塞进一根细香,烟瞬间迷了她的眼睛。陈葭索性继续俯首盯地。 陈广白用拇指擦了下她湿润的眼角,起身走了。 陈葭的视线随着他的脚踝往前跟,慢慢就不够极了。她仰面游目陈广白的身影。 不远处的廊檐下,陈父跟亲戚们说着话,陈广白站在边上,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有亲戚拍两下他臂膀,陈葭听不清但能猜到他们在夸赞陈广白。 以前她会嫉妒,为什么自己样样比不上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围着他? 现在她好像没有那种酸涩感了。 一辈人的离开,下面的一辈辈顶上去,潜移默化的传承。被迫长大,被迫担责,陈广白很累吧,陈葭想。 好坏 5. 遥遥瞥见爸爸两手托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陈葭又哭了。爸爸的背好弯好弯,双腿负担不了似的一步一顿。 她默默地流泪,默默地跟在人群身后,哭了一路,头痛欲裂。 上山路时,等到了半山腰上陈葭才发觉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奶奶出生的地方。 山路十八弯,陈母早已支撑不住,吐完后睡着了,陈广白也疲惫不堪,让陈葭看看后座有没有矿泉水给他拿一瓶。 陈葭找了找,有一瓶,她递过去。陈广白用眼神询问她喝不喝,陈葭摇摇头。 天色阴下来,要下雨的迹象。 下车上山,路途陡峭,陈葭有次差点滑倒,后面的一个远方大伯搀了她一把,之后一直把着她手臂往上走。陈葭出神地想到以前有姐姐跟她说:那个光头大伯人很坏的,太祖母还没去世的时候他就忙着分遗产了,平时都没照顾过太祖母! 陈葭瞥了眼牢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对于好坏的概念又在动摇。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找陈广白的身影,没有看到,应该在队首。 陈广白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徒步近半小时,总算停了下来,眼前是旧时私墓,很大,半圆形状,像个蒙古包。陈母在她边上耳语,“一百多万呢…” 陈葭吃惊。 陈母有些得意:“你爸早买好的。现在规定进公墓,在赤落山上弄个私坟不容易。” 陈葭见妈妈神态,心中有些怪异,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种是居民楼,这是别墅,你奶住别墅舒服着呢。” 陈葭不语,注视着一群往常再体面不过的伯伯叔叔们一哄而散地往坟窝里钻,十分不解,不怕晦气吗? “他们在干嘛?” “里面有富贵金元宝。”陈母回答。锐眼发现有个没脸没皮欠钱不还的亲戚冲在最前头,不免嗤出一声冷笑。 陈葭听完心中更觉荒唐,她是信科学的,虽然也不反对封建迷信,但每每听到这些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21世纪,居然这么多人信这些。 下午一点多,总算尘埃落定。 一行人各回各家,晚上统一来她家吃丧饭。回程她和陈广白蹭了大伯的车,大伯生的双胞胎女儿,一个姐姐开车,大伯坐在副驾驶,陈广白、陈葭、另一个姐姐坐在后头。 小辈一多,气氛松快起来。两个姐姐都是话唠子,也不是奶奶带大的,因此没多少伤感,开了话匣没停下来过。大伯打起了鼾。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砸下雨点来,陈葭往窗外望去,天与地湿答答的,把万物泡皱了。 陈葭看窗,陈广白看她。 她侧脸比正脸更小,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起来,玲珑的耳露出来,耳垂圆润厚实,很有福气的相。 陈广白笑了笑,希望他的宝贝长命百岁。 陈葭余光注意到他含笑的脸,故意让视线从驾驶方向绕过来而不从他身上。陈广白还在笑,甚至有些笑出声,这就有些冒犯了,陈葭觉得现在的场合不该笑的。 不过只有她这么认为。 驾驶的大姐姐把话题抛给他:“广白,你快高考了吧?” “嗯。”陈广白收了笑意,神色有些刻薄的淡。 小姐姐也加入,侧过身来,挤到了陈葭,陈葭又碰到了陈广白,腿挨了一下他的腿,陈葭一个激灵。 “有把握吗?打算报考哪个学校?” “还没想好。”陈广白说着扫了眼陈葭。 大姐姐笑了笑:“你这成绩也不用担心。” “我们西大蛮好的,”小姐姐压了下嗓子,“美女很多哦。” 陈广白不再搭腔。两姐姐又把话题绕到学校上,陈葭认真听了会儿,有些期待大学生活。她成绩一般,高二分班后更觉学业重复枯燥,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升本。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陈广白矮了下上身,让她的头靠得更舒服,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的肩臂近乎麻痹般酸胀。 雨声潺潺,陈葭睡得沉。 - 晚上陈葭发起了低烧,起初没人留意到,屋子里闹哄哄的,丧饭吃成喜饭。 陈广白随着父母招呼完亲朋好友,饭都没吃就上楼去看陈葭,她一回来就说想睡觉,睡到这个点还没起。又怕单独见她她害怕,手上端着餐盘,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敲门没人应,陈广白开门进去了。 借着走廊的光,陈广白看到被子被踢散在地上,而陈葭伶仃仃地蜷缩着,差点要掉下床。陈广白心一紧,开了个灯,顺手把手里的餐盘往边上的书桌一搁,快步上前,半跪在床头端详陈葭。 脸蛋红得不自然,陈广白手都在抖。手握手,很凉,额头顶额头,很烫。 陈广白呼出一口浊气,眼底沉得像散不开的霾,他起身快速在衣柜里取出一件长大衣半抱着陈葭给她套上。 穿完,出了满头的汗。陈广白刚俯身要抱着她出去,陈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懵然地回望他,声音涩得像一字一顿用刀刻在他心尖,她说:“哥,我好难受。” 天知道陈广白有多心痛,又克制了多久才没对她施暴。 许是陈广白浑身的戾气吓到了陈葭。 陈葭半清明半恍惚,呓语般喃喃:“你迷信吗?”梦魇里是妈妈牵着她七弯八拐地找到一个高僧,高僧在她头上点了几点。 “不信。”陈广白抱起她。 “那你信因果报应吗?”高僧对她妈妈说很快就会好的。 “信。”陈广白步下楼梯。 “你会遭报应的,陈广白,奶奶看着呢。”她回到家照镜子瞅头皮,那几个高僧点过的地方成了血窟窿,鲜血淅沥沥,擦不完,流不尽。她哭喊着叫妈妈,进来的却是那个高僧,陈葭顺着袈裟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陈广白! 陈广白闻言脚步一顿,往侧前方望去,奶奶的遗照高挂,正微笑着凝视他。 恋爱 6. 奶奶头七后陈葭恰好假期结束返校,袖臂上一朵显目的孝花,班里人瞧见都会把笑脸板成丧脸,生怕触到她伤心处。 刘俊之更甚,小话唠变成闷葫芦。 陈葭一星期瘦了一圈,别人定以为她伤心过度,其实是发烧没胃口。 她早注意到刘俊之的窘态,碍着堆积了不少作业没做,也没空逗她。 奋笔疾书到放学,陈葭把卷子往桌洞里一塞,趴下了。 刘俊之顷刻急了,半个身子扭来扭去,又是找纸巾又是找话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巾从她臂弯里塞进去,语气软得不像她:“葭葭,你还好吧…” 陈葭肩膀抖得更厉害。 “哎呀哎呀你别哭了…”说着已经带上哭腔,都说哭会感染,是真的。 陈葭这才猛得直起身。 刘俊之定睛一看,一张大大的笑脸,抡了她一拳:“去你的陈葭!!” “哈哈哈哈——” 两人笑闹着往食堂走,陈葭说想死食堂饭了,刘俊之虽骂她贱骨头,但步子也跟着快了,她也想。 食堂队伍排得长,但也行得快。快到两人时陈葭踮脚探头,琢磨着自己点哪几样吃。一不小心碰撞到了边上的队伍,陈葭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撞到的是个浓眉小眼的男生,他随口说了句“没事”,余光瞥到陈葭袖口的孝花,立刻变了脸色啐道:“晦气!” 刘俊之不乐意了:“你说谁呢?” 前后不少同学偷偷瞄过来。 陈葭更不舒服,但还是拉了拉刘俊之,避免冲突:“到我们了,你吃什么,快点。” 刘俊之怒瞪他一眼才靠近窗口点菜。 两人满当当打了两份饭,端着找位置坐,刚要放下,陈葭被人重重别了下身子,手一抖,大半的菜洒了,肩膀微痛。 陈葭气呼呼地转头,是那个男生,她隐隐猜到了,抿了抿唇。 他正一脸挑衅地贱笑,眼睛眯起来眼白还是很大一片。 “你神经病啊?!一个男生用得着这么小器?!”刘俊之指着他疾言。 周边一群人侧过头来看热闹。 男生做出一副“我就小器了你拿我怎么样吧”的猥琐神态。 陈葭脾气噌的上来,冷笑一声,长腿一迈,手腕一转,餐盒稳当当地扣在了男生身上。 周围一阵喝彩声。 男生可能没猜到她会这么嚣张,根本没反应过来。可也就几秒,他巴掌就下来了。 陈葭刚要躲,眼睁睁看到他的手臂在半空被人钳住了。 “草!”男生恼羞成怒,挣扎着看去,对方个子比他高一大截,等瞧清一张熟悉的脸,他立马怂了,溜得比正准备逃跑的陈葭和刘俊之还快。再不走教导主任就来了! 四中的人都知道,教导主任是食堂最忠实的拥趸者,没有之一。 场面变化莫测,精彩纷呈,周边人看得津津有味,筷子下得都慢了。 “你们两等等!” 还能叫谁?陈葭和刘俊之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也不去跟“英雄”搭话,只双双埋头用纸巾清理着桌面和地面,余光却紧顾着后头。 刘俊之小声:“那不是狗哥吗?” 陈葭小小声:“是…怎么办,我要不要跟他说谢谢。” 干孝天抱臂审视着两女生,她们埋着头窃窃私语,半天没回头,他索性转了个弯,坐到了两人对面。 刘俊之和陈葭:…… 干孝天人高马大,坐着也唬人,还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两。 陈葭咽了下口水,被迫启唇:“感谢狗哥出手相救。”说的什么年代屁话,陈葭拧了把自己的腿。 刘俊之也跟着“感谢狗哥出手相救”。 干孝天刻意绷着的脸一松,哈哈大笑,陈刘两人顿时呼出一口气。 那天她们两无意撞见一中四中打架,当中狗哥正是四中的领头。她们两可是亲眼见过狗哥身手的,拳头跟吸盘似的,打哪中哪,一拳下去,七尺男儿也嗷嗷叫似美娇娘。 “走吧。”干孝天笑完突然说。 两人不约而同问:“去哪儿?” “废话这么多。” 原来是带她们下馆子,陈葭也没客气,闹了一出早饿得馕腹空空,跟刘俊之两人乱七八糟点了五六道菜。干孝天没阻止,最后在菜单上加划了叁瓶啤酒。 服务员离开,陈葭和刘俊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尴尬得就差对手指。反倒是狗哥那边,小饭馆里进进出出不少人看到他都会打声招呼。 啤酒先上,叶孝天在启瓶的时候陈葭睨过去一眼,黧黑的手臂,上面有不少烟疤,五官细看还不错,勉强算个阳光少年。 刘俊之显然也在观察,两人在桌底下打手语。 菜一道道上,陈葭和刘俊之大快朵颐,干孝天一杯啤酒下肚,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有对象不?” 东北口音,陈葭微微吃惊,回道:“你问我啊?” 刘俊之也抬头看他。 干孝天盯着陈葭点头:“问你。” 陈葭筷子一顿:“没有。” “没有?”干孝天尾音一挑,有些不信。 “对啊。”陈葭不愿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手上怎么那么多烟头?” 叶孝天不以为意:“不想参兵。” 野啊,陈葭默默感叹。 如果陈葭能先知狗哥会追她,她编也要编一个男朋友出来。 倒了血霉了。 因为狗哥追人很夸张。 他一下课就大咧咧地往他们班门口一站,中气十足地飙一句:“陈葭,出来!” 整个走廊能探出密密的一排头来。 中午在食堂门口堵她,美其名要跟她共进午餐,陈葭吐血,他要不要再摆个烛台用个刀叉啊! 夜自习课间约她逛操场,去小卖部强买给她零食,还顺带“威胁”老板:以后这牌子的酸奶多进一些,听见没有?她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 陈葭不堪其扰,东躲西藏,可还是免不了被狗哥七七八八的小弟各种打小报告,行踪一览无余。 最过分的是她拒绝后他直接上他们班来了,自修课都敢坐班里! 陈葭欲哭无泪,一周后终于受不了,好言软语地求他:“拜托你别找我了,我不想谈恋爱。” 干孝天不满:“我不帅吗?” “帅帅帅!”陈葭猛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干孝天在这方面完全一根筋,可怕的是他身边提建议的人更猛浪。 “我配不上。”陈葭摆低姿态。 “我觉得你配得上。” 陈葭骤起鸡皮疙瘩,你觉得个头啊! “我都说了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他歪了下头,是真的不理解。 陈葭要奔溃了,眼尾都耷拉下来:“没为什么!你再缠着我我去告老师了。” 干孝天抱臂,不屑地一笑:“你去啊。” 陈葭见他软硬不吃,没了耐心,恶狠狠瞪他一眼掉头就跑。 干孝天被她那一瞪软了半边身子,愣在原地半天没动。本来只想把到手玩玩,没想到尖果儿娇娇俏俏,还挺得劲儿。干孝天磨了下后槽牙,喉咙发干,他点了支烟抽。 教导主任远远见有学生明目张胆杵在路上抽烟,奋怒地迈大了步子。等走进看清了是哪个刺头小子,步子又慢了,两手背在身后,作饭后散步状。 经过的时候意思意思咳了声,干孝天也意思意思叫了声“老师好”,烟还明晃晃吊在嘴上。 - 干孝天和陈葭的事情很快被班主任知道,她被叫到办公室谈话。 陈葭半点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告状:“老师,是他骚扰我。”都到这地步了,也不管怕不怕他报复了。 班主任将信将疑,试探地问了句:“怎么认识的?” 这个陈葭也不心虚,一一把经过交代了。 班主任听完松了口气,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就让她回去了。 陈葭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开心这桩苦事终于告一段落。半路碰上急匆匆跑出来找她的刘俊之,还没来得及询问怎么了,就被刘俊之一把抓着手往楼下跑。 陈葭边跑边问:“去干嘛?” “你哥跟狗哥在打架!” 这下是陈葭拉着刘俊之跑了,楼梯跑出了滑梯的速度。 陈葭那一刻没想别的,脑海中就一个念头:千万别出事,陈广白还要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