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异闻(H)》 蓬莱仙(1)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房间内装饰华美,层层迭迭的窗帷将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地图铺陈开来,河川纤毫毕现,走兽栩栩如生,细看那墨笔勾的河水扔在奔流不息,飞禽惊走不定。 一枚铜钱被掷出,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在光下如脂玉般清透。铜钱在空中翻了两番才坠地,就是这般,依旧在颤动着嗡鸣,余音绕梁。当这一切终究平静下来的时候,铜钱正面赫然纂刻着“大凶”二字,莹绿的铜锈潜藏在令人不安的深处。 来人赤足踏在图卷之上,所在之处墨迹褪去,直到离开,墨线才又再度聚合。一只染着殷红丹蔻的手将铜钱拾起,被遮盖的地方是一个名为“东瑞”的小镇,不详的焦黑色迷雾将整块区域都笼罩其中,大有四处扩散之势。旁边勾勒的九尾凶兽蠢蠢欲动,简笔的小人四散奔逃,绝望呼之欲出。 那人将铜钱收入怀中,悠长的叹息袅袅升起。 “东瑞……吗?” 东瑞。 “天大旱,人相食,屠牛马,种几绝,斗粟白金四两。” 彼时烽烟四起,战火燎原,东瑞亦不能免。大国之战,你死我活,东瑞位于桑国境内,桑与邻国坞岩积怨已久,可惜技不如人,桑国节节落败,桑国国君力排众议,抽了龙脉孤注一掷,虽大败坞岩军,但地脉不在,灾害四起,凶兽食人,一时间民不聊生,人心凋敝。 地脉干涸之后,东瑞的城隍便碎了,纵香火不绝,到底无济于事。风调雨顺的年景一去不返,若只是如此,随着龙脉的逐渐恢复,日子也能凑合着过去。 但不光是人的日子难过,妖鬼出山,更是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东瑞出了鬼患。 端清给城隍上香的时候发现那慈眉善目的老头眼睛在渗血,虽说城隍早已破损得可有可无,但他还是找了差役,那人也说情况不对,要越级上报,送信的鸽子来来回回到底是没敲定一个解决方案。 “不宜轻举妄动。”上级最后说道。 城隍庙周围的人家一下子撤得一干二净,端清的父母死的早,远亲离东瑞镇又远,他跟差役说他来守着城隍庙,出了事立马飞鸽传书。 差役说好。 坏就坏在了这“好”字上。 没过两天那城隍像就和血水里浸过一般,七窍流血,差役请了上面的人来看,说坏了!是鬼患! 没得商量,当下就叫端清买了只公鸡,买了点糯米雄黄符纸。 端清提着公鸡腿——鸡的日子也不好过,尾巴秃了,他看着那道人一刀斩下公鸡的头——鸡身子还在蹦跶,血液溅出完美的半月形,把糯米也染得血红一片。 他心疼公鸡。 道人布了阵,贴了符,雪白的糯米逐渐变得乌黑,城隍像不再流血。道人收拾好东西,看端清还在那,拍了他:“怎么?傻了?” 端清看着阴森的城隍像,当下就朝道人跪下了:“您可愿收我为徒?” 道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就问了端清的生辰八字,想了想:“为何想要修道?” 端清磕了个头,说父母死于妖患,而今天下大乱,妖鬼横行,他要除妖降魔。 道人:“不可,杀意太重,易误入歧途。” “但我可略教你二叁技,不求杀敌,但求自保。” 端清还要跪下磕头,但被道人拦住了,他说等解决了东瑞的鬼患,就教端清。 道人是个心善的,他得知端清没有父母之后送了他好些衣食,叫客栈的老板娘留了个小房间,这样他就不用露宿街头。 端清本来能成为散修。 ——可惜道人当晚就死了。 端清是早上听客栈老板娘说的。 早上的公鸡没打鸣。 小二骂骂咧咧地踢了鸡一脚,说那畜生尽干了些不打粮食的活,说来也怪,好好的公鸡头一歪就倒地不起,嘴里爬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蜈蚣,小二情急之下,把蜈蚣铲断了。 回头小二把这事跟一老头说了,老头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就叫棺材铺先打两副上好的板材。自己找了几个壮丁去寻驱鬼道人。 道人死了。 七窍流血,嘴唇乌黑,遍体鳞伤。偏偏手里还攥着要给端清的桃木剑。 小二也死了。 浑身溃烂流脓,哭爹喊娘了叁天还是咽了气。 大家都说这是大凶,鸡克蜈蚣,道人驱鬼,结果鸡死了,道人死了,这叫什么?正不压邪啊! 两副棺材到底没用得上,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净。 道人还留了些符纸朱砂之类鸡零狗碎的东西,大家说端清虽然只能是个散修,这些东西就给了他罢。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守灵的事也叫他担任了。 “他没收我为徒。”这话端清到底没说出口。 一把火都烧没了,端清也守不出个所以然,几根白蜡烛很凄惨地摇曳着,衬着几杯薄酒也影子憧憧。 逢魔之刻,百鬼夜行。 阴气撞灵,恶鬼现身。 城隍的木胎泥塑碎了个彻底,从里面爬出来了不详。那东西的尾巴一眼望不到头,像蛇一样,但看着又黏答答的,前面是好多张扭曲的人脸,下面伸出了四条手,支撑着身体移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见到人就吞了,那么多张嘴啃两口人就成了骨头架子,它倒是愈吃愈大。 也不是没人逃跑,瘴气四溢,跑了两步出去也倒下了。 端清举着桃木剑虚张声势,符纸扔了一张又一张,那鬼患不以为意,转身撞塌了了房子,把端清埋在了地下动弹不得。 人间烈狱。 活生生的人转瞬就成了白骨,尖叫声像锥子一样扎的人生疼,浓厚的尸臭味挥之不去。 素华是在那时来的。 端清只瞥到了赤红色的一角衣料,很鲜艳的颜色,他想莫不是见到了神仙,挣扎着往外爬。 神仙胯下是一匹异兽,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天上还飞着只鸟,鸣声如凤。 神仙是个长相颇为明艳的女子,着装清凉,白生生的大腿,白花花的胸脯。 “陆长安真是胡来,为了地脉连人也不管了么?” 凶兽呜咽着吐出火星。 “重明,”尖锐的鸟鸣自上空倾泻而下,“退魔。” 那鸟一个翻身俯冲而下,啄掉一个头,那头上的嘴一张一翕,等黑水全都吐出,赫然露出一个腐烂的人头。 “东瑞的人也活该,这等阴损的事也做的出来。” 重明鸟又是一个俯冲,羽翼生辉,直接斩下了怪物的一只手。失了一头一手的鬼嘶鸣着翻滚,长尾甩在地上又是一片狼藉,鬼用仅存的叁爪直起身,身长万丈,好似接天之川,口吐之息,臭气熏天。 红衣女子全然不在意,猛兽驮着她走近,直到恶鬼作势扑来,女子才有了动作。 “天照。” 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血色长弓,凌冽之气绕其左右,还未等恶鬼近身,弦已拉满。 瞬时,箭雨从天而降,将恶鬼钉着动弹不得,黑色的浊水从创口流出,滋滋冒烟。 “星弓。” 女子再次拉弓,干脆利落地射爆了对方的头,浊水化烟,消散于空中。 端清狼狈地从废墟中爬出,这才看清怪物的全貌,失去了黑色的连接物,不过是些青白肿胀的死人头和断肢。 红衣女从坐骑上滑下,彼时端清一身破布衣裳,灰头土脸。 “真是,看不见都难啊。”名为素华的红衣女喟叹一声,无数的因果线遍布天际,将端清紧紧缠绕,扭曲纠缠出明灭不定的未来,因果的源头一直延伸到目不可及的东极——日出之处。 重明鸟和狰口吐烈焰,焚尽污秽,素华看着衣不蔽体的端清,笑了。 “呐,只活了一个?” 端清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素华也不觉得冒犯,因果线在重新连接,马上日出,她不便多留,召来狰便要离开。 眼见神仙就要离开,端清张着嘴,片刻之后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能教我除魔之术吗?” 素华没有回头,声音远远地传来,“好啊——” “来四极找我。” 若你能活到那时。 端清目送着素华朝西而行。 蓬莱仙(2) 时光荏苒,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 端清也不是当年的端清。 东瑞元气大伤,端清自觉无脸留下,趁着熹微的晨光远走他乡。 他修道学佛,符箓阵法无一不学,见鬼则斩,见妖便杀。 说来也怪,照理说端清得罪的妖鬼多了去,寻仇的也不在少数,但他气运惊人,总能绝境逢生,再者实力雄厚,一来二去,便出了名。 他是杂家散修,各方门派意欲招他坐镇,待遇优厚,他不为所动。 他甚至拒绝了桑国国君陆长安。 大家说端清是神仙下凡,注定要平定天下,这样的人怎么招的来?国君就是想养着他天道也不允。 流言蜚语穿耳过,端清周游列国,学百家之长,博古通今,融会贯通,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东瑞。 东瑞还是老样子,那的土地丰饶肥沃,人的繁殖力和恢复力总是惊人的,而今竟看不出一丝鬼患的影子,仿佛只有他知道那一日的惊心动魄。 他想,是时候了。 他穿过鲛人的领域,不为女色心动;看叁千红尘,却不曾有半点留恋。四极峰高入云霄,但他终究是到了。 世人对四极怀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四极也是辉煌过的,曾不到百年,便有数位飞升之仙,后来百家兴起,四极却不明缘由地衰落了,渐渐淡出了视野。 而今浓雾遮蔽,更没人知道其间又是何等的光景。 端清到时已是黄昏,多年不曾有人上门,四峰主给了端清应有的待遇。 玉盘珍馐,琼浆玉液,皆不似凡品。端清不擅饮酒亦不贪食,点到即止。 他见着了素华。 素华还是一身红衣,大大咧咧地坐席上,旁边一银发小童为她取菜,素华来者不拒,狼吞虎咽。 旁边有人小声说她简直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是合欢宗的宗主,美目含情,妖娆的身段勾魂摄魄,余光在端清身上流连,看着眉清目秀,宽肩窄臀,必是个能顶的。 “千里迢迢来我四极,莫不是看上了我合欢宗的姐妹?” 端清摇头。 “那你可要学奇门阵法?” “御兽之道?卜算之术?” 端清摇头:“我要拜在朱雀楼楼主门下。” 举座皆惊。 素华一口酒喷出来,小童用帕子细心地替她擦去。 “哈!有眼光!”素华放声大笑,因果线纠缠至今,若能剪断也不妨做件好事,“来朱雀楼找我。俞水华,我们走。” 小童应了一声。 素华离席,座上人的表情阴阳不定,管事的最后拍案,说既然素华同意了,那便如此,旁的人不要再打别的主意,派人带贵客上山罢。 上山途中,端清问仆从:“素华可是此处的最强者?” 仆从不假思索:“那是自然,但……” 他欲言又止。 “不妨直说。” “她行事乖张,桀骜不驯。”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倏忽沉默了,“我只能带到这。灯给您,一直往前走便是,错不了的。” 端清接过灯,走出许久,看那仆从还在黑暗中鞠躬。 一路上树影婆娑,草丛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尾随着,他不耐烦,随手打出一张符纸,莹莹火光平添几分恐怖。 “请您回罢。”他说。 这下万籁无声,朱雀楼近在咫尺。 说楼实在是勉强了,作为一门派,素华的宅邸不比东瑞当地富户的别院大多少。但所植草木有大半端清闻所未闻,雕梁画栋又别有一番风味:刻画的不是寻常的瑞兽,而是凶神,面目狰狞,口吐烈焰,且色彩不甚明艳,像是过了多年的样子。 银质兽面门环。 素华在殿中,一白发男子服侍左右。 不过,端清好像明白为何别人说她“行事乖张”了。 节4 素华穿得清凉,小半个胸脯露在外面,窈窕的曲线在红纱之下若隐若现,一双长腿令人浮想联翩。 旁边一白发男人虽然穿着下仆的衣服,却色胆包天,俯身摩擦着素华的脖颈,一双杏眼含情脉脉。 素华身下卧着状如赤豹的异兽,端清认得那是当年的坐骑,中山神,名为狰。 狰有五尾,自两腿间穿过,带着一点欲说还羞的暗示。 素华微微仰起头。 白发男人见缝插针,轻舔着耳垂;猛兽的尾巴贴合着大腿,末端延伸进不可明说的暧昧。 “端清,是吧?”她笑了。 他无由来地觉得失望,他印象中的素华是那个射爆敌方狗头的战神,而不是在性欲中沉沦的朱雀楼楼主。 素华全然不在意,叹息道:“来都来了,水华。” 白发男人蹭了蹭素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微整衣冠,鳞片自指间萌出,瞬时遍布全身,瓷白如玉,又如飞花般散开,从碎花中走出席间的那位小童。 可化形。 为妖。 当斩。 端清掷出两张符纸,遇风则燃,遇妖则爆,直击命门。 俞水华只抖了抖衣袖,火焰熄灭,符纸飘摇落地,化为黑色灰烬。 小童一言不发,兽目圆睁。 端清不甘示弱,长剑出鞘。 刀光剑影之间,寒光闪过,端清只觉虎口一痛,剑已脱手;水花已被素华踹倒在地,纤纤玉足踩在两腿之间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上。 “怎么,不想混了?” 狰直起身,嗤嗤地笑。 素华回头看了她一眼。 “抱歉。”但没有一点道歉的意味。 在起身之前,水华又在素华身上蹭了两下。 他带着端清往后走,提灯照亮甬道,两旁的凶兽塑像在光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素华信邪神?”他不应当直呼师父名讳的,不知怎么的就叫出来。 俞水华似乎在笑:“她?” “我不觉得好笑。” “当然不……”他的声音轻如低语,“她怎么会……” 寻常住宅坐北朝南,绘瑞兽以驱邪,朱雀楼却反其道而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仅仅是字面意思。 后面的房间干净整洁,朴素实用,端清很满意。 俞水华很快就离开了,一刻也不想和他多待,端清也乐得如此。 他推窗看去,山间云雾散去,月明星稀,偶有惊鸟啼叫,就连清冷也清冷得恰到好处。 但前面却打得火热。 素华回了居所,靠在床边,褪去了红纱,两乳丰满,凝白如玉,俞水华保持了少年的模样,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将舌深入窄窄的缝隙之间,勾出暧昧的银丝。 “大人……”他唤道。 未等素华出手,狰便化作人形,一把摁住俞水华的头。 素华闷哼了一声。 初化人形的狰全然赤裸,肌肉紧致,胸前之物傲视群雄:“啧,真是不长记性。” 俞水华泫然欲泣,怯生生地叫了声阿姐,素华才伸手摸上了他的唇,他伸舌,却被素华反手夹住,唾液随指间流下,滴落在自己已经勃起的阳具上,他的瞳孔已然失焦。 “阿姐、阿姐……”他呼唤着,却被狰一把推开。狰一手捧着乳房,乳肉溢出,一手分开饱满的软肉,那里汁水横溢。 “阿姐!”狰叫道。 素华颇为无奈,她随意撩拨了狰两下,那孩子便喘着气软了下来。就算这样,她依然伏在素华怀中,不给水华半点可乘之机。 素华摩挲着狰细长的尾,她呜咽着泄了身。 蓬莱仙(H) “水华。”素华把狰推到一边,撩起覆盖阴户的最后一层薄纱,那里因为沾染了对方的唾液而反射出盈盈水光。 俞水华很快地爬上床,仰面向上,阴茎挺立着耀武扬威。“阿姐……”他叫道,两腿不安分地摩挲着。 “嗯。”素华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翻身而上,软肉温柔地贴上了龟头,她浅尝辄止,一点点打乱呼吸的节奏,直到透明的爱液将肉棒也染得水润。俞水华不安分地扭动着,企图进入到更深的地方。 “急什么。”素华笑了。她直起身,欲求不满的阴茎试图追逐温暖的肉穴。她伸手,水华讨好地舔着指间,她却模拟着性交的节奏在口腔内抽插着。 “唔——”唾液顺着嘴角流下。 素华出乎意料地坐了下去。粗大的肉棒整根没入,顶在了最隐秘的入口。 俞水华闷哼一声。 “就算鲛人再厉害,我坐下去的时候还是要闷哼一声。”话音未落,素华笑着开始了野蛮的律动。 呻吟和低喘,白色的泡沫。 丰满的胸部随着晃动如波涛般流动,两人的结合处在一层薄纱之下若隐若现,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俞水华无意识地抓着床单,瓷白的细鳞自胯下悄然生长。 素华扯下了最后一片遮蔽,两人的私处暴露无遗,她不顾水华的挣扎,把两手捆在了床头,干完这一切后,素华放松下来,全身的重量几乎在压在挺立的阴茎上,她恶意地猛然收缩。 俞水华不断扭动着,敏感的肉壁收缩着给予热情的回应,素华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攻势。 她身后被狰抱住,狰环住她的胸,揉搓着乳尖:“阿姐太过分了……为什么不摸摸我啊……” “不就是胯下多了二两肉,他日待我断了这叁千烦恼根,阿姐可要好好宠我。” 话虽如此,狰扶着素华的腰,细致地照顾了每一个敏感点,晃动的频率明显加快,饶是如此,水华也坚持了半晌。 在精液射入的瞬间,层层累积的快感终于达到了临界点,水华的鳞片肆意生长,两腿化作鱼尾,身体也变作成人的模样,不似少年的羸弱,但他依旧乖巧地环绕着看着弱小的素华。 素华像是累了,很豪放地打开双腿躺好,精液从合不拢的穴口,顺着大腿一直滴落。 “阿姐真是的……”还未等水华再度插入,狰跪坐在腿间,近乎虔诚地看着无法复原的花穴,“居然允许野狗玷污神圣的……” 狰扶起她,垫高她的身体,挑逗着肿胀的肉核,狰没有可供插入的性器,但山人自有妙计,素华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她兴奋,她不再奢望更多。她坐在素华身上,刚被内射的身体足够敏感,她仿照素华,前后耸动着。 肉体的交媾,带出危险的狂热。 无上的恩惠。狰是这么想的。 俞水华则彻底现出了原型,上身是健壮的成年男子,鳞片从腰部一直延伸,铺陈开来的鱼尾颇为惊艳,流光溢彩,惊魂动魄。 鳞片的缝隙间挤出更为狰狞的性器,鱼尾缠绕着素华的腰,在狰的警告之下才没有更一步深入。 素华眯起眼睛道:“真漂亮。”肉茎在素华的红唇间,她也并不拒绝。 善妒的狰恶意地顶了她一下。 不知廉耻的野狗。狰想道。 “你们随意。”素华微微舒展腰身,“尽兴点。” 素华的确说到做到,无论是俞水华的恶意顶撞,还是狰的欲望,她都包容地吸收着。 夜总是漫长的,床榻之间的欢愉令人沉沦。 PS:感觉写的不是很好,标注了H的就算跳过也没关系,没有剧情内容,相当于自己的一个小练习。 蓬莱仙(3) “叁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晨光熹微,端清已经绕着整个朱雀峰走了一遭,走着走着还真有了大发现。 昨天他说素华的宅邸不比东瑞当地富户的别院大多少,实在是大错特错。这也怪不得他,障眼法不算复杂但很巧妙。 看着前面是荒山,走进了瞧,山木退却,却是亭台楼阁,再看阵眼隐藏在草木之中,若不是近身观察,极难发现这一方天地。 端清大概有了概念,整个建筑群大概分成前叁宫,后叁殿,前叁宫高大辉煌,装饰典雅,不过都落了锁,舒朗之中又有几分萧瑟;后叁殿则以精妙取胜,游廊相连,放了些字画书籍,叁殿旁是些小寝宫——他便住那,但不知素华在何方。 他觉得素华真是胆大包天,这配置分明是帝王所有,她一修道之人怎么配?就在桑国境内,居然也不怕惹祸上身! 他要去找素华问个清楚。 再说素华,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叁竿,除了点红痕之外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俞水华不知所踪,狰现出原形打着呼,看起来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水华。” 他从旁边走出,又恢复了少年的模样,恭敬地服侍她穿衣,等素华洗漱完,端出了一碗粥加几碟小菜。 粥是一次煮成的,加过一次水后细火慢煨,黏软而粒粒分明,小菜取自山野,一碟笋尖,一碟火腿。 狰也起来了,她问俞水华怎么就准备了一份。 俞水华:“您配吗?” 狰状若无意地亮出飞爪。 鲛人在空中虚点两下,凝气成冰。 端清进去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他的确不近女色,但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素华依旧是慵懒的样子,身上的痕迹骗不了人,明眼人一看就心知肚明。 端清:“大师,有礼了。” 他刚要问素华是否逾礼,她先喝退了剑拔弩张的二位。 “你会些什么?” “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游历山川,无所不学,而今已有十年。” “符箓?” “略知一二。” “阵法? “略通皮毛。” 素华不解:“那你为何来此?” 端清沉默相对。 “那我问你,为何学道?”素华走到端清面前。 似曾相识。死了十年的道人也这么问过,而今故人不在,坟头草五丈高。 他还是答道:“除尽天下妖鬼。” 素华笑了:“他娘的十年了,狗屁长进都没有。” 端清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如炬火般燃烧。 “杀意太重,”素华一锤定音,“难成大器。” 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倒是个能忍的,还不算太罪过。”她说。十年不见,因果线依旧,隐隐有发黑之相,不知源头的东极又是什么光景? “你好自为之。”素华转身离开。 端清起身,阵法瞬时发动,符箓悬浮空中:“大师。” “怎么?威胁我?”素华挥挥手,杀阵消散。 “我怎敢?大师请看,弟子虽说不上天资卓绝,却也有小成。而今恶鬼横行,大师为何不愿教我平定天下?” 素华道:“谁说我不教了?” 她随手扔出一串东西:“喏,藏书你可随意取阅,唯独不能擅闯居所。” 然后她笑了:“‘平定天下’?谁他妈给你的自信?” 她后面没说的是:若不是看在因果线的份上,我都不会教你上山。 ——“所以,阿姐就这么把钥匙给他了吗?”狰伸着懒腰。 素华应了声:“你们怎么看?” 俞水华正给素华捶腿:“不是好人。” “当着阿姐的面动武,真蠢;不过后来又没了动静,还说要拜师,说明还不算太蠢。”狰钻到素华怀中。 “说明还能自我控制。” “这就是背负因果之人啊……实在想不到。” “昨天那一次,是本能反应。不知有多少妖鬼死在他手上。” “能杀就好了。” …… 素华充耳不闻,目之所及,皆是缠绕的因果。 端清本不愿在朱雀峰都停留太久。 素华是个好人,然而…… ——道不同不相为谋。 素华豢养妖鬼,她有她的缘由,端清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本想着学有所成便借故离开,但朱雀峰的玄机教他犹豫再叁。 其中一间名为“石凤斋”的小房间颇有特点,对着正门的是一副长卷《千里江山图》,笔触细致入微,层峦迭嶂,大气磅礴,仔细看云雾缭绕,千变万化,仿佛身处其中。 四周墙壁镂空,凿成窗格,放了些精妙的仪器。 蓝绿相间的球体和材质不明的玄色物体。 前者像是玩具,后者形状古怪,他取出一探究竟,整体像是玄铁打造,表面光滑,前部有孔,可伸一指,后方有一月牙形的拉环,他稍加用力就能扳动。 还未等他反应,前方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出一物,火星四溅,地上有一焦黑的坑洞。 不施加外力便能造成如此破坏,若能量产,将其进献给陆长安,一统天下,岂不指日可待?如此一来,桑王也许不会计较素华的越礼。 “你以为我在乎?”素华不知何时出现,斜倚门框,身姿婀娜,仍是一身红衣,只是比前几日含蓄些。 “不过,我若是你,就不会乱动。”她话音未落,端清手中的机械便化作流沙,他大骇,转身却看见那物好端端地在窗格之中,不染尘埃。 “这是……” 素华挥挥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她话锋一转:“最近学的如何?” 端清沉默相对。 “我给你的权限叫狗吃了?” “大师,弟子有一问。” “说。” “大师可是前朝皇族?” “嗯?”素华面露不解之色,“何出此言?” “弟子今日走访朱雀峰,前宫后殿,大大小小共计一万间房,当朝天子也不过……” 素华不耐烦:“你不必多管。” “但……” “我不是。还有,陆长安不会为难我。” ——最起码目前不会。 素华离开后,端清又去了藏书阁,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大半的文字他都不曾见过,只觉得笔画浑圆,另有一种美感。 别的不说,仅有几本他认得的里面,《四方游记》说了风土人情,叫人心生向往,《农政要术》讲了些农学,文字实用也优美。 美中不足的事这些书都没有办法带走,仅仅是越过大门,那无价书籍便化作流沙,他以为自己暴殄天物,回头发现居然好端端地立在书架上。 他感慨素华还是有过人之处,收了轻慢的心,就按她所说,读书养心。 名为俞水华的小童偶尔奉主子之名找些东西,两人擦肩而过却一语不发。 狰有时在山间踱步,鸟雀啾啾,也是一派祥和。 但更寻常的是那叁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 他去见素华时,俞水华和狰总是伴随左右,淫糜之息挥之不去。 素华当然是美的,妩媚鲜妍,风流袅娜,日常所用,皆非凡品。 但她又足够邪性,暂且不说她的放浪形骸,狰与俞水华若出世,起码也是一方领主,而今心甘情愿地做了她的裙下之臣。再者,素华对妖鬼的态度暧昧不清,她与妖有肌肤之亲,但又能对为患的天灾痛下杀手,手法干脆利落,教端清自愧不如。 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相互矛盾。 她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 那天,端清要找素华要符纸,却见素华破天荒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血红的纱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狰和俞水华正为她送行。 素华像是早知道端清要来,她教他稍安勿躁,她要下山。 端清应了声。 素华道:“刀” 风云突变,杀意凌冽。 端清突然就想到了十年前,道人音容笑貌依旧,小二在客栈招呼八方来客,他们的面容在黑雾中七窍流血,凋零腐烂。 端清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素华手中凝出血色长刀,她轻车熟路在空中劈出裂痕,青白的肢体从里面伸出,腐肉扑簌扑簌地掉下,腥风刺鼻。 她熟视无睹,顺手砍掉,孤身进入裂隙之中。 狰和俞水华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鞠躬。 蓬莱仙(4) 狰和俞水华相看生厌,来往甚少。 素华离开后,山上便寂静下来,隐隐有颓败之势。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端清读书养性,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叁更。 端清尚在梦中,忽闻狂风大作,间杂着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请进”二字话音刚落,俞水华便闯了进来,他今天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一头银发披散下来。 他说素华叫你走一趟,且随他去。 端清不疑有他,跟着俞水华到了前叁宫中的第二宫,当初素华给的权限并不包括前宫,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真容。 狰在那候着,八方刻印中悬浮着和那日一样的血红色裂隙,黑色浊液从裂口处溢出,刻印外又布了六十四枚符文,用以压制污染。 好大的阵势。端清感慨道。 狰叫他快些进去,说不可叫大人久等,再者符文不稳定,不宜拖延。 端清照做了。 他从裂隙里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素华正逗弄着肩上的一只鸟。数日不见她又恢复了奔放的样子,白生生的大腿根上绑着短刀,妖娆又野性。 “我本是想让你白天来的,那孩子也忒认真了些。” 她长叹一声,“来都来了,随我下山。” 端清环顾四周,目前位于山腰,树影婆娑,山下的村子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几点微弱的火星带着稀薄的温度。 “这是哪?” “坞岩。” 桑国与坞岩国的战争旷日持久,二者实力强劲,难分胜负,数年不见,边陲之地已经凋敝如此? “为何……”端清还未说完,远处传来雷霆之声,砂砾跳动,石块滚落山谷,回声缭绕,熟悉的腥臭扑面而来。 “你上。”素华指了指了山下。 “?” 大概是端清眼底里的质疑过于明显,素华不耐烦地解释道:“不然我去?你以为是让你来喝茶的么?” 端清领命。 他没有走出太远,就觉身后有黑影掠过,回头看去,素华肩上的蛊雕现了原形,腾空而起,她居高临下,睥睨天下。 还未到村内,端清便看到了鬼患的一角。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十年前的鬼患状如蛇,现在这个怪物浑圆一体,黑色球体外伸出了密密麻麻的青白肢体,有手有脚,大小不一,借助手脚的移动,球体翻滚着移动,沿途寸草不生,越来越大。 大约是被素华砍掉了一些肢体,球体移动着重心不稳,压塌了房屋,黏腻的浊液散发出恶臭。 素华驭使着蛊雕扶摇而上,她打出数枚被血色丝线牵引的短刀,刀刺穿肢体,在接触到黑色本体时滋滋冒烟,边缘的肢体手舞足蹈,试图拔出短刀,素华用力牵引,怪物倒向一边,因此减速。 “多谢。” 端清紧随其后,“水影。”他纵身向前,打出一枚符纸。怪物的影子如潭水般流动,它小半身体陷了进去,密密麻麻的手脚蠕动着挣扎, “固。”影子凝结,靠近地面的肢体被冻裂,碎块散落一地,恶鬼也动弹不得。 端清不加停留,急速逼近,侧身甩出爆破符,黑色汁液和火花迸射,他一个急转迅速退开,又是两张符纸命中。 素华在空中遥望,很惬意地伏在蛊雕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羽毛:“果真是不一样啊。” 端清此刻全神贯注,束缚咒并非长久之计,鬼患一旦挣脱,控制难度将增大,到这一步他反而迟疑了。 就在这一瞬,鬼患倒有了动作,球体表层缓缓撕裂,露出纯红的内里,像是骨骼、血液和肌肉的古怪混合,皮肉下游走着一枚黑色的内核,从远处望去,像是一只眼睛,配上周围扭动的手脚,说不出的诡异。 腥臭味越来越浓烈,端清暗道不好,干脆使了杀招:“燎原。” 红莲火从天而降,冥火自地下升起。 大约是动静太大,游走的黑色内核转向了端清所在的方位,肢体晃动的频率加快,即将挣脱固影的束缚。 端清不为所动:“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如他所料,肉球很快挣脱,密密麻麻的手脚一齐行动,朝着他笔直冲来,端清维持阵势的手微微颤抖,但他竭力稳住。 时机未到。 素华眯起了眼睛。 “起!”符纸化作十八般兵器,径直插入肉球之中,此时溅出的已经不是黑色浊液,而是类似人血的红色,肉球在烈火中灼烧,表皮已经焦黑。 然而肉球速度丝毫不减。 “惊鸿。”端清用了加速也只堪堪躲过一劫。 “破空。”对方行动迅速,但反应迟缓,他不敢大意,“剑雨。”又是两招联动,将肉球捅烂,再配上燎原之火,扩大伤势,这一古怪的造物已然元气大伤。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压制,符纸阵法不择手段地砸出去,直到所有的肢体都脱落,肉球彻底变成一滩腐肉。 若我当年也有这般实力…… 素华从鸟翼上滑落,很是赞许:“干得漂亮。” 她走进腐肉堆,从里面掏出内核。甩去附着的粘液,倒像是一枚黑色的卵。 端清道:“不毁掉么?” 素华端详片刻:“罢了,也是无辜。” 端清不语。他看这村落并非毁于鬼患,一方面家中有底的细软包裹都收拾了,人早就离开了,一方面是这鬼眼实际强度不高,很快就会自我消亡,并不能干出东瑞那一日屠城的惨案。 他看向素华,素华还在拨弄着内核,内核里爬出了一条黑色的东西,那玩意儿很快地挣脱了,钻进了腐肉之中。 端清欲斩草除根,却被素华拦住:“罢了。” “它是天灾!”他意欲争辩,看到素华冷下来的眼神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素华再度往山上走去。 “我不知你为何物,师父叫我放了你,望你往后多行善道,不可为害一方。”端清朝那一堆腐肉说道。 说罢,端清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言。 坞岩的山与四极峰迥异。后者苍翠欲滴,前者层峦迭嶂,白雪皑皑。坞岩人信奉山神,认为山不可攀登,他们只在沿途摆了些贡品,再往上,便无人踏足了。 端清看素华若有所思,问:“敢问大师为何修道?” 素华笑了:“修道?不,我即是道。” 端清沉默。 “端清,你如何看这天下?” “黑暗之至。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大师以为何?”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眼见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生机很快地卷土重来。山也不再神圣,这条路上将布满人迹,人将会把山的脊梁踩在脚下。那时也许烽火依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往事随风,英雄垂暮,刀光剑影,江湖遗梦。 “我看这盛世,一片光明。” “也不用太久,尔等将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借命阴曹。” 素华转过身,她在笑,眼角分明有两行清泪:“你我皆生错了时代。” 冥冥之中的不详征兆让他一阵胸闷气短,眼前发黑,等端清恢复后仿佛一切如常。 他想从素华那看出一丝端倪,也许是盯得久了些,素华反倒半撩衣袍:“怎么?”羞得端清不敢再看她。 素华带着端清在坞岩与桑国的边境走了一遭,一路上遇见了好些鬼患,端清好好感受了一回上天的恶意,长腿的巨嘴,独眼的肢体,长满脓包的人头,给予了心灵极大的震撼。 有的时候素华会让他放走核,有的时候会亲自下场将其碎尸万段,更多的时候她默许端清将其销毁。 端清心里疑惑,看素华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就没多问。 一路东行穿过坞岩,返回四极,路上的怪物愈来愈多,端清虽然小成,也架不住疲于奔波,他忍不住:“大师,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如何斩草除根?” 素华并未回答:“你知道陆长安抽地脉的事吧?” 端清应是。 她长叹一声:“那你怎么会不知情呢?” 端清说自己的确不知情。 “陆老贼抽了自家地脉,耗尽了自己的命数,人总是不想死的,对吧?他去抢了坞岩的国运给自己续命,两地的支脉便异变了,死者不能安息,就成了这样。” “您是说这些怪物是死人化的?” 素环看了端清一眼:“还有妖。” “可两者水火不容?” “所以陆长安故意催化了媒介。”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真不明白?”素华恨铁不成钢,“这东西能消耗气运,失了气运——倘若坞岩内乱,获益的是谁?” 端清刚要反驳这有违人伦,转念一想,一般的鬼患没了人气也就消亡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横竖不过死几个城的人,何乐不为? 端清思忖片刻:“陆长安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不懂道法,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命数未尽,自然有人辅佐啰。” “您信命?” “不,我只信因果。” 素华又想了想:“也能说是‘信命’吧。” 端清沉默不语。 他想: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到了我这个程度,你会信的。”素华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着端清,“你会的。” 端清偏要想:我绝对不会。 他问素华:“什么是因果?” “你都不信,我为什么要解释?” “……” “那大师我们现在前往何处?” “回四极。” 素华唤出刀,每到节点处就劈出裂隙,很快就穿过了坞岩国,朱雀峰下,狰和俞水华已经等候多时。 平时日里见两位总是一副邋遢的样子,今天到破天荒地换了正装,俞水华一身鲛绡,头发也挽了起来,一串流苏流光溢彩;狰上身是一件立领胸衣,下身紧身裤配上系带式的高跟鞋,皮肤微黑,绘有符文,颇有异域风情,五条细长的尾巴耀武扬威。 素华问道:“都准备好了?” 两人应是。 素华对肩上的鸟说:“你也去拾掇一下。”蛊雕应声飞走。 她又看向端清,“你拿着司南。” “这是……?” “灾害四起,你总不能坐视不理?” “是。” “所以我给你个除鬼的机会,你若下山,跟着指针走,错不了的。” 端清隐隐觉得不对:“您放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来我这不就是为了这样么?” 端清无言。 “别太紧张,”素华笑道,“我看你命数未尽,不会有事。” 后面素华说了些什么端清已经记不得了,当他从她手中接过司南时,有无法言说的兴奋,似乎这东西天生与他一体,凉了许久的热血再次沸腾。 ——执剑在手,天下我有。 “大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意。你觉着到了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但这一“随意”就“随意”了很久。 没了国运的坞岩很快衰败下来,桑国势如破竹,很快就打下了全境,坞岩的国君被人斩了首,杀了全家,那颗圆滚滚的头挂在了城墙上,死不瞑目。 即便如此,四境之内仍有零星的反抗。 据说陆长安凌迟了朝中大臣,杀鸡儆猴;族中女眷抬出去的时候,下体都臭了。 也许是怨气过于沉重,鬼患也愈加凶狠。 端清和素华说他要等局势稳定后再下山,素华看着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端清:“我初心不改,天灾我尚能抗争,人祸实在是无能为力。” 坞岩亡国了之后,四极峰的局势也变得微妙,一方主张顺应时局,归顺桑王,响应号召,下山除鬼;另一方以素华为首,主张避世不出。 前者构思很美好,获利也多,权势唾手可得。 “你怎么看?”峰主召集了素华在内的宗主,觥筹交错,各怀鬼胎。 “如今桑王得势,我等须顺势而为……” “我不怎么看。”素华道,“你们要如何我管不着,我自在惯了,不喜欢别人拘束着。你觉得呢,端清?” 端清沉吟许久:“我等是修道之人,恐怕……”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 两方闹得不欢而散。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峰主还是找了素华,很是恭敬:“您可知未来?” “我知道又如何?我能左右他们么?”素华不耐烦道,“我不是算命的,大可随他们的意思去,不必管我。” “但……” “我只知因果,要有因才有果。”说罢,素华也离开了。 蓬莱仙(5) 随着时间的流逝,坞岩的局势逐渐稳定了,端清却隐隐觉得不安,朱雀峰也太平静了些,前面的人吵得脖子都红了,素华手下的精怪一直对镜梳妆,把自己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 加上新来的蛊雕,素华的裙下之臣足有叁位。端清见她时她倒不至于全裸,但总带着点餍足的色欲,近日尤其如此。 白日宣淫,有伤风化。 端清隐晦地向素华暗示,但素华不以为意,她甚至叫端清也去窑子里走一遭。 端清无法,正谋划着下山,但朱雀峰却来了不速之客。 陆长安亲自来了,他对外宣称是上山祈福,实则拉拢能人异士。 王军驻扎在四极峰下,他指明要见素华。 陆长安很有诚意的,他绕过了四极,直接到了朱雀峰下,下了马,亲自上山,随行的一众人或扛或挑,洋洋洒洒地带去了珍奇异宝。 ——怪不得素华提前那么久叫叁位准备。 前叁宫富丽堂皇,妖鬼来去匆匆。 素华身边跟着的妖鬼虽然化了人形,或多或少还存了点兽性,鲛人有鳞,狰有尾,蛊雕的羽翼随风摇摆,只有端清长得像个正常人。 陆长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是?” “我徒弟。” 端清朝陆长安行礼。 陆长安:“不必多礼,我与你师父是旧时。 “端清,退下。”素华说到。 “不必,”陆长安看着素华,“无妨。” “随你吧,”她笑着,却染上了讽刺的意味,“我这地方小,若要有什么不周,还要请您多担待呐。” 陆长安只带了国师司若尘进来,连佩剑都解了,后者一直默默无言,存在感稀薄到几近没有。如素华所说,只有一些粗茶淡饭,映衬着大殿的金碧辉煌,说不出的荒凉。 “我上次来时,可不是这样。”陆长安似在呓语。 素华满不在乎地抿了一口茶:“人总是会变的。” “您已经封刀多年了。” “那又如何?” 叁人心照不宣地各怀鬼胎。 一阵寒暄过后,陆长安终于说出了来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端清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陆长安居然来求娶素华。 陆长安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剑眉星目,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没有一点狠辣的影子,端清想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在素华这棵歪脖子老书上吊死? 端清想想素华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风流往事,就觉得陆长安的头顶绿的发慌。 “您不可逆天而为,而我,愿与您同看这大好河山,直至千秋万代。” “您若喜欢其他的男子,想要什么珍宝,也可按照您的意思来,我决不干涉。” “闭嘴,”素华把杯子砸在桌上。“说的倒是好听,要我帮你平天下,然后当个花瓶?” 她微眯了眼睛:“想要比肩上神,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陆长安仍是不卑不亢:“您若愿意,我便有这本事。” “滚。”素华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 陆长安定定地看着她,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您既知因果,为何不做出改变?” “这是我的选择,”素华一字一顿,“轮不到旁人置喙。” 司若尘在旁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却发话了:“既然您去意已决……还望您不要后悔。” 陆长安道:“我等便告退了。” “我想,往后鬼患四起,怕是没有几天太平日子了。”陆长安离开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司若尘紧随其后:“小的多嘴一句,您的命数还有多少?” 回应他的是一把擦着眼球过去的血刀。 “看来是我多言了。” “还请您好自为之。” 俞水华候在外头,很恭敬地鞠躬:“您带来的东西还请您再拿回去。” 陆长安从他手中拿过佩剑:“不必。我与你主子好歹相逢一场,便做个人情,也好聚好散。” 素华也从殿内出来:“我这地方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她一直看着陆长安和司若尘消失在山野之中。 片刻之后,蛊雕飞回,收起羽翼:“大人,他们走了。” 话音刚落,巍峨的宫宇转瞬间就褪去了颜色,尘埃飘散,金漆剥落,栋梁腐朽,岁月的痕迹很快蔓延。 狰和俞水华欲言又止:“大人……” 素华扶额:“没什么,”她抬起头,瞳孔里却有火焰跳动,“我生气了。” 山风呼啸,波涛如怒。 “来做吧。”素华倏忽笑了。 端清大惊:“等等……!” 素华媚眼如丝,周身戾气丝毫不减:“你也要加入吗?” 端清仓皇告退。 狰和蛊雕紧随其后。 留下的俞水华颇为谦逊地跪下,慢慢显露原型,银白的鱼尾熠熠生辉,上身的肌肉饱满紧致。 素华褪下自己的衣物,随手丢在一边,一把揪住银发,将他摁倒在地。 俞水华很是顺从,只有尾巴略微摆动了两下。 “主人……”他未说完,素华便吻了上去,唇齿相接,热烈的激情如疾风骤雨。俞水华被动地承受着,两人之间勾出黏腻的唾液,他仰着头微微喘气,更多的津液顺着口角流下。饶是如此,素华两腿之间的鱼尾依旧不太安分地扭动。 水生植物的幽香弥漫开。 细密的鳞片微微裂开,拱出一个春笋似的玩意儿。 素华也不客气,干脆利落地坐了上去,就算她平日里放荡惯了,猛然上去依然有些许的不适,干涩的甬道被巨物破开,她放弃支撑身体,强迫自己整根吞下,粗大的末端顶在宫口,带来一阵美妙的颤动,素华不等自己适应这般节奏,便大刀阔斧地动了起来。 放肆而绝望的呻吟回荡。 事情发展到这种很难说还剩了多少了快感,那东西铁棍般杵在身体内,炽热坚挺,只有最原始的交配本能支配着肉体。 鲛人的鳞片因为兴奋而张开,每一次的摩擦都带来额外的刺激,当素华发现自己身下黏糊一片的时候,血色已经渗进了瓷白的鳞片之中。 她摸着肉茎旁微微翘起的鳞片:“我弄疼你了?”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血,大腿处破皮了,但伤口显然在自发愈合。 “主人……” 素华没有应,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耸动。 越是深入,素华就越感慨力量的流逝,当她冷静后抽离对方身体,腿都在颤抖,反倒是俞水华的肉棒还跃跃欲试,但他硬生生忍了下去,歪着脑袋,银丝垂落:“主人?” 素华温柔地亲吻着他。 溢出的精液也就顺着鳞片流下了。 “啊呀,打扰你们了?”蛊雕突然闯了进来。 俞水华的瞳孔收缩为一线,素华自顾自地亲吻着鲛人,头也不回:“现在是谁在看着端清?” 蛊雕化作人形,但还是存了点兽性,他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凌乱的羽毛:“狰呐。” “您大可放心,狰妹妹可是很听话的。” “我知道。”素华撑起身,抚摸着俞水华的鳞片,收敛锐气。 “既然如此,不妨让我加入?” 蛊雕用着询问的语气,却根本没有相关的自觉,他俯身抬起素华的一条腿,挑逗着肉核。 “我说,马上你也要去西川了吧。” 俞水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真遗憾。” 素华任由他胡作非为,即便是被对方蛮横地后入,她也只是小小地惊呼一声。 马上就是快速的撞击,前面也波涛汹涌,俞水华扶起她的上半身,柔软滑腻的胸裹着滚烫的阴茎,别有一番滋味。 荒淫的性事持续了很久。 傍晚时分两人扶着素华回了自己的居所,狰正等着。 “阿姐?” 素华应了一声。 狰自作主张,凑了上去,刚被使用过的阴户红肿而湿润,映出微弱的水光。 狰冷笑一声:“臭男人真不懂怜香惜玉,白白糟蹋了姐姐的好意。” 她话锋一转,很快软下来:“不如让我好好服侍姐姐。” 狰的技巧真是没话说,当着两人的面,高潮来的迅猛而激烈,看得他俩一脸艳羡。 “我说,好好珍惜吧。” 轻微的呓语淹没在呻吟里。 蓬莱仙(6) 端清告退了后越想越不对,正主都不在意他又何苦逃开? 那事如鲠在喉,他必得找素华问个明白。 他欲折返,狰却如影随从。 “阿姐不会见你的。” 狰尾晃动,意味深长:“你也不想见她。” 他要强闯,飞爪入地叁分,警示之意不言而喻,他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挨到狰不知所踪,他急匆匆地赶去,却撞见了更荒诞的一幕。 狰和素华正纠缠着,旁边的两位似乎也有继续加入的意图,实在叫他进退两难。 素华倒是先收敛了,但端清还是瞥见了饱满的阴户和浑圆的乳房,羞得他不知看向何处。 “来干什么?”微哑的嗓音染上了情欲。 “十年前,东瑞的鬼患是陆长安干的?” “不是。” 端清生于桑国,虽说他曾推拒了桑王,但于情于理他都不愿与其为敌,他如释重负:“那是?” “你们活该呐。”素华笑得很是残忍。 “大师,请您谨言慎行。” 素华不以为意,她倏忽到了端清面前。 端清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 “你居然有脸生气?” 素华挑起端清的下巴,一字一顿:“若不是你们,我本不用出世,也不必消耗命数。” “我问你,东瑞之前的城隍是不是九尾?” “是。” “地脉异变之后,九尾是不是被重创?” “没错。” “那便对得上了。九尾光是压制地脉就拼尽全力,再无心保你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九尾是妖神,谁会想要拜她呢?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们便杀了她,‘食者不蛊’,对吧?” 端清无言以对。 “但是没了城隍要怎么办呢?去地脉那求一尊来便是,没想到地脉污染,请来了邪神,哈!” “无论我管不管,这东西都要耗我命数。”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端清欲反驳。 蛊雕抖落羽毛,贴耳道:“老大今天心情不太好,老哥不如改天再问。” 端清想也是,再留着就是他没眼色了。 俞水华随着他出去,蛊雕留下了,不用想,又是一番云雨。 路上,端清还是忍不住:“身为修道之人,这有何不妥?” 端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修道本就逆天而行,我不信命数——姑且当它有罢,若能用此换天下太平,亦复何求?” 俞水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良久,他才斟酌着用词:“大人可曾说过……?” 端清打断了他:“她即是道,也未免太大言不惭?” 俞水华摇了摇头:“为何不保有些许的敬畏之心呢?大人自有她的道理。” 风起,散落了言语,“你的命数能和她一样么?” “我来是为了降妖除魔,不是来看活春宫!”端清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俞水华不觉得侮辱:“我等和她本是云泥之别,为何不及时行乐?” “那天下大乱,就坐视不管?” 俞水华:“与我何干?” 端清气急败坏。 俞水华接着说下去:“就如你说,若是天灾还能帮扶一二,往日妖鬼尚能与人和睦相处,如今为患一方,你可曾想过缘由?” “你看《四海图鉴》,说鲛人食人——但我素不喜人肉,蛊雕和狰亦是。” “这世事怎会非黑即白?” 未等段清接话,俞水华就说他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端清若有所思。 俞水华回去复命:“大……阿姐,我已经照您的意思说了。” “唔好。”蛊雕和狰正在她身上耸动。 又是一夜风流。 第二天端清起了个大早。 他要去找素华,不曾想路上遇见了四极峰合欢宗的宗主花如颜。 宗主斜着眼睛瞥他:“呦,大清早的。”眼神在他胯下流连。 “看着倒是个顶用的,”她贴近了,纤纤玉指点在两腿之间,“素华给了你多少好处?” “还望您自重。”端清躲开了。 “难道是个雏?”丰满的奶团顶在他胸前,“不如让姐姐教你如何快乐?” 他岔开话题,问宗主为何来此,花如颜说只是闲逛,明眼人一看就在撒谎,他也不在意,借故离开。 端清这时突然记起素华的好,最起码她干的是你情我愿的事。 等他见了素华,欣喜溢于言表。 素华似乎刚起,俞水华正帮她梳头,狰伏在地上呼呼大睡。 “何事?” 端清直言:“我要下山。” 素华也不怎么在意。 “我乃俗人,”素华转身离去,“既然你心怀苍生,兼济天下,那就拿着我给你的司南下山去罢。” “我正有此意。” “为何现在才说?”素华笑着。 “我总……” “不必告知我。” 素华转身看着镜子。 里面映出了另一人。 “哎呀,姐妹可真叫我好找。”来人掐着嗓子,甜腻的嗓音令人作呕,“若不是这个哥儿带路,我可真找不到您呐。” 端清大惊。 素华仍看着镜子,不卑不亢:“端清,你要学的还很多啊,着了道也不自知。” “你怎么能怪他呢?”那人绕到端清身后,环住他的脖子,手伸进去摸出了一片草叶。 端清厌恶至极。 她又瞥见素华两腿之间的痕迹,满眼的讽刺:“嘿呀,这不是……我们号称冰清玉洁的素华姑娘行事如此放荡?” 素华皱眉:“我从未说过。” “那您也得顾惜身子,小小年纪的,穴儿就松了,老了可怎么办呐?” “不劳您费心。”素华依旧是平淡的样子。 “好姐妹,那些臭男人只顾着自己爽,您要注意啊。” “好。” 眼见素华油盐不进,花如颜急了,讽刺道:“嘴上说着好听,见陆长安来了还不是巴巴地自荐床席?” 俞水华手一顿。 花如颜见有了效果,自顾自地说下去:“您也别当大家都瞎了,说是,嘿呦,‘自在惯了,不要别人束缚’,还不是和陆长安颠鸾倒凤。” “妹妹也真豪放,啧啧啧,腿都软了。” 素华从俞水华手中拿过发饰,一脸平静:“说够了?” 狰看热闹不嫌事大。 “妹妹生气了?怕不是男人的那玩意把你脑子也插坏了?” 素华摆弄着发饰,都没正眼看她一眼:“你要如何?” 花如颜怒极反笑:“我要如何?妹妹拿了陆长安的好处,我可要怎么比?” “我要……” 不待她说出条件,狰直起身,口吐人言:“你若再说‘陆长安’叁字,我便撕碎你。” “嘿呦,妹妹也不管好自己的狗,陆长安……” 素华站起身,眼神多怜悯:“狰是很好心的。” “但我没那耐心听你放屁。”她话音刚落,空气震荡,所有色彩都褪去。 天地间唯有黑白两色,血色丝线缠绕,素华置身于红色之间,端清发现自己和狰、俞水华也不多承让,只花如颜那黯淡了些。 素华不屑:“就这么点稀薄的因果?谁给你的胆子?” 丝线缠住脖子——血也是黑的,花如颜抠着脖子,手指被切下,眼球突出:“你是……” 她未说完,好一个美人转眼间香消玉殒,人头落地。 色彩恢复,红线无影,尸体化作一堆尘土,随风而逝。 素华转身叹气:“我真想把陆长安挫骨扬灰。” 端清问道:“这就是因果?”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滥杀无辜呢。”素华挑眉,“如果你要一个答案的话,是的。” 他其实更想问她与陆长安的关系,但好奇的代价也忒沉重了,总归是到了告别的时候,那些恩怨纠葛也与他无关了,花如颜不是什么好人,素华也不是,四极风起云涌,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四极并非王土,素华也许有她的道理,但说是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狰,鲛人无时无刻告诫他的身份,他不过是个异乡人。 素华瞥了他一眼:“看在你我有缘,我姑且给你个提醒。” “愿闻其详。” “你也看着了,万物皆有因果,有因便有果,环环相扣,冥冥之中皆有注定。做事谨慎些,不可只看表象,好好想想罢。” 端清喏喏,他觉得素华说的是正确的废话。 转念一想,她莫不是怪自己害死了花如颜? 蓬莱仙(7) 端清走后朱雀峰更是寂寥,花如颜死后,她的党羽倒是有上山寻仇的,都被杀了个干净,都不能拿她如何。 素华乐得清静。 她当初卜出了东瑞的鬼患,时过境迁,因果重现。 整卷展开的《千里江山图》风光依旧,山川奔流,素华赤足踏上。 “天缘。” 西边的墨河翻涌,栩栩如生,捧出一架天平。 墨迹褪去,血色翻涌。 “引。”素华抽出血色,汇集在天平左侧。 “刀。”她割开皮肤,血液涌出,化作丝线缠绕在天平的另一侧,却不能恢复平衡。 叹息之声传来。 再说端清,他上山时天下争雄,逐鹿中原,现今隐隐有桑国独大之势,然而怨气未平,鬼患依旧猖狂,就连精怪也暴虐。 他数次死里逃生,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鬼由怨念而生,若是太平盛世,怎会有人含冤枉死?”得知端清下山,陆长安真心想要招揽他,“你若助我一臂之力,我许你荣华富贵。” “是人祸,而非天灾。”那声音萦绕耳畔,挥之不去。 他又想起了当初素华曾说到的未来,借命阴曹,主宰天地,若能如此,也算是对东瑞有了交代? 陆长安带兵攻打西川,若能得手,便是得了半壁江山。 他隐约觉得或许是站队的时候了,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论断。 素华看着倾斜的天平叹息,左侧的血色凝聚成球,不断破碎又再次新生,内里是纯粹的黑,散发出不详。 她血流如注,不断往右侧加码,却始终无济于事。 “九死一生吗……” 她背过身去,手上动作,片刻后,将一枚红白相间的东西放在了右侧。 堪堪平衡。 “大人!”狰破门而入。 素华歪着脑袋看他,发丝遮住一边眼眸,另一侧只有一个血洞,殷红的东西如泪般流下。 “您……”狰说不出话。 半晌,她才道:“您为何如此?” 素华毫不在意,空洞的眼窝里长出艳丽的花:“我不能让那陆老贼太嚣张呐。” “再说,这么多年了,总归是有感情的。” “但您的命数……” 素华微微沉默一下:“没事。” 狰也没再说什么。 端清的日子并没有像他当初设想的那样,官府收编的能人异士早就成了规模,一有鬼患立马上报,多数也轮不到他出手,层层剥削下来,他拿的报酬也少得可怜,当初的的一腔热血在柴米油盐间冷了不少,更加糟糕的是,他的记忆在逐渐衰退,他隐约觉得有一个热切又焦灼的理想在呼唤他,但他却想不起来,当年的东瑞鬼患渐行渐远。 他扪心自问:“那一切发生过么?” 一个轻小的声音:“是的。” 但那已经过去了。 四极峰冷清下来,宗主仙逝,花如颜惨死,剩下的,有的投奔了陆长安,有的隐居深山,更多的人不知所踪——真到了曲终人散时。 但另一座山头倒热闹了一番。 小道传说山上有位奇女子,长得像个神仙,通晓古今之事,求子问道,找她便是,一时间门庭若市。 端清也听说了,他知道素华是个相当随性的人,愿不愿意出手完全随心,民间传得神乎其乎,多半是在乱世中把希望寄托在毫无因果的事上,以给自己些许的安慰,他也见得多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想上山看看。 待他按着引路人的指点一路上去,哑然失笑:山头一座破庙,里面一座泥胎,五官模糊,色彩艳俗。 他猛然大笑,一直笑到胸口生疼,才晃悠着下山去。 彼时,后山。 狰:“故人来访。” 素华正琢磨着《千里江山图》:“是么。” 她叹道:“也该来了。” 青鸟扑簌着翅膀飞入。 前方传来捷报,陆长安攻下了西川。 “真是捷报啊。” 那日她占出西川有难,果不其然,不多时,陆长安便出兵,西川鲛人式微,然而勇猛异常,宁死不屈,桑国损失惨重。 俞水华是那时离开的,临行前带走了素华给的神器。 大军压境,鲛人很快败下阵来,屠城令下,血染河川。也许是杀意过重,天上降了血雨,碰着了轻则掉肉,重则溶骨,暂时撤退后统计人头,数目与当初统计的似乎少了些。 俞水华回到朱雀峰的时候,已是一声伤病,身后跟随着仅存的族人。 他试图行礼,崩裂的伤口渗血:“我尽力了。” “去后山的池水养着罢。” 族人离开了,俞水华却不动。 “何事?” 他嗫嚅着:“大人……”他从怀里掏出一物,球形,红白分明,“这救了我们……在下,万死不辞。” 素华挑眉:“你以前就这么说过。” “是啊……” 素华打断他:“去养着罢,改天叙旧也不迟。” 她撩起头发,眼窝里的花红艳异常。 “狰,去准备一下。” 狰应声。 约莫是傍晚的时候,那位故人来了。 雷雨晦冥,龙来哀号。 他劈开云浪,呼风唤雨,有雷霆万钧之势。 “好久不见,荣山。” 黑龙飞落,鳞甲沉郁:“是很久了。” 素华亲昵地抚着喉下,巨龙蹭着她,打着呼噜,散发出水汽。 良久,他开口:“我来向您告别。” 素华一顿:“为什么?”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伸出龙爪,尖锐锋利,温柔地撩开素华的长发,本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一朵花。 “这不重要。” “这当然重要,”他放下爪子,拱了拱素华,“我会尽力拦住他。”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既然保得了西川鲛人,我也救得了你。” “啊那当然,”龙修长健硕,他环住素华,龙头抵在身后,“您当然做得到。但这值得么?您的命数还有多少呢?” “我不想听到这两字了。”素华微怒。 “但这是存在的。”龙依旧平静。“您的命数应当用在更为珍贵的地方。” “龙不会灭绝,黄龙归顺了,他将见证一切。” “但不是你。” “的确不是,但影子还在,这有什么难过的呢?” 素华扶额:“我真是不理解你们龙的想法。” 龙赞许道:“是的,很多时候我也不太明白我的想法。不过谁又能说理解呢?” 龙仰头:“我很喜欢雨后清茶,山中桂香,我与你煮酒论道,不曾想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了。当初不知珍惜,现已是奢望。” “你还有机会,我可以……” “不,素华,你看得到因果,你应该明白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龙打断她,“这是我的选择。” “我不多停留了。” “你们好生过罢,我就此别过。” 龙飞九天,唯有天际一道残影。 “阿姐,茶好了。咦?荣山大人……?”狰沉默了。 素华眼角没有一滴泪:“一起尝吧。” 蓬莱仙(8) 端清第一次见到龙。 那龙是不详的玄色,在云雾间翻滚,蔚为壮观,所到之处电闪雷鸣,不少人下跪祈福。 端清颇为不屑:不过是有点本事的畜生罢了。 看方位,似乎是从朱雀峰来的。 他记得山上有位女子,着红衣,身边环绕着各色男子,很强,但行事狂放,他倏忽有些羡慕——放荡也是一种资本。 他摇摇头,并没有去看望故人的打算。 眼下战事吃紧,桑国与辽谷龙家相持不下,龙可呼风唤雨,扶云直上,干戈箭弩全是笑话,若硬着头皮打,两个桑国也不是对手,但辽谷自成两派,以荣山为首的龙填海移山,杀人无数,另一派的玉荒做着收万人信仰的河神山神,或是繁华之地的城隍,自然反对杀过,陆长安略使手段,愚蠢的龙自己就打起来。 荣山惨胜,元气大伤,黄龙玉荒率残部退缩到桑国。 也就在那时,陆长安招募散修屠龙,人海战术,逐个击破,龙的哀鸣响彻云霄。 最后的龙王,荣山坠落了。 端清也加入了,他感慨龙的确是强,哪怕是坠落,龙息依旧凌冽。 ——将这样的造物击落成就感十足。 荣山逶迤的身躯横亘山脉,然而他已经不行了,乌黑的鳞片翻出红色的血肉,竹枪穿透皮肉,森森白骨暴露无遗,吐息间杂着苦楚。 陆长安亲自问他:“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龙沉默。 “可愿归顺?”陆长安知道他不会答应,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一句。 龙摇头。 “您明明已经问过我了——我说过,我不会改变的,”龙微微移动,陆长安抽刀后退,“玉荒不是已经答应您了么?” “这还不够吗?” 佩刀入鞘,陆长安避重就轻:“你不想活着么?” “我活的够久了,”龙闭上眼睛,“天下无不散之席,这是你们的……时代。” 此刻,龙身下有竹笋萌出。 “哦,”龙睁开眼睛,“我劝你还是杀了我比较好。” 笋抽节长成竹子,遮天蔽日,龙被困其间。 “竹,龙,即为笼。”陆长安后撤举剑,“四方境界,听我号令!” 阵法瞬发,千变万化。 “以此之躯,化为命数,保我千秋万代!” 陆长安笑道:“你不会死,你将永垂不朽,你的身躯将化作节点镇守一方。” 他居高临下,似怜悯似嘲讽:“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可叫你这般死去怎对得起我的叁千烈士?” 没有想象中的悲鸣,陆长安皱眉。 荣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滚着,扯下大块的骨肉,“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那血肉很快发黑,化作一摊脓水,腐蚀的竹子滋滋作响,连同阵法也扭曲变形,陆长安间形势不妙,赶忙抽身。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他的左眼变黑,很快就是一个空洞。 “啊——”他捂住眼睛,“我要杀了你!孽畜!” 龙不知痛觉地翻滚,把竹林压垮:“我劝过您的。” “您看,这样一来您的命数又被毁了,”他挺起身,仿佛又是叱咤风云的龙王,“我就不劳您动手了。” 陆长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从尾部开始,龙身和这一片竹林,一同化作青烟,直到弥留之际,龙长啸,响遏行云。 “回罢,我不后悔。”竹叶间一只青色的小鸟扑簌,“替我谢她。”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鸟展翅高飞。 腐化到了最后,龙依旧是昂首挺胸的样子,最终消失于无形,仅存一地狼藉。 陆长安捂着眼睛走出竹林,司若尘与千军万马等王归来。 司若尘捧上披肩:“失败了?” 陆长安放下手,左眼显然是没保住:“叫那畜生坑了一把。” 司若尘叹息:“百密一疏……是我的失职。” “无妨,”陆长安翻身上马,“辽谷,西川,坞岩,皆不足为惧,眼下那人要我比我难过得多。” 他猛拉缰绳,马不安地踱步,他看向自己的军队:“前日……那人的徒弟叫什么来着?” 底下有人答道:“端清,是个散修。” 然后是七嘴八舌的回应:“前些日子还在这儿,不过领完报酬就走了。” “现在兴许在东瑞一带。” “很有本事但脾气也怪得很。” 陆长安抬手打断:“叫他来。” 端清那时正在茶馆里,新茶太过奢侈,他要了一壶茶梗,一碟点心,慢悠悠品着。 近些日子的委托多了起来,他也看多了打打杀杀,茶水去火气,正好。 一群人叫嚷着冲进来的时候端清还以为是抢掠的流民,下意识地就摸了符纸。 得知桑王传唤时他吃了一惊。 “王在东瑞吗?” 陪同的长官点点头:“先是在辽谷,后来追杀恶龙荣山一直到了坞岩那边的竹林。” “是了,”端清想到自己也参与了,“王一直不曾离开?” “是。” “那恶龙可被降服?” 长官瞥了他一眼:“自然,不过是头畜生罢了。” 端清不语,他想到一人,那人与畜生交媾。 马车一路行驶。 战火鬼患之中的城镇已经开始恢复了,太平盛世初见端倪。 他又想那人曾说过的未来,“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到了军营,桑王正设宴,美女美食,琼浆玉液,美不胜收。 端清不明所以,看人眼色,如芒在背。陆长安似浑然不觉,纵然瞎了一只眼睛,他魅力不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等剩了残羹冷炙,人走茶凉,陆长安才问起了端清。 他说自己并非故意疏忽,实在是身居高位,身不由己,还望体谅。 端清说他怎敢,能见天子真容已是有幸。 两人一阵含蓄之后,陆长安隐晦地问起端清师从何方。 “小人曾拜一位散修为师,后拜四极峰峰主为师。” 陆长安道:“真是少年有为,不知哪那位散修在何方?” “师父已经走了。” 陆长安微微沉默。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素华最近可好?” 端清摇头:“我已许久未见。” 陆长安斟酒,“想我初次见她时我还小,想象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也想拜她门下。” “素华可提点你一二?” 端清再摇头:“她说我杀意太重,难成大器。” 两人又聊些了什么,端清不擅饮酒,但又不好拒绝,后来已经头脑发昏,言不由衷。 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陆长安想要拉拢端清,不,倒不如说是希望端清能拉拢素华。 鬼患将平,素华的力量确实是太惊人了,是不该……长留。 端清想自己也该回朱雀峰看看了,不知那里又是什么光景? 是夜。 陆长安进了寝宫,司若尘正在床头更衣,一头长发垂落,匀称的身体若隐若现。 听到人声,司若尘回头。 “啊,是你。” “是我。”陆长安坐在一旁,把手伸进他的两腿之间,对方的声线微微抖动。 “端清答应了么?” “答应了。” 陆长安笑道:“明明自己的东西都这样了……”他伸出手,布料被拱起一块,他掐了一把尖端,“居然还提起别的男人?” 司若尘不甘示弱:“那你呢?和素华再续前缘?” 陆长安并未回答,他任由司若尘扯下自己的眼罩,里面只有不见天日的黑,他撩起织物,对方略带粉色的阳具全然勃起,他细致地抚摸着每一处褶皱,托起沉甸甸的卵囊,照顾每一个敏感点。 “等等!” 陆长安不理会他,加快了套弄的速度。 喘息声愈加激烈,事后,陆长安漫不经心地拿手帕擦着指间的精液。 司若尘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知道……你谁都想要……” “是啊,”陆长安承认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俯身拨弄着对方的阴茎,直到它再度勃起。 “不过这样也不错?” 蓬莱仙(9) 青鸟自竹林间起飞,一路回到四极峰。 素华从鸟嘴里取出一片沾血的黑鳞,对着日光能看见丝丝脉络。 “所以说,他还活着?” “该说真不愧是命数吗,这么多鬼患都耗不尽他的气运。” 此时狰倚在门框处:“端清要来见阿姐?” 素华用帕子裹好那一枚鳞片:“怕是有人逼他来。” 狰吸了吸鼻子:“我不喜欢他。” 她直起身:“我定要叫他好看。” “不必,”素华拦住她,“让他活着吧。俞水华今日如何?” “活着呢。阿姐专心忙自己的事情吧,放心交给我就是。” “好。”素华转身卷起千里江山图,“我出去一趟,明日便回”说罢,她走入裂隙之中。 如素华所料,第二日,端清来了朱雀峰。 “您这是何意?” 眼前的狰甩着飞爪,虎视眈眈:“是人……陆长安派你来的?” “不是。” “那你为何来此?” “我想见素华。” “她不在此处。” 这下端清惊愕:“天下太平,哪里还要她出手?” 狰不屑:“你以为阿姐和你一样是除鬼的么?” “那是如何?” “说了你也不懂。”狰甩着飞爪,“你暂且等着吧。” “不可放我进山?” 狰挑眉:“我哪有那本事?” 话说到这,端清差不多知道狰在胡言乱语了,等就等,他盘腿坐下,屏息凝神。 果然,没过多久,狰满脸不情愿:“阿姐回来了,随我来。” 素华瞎了一只眼睛,眼眶里长出血色的花,除此以外,连装束也不曾改变,只是建筑破败了许多,彩绘金漆黯然失色。 他本想寒暄一阵,素华抬手打断他:“说正事吧。狰,去后山看看,我这不麻烦你了。” 待狰离开,端清环顾四周:“王……不,陆长安,希望您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马上接下去说:“我当然知道您不会答应,然而王命难违,我只好走这一遭。” “嗯。”素华喝口茶水,“这些年过得如何?” “不算太差。” “是么?” 端清犹豫片刻:“与我同行之人往往凶多吉少,而我总化险为夷。” “是么?”素华转身倒水。 端清突然意识到俞水华不在她身边,鲛人在西川一战全军覆没,若俞水华去了西川,想必凶多吉少,陆长安应当也明白这一点,两人的关系不如说是水火不容。端清暗想陆长安真是精明,派他来探口风。 素华背对端清,他苦笑道:“您不怕我动手?” “我命数未尽。” 命数,命数,又是命数!他觉得素华似乎看见未知的世界但又对他人含糊其辞。 他站起身:“若我现在动手您的‘命数’还管用吗?” 素华也不恼:“那是自然,我若不在,自然有人会接替我的位置,也许是狰,也许是蛊雕,我的‘命数’会一直传递下去。” “当然,我劝你不要这样。”她抬头望向破败的横梁,“总体来说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就算我看陆长安不爽很久,也没有把他碎尸万段。猜猜看,换了狰,会如何?” 是这个道理,若是素华不在,狰……那人不管不顾定会以牙还牙。 他觉得嘴里发干:“那什么是‘命数’?” 答案呼之欲出。 “你可以理解为某种必然出现的东西……比如一群人之间会自然而然地出现领导者,就算你杀了他,也会有下一个领导者,如果你要结束这种情况,就让人数少到不足以产生领导者,同样来说,历史也是如此,‘时势造英雄’。” 素华微微停顿:“你们以后也许会称之为‘唯物史观’。” 端清问道:“这就是您不杀陆长安的原因?因为您知道还会有人接替他?” “我真讨厌听到这个名字,”她歪着脑袋,“不过,是的。” “那何谓‘因果’?” 素华想了想:“时势?联系?你自个儿体会罢。” 后来端清离开,素华也没有很留他。 若一切有迹可循,这天下将迎来百年不曾有过的大变革,素华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端清隐隐不安,在路上消磨了许多时间。 蓬莱仙(10) 他回去后和陆长安说了,素华不会助他。 陆长安也并不很惊讶:“真是难为你了。 事后他问司若尘:“你怎么看?” 他思忖片刻:“未免太巧了。” 陆长安点头:“他刚到朱雀峰,素华就毁我竹林;两地不过几日距离,他却去了一月有余;前几年他云游四海,毫发无伤。” “然而他还有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陆长安看向司若尘,“我想也快了。” 对方点头:“西川,坞岩,辽谷不足为虑,眼下只剩楚燕与四极。” “但还不可掉以轻心,四极现在盘卧妖鬼,那人手中还有《千里江山图》;楚燕幅员辽阔,底蕴深厚。” 陆长安接着说道:“楚燕之事不宜久拖,鬼患耗了些命数但没有伤其根本,趁此,强攻,以免夜长多梦。” “现在天下平定,怨气少了许多,所有的鬼患都牵制素华,以免节外生枝。” “是。”司若尘领命离开。 于此同时,朱雀峰。 送信的青鸟叽叽喳喳地站了一排,沿途,九尾,马面等各色精怪拾级而上,自从四极萧条下来后,那楼宇间尽是妖鬼。 “陆老贼等不及了,楚燕无力回天,因果已定。”素华叹息,“终究是免不了。” 她抬头看天,因果线密密地遮盖了天际,身旁的狰,蛊雕等已被派去除鬼,自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果不其然,第二年夏季,雨水颇多,楚燕王人头落地,血水顺着阶梯流进了污秽的阴沟。 “那么,该轮到素华了。” 楚燕国破那一日大军压境,然而面对更加棘手的素华,他只带了司若尘。 素华请了端清来。 端清本不愿来,他毕竟出生于桑国,不愿与陆长安作对, 然而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怕素华万般不好,她也是师父,无论如何也有伦理在,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总之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司若尘带了陆长安的口信,说希望他能去。 “为何?”他问道。 “王希望您是见证者。” “但……”为什么是我? 他没有问出来,司若尘仿佛已经知道:“不知素华可曾提过,您也是因果里的一环?” 端清摇头:“没有,而且我也不信。” “那最好不过。” “?” 端清先一步出发,陆长安紧随其后。 四极已经不是当年的四极了,树木苍翠,楼宇破败,幽幽的眼眸跳跃在黑暗处。 素华孤身一人,面前是一盘残局,棋子败局已定。 她抬头看向陆长安:“看来,你是人皇。” “是,”陆长安笑道,“你不一早就知道吗?” 素华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有一位人皇,但是你,或是谁,我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素华起身,“你该不会以为你赢定了吧?” 陆长安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他说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您可以留着,我只想要不死药。” “只是?”素华讽刺道。 陆长安似浑然不觉:“若您愿分享天眼,那最好不过。” 素华微微仰头,冷笑一声:“想得倒是挺美。” 她手中凝出了刀。 “等等!”端清意图拦住她。 然而晚了一步,刀擦过陆长安的发尾,几缕发丝悄然落地。 “我真是不明白您的想法,我们明明可以达成一致的,”陆长安后退两步,“是吧,西王母大人?” “你也知道啊。” 西王母。 如雷贯耳,端清满眼不可置信。 传说中掌管不死药与长生的神女。 细细想来似乎皆有端倪:青鸟,精怪,不同寻常的洞察力与惊人的爆发。 ——陆长安在挑战神。 “您居然是……西王母。我从不知情” 素华瞥了他一眼:“你也没问啊。” 她伸了个懒腰:“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了我了……上一次,还是一个毛头小子,跪在我面前。” “但是,现在他即将挑战你。” “真是世风日下啊。”数把刀剑悬浮在素华身后。 “倒不如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陆长安拔剑,“我以人皇之名……” 素华未等他说完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千里江山图。” 墨线自素华脚下延伸,冲破平面,在空中袅袅如烟,构成湖泊江海,地形千变万化,转瞬便是沧海桑田。 不等陆长安反应,数把利刃直奔命门而去,他勉强躲过。 “山。”峰峦耸立,素华隐身退入。 陆长安并不急着追,他朗声道:“西王母,我与你约好,若我胜,我要你永世不得离开此界,诸事皆听我号令。” 破空之声。 陆长安毕竟瞎了一只眼,那侧感知差了些,略一迟疑,刀擦着脖颈过去了。他寻声抬头,素华虚踏墨山之上,水雾朦胧,衬得唇红齿白,身姿窈窕,一双美腿勾人心魄。 他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去。 下一秒的凌冽杀气将他拉回现实,素华不知何时已经绕至身后,他慌忙挥剑格挡。 素华手上用力,身子前倾,贴着陆长安的耳朵说:“想快活么?”声音娇柔妩媚,千回百转。 陆长安没让西王母嚣张太久,他架开对方,素华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啧啧啧,你当年在床上可不是这样的。”她看上去颇为遗憾。 回应她的是手弩。 “生气了?”墨迹再度聚合,她隐身之前说道,“我若赢了……汝等便是祭品。” “你不会赢的。”陆长安追上去,箭弩穿透云烟,不曾伤她分毫。 蓬莱仙(11) 场外。 端清只看得到里面的人在争斗,他本想劝两人不要如此,却发现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别白费劲了。” “你懂什么?这样争执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他没说下去。 居然是俞水华。 端清压下了“你怎还活着”的疑问。 他显然重伤未愈,一瘸一拐地走来:“千里江山图好歹也是神器,你进不去的。” 端清看着陆长安和素华打得有来有回,西王母的实力毋庸置疑,陆长安本事居然也不差,端清认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两人用的都是杀招,招招见血,没有一点花架子,挨上非死即伤。 “你不去劝劝他们?”眼见素华退入山峦之中,端清暂时松了一口气。 俞水华摇头:“我有什么可劝的。”他面色在光下是几乎透明的惨白。 “你不是……喜欢她么?”端清斟酌良久,还是用了“喜欢”二字。 “那是自然,但这事没有办法,就算不是陆长安,也会又王长安或者什么长安,倒不如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姐若能赢,那最好,若不能,我与她同去。我只要,看着她就好。” “疯了,全都疯了!”端清绝望地看着屏障内的死斗。 陆长安在千里江山图内相当被动,这就相当于西王母的一方天地,随她心意变更,他倒想酣畅淋漓打个痛快,素华偏不,她隐匿于山水之间,等陆长安反应过来,冷箭已经逼近咽喉。 接连几次皆是如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陆长安总算是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咬牙切齿:“不和我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你怕了么?” “那倒没有。” 陆长安寻声射出箭弩。 “雾。”素华隔空虚点,水墨晕染。 “风。”箭弩旁的水墨猛然散开,那破空之箭像是受到了阻碍,歪向一旁。 “冰。”虽说是勾勒的冰锥,但打在身上依旧是一顶一的疼。 陆长安疲于应付,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玺。 “螭虎!” 玉玺上的小动物活动身体,见风则长,很快变成一头巨兽,若龙而黄,鸣声震天。 陆长安下令:“螭虎,破阵!” 那巨兽张开大嘴,吸力强劲,墨线晕染,被吞吃进肚,转眼之间,那水墨的千里江山便不复存在,只有一张图纸悠悠飘下。 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陆长安得意道:“不过如此。” “哦?”素华现身。 他这才意识到吞吃了墨线的螭虎自四肢起逐渐石化,很快化作一块石雕。 “一换一,不亏。”素华急速逼近,利刃出鞘。 陆长安格挡:“你都算计好了?” “那倒没有,”趁着喘息的片刻,素华打出数枚暗器,“谁想到你一上来就用玉玺啊。” 暗器叮当坠地。 素华不以为意:“就算个平手好喽。” 陆长安反攻,刀光剑影,将素华逼至一角:“不愧是西王母,受了因果束缚还是这么强。” 素华俯身横踢,反手召唤长刀,正面劈砍,破了对方的牵制:“过奖过奖。” 她拿着刀指着陆长安的脸:“不庆幸一下你有因果加持么?”她又召出一把血色短刀,“不然多少个脑袋也不够我砍的。” 素华不加停留,直冲陆长安命门。他不敢大意,撤了手弩,金属木头自行延伸组合,形成一面盾牌。 陆长安攻防兼备,素华牺牲了防御,换来了速度和攻击。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 “你觉得谁会赢?”俞水华看着局势。 “不知道。”端清实话实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精怪包围,时候不晚,天色暗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悠悠闪烁,有人的,也有兽的。山野之间,轮廓模糊,层层迭迭地站立着见证者。 这并非两人之间的争斗。 又是一轮较量。杀意交锋,双方皆后退,素华暗想:拖下去对我不利,不如先发制人,搏一线生机。 陆长安执剑跳跃,素华并未躲闪,也不还手。 “天灾。”她说到。 陆长安看西王母的一只独眼殷红如血,暗叫不好,然而为时已晚,夹杂着愤怒和怨念的冲击自她脚下爆发,陆长安闪避不及,被震得五脏六腑生疼。 土地龟裂,渗出红熟的腐汁。 陆长安无力顾他,在寒气逼近之前他堪堪护住自己的脖颈。 素华模样大变,右眼的花开得更加艳丽,朱红的图腾如根须般覆盖了半张脸,又再度延伸至裸露的皮肤,妖艳又邪魅,手上长短刀也是如此,刀柄出开出的血色小花看着不详而狰狞。 她一面与陆长安相持不下,一面掷出短刀。 陆长安躲过短刀,长刀却擦着脖子留了一道血痕。 “真是失策。”他想,“若是早知道西王母还有这等实力还不如从长计议。”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瞅准机会,扔出火药,硫磺味儿弥漫开。 “刀来。” 他躲过从身后飞来的短刀,与此同时,伴随火药的白烟遮住了战场,双方短暂喘息。 “这样打下去还不如我们……”陆长安的话被短刀打断。 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等烟雾散去,素华情况不算好,火药造成的伤害受因果影响,无法愈合。 空中飘浮着如鹅毛般的黑色絮状物,随着每一次的吐息,陆长安不幸但又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他的皮肤也微微发黑。 是“瘟疫”。 他原本的预想是慢慢耗着,时间越长西王母受到的束缚越多,但“瘟疫”一出,他得把自己也赔进去,得不偿失。 速战速决。 双方无可奈何地达成一致。 陨星对土遁,霜风对火种,神罚对王权,天火点燃天际,土地在重压之下如海洋般翻涌出内核,西王母和陆长安依旧打得有来有回,毁灭与牺牲,不过转瞬之间。 端清看得心急,周围的兽眼明显多了,虽然素华伤痕累累,但她在爆发上明显更胜一筹,随着伤势加重,那些血液被转化为武器,更强化了攻击,陆长安受了“瘟疫”的诅咒,处于明显的劣势。 端清不希望素华赢,也不希望陆长安反杀。 真是矛盾。 人皇躲过了西王母的杀招,却把自己逼进了火阵之中,象征王上的剑掉在一边,光可鉴人,映出了盈盈烈火。 素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举刀突入,陆长安眯起眼睛,并不慌张。 也就是在那时,数把飞刀自后射出,打穿了素华的琵琶骨。幕后之人缓缓现身。 是司若尘。 但西王母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径直冲向陆长安。 陆长安的眼里这才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司若尘举起法器。 旁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和司若尘扭打在一起。 是妖化的狰 人的嘶吼和兽的咆哮间杂着皮肉的撕裂声。 素华不曾回头。 陆长安赶忙摸出袖剑,高手过招,分秒定输赢。 最后的结果是西王母的刀架在了陆长安的脖子上,陆长安的袖剑指在对方的眼球。 “看来是平手?”陆长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一些。 “也许?”刀更加深入,陆长安觉得有液体顺着脖子流下,“你还真是不讲信用。” 那边的司若尘与狰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你不也是?不如……” 西王母打断他:“蓬莱,方壶,瀛洲叁地归我。” “那不可能。最多一处。” 双方沉默了。 瘟疫在扩散,素华也血涌如泉。 陆长安微微缓和了语气:“仅蓬莱一处。” 素华的愤怒几乎在写在脸上。 他很快补充道:“我绝不插手蓬莱事,您的……下属也可去往。” “唯一的要求是您不能再踏上我的疆土。” 素华也不能撑太久,因果已定,这天下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本该离场,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好。” 这字刚一出口,四周瘴气解数散去,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两人身形僵硬。 陆长安起身:“往后若见妖鬼,格杀勿论。” 素华不置可否。 “狰。” 那姑娘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粘稠如汤的血往下滴。 “阿姐?”她歪着脑袋。 “没事了。”素华俯身,土地深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啸叫,林海沸腾,声振林樾,延伸到极远处反倒沾上了几丝苍凉。 山精野鬼从藏身之处走出,游灵飘荡在空中,很慢但坚定地朝着蓬莱的方向走去,沿途是是血与火屠杀,一路死伤无数。幸存者踩着尸体,踏过火焰往前走去。 “一点小小的陷阱,您不会介意的吧,西王母大人?”司若尘走到陆长安身旁。 陆长安接着道:“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往后天下妖鬼死绝,再无术法,人的足迹将遍布大江南北,还望您在蓬莱过得愉快。” “我尽量,”素华耸肩,“你以为你能在王座上待多久?” 陆长安想到不死药还在素华手中,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他分明知道两人已经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可他还是不死心:“那么,不死药……” 素华无所谓地挥挥手:“我放在了‘未来’,说不定你多活几年就能看见了呢。” 陆长安脸色变了,没有不死药便看不到未来,若看到了要不死药也无用,素华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你早想到了?” “那倒没有,早晚都是你们的东西,我也留不住,不如还给你们,也好聚好散。” “那走不掉的妖鬼命数可都是我的。” 素华也无所谓:“随意,就算你拿走了天下所有人的命数,也活不到见着不死药的那天。”她微微停顿,“还不如积点德。” 司若尘瞥了素华一眼:“已经没有轮回司了。” “是么,”素华看向端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蓬莱?” 端清愣了一下:“我?” 陆长安:“端清,还有妖鬼残部伺机而动,你若助我,盛世可待。” “你想要的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你想东瑞忍受了这么多年的鬼患,眼下胜利在望……” 陆长安没有说下去,但端清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其实就算陆长安不说,他也会留下,“不如为清缴妖鬼献一份力罢。” 他是在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是鬼患?鬼患又是从何而来?问题的答案淹没在了纷杂的过往之中,但现在,有一条能摆脱过去并且更为光辉的道路,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我记得我曾发誓屠尽天下妖鬼,但那时是什么光景?我想不起来了。” “我会答应王……” 素华不觉得遗憾:“果然吗……不过留下未必是好的选择呢。” 素华转身离去,狰与鲛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精怪绕着山路顶着屠杀义无反顾。 “那么,再见。” 陆长安:“最好再也不见。” 素华依旧是一身红衣,端清看着她,她的脸变幻莫测,是少女,是老妪,是众生万物,衣摆映出的城市兴起又毁灭,瞬息万变,身形融入精怪之间,如水消失于水中。 通往蓬莱的裂隙并没有维持太久,在它轰然坍塌的那一瞬,不曾进入的精怪血染长空,奔腾的火烟肆意扩散,惨叫与欢呼交织,是前所未有的屠杀也是绝无仅有的荣耀与辉煌。端清看向陆长安,他成长衰老又新生,命数传递,因果纠缠,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未来。 端清辅佐陆长安肃清余孽,成果斐然,司若尘如日中天却急流勇退。端清因功高震主被斩于马下时还是想起了素华和司若尘,他们的音容笑貌化作一粒微尘漂泊不定,他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其实连微尘也不如,就算没有端清,也会有端浊什么的人站出来,素华和陆长安选择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愚蠢,前者倒是伸手挽留,但对陆长安来说,用完即扔的消耗品有得是,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位。 不过王位也不持久,这些东西都将带着它们的不可一世沉埋于地下。 妖鬼,精怪,术法,那都不复存在。 这是人的时代啊。 魔女之歌(1) “是这了。”身着艳色服饰的女子拾级而上,前方,古老宫殿的图景徐徐展开,她蓦然想到人皇的寝宫,也似这般震慑天下。 然而此处的风景迥乎不同,虽深邃紧凑,幽远宁静,却另有断壁残垣,人稀罕至,依稀可见曾经的辉煌壮丽,大有“凤凰台栖枭鸟”之意,就连正门前的几尊碑柱也残破了,定神望去,原来便是无字的。 女子蹙眉。 曾几何和,忘川水奔流不息,奈何桥人声鼎沸,轮回司自不必多说,小鬼大鬼,新鬼老鬼,别有风趣。但眼下,地府和天庭将成为过去——人皇不再需要这些。 素华倒说不上是惋惜或者怨恨,因果早就指明了不可逆转的未来,但她还是想来看看曾经与她分庭抗礼的故人。 阎王殿内一片狼藉,几处别院早已沦陷,萤火点点,漆黑粘稠的鬼物互相吞噬,眼见有活物来访,它们伸出惨白的人手、鹿蹄、鸟爪,又睁开鱼眼、虫目、虎睛,一团由逝者组成的扭曲鬼物如蜈蚣般蜿蜒,滴落浊物。 素华本想置之不理,径直走入,但内殿中居然也有不少,小如鸡卵,大如人首,球一般聚在一起,随便长了些数量不等的眼睛牙齿四肢。 “狰。” 艳色女子身旁还跟着一位侍从,从暗中走出,生有五尾,美目传情,打扮颇有异域风情,提一盏鸟笼,那鸟绝非凡物,毛色流光溢彩,轻晃,鸣声悠长婉转。 “退魔。” 一声令下,那光陡然变得刺目,斩尽四方妖邪,在一瞬的辉煌中正殿灯火通明,照亮了暗色中的图卷和壁画。 顷刻间光芒便黯淡了,重明鸟病恹恹地卧着,毛色也不复光鲜。 素华驻足,沉吟片刻,往边上走去。那群鬼物被化作了一摊黑色浊液,淅淅沥沥地流淌,咕嘟嘟冒出气泡,若置之不理,恐怕还会再度聚合。 侍从把目光转向她。 素华一声长叹:“我可无法。” ——这本是阎王殿和轮回司的职责。 她抚上壁画,抹去灰尘,露出一副地府图景,上半绘着轮回司和阎王殿,工作细节有小字注解,下半是地狱刑法,不过已经沾上了污物,难以辨认,素华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旁边挂着几幅画像,丹青手和画中人早化作尘埃,她依稀记得孟婆投水自尽,十殿阎罗不知所踪,黑白厂并其下的牛头马面死伤殆尽,监牢中的小鬼…… 素华透过宫墙的破损之处,那些鬼物依旧虎视眈眈——没了约束,也就变成了这副恶心的模样,不提也罢。 还有谁来着。 啊,素华从狰手中接过鸟笼,轮回司。 此行的目的。 轮回司尚在时是地府中枢,世间鬼魂来此中转,人皇自然不能容忍如此束缚,他宁可让自身在百年之后归于尘埃,也不愿受制于人,往后他所统御的王朝将不再有魂灵和转世,他们只能拥有现世,自然,轮回司破败成这样也是拜其所赐。 这里曾经有珠玉的帘子,玉雕的桌椅。 素华进正门,举鸟笼,照亮一隅。 “等等。”狰眼神一变,凶相毕露,平地里燃起两团明火,“滋”一声响动,冒出一股青烟,借着鸟羽微光,这厅堂中竟没一处落脚的地方,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眼睛无欲无求地瞥了素华一眼,在那之中陷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形。 素华又是一声长叹,意欲向前。 狰拦住她:“大人……!” 素华并未听她劝阻,那些鬼物对她避之不及,但又出于吞噬的本能在不远处蠕动,素华不理会它们。 “重明,退魔。” 光芒再起,从鬼物的束缚中将中间那人解脱出来,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她的头发、衣摆上滴落,没有丝毫粘滞。 她端坐于王座,长相俊美,雪肤黑发,看似是少女之面,但胸前平平,眉眼间也有几分杀伐之相,只是被鬼患所累,看着苍白文弱。 但素华知道皆为表象,贵为轮回司总领,自然也是与她齐名的神明,与恶鬼耳濡目染,实力不俗,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阎桑。” 她在恍惚间睁开双眼,声音庄严肃穆,掷地有声:“来者何人?” 素华还未开口,身后的狰早已按捺不住:“西王母大人。” 她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又闭上双目,身旁,被污染的鬼物跃跃欲试。 素华:“我也输了。” 沉默以对。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去蓬莱岛。” 阎桑这才睁开眼睛,漆黑如墨:“不。” “为什么?” 西王母温声细语,反倒是狰焦躁地踱步,为她打抱不平:“不听好人言。” 阎桑只瞥了她一眼:“也轮得到你?” 素华见此,不便多说什么:“那你……” 阎桑一挥手,冥火浮动,素华这才注意到漆黑的污染中浮现出孟婆和阎王的脸,黑暗中的那些看不真切,恐怕是其他的九殿王和鬼差,阎桑的脚踝上套着锁链,锁链上有贴符,和王座捆绑在一起,她不光经历了失败,还经历了失败带来的屈辱和屠杀。 地府与天庭不同,神明大多有万千化身,为不死之境,被人皇陆长安驱逐之后只能在此腐化。 阎桑倒是轻描淡写:“我怎可苟且偷生。” “请回吧。” 在冥火之中跳跃着鹿和鸟的影子,它们环绕着曾经的轮回司,诉说过去的辉煌,然而这位不可一世的王将与整个地府一起成为传说。 素华并不急着离开:“生死簿不见了。” 阎桑不置可否:“我会……取回的。” 素华皱眉:“判官笔呢?” “偃师拿走一支,”阎桑略作思考,“陆长安毁掉一支,还有一支……” 她倏忽一笑,把一个东西掷给素华:“给你罢。” 素华接住,看着黑水中露出的一支笔,也不客气,收下了:“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便不打扰了。” 但她又迟疑了一下,目光转向锁链和符咒。 “不必了。” “那便告辞了。”素华的权职不在地府,就算是神明也不能在此久留,在重明鸟的化身死去之前,她必须离开。 ——阎桑和陆长安都做出了他们的选择,现在轮到她了。 重明的光芒离开了幽深的地府。 阎桑重新闭上眼,任由污染的灵魂和神明将她淹没。 魔女之歌(2) “苜蓿。” “……” “苜蓿?” “……” “苜蓿!!!” “嗯嗯嗯?” 紫云英显然有些不耐烦:“你整理房间了吗?” 苜蓿穿着睡袍,捧着本书,刚好从隔间里探出头来:“什么,什么?整理什么?” 紫云英也懒得和她废话,深处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光束命中眉心,看着苜蓿捂脑袋叫痛,她一撩长发,从发尾开始,暗棕色被薄金所取代,等她再去看苜蓿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是澄澈的浅色,和清纯长相不同,身材倒是十足的火辣,她犹嫌不满,把领口往下拉了一些,春光外泄。 她瞥了一眼苜蓿:“你也好好收拾一下。” “我?”苜蓿低头拉起睡袍的裙摆,边线曾经被扯开过,苜蓿很随意地打了几个色差悬殊的补丁,“算了吧。” 紫云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哼一声:“‘算了’?” “有什么问题吗?”苜蓿嘴上这么说,手里还是捧着一小团水球,用魔力让它们延展,映出自己的脸,“还行吧!” 紫云英也凑了过去,影子出现在水镜之中,她抹了些唇彩,润泽又魅惑,微微侧过脸,下颌骨线条优美,星星形状的耳坠随着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苜蓿就相形见绌,没有饰品,黯淡的深灰色长发就随意地披着,五官虽然长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可也没什么特别的亮点,她看着在水镜前“搔首弄姿”的紫云英不明所以,解除了魔法,那团水“啪”一下落在地上,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水渍。 紫云英敲了敲苜蓿脑门:“别忘了收拾房间,提木西一会儿回来。” “哦好。”苜蓿敷衍地应下,想要继续看完剩下的内容。 但没过多久,紫云英又踩着楼梯上来,丢给苜蓿一套衣服:“记得换衣服。” “你和人类越来越像了。”苜蓿嘟嘟囔囔,很不情愿。 紫云英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少看点书,别学这种党异……什么来着?” “党同伐异。” “对对对,就是这个。” 等苜蓿收拾到阁楼下去的时候,紫云英还在化妆。 不过她没忘了指挥苜蓿:“把椅子放到那边——还有挂毯,轻一点,上面全是灰尘。” “你为什么不干活?” “我?”紫云英正调整睫毛的卷曲程度,“我需要保持平衡的心态——不然魔法会褪色。” 她在金色的长发间掺入了珍珠和宝石。 苜蓿长叹一声,认了。 就在她要把扫帚放回去的时候,一阵穿堂风呼啸而来,卷起桌布和窗帘,带起角落的灰尘,吹起魔女的长发,在屋顶盘旋着,然后降落在苜蓿身后的扫把上。 “早上好,提木西哥哥。” 紫云英把指甲也染成浅金色,毛刷上沾染了流动的色彩,顺从地舔舐美人的指尖,她从镜子里看到刮起风的家伙。 ——是一只猫头鹰。 他的爪子嵌进木柄,慢条斯理地整理因为赶路而炸起的绒毛,金黄的兽眼扫视一圈后回到苜蓿身上。 慢悠悠回道:“你好。” 紫云英站起身,把毛刷戳回小玻璃瓶里:“你来得太早了。” “是么,”苜蓿伸手把猫头鹰抱在怀里,那只动物并未作出反抗,“我倒是觉得刚好。”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挣脱了苜蓿的怀抱,飞起后停在梳妆台边上,从毛发间啄出一粒种子,噼啪一下砸在桌上,又拿爪子一推,送到紫云英面前。 “这是什么?”紫云英捡起来,对着光看:“加密过?” “怎么不让苜蓿来弄?”她随手丢给苜蓿,“我又不擅长什么魔法。” 苜蓿手忙脚乱地接住,在紫云英和提木西的默许之下,她深吸一口气,把魔力注入种子。 生长的藤蔓组成一张薄薄的纸,镌刻着浅绿的纹路,散发出草木的幽香——是一封信,苜蓿翻到背面,有一枚圆形的印章。 “弥草大人?” 猫头鹰点点头。 趁着苜蓿研读信件的时机,紫云英问他:“我听说怒雷、淬火魔女也收到了。” “是,来自弥草。” 紫云英皱眉:“弥草想干什么?” 虽然都是魔女,但不同的魔女之间分成了不同的派系,以怒雷、淬火等为首的元素魔女,以弥草、希望为首的尘世魔女,还有紫云英、苜蓿这类游移在外的魔女,虽然派系划分并不绝对,但属性相差很大的魔女之间很少往来。 猫头鹰:“弥草和人类在一起,也许是看到了什么未来的征兆。” “那和我们魔女有什么关系?” 提木西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对紫云英解释的必要,他展开翅膀,落在苜蓿边上,她正好看完了整封信:“弥草大人要开办学院?” 她的眼睛亮亮的:“我可以去吗?” “当然,”猫头鹰啄着羽毛,“弥草的面子自然要给。” 他看苜蓿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最近刚游学回来吗?” 苜蓿点头。 狸尾豆山谷是魔女的聚集地,在大一些的中央城邦,魔女是和魔法师平起平坐的能力者,但在偏远的蛮荒之地,诞生于深渊的魔女和恶魔还是被视作不详的象征。苜蓿更是伴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称号诞生,在弥草和提木西的建议下,她跟随着一位老魔女游学,老魔女在不久前去世,苜蓿也回到了狸尾豆山谷。 那位老魔女的气息还存在着,老去的死亡散发着苔藓和落叶的味道,醇厚而回味悠长,提木西眯起眼睛。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声音如熏烟一般袅袅上升,他很乐意和苜蓿分享旅行见闻:“我去了人类的城市,他们又创造了新的死亡,用炭火,用赤铁,刺穿头骨。” “那是一种火辣的味道,让我想起……” 紫玉英打断她:“差不多得了。” 猫头鹰看着苜蓿:“你也不是小孩子。” 紫云英:“但没人想听你的恶趣味。” “我以为会比你的风流往事更有趣。” 紫云英把瓶瓶罐罐往前一推,哐当作响,转身走了出去。 猫头鹰仍然看着苜蓿:“我有时担心她会死于色欲,我不喜欢那种过于香艳的死亡。” 他展开翅膀:“你自己决定去不去吧。” “南边发生了战争。”他要去追寻并记录死亡,紫云英作为色欲魔女,也不是能蜗居在山谷的性格,他们虽然是兄妹,但并不同行,为老魔女送行之后就要各赴东西。 魔女之歌(3) “来自大陆四处的各位,我谨代表创立此处的魔女、血族,、妖精、人类,以及一切为学院建设做出贡献的生灵,欢迎各位的到来。” 弥草魔女。 特立独行的大魔女。 寻常魔女的寿命不过二叁百年,但弥草魔女的诞生可以追溯到刀耕火种的时代,她似乎突破了生命的上限。见证过旷日持久的烽火之后,不,或者说她一直如此——主张和平和中立,为了践行这种意志,和魔导师达达丽娜一拍即合,在香草镇边缘建了一个很小的学堂,据说是最开始是为了教导“无名者”,后来仰慕弥草知识的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贵族名流,在吸血鬼——他们自称血族,血腥伯爵爱笛斯特的支持下,才建成了现在的学院。 学院创立数十年,除了弥草以外,几乎没有别的魔女加入了,这和弥草所主张的“中立”不符,怒雷,淬火之类的大魔女不会屈尊,色欲魔女紫云英、暴食魔女艾多娜显然不适合出现在学院,弥草虽然寄出了很多邀请,但响应的也并不多。 苜蓿在台下看着她——换上了和法师学徒一样的纯色长袍,年轻的魔女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反倒一些异族看着更为特别,巨龙米娅的身躯横亘在弥草身旁,赤红的鳞片和血腥伯爵的眼睛交相辉映,达达丽娜肃立一旁,提着一只笼子,装着一条黑色的蛇,往下,是青涩的法师学徒。 平常,使魔应该立在达达丽娜肩头,但使魔是男性,而魔法是女性的专属,再加上爱笛斯特伯爵和水妖芬妮的保守派势力,达达丽娜不想惹麻烦,就用笼子限制了他的行动,以彰显她对“传统习俗”的尊重。 大会结束之后。 “呸,什么狗屁玩意儿。”达达丽娜把腿搭在桌上,想点烟,抬眼看见苜蓿,就只在桌上点了点,蛇形的使魔绕在她的脖颈上,“我要回避一下吗,你们魔女的家务事?” “不用,”弥草温和地笑着,“很快就好。” 苜蓿朝弥草一个鞠躬:“弥草大人,替我的哥哥提木西和姐姐紫云英向您问好,承蒙照顾,为您带来来自狸尾豆山谷的礼物。” “该叫我老师。” 苜蓿露出局促的表情:“是……抱歉,老师。” 她递上去几节枯枝。 “很好的礼物,”弥草把枯枝拿在手上,浅绿的生命力自皮下萌发出新芽,短短数秒内就绽放出朱红的花朵,“缄默魔女啊……” “那是谁?”达达丽娜眯起眼睛。 苜蓿:“我的老师,朱槿,叁个月前去世了。” “这是你们魔女的习俗吗?” “是。”弥草看着苜蓿,“出于公正,额外关注并非我的本意,但对潜在危险坐视不理有失职责。” 达达丽娜暗想这是什么谜语人。 苜蓿居然懂了:“我知道。” 她晃了晃手上的吊坠,符文一直延伸到手腕皮肤,像某种扩张的植物,达达丽娜通过自己对魔力框架的有限了解,意识到这是某种阻断魔力回路的刻印。 限制啊。 等苜蓿离开之后,她问弥草:“你亲戚?” “不,”弥草义正言辞,“我与她并未有亲缘关系。” ——敏感过头了啊,朱槿苜蓿提木西紫云英,弥草,骗谁呢。 达达丽娜接着问:“看起来是小魔女,称号是什么?” 弥草停下手上的工作:“不是所有魔女都有称号。” 撒谎。魔女伴随称号诞生。 或许是达达丽娜的表情过于明显,半晌之后弥草才补充道:“我认为过于关注这一点会带来不必要的资源倾斜。” “随你喽,”达达丽娜起身走了出去,“大不了我自己问问。” 达达丽娜的确想找苜蓿确认一下,但刚出去,迎面走来了爱笛斯特,爱笛斯特出席讲话的时候穿了一身繁复的正装,紧身胸衣,衬裙,罩裙,使用了大量蕾丝和珍珠。 达达丽娜想这简直是移动的奶油蛋糕,太甜腻了。 ——当然这太刻薄了,从外表看去,爱笛斯特·妥芮朵是一位相当美丽的少女。 她换了猎装,修身背心加手套长靴,走路带风,干净利索,达达丽娜忍不住驻足,但爱笛斯特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径直走了过去。 达达丽娜叹了口气,嚣张的小鬼。 爱笛斯特进了弥草的办公室。 达达丽娜知道爱笛斯特有血腥伯爵的称号,能读心,她刚才也没刻意防着,也就是说听到了但不屑一顾吗。 好无聊啊。 早知道就不被弥草那家伙忽悠来了,出去寻找快乐好了。 这么想着的达达丽娜完全忘记去找苜蓿了。 魔女之歌(4) 苜蓿和她的室友打招呼。 一位是精灵,艾芙;另一位是创始人爱笛斯特的同族,塞莉娜,但两人除了惨白的皮肤以外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塞莉娜:“大家都在哪上课?” 花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两下,但没发出声音。 苜蓿:“我要先去水相教室。” “教室?” “你不是魔女吗?”塞莉娜看着苜蓿的琥珀色眼睛和灰发,“应该跟着导师呀。” 苜蓿挠挠头:“是弥草大人的意思,我不跟导师,和他们一起上课。” “在那种班里你岂不是无敌了?” 其实也谈不上,基础理论都大差不差,加上苜蓿早年是缄默魔女带着游行四方,文化水平止步于初级学徒,不至于文盲,但肯定不是顶尖水平。 “带我蹭节课吧,亲爱的塞莉娜!” 深渊语课堂。 “在八门语系中,深渊语系是最为特殊也是最为难学的语言,当然我并不指望你们能完全掌握这门极具美感的语言,只要能勉强入门,你们的分数都不会太难看。” 苜蓿偷偷问塞莉娜:“你们老师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塞莉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首先要提到深渊语并非一种特定的语言,其下有多达百数的变种,包括咏唱中常见的异音语序和法阵中的异体符文,但追根溯源,都具有双重以至于多重的语义,以“血肉”一词为例,兼具“死亡”与“不详”之意;语义中包含对应魔法,能较为真实地再现魔法——但要注意,存储魔力的文字并不稳定,会给收藏带来很大难度……” 塞莉娜瞥了苜蓿一眼,她在走神,心不在焉地在讲义上写满了“血肉”的深渊语。 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什么啊。 她戳了戳苜蓿。 魔女如梦初醒。 她用口型示意:“别发呆!爱笛斯特最讨厌不尊重她的人了!” “但我没不尊重她啊……” 一道冷冰冰的目光自台前扫射而下。 来自上位的威压直接让塞莉娜面色惨白,她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没事吧?” 塞莉娜咬紧牙关:“别说话。” 她把嘴唇咬出血了,一滴暗红的液体渗进木纹之中,消失无形,苜蓿倒是没什么反应,但周围吸血鬼的目光已经聚焦过来,塞莉娜瞬间成了人群的焦点。 一闪而过的愤懑。 爱笛斯特接着讲下去。 塞莉娜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只是翻书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 吸血鬼之间的关系要比其他部族更森严,在划水摸鱼的语言课堂能达到如此听课率从侧面说明爱笛斯特真是有两把刷子,她讲完之后也没有人轻举妄动,前排上去了两位管理者模样的学生,帮她整理好讲义,捧着外套服侍着她,爱笛斯特一脸顺其自然的样子,瞥了一眼塞莉娜和苜蓿——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多出来的灰发魔女,走了出去,她离开之后教室里才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下课的时候苜蓿向她道歉,但塞莉娜似乎无所谓的样子:“血腥伯爵就是那样的人。” “血腥伯爵?” “爱笛斯特的称号。”塞莉娜没有用尊称,收拾东西打算换教室,“倒是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来上她的课?” 深渊语本来就很难了,再加上那个……死老太婆。 天知道她得多么克制才能把“死老太婆”的念头从脑海里剥离出去,要是让爱笛斯特读到她的想法,就不只是轻描淡写的警告了。 “我想学一下深渊语。” “为什么不去找瓦沙克?他那应该有很多书。” “弥草大人禁止我学。” “那你作为魔女也不会吗?” “我从小跟着缄默魔女,说的是通用语。” 塞莉娜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苜蓿接着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深渊语还挺有趣的。” 她把那张写满“血肉”、“不详”和“死亡”的笔记塞进包里。 她反过来问塞莉娜:“那你为什么要学深渊语呢?吸血鬼也是深渊语的使用种族之一啊。” 塞莉娜想了想。 “我以前是人类。” 魔女之歌(5) 塞莉娜没有继续说下去,先离开了课堂。 同样离开的还有达达丽娜和弥草。 漆黑如墨的蛇盘在达达丽娜颈上,可蛇身被瓷白的蛇骨包裹着,肩上还站着一只羽毛纯白如雪的乌鸦,只有鸟喙、鸟爪和眼睛纯黑,弥草看上去装备得更简单一些,但充盈的魔力无法造假,在她身旁,受到感召的绿植迅速生长,开出银色的花朵。 那花朵盖住了桌上的信件,星空般的火漆印已经被破坏,几张写了深渊语的纸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蛇从达达丽娜身上滑下,头衔尾,凭空构筑出一扇门来。 达达丽娜推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弥草紧随其后,蛇又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爱笛斯特和红龙米娅向她们挥手道别。 ——水妖露可和恶魔梅尼丝原本也该来的,但前者有授课任务,后者放荡形骸。 门后并非战火荒原,亦非雪山林海,反倒是一片无人的城镇,隐于青山绿水之间,飞檐翘角,粉墙黛瓦,流水潺潺,远处,凭空立起一座宫殿,深邃紧凑,颇有东方神韵,只是石板路的缝隙里长出了细细的草,而那宫殿被粗重的藤蔓绞杀,摇摇欲坠。 但这场谋杀悄无声息。 达达丽娜驻足:“你们星相魔女的预言到底可不可靠啊?” 弥草摇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准?”她很快接下去,“你应该也不知道,要是不准的话我们何苦来这么一趟?” “去看看好了。”她随手拾起脚边的一颗石子,朝着宫殿的方向扔过去,白鸦长鸣一声,振翅高飞,朝着石子的方向疾飞。 白色的乌鸦消失在高天之上。 “有什么?” “急什么,”达达丽娜抬眼看着弥草,一只眼睛映出了弥草的脸,另一只如毛玻璃球一般毫无光泽,“看到了……” 下一秒。 “啊呀。” 达达丽娜捂着眼睛,乌鸦凭空出现在她身旁,啪一下掉在地上,粘附了黑色的黏液,抽搐着脱落大量白羽。 黑色的浊液似乎随着生命力的丧失而不断生长,和血肉混合在一起呈现一种更加厚重的状态,乌鸦的背部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它试图通过魔力填补受损的躯干,但长出的却是畸形的肢体。 弥草犹豫了一下。 达达丽娜干脆地杀了它,让这只可怜的小动物解脱了。 随着死亡,一只新的乌鸦出现在人类魔法师的肩头,它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按理说魔法解除之后召唤物会立即消失,但现在没有。 她和弥草心照不宣。 污染啊。 星相魔女的预言在这里的确应验了一部分,但达达丽娜担心的并不只是这个——单纯的边界污染并不罕见,弥草表现的态度更让她觉得不安。 中立和善良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 ——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啊。 弥草拉着她急速撤离。 那只乌鸦的尸体寄生了大量的污染,而且渴求容器的黑色水液还在不断涌入,将鸟填充得膨胀起来,如一个巨大的水球,哐一下砸在她们之前所在的位置,淅淅沥沥地滴落糊状物质。 弥草隐身与草木之中,带达达丽娜到了远一些的山丘上。 污染还在不断涌入。 一只召唤物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在残余魔力耗尽之后已经濒临爆炸边缘。 弥草从草木中现身,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出言提醒:“我们的职责已经完成了。” “急什么。” 达达丽娜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大坨恶心的东西:“试试好了。” 她从白色的乌鸦身上拔下一根毛,抽出白色的丝线,绕在手指上。。 “等等!” 晚了一步,魔法师比了一个“V”字,用手指组成了一个简易弹弓,发射出了一粒小小的魔法弹。 “啪。” 碎掉了。 黑色粘液汹涌流出,朝着两人的方向奔涌而来,达达丽娜只是看着,并不移动,在即将接触到她的一瞬,植物自地下涌出,拦住了污染。 达达丽娜暗想弥草这不是没残疾嘛。 “你在干什么?”对方气急。 达达丽娜只是看着,在污染的侵蚀下,青翠的藤蔓逐渐发黄、卷曲、化为齑粉,但污染性也随之减弱不少。 达达丽娜这才不慌不忙地撤退:“哇哦,你还有这能力?” “快走。” 弥草没有返程的能力,只能通过蛇打开的门往返,也就是说…… “别急嘛,”达达丽娜燃起了熊熊烈火,“再试试。” 她伸出手又召唤了一只鸟,但这只乌鸦只是伏在她的手心里,仿佛已经死去。 “自信点,把‘仿佛’去掉。”达达丽娜笑得很开心,“来嘛~” 弥草有不好的预感。 墨蛇的身形陡然扩大,达达丽娜冲浪一般踩在蛇头上,蛇身蜿蜒着横行,弥草不仅要躲开污染的渗透,还要躲开蛇的扫尾。 “哦豁——”达达丽娜把那只死掉的鸟扔了出去。 追逐她们的污染戛然止步,争前恐后地涌进鸟的尸体里。 达达丽娜收了蛇的法相。 弥草在旁边现身:“怎么了?” 刚刚经历一场追逐的弥草看上去有些狼狈,草叶夹杂在乱蓬蓬的头发之间。 “要不要在这里杀掉它?” 弥草瞳孔陡然放大。 “骗你的啦,”达达丽娜马上让蛇组成离开的门,“情况不妙,撤。” 但污染躁动起来,从地面的裂缝中涌出,吞噬了门,汹涌澎拜地冲击着整片无人的城镇,汇聚成黑色的海洋。 她和弥草站在草木筏子上——一叶扁舟对抗惊涛骇浪。 弥草摘下眼镜。 翠绿虹膜之中的瞳仁却是野兽般的金黄色,指间夹了几枚青涩的种子:“杀青。” 反手把种子掷出去,在接触污染的一瞬开始生长,在生长达到顶峰之后又迅速枯萎,和吸收的黑水一起消失,留出一小片喘息之地。 弥草半跪在筏子上,以自身为原点,植物开始生长。 “回应我吧,”她这么说着,“赞颂您的伟岸,大地。” 施术者无法在施术时移动,弥草更擅长跑路而不是……对决,但因为达达丽娜的我行我素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污染并非活物——至少现在不是,魔法本身能造成的破坏微乎其微,只能用植物的生命力进行稀释。 弥草面对涌来的浪潮面不改色。 就在弥草做好抗下冲击的准备之后,一只白色的巨鸟腾空而起,冲进黑水之中,污染能够吞噬活物,但这并不意味着白鸦会坐以待毙,它咆哮着卷起冰霜,弥草的藤蔓拔地而起,削弱污染的能力,与此同时,达达丽娜的蛇门也已经组合完毕,她拉着弥草迅速跑路。 弥草稍微犹豫了一下:“不回收白鸦吗?” 达达丽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先撤。” 污染正在和那只鸟搏斗,虽然看上去旗鼓相当,但在体量的对比之下,召唤物的落败已成定局,如果在这时撤走术法,污染肯定会把矛头对准两人吧。 弥草通过门之后,达达丽娜很快关闭了通道。 “没事吧?”召唤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像达达丽娜这种召唤却不回收简直就是胡来。 她靠在一根枯木旁:“有事。” “门”搭建得太匆忙了,没有生成足够的魔力也没有仔细计算坐标,还没有真正脱离“边界”的范围,那坨污染还会再追上来。 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 魔女之歌(6) 达达丽娜靠在木墩上:“那东西没什么意识,似乎在寻找容器,相对于屠杀活物,更喜欢尸体,攻击欲望不算强,说不上非常麻烦。” 弥草默认了她的说法。 “根据你们魔女的预言,它是神?” “不,不算是。” 达达丽娜暗想神要是长这样还不如让那个什么恶魔,贝利尔来统治呢。 星相魔女给出的预知非常隐晦,而且是一个嵌套式的大型预言,正如达达丽娜分析的那样,所谓的污染并没有麻烦到无法处理的地步,犯不着魔女专程写信提醒,也就是说污染会在之后扮演某个重要角色。 但未来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弥草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星相魔女只能看到既定发生的未来,还请不要质疑她。” 达达丽娜非常冤枉:“我没有。” 弥草魔女:? “我只是在想,”她站起身,“既然命中注定,何苦麻烦我们一趟?照她的说法,反正不论做什么都一样。” “不,预言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弥草仰头看着天空,“那位大魔女也一直在对抗自己的命运。” “啧啧啧,真惨。” 弥草很罕见地附和了:“确实。”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达达丽娜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能力不擅长对付污染,能造成伤害的只有弥草,但只凭她一个人恐怕也无能为力。 “离开。” “?” 在这片诞生了魔女和恶魔的大陆上没有神明的存在,污染的前身是另一界面中某位战败的神,虽然不知道它流窜于此的原因,但失去形态的神还是拥有较高的位阶。 “我们没办法消除它。” 达达丽娜有些不耐烦:“你们那什么魔女到底预言了个什么东西,叫我们走一趟就是为了看那阴间玩意儿一眼?” “星相魔女想要验证预言的准确,”弥草有些犹豫,“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预言” 达达丽娜想要殴打弥草。 弥草干脆说出来:“是这样的,污染本身只是一个前奏,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魔法会迎来前所未有的昌盛,但会随之带来战争和死亡。” 她没有说谎,但隐藏了一些重要信息。 弥草和星相魔女都是不出世的大魔女,仅仅是战争并不能让她们如此上心,达达丽娜很恶劣地想,所谓的独善其身终于不奏效了吗。 ——人类魔法师达达丽娜最恨弥草这一点。她总是立于善意的高点上让达达丽娜无法指责,但闪烁其词、谎言连篇,真的是好事吗? “我想回去看看。” 弥草大为吃惊。 “怕什么,”她举起法杖,“没什么神志的东西,离它远点,多召唤几个诱饵就行了。” 弥草摇头:“恐怕已经不见了。” “什么?” “它已经穿过边界了。” 达达丽娜冷笑一声:“我就是开个门陪你走一趟?” 她还是选择回去看看。 但正如弥草说的那样,那座城镇和摇摇欲坠的宫殿都不见了,只有弯折的草叶和折断的树木,惊涛骇浪般的黑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莫名觉得烦躁。 星相魔女的预知信她是看过的,但是深渊语有非常多变种,她所理解的未必是魔女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只看到了某个英雄或者说是奇迹的诞生——但缺乏必要的前因后果。 奇迹的诞生是因为魔法的昌盛吗?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学生无名者,那是人类魔法所能达到的理论上限吧,过于强大的魔力甚至对身体造成了损害,随着她一同出现的还有黑色的巨龙谛煜,掌握知识的弥草和管理书籍的恶魔瓦沙克,很难具体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如果他们都是因魔法的崛起而诞生或者出现呢? ——还有突然转学过来的小魔女苜蓿。 她知道弥草有的时候神经兮兮,比如说所有书籍都必须摆放整齐,否则弥草会花大量的时间进行整理,她招收精灵和水妖的理由是学生人数没有达到整数令她坐立难安,招收苜蓿是因为学院里已经有了十九位魔女,差一位就能达到整数。 但为什么一定是苜蓿而不是其他的小魔女呢? 达达丽娜不知道弥草具体看到了什么,但显然,她掌握的信息更多一些。 好烦。 她返程和弥草汇合。 弥草盘腿坐在草地之间,侍弄花草,抬眼看了达达丽娜一眼,并不惊讶。她站起身,戴上眼睛,削弱了罕见色眼睛带来的怪异感:“走吧。” 达达丽娜冷哼一声:“我们步行前往。” 弥草:“?” “嘿呀,”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蛇,“你也知道召唤术都是有代价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从这走回去好了——也不是很远吧?” “叁五个月肯定能回去吧?” “怎么样,公正又中立的弥草魔女?” 合法的报复行为。 弥草笑了笑,默许了。 魔女之歌(7) 弥草和达达丽娜迟迟未归,龙、水妖、恶魔和精灵都不精通管理,学院里的大多事务转交于爱笛斯特,爱笛斯特以她特有的美学追求让所有学生都苦不堪言。 弥草的强迫症只是针对自己,但爱笛斯特强大的支配欲望燃烧到了整个学院。 素雅的纯色窗帘被换成了厚重的绒布,繁复的流苏亦如学生们紊乱的心情,爱笛斯特不能容忍我行我素和衣冠不整,于是宽松的法术长袍被正式礼装所取代。 苜蓿问塞莉娜:“爱笛斯特一直这样吗?” 她正在束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吧。”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和她本来的能力也有关系吧。” “嗯?” “类似精神支配之类的东西?”塞莉娜开始化妆,“不然她怎么统治这一片的?” 苜蓿从窗户向外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延伸到天际,在那时,男性被勒令远离魔法,他们的终点是战士和牧师,于是只在很远的地方眺望着学院,表情模糊不清,说不清是羡慕,恐惧——亦或是愤怒。 虽说是由弥草、达达丽娜等人一起创立了学院,但这片土地实际统治者还是血腥伯爵爱笛斯特。 塞莉娜是她的同族,或多或少受到支配影响,今天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艾芙也不在,她是精灵,假期前就被父母接走了;苜蓿所在的普通班已经放假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些具有特殊能力或者血脉的学生以及他们的导师。 好无聊。 弥草大人还没有回来。 苜蓿把手搭在窗台上,她常听魔法实践部的同学抱怨这里地脉中的魔力含量太低,需要合成的魔力太多,但现在看来也不全然如此。 风吹动发丝,火焰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跃动,绸缎般的水绕过指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也没有那么稀薄。 比之前朱槿带她去的荒漠好多了。 她曾被弥草警告过不要到处乱跑,她和普通班里的人类同学也并不熟稔。 所以,塞莉娜什么时候回来呢? 苜蓿是在半夜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的。 声音并不太大,但很有节奏地一下一下。 苜蓿猛然醒过来,在太阳落下之后,月光冷清又无情,照得窗外银白一片,醒来才觉得有种骨子里的冰凉,她这才如梦初醒。 随便披了条毯子跌跌撞撞去开门。 塞莉娜一头栽倒在她怀中。 酒精的气味凌冽浓郁,苜蓿抓着她的衣领,身体却滑了下去,魔女想去扶着,发现她也只是披着外套罢了,夜晚的露水赋予织物凝滞的冰凉,雪似的皮肤衬着月光,我见犹怜。 “没事吧?” 她问塞莉娜,但对方只是闭着眼睛没什么回应。 好吧。 她试着把她扶到床上去,外套从身上滑落,密密匝匝的伤口从胸前一直延伸到膝盖。 苜蓿倒吸一口冷气。 哪有什么露水。 她看自己的手上分明是一片暗色。 她刚想回头问问塞莉娜。 夜晚的寒意在这一瞬达到了顶峰,是暗夜猎手亦是影子刺客,乌云遮月,赤红的眼瞳中满溢的杀意。 但也只是一瞬,她闭上眼睛,自己站起来,等她再看向苜蓿的时候,只剩下漠然。 魔女想用魔法点灯,却被她反手握住了手腕,塞莉娜绕过苜蓿,踉跄着去卫生间,哗哗的水声遮住了啜泣或者是呜咽的声音,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镜中的脸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连那贯穿脸部的伤痕也在缓缓治愈。 但被撕扯的破碎的衣物还是无法作假,在凉意的夜晚她只是披了一件外套,腿根上的液体几乎已经凝固了,还没等苜蓿说什么,她便带上了门。 濡湿的头发遮住胸前的伤口,苜蓿在门外沉默着,塞莉娜忽然觉得恶心,但只针对自己,从过去的遭遇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一言难尽。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换了睡衣出去。 苜蓿一直等在门后,好像被拖出去的人是她一般。 她犹豫着问:“没事吧?” 塞莉娜显然是答非所问了:“弥草和达达丽娜什么回来?” 这两位如果一直不回来而让爱笛斯特掌权的话,那些位阶较高的吸血鬼还会如此,他们获得了血腥伯爵的庇护——不,也不能说是庇护,爱笛斯特只是视而不见罢了,那是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偏心,仅仅依靠来自肮脏血脉的压制,就能让她所学的一切魔法只是化为乌有。 “诺斯费拉图家族的仆从?” “不,是雷诺伏。”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被按住了脖子,上方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狞笑,“现在是——” 他拉长了声线:“我们可爱的魔法师~” 又是另一个骑跨在她身上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妥芮朵呢?” 他自知失言,很快噤声了,这片土地属于妥芮朵家族,对主人出言不逊可能会遭致更大的祸患。 塞莉娜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塞莉娜,”苜蓿一脸严肃,“如果你认为自己受到了来自学院学生的辱骂、欺压,无论是来自言语或是肉体,我可以作为见证者向学院管理人提出仲裁。” “哦,随你。”她并不很在意,也没报什么希望。 ——规则有的时候并不是为了维护公平,而是为了给予一种虚伪的希望。 沐浴完之后天际渐白,刚好是吸血鬼的入睡时间,但她看到苜蓿的房间里还透出一点暖黄色的光,也许在奋笔疾书,挑灯夜战。 魔女之歌(8) 苜蓿去办公室里找弥草。 她敲了门,咿呀一声自己开了,她从门缝里探出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弥草还没回来啊——是忘了锁门么? 她刚想退出去,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谁?” 她反手带上门。 只有弥草和达达丽娜的办公室连在一起,恶魔水妖之类的种族不适合办公,血腥伯爵有自己的领地,向来看不上这些。 弥草那边很好辨认,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达达丽娜那边就粗犷得多,书本摞起来快有一人高了,中间还夹杂了不少字迹凌乱的草稿,达达丽娜从前几年开始就不怎么带大班,但角落里还堆着不知何年何月的绘制作业,书架上当然也没有书,杂物中放置着几个盛有动物标本的玻璃罐,蛇形的召唤物游走其间,警惕着闯入者。 达达丽娜的事她管不着,但如果想要窃取魔女大人的资料…… 杀了它。 那琥珀色的眼睛也如野兽般锐利。 是从达达丽娜那边来的动静。 此时,她跨过书堆,和魔女苜蓿四目相对。 她之前似乎寻找着什么,但达达丽娜的蛇并没有做出反应,是熟人还是窃贼? 苜蓿定神望去,但她的面前似乎有一团雾气,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明明看着是身材瘦弱的少女,却有一头及腰的银发。 ——无名者。 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来自古老人类家族的末裔,和传说中的黑龙一起出现,过于强大的魔力损害了身体,让她有一种苍白的病态,黑龙曾经为此拜访弥草寻求长生之道,偶遇我行我素的大魔导师达达丽娜,他们建立了蔷薇学院的前身,后来爱笛斯特不知与那些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在她的支持下,才最终建立了现在的学院。 当然这些故事只是道听途说,真相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不知为何,看着她,苜蓿燃起了与她一较高下的强烈冲动。 无名者啊。 她听从弥草的命令,放弃了追随导师深造的机会,但并不意味着她便心甘情愿。 来,魔力的巅峰,与我一战。 她正是为此而生。 狂热的破坏欲自心底点燃就再不曾熄灭,在短短的一瞬间,苜蓿甚至想着哪怕死在她手上也值了,但对方显然并无此意。 苜蓿沉气与地脉共鸣,打算打破这一平静。 “怎么了?”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他先看着无名者,而后才把目光转向苜蓿。 苜蓿迎着他的眼睛。 但他并不在意,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无名者身上:“找到了吗?” 少女这才点点头。 令人恼火。 进门的黑发男人从始至终都未流露出不耐和鄙夷,但他看苜蓿的眼神就仿佛路边的蚂蚁,是彻底的无视,甚至不愿花费一刻的时间。 巨龙谛煜的人相。 身材高大,披着毛领的外衣,露着上身,有非常漂亮的肌肉线条,令人血脉贲张,胸前一枚镶银的牙形吊坠,狂野而不失美型。 骄傲的龙。 战斗和破坏的欲望焚烧理智,傲慢为其添油加醋。 但苜蓿还是什么都没做,默默地看着无名者和黑龙离去。 临行前,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有什么事?” “我?”苜蓿有点受宠若惊,“我找弥草大人。” 他挑眉:“如果是达达丽娜的话,我可以帮你传达。” “不不不不,”苜蓿慌忙拒绝他,“谢谢您的好意。” 他仿佛也只是随口一提,摆摆手:“再见。” 走出去很远之后他才向无名者抱怨道:“你们那个吸血鬼的结印有点意思。”学院按理说不让男性进入,他花了点功夫才瞒过结印进来的。 “你认识那个魔女吗?” 无名者摇头,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手腕上有抑制魔力的刻印,大魔女算上出世的不出世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她肯定不是,在具有限制的前提下还能和地脉产生这么强的共鸣,说明对魔力的亲和力相当不错,刚才的杀意并非幻觉。 攻击欲望强? 但看她那么战战兢兢的样子也不像,甚至还……挺有礼貌的? 算了,不足为惧,龙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下次再见到的话,把头拧下来好了。 无名者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漠然的表情。 魔女之歌(9) 弥草和达达丽娜自然不知道学院中发生的事情。 达达丽娜真是铁了心和弥草作对,从边界到爱笛斯特的领地,走直线的话怎么也该到了,但达达丽娜偏不,非要绕路去狸尾豆山谷,途径索思坦,再过几个领地,才到学院。 当然她说得还是很好听——“你不想去故乡看看吗?” “我没有出生在那里。” “嗯?”达达丽娜玩弄着脖子上的蛇,“狸尾豆山谷不是说是‘魔女故乡’吗?” “我不是。” 大魔女只有很少一部分诞生于现世,她们大多于深渊,元素和星辰中诞生,获得认可之后与小魔女区别开。 “那你来自?”达达丽娜的蛇绕到弥草身上,“我们去看看。” 弥草赶走吐信的蛇,摘下眼镜,慢慢揉着鼻梁,悠悠开口:“深渊。” “……” “那算了,”她还想多活两年,“这里什么特产吗?” “矿石,”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天然的魔力结晶。但对于……” 弥草没想到达达丽娜真就去买了一小袋。 “用不上吧。” ——怎么说也是纯粹的魔力,价格并不便宜。魔法师不必苦修,但无必要的浪费自应舍去。 她不是很在意:“给莫希卡和谛煜玩。” “莫希卡?” “无名者,不过我们都不喜欢这么称呼,”达达丽娜把玩着一枚赤红的石头,眉眼间流露出类似于母亲的慈祥,那只蛇也是温顺地趴着,“所以就起了个名字,莫希卡。” 远离一切纷争的苍白之人。 非常微妙的含义,弥草不知道达达丽娜是否有意为之,她本想说什么,难得看到达达丽娜温和而湿润的眼神,恍然想起,这位精通召唤的魔导师实际上也是人类,如果不是这些年忙于奔波,是不是也该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去的话,是不是也该和莫希卡差不多大了? 弥草再看她,正是最盛的年纪,容貌艳丽而性格张扬,然而盛极而衰,岁月会无情地刻下皱纹,腐化皮肉,那重归土地的,也不过是一具骷髅罢了。 这么想着,她眼角浅浅的皱纹也变得醒目起来。 这时弥草才觉得讽刺起来,寿命极短的人类魔导师,达达丽娜,使用召唤术付出的代价是寿命,而她作为大魔女,又何尝不是如此? 或许是弥草的目光太过明显,达达丽娜问她:“你不带点什么回去吗?” “不。” “矿石没什么用的话,卷轴也行啊……” 弥草打断她:“我是学院的创始人,学院人数众多。” “所以?” “我不能公平地给予所有人,施与少数人的恩惠有悖于公正,我选择一视同仁。” “啧啧啧,”达达丽娜颇为不屑,“那你这不等于什么都不做吗?” 弥草刚要说是,达达丽娜忽然连带着那条蛇凑到她面前:“可是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为什么不偏心一点呢?” 弥草从镜片下方和蛇的竖瞳对视了。 她推开达达丽娜:“我会保持公正和中立。” 达达丽娜不想和弥草这个老顽固讨论这个话题,她收好袋子:“行。走吧,下一站,索思坦。” 相对于狸尾豆山谷,索思坦以索思坦教廷闻名,弥漫在空气中的虔诚信仰让弥草颇感不适,她平常就戴着眼镜遮住与众不同的眼睛颜色,现在更是穿了全套的斗篷和长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算这样,也遮不住与生俱来的异族气息,街上,好奇、仇恨、鄙夷的目光让弥草非常不舒服, 她躲在达达丽娜的影子里,压低声线:“为什么要来这里?” ——索思坦向来只欢迎虔诚的教徒。 达达丽娜在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吸引人,她也压低了声音:“莫希卡的身体一直不好,我要……” 弥草打断她:“不不不,不必告知我,我并不享有知情权。” ——八成不是什么好事。通晓一切却不做出阻拦,那是共犯。 “那我先走了,”达达丽娜递给她一只乌鸦,“有什么事联络我。” 弥草去旅店歇息,她朝着反方向去了教廷。 穹顶之下的透色玻璃柔化了日光,让它们如神的恩惠一般缥缈空灵,似有若无的祝圣曲回荡在整个大厅,虔诚的信徒朝着神像顶礼膜拜。 什么狗屁神明。 达达丽娜只是驻足打量着,她没有什么信仰,需要的也只是教廷的圣光魔法罢了。 或许是不屑的态度过于明显,旁边来了一位神职打扮的小姑娘,奶声奶气问道:“您需要帮助吗?” 达达丽娜这才正眼打量她,小姑娘还很稚嫩,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和浅金色的长发,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一位胖墩墩的慈祥女人,或许是监护人之类的,注意到小朋友的举动之后,她才上前几步,似有保护之意。 达达丽娜暗想自己看起来就这么不像个好人吗。 “爱丽丝?”小姑娘歪着脑袋。 胖女人:“感谢神明!” 达达丽娜入乡随俗:“感谢神明!” 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您明明不信仰。” “嗯?” 胖女人:“莎琳!” “对不起,”名为莎琳的小姑娘很快道歉,“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胖女人开始絮絮叨叨:“感谢神明,赐予流浪儿面包和牛奶,如果没有神明的恩泽,莎琳,你可没有现在的生活!……” 莎琳只是冷静地听着。 等胖女人说完,她才开口:“谢谢您,爱丽丝,但我想米娅那边可能更需要您的照顾。” “哦,当然。”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提着裙摆匆匆离开。 看着爱丽丝离去的背影,莎琳幽幽开口:“她总是这样。” 达达丽娜觉得莎琳身上有股莫名的冷淡气质,可能是后天经历也可能是天性如此,假以时日,或许会大有作为。 不过为教廷效力的话倒还真是可惜了。 “您是魔法师吧。” 达达丽娜弯下腰,和她视线平行:“是。”她想着小朋友应该都会喜欢那种魔术般的东西。 “可以教我吗?” 她迟疑了一下:“想去蔷薇学院吗?” 莎琳摇头:“不,我没办法离开。” 达达丽娜也没办法停留太久,弥草虽然不说什么,但待在教廷附近肯定让她很难受,况且她们已经很久没回过学院了。 达达丽娜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随手塞给她几张卷轴,莎琳没有推辞了,收下了。 “你知道圣女在哪里吗?”教廷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光魔法使用者,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就必须献上忠诚。 “您如果说是紫云英大人的话,她前些日子去了狸尾豆山谷。” “您如果说是光魔法使用者的话,我可以代劳。” 魔女之歌(10) “我回来了,”她把东西哐当一下砸在桌上,“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弥草微微偏过头。 “是光魔法使用者。” 少见但不至于罕见,弥草和达达丽娜都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而在学院,爱笛斯特的改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不,弥草不会同意。”水妖露可端坐在圆桌上,湿漉漉的衣服紧贴于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爱笛斯特只扫了她一眼,身旁站了几位服侍的女奴。 女奴:“伯爵才是这里的领主。” 若是达达丽娜和弥草在场,早就觉得是极大的冒犯,在场的龙不懂人情世故,水妖不管事,恶魔梅尼丝看热闹不嫌事大,旁听的几个倒是有点怨念,但那两位还在外地,无人撑腰,她们也不敢真对爱笛斯特有什么意见。 “那么,就决定了。” 伯爵大人转身离开,剩下的参会者面面相觑。 苜蓿问塞莉娜:“你要参加吗,爱笛斯特大人组织的角斗?” “不,”她埋首于功课,她追随的老师也是她的师姐,爱笛斯特的远亲,以刻薄和严厉着称,“我没时间。” “但那是你们同族……?” “谁跟她们同族。”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知道角斗发源于什么吗?一群没屁事干的贵族杀人为乐,杀着杀着觉得不过瘾,干脆自己上了,美名其曰‘历练’,爱笛斯特还好意思搬到学院里来?我觉得那群领导者也都是疯了。” “别的种族不知道也就算了,梅尼丝会不清楚?弥草和达达丽娜呢?她们都在干什么?” “我……” “塞莉娜。”是一直沉默着的艾芙。 “是,”她很快地说下去,“我知道迁怒不对,但我控制不住,爱笛斯特她想干什么,对同族眷属那么干就算了,她还想要怎么样?同化所有人?” 艾芙离开了寝室。 ——不,苜蓿原本是想借此问问塞莉娜那天发生了什么,但她显然没有再交流的意思了。 而当弥草回到学院,一眼看到桌上角斗赛的消息,达达丽娜揶揄她:“怎么,还中立吗?还和平吗?” 她一字一顿道:“这的确有违我的本意……但既然在场以多数票通过,那便有效。” 达达丽娜都想为她的高尚鼓掌了。 这时公办室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达达丽娜随口应了一声。 是苜蓿。 她毕恭毕敬地朝着二位行礼后转向弥草:“您找我有什么事?” 达达丽娜拖着腮帮子看戏。 “我经过狸尾豆山谷的时候带了些东西,”弥草递给苜蓿一个袋子,“学院里总共十九位魔女学生,大多都跟随导师,我想你既然是唯一一个随大班受教的人,应当比她们更加空闲。” 苜蓿点头。 “如果方便的话那就将礼物带给她们,你也能选些你喜欢的,”她又补充道,“如有其他学生问起,切不可说是我的授意。”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有违公平。” “那我应该什么时候送到?” “就这两天吧。” 弥草摆手让苜蓿出去了,看到达达丽娜笑靥如花。 “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 弥草总觉得她有心事:“莫希卡参加吗?” 达达丽娜没有回答。 苜蓿回去之后艾芙已经回来了,反倒是塞莉娜不知所终:“能借我一下你们的扫把吗?” “扫把?” “我有一个需要在两天内完成的任务。”其他魔女都还好说,菌菇魔女常年在外,去一趟不太容易。 艾芙摇头。 刻板印象里魔女骑扫帚似乎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但能载人飞行的物体都要经过永久附魔,在教学之后就被收起来,普通大班学的东西都很基础,还用不上操控附魔。 “那能借我看一下你们的教材吗,关于附魔的?” 艾芙应许之后,苜蓿哐当一下从储物柜里面拖出一根扫帚,现学现用。 “你在干什么?”艾芙大惊失色。 苜蓿头也不抬:“附魔无非是把魔力附着在物体上,我有魔力,扫把也有了。” 非常简单,我可以。 能在天空中飞翔的,一定是风附魔吧。 于是四面八方的风聆听了年轻魔女的召唤,她甚至不知道如何用法阵对魔力进行引导,然而风依旧温柔地吹拂她的灰发,在指间流动,顺着魔女的意愿贴合在扫把上,元素散发出微光,在它们的驱动下,扫帚悬浮离地。 “非常完满。” 苜蓿直接跨坐上去,而艾芙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走嘞!” 她直接通过窗户冲出去,几乎是出去的一瞬间就猛然下坠失去踪影,艾芙慌忙趴在窗棂往下看,没想到苜蓿在几近坠地的一瞬触底反弹,像被火山烧了屁股一样弹起老高,风吹得猎猎作响,一起一落让苜蓿大致掌握了风运行的规律,只在空中颠簸了两下,倒也没摔下去,艾芙刚要舒一口气,扫把一抖,苜蓿差点从上面掉下去,幸好单手够到了木柄,这才晃晃悠悠地坐上去,慢慢消失在远处。 真是胡来啊! 塞莉娜晚上回来的时候见苜蓿和艾芙不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说话太过,正惴惴不安,忽然一声巨响,有个什么东西从窗户外边砸进来,她刚要探出头去。 苜蓿一声大喊,震耳欲聋:“不要过来——!”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麻布袋子飞进来,苜蓿没有控制好力量,袋子直接撞在了墙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塞莉娜定睛望去,一地蘑菇。 和苜蓿同时摔进来的还有艾芙。 “怎么了?” “我刚从菌菇魔女那里回来,刚好看见艾芙回来,就顺便捎过来了。” “啊对了!那些蘑菇是魔女带给我们的特产。” 艾芙扶着腰站起来:“没有下次了。” 苜蓿向她发誓:“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能平安着陆……!你看我路上飞得还挺稳吧?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降落而已。” “苜蓿,”艾芙叹了口气,“生命只有一次。”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塞莉娜注意到扫把上残留的风魔法:“你不会是这么飞行的吧?” 苜蓿很得意:“没错。” 她暂时忽视了艾芙的表情:“虽然是第一次但还挺成功的。” “你去了哪里?” “卡姆森林,有点事去找了菌菇魔女,那些蘑菇……” 塞莉娜打断她:“你从学院飞到那边的山头,然后再带着那袋蘑菇和艾芙返回,用风附魔驱动的扫把?” “差不多吧。不过那袋蘑菇太沉了,没办法挂在扫把上,用的是单独附魔。” 塞莉娜深吸一口气:“苜蓿,你真是天才。” 魔女一时没分辨出她是嘲讽还是夸赞。 “扫把用的是火附魔。” “啊?” “因为风附魔难以观测,魔力流动不稳定,一般是通过火附魔内置燃烧进行驱动,虽然是扫把的形状但那不是真的扫把,苜蓿没了解过,艾芙,你的导师没讲过吗?” 艾芙摇头。 塞莉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们真是命大。” 她又转向苜蓿:“蘑菇袋子单独附魔,和扫把同时操控,魔力需求那么大,很可以啊苜蓿。这是你们魔女的天赋吗?” “我不知道。” ——苜蓿是唯一一个在基础班的魔女,塞莉娜有个诡异的想法转瞬即逝。 “苜蓿,去参加角斗吧。” “嗯?”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把那群家伙狠狠揍一顿吧。” “啊?” “不,我是说,别浪费你的天赋,”塞莉娜看着她,“真的。” 魔女之歌(11) 苜蓿隐隐觉得塞莉娜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 是午夜的哀鸣,是隐忍的痛楚,是压抑的仇恨,建立于血脉之上的不仅仅是庇佑与保护,更是凌辱和虐待,塞莉娜尽力表现得正常,但总有些事情瞒不过去。 血腥味让艾芙敬而远之,虽然是普通班,但苜蓿在教室的时间远长于塞莉娜,塞莉娜本人也并不想与苜蓿分享私事,从人类转化为吸血鬼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潜意识的自尊让她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一切。 苜蓿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 ——但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她还是想告知弥草大人。 凭借自学成才的风附魔,苜蓿自学院上空掠过。从高处往下,很容易凭借衣物色彩把学徒和导师分开,她看到了爱笛斯特,但在投下目光的一瞬,她似乎有所察觉,往上瞥了一眼,苜蓿赶快藏到建筑的阴影里。 学院负责人当然不止那几位创始人,可惜苜蓿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可靠。 看着爱笛斯特走进建筑内,她才从阴影中现身。 弥草正在办公室里,桌上摆着星盘和几张信件,略显杂乱,见到爱笛斯特,她稍微惊讶了一下,很快把那些东西收拾好:“怎么了?” 她开门见山:“达达丽娜想要让男性入学。” 弥草沉吟片刻,似乎并不想介入争吵:“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不会让他们接触魔法。” “魔法是流淌于血液的高贵产物,那些并不该拥有这些力量的法师是卑鄙的篡位者,他们既然没有经历过孕育和诞生,自然也不会懂得毁灭和恐怖,倘若我们在此纵容,由他们引发的暴力和死亡,将由谁来负责?” “弥草,你是通晓知识与智慧的魔女。” “当然,”弥草摘下眼镜,那浅绿色虹膜中的金黄瞳仁让她看起来像某种野兽,“腐坏的知识会带来破坏。” 双方都沉默了。 弥草揉着鼻梁,仰头看到天花板上的壁画,传说中为人类带去文字的英雄被地狱烈火灼烧。 半晌之后,弥草先开口:“你想怎么做?” “召回流传在外的书籍,”爱笛斯特看着弥草,“魔法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天赋,他们不配拥有。” 想要垄断魔法啊。 弥草摇头:“我只有图书馆的钥匙,我想你也清楚,书籍管理者不是我。” ——是图书管理员瓦沙克,自知识和文字中诞生的恶魔。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弥草的眷属。弥草虽然不擅长战斗,为人随和,但在创始人中也很有威望,学院能中流砥柱,不仅仅是来自爱笛斯特·妥芮朵家族的财富,还有弥草带来的书籍,那座由恶魔看守,用魔法隐蔽的图书馆,珍藏着来自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知识。即便弥草本人都无法全部解读,但谁也不能否认它们的价值。 “那么就对达达丽娜进行制裁。” “我不能。” “为什么?” 弥草看着达达丽娜,一字一顿:“她并未违反规则。” 弥草站起身:“请回吧。” 达达丽娜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弥草在看星盘,办公室里飘散着某种令人不快的香味:“那个老古董来过了?” “嗯。” “啧啧啧。” “她说你要招新的徒弟,是谛煜吗?” “你怎么知道?” “我想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达达丽娜坐在弥草身旁:“但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在座的有人有资格教育他。”她看了弥草一眼:“好吧,也许你有资格。” 弥草并未接话:“我要去星相魔女那里。” “什么!你要我和那个老太婆待这么久?” 达达丽娜很快意识到弥草的心不在焉:“也行,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弥草说的是实话,“我不在的时候,烦请您照顾……” “照顾什么?” 弥草没再说话。 达达丽娜伸了个懒腰:“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弥草从建筑里走出来的时候,苜蓿正在缓缓降落,镜片下的眼神略多了一丝温情,但话到嘴边仍然是不冷不热的问询:“怎么了?” 苜蓿朝她朝她鞠躬:“我按照您的意思把礼物带给她们。” 她还想说些生活上的事情,但看到弥草行色匆匆,苜蓿让到一旁。 “好。”她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身形破碎成草叶和藤蔓,随风消失在原地。 苜蓿叹了口气,最后一片树叶离开的时候,她也没再停留。 不过弥草并未走远,万千草木与她休戚与共,她所担心的并不是污染或是预言,甚至说,星相魔女的警告对她这个级别的魔物来说并没有参考价值,只要她愿意,只要世间还存在着植物,她就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但永生导致的其他问题让她不能袖手旁观。 ——那就乞求星空的预言吧。 就算弥草不在,学院里的生活依旧向前。 比如说爱笛斯特举办的角斗赛。 角斗赛开始的时候空出了一个席位。 是弥草。 连带着苜蓿看起来也怏怏不乐,塞莉娜对此颇为不解:“弥草在现场能干什么?” 弥草虽然是学院创始人,但很少参与学院的重大决策,宛如一个吉祥物。 “她是很厉害的大魔女。” “所以呢?” 苜蓿在收拾东西:“……我想被她承认。” “这算什么啊?” 苜蓿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我一辈子都达不到她的水平了,你难道没有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塞莉娜说她想把吸血鬼的头拧下来,但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她知道那些贵族的名字受到魔法保护,于是她噤声了:“没有。” “那真是太遗憾了。”她瞥了一眼窗外,已经挂上了各个部族和团体的宣传,“祝我好运。” 苜蓿的第一个对手是她的同班同学,魔女的胜利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当铺天盖地的火焰从天而降的时候,对方抱头鼠窜。 塞莉娜等着苜蓿从角斗场出来:“你还挺厉害的。” “没有。”苜蓿说的是实话,她看了上一场米奈和薇妮拉的比赛,双方不分仲伯,但最后,米奈以长弓击碎贵族的冠冕,她自觉还有不小差距。 “她们说你是唯一一个到复赛的非贵族班学员。” 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塞莉娜:“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不属于她们?” 塞莉娜一惊。 魔女之歌(12) 苜蓿深吸一口气。 拧开水龙头,澄澈的水里混杂了丝丝缕缕的血线,苜蓿在上一场对决中被打伤了,这在普通班的学员中这很罕见,大家都没学过对外释放的魔法,魔法对决很容易演变成近身肉搏,虽然观感不佳,但也是决出胜负的有效手段。 苜蓿被伤到了右臂。 对方虽然是普通班,但也是很有天赋的学员——罗莎,她是爱笛斯特远亲的人族眷属,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身份的话,或许会有导师愿意收下她。 苜蓿想要被弥草承认,她也是如此,没有人想要退缩,到了后来变成了极不美观的扭打,场上一片哗然,仲裁者想要制止她们,被爱笛斯特拦下,她饶有趣味地看着魔女和人类的厮杀,直到苜蓿胜出。 “恭喜。”她是这么说的。 两位的对决在全赛程中并不出彩,达达丽娜想着普通班也没有什么能看的,只在之后偶然听了谛煜的转述,大为光火。 “爱笛斯特那个死女人就看着她们打?” 莫希卡歪着脑袋瞥了她一眼。 “我知道她的名字受到保护,”达达丽娜掐断了手上的一截法杖,然后骂了句脏话,“希望她能听到。” 谛煜补充了一句:“那个魔女有点意思。” 无名者点点头。 “你们见过了?” “一面之缘。”谛煜没再说什么,他转向莫希卡,“明天去看看吗?” 她轻轻摇头。 谛煜有点遗憾:“还是挺精彩的。是吧,米奈?” 那时她刚好从外边回来,灰发,异色眼睛的少女,胜利没有为她带上傲慢的冠冕,只是安静地躲在阴影里,听到谛煜喊她名字,微微点了点头,原来那并不是纯粹的灰色,而是间杂的黑色和白色,和阴影的交界一起,让她呈现一种别扭的割裂感。 “干得不错。” 但相对之下。 薇妮拉去见了爱笛斯特:“抱歉……” “有胜的可能吗?” 薇妮拉咬紧嘴唇,和米奈的战斗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穷尽了所有的可能但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没有。” 米奈的速切魔法在各个方面都克制她,就好像小鹿和猎狮,前者拥有卓越的奔跑和跳跃能力,但面对尖牙利爪依然只能逃窜。 “拼命了吗?” “是。” “不必为此感到遗憾。” “可我不甘心。” “那就去练习,别输给那个魔女。” 苜蓿在战胜罗莎之后又侥幸战胜了几位初级魔法师,再去抽签的时候遇上了薇妮拉,苜蓿看过她的比赛——她在输给米奈之后她保持着无失败记录。 “借过一下。” “咳咳,”苜蓿清了清嗓子,“我也要抽签。” 薇妮拉看了看她的学徒服饰,再联系到深灰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心下有了决断,但普通班的魔法学徒,就算是魔女,薇妮拉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她礼貌性地点点头。 直到她们抽中了同一签。 “真巧。”薇妮拉先行离开了。 “你的运气不太好啊。”塞莉娜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看过她的比赛。” “别太紧张。” “我没有。”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兴奋,薇妮拉是新晋的高级魔法师,和之前的初级法师是完全不同的级别,就算是她成功路上的经验包,苜蓿也觉得相当值得。 ——再说,万一赢了呢? 塞莉娜问她:“需要租用我们的训练场吗?” “不了。”就几天时间训练也没什么意思。 “但你打算拿着你的扫把去揍一个高级魔法师吗?” “……” 苜蓿几乎把所有的准备时间花在了看比赛上,真正到了赛场上,互相握手之后,薇妮拉向苜蓿微笑着,她已经输给了米奈,再称得上有价值的对手就是无名者和几位特殊血统拥有者。 猎手不会在没有价值的猎物上花费时间。 “这是一场魔法学徒对战高级法师的——” 几乎是在宣布开始的瞬间,冰面自她的脚下延伸,蜿蜒生长的冰花透出扩张的邪念,然而苜蓿也很快给长法杖进行附魔,咆哮的风撕裂冰霜,卷起碎屑,暂时隐去了苜蓿的身形,薇妮拉一抬手,以波动定位方向,数根冰锥朝着风暴伊始的地方砸去。 所有的动作只发生在数秒之间,解说很快噤声了,治疗队打算冲上去,但风雪不止,她们本想呵斥维妮娜的行径,但苜蓿骑在法杖上,晃晃悠悠地冲了出来。 ——苜蓿当然没有拿扫把,她借了学校提供的法杖。 一时间掌声雷动。 薇妮拉皱眉。法杖是牵引魔力的器具,而不是什么坐骑。 以冰雪制裁施术者的不敬。 薇妮拉乘胜追击,一扬手,又是几根冰锥,苜蓿暂时稳住身形,风雪在法杖前凝滞,塑形,舔舐着魔女的发丝,横在面前,挡住了薇妮拉的攻势,然而距离还是太近了,爆裂的元素再次淹没了苜蓿。 可她奇迹般地爬升,迂回,薇妮拉占了优势,但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她击落。 苜蓿试着利用充盈的冰元素,但大多偏离了方向。 “她在干什么?”谛煜托着腮帮子看着现场。 达达丽娜看了一会儿:“学习。” 苜蓿在模仿薇妮拉的招式。 从冰锥到冰箭,再到攻击手段,但她只凭借本能复刻出了外形,但也仅此而已了,缺乏有效的定位手段,只能做到防守。 “可惜了。” 无论是从对魔法的亲和力还是驾驭力来说都是不错的天赋,却只是学徒,问题根本没出在魔法上啊——达达丽娜可没空管魔女家族的明争暗斗。 薇妮拉耐心有限。 “别像虫子一样乱跑。”薇妮拉仰头看着乱窜的苜蓿,把额前一缕碎发撩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侧脸。 “冰雪的女王,请降下您的恩典,赐我以永不迷失的箭矢。” 她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冰元素不断凝结,手中的法杖破碎为冰屑,组成新的形态,几乎等身的长弓还在不断抽调地脉中的魔力,过剩的元素以薇妮拉为中心,形成大片的结晶。 她甚至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目的。 箭矢离弦,晶石崩裂。 苜蓿觉得手下越来越凉,看到法杖上附上了浅浅一层冰印,暗道不好,想要用火消去标记,她想象着火焰的炽热,燃烧的焦灼,最后只释放出了形态飘逸的晶石,凝固的水无法长久保持跃动的姿态,只好在空中消散。 苜蓿本能地想要俯冲躲开,但来自女王的诅咒固定了法杖,让她没有办法移动。 眼见败局,她心一横,脱手,侧身从法杖上坠落,但并未撤走附魔,苜蓿仰面朝上,看着箭矢击中了法杖上镶嵌的宝石,瞬间崩裂,苜蓿受到冲击,更快地砸向地面,而那随之溅射的冰霜遮住了她的身形。 一直在待命的救援队当机立断,忽然几根血红的钎子从天而降,入地叁分,尾端还在微微震颤着。 是爱笛斯特。 达达丽娜站起身,蛇绕着脖子嘶嘶作响,而那些在场地外待命的乌鸦焦躁地盘旋着,她和爱笛斯特的视线远远地交汇了。 谛煜把无名者护在身后,米奈还注视着苜蓿和薇妮拉的战斗。 ——胜负未定啊。 跌落的失重感让苜蓿陷入了片刻的恍惚,因为薇妮拉的攻击,有些碎屑嵌进了苜蓿的身体,和滚烫的肉体混合在一起,杂糅出黏腻的血液,在那一瞬冥冥之中的感觉让她和冰雪重合了,她仿佛就是魔法本身,那么—— “抛下你的王冠向我展示你的力量,以权杖,以刀剑,以傲慢,以愤怒,让无形之物贯彻我的意志。” 魔女之歌(13) 最后冲出冰雪的是一头重塑身躯的巨龙。 龙身由冰元素构成,那是掠夺了薇妮拉外释力量的成果,冰雪凝固在苜蓿的眼睛里,清澈的琥珀色被阴霾所覆盖,她举起手,冰元素裹挟着血液,绕着臂弯,在掌心里汇集成一支全新的权杖,赤色流淌在权杖内部。 达达丽娜重新坐回去,那些盘旋的乌鸦也消失了。 谛煜抬头看了一眼。 “有点意思。”虽然苜蓿拟造的粗糙龙形让他稍感冒犯,“对初学者来说很不错嘛。” 那头由冰组成的巨龙只有上半身,它的下半部分镶嵌在一团紊乱的混沌元素中,苜蓿试着把它们引导出来,但过量的魔力给伤口增加负担,那支权杖的颜色也愈加艳丽。 薇妮拉把指甲嵌进掌心里。 魔女苜蓿的位阶在她之上,当然也可能只是更加亲和魔法,直接利用了她生成的魔力,而她因为轻敌没有控制那些魔力,仅仅从力量对比来说,她处于弱势。 可那又怎么样。 苜蓿陷入了某种停滞的状态,她控制魔力,却并未以此发动攻击,女王赋予她权限,她却不知如何利用。 薇妮拉的手指划过箭矢,留下一道红痕。 “以血脉之名。” 苜蓿想要让这头冰龙彻底呈现,弥草大人禁止她学习魔法,但她从那些碎片的知识中拼凑了一个大致的理解,薇妮拉的魔力让她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就差一步了,如果可以的话—— “我即权柄的代行者。” 肆虐的魔力给了苜蓿很大的压力,随着力量的不断增强,她的皮肤下透出了魔力运行的纹路,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薇妮拉同时锁定了她,浅蓝的雪花形状刻印。 但苜蓿并没有理会,箭矢离弦的时候那头巨龙也咆哮着冲向薇妮拉,局势似乎逆转了,可在下一秒,构成巨龙身体的纯粹冰雪,在一刹那土崩瓦解,细碎的冰屑在光下闪闪灼目,连同苜蓿的血液一起从空中跌落。 慢了一步啊。 如果能在她施术之前打中就好了。 薇妮拉几乎是故意的,她强化箭矢,然后击中苜蓿右臂,失去魔法师引导的魔法造物瞬间消失,依托巨龙的苜蓿从空中坠落,而这次,她没有机会了。 薇妮拉再次拉弓。 那枚刻印还留在苜蓿身上,直接定位到魔法师身上的刻印并不结实也不复杂,苜蓿摸到自己身上,只有黏糊糊的一片,朦胧之中,眼前只有一片白光,可能是血,也可能是雪,那不重要,要用火焰融化刻印。 冰晶在自伤口上长出,撕裂皮肉。 不对,明明不是这个……! 达达丽娜问米奈:“自残?” “她控制不了魔力。”被干扰之后只能使用同系魔法了吗? 薇妮拉的第二支箭如约赶到。 半空中坠落的苜蓿几乎没什么还手能力,于是那只箭很顺利地穿过身体,在血液溅射出来之前,水晶般澄澈的结晶自苜蓿身后炸开。右边身体几乎被整个覆盖,包住了还保留溅射形态的血,冰雪终于撤走了权能,她的眼睛也恢复成琥珀色。 薇妮拉于风雪中延展出一片晶石,没有让让苜蓿直接砸到地上,爱笛斯特也没再说什么,救援队终于能够履行他们的职责,只是场地内布满了污血和结晶,打扫起来大费功夫。 无名者:“她没事吗?” 谛煜摆摆手:“魔女结实着呢,这点魔抗还是有的。”虽然这种程度的伤势还是要在床上躺一会就是了。 达达丽娜被莫希卡的问题弄得恍神片刻,反应过来的时候爱笛斯特的位子已经空了。 “苜蓿!你没事吧!”塞莉娜第一时间冲到医务室。 苜蓿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反而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你还是躺着吧。”她坐在苜蓿边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那一招?我看薇妮拉都快被气死了,高级魔法师打学徒,赢得也不光彩。” 苜蓿支棱起来:“我本来能赢。” “是是是,你可以,”塞莉娜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响动,塞莉娜停顿了一下,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 “是爱笛斯特。” 苜蓿大受震撼:“她来兴师问罪吗?” 薇妮拉也算是她的得意门生。 塞莉娜作势就要从窗户里跳出去,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塞莉娜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爱笛斯特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在座的各位。” 塞莉娜低眉顺眼地站在边上:“蔷薇领地的裁决者,无上荣光……” 爱笛斯特摆手打断她:“那么,你是?” 苜蓿受宠若惊:“我?我是魔女苜蓿。” “我是说,称号。” 就像弥草魔女的称号是掌握知识与智慧的魔女,盘踞群岛的水祸魔女一样,魔女的能力、称号和代价一并诞生,这决定了苜蓿未来的发展未来。 苜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爱笛斯特也并不催促苜蓿,一行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了。 “……是不可被接触和诵读的称号。” 这倒是出乎爱笛斯特的意料:“代价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打量着苜蓿:“初级学徒?” “因为一直没有跟导师所以没有考级资格……” 爱笛斯特打断她:“过两天有空的时候来我这办申请资格。” 就连塞莉娜都震惊地抬头。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爱笛斯特确认过之后就离开了,之后的仆从来来去去倒送了不少东西。 塞莉娜沉默很久:“还留着这一手啊。” “我不知道——” “真希望能弑师啊。” “……什么?” “没什么。我回去了。” 苜蓿的比赛一结束爱笛斯特就不知所踪,出于敌对势力的敏锐直觉,达达丽娜觉得此事不妙。 乌鸦抖擞羽毛,穿过长廊和大厅,以其深邃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这片土地的拥有者,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余光瞥了一眼,依旧往前走。 旁边的侍从很快出手了。 乌鸦应声而落,失去魔力的凝聚,它的身体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爱笛斯特略微停顿了一下。 侍从光速滑跪:“大人抱歉,我不该擅自决定。” “你破坏了我与那位大人的友谊,改日以我的名义为她送去歉礼。” 爱笛斯特微微朝着屋檐下歪头,那里还有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被发现了?”飞回的乌鸦落在了米奈肩头。 达达丽娜并不是很意外:“她去了医务室。” “薇妮拉?” “薇妮拉能有什么事?”苜蓿一顿化形凝聚的操作从视觉观感上来说的确不错,但根本没伤着薇妮拉什么,以吸血鬼的恢复力可以连救助都不需要。 ——是那位失败的魔女。 达达丽娜到医务室的时候,苜蓿刚好在看爱思斯特的契约,甚至都没发现达达丽娜的到来。 “哦,看起来我晚了一步。” 苜蓿注意到跟在达达丽娜身后的女生,身材高挑,挂着和薇妮拉一样的高级魔法师徽章,有两只色彩不同的眼睛。 “好久不见啊,这位是米奈。” 魔法师朝她笑了笑。 苜蓿认识达达丽娜,她和弥草大人一同工作。 “看起来已经收到邀请函了?” “不,但是弥草大人不会允许……” “她的意见不重要,”达达丽娜忽然凑到她面前,“重点是你怎么想。” “我……” “爱笛斯特允诺了什么?” “……”苜蓿咬紧嘴唇,“凌驾于权能之上的魔力。” “是难以拒绝的条件,对吧?” “……” 达达丽娜:“真是久远的回忆,我记得当年弥草的允诺是记录过去与未来的智慧,以永恒的旁观之姿见证预言。” “对,但是……” “弥草没再收过新的徒弟了,她向恶魔做出了承诺。” “……瓦沙克。” 达达丽娜的蛇在蠕动:“你也知道?” “嗯。” “现在应该是图书馆的管理者了吧,”达达丽娜很快岔开话题,“我的承诺是,以好奇洞察魔法的本质,以正义和热忱维护我心所向。” 米奈:“老师——?” “苜蓿,你觉得如何呢?” 苜蓿沉默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想,我的承诺一直有效,”达达丽娜转身离开,“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的学生想聊聊。” 苜蓿受宠若惊,虽然她并不觉得高级魔法师和学徒有什么可说的:“当然。” 达达丽娜离开之后就剩了苜蓿和米奈。 米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色温和,但她身材高挑,居高临下,还是让苜蓿倍感压力。 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的身体像是由某种细小的立方体构成,随着翻转和消失,她重新改变了外形,和苜蓿如出一辙的深灰色长发和瘦小身材,只是没能继承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是一蓝一黄的奇妙组合。 苜蓿支棱起来。 “伤口没事吗?” “唔,”她揭开一角,疤痕纵横,“看起来还挺恐怖的,不过已经快愈合了。” 米奈站起身,修长的指间拂过苜蓿腰际的伤口,她感受到了某种粗糙如砂纸般的质感,在血痂之下治愈的奇迹正在发生,身体正在对抗魔法带来的破坏。 苜蓿有一瞬间的错愕,但米奈很快收回手。 “能使用火魔法吗?” “什么?” 米奈垂下眼睛:“我在想,是不是魔力的干扰让你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我能胜过薇妮拉吗?” “当然,”她微笑着,“只要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