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无宠小答应》 小答应 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四个琦年玉貌的少女正跪在佛龛前头,一脸虔诚。只是她们手中拿的不是香烛,而是毛笔。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上头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摊开的佛经。 四人正在奋笔疾书。 魏瑢悄悄换了个姿势,让酸麻的双腿略微舒服点儿。 桌上已经抄好了厚厚一摞,这是她从清晨到傍晚,一整天的“劳动成果”。 好累啊!比上辈子加班到通晓还要累。 谁让这古代的毛笔字讲究悬腕书写,再加上跪着的姿势,几个时辰抄下来,腰背、膝盖和手腕都比敲上十几个小时键盘还痛苦。 魏瑢甚至怀疑,再抄个几天,自己就能享受上辈子腱鞘炎发作的滋味了。 借着蘸墨的功夫,她悄悄揉着手腕。 旁边同为小答应的宋清儿注意到了,朝她露出一个感同身受的苦笑。 就这么短暂的眼神交流,却招来后头管事周嬷嬷严厉的呵斥。 “魏主子、宋主子,佛前请谨慎,这是为皇上此番病重祈福所抄的平安经,需得虔诚谨慎,才能感动佛祖。” 狗屁!不用佛祖他老人家庇佑,过几天康师傅也能活蹦乱跳着好起来。毕竟现在才康熙三十二年,距离他老人家嗝屁还有差不多三十年呢。 魏瑢心里头翻白眼,面上却只能乖乖低头继续抄写。 上辈子魏瑢是个刚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的新人,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公司,为了能尽快实现买房买车的梦想,加班加到过劳死,一闭眼一睁眼,竟然穿到几百年前的大清朝,变成了一个刚选秀入宫的小答应。 魏氏,汉女出身,跟自己同名同姓,父亲是康熙十七年的进士,如今在江南某县担任知县。官场上混了十几年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可想其资质何其平庸。 现年十五岁的魏氏是家中次女,半年前小选入宫,成了康熙后宫的一名小答应,住进长春宫里。 她性格绵软,身体孱弱,再加上思念父母,入宫没多久就病倒了。 长春宫的僖嫔倒也命人找了太医,可正赶上温僖贵妃生病,太医院忙得不可开交,哪儿顾得上这么一个小答应,随便派了个学徒开了两副治风寒的药就应付过去了。 魏氏喝了几天,病情越发严重,最终一命呜呼。再次醒来,就换成了魏瑢。 生怕露馅儿,魏瑢又“病”了两三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本来以为,答应好歹也算个正经主子,就算不得宠,也能当条混吃混喝的咸鱼。可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分派了这么个苦差事,在小佛堂给皇帝抄经祈福。 这是头等大事,整个长春宫,除了僖嫔这位当家主事的娘娘,剩下的一个贵人,一个常在,四个答应,还有三个官女子,都被打发过来分两班倒抄经了。 魏瑢一个小答应,除非不想在这地界混了,只能乖乖领命。 一直抄到日头西斜,后头管事的周嬷嬷看了眼西洋钟,才不紧不慢开口道:“今日可以了,诸位主子歇息吧。” 后头的小宫女将殿门打开。夏末的凉风吹进来,吹散了佛堂里浓郁的檀香味儿。 魏瑢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却因为膝盖酸痛一个趔趄摔了回去。 刚进大殿的贴身宫女玉福看见了,赶紧上前扶住她:“主子当心。” 魏瑢借着她的力,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转头看旁边,宋答应、陈答应、柳答应都不比自己强多少。 周嬷嬷带着宫女将四人抄好的经文收拾起来,一边催促道:“请各位主子早点儿回去歇息吧,一会儿李佳贵人还要带着另外几位主子过来继续抄呢。” 得,自己这还算走运的,至少没轮到晚上熬通宵的这一班。 魏瑢出了小佛堂,被玉福扶着回了西侧间。 一进屋,就立刻瘫在床榻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玉福伺候着魏瑢将外头长裙脱下来,裤子掀到膝盖顶上。 果不其然,膝盖下头两团拳头大的乌青,在白生生的肌肤上分外刺眼。 玉福忙不迭地吩咐道:“玉莲,快将热水端进来,给主子捂捂腿。” 魏瑢咸鱼一样躺着,任凭她服侍着。穿过来最初,被人这么当婴儿般伺候着,她还觉得不舒坦,很快就习惯了腐朽的生活作风。 在这个宫里,不让奴才服侍,才是特立独行,甚至认为是厌弃了她们,引发惶恐。魏瑢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玉福一边用热毛巾替她热敷着,一边心疼地道:“主子皮子嫩,最受不得这种折腾,幸而这药还管用。” 抄经的工作已经持续五六天了。前天魏瑢疼得实在受不了,就让玉福去了趟太医院,讨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看在带去的四两银子的份上,太医院给了十贴活血化瘀的膏药,还有五包清热解毒的药草。 热敷完毕,玉福替她将膏药贴上。 凉爽的滋味涌上,魏瑢“虎躯巨震”,龇牙咧嘴忍了片刻,刺激之后果然舒服了些。 玉莲又进来问道:“主子可要用晚膳?” 魏瑢无精打采地道:“也好,用了膳早些歇息。” 外院的跑腿太监小栗子将食盒提了进来,因为魏瑢腿伤着,没有摆在外间,直接提了寝室。玉福和玉莲将小桌搬了上来,将食盒放上。 打开食盒的盖子,一阵奶香扑鼻而来。 小栗子殷勤地道:“僖嫔娘娘说这几日各位主子抄经辛苦了,命额外上了一碗羊奶蒸蛋,给诸位主子补补。” 那碗羊奶蒸蛋搁在食盒中央,青花瓷碗盛着,乳黄色泽,颤颤巍巍,上头还撒着几粒儿艳红的樱桃果脯,可谓色香味俱全。 玉福看得眼睛都亮了,更别说年龄更小的玉莲,魏瑢甚至能听见她咽了一口唾沫。毕竟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放到上辈子也就小学刚毕业而已。 比起这碗蒸蛋,其他几道菜就逊色多了,一盘蜜汁火腿,只有薄薄的六片,一盘青丝炒肉,明显青椒比肉丝多,再一碗冬瓜海米汤,一碗碧梗荷叶粥,再加上两样主食和两样点心,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魏瑢将蒸蛋吃了小半碗,用了荷叶粥和两块点心,就搁下了筷子,吩咐道:“这蒸蛋你们分了吧,剩下的菜也别糟蹋了。” 搁在后世,领导让属下吃自己的剩菜剩饭,多半会被挂到网上骂极品,可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是宫女太监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玉福面露喜色,连忙点头应是,带着玉莲将小桌收拾干净,又点起蜡烛,放到了桌子上。 魏瑢吩咐道:“把书架第二层的那两本书给我拿过来。” 因为腿伤,消食也只能靠看书了。 拿到书,又道:“你们下去吃点儿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玉福躬身应下,却还是留下玉莲在外头当值,自己才领着小栗子将食盒提到了宫女住的偏房里。 魏瑢刚翻了两页书,就听见外头玉莲的声音:“奴婢参见宋答应。” 想不到宋清儿会在这个时候上门,魏瑢合上书册。 玉莲掀起帘子,宋清儿进了房间,她穿着一身珠粉色宫装,头上梳着整整齐齐的小两把头,簪着白玉珠花,耳垂上还带着一对儿光洁的珍珠耳钉。这般齐整的装扮,却因为趔趄的走路姿势,显得莫名滑稽。 魏瑢笑道:“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这些天几人都累得不轻,宋清儿绝不会无缘无故上门。 宋清儿坐到床榻边上,看着她手里的书,羡慕着:“姐姐还真有闲情逸致。” “苦中作乐而已。”魏瑢笑道。 她与宋清儿交情不差,两人都是今年选秀入宫的,又一起住在西偏殿,远亲不如近邻,很快混熟了。 宋清儿性格明朗,还有点儿话唠。 “我刚才看玉福端着食盒出去,姐姐竟然连僖嫔娘娘赏的蒸蛋也没吃完吗?” “我苦夏,吃不下东西。” “姐姐倒是有福气,就算吃的少,依然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宋清儿苦笑,“我往年也有苦夏的毛病,入宫之后,倒是胃口好起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不瞒姐姐说,羊奶蒸蛋这玩意儿,以前我在家里,都是随便赏身边的婢子的,如今倒稀罕起来了……”说着,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魏瑢心生怜悯。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非常清楚这其中的落差。 同样是年初小选入宫的答应,宋清儿是江南举人家的女儿,门第比自己略低,但家中经商,非常富裕,从小就是锦衣玉食。 而原主何尝不是如此,魏家虽不及宋家富贵,女儿也是娇宠养大的。 从康熙三十年开始,康熙极少再挑选满蒙贵女入宫侍奉,被选入宫中的多是地位卑下的汉女。 一来是宫中高位的妃嫔已经满额,贵女入宫,不好安排,二来他膝下皇子都渐渐长大,没有子嗣上的迫切需求了。 再者,不好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汉女柔婉妩媚,容色也上佳,如今康熙选秀主要注重女色享用上了。 这就苦了入宫的汉女。 说是地位卑下,但也都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而且江南之地富庶,很多人从小娇养惯了的,入宫之后当个小小的答应常在,吃穿用度一落千丈不说。还有头顶上的各路妃嫔,见了哪个都要跪地磕头,连品级高些的女官嬷嬷都能随意训斥。 普通嫁人,头顶上哪有这么多恶婆婆啊! 就说这吃的吧,小答应份例每天只有猪肉一斤八两,陈梗米九合、随时鲜菜二斤。连个鸡蛋都没有,难怪僖嫔赏赐了蒸蛋羹,都当宝了。 原本在家里,谁稀罕啊! 魏瑢非常怀疑,古代宫斗之所以激烈,大家拼命想要往上爬,不是为了那根公用黄瓜,主要还是为了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儿。 只是这些话不敢多说,宋清儿也只感慨了一句,就赶紧擦干眼角,勉强笑道:“今次过来叨扰姐姐,是听说姐姐前日得了几贴膏药,妹妹我……”她捏着裙角,脸颊涨红。 魏瑢立刻明白,叫过玉莲取了四贴膏药,并两包药草出来。 宋清儿感激不尽,“多谢姐姐了,这可真是救了我的命。”跪了这些日子,她膝盖也疼痛难忍了。 魏瑢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见外,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宋清儿苦笑一声,“可叹我今次入了宫,才知道这身外之物的重要。” 她翻看着膏药,又忍不住道:“这膏药好大的一贴啊。贴在腿上,若再加点儿东西,跟多了一层垫子似得,若是能一直用着,咱们跪着也舒坦些。” 魏瑢心神微动,这膏药足有锦帕大小,黑漆漆的一团。若再里头塞点儿细棉布之类的,可不就是小燕子发明的“跪得容易”吗。 略说了几句话,宋清儿就起身告辞,她还要急着回去熬药呢。 玉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魏瑢拿着一贴膏药反复细看,若有所思。 她之前在外头听见宋答应说了什么,不由暗暗着急,想了想,低声道:“主子,可要我取些细棉布来?” 魏瑢回过神来,笑道:“弄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若是被发现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玉福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主子是个明白人。 她又委婉地劝道:“宋答应年龄还小,主子怜惜她两分是人之常情。只是也该多顾着自己。毕竟她身子比主子强多了,今日还能走动。” 魏瑢明白她是劝谏自己别手头这么松散,毕竟这十贴膏药可是花了四两纹银买来的。 她笑道:“我知道了,你这管家婆就别操心了。” 玉福看她并没有生气,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服侍魏瑢小半年了,这位主子性格温柔,又体恤下情,在这宫里是难得的好人,她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好的。 将待客的茶盏收拾好,玉福才退下跟玉莲轮流吃了晚饭。 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魏瑢就去洗漱,熄了蜡烛。 她没有留人值夜的习惯,玉福和玉莲都睡在北头的隔间里。 待她们都退下了。魏瑢睁开眼睛。 没办法,她实在受不了睡得这么早。眼下还不到晚上八点,换到上辈子,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撑着酸痛的腿,挪到书架边,将最上层的黄梨花木匣子取了下来,放在榻上。 她从胸口摸出小银钥匙,将铜锁打开。 匣子足有三层,最顶上是一小摞银票,还有十几粒儿金花生金瓜子。银票是原主带入宫的“嫁妆”,花生瓜子是入宫以来收到的赏赐。 在这宫里,银钱不称手,确实是一大难题。 魏瑢计算了一下如今手头的钱财,也只剩下二百两左右了。 她们这些小答应,入宫的时候家中都给了一笔傍身的私房银子,她带了足足五百两,却在入宫小半年,就花费了大半。 其中固然有她一直病着,请医延药花费多的缘故,但最主要的,还是这宫中费钱的地方太多了。 每日的衣食住行,虽说答应有固定的份例,但都是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想要日子过得舒坦点儿,吃喝用度高档点儿,都得花银子。 别的不说,魏瑢不习惯早睡,晚上喜欢看会儿书,就需要用蜡烛。 她的份例只有黄蜡一枝,羊油蜡一枝,前者火光昏暗,后者倒是亮堂,但有股呛人的味儿。真正明亮干净的白玉蜡烛,她一个小答应根本没份儿。想要的话,就得拿银子去换,一两银子三根,一根也不过烧小半个时辰。 再者,想要吃点儿新鲜点心,穿点儿柔软布料,用点儿趁手的器具,无一不要钱。 她还是个节俭的。宋清儿带入宫中的一千两银子,比她多一倍,却小半年就见了底。无怪连贴膏药,都要厚着脸皮来蹭自己的。 只是自己如今手里头也不宽裕了,等这二百两花光,难不成只能靠着每个月三两的月例银子过活吗? 魏瑢叹了口气,满心忧虑。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了。 匣子的中间和底下两层都是鼓鼓厚厚的油纸包。 她探手拿出其中一个。打开来,一股鲜香气扑鼻而来。 里头是一片片的羊肉脯,腌制地鲜美入味。魏瑢捻了几片塞到嘴里,闭上眼睛,露出满意的表情。 吃了几片肉脯,又取出另一个包裹,里头是三色奶酥和玫瑰山楂糕,都做得极为精致。用料十足,味道香甜。 魏瑢一口气吃了,才觉得空虚的精神得到了满足。 刚才宋清儿感慨她吃得少,竟然还面色健康红润,当然是因为有宵夜啊!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啊……啊呸呸,谁是马,康熙才是个死种马呢! 魏瑢在心里头吐槽完毕,将剩下的肉脯点心收拾起来,掂了掂分量,塞进了匣子里。 唉,这些小零嘴就是吃得快,只能今晚去补补货了。 将匣子放回书架上,魏瑢又走动了片刻消消食,才躺下歇息。 睡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 看了眼房内的更漏,已经是后半夜了。 正是行动的时刻。 金手指 魏瑢悄无声息起了身,穿上软底鞋,套上轻便紧身的衣裳,再用绢帕将头发拢住。 轻轻推开门,出了寝室,一边捏住了胸前的吊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门内她还是那个身姿窈窕的小答应,清晰可见,然而出了寝室,却不见了身影,只看到房门打开,又凭空关上。 这是魏瑢的金手指。 说来可笑,这金手指也是原主留给她的。机关在胸前的玉佩上。 这玉佩是原主入宫之前逛街的时候随手买下的,本来喜欢它祥云的纹路和洁白的色泽,还请了人鉴定,据说是盗墓贼挖掘出来的前秦古物。 买入手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佩戴上之后,竟然能让整个人消失不见。 原主惊骇欲绝,立刻将东西取下,放入箱笼深处,再也不敢取出来。但如此神妙之物,也舍不得丢弃,一直压在箱子底下,便宜了如今的魏瑢。 魏瑢也曾经慨叹,怎么不是清穿里头常见的灵田空间,或者魅力系统什么的,就算是个读心术也好啊,能洞察先机,揣摩上意。 隐身术这个能力,如果是在战场上,足够以一敌百;在朝堂上,也可以化身精锐刺客神秘间谍,刺探情报;甚至生在民间,她也能当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盗帅盗侠什么的。偏偏在后宫里,还是在统治稳固的康熙朝后宫。她一不谋反,二不夺嫡,只想当一条安分守己的咸鱼,这金手指除了偷点儿点心,还真没什么用处了。 好吧,不能奢求太多,有金手指总比没有强,至少还能打打牙祭。 行走在僻静的廊下,魏瑢脚步很快。 经过反复摸索,这隐身术是有时限的,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而且一天只能启用一次。 幸好从西偏殿到小厨房不远。 下了回廊,穿过一小片梅花林,就是长春宫的小厨房了。 魏瑢轻车熟路从虚掩着的侧门进去,登堂入室。 天还没亮,小厨房里当差的几个点心师父已经带着小徒弟忙乎起来了。 腾腾热气从各色烤炉蒸笼里冒出来,带着诱人的香气。 景祺趁着人还不算多,到了左边单间,这里的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早膳将要端上的各色糕点零嘴,足有几十种。 偷吃的技术,她自诩比韦爵爷还要高明。 先是将金钱牛肉丸、蟹粉瑶柱和栗肉樱桃等零散的,各抓了一小把塞进袖中口袋里,又到了羊乳白玉糕前。 明净的瓷盘里整齐地盛放着八块嫩如豆腐的糕点。 景祺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银刀,对众糕进行“瘦身手术”。每一块都只切下薄薄的一层,因为少得整齐划一,始终没被人发现。 如法炮制,连续整治了十几盘。 小包裹里鼓鼓的了,她才收工撤退。 她深知,要想细水长流,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贪多。况且在这个没有冰箱的时代,点心放久了也不好吃啊。 怀抱着战利品,魏瑢一路平安返回了寝室。看看更漏,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魏瑢给自己的效率点了个赞,将点心分类包好,放进匣子里,一切行动痕迹收拾干净,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因为这一路奔波,膝盖又酸疼起来。 好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她还能再睡一会儿。 *** 天光放亮,玉福和玉莲端着水盆进来。 玉福打起帘子,低声道:“主子,该起床了。” 魏瑢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坐在床上什么也不用动,玉福替她脱下寝衣,换上轻薄的中衣。玉莲则拿着柔软的湿布轻轻擦拭她面孔,让她尽快清醒。 穿完了中衣,魏瑢下床,玉福已经将选好了三件外衫搁在椅子上。一件粉红绣喜鹊登枝的,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晕染的,还有一件松绿祥云纹的,都是薄绢质地,色彩明艳。 “主子今天要穿哪一件?” “就松绿色的这个吧。”魏瑢随意挑了件。 玉福服侍着她换上,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头。 玉莲则将剩下的两件收到衣橱里头,一边说着,“主子这里头衣裳也太单调了,上回奴婢去宋答应那里端果子,碰见春桃在晾晒衣裳,单是这收腰的夏裙,宋答应就足有十几件,鹅黄粉绿应有尽有,还都绣着新鲜的花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宋清儿变得这么穷啊! 魏瑢笑道:“何必花那些冤枉银子,咱们长春宫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皇上的。” 玉莲讪讪不敢说话了。 从上到下都无宠,是长春宫上下深刻的痛。 魏瑢私心是不觉得有什么的,甚至庆幸,种马男不来更好。只是这话不敢说出来。 梳妆完毕,小栗子已经将食盒提了过来。 四样清淡的小菜配着两样米粥,外加一碟素馅儿的包子,一碟白玉霜糖糕。凌晨时候在小厨房隔间里看到的那些精巧细致的点心,一样都没有。 魏瑢早习惯了。那些上等点心,大部分都是要送去僖嫔殿内的,少部分给李佳贵人,剩下的常在答应基本没份儿。 相比较而言,还不如那几个被临幸过的官女子,都是僖嫔那边伺候的,能蹭吃蹭喝。 魏瑢匆匆吃着,菜色样式虽然简单,味道倒都还不差。 吃完早膳,洗漱完毕,就到了请安的时辰。 此时也不过清晨七点半左右,她穿上花盆底的鞋,带着玉福,去了主殿。 长春宫的主殿宽敞透亮,中间座位是僖嫔的,人还没来。两侧摆着几把扶手椅子,就是魏瑢这些人的。 这大清后宫的请安也有一套专门的规矩。先是各宫主位妃嫔去皇后宫中请安,之后再返回自己宫中,接受宫里一众贵人、常在、答应的请安。 而低阶的贵人、答应、常在,除非头一晚上承宠,否则是没有资格去皇后宫中请的。偶尔也有被主位带着过去的,只能当宫女在后头站着,对小妃嫔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荣耀了。 魏瑢琢磨着,这一宫主位应该相当于后世的科室主任,每天清早要向局长汇报工作,然后再返回科室,带着一群小科员努力奋斗博取效益。 呃,这效益大概就是皇帝的欢心和关注了。 只是如今宫中后位空虚,温僖贵妃主持大局,她又病着,从前几个月起就免了诸妃嫔的请安。 请安的礼仪就直接进入第二步了。 魏瑢进去的时候,李佳贵人和窦常在以及三个官女子都在了。 虽然上了脂粉,但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任凭谁天天熬夜跪着抄经,也会这般憔悴的。其实也不是整夜,一般抄到凌晨两点左右就能收工,但也足够熬人了。 尤其窦常在年龄原本就大了,更显苍老。 左边最头上坐着的是长春宫中仅次于僖嫔的李佳贵人。她生了一张妩媚娇俏的鹅蛋脸,身材纤秾合度,极有韵致,听说刚入宫的时候曾经得过一阵子宠爱,可惜现在也成了冷衙门。 李佳贵人目光落在魏瑢脸上,娇笑一声:“魏妹妹几天抄经下来,看着还皮光水滑的,果然年轻就是好啊。不像我和窦常在,人老珠黄了,也经不起这般劳顿。” 魏瑢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宫里头,她一个无宠的小答应随便一句话说错都会招来无穷的麻烦。 “贵人说笑了,您青春正好,哪里来的老。我是今早起来用了好几遍粉,所以看着鲜亮些。” 李佳贵人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凉凉笑道:“只怕也是晚上睡得好,才有这般效果,不像我们。唉,皇上病着,我是日夜难安啊,幸而娘娘安排了这个抄经祈福的差事,才略为心安。” 魏瑢嘴角微抽,不得不佩服李佳贵人这指鹿为马的本事,明明是轮夜班心烦身累才出的黑眼圈,说非要说成是忧心皇上身体,好像就她一个人赤胆忠心,自己这样没了黑眼圈的反而不够忧心皇帝一样。 李佳贵人指桑骂槐说了一通,转头道:“窦常在你说是不是啊?” 窦常在尴尬地笑笑:“李佳贵人说的是,也许是魏答应天生皮子好。” 她是长春宫主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三十七岁,已经十几年没有宠爱了,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不会让李佳贵人满意,笑道:“窦常在说的也有道理。汉女柔弱娇软,都跟花儿一样,也难怪娘娘体恤她们,不让她们多劳动。只是娘娘宽宏,有些人也该长些眼色,怎么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过来。” 宋清儿刚踏进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赶紧溜到魏瑢旁边坐好。 李佳贵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她确实心里头有气,都是抄经,凭什么四个小答应轮白天,她们一个贵人一个常在,却要带着三个上不得台面的夯货轮晚上,能不愤慨吗?只是僖嫔安排的差事,她也不敢违抗,只能背地里拿几个小答应撒气。 坐在李佳贵人下首的官女子婉如笑道:“贵人说的是,皇上劳烦政务,以致病倒,我等后宫之人,理应感同身受,夙夜难安才对,怎么能疏懒懈怠……” 几个人一唱一和,冷嘲热讽不断。 魏瑢满心的吐槽,什么汉女满女,说得好像你们不是汉人一样,不过是祖上当了奴才,鸡犬升天就抖起来了,有本事把全身的血抽干换一遍啊! 三个官女子都是僖嫔带入宫的侍女,赫舍里氏的包衣出身。李佳贵人则是关外早年投效的汉人,父辈抬了旗,才有了李佳这个姓氏。 魏瑢心里头骂着,还是客客气气作出受教状:“贵人教诲的是,我等一定努力祈福,为皇上多抄些经文,以表赤诚之心。” 李佳贵人和几个官女子都笑容一窒,这话触到了她们的痛点,李佳贵人出身武将门第,自小没读过几本书,三个官女子都是奴婢出身,更加不济。反而是四个小答应都是江南诗书人家出身,字迹流畅舒展。所以抄了这么多天的经,五个人加起来还没有魏瑢一个人抄得多。 说话的功夫,陈答应和柳答应也到了。 小宫女眼见人齐了,去后殿通禀。 李佳贵人满心怨念,也只能住口。 不多时,周嬷嬷扶着僖嫔缓步进了正殿。 告发 作为长春宫的主位,僖嫔生得明艳动人,肌肤雪白,三十几岁看着却如二十七八一般。 她是赫舍里皇后的庶妹,在元后薨逝的第二年入宫。原本家族希望她能续接长姐的荣光,继续得宠,结果却令人失望。 身为康熙白月光的替身,她并没有如一众晋江替身文般,上演逆袭转正的爽文大戏,只在刚入宫的时候得宠了一阵子,之后一路下坡,到如今更是彻底失宠了。 魏瑢私心揣摩着,也许是康熙后宫里头环肥燕瘦见识多了,一种口味吃腻了吧。 毕竟僖嫔会被家族选为替身,就是因为她容貌气质,乃至性格都酷似元后。 僖嫔坐在主位上,扫视着殿内诸人,含笑道:“诸位这几日抄写经文,实在辛苦了。” 李佳贵人第一个起身道:“娘娘能给我们这等向皇上尽心的机会,实在是三生有幸,哪里会劳累呢。若能换来皇上病痛略减半分,就算嫔妾日夜不停,也心甘情愿。皇上为国政大事操劳,娘娘为长春宫上下操劳,才是真的劳累……” 一番赤胆忠心的表白,偏偏李佳贵人说地格外赤诚,让人感动不已。 看着这份实力派演技,魏瑢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升职到贵人的机会了。 我太难了! 窦常在也恭维道:“多亏了娘娘赏赐的蛋羹,娘娘这般操劳,还记得我等吃喝用度的小事。” 众人一派歌功颂德。 僖嫔满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大家辛苦,本宫吩咐小厨房多备了些点心。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到时候将抄写的经文奉上,便是咱们长春宫的心意,皇上看着必定动容。” 又说了几句宫中的差事,僖嫔端起茶盏,“好了,今个儿先散了吧。” 站在僖嫔身后的周嬷嬷不禁着急起来,张开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魏瑢几个人都注意到了,却只当不知,告辞离开。 *** 李佳贵人几个去歇息了。 魏瑢四个小答应到了“上工”的时辰,直接去了小佛堂。 正殿内,周嬷嬷低声道:“娘娘。” 僖嫔表情转冷,“嬷嬷不必说了。” 周嬷嬷满脸无奈。 她们长春宫,皇帝已经三四年没有踏足了,身为一宫主位的僖嫔,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宫宴上能见到皇帝。 其实有这种情况的不止僖嫔,各宫的主位娘娘,从温僖贵妃,到惠、德、宜、荣四妃,再到安、良、端、敬、僖、通六嫔。 最年轻的也三十岁了,恩宠早就淡薄,所以都提拔了新人在自己宫中,服侍皇帝。 有的还提拔了好几茬,比如惠妃那边最早的良答应,如今已经是六嫔之一的良嫔了。如今又选了几个小答应,其中的石氏很得皇帝欢喜,上个月刚刚被晋封了常在。 还有德妃宫中的王贵人,荣妃宫中的刘答应…… 有这些新鲜漂亮的面孔,才引着皇帝时常过去,主子娘娘也有脸面。 长春宫这边,僖嫔却一直没有引入新人。李佳氏和窦氏都是早年宫中选秀指派过来的。 周嬷嬷劝了好久也没用,直到去年冬天,赫舍里氏的老夫人趁着入宫请安的机会,亲自过来劝了一通,才终于让僖嫔松口。 今年开春选秀,挑了四个花团锦簇的女孩儿来长春宫。 然而四个新人入宫,却没有一个得皇帝青眼的。至今连一次召幸都无。 “嬷嬷也不必跟我急,该干的都已经干了,便是今次抄经,为了不损她们容色,还专门安排了白日轮值。小厨房那边也叮嘱过了,鲜亮的衣裳也赏赐下去了,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我当主子的去操心这几个小丫头的日子吧。”僖嫔冷着脸。 周嬷嬷连忙道:“娘娘这么说可真折煞奴才了,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将来。皇上过来,这几个小丫头不过是个引线,体面还是娘娘您的。” 皇上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僖嫔坐在位上,望着窗外浓翠的树叶,目光沉暗。他来了,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临幸别人吗? 周嬷嬷暗暗叹息,她服侍僖嫔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结呢, 自从入宫以后,自家姑娘的一颗心就绕在了皇帝身上,奈何天子哪里有真情的。就算有三分真情,也都给了元后。岂能轮得到旁人? 其实对僖嫔,皇帝已经足够恩宠了。无所出而得封嫔位的,宫中只有她一人而已。 但人心不足啊! 这种话周嬷嬷当然不敢直说,只柔声劝着:“如今中秋宫宴,正好是个露脸的好时机,娘娘年年弹琴也累了,不如让这几个小丫头合奏个曲子,或者跳个舞什么的。” 周嬷嬷是赫舍里氏的旧仆出身,一路跟着僖嫔入宫,心里是疼惜她的,但更要将赫舍里氏的利益放在前头。 如今赫舍里氏最大的要务是什么?是太子殿下啊!只要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他们赫舍里氏的荣华富贵就无忧。 虽然太子殿下如今还很得皇帝信重,但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大阿哥胤禔,步步紧逼。 太子明面上光鲜,实则步履维艰。 前朝有索额图大人照应着,后宫也得有个为太子殿下说话的人才行。 皇帝久久不来长春宫,僖嫔就成了一招废棋啊! 只要能将皇帝带来宫中。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僖嫔不承宠,也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这也是为什么长春宫急着将四个小答应推上去。 *** 出了正殿。 宋清儿立刻凑到魏瑢身边:“魏姐姐,多亏了你昨日的膏药,我腿上舒坦了不少。” 魏瑢点头:“有用就好。” 宋清儿趁着四周无人注意,继续小声道:“魏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周嬷嬷想要说话来着,咱们离开之前。” “好像是,也许要催促咱们赶紧去抄经吧。” 宋清儿嘴角撇了撇,“抄经每日都定时过去的,还用得着她催促。我猜测,可能是要说中秋宫宴的事儿。” “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今年的中秋宫宴,听说僖嫔娘娘想着让我们几个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魏瑢惊讶,“不可能吧。”她知道中秋宫宴上有妃嫔献艺的传统,但名额有限,长春宫轮到过几次,都是僖嫔弹琴。这两年连僖嫔都没机会了,更别说她们这些按规矩只能在偏殿饮宴的小答应了。 “我听窦常在身边的小丫头云喜说的,她跟我身边的春桃是同乡。就是不知道真假,要是真的就好了。” 宋清儿满怀憧憬地感慨了半天,转头见魏瑢古井无波,不禁好奇,“魏姐姐,你不想着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露脸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德妃娘娘那边的王常在不就是去年宫宴上献舞,才被皇上看中,如今恩宠无双吗?难道魏姐姐你不想着得宠?” 魏瑢还真不想得宠,她压根儿就没有睡康熙的兴趣,先不说“公用黄瓜”的卫生问题,就算睡了,也没什么未来。 康熙膝下的阿哥已经十几只了,而宫中四妃六嫔的名额也满了,将来晋升的机会有限。 得了宠,却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算计,劳心费力。这么一想,真有点儿不值。 宋清儿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魏姐姐,你别看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像还不差,那是因为咱们都是新人,将来说不定还能得宠,内务府的那帮狗奴才不敢太为难咱们。这宫里头拜高踩低的多了,前日子我去窦常在哪里,正碰上她用晚膳,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魏瑢目露疑惑。 宋清儿愤慨地道:“说起来,她还是早年得过宠幸,位份比我们高的人。晚膳的菜色,竟然还不如咱们。六个菜肴,只有京酱鸡丝还能看看,其他都是些小炒肉、素青瓜之类糊弄人的。之后我让春桃悄悄打听了,唉,窦常在竟然还得熬夜做针线,托针工坊的人带出去,才能换些银钱贴补呢。” 她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声音,“咱们长春宫里以前还住过一位王答应,一位江答应,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病死了。这宫里的日子,我是看透了,无宠,太熬人了。” 说到最后,宋清儿抿着唇,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魏瑢心里头沉甸甸的,短短小半年,足够她们看透这宫中的人情冷暖。 就算自己有金手指,吃喝不愁,但也只能供给自己享用,不能外泄。 想要扩展业务,偷点儿值钱的珠宝,先不说道德与否,关键是这宫中的财物都是有标记的,偷来的很难出手,一不小心暴露了金手指才是万劫不复。 两人说话的功夫,到了小佛堂。 陈答应和柳答应已经到了,两人冲着魏瑢两人笑了笑,就算打过招呼。 四个人各自跪在位置上,开始一天的忙碌。 周嬷嬷没有过来,小佛堂的气氛便轻松一些。 宋清儿道:“陈姐姐你这么快就将这一本抄录完成了,这字比帖子上的还要工整呢。” 对宋清儿的恭维,陈答应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她也是江南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姐,容姿秀丽,气度出尘,顾盼间天然带着一抹轻愁。而且还是个才女,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一笔簪花小楷灵秀绝顶。 只可惜明媚的大眼睛下方带着浓重的乌青。陈答应的身体比魏瑢还不如,入宫后病了好几个月,险些一命呜呼,好不容易才挺过来。 这样出众的美人儿,放到后世,绝对是女神级别的,倾慕者无数,如今却只能困在后宫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答应,还差点儿悄无声息挂掉。 而柳答应虽不及陈答应美貌,但身段窈窕,眉眼活泼,也是个上等的美人。 当皇帝还真是性、福,这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根本睡不过来。 魏瑢悄悄羡慕了一把。 说了没两句,周嬷嬷到了。 四人赶紧低眉敛襟,板正态度。 ……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魏瑢正庆幸着今天要熬完了。 突然来了一个小宫女,凑到周嬷嬷身边说了两句话。周嬷嬷立刻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进来,目光叵测地扫视四人:“请四位主子先别忙着离开,老奴这边还有一桩事。” 四个人都被她阴测测的目光看得心里头发毛,宋清儿勉强问道:“周嬷嬷,是僖嫔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倒不是娘娘有吩咐。”周嬷嬷冷声道,“是有人告发,说几位主子中有人祈福的心思不诚,亵渎神佛。” 陷害 宋清儿干笑着:“嬷嬷是开玩笑吧,我们谁敢在佛前不敬啊。” 魏瑢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大家都毕恭毕敬跪着,你又没有读心术,能看出谁不虔诚来? 周嬷嬷冷笑一声:“几位主子先得罪了。”说着转头示意身边的几个小宫女。 几个小宫女上前俯身,掀起几个人的宫裙来。 魏瑢只觉腿上一凉,夏季天热,几个人里头穿着的都是未至膝盖的亵裤,光洁的小腿露出来。 一个小宫女惊呼出声。 周嬷嬷脸色不善地盯着宋清儿,“宋答应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清儿脸色发白,她两只膝盖上都贴着厚厚的膏药片子,“嬷嬷容禀,我因为腿疼难耐,所以弄了两贴膏药略缓病症。” “有病用药,是人之常情,只是宋答应这药有些不同寻常吧。”周嬷嬷阴阳怪气说着,一边示意宫女上前,将宋清儿腿上的药膏一把撕下来。 “嗤”地轻响,宋清儿身体发颤,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害怕。 宫女将膏药递给周嬷嬷,黑漆漆的膏药中央,赫然隆起一层,垫了细腻柔软的棉布。 魏瑢看着,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昨天宋清儿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投机取巧的法子,有那么一瞬,她怀疑是这丫头设套来着,如今看来,真是她想多了! 这丫头蠢的可以啊! “宋答应这个该怎么解释?”周嬷嬷沉着脸问道。 宋清儿低着头,喏喏地不敢吱声。 周嬷嬷提高了声音:“诸位主子在这里抄经,是为了皇上祈福,是为了佛祖庇佑,却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虔诚!” 宋清儿瑟瑟发抖,“嬷嬷我只是一时糊涂,并不知晓……” “这假膏药做得如此精细,恐怕不是一时糊涂能解释的吧?”一个秀丽尖锐的声音传来。 李佳贵人带着窦常在和几个官女子过来了,准备上“夜班”。 看着周嬷嬷手里的特制膏药,再看看宋清儿双眼含泪的模样,她冷笑着,“皇上的病迟迟不见起色,只怕就是因为这些阴祟之事太多了。” 李佳贵人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又转向周嬷嬷,“嬷嬷,此事还是请僖嫔娘娘示下吧。” 周嬷嬷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咬牙道,“娘娘这些日子忙碌,此等小事就不必惊扰她了,宋答应年幼无知,便去偏殿罚跪一夜吧。” 将此事定性为年幼无知,这样的惩罚已经算是轻轻放下了,宋清儿赶紧点头,被宫女扶着去了偏殿。 李佳贵人满脸不甘,眼珠一转,又落到魏瑢身上。 “听说宋答应的这膏药还是魏答应送的。” “贵人好灵通的消息啊,”魏瑢心里一动,笑道,“昨日宋答应是去我那边讨要了几贴膏药,只是我也没料到她会生出这等心思来,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李佳贵人阴阳怪气说着,“既然知晓宋答应还是个孩子,魏答应就应该仔细向宋答应解释膏药用法,以免生乱。再者,若非魏答应这么吃不得苦,弄来这些膏药,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来,陈答应这么病弱的身子都未曾叫苦呢。” 魏瑢心里头一阵火起,她自问入宫以来从未得罪过李佳贵人,却突然失心疯了一样处处针对她。 她立刻面向佛像,虔诚地双手合十,“佛祖在上,信女为皇上祈福之心,万分赤诚,若有不敬之处,请天降横祸,昭显佛前。” 李佳贵人冷笑:“神佛远在天边,岂能听得到你的这点儿声音。” 魏瑢不理会她,继续一本正经道:“信女愿以二十载阳寿,换取皇上病愈,只求佛祖开恩,庇佑吾皇。” 殿内人人动容,纵然神佛缥缈,但能说出这种情愿折寿的话语,也足见虔诚了。 李佳贵人还想说什么。 周嬷嬷打断道,“罢了,魏答应也只是无心之失。不过终究此事因你而起,就请魏答应也去偏殿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吧。” 快刀斩乱麻,事情敲定。 李佳贵人纵有不甘,也只能憋着了。 而魏瑢比她更憋闷,凭空降下一口大锅,一个时辰的罚跪说来轻松,身体力行却很难。 她去了偏殿,宋清儿正一边罚跪,一边泪眼汪汪哭着。 看到她,哭得更厉害了:“魏姐姐,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不好。” 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魏瑢无语了。 就你这智商,还想着去争宠吗? *** 第二天僖嫔那里请安。众人都格外憔悴,而宋清儿更惨,被宫女扶着进来的。 僖嫔已经知晓事情经过,不咸不淡地训斥了两句,便揭过此事。 李佳贵人还想说什么,但见僖嫔脸色不好,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请安之后,众人循例去了小佛堂。 看守佛堂的小太监将门锁打开,众人鱼贯而去,最先进去的柳答应猛地尖叫起来。 原本整整齐齐摆放在佛前供着的经文散落了满地,让整个佛堂变得凌乱不堪。 也难怪柳答应惊声尖叫,这些可都是她们耗费心力抄录完成的,若是作废了,简直要她们的命啊。 几个跟着进来的小太监也都变了脸色,出这等事,肯定是他们看守不力。 众人抢到佛龛前头,仔细一清点,却发现,其他人供着的经文都完好无损,散落在地上的只有一摞,就是摆在最东头的,属于李佳贵人的作品。 众人面面相觑,看守的小太监小声嘀咕,“这佛堂晚上是锁着的,也没有风,怎么会……” 不一会儿,周嬷嬷也赶来了,看到这情形,心里头也犯疑惑。 佛堂紧锁,晚上根本没人进来过,怎么出了这等事?要说是风吹的,怎么只散了这一摞,紧挨着的窦常在的那摞就好好摆着。 小宫女将散落的纸张拾起来,好些落在香灰上,砚台上,都沾染了痕迹。祈福的经文,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涂改和笔误,更不能有污渍。略一清点,一多半都不能用了。 闻讯赶来的李佳贵人看了,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立刻尖声叫嚷着:“一定是有恶人坑害我!” “贵人慎言,这佛堂门窗紧闭不说,外院的门也锁着,根本无人进入。” “昨晚不是有人通宵罚跪吗。” 宋清儿抽噎着道:“贵人就算看不上我等,也不能这样凭空污蔑啊。” 周嬷嬷蹙眉道:“宋答应和魏答应罚跪,自始至终都是有人盯着的,绝无可能离开。” 魏瑢火上浇油:“嬷嬷明鉴,佛祖之前,谁敢行这等阴祟之事啊,不怕报应吗?” 众人心里头齐齐升起一个念头,若非人为,难道真是佛祖显灵了? 李佳贵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魏瑢看得心头暗爽。 眼前当然是她的杰作,害得自己跪了一个时辰,怎么也要让她多抄几晚上,才好扯平啊。 四周几声惊呼,是李佳贵人又气又急,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只怕是假装的吧。”宋清儿小声嘀咕着。 她正跟魏瑢走在返回的路上。因为出了这桩意外,几个人难得放了假,周嬷嬷心急火燎去禀报僖嫔了。 幸灾乐祸了一阵子,宋清儿终于过了兴奋劲儿,压低声音问道:“魏姐姐你说这李佳贵人的经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会真是佛祖看不过去了吧。” “怎么可能,也许是老鼠吧。”魏瑢说到一半,笑容僵住。 呸呸,这不是骂自己老鼠吗? 等等,自己隔三差五去偷吃的模样,可不就像是一只隐藏在暗处的小老鼠。 “就算真是老鼠,也肯定是一只好老鼠,说不定还是佛祖显灵招来的天鼠呢。”宋清儿眼睛发亮。 当天下午,周嬷嬷宣布了调查的结果。 还真跟魏瑢猜测的一样。 小佛堂里进了老鼠,偷吃香烛,弄掉了李佳贵人的经文。 只能劳烦李佳贵人这段时日补抄了。僖嫔也算体贴,不必去佛堂跪着补了,在自己寝殿书房抄录即可。 但就算这样,对李佳贵人来说也是个大工程。 御前献艺 “作死的老虔婆,死了才干净,主子奴才都是一窝烂心肝的,还当自己是名门贵女呢,不过是靠着祖宗庇佑……” 寝殿里,李佳贵人目光阴冷,吐出的话语更是惊世骇俗。她撕扯着帕子,像是撕扯着那些深恨的人的头发。 身边的小宫女慧心是随她入宫的家生子,听得脸色惨白,不停地看向紧闭的殿门。虽然已经屏退所有宫人,但每次听到主子的咒骂,还是不免胆颤心惊。 从四年前就开始了,自从那个承载了主子所有期盼的孩子不幸小产之后。 虽然没有证据,李佳贵人却一直怀疑是僖嫔害得她小产。 僖嫔入宫多年都生不出,而自己刚入宫就得了宠,一路升到贵人不说,还有了身孕。那些日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僖嫔对她的嫉妒。 小产之后,她伤了身子,休养了大半年才好,之后就再也没了宠爱。 李佳贵人咬牙切齿,长春宫里所有的人,压在头顶上的僖嫔,还有后头年轻鲜亮的小答应们,都让她深恨。 她才不过二十一岁,一辈子就这样闭锁深宫,任凭容颜枯老吗? 她不甘心! *** 这场小风波在周嬷嬷的刻意压制下,很快就过去了。 经文已经抄写地差不多了,如今魏瑢她们每天只需抄录一个时辰就行。原本的白班夜班也调整成了上午和下午。只有李佳贵人需要苦哈哈地熬夜抄写。 魏瑢她们上午抄经,下午也没闲着。 僖嫔终于在前天请安的时候,宣布了中秋要四个小答应御前献艺的事儿。 按照周嬷嬷的安排,她们开始练习乐器。 练习的是合奏。这点儿让魏瑢深感意外,据她所知,古代,尤其女子,多是独奏,少有合奏的。 一天周嬷嬷过来察看练习进度,解了她的疑惑。 “这种琴笛合奏的风格,是西洋传来的。此番宫宴,老奴打听过,献舞的已经有好几位娘娘安排上了,再加上乐坊那里安排的舞姬,只怕皇上看着腻歪。反而是咱们这合奏,让人耳目一新。诸位主子仔细练习,必定能得皇上垂青。” 康熙确实接触西方文化挺多的。 这合奏是买了一位久居京城的西洋传教士的曲谱,又请了宫中乐师指点,算是中西合璧。曲调在魏瑢听来,颇有后世流行的现代古风韵味。 开场是陈答应的琵琶,之后是双琴合奏,最后是笛子收尾。 练习最开始还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四个小答应在家中都学过乐器,但学的都是琴,这合奏用的却是四种不同的乐器。 折腾了半天,最终陈答应还会琵琶,而魏瑢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一阵子长笛,这才勉强凑齐了队伍。 练习了数日,魏瑢估摸着,等到中秋,应该也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远不如几位前来指点的乐师精湛。但御前献艺,献的是人,曲子过得去就行。 这天下午练习完毕,宋清儿跟她一起往回走。 自从被一起罚跪之后,宋清儿待她越发亲近。 魏瑢有些吃不消,倒不是讨厌她。而是宋清儿是汲汲营营一心争宠的,她却是条躺平的咸鱼。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我腿伤好多了,多亏了魏姐姐你介绍的那人。” 自从被罚跪了一整夜,她的腿肿得厉害,膝盖还溃烂了,走路疼痛难忍。魏瑢便介绍了上次自己买膏药的那个太医。宋清儿咬牙掏出十两银子,换来了几贴上等膏药。那太医虽然贪财,膏药却极有效。用了几日,宋清儿的腿伤大有起色。 说了几句,宋清儿忍不住道:“今次合奏,姐姐你不觉得气愤吗?” “什么可气愤的?” “柳答应明明也是会吹笛子的,而且吹得极好,却不肯站出来,非要与我一起弹琴。她不就是觉得吹笛鼓着腮帮子不好看吗。却将姐姐你挤去吹笛子。” “我的琴本就弹得不太熟练,这样安排也无妨了。”魏瑢平淡地道。她本就不想争宠,吹笛子正中下怀。 “姐姐你真是好心性。明明你在咱们四个人中生的最好。”宋清儿有些遗憾。 魏瑢摇头道:“我倒觉得陈答应更好看些。” 宋清儿不以为然:“她眉眼虽然生得俊,但肤色发黑,上次我还听李佳贵人背地里嘲笑她跟烧火丫头似得。” 陈答应肤色确实偏黑,不符合时下的审美。 提到李佳贵人,宋清儿咬牙切齿:“上次去周嬷嬷那边告发的就是她的人。这个毒妇,就见不得人好。尤其嫉妒咱们这次能去御前献艺。” 被罚跪之后,宋清儿也仔细筛查了一遍自己身边的人。那天晚上厨房的粗使太监小椿子过来送水,撞见了她身边的春桃在“加工”膏药。 “他和李佳贵人身边的慧心交好,肯定是他传递了消息。”宋清儿气愤地道,“这一趟我要是真能得皇上青眼就好了,气死这个老虔婆!” 魏瑢无语,李佳贵人也才二十出头吧,就变成老虔婆了。 宋清儿继续道:“只怕她也知道自己没脸,如今经都抄完了,还整天闭门锁户。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李佳贵人连续熬了数日,终于在三天前补齐了经文。 就在昨日,僖嫔将这一份厚礼送到了康熙面前。 正逢皇帝病情好转,康熙着实夸赞了几句长春宫上下的忠心,命太监送来了好些锦缎珠宝作为赏赐。 魏瑢也分到了两匹,玉福已经开始替她裁衣裳了。 只是到底没有亲自驾临长春宫,让僖嫔大失所望。在周嬷嬷的劝导下,也渐渐打起精神,开始关注四个小答应筹备的合奏献艺。 *** 魏瑢发现,宋清儿虽然智商不出众,却有一样金手指,就是乌鸦嘴。 前天刚说李佳贵人“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过了没几天,事情真的发生了。 那天晚上,魏瑢正想睡下,突然春桃跑过来,惊慌失措:“魏主子,您快去看看我们主子吧,她的腿不好了!” 魏瑢赶紧披上外衣,去了隔壁。 宋清儿正歪在榻上,亵裤挽起,露出白生生的长腿,膝盖处肿胀发紫,还渗出血迹。 魏瑢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她的腿伤不是快要痊愈了吗? 宋清儿欲哭无泪,“本来好好的,昨天开始莫名发痒,我以为是伤口要痊愈了,并没有在意,可今天越来越痒,忍不住抓了几下,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去禀报僖嫔娘娘,找太医来。”魏瑢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周嬷嬷,又回禀了僖嫔。 关系到御前献艺,僖嫔立刻请了太医来。 “只怕是主子之前用的膏药与肌肤相冲,才有些症状,再加上最近操劳过度,导致热毒入体。”太医模棱两可说着。 然后开了个清热解毒的方子,让先涂抹着。 宋清儿不肯相信,眼泪扑簌簌直掉。 魏瑢看着那伤处,也怀疑,宋清儿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就算膏药过敏,使用的第一天就该有反应了。哪有药都用完了才突然发作的道理。 可惜用完的膏药已经扔了,找不到证据。 周嬷嬷只关心一件事:“王太医,宋答应的腿伤大概多久才能好?” “这……少则七八天,多则十余天吧。日常最好卧床歇息。” 距离中秋宫宴只剩下五天了,如果需要休养这么长时间,肯定不能上台了。 周嬷嬷一脸凝重,回去禀报了僖嫔。 第二天,合奏的人替换成了李佳贵人。 她也是擅长弹琴的。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怀疑,那么在看到李佳贵人短短一个上午,就娴熟地掌握了合奏的曲子,魏瑢几乎能肯定,宋清儿腿伤复发,是她的算计了。 想起前几天宋清儿还嘀咕过,这位自从抄经完毕就紧闭大门,也不知在屋子里鼓捣什么,如今也有了答案。 周嬷嬷都忍不住阴阳怪气讽刺道:“贵人这支曲子倒是熟练地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关起门来偷偷练过呢。” “嬷嬷客气了,前几日路过偏殿,听到这首曲子就爱地不得了。我也是爱琴之人,便私下弹奏了几次,想不到真有献丑的时候,也是天意吧。”李佳贵人笑得温婉得意,说辞更是找不到一丝破绽。 唉,这宫里头,没有一个简单的。连一个失宠多年的冷衙门长春宫,都有这么多勾心斗角。 魏瑢刚升起的那一点儿事业心立时又打了退堂鼓。 得知自己被李佳贵人替代的消息。宋清儿当晚气得几乎吐血,连饭都没吃。 魏瑢练习之后去看望了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着,极是可怜。 “我宁愿僖嫔娘娘自己去。”她捏着被子,眼泪汪汪。 “你快别胡说了,僖嫔娘娘什么身份,怎么会屈尊跟我们几个小答应合奏,不怕被其他娘娘们笑话吗。”魏瑢哭笑不得。 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宋清儿一直郁郁寡欢着。 魏瑢知晓她心结难解,也无可奈何。 宫宴 短短五天弹指即过。 很快到了中秋,宫中在太和殿设下隆重的宴席。 魏瑢早早就梳妆打扮起来,没有用常见的大拉翅,而是梳了仿古的飞天髻,戴上碧玉簪花和珍珠耳坠。 这些首饰都是僖嫔为了今次献艺专门定制的。 玉福在魏瑢头上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大功告成,连声赞叹:“主子这般妆容,真跟仙女一样了。” 魏瑢照着镜子,虽然没有她说的这么夸张,确实比以往好看不少。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梳妆完毕,就去了正殿集合。 等人到齐之后,僖嫔领着四个人,还有窦常在她们早早出发。 太和殿里。 正殿的宴席是只有主位娘娘能去的,再加上皇子公主们。 魏瑢这些贵人以下的位份,除了少数几个极得宠的,其余只能在偏殿饮宴。 到了偏殿,很多妃嫔早都到了,放眼望去,环肥燕瘦,绮罗满地,堪比后世的大型选秀现场。 魏瑢本来以为,她们四人的妆容太夸张,但看殿内其他的妃嫔们,妆容更加华丽夸张的比比皆是,争奇斗艳。 其中有些是准备歌舞献艺的,有些却是费尽心思打扮,奢望能换来皇帝一顾的。 魏瑢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又小小羡慕了一下康熙的艳福。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来着。 正殿那边的宴席开始了,太监一声通传,偏殿这边也开始上菜。 因为没有老板和各位主管在,偏殿的气氛反而更自在些。不少小妃嫔三五成堆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 长春宫的位置在最后头,摆上桌案的菜肴还算丰盛,没有祭肉那等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六菜二汤都是实惠的菜肴。 水晶肘子,栗子烤鸡,蝴蝶金花鱼,都是魏瑢喜欢吃的。 可惜为了避免弄坏妆容,她现在不能动筷子,只能等献艺完毕,返回席上才能大快朵颐了。 魏瑢一边咽口水,一边祈祷着献艺能快点儿。 她选择用说话的方式分散注意力,柳答应在跟李佳贵人说话,于是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陈答应。 也不知道是否错觉,陈答应的肤色好像比以往更黑些,还带着蜡黄。 “陈答应你还好吗?”魏瑢忍不住低声问道。 “我没事。”陈答应笑了笑。她声音清脆软糯,极是好听。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天然有种烟雨风情,真是个出色的美人。 陈答应又道:“魏答应好像完全不紧张。” 紧张?因为要君前献艺吗?魏瑢这才意识到,转头望去,李佳贵人和柳答应说着话,却都紧张地绷直了身体,捏着裙子,谈话的音调也比往常僵硬。两人只是通过对话,来缓解紧张情绪罢了。 “大概因为魏答应无所求吧。”陈答应的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些许羡慕。 魏瑢望着她,脱口道:“要说无所求,你不也一样?”她能看得出,陈答应故意上了黄粉,让脸色更加难看。 陈答应脸色微变,大概没想到自己会露馅儿。 魏瑢有点儿后悔,立刻补救道:“明明更擅长琴艺,非得弹琵琶,皇上不喜琵琶,往常还曾说音色太急太烈,非君子之乐。” 陈答应神情缓和下来,笑道:“魏答应不也是同道中人。” 她目光晶亮,带着笑意。 魏瑢总觉得她看破自己拙劣的遮掩了。 陈答应又道:“说起来,今日宋答应也过来了,不知道她腿伤如何了?” 魏瑢目光望向后头。 宋清儿坐在隔着两桌的最后头。其实她腿伤还没好,本来可以告病的,竟然强撑着过来了。 如今坐在阴影之下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瑢只祈祷,她可千万别干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正担心着,周嬷嬷进来,低声催促四人起身。 献艺的时刻终于到了。 在偏殿的小隔间里再整理了一遍衣服钗环,终于轮到四人上场了。 前头两个小太监引路,四人从侧门鱼贯进入正殿。 魏瑢走在最后头,悄悄抬头扫了一眼。整个大殿里金碧辉煌,珠光交映,上百个坐席分列大殿两侧。其中,十几个盛装华服的女子坐在最前头席上,后面是皇子公主们,再往下是宗室亲王郡王和王妃们,而最中央明黄色的华盖之下,就是康熙皇帝了。 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容貌,却能感觉到一种尊贵凌人的气魄扑面而来。 这就是皇权带来的压迫感吧,魏瑢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俗人一个。 其实比起康熙,她更好奇的是未来搅动风云的夺嫡九龙,尤其四阿哥胤禛是什么模样。 可惜隔着那群珠光宝气的主位娘娘们,后头的皇子一概看不清楚。 空旷的大殿中央已经设好了四人演奏的位置。 各人就座之后,还没等开始演奏,就听到前头一个妩媚的声音问道:“竟然是要四个人一起演奏吗?” 魏瑢抬头望去,说话的人按照排序应该是宜妃,穿着一身艳红宫裙,金银线交织的花纹熠熠生辉。容貌娇艳明丽,满是成熟御姐的贵气。 僖嫔笑着解释道:“是西洋那边传来的合奏曲子,臣妾听着甚是新鲜,命乐坊改了风格,让她们四人尝试一番。” 宜妃笑吟吟道:“果然是僖嫔妹妹精灵,还懂得这些新鲜的西洋玩意儿,只是今年怎么不自己上了,僖嫔妹妹的琴艺,可是比这几个人强多了啊。“ 僖嫔只当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温婉地道:“实在是我琴艺近来疏懒了,反倒不及她们精进。” 宜妃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人老了就是比较疏懒。不过妹妹也有心了,宫里的人都调理得春葱一般鲜嫩。” 僖嫔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 宜妃与她算是老冤家了。早年元后薨逝之后,论起皇帝的宠爱,宜妃一骑绝尘,宠冠六宫。偏偏就在最鲜花着锦的时候,赫舍里氏将僖嫔送进了宫,而且一进宫就是嫔位。宜妃深感危机,两人针锋相对斗了好几次。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的宠爱都淡了,结下的仇怨却没有消散。 趁着两人掰扯的功夫,魏瑢迅速将台面上四妃六嫔扫了一遍。 宜妃和惠妃是同类型的美人,明艳照人,鲜活生动,只是惠妃更显老相些。 不过最老相的还是荣妃,眉眼间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依然看得出清秀的底子来。年轻时她孩子生得多,也夭折得多,大损元气。 要论容貌,果然还是德妃最美,秀美柔婉,气质清雅,不愧是从包衣一路升至四妃的人。 后头的六嫔也环肥燕瘦,各有丽色,可惜没有见到传说中康熙后宫颜值最巅峰的良嫔。她今次病了,并未出席。 僖嫔和宜妃针锋相对了几句。 老好人荣妃打圆场道:“你们快别唠叨了,这么新鲜的曲子,我都迫不及待了。” 康熙微微颔首,管事太监一甩拂尘,高声吩咐道:“开始。” 大殿中央,陈答应素手一扬,急促的琵琶音调开场,如碎玉滚珠。 四人苦练这些日子,成果还不差。 琵琶声调渐渐缓和,直至消失,自然而然过渡到了琴上。 李佳贵人和柳答应的琴音伶仃清雅,宛如空山灵雨,配合地天衣无缝。 就在这让人沉醉的琴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清丽婉转的音调,宛如黄鹂出谷。 魏瑢刚凑在唇边的长笛险些跌落,总算想着万万不能君前失仪,才没有当场出丑。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竟然是旁边的李佳贵人,大庭广众唱起了歌。 柳答应的琴音也仿佛颤抖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如常。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个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表演下去,总不能在皇帝面前掀桌子罢演啊。 于是,在欢快的琴音和清幽的笛子交叠中,李佳贵人的歌声越发嘹亮,声如裂帛,摧人心肠。原本出众的琴音笛声,都成了这歌声的伴奏和陪衬。 李佳贵人这一招是釜底抽薪啊! 硬生生将她们这些同伴当成了踩在脚下的踏脚石。又想到,幸好宋清儿没过来,不然以她的脾气,保不准当场翻脸,那罪过可就大了! 救人 魏瑢心情有点儿郁闷,任凭谁苦练了这么久的演奏,从主角变成配角,都要够郁闷的。但她知道,台上的僖嫔恐怕比自己更郁闷。 僖嫔不是郁闷,而是愤怒。 听到李佳贵人歌声响起的瞬间,她先是震惊,紧接着震怒。 她简直难以置信,这贱婢如此狗胆包天,用自己精心设计的演奏当梯、子,自己踩着爬上去。这踩的不是几个小答应,而是她的脸啊! 背后的衣襟被扯了扯,僖嫔低下头,僵硬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 周嬷嬷松了一口气。 四周的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康熙,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入神地听着曲子。所有人都以为,僖嫔准备的节目,就是合奏加唱曲儿呢。毕竟是西洋传来的新鲜玩意儿。 平心而论,李佳贵人唱得非常好,音色婉转,感情投入,跟曲子也配合地天衣无缝。要是拿到后世,妥妥的实力派唱将,一炮而红的那种。 魏瑢目光悄悄扫过台上,诸位妃嫔皇子的眼中都是赞赏。 终于一曲终了。康熙英朗的声音响起:“果然是西洋的曲风。我记得听前年的英吉利传教士弹奏过类似的,只是他们所用的手琴与我朝不同,音色也不一样。此番你有心了。”最后一句是冲着僖嫔说的。 僖嫔连忙起身恭敬地道:“是这几个小丫头东施效颦,让皇上见笑了。”笑容温婉和煦,没有分毫异样。 康熙又饶有兴致地望向大放异彩的李佳贵人:“你是……” 李佳贵人起身,盈盈下拜,“奴婢李佳氏,是五年前入宫的,皇上以前就赞过奴婢的曲子唱得好呢。” 康熙的记性很好,隐约想起,五年前的那次选秀,是有几个新人很得他喜欢,其中一个歌喉清亮动人,擅长各色曲调,而床榻间的音色更是妩媚婉转,诱人至极。他宠了几个月,因此她有了身孕,可惜没有保住。 他是个极看重子嗣的人,想到这里,便对李佳贵人起了三分怜惜。 “朕记得你,身子这几年将养地如何了?” 听到康熙这句话,李佳贵人再也忍耐不住,“多谢皇上关心,奴婢很好。这些年在长春宫,只一心挂念皇上,希望皇上平安康建……” 一边说着,她抬头望向康熙。 目光闪动,隐有泪光,配着微笑的唇角,楚楚动人。 康熙心头那三分的怜惜便扩大到五分。 正想再说点儿什么,旁边僖嫔打岔笑道:“皇上,另外几位妹妹也辛苦了,您若是要赏赐,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康熙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扫过魏瑢几个人,笑道:“是该赏。” 旁边的管事太监听到,立刻传话:“皇上有旨,看赏!” 四个小宫女托着四个金漆托盘上来,魏瑢四人连忙上前,跪地谢恩,然后起身接了赏赐。 魏瑢一打眼,自己盘子里的是两个小金花生和一支米珠镶嵌的福字珠钗。陈答应和柳答应的大概都跟自己一样,独独李佳贵人的是一套六支的金簪花。 那金簪花非常精致,六支都是雀登枝的造型,纯金的枝叶上,各有几只造型各异的鸟儿,栩栩如生。 这些赏赐都是事先备好的,各种不同的簪花金银,会选择这一份显然是刻意,正应和了某人声如黄鹂出谷的喻义。 御前的太监都是人精,知道李佳贵人今次出彩,多半要复宠。 康熙也看到了,笑道:“这倒是正合你今日的表现,记得你之前最喜欢养雀儿,如今可还养着。” 僖嫔表情扭曲了瞬间。前几年李佳贵人是喜欢养鸟,她嫌烦躁吵嚷,借着李佳贵人小产需要静养的名义,一并给扔了。 李佳贵人大喜过望,看了僖嫔一眼,才俯身柔柔道:“皇上还记得……” 可惜,她满腔的话语刚开了个头,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是坐在妃嫔席位最末尾的女子突然呕吐起来,身后宫女惊呼出声。 魏瑢之前就注意到了,妃嫔席面的最后,坐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并非主位娘娘,也不像是公主郡主。 “王贵人这是怎么了?”荣妃开口道。 原来这位就是宠冠后宫的王贵人,难怪能与诸位娘娘并列,坐在末席。 从去前入宫,这位王贵人就极为得宠,一时无二。一个月三十天,皇帝一半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之前有过宠妃,却未曾有这等恩宠的。 宫中不少妃嫔都暗暗妒恨,诅咒她早日失宠。 不过魏瑢知晓,这位将来还能更风光,会连续生下康熙的十五、十六和十八三位阿哥,是康熙中后期最得宠的妃子,密妃王氏。 王贵人确实生得极美,气质柔弱,此时伏在桌案边强撑着的模样更让人看着就心疼。 康熙蹙眉道:“立刻召太医来。” 管事太监上前领着魏瑢四个人离开了。 李佳贵人满心无奈,还想说什么,可康熙哪还有搭理她的功夫。 只能垂着头,跟众人一起离开了正殿。 回了偏殿,众人入座。 不约而同地离李佳贵人稍微远了点儿。连柳答应都低着头,不再跟她说话了。 没有人喜欢当垫脚石。 李佳贵人也顾不得这些,攥着衣角,心里头恼恨不已。明明一切都很顺利,自己已经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正想说说自己练习了新曲子,等着皇帝去听,都怪王贵人那个狐媚子打岔! 不过还好,皇帝应该已经记住自己了,至少今晚的宴席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出众…… 几个人各怀心事。只有魏瑢火速调整好心态,开始吃起席上的菜肴。 耽搁到这么晚,她肚子都饿扁了。 然而吃了没多久,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真的假的,王贵人有了身孕?” 说话的是旁边桌案上的几个小答应,刚刚从御前献舞回来,顺便带回了崭新的消息。 “这还有假吗?”那妆容精致的小答应一边说着,气愤地坐回到位置上。因为这个喜讯,皇帝心思全在王贵人身上,她们费劲儿排练的舞蹈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个消息如一个小石子,在偏殿荡起圈圈涟漪。 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起来。 魏瑢想想之前王贵人的脸色,看来传说中的十五阿哥要出世了。 李佳贵人脸色铁青。倘若说她原本有七成的把握,皇帝在接下来的几天一定会召幸她,但被王贵人这一搅合,只怕未必还能记得她。 魏瑢瞥见了,不知道该幸灾乐祸还是同情一下。 争宠果然是个高风险的活儿! 宋清儿应该觉得心情舒坦很多吧。她转头望去,却不见了宋清儿的身影,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子。 陈答应看到她在找宋清儿,便道:“咱们一回来宋答应就出去了,脸色很不好看的模样。” 回想之前她这些天抑郁的状态,魏瑢越想越担忧。 索性借着更衣的时机,起身离席。 出了偏殿,外头就是御花园,花木葱茏,暗香浮动,不时有捧着菜肴酒水的宫人穿梭其中。 魏瑢问了问门边听差的小太监,确定宋清儿是往东边走了,就沿着回廊跟上去。 走了片刻,灯光稀疏,却不见人影。 眼看着四周越来越偏僻,她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听见不远处“扑通”一声,伴着惊呼。 有人落水了! 魏瑢吓了一跳,匆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绕过一丛花木,远处一个黑影闪过,钻进树丛不见了。 魏瑢脚下一顿,没来得及细看,就被眼前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前面是一条河,中央水花四溅,落水的人正在挣扎着。 河道上有一座桥,中央是一处悬空的凉亭,人是从凉亭里跌进去的。 借着月光,落水的人身上泛着银灰的色泽,正是宋清儿今天穿的宫裙颜色。 这笨丫头竟然真的想不开投河了! 魏瑢眼看四周寂静,悄无人声,找不到求助的人,只能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裙,拔下簪环,飞奔到凉亭中央,纵身一跃。 ※※※※※※※※※※※※※※※※※※※※ 男主出来了 胤禛 她上辈子是学过游泳的。 很快游到了宋清儿身边,一把抓住对方手臂,喊道:“别乱动,听我的。” 对方已经是濒危之际了,不住地往下沉。 魏瑢提起对方手臂搭在脖颈上,咬牙带着人往上游动,总算稳住了姿势,她转头确定她口鼻是否露在水面上。 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身边的人哪里是宋清儿,赫然是个男子。 魏瑢险些就要将人扔回去,但前面就是河岸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咬牙将人往前一推,冲上了岸边。 那人伏在岸上,剧烈咳嗽起来。 魏瑢趁机想要离开,却被对方死死扯住手臂。 你要死也别拉上我啊,你这是恩将仇报!魏瑢气愤,身为妃嫔与男子在水中这般亲密接触,可是万死之罪啊。 她冲着他后腰使劲儿踹了两脚,才把手从他的钳制中抽出来。 那人借着魏瑢的力气,在地上翻了个滚,然后爬了起来。 他转头望去,“多谢救命之恩……嗯?” 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还有人在。 可是刚刚自己明明抓着恩人的手臂来着,怎么一转眼河岸空荡荡的,人去了哪里? 一阵寒风吹过,少年跪坐在河岸边上,睁大了眼睛。 魏瑢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一阵好笑。 看不见她,当然是因为她第一时间开启了金手指。 头一次感觉,这隐身术实在太实惠了,简直苍天庇佑。 确保自身安全,她才有功夫看清楚自己救上来的这个人。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挺好看,眉目秀丽,抿着唇的模样,有种清冷的书卷气。此时茫然无助的表情,又带着三分可爱。 是哪个宗室少爷吗?看这简单的衣服,多半是什么不得宠的庶子吧。 就是因为这身朴素的银灰色长衫,让她将人当做了宋清儿。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魏瑢赶紧功成身退,她悄悄地一步步往后退,小心翼翼不弄出任何声响。 终于退到了花丛后头,她抱起衣裳,撒腿就跑。 河岸边发呆的胤禛突然站起来,四面张望,仿佛听见有什么声响。 可目光所见,月光映照之下,四周还是空无一人。 寒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个小太监从左边廊道冲了下来。 “四阿哥,四阿哥,您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主子全身湿透,小盛子惊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胤禛没有理会他,快步走到附近,转了一圈又走到河边上,望着河水,继续沉默。 小盛子手忙脚乱地替他将大氅披上,着急哀求道:“四阿哥,求您赶紧回去换衣裳吧!晚上风冷啊!” 胤禛置若罔闻,转头问道:“小盛子,你相信这世上有……” “鬼”字还没说出口,转头对上小盛子着急的脸,他低下头,“算了。” 小盛子一脸茫然:“啊!” 胤禛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凉凉的触感传来。 *** 一口气从跑到荒僻的凉亭中,魏瑢才停下脚步,眼看着四周无人,她匆匆用绢帕擦干身体,脱下已经湿透了的中衣,穿上了外衫。 幸好外头的衣裳和簪环下水前脱下来了,头发也用绢帕包着,都没有沾湿。 饶是如此,中间还是连打了好几声喷嚏。初秋的风已经很凉了,浑身湿透再被风吹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这糟心的经历,可千万别生病啊! 魏瑢勉强收拾齐整了,返回偏殿。 宴席还在继续,陈答应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目光落在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和手里提着的小包裹上。 魏瑢不好意思地道,“回来的路上手绢掉进了小水坑里,我弯腰去捡,竟然一不小心踩了进去,可真是倒霉。里头的中衣弄脏了,我只好悄悄脱下来了。” 陈答应并未起疑:“那可要小心着凉,这金丝蛋花羹是刚上的,你快喝一碗热热身子。” 又道,“刚才宋答应回来了,不见你还问了两句。” 魏瑢转头看去,果然宋清儿好好地坐在角落里。注意到她的目光还冲她笑了笑。 魏瑢放下心来,赶紧盛了一碗蛋花羹。暖洋洋地吃下去,身上才舒坦了些。 小半个时辰之后,宴席结束了,众人各自带着赏赐回了长春宫。 *** 玉福几个人已经听说了宴席上接二连三的变故,也不敢在魏瑢面前提献艺的事儿了。将赏赐收了,服侍魏瑢洗漱。 见到魏瑢只穿着外裙,里头竟然没有中衣,玉福吃了一惊。 魏瑢面色如常地将捡手绢的借口又搬了出来,之后又笑道,“我正觉得热得慌,脱衣裳的时候索性把里头的衣裳一起脱了,刚才一并扔进了水盆里,等明日再浆洗吧。” 玉福忍不住劝道:“主子也太大意了,如今晚上风还挺冷的,万一着凉怎么办。” 魏瑢歉意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回来的路上还真觉得冷呢。” 玉福听了,连忙让玉莲去小厨房要了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伺候魏瑢喝下去。 之后洗漱完毕,上了床。 终于躺进了舒服的被窝,魏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玉福将蜡烛熄灭,去收拾魏瑢脱下来的衣裳。 而玉莲在外间动作轻缓地收拾魏瑢褪下来的钗环首饰,收拾到一半,突然低呼一声,“咦,怎么少了个戒指?” 魏瑢正迷糊着,冷不丁听见,惊得坐了起来。 她对着外头,着急地道:“再找找,可是真的不见了?” 玉莲又找了一遍,进来回话道:“主子,是真的不见了。” 魏瑢脸色发白,她想起救起那少年的时候,对方死死拉住她手腕,费了老大劲儿才抽出来,戒指不会就是当时丢的吧? “主子不必担心,明日咱们去太和殿那边找找。就算丢了,想必僖嫔娘娘也不会责怪的。”玉莲以为她是害怕僖嫔责怪,连忙安慰着。 魏瑢也只能干笑了一声,吩咐道:“不要声张,回头再说吧。” 玉莲赶紧点头。上前服侍魏瑢躺下继续睡觉。 魏瑢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啊! 满脑子里都是丢失的戒指,还有今天救下的少年。 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少爷,只希望是个远一点儿的宗室,没什么机会入宫的那种。 唉…… 德妃 胤禛坐在永和宫偏厅左首位子上,四周空无一人。 他低着头,纤长的手指上是魏瑢丢失的那枚银戒指,借着小客厅里昏黄的烛光,发出莹莹光芒。 造型是非常普通的缠丝花纹,小巧玲珑,中间镶着一枚指甲盖儿大的绿玉,质地只能算下乘。 这戒指是什么人的?或者什么鬼的? 要不是这个银戒指落在自己手上,胤禛几乎要怀疑今天的遭遇是一个梦。 然而濒死之际,那双撑起他头颅和臂膀的手是如此清晰。 带着他一路游到岸边。 是个女人,依稀记得她在耳边说什么撑住,声音娇软,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 还有手中这个戒指,风格轻灵,也是年轻妃嫔或者体面的宫女喜欢戴的。 正思量着,帘子打起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出来,冲着坐在厅中的胤禛躬身道:“四阿哥,娘娘请您进去。” 胤禛将戒指收进袖中,起身跟着宫女进了后殿。 殿内陈设素净,他的生母德妃正坐在桌边,已经卸了钗环,洗净脂粉,幽幽烛光下,更衬得那张脸满月般秀美精致,还有那种月光般静谧柔和的气质。 她已经不年轻了,又生育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容貌和身材依然带着少女的纤细。 胤禛时常觉得,自己母妃是个月光般的人,一般的柔美动人,皎洁玲珑,也一般的清冷淡泊,遥不可及。 德妃搁下茶盏,温声问道:“方才管嬷嬷说你落水了,怎么回事儿?出了这等大事,回来也不说一声。” 胤禛垂下眼眸,“是有此事,让母妃挂心,儿子罪过。” “是怎么落水的?”德妃蹙眉问道。 胤禛略一沉默,才道:“是儿子不小心,悬桥上看鱼,失足落了下去。” “你平时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也干出这等潦草事儿来?”德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亏得你皇阿玛前日还夸赞你心性沉稳,是个可造之材来着。” 顿了顿,又道:“幸好没事,日后切记小心。” “多谢母妃提点。”胤禛躬身领命,然后就沉默了。 四面烛火熄了大半,室内一派馨香和煦,但气氛却带着隐约的尴尬。 胤禛不吱声,德妃也无话可说,还是侍立在旁边的管嬷嬷有眼力,笑道:“娘娘,四阿哥受了凉,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德妃回过神来,点头道:“你快去吧。” 胤禛却道:“嬷嬷且慢,我只是湿了衣裳,并无大碍,刚才已经煎了风寒汤药喝下。夜已经深了,又逢佳节,何必再兴师动众。” 管嬷嬷求助的目光投向德妃。 德妃目光微沉,“也罢,那就明日再说。只是若有不适,记得立刻吩咐人过来通传。” 胤禛躬身:“多谢母妃关心。” “你下去歇息吧。” 胤禛告退。 出了寝殿,掀开帘子,正遇上奶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抱着十四阿哥进来。 见到胤禛,连忙退避到旁边。 十四阿哥胤祯今年才三岁,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见到胤禛,甜甜地笑着,叫了一声,“四哥。”一边向着他伸出手来。 胤禛低头看去,他白白嫩嫩的掌心是一颗松子糖,已经被握地半化了。 “四哥吃。”胤祯天真地笑着。 陪着胤祯的奶嬷嬷和小宫女都有些尴尬。 胤禛平静地抬手接过松子糖,“多谢。” 里头传来德妃的催促声:“快把祯儿抱进来。” 奶嬷嬷朝着胤禛躬身行礼,然后赶紧进了寝殿。 德妃上前,从奶嬷嬷手里将胤祯抱了过来,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 胤祯小狗崽一般攀住德妃肩膀,咯咯笑着。 落下的帘子隔断了天伦之乐的这一幕。胤禛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去。 殿门外,小盛子匆匆迎了上来,着急道:“主子,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时间,您头发还湿着呢,小心着凉啊!” 落水后四阿哥赶紧回了寝殿,烧了热水沐浴,换上干净衣裳。头发还没来得及烘干,就被德妃娘娘传召了过去。 胤禛没有说什么,接过他递上的斗篷,快步往前走去。 小盛子紧跟在后头,心里头暗暗抱怨着,德妃娘娘也真是的,说是关心四阿哥,传召了这么久,难道就没看见自己儿子头发还湿透着吗? 胤禛快步走着。 他握紧了掌心的戒指,望着黑漆漆的天幕,露出些微笑意。 *** 魏瑢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快到破晓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结果就做起了噩梦,梦中她正走在阳光之下的花园里,身上穿着华贵的宫裙,身边还有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似乎就是康熙。 她得宠了,还变成了主位娘娘,正风光得意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皇上,她是个妖孽!” “我不是。” “她会妖法!”那个声音执着地说着。然后手里的拂尘一甩,一张道符快如闪电,飘飞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她额头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明明没有使用金手指,身体却在渐渐消失。 四周宫女太监一片哗然。 康熙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来人,快将这个妖孽打入天牢……” …… 第二天一大早,玉福过来叫她起床,叫了好几声魏瑢才勉强睁开眼睛,小脸儿红彤彤的。 玉福担心地伸手往她头上试了试,果然发起热来了。 接下来一阵兵荒马乱,玉福去找周嬷嬷告假,又去请太医来。 来的果然还是个年轻学徒,好在风寒也不是什么难题,照本宣科开了个清热解毒的方子就走了。 魏瑢强撑着起身,从匣子里取了二两银子,让玉福带着去给自己抓药。 如果不用银子,太医院送来的药材,多半是些陈年腐朽的东西。 到了下午,她病倒的消息传开,宋清儿和陈答应、柳答应都来探视了一圈。 柳答应留下了一包点心,都是易克化的甜软酥点。 陈答应送了一本诗词,说让她闲着无聊躺在床上可以看看。“你也是爱书之人,闲来可以解闷。”自从中秋宫宴一行,陈答应待她倒是亲近了三分。 宋清儿的礼物最实惠,是五两银子。 魏瑢本来不想收,知道她手中也不宽裕。但宋清儿坚持。 “姐姐放心吧,我手里头还收着一笔,再说,实在不行,咱们还能仿效着窦常在,靠针线活儿赚点儿贴补。” 魏瑢便不再推辞,将银子收下,等将来宋清儿若有困难,再支援她也就罢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自然而然转到了昨天那场宫宴上。 “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早晨给僖嫔娘娘请安,那位也告了病。” 魏瑢当然知道“那位”指的是哪位。 “僖嫔娘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只怕将来她有的吃苦头。活该,我只当自己被她当了梯、子踩着玩儿,敢情人家是将整个长春宫一起踩着呢。”宋清儿语调中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魏瑢并没有这么乐观,“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倘若这几日皇上召见她,僖嫔娘娘也不能说什么了。” 宋清儿笑道:“皇上如今心思全在王贵人身上,听说如今一天三趟地往永和宫去,还专门下了旨意,王贵人孕期的起居饮食,份例一概按照嫔位。这般宠爱,哪里还记得住别人。” 魏瑢叹了一口气,“王贵人再得宠,她有着身孕,也没法侍寝啊。” 宋清儿笑容一僵,这才意识到,以前皇帝极为宠爱王贵人,一个月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花在王贵人身上,如今这些时间都空出来,会落到那些妃嫔头上? 李佳贵人正好在这个时候勾起了皇帝的旧情。 这么说来,王贵人的孕信,对李佳贵人反而是利大于弊了。 宋清儿满脸不甘:“若是让她就这么复宠,我是真的不甘心。”她捏着绢帕,咬牙切齿。连着两次,她是被李佳贵人害惨了,膝盖上的伤,养到现在才勉强痊愈。 魏瑢赶紧警告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答应,贸然掺和宫斗就是去当炮灰的。 宋清儿醒悟过来,苦笑一声:“姐姐实在高看我了,我能动什么歪心思?便是动了,也有心无力啊。” 魏瑢点点头,“有僖嫔娘娘在呢,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答应。” 御驾 “娘娘可千万别现在动手。”寝殿里头,周嬷嬷同样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主子,“李佳氏这贱婢确实不像话,只是娘娘要收拾她,也得过了这几日风头再说。” 僖嫔抬了抬手,跪在脚边捶腿的小宫女退了下去。 她才施施然开口道:“本宫是这么没数的人吗?嬷嬷不必操心,这些日子我还能忍下。” 周嬷嬷赶紧道:“那太医院那边……” 僖嫔捏着小指上镶珠的护甲,冷淡地道:“她不是病着吗,本宫过问两句罢了,叮嘱太医好好给她熬药进补。这是体贴她,又不可能真一剂药弄死了她。” 她说的是实话,风口浪尖,她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干什么,但将来……呵呵。 僖嫔目光转冷,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踩着她脸面往上爬的小贱人的。 她能容忍宫中的小嫔妃限度之内的勾心斗角,比如抢夺宋清儿露脸的机会。但绝不能容忍将自己也耍着玩。 确定僖嫔最近没有出手的打算,周嬷嬷松了一口气。 至于收到僖嫔赏赐的补药之后,李佳贵人怎么想,就随便她了。 *** 李佳贵人斜倚在床榻上,盯着桌上那一碗药,脸色发白。 “主子,这药不能喝。”贴身宫女慧心小声道。 李佳贵人冷笑一声,“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么可能喝她请的人开出的药。找个机会拿出去倒了吧。” 看着慧心将药端走了,李佳贵人又躺回到床上,心里头沉甸甸的。 僖嫔那个毒妇,今日能在药上动手脚,他日保不住在什么上使坏心呢。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住着,束手束脚。 找一条活路,还得看皇上。 她攥紧了帕子,皇上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回想起自己伴驾的那段日子,浓情欢好,万分怜惜,虽然过去数年,甜蜜的私语依然如在耳畔。皇上怎么可能忘了她! *** 慧心出了寝殿,趁着左右无人的功夫,将药汁倒进了窗前摆着的一溜儿花盆中。 闻着浓郁的药味,慧心摇摇头,可怜这些花,白养了好几个月,只怕都没得好活。 药汁子浇上十几天,任凭什么仙草灵花也要败落了。 只是希望自己主子这一回儿,真能引来皇上怜惜。 可千万别像这些花,盛放的时节,徒然败了。 如果魏瑢知道了这件事,必得夸赞一声僖嫔手段高明,都不用任何阴谋诡计,只是过问几句病情医药,就让李佳贵人胆颤心惊,疑神疑鬼了,这算是心理战的一种吧。 *** 比起李佳贵人半遮半掩的“病”,魏瑢却是实打实地病了。 在床上躺足了三天,第四天才觉热度退下去了。 僖嫔大方地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还赏了些药材下来。大概有了李佳贵人这个刺头,几个小答应显得格外顺眼起来。 这天下午,魏瑢正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舒缓酥软的筋骨,小栗子突然跟没头苍蝇一样冲进了外间。 正在收拾杯盏的玉福立刻啐了一口:“小栗子,你失心疯了?” 小栗子扑通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主子,主子,快,快出去吧,皇上……皇上来了啊!” 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惊呆了。 还是魏瑢反应快,拍手叹道:“果然让她得偿所愿了。” 皇帝来长春宫,当然不是来找她们这些小答应的。也不是来找僖嫔这个陈年冷衙门的。 但接驾这种事儿,却是长春宫上下共同的活儿……呃,荣幸。 在玉福和玉莲的帮助下,魏瑢以史无前例的超高速完成了梳妆打扮,换了一身绛紫色宫裙,乌黑的长发梳成小两把头,簪着绛紫色绣球绒花。 玉福还想往她头上多插几根簪子,被魏瑢拒绝了。 皇帝又不是来看自己的,何必出那个风头,沉甸甸的她一个病人就别瞎折腾了。 匆匆出了偏殿,去了院中。 柳答应她们也都到了,望着站在廊下的李佳贵人,表情复杂。 看清楚李佳贵人的妆容,魏瑢也睁大了眼睛。 她竟然没有梳旗头,乌黑的长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圆髻,刘海垂在额前,衬得一张脸蛋儿更加玉雪秀美。 她不由地佩服这个女人的心机,李佳贵人的容貌,最大的缺陷就是脸盘子略大,如今这病弱妆容,完美地遮掩了这点,显得整个人弱柳扶风一般。 就是不太合规矩。 僖嫔来到看见,立刻怒了:“李佳氏,你这般形容成何体统!” 周嬷嬷喝道:“请李佳贵人立刻回去梳洗,如此妆容见驾,实在不合规矩。” 李佳贵人柔弱地低下头,“奴婢走得太急,娘娘见谅……” 扯三扯四,就是不肯转头。 她自己明白,得罪僖嫔已经得罪狠了,也不在乎这一桩。 气得僖嫔火冒三丈,正要吩咐身边的太监将人拖下去。 外头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僖嫔也只能放弃,众人赶紧按照位份在宫门口跪下。 刚刚跪好,御驾的队伍便到了长春宫。 御辇在门前停下,明黄色的身影扶着管事太监的手起身,跨进大门。 英朗的声音传来:“都平身吧。” 一边说着,康熙亲自上前,将僖嫔扶了起来。 僖嫔起身,温声道:“皇上怎么今日想起来我长春宫了。” 康熙笑容爽朗:“今日山东知府进贡了一批蟹黄膏,午膳的时候尝了点儿,颇为鲜香,想起你往日喜欢这玩意儿,便送过来一些。” 僖嫔身形微颤,低声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喜欢吃这个。” “朕自然记得。你那时候跟个小馋猫似得,入宫头一年的中秋宴,一口气吃了六只大闸蟹,结果闹肚子了。”康熙笑道, 僖嫔脸上浮起少女般羞涩的粉红,“皇上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哈哈,朕还记得之后问你,难不成在家里没吃过这些吗?你说家里管束的严,不让吃这些凉寒的,在宫里头反而自在了。” 僖嫔又羞又恼,挽住康熙手臂摇了摇,“皇上快别说了,臣妾以后在宫里没法做人了。” 康熙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又道,“刚才朕远远听见,说什么不合规矩的?” 僖嫔身边刚浮起的粉红色泡泡瞬间破碎殆尽,她清醒过来,垂眸笑道:“是臣妾说李佳贵人呢,这打扮也太潦草了。” 康熙目光向左边看去,李佳贵人娇娇怯怯地站在那里,青丝散乱,别有风情。 他笑了笑,“是不太合规矩,怎么这幅模样出来了?” 李佳贵人连忙道:“奴婢知错,因为前日病了一场,在房内衣冠不整,听闻皇上驾临,怕耽搁了迎驾的时辰,匆忙出来,才失了礼数。”说话的时候,她不安的拽着衣角,显得惶恐又可爱。 康熙慢慢挪开目光,“迎驾是礼法,难道衣裳首饰就不是礼法了吗?朕也不是苛刻之人,难道会因为生病误了接驾时间,就对你动怒吗?” 李佳贵人连忙道:“奴婢知罪,咳咳……” 康熙沉声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只是前些日子抄经,熬了几晚上,有些受凉,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康熙想起前些日子长春宫奉上的那厚厚的经文,慨叹道:“实在辛苦你了。” 李佳贵人连忙摆手:“也并不是奴婢一人的功劳,诸位姐妹也抄录了不少。而且”她又笑着,“听闻皇上病着,奴婢日夜难安,僖嫔娘娘让我等抄经祈福,才得以纾解一二,奴婢夜晚抄写,并非辛苦,是福分才对。” 魏瑢忍不住要为这颠倒黑白的功力点一个赞了。尤其突出自己熬夜这件事儿。 明明是经文保管不当,才不得不熬夜重写,听着倒像是主动为了皇帝熬夜祈福,比别人都辛苦、都虔诚似的。 康熙果然受用,笑道:“罢了,你先下去收拾好了再过来。” 李佳贵人心满意足退下了。 康熙这才拉着僖嫔的手,进了长春宫正殿。 在殿内落座,僖嫔亲手奉上茶盏,康熙接过抿了一口。 魏瑢几个人也乖乖跟着进了正殿,挨着墙根站好。 趁着这个空隙,才有机会看清楚康熙的面容。 并不如何俊美,五官只能称一句英朗,但气场强大,举手投足间都充满刚毅自信,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人。毕竟是从八岁就当皇帝的人,养成这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太正常了。 落座之后,僖嫔笑着谢过皇帝的恩赏,又道:“投桃报李,臣妾这边也有东西要献给皇上品尝。” “什么?”康熙来了兴致。 僖嫔笑道:“是臣妾和几位姐妹一起亲手做的月饼,早就想着献给皇上尝尝,只是,想着皇上那里,御膳房的各色新鲜点心都吃用不完,便熄了班门弄斧的心思。” 明着说是御膳房,其实说的是各宫得宠的娘娘们吧。她送过去,也只是搁在一边等着发霉。 皇帝将长春宫遗忘了好几年,僖嫔不是没有怨念的。 康熙当然听出来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朕可要好好尝尝。” 周嬷嬷立刻端着一盘月饼出来。 六个酥皮月饼搁在玉盘里头,都小巧玲珑,一口就能吞下的。这是小厨房里按照僖嫔的口味特制的,奶香浓郁。 前几天去打牙祭,魏瑢很是眼馋了一番,可惜形状太完美,没法下手。 魏瑢正心猿意马着,突然听到僖嫔一句:“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服侍皇上。” 魏瑢就看到身边宋清儿和柳答应快步上前,她也连忙跟上。 宋清儿抢先一步,挽起康熙的衣袖。陈答应和柳答应分别捧了毛巾和皂角。落在最后的魏瑢别无选择,只能从小宫女手里接过那只盛满了水的银盆。 伺候 这玩意儿真沉啊! 魏瑢低着头捧着水盆,就看到一双保养得宜的手伸进盆里。 他清洗的动作很慢,又用了皂角。 魏瑢跪在地上,高举着银盆,渐渐觉得双臂发酸,本来她病就没好全,手脚发软,这伺候人的姿势又太难受。 幸而不久,就看见脚步退后。她松了一口气。 陈答应递上毛巾,康熙也不用接过,只伸着手,陈答应弯腰替他将手掌仔细擦干净。 魏瑢在后头看着,满心吐槽,洗个手还要这么多人伺候,您老人家瘫痪了吗? 僖嫔在旁边仔细看着康熙表情,几个小答应轮番过了一遍,皇帝根本目不斜视,内心不由得一阵失望。难道真要坐视李佳氏那个贱婢蹬鼻子上脸? 魏瑢终于能将高举的银盆放下,放到一半,却因为双臂发酸,水盆险些跌落下去,总算她及时稳住,但也洒了不少水出来。 大半都洒到了她身上,黏糊糊的一阵难受。 看着上头两位主子目光望过来,还得赶紧跪下请罪。 僖嫔心中一动,笑道:“说起来,魏答应自从中秋之后,也病着,前个儿这丫头抄经文,可是足足写了十几天,连膝盖都跪肿了。” 康熙目光随意地往魏瑢脸上一转,不由眼前发亮。 面若桃花,腰如杨柳,一双星子般的眼睛透着精灵可爱,水渍沾湿了粉嫩的脸颊和前头衣裳,更显得清水出芙蓉。虽然年龄还小,却看得出是个难得的美人…… 念头刚动,就听见大殿门口一声娇软的低呼:“皇上……” 抬头看去,李佳贵人匆匆进了大殿,短短时间,她换上了一身娇嫩的鹅黄色宫裙,梳着大拉翅,上头缀满了珠玉,素净的脸上未用脂粉,只点了嫣红的唇脂,别有一种风流蕴藉。 “奴婢来服侍吧。”一边说着,李佳贵人上前将康熙挽起的衣袖放下。宋清儿被挤到了后头。 “皇上可真是好口福,这六福白玉月饼可是我们娘娘亲自动手制作的,阖宫上下都眼馋的不得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康熙便不再注意魏瑢了。 她趁机起来,跟着众人一起退到了大殿角落。 一阵秋风吹过,魏瑢衣裳半湿,遍体生寒,最里头的陈答应发现了,拽住她衣角,与她悄悄换了个位置。 站在靠里的地方,总算风小了些,但还是浑身难受。 熬了也不知道多久,魏瑢觉得一阵阵头晕,总算来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如蒙大赦,她急不可待地弯腰行礼。 康熙正拿着一块月饼跟僖嫔和李佳贵人说话,状似无意地抬起头,落在魏瑢身上,直到人消失在殿外,才收回目光。 僖嫔目光微深,含笑落在李佳贵人那不施脂粉的脸上。 确实白皙柔美,笑颜如花,但再怎么样也不及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嫩了。 *** 当晚,康熙便召幸了李佳贵人。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魏瑢正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 因为接驾时候那一番折腾,好不容易褪下的热又发了起来。 魏瑢真是服了自己这个破身体了,就算都是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宋清儿她们也没见弱成这样啊。连同样孱弱的陈答应,都比自己强些。 为了小命着想,她决定日后开始好好锻炼身体,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在自己房间里就能做,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开着外挂出去慢跑呢。 玉福进来,端着一碗药。脸上有对魏瑢病情的忧虑,更多的却是喜色。 那天主子回来不久,周嬷嬷就上门了,请了太医院的申太医登门看诊,开了上好的药材不说,傍晚僖嫔又赏赐了两盒燕窝,一根人参。指明了给主子调养身体的。 这说明什么?僖嫔娘娘看重她们主子啊!玉福玉莲都觉得干劲儿十足,恨不得一天熬上十遍汤药,将魏瑢赶紧地调理好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恩宠,魏瑢则是惊大于喜。 僖嫔突然好心地请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内中包含的意思很清楚。 僖嫔肯定不会坐视李佳贵人复宠的,这是打她的脸。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趁着皇帝关注长春宫的时机,另外推一个人出去吸引皇帝的注意力,争夺这份宠爱。 但魏瑢没有争宠的兴趣啊!对李佳贵人她是很看不顺眼,但不代表自己要亲身上阵手撕。 不是没考虑过,这么继续无宠下去,宫中的日子可能会越来越艰难,趁着僖嫔的东风,短时间得些宠爱,至少混个常在贵人当当,改善未来的养老生活。 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愿意。 大概对感情,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不想委屈了自己。 都穿越回古代了,还是最封建最坑爹的大清朝,还究竟什么自尊自爱,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 魏瑢自己都忍不住吐槽。 大概这就是做人的底线吧。 而且,当时皇帝好像是多看了她两眼,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罢了。 见惯美色的康熙不可能因为这一两眼就将人放在心上。 李佳贵人也不至于为了这么没有后续的两眼,就跟自己卯上。尤其她复宠之后,还要应付各路娘娘的算计关注。 也就是说,事情的关键,是在于这两眼是否又后续。 而是否有后续,关键点不是自己,而是僖嫔。 想到这里,魏瑢又一阵郁闷。 真是人在宫中,身不由己啊。 算了,她还是专心养病吧。 自己如今的身体实在是太菜鸡了。 *** 阿哥所北头厢房里。 小盛子急匆匆推开书房的门:“四阿哥,您让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 胤禛正坐在桌前临字帖,闻言立刻搁下笔,“如何?” 小盛子开口:“奴才着人打探了内务府的几个匠坊,这戒指是前朝流传下来的老样子了,不过最近还真新打造了一批,总共二十六枚,送到了储秀宫和长春宫,都被两宫的主子娘娘打赏出去了。” 胤禛眼前一亮,二十六枚的数字并不算多,这戒指也不算名贵,能得打赏的,不是低阶的妃嫔,就是掌事宫女嬷嬷,挨个打探一轮,他不信找不到线索。 他自幼就是个执着的人,只要设定了目标,不达到决不罢休。 今次遇到的事情,又是有生以来最离奇最诡异的一件事,怎么也要追根究底弄清楚。 小盛子看着他患得患失的表情,满心的纳闷。 他服侍四阿哥也有五六年了,知道他性格沉静孤僻,自从落水之后,这几日越发冷寂,只拿着一枚捡来的戒指琢磨个没完。 虽然主子什么都没说,他揣摩着这戒指应该是救命恩人留下的。 但比起找人报恩这件事儿,明明另一件事更重要啊! “四阿哥。”小盛子小心翼翼开了口,“上回您说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才落水的,为什么不跟皇上说清楚呢?” 胤禛恢复了面无表情:“没有证据,此事不要外传。” 熟悉的冷气浮动在四周,小盛子赶紧低头领命,半响,又小声道:“皇上那边不好说,您不如跟德妃娘娘提一句。” 四周的冷气更重了,小盛子知道说错了话,冷汗涔涔。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也不可将消息外泄。”胤禛冷冷道。 小盛子答应一声。 “你下去吧。” 小盛子赶紧出了寝殿,才松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他真心纳闷,自己主子在众阿哥中并不惹眼,虽然冷着一张脸,但从来没有骄横惹事,苛待下人的事儿,哪里惹来的仇家呢? 胤禛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闭目沉思着。 落水的瞬间,他隐约看到身后推自己的人,是个身量高壮的太监。 符合条件的人实在太多,真要调查,势必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如今惠妃和大阿哥很不安分,在众兄弟间拉拢分化的小动作不断。自己遇刺这件事,很有可能被他们利用,反而误导追查的方向。 而比起遇刺这件事来说,他对“她”更感兴趣。 他再次拿起摆在桌案上的青玉戒指,入神地盯着。 窥探 魏瑢病了,而且病得比上一次更重。 僖嫔请了两次太医,还赏赐了些补品点心,可惜就是不见起色。 周嬷嬷这天过来探视,见魏瑢小脸蜡黄,精神恹恹,不由暗暗叹气。这等模样,怎么可能侍奉皇帝呢? 周嬷嬷也没有动疑心。魏瑢身体底子原本就差,之前病了几个月才好的。这会儿再病上几个月也正常。 叮嘱了几句好好养病,就转身离开。 魏瑢松了一口气,熬到晚上,才让玉福打水进来,卸了脸上的妆容。 她的病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甚至这几天开始尝试锻炼身体了,病怏怏的模样当然是装出来的。 这些天她大清早就起来悄悄化妆,连玉福都瞒着的。反正卸妆都在晚上,烛光昏暗,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不出门,外头的消息却源源不断送进来。 李佳贵人重新得了宠,不仅是长春宫中独一份儿,在整个后宫也风头无二。其次就是惠妃那边的石答应,两人算是平分了王贵人有孕不能承宠留下来的空缺。 最难得的是,这两位新晋宠妃相处非常融洽,交情极好。 “听说惠妃娘娘很是欣赏李佳贵人,上次还请她去延禧宫那边赴宴了,赏了她一串南海珍珠的项链,价值不菲。”玉福伺候着魏瑢吃药,也说起外头的消息。 惠妃身边已经有石答应这个得力干将了,却还在拉拢李佳贵人。魏瑢猜测,应该是因为最近宫中的变动。 温僖贵妃病入膏肓,眼看是不能好了,如今是四妃分掌宫务,但也不可能长时间这样。宫中暗暗议论,温僖贵妃死后,皇帝会从四妃中挑选一位晋封贵妃,执掌宫务。 惠妃资历最老,又有大阿哥,再加上纳喇氏的出身,肯定是心动了。 不过这些后宫争斗距离魏瑢还太遥远,现在的她只是个安心养病的小答应。 装病的日子挺悠闲的,只除了一件事,吃! 说到这里,魏瑢忍不住控诉万恶的清廷规矩, 竟然喜欢用饥饿来治病!生病了,上火了,饿一顿就好,清清肠胃。 没有什么是饿一顿不能解决了,要不就饿两顿。 自从她病着,小厨房里一日三餐的饭食都换成了米粥和汤面,那些不好克化的多糖多油多肉的菜肴,一个都看不见了。 吃了没两天,魏瑢看见清汤白面就犯恶心,反而越发佐证了她病情严重。 私底下,魏瑢满心吐槽。 哪个庸医提出了这个法子,她立刻上门将人打死。 本来人生病了,免疫力就低下,还不提供充足的营养,这让不让人活? 她这病又不是吃饱了撑出来的。幸好这一趟是装病而不是真病,又有秘密粮仓撑着。不然魏瑢怀疑,自己这小病迟早要被拖成大病。 偏偏这个时代,连皇子阿哥,妃嫔皇帝都是用的这种疗法。她抗议都找不到地方去。 窝在房间里,零食消耗的自然比以往更快。 这天半夜,魏瑢再次踏上了“犯罪”的道路。 从东偏殿出来,轻车熟路摸进了小厨房里头。 作为经常光顾的惯犯,魏瑢早已经摸透了小厨房里点心的摆布规律。 最北头桌案上三列四十几盘是僖嫔的。 东边则是李佳贵人的,往常雷打不动的十二盘变成了十六盘,而且点心的质量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甜的咸的奶酥肉条瑶柱金钩花样繁多,摆得满满当当。 果然人得宠了就是不一样。 西边大桌上则是她们四个小答应的,每个四盘,都是白玉糕玫瑰酥一类俗套的。不过窦常在的比她们还不如,说是六盘,里头都是些红豆饼绿豆糕 ,跟发给玉福她们这些宫女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魏瑢毫不怀疑,再过上一年半载,她们还不得宠,糕点也会变成这样糊弄人的。 她打开小包裹,开始动手。 偷这些吃的,她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罪恶感。 各宫的小厨房除了娘娘们固定的份例,都还有一笔额外的补贴。论理是所有主子都能享用的。但实际上却都补贴进了主位娘娘和得宠的妃嫔嘴里。魏瑢偷吃的这点儿,只能算将自己的补贴拿回来。 将带来的油纸布摊开在桌上,正挑挑拣拣往里装着,突然听见身后响动。 魏瑢吓了一跳,赶紧将油纸布撩起来塞进怀里,然后躲到角落。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似乎是负责给宫女跑腿送饭菜炭火的,叫小乌子。 他正一脸苦相,“好哥哥,我这怎么打听啊?可别惹恼了主子们。” “只是几个小答应而已,算什么正经主子。再说又不是让你去偷东西,只是打听打听东西在不在。”站在他对面的是个高个儿太监。他关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着。 “你平时送饭送菜,跟春桃、玉福她们都处地好,嘴甜奉承两句,还打听不出来?弄清楚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可我一个奴才打听主子首饰,算什么事儿。” “你傻啊,你不是去年认了后头扫洒的李嬷嬷当干妈吗?就说攒了点儿银子,想要打一个银戒指孝敬干妈……” 戒指二字落入耳中,魏瑢打了个激灵。 怀中的油纸包有缝隙,几块金丝瑶柱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两个小太监听见细微的动静,动作一僵,转头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满桌子的点心,一览无遗。 小乌子眼尖,盯着地上的瑶柱,“哎,这是李佳贵人的点心搁地太满,都掉出来了。” 他上前弯腰捡了起来,可腰直了一半,突然僵住。 那盘金丝瑶柱明明搁在最东边末尾,而地上这几块却掉在西北角,除非这瑶柱生了脚,否则怎么可能跑这么远? 他突然觉得背后发凉,旁边高个儿的太监也察觉不对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越是沉静,声音就越清晰。 魏瑢保持身体僵直不动,但不能不呼吸啊! 两个小太监越听越诡异,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往房门冲过去。 眼看着两人争相恐后消失,魏瑢不敢耽搁,赶紧跟着从门缝挤了出去。 走在路上,她思绪一片凌乱,今天简直糟糕透顶! 小厨房的这一出,已经引动了小太监疑心。 更糟糕的还有他们口中透露的消息,戒指的事情,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太天真了,还想着过两天让小栗子拿几两银子去匠坊悄悄打一个回来。幸好还没行动,否则那是往枪口上撞啊! 对方能找到长春宫来,肯定是往匠坊查过了。 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普通宗室人家的庶子,绝不敢随意探查宫中事宜。也许他身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 欺骗 小乌子提着食盒,走过庭院,看见玉福大老远招呼道:“玉福姐姐,今天午饭送过来了。” 玉福正在晾晒刚刚魏瑢几件冬衣,看见了,笑问:“今天是什么菜,可别又是那些烂菜粗米糊弄我们。” “姐姐放心,今天的可是赖大厨掌勺的醋溜金银丝和炒三香,保证鲜嫩爽口。”小乌子陪笑着。 玉福正要叫玉莲过来搭把手,转头看见玉莲抱着一个大盒子从屋里出来。 “你怎么把这玩意儿搬出来了?” “主子说趁着今天太阳好,将首饰匣子里头的镯子戒指仔细擦擦。” 魏瑢的首饰多为银饰,需要经常保养,才能保持光泽鲜亮。 小乌子眼前一亮,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他赶紧忙不迭地将食盒搁下,凑上前,“玉莲姐姐,这匣子重,我来帮你搬吧。” 玉莲乐得有人搭把手。 借着小乌子的劲儿,将首饰匣子搬到了外头回廊下,玉莲取了细绒布,准备挨个擦拭清理。 拉开底下的抽屉,十几个戒指和五六支银簪子露出来。 小乌子眼光一转,立时盯住了其中那个青玉戒指,跟图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玉莲姐姐,这戒指看着真亮眼。”一边说着,小乌子凑上前去。 刚伸手,就被玉莲打了一下,“别乱动,这可是主子的东西。”又拿起戒指一边擦着,一边道,“这戒指还是上次中秋时候僖嫔娘娘赏下来的呢,仿着前朝的古样子打的,自然是好东西。” 小乌子讪讪收回了手,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等小乌子离开,玉莲将首饰仔细擦拭一遍,重新装好匣子,抱回了房间里。 魏瑢笑道:“可是辛苦你了,小乌子没看出什么吧。”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玉莲小声道。 魏瑢已经透过窗户全程观察了,玉莲这小丫头平时看着嘴笨,演技竟然还不差。 “辛苦你这一趟了,桌上的肉松糕你拿去吃了吧。” 玉莲赶紧跪下道:“主子千万别说什么辛苦,实在折煞奴婢了。” 魏瑢笑道:“活儿干得利落,自然该赏。” 玉莲这才起身,谢过赏赐。 待她走后,魏瑢起身从首饰匣子里取出那个青玉戒指,目光微沉。 这戒指是她从宋清儿那边偷来的,今晚还要找机会悄悄还回去,倒是不必着急,前日小乌子已经试探过她那边了。 这一关暂时算蒙混过去了。 幸好当日戒指丢失的事儿,自己并未声张,除了玉莲,连玉福、小栗子都不知道的。 让玉莲演出这一场戏,她知道那丫头心里肯定充满疑惑。 但她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她并不担心玉莲会背叛自己,从被分到这里的第一天起,这两个宫女的命运就跟自己捆绑了。而且玉莲和玉福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吃苦惯了的。长春宫的妃嫔里,不吹不夸,自己绝对是最宽容温和的主子了。 那少年只敢让小乌子旁敲侧击,说明他在宫中的势力也不算大。只希望他查不到线索,尽早放弃。 *** “你猜接下来李佳贵人说了什么?”宋清儿眼睛发亮。 “什么?”魏瑢好奇地问道。 今天一大早,去僖嫔那边请安回来的宋清儿就上门来探望魏瑢这个病号,顺便带来了刚新鲜出炉的八卦。 因为生病,僖嫔免了魏瑢这个月的请安。但是从宋清儿口中,她知道,这段时日长春宫的清晨可谓是风起云涌,各色好戏轮番上演。 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李佳贵人气焰越发嚣张,连僖嫔这个主位也不放在眼中了。 今次更甚。 宋清儿压低了声音:“她当时说,‘种田也得种好田啊,有的田看着鲜亮,其实内里烂泥一摊,任你费多大力气,都种不出个三瓜两枣来,种这种田岂不是糟蹋人力……’” 一边说着,宋清儿脸颊绯红,实在是李佳贵人话中的内涵太劲爆了。 魏瑢惊讶,这是直接拿着刀子往僖嫔心口上戳啊,作为主位娘娘当中唯一没有生育过的,这是僖嫔的心病了。康熙后宫的主位,也有几个膝下空虚,都是孩子夭折。从头到尾连怀孕都没有过的,只有僖嫔一个。 “李佳贵人这也太狂妄了吧!”宫中也有个尊卑位份,她就不怕僖嫔真恼火了,不管不顾撕了她。 “她怕什么啊,听说过些日子她可能要搬去延禧宫呢。”宋清儿撇撇嘴。 延禧宫是惠妃的宫殿,自从王贵人有孕,不能承宠,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就要数惠妃提拔的石常在和僖嫔这边的李佳贵人了。 李佳贵人搬去延禧宫?魏瑢难以置信,虽然她经常用科室部门主任来比喻东西十二宫,但这个宫里,妃嫔要搬宫可不像后世科室调动那么轻易。 这是赤、裸裸打僖嫔的脸啊! “惠妃娘娘一句话,什么事儿办不成呢。听说最近大阿哥在征讨噶尔丹的战场上立了大功,皇上龙颜大悦,几次夸赞纳喇氏公忠体国,惠妃教养有方。下个月就是惠妃娘娘的生辰了,听说要晋封贵妃呢。到时候让谁搬去延禧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历史上惠妃有晋封贵妃吗?魏瑢仔细想了想,还真记不得了。 “而且我听说……”宋清儿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凑近了魏瑢耳边悄悄道,“当年李佳贵人小产,有可能就是僖嫔娘娘动的手。李佳贵人因此一直怀恨在心呢。” 随着李佳贵人复宠,与僖嫔几次冲突,这个沉寂多年的谣言渐渐浮动上来。 魏瑢不以为然,李佳贵人有孕的时候,僖嫔已经宠爱不多了,应该也是期盼着这个孩子的,毕竟有个孩子在,长春宫还能多得几分圣眷。李佳贵人是被害妄想症了吧? 宋清儿小声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也有人说,当年正是李佳贵人得宠,僖嫔才渐渐没了宠爱的,说不定因此生恨呢。” 魏瑢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就算僖嫔看不惯李佳贵人,更嫉恨她有孕。但是康熙非常看重子嗣。僖嫔应该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李佳贵人心里头存着这个念头,这么多年在僖嫔手底下,还真是忍辱负重了,难怪一朝得势,就急不可待地嚣张起来。 *** “这贱婢还真以为本宫收拾不了她了!”房间里,僖嫔目光阴冷,纤长的手指甲盖儿狠狠抠着包金的椅子扶手,几乎断裂。 “娘娘快别跟这起子小人生气,为这贱婢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周嬷嬷忙不迭地安慰着。 僖嫔痛骂:“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年李佳贵人的父亲是她伯父手下的守备,算是赫舍里氏一系的自己人,所以入宫后来了长春宫,没想到她狐媚地很,不过几个月就将皇帝勾住,连带着自己宠爱都日渐淡薄。 听到她有孕的消息时,她承认心里是嫉妒的,也曾经几次三番敲打过她,却绝没有下手谋害过皇嗣。 天理国法看着,宫里上下盯着,她怎么可能去干这等失心疯的事儿呢? 如今却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被记恨着。 周嬷嬷想起这些旧事,满是心疼。自家娘娘论容貌论才艺,哪一样都在李佳贵人之上,偏偏自小教养严格,矜持有余,便失了风情。李佳贵人小家子出身,反而各种奉迎,男人嘛,不都喜欢新鲜热辣的。 僖嫔怨恨了一阵子,又悲从中来,自嘲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不中用。” 若是惠妃、德妃她们,怎么可能压不住下头的人。王贵人那般得宠了,又有身孕,在德妃面前都毕恭毕敬的。 没有孩子,这主位,当得就虚。 良嫔是罪奴出身,就因为膝下有八阿哥,六嫔之中排名还在自己之前。 周嬷嬷打了个激灵,连忙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当年孝懿仁皇后不也没有子嗣,才过继了四阿哥抚养。” “那是皇上的亲表妹,是我能比的吗?”僖嫔惨然一笑。而且人家孝懿仁皇后也是生下过一个女儿的,只是夭折了。 周嬷嬷不敢吱声了。 僖嫔幽怨了片刻,很快收敛心情。 “本宫就算没有子嗣,也不是李佳氏这等贱婢能欺上头的!” *** 周嬷嬷出了大殿,几个管事垂手候着,其中一个就是负责小厨房的太监总管吴三德。 看见周嬷嬷,他赶紧迎上来,“嬷嬷,之前回禀的那件事儿。” 周嬷嬷不耐烦地道:“一点儿小事儿罢了,娘娘哪里有功夫管这个。你回去好好查查,必定是你们小厨房里头哪个学徒手脚不干净。” 今天一大早,吴三德来禀报说,这段时日小厨房里头的点心肉菜,时常有缺少,怀疑有人偷窃,却始终抓不到跟脚。 在周嬷嬷看来,长春宫这么多事儿,哪有空管这些小事儿,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 吴三德苦着脸,出了大殿。 这件事说来蹊跷,他以前就发觉给主子准备的糕点,有些缺少。 但正如吴嬷嬷说的,这天下间当厨子的,有不偷吃的吗?只是不定时敲打一下徒子徒孙,让他们收敛着些。 但前日晚上又发生了一件蹊跷事儿。两个小太监在点心房里商议事儿,依稀听到心跳声,却看不到任何人。 该不会撞见狐大仙了吧。他悄悄想着,改天请个灵符拜拜。 惠妃 自从那一惊吓,魏瑢好长一段日子不敢再去打牙祭了。 每天乖乖靠着份例过日子,病号餐虽然不好吃,偶尔拿点儿银子开个小灶还是可以的。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惠妃生辰在即。 北方战场捷报传来,大阿哥在战场立下不小的功劳,皇帝专门下了旨意,让内务府好好操办惠妃的生辰。 内务府不敢懈怠,提前十几天就动工,将延禧宫装点得喜气洋洋,又在延禧宫北边的御花园里搭了棚子,寿诞这日要摆齐一整天的流水席。 大阿哥孝敬生母,禀明了康熙,从江南专门聘请了名声遐迩的两个戏班子入宫献艺,好好热闹一整日。 这天大早,众人准备去延禧宫贺寿。 这么长时间不见康熙和李佳贵人有动作,魏瑢的“病”也渐渐好了。 清晨,她穿了一身橘粉色的宫装,梳着小两把头,缀了珍珠攒成的珠花,低调又不失礼,去了正殿。 等人集齐了,僖嫔才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吩咐道:“走吧。” 魏瑢很明白僖嫔的心情,要说这个宫里的四妃六嫔,十个主位娘娘,有哪个是僖嫔最讨厌的,除了宜妃,就是惠妃了。 早在赫舍里皇后的时候,惠妃就仗着膝下有长子在,时不时给皇后添堵。后来皇后薨逝,僖嫔入宫,又仗着位份高资历老,经常冷嘲热讽。如今又添了李佳贵人这个心结。 僖嫔的心情能好才怪呢。 出了大殿,僖嫔登上早已备好的轿辇,四个身材高壮的小太监抬起来,前头两个宫女开路,魏瑢她们这些小妃嫔则跟在后头步行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延禧宫走去。 都知道僖嫔心情糟糕,一路上,魏瑢几个人都乖乖地低眉敛襟,压低存在感。 唯有李佳贵人欢声笑语不断,丝毫不顾及僖嫔的脸色。 “听闻今次大阿哥找来的那个梨花班,是苏州府鼎鼎有名的戏班子,唱腔堪称一绝。今次能让皇上点头引外班入宫,惠妃娘娘可是宫中头一份儿,以往只有太后和皇上万寿,才有这等恩典。”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佳贵人就站在僖嫔的轿子一边,脸上笑得亲热万分,眼眸中却满是恶意的光。 如此矛盾的情绪,完美地展现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 魏瑢在后头看着,只恨没有手机,录下来挪到宫斗剧里头,绝对演技爆表。 反而僖嫔神情淡然,仿佛身边只是烦人的狗吠。 也不知道装出来的,还是真看开了。 轿子另一边的周嬷嬷没有这么好气性,提醒道,“贵人这般大声喧哗,也太失礼了吧。” 李佳贵人只当没听见,笑道:“听说大阿哥这次还会封王呢。惠妃娘娘若是晋封了贵妃,这后宫可就焕然一新了。” 后宫原本是温僖贵妃执掌大权,四妃辅佐。 如今贵妃病入膏肓,倘若惠妃晋封贵妃,这后宫以后就是她说了算了。 僖嫔竭力让自己冷静,目光还是有些黯淡。 李佳贵人笑盈盈看着,满是报复的快意。 魏瑢却想得更遥远,记忆中惠妃好像没有那么强大,但大阿哥胤禔封王,倒是实打实的。 之前康熙为了保护太子的地位,一众阿哥都没有册封,大阿哥胤禔都二十一岁了,早就成亲,在外头开府居住,甚至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还只是个皇子身份,领着皇子的微薄俸禄。 也难怪胤禔不服气,过度抬高太子的地位,将他这个兄长都踩在脚下,能不怨恨吗? 九龙夺嫡的大戏,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展露锋芒了。 趁着前头僖嫔不注意,宋清儿悄悄凑过来:“魏姐姐,你这一趟准备了什么礼物?” 魏瑢回过神来,笑道:“一幅字画,让小栗子昨日送去装裱了。” 去贺寿当然少不了礼物,其他的妃嫔需要费心思准备,像魏瑢她们这些小答应,就轻省多了。 魏瑢写了一副寿字,在周围装点了梅兰竹菊的图纹,就算完工。 宋清儿则是一副绣品,绣了南极仙翁仙桃祝寿的图案。 说话的功夫,很快到了延禧宫。 比起门庭冷落的长春宫,魏瑢第一次在宫中见识到了什么叫车水马龙。 殿前的小广场上停着的轿辇足有十几抬,僖嫔的只能抬到最角落,才找到一个落地的地方。 宫女扶着盛装丽服的妃嫔,太监捧着各色礼物,来往不停。 进了延禧宫大门,更加热闹,延禧宫在东西十二宫中原本就华丽非凡,如今装点地更加隆重。 来往宫人不停,欢声笑语。 延禧宫的管事嬷嬷出来,将僖嫔一行人迎入。 后头果然搭起了整齐的戏台子,正对的三面搭起了高楼,摆着流水席面。 倒有些像是公侯勋贵之家的老太君过寿的场景了。 宫中这般操办,极是少见。 僖嫔这样的主位,直接被引去了正面的高楼,而剩下的人,包括李佳贵人在内,管事嬷嬷都领到了西边。 宋清儿望着李佳氏的背影,撇撇嘴:“亏得整日里耀武耀威,充什么大头蒜,还不是要跟咱们一样,坐在偏厅里头。”奉承惠妃是白奉承了。当然最后一句话没敢直接说出口。 *** 众人进了楼内。 已经有十几个低阶的嫔妃在席上了。个个都盯着戏台子,看得目不转睛。 戏台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着,魏瑢听不懂这些,心里头只觉得酸楚。 这后宫里,娱乐极为贫瘠,嫁到宫外的还可以出门上个香,走个亲戚,游个园子什么的。在宫里头的一年到头除了几次节庆能看看歌舞,其余时间只能关起门来做针线了。 倒是也可以逛逛御花园,但在里头遇到高位妃嫔的几率极大,想想吧,逛一趟要跪地请安十几次,还没逛完膝盖都跪肿了,你还愿意去逛吗? 也难怪这些低阶妃嫔盯着戏台子,看得兴致盎然。 宫女引着魏瑢她们入了席。 这西边的阁楼,是石常在在负责招呼客人。 魏瑢头一次见到这位近来在宫中与李佳氏平分秋色的常在。 果然非常美貌,但只说美貌,在这后宫是最平常的存在了,康熙这种阅遍美色的能入眼,大多除了美貌,还要有特色。 比如李佳贵人的一把好嗓子。而石常在,魏瑢非常怀疑,吸引康熙的应该是出色的身段。 石常在生得一副清秀佳人面容,身材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前凸后翘,非常火辣,配着纤细的腰肢,格外勾人。 她也是今年开春小选入宫的,被惠妃挑中进了延禧宫,很快承宠,虽然不及王贵人,一个月也有两三日侍寝了。如今王贵人不能承宠,她自然更进一步,一个月七八日康熙都召她侍寝。 如今满面春风招呼着众人入座,命宫女奉茶上点心。 魏瑢跟宋清儿几个坐在后头,看着台上的演出。 看了不久,宋清儿忍不住道:“这出《红绣球》我以前听过,就在去年,祖母六十大寿的时候请了戏班子来,就唱的这一出,那戏班子虽不及梨花班有名,也是我们当地上好的了。” 一番话又勾起了众人的思乡之情。 几个小答应都怅然是神,连带着年长的窦常在都没了笑容。 柳答应喃喃说着:“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家人……” “都是皇家的人了,哪里还能有这个念头。”窦常在强提精神,笑道。 “那也未必。”柳答应道,“今次惠妃娘娘过寿,纳喇氏的家人不就入宫贺寿了吗?” “是啊,上个月皇上还下了旨意,召王贵人在京城的亲族入宫呢。”宋清儿的语调充满羡慕。 王贵人自从有了身孕,茶饭不思,呕吐地厉害,皇帝格外怜惜,特意找了王家在京城的几门亲戚入宫开解,还许诺将王贵人的父亲调职入京,从此不必相隔千里了。 几个人满是艳羡,除了魏瑢之外。 她转头看去,连一向冷清的陈答应都眼圈微微泛红了。 顿时心中怜悯,眼前这些女孩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入后宫深似海,从此再难与家人见面,万恶的封建社会! 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不仅无法与家人见面,连时代都不在了。 想到上辈子舒适现代的生活,公平宽容的环境,再看看现在出门一趟要跪地十几次的磕头虫生活,想吃点儿零食都要靠金手指走上犯罪道路的悲惨环境。 若是从来没见过光明,也许她就习惯了黑暗。 但偏偏她是光明中生长的人,回到了这个万恶的旧社会…… 最后连她也一起红了眼圈。 几个人差点儿抱头痛哭起来,直到传话的太监匆匆上来。 “惠妃娘娘请诸位主子过去贺寿。”顿了顿,又补充道,“皇上来了,诸位主子谨慎礼节。” 听说康熙来了,众人立刻提起精神。 唯有魏瑢暗暗吐槽,前来贺寿,少不了去正主子面前走一趟,磕个头。按理说来的时候完成就行,惠妃却偏偏要拖到皇帝来的时候再进行。也太好面子了。 众人纷纷起身,往楼下走。 魏瑢收拾了心情,跟在队伍当中,刚走到楼梯口,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太子 魏瑢躲避不及,整个人一趔趄。 伴着四周的惊呼声,旁边石常在被她撞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左边搁茶水的桌子上。 几个茶杯被撞到,热茶水倾泻下来,洒了石常在半边裙子。 宫女连忙扶住她。 石常在站稳了身形,满面怒容,瞪着魏瑢。 魏瑢立刻道:“是我对不住石常在了,只是有人推了一把,我收不住脚。”一边说着,转头望向走在自己后头的小宫女。 记得她是李佳贵人的贴身侍女。 李佳贵人蹙眉呵斥道:“魏答应你胡言乱语什么?慧心素来稳重,怎么可能推你。” 魏瑢笑了笑,“贵人也太心急了,我还没说是慧心干的呢。” 李佳贵人冷笑:“你倒是伶牙俐齿,惯会挑唆人的。明明是自己走路不稳,撞了石常在,却喜欢将罪名推给别人。” 又道,“你说是慧心推你,可有人看见了?” 说着冷厉的目光扫向后头几人,窦常在几个都不自觉地避开视线。宋清儿想要开口,对上石常在暴怒的表情,也不敢吱声了。 魏瑢心头微凉。 陈答应道:“台上拥挤,有推搡也是平常。魏答应并非有意,李佳贵人何必咄咄逼人。” 李佳贵人冷笑着:“推搡是一回事儿,但损伤了石常在的裙子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裙子可是前几日惠妃娘娘专门赏下来的月光缎,海州的贡品。整个宫里头都找不出几匹料子来。” 两个小宫女弯腰替石常在整理裙子,茶叶子清理干净了,然而茶水落在浅粉色的月光缎上,明晃晃一大块污渍。 石常在冷着脸抬起头,盯着魏瑢啐了一口,“你这活该断手的贱婢,不长眼睛吗?” 魏瑢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等泼妇骂街的场景出现,顿时涨红了脸。 后头窦常在众人也面露惊诧,妃嫔都是大家闺秀出身,如此口出恶言的闻所未闻。 倒是延禧宫的宫人都习以为常的模样,似乎石答应私底下就是这般恶俗做派。 石常在冷着脸骂了几句,直到传话的小太监着急道:“诸位主子,皇上和惠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石答应才收住了,问道:“今日污了我的裙子,你怎么赔?” 魏瑢只觉得胸口发堵,她竭力安慰自己,才没有失态。 她沉声道:“石常在以为该如何?” “若是平常,少不得要你磕头赔罪才好。只是今日不能让皇上和娘娘久等,便宜你了,将我的裙子去浆洗干净,熏烤齐整,便饶了你这一遭。” 宋清儿几个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魏瑢低着头没说话,这是将她当做奴婢一般使唤了。 几个小宫女簇拥着石答应去了屏风后头,匆匆将裙子换了下来。然后石答应拎着沾湿的裙子,往魏瑢身上一扔,厉声道:“等回来还没弄好,我让你这贱婢好看!” 说着头也不回,带着人趾高气扬走了。 魏瑢脸涨得通红,愤怒、委屈,一重重涌上来,几乎要掉下眼泪。 宋清儿几个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也只能跟着众人步伐,匆匆下楼了。 很快,整个楼上只剩下魏瑢一个人。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情。 魏瑢明白,石答应能得宠这么久,绝不是蠢人,不可能看不出内中玄机。 只是李佳贵人风头正盛,而且是惠妃要拉拢的人,不好开罪。那锅就只能让自己这个倒霉的小答应来背了。 苦笑一声,果然,在这个宫里,无宠,就是低贱! 回忆着上辈子宫斗剧的名台词,对着空无一人的阁楼,她低声说着,“算了,不去正好,反正也不想去给惠妃磕头,这宫里头都快要变成一只磕头虫了。” 用完了鲁迅先生传下来的阿q胜利法,魏瑢心情稍微平复。 她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裙子,抬头问道,“去哪里烘干?” 楼上只剩下了一个缩在后头的小宫女,赶紧回答道:“后头偏殿就有清水和铜炉。”一边说着,领着魏瑢下了戏楼。 穿过廊道进了延禧宫东偏殿的一处偏厅,房间里果然摆着桌椅和一个燃着的铜炉。小宫女又提来了一盆清水搁下。 沾染的是清茶,魏瑢只略泡了泡就拿出来。 这年头的染色技术有限,布料虽然绚丽精致,却不能固色,所以不能多浆洗。尤其这裙子做工非常精致,上头缀着好些米珠拼凑的花纹。 将衣服拧干,剩下的就是将裙子在铜炉边熏干就好了。 她让小宫女退下,自己抖开裙摆,靠近铜炉。 刚要熏烤,突然鼻端发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心里一动,自己这个身体有点儿过敏体质,稍有些空气混浊,哪怕闻不出来,也会有反应。 房间里并没有摆放奇怪的花草和熏香,窗户也是关闭的,魏瑢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眼前的铜炉上。 她弯腰打开铜炉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黑烟袅袅升起。 魏瑢立刻放下盖子,后退两步,露出震惊之色。 黑烟中有股呛人的气味,绝不是普通的炭料。 站在房间里,魏瑢手微微颤抖。 如果是之前是被羞辱的难过和愤懑,那么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愤怒了。 这炭火明显是加了料的,若是自己没有发觉,继续熏烤裙子,这裙子多半会报废。 以石答应得势不饶人的性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只怕冲上来厮打都有可能。 她自问从穿过来之后,就明哲保身,从未得罪过任何一个人。李佳贵人之前喜欢风言风语刺两句,也只是因为嫉妒僖嫔提拔她们这些新人,而愤愤不平。 如今她靠着阴谋诡计已经上位得宠了,而自己这个新人还是个无宠的小答应,却还要赶尽杀绝,哪来的仇,哪来的恨? 魏瑢攥紧了长裙,恨之入骨。 那一瞬间,真的生出了一个念头。 不如答应了僖嫔,借着她的力,好好博一把宠爱。 至少也要将李佳贵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捧着湿漉漉的长裙站了半响,她才从愤懑的情绪中走出。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现将衣裳弄干。 既然铜炉没法使用,不如……魏瑢将目光投向窗外。 深秋的天气,阳光非常灿烂,她记得来这里的路上,有一处阁楼拐角,侧面还贴了琉璃瓦片,阳光反射,非常耀眼。 正是晾晒衣裳的好地方。 她立刻离开了房间,顺着长廊走到了那处拐角。 上午的阳光正好,照在扶手下头细密的瓦片上,再加上旁边琉璃瓦的反射,光线亮得刺眼。 魏瑢将裙子摊开在瓦片上,自己则又回房间取了一面镜子,用镜子再多一重反射光芒。 这里是延禧宫存放杂物的宫室,宫人都被调派去后头的戏楼里帮忙了。 魏瑢举了片刻镜子,觉得手累得慌,见四周空无一人,索性翻身出了栏杆,坐在扶手上,将镜子搁在膝盖。 深秋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舒心地晒着太阳了? 仿佛上辈子坐在大学的自习室里,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得人通身舒泰。 这样温暖和煦的光芒下,原本阴暗愤懑的情绪渐渐消散。 远处,戏台子上的唱腔依然嘹亮生动,在这个寂寥的地方听着,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要投靠僖嫔争宠吗? 为了李佳贵人这种人,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和习惯,涉足这个泥潭,值得吗? 她仰着头,让光芒尽情照耀脸庞。 这一刻,什么皇帝后妃,什么大清宫廷,统统远去了,她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坐在阳光下,头痛地背着期末试题的那个人。 她笑了起来。 **** “四弟,你在看什么?”太子走近了窗边,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猛然清醒过来,后退一步,毕恭毕敬道:“太子。” 太子顺着窗户往外看去,眉梢一挑,“咦,是个小宫女,哎,真是调皮,竟然跑到阁楼顶上了。”这也太大胆了吧,今个儿可是惠妃娘娘的生辰啊,这么不守规矩。 他抬着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仔细看了看,惊讶道,“看衣服好像不是宫女,该不会是哪个宫里的新人吧。”竟然敢爬那么高的墙头,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摔下来。 距离遥远,看不清楚容貌,却依稀能看出窈窕精致的身形,宫装和头上的珠玉都昭示着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 太子摇摇头,这种行为,小宫女还能说一声顽皮,若是主子,更不体统了。 不过……却很有意思。 尤其那女孩是在笑着的,拐角的阳光格外灿烂,照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那些延绵的亭台楼阁,都变成了古朴褪色的背景,让这个轻盈鲜活的身影,凌驾于一切古老沧桑之上,无比生动。 “真是个美人!”太子来了兴致,想要凑近窗户仔细看。 胤禛却不合时宜地提醒道:“太子殿下,梁总管来了。” 太子只能遗憾地收回目光,转身往前去了。 胤禛最后看了一眼阁楼顶上的身影,牢牢关上了窗户。 跟着太子去了前厅。 他们今日也是过来惠妃这边贺寿的。偏巧来的时候,一群小妃嫔进去了,他们不方便往里挤,就干脆先过来这边偏厅中歇脚,没想到从这个最角落的窗户,看到了这么生动的一幅画。 走在往正殿去的路上。胤禛落在最后,他忍不住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隔着重重宫殿,他已经看不见那个女孩的身影了,一切却清晰地恍如在眼前。 不过无意中透过窗户的一瞥,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胤禛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身份,只惊艳于那抹灿烂的笑容。 那个仿佛融入在光明中,亮得让人心动。 只是, 那女孩笑着,却仿佛在眼角有一点亮光。 她是哭了吗? 那样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也是带着泪的吗? 他垂下视线,这宫里头想哭,却只能乖乖笑着的人,还真是多啊…… ※※※※※※※※※※※※※※※※※※※※ 有喜欢这篇文的亲,拜托收藏一下吧,以后看文也方便。(^o^)/~ 收藏太少了担心排不上好榜。 赶尽杀绝 魏瑢将衣裳翻了个个儿,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晾晒干了。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辰,却并没有人过来叫自己,连一开始引路的小宫女都不见了踪影。 幸好来之前吃了些零嘴,不然现在肯定饿得前胸贴后背。 魏瑢百无聊赖地想着,李佳贵人她们现在在干什么,一边吃着寿宴,一边在歪歪着自己恐慌失措的表情吧。 她肯定以为,自己弄坏了裙子,正在下头的房间里急得哭。 *** “让她多哭一会儿吧。”李佳贵人冷笑着。 慧心点头领命,乖乖退了下去。她刚才请示,寿宴时间到了,是否要将魏答应叫回来。 李佳贵人将目光往回咿咿呀呀的戏台子上,想到魏瑢,满心妒恨。 她现在怎么样?一定急得团团转,哭丧着脸吧。哼,待会儿还有一场好戏呢,等着石常在看到自己心爱的裙子彻底毁了。 那个泼妇,无事都要掀起三尺浪来,身边好几个小宫女被她磋磨死了,如今有了这把柄,会怎么收拾魏答应呢? 呵呵,她等着看戏就好了。 最好是撕烂了她那张勾人的狐狸精脸! 想到魏瑢水灵秀美的容貌,李佳贵人心里头又是厌恨又是嫉妒。 出手对付魏瑢,只因为前几日侍寝的时候,皇帝突然问起来,“你们长春宫里那个病着的小答应,如今可好了?” 她笑得甜美,“魏妹妹是好了些,僖嫔娘娘最疼惜她,如今连请安都暂且免了。” 就是病还没好了。皇帝有些失望地嗯了一声。 李佳贵人目光阴冷, 这已经是她复宠之后,皇帝第二次问起魏瑢来了。 这个魏答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是端了一次水而已,皇帝竟然就记住了。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她出现在皇帝面前的。 最好毁了,一了百了。 *** 将衣服折叠好,魏瑢下了阁楼。 因为皇帝驾临,戏楼四周多了不少侍卫,进出重重排查。魏瑢在后头看着,也熄了重新进去的心。 倒不如将衣裳还给石常在,自己回长春宫算了。 反正那寿宴的席面她也没有胃口吃。 这年头没有微波炉,这种盛大的宴席除了皇帝和主位的席面能保证热菜新鲜,其他答应常在的多是用冷盘,夏天吃着还好,秋冬还真不适用。 魏瑢一路折返,想要找个延禧宫的宫女传话交代一声。可走了一圈,都是捧着菜肴酒水的,竟然没有一个闲人。 她只能一路到了石答应居住的东偏殿。 延禧宫的东偏殿,可比她们长春宫的气派多了。 魏瑢想着,就算人都抽调去了寿宴伺候,怎么说都会留个看守的宫女太监吧。 可进了殿内,竟然空荡荡的。 小宫女竟然没锁门就出去了,这也太失职了吧。 魏瑢没找到人,正想着退出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别啊,这里怎么能行……”声音娇柔婉转,正是石答应。 只是如今她音调中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满是哀求颤抖。 魏瑢心里一颤,本能的察觉不好,闪身躲避到柱子后头,同时开启了金手指。 然后就看到门被撞开,一个男子搂着石答应走了进来。 男子年轻高壮,眉目英武,二十出头的模样。 刚进门,他就直接将石答应拽到桌子边上按住,手撩起她下头的裙子。同时另一只手扯开她前襟,玉雪般的肌肤立时露出来,亮地人眼瞎。 石答应声音隐有哭腔,“不行,不能。”她竭力想要拽住自己衣襟,却徒劳无功。 “怎么不行,你这个浪货!这几日得宠,父皇是弄得你心满意足了。”他动作不停,不知在哪里用力,石答应猛地僵直了身子。 魏瑢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还个衣裳,竟然会撞见这等宫禁大戏。 眼前男子不用说,她也知晓身份了,就是刚刚立下军功被康熙褒奖的大阿哥胤禔, 前一刻还在皇帝面前父慈子孝,如今却跟父皇的宠妾私通! 大阿哥这是疯了吗?还是色念熏心,亦或者是对康熙的报复心理。 跟宫妃私通,以康熙独断专横的性格,一旦知晓,绝对十死无生!恐怕连带着惠妃都难有活路。 只是石答应这模样,说是通奸,还是逼凌的成分更重一些吧。 “父皇怎么宠幸你了,说啊!”一边折腾着人,他愤愤然质问着。 石答应细微的哭泣伴着哀求。 魏瑢只能闭上眼睛,但声音却不断地传入耳中。 她突然间竟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石答应那种泼辣霸道的性子了,出了这种事儿,大概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别说被康熙知道了,就算被惠妃知道,她也死定了,而且胤禔哪天玩腻了她,为了保密,只怕也会下手将人弄死。 她注定不可能活太久了。 魏瑢一动也不敢动,她只能庆幸,前头惠妃的寿宴还在进行。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待很久。 魏瑢度日如年,只盼着这两位赶紧完事离开,自己好溜之大吉。 但等了好一阵子都没完。魏瑢心情越来越急躁,隐身术是有时限的。等两人完事之后再走,说不定宫殿周围人就多了。反而不如趁现在,两人浓情蜜意,四周的宫人都被屏退。 魏瑢下定了决心,悄悄地向后挪动。 离开当然不可能走正门,外头肯定有两人的心腹宫人把守着,只能走后头。 一路悄无声息地退到后殿,绕过屏风,魏瑢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窗户是敞开的,她板住窗户框,踩着窗边的小凳子爬上去。 魏瑢谨慎到了极点,却没想到,那窗户插销年久失修,被她脚下的花盆底一踩,咯嘣一声脆响,断裂开来。 房间里嗯嗯啊啊的声音骤然停歇,四周死一般寂静。 “谁!”一声断喝传来。 魏瑢心脏狂跳,落地的瞬间,一刻也不敢停歇,快步往东边跑去。 大阿哥冲到后殿,透过敞开的窗户,外头花木葱茏,幽静的白石小径掩映其中。一个人都没有! 大阿哥目光落下,捡起断裂在窗台上的半截插销,如果没有外力,不可能凭空落下,有人踩着过!他这两年战场上历练也学了些稽查探马的功夫,略一观察就看出,凳子上桃红的刺绣软垫上带着灰痕。 有人踩着这一处窗户想要爬进来,或者原本这后殿里就藏着人,刚刚趁着两人欢好之际爬出去了。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他汗涔涔的身子生生打了个激灵。 想到事情一旦泄露的后果,他狠狠咬牙,踩着凳子跳出了窗外。 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赶尽杀绝! 房间里,石常在从桌上爬起来,青丝凌乱,花容惨淡,望向后殿,半裸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贴身宫女进来,不敢抬头看她,从壁橱里赶紧找了衣裳出来,想要给主子披上。 石常在却呆呆地没有配合。 宫女急道:“主子,小心着凉啊。” 石常在凄然一笑,她现在要面对的,又岂止是着凉这等小事。 猎犬 魏瑢沿着小径,往前狂奔。 一路没人,但后头脚步声渐渐传来,是大阿哥追上来了,她魂飞魄散。 终于冲出了这片花园,越过长廊,前头人多了起来。 魏瑢心头一松,立时放慢了脚步,躲避着上菜的宫女太监,还有门口三三两两的侍卫们。 大阿哥从花园里冲出来,看到这情形,脚步一顿。 眼前是一座宽敞的大殿,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眼尖的看到大阿哥出来,赶紧请安。正好五阿哥胤祺在廊下跟一个小太监说话,看到了招呼道:“大哥,你方才去哪儿了,三哥还要找你来着。” 胤禔不自然地顺了顺衣襟,幸好刚才他没脱衣裳,一边笑道:“方才酒吃得多了,有些上头,去园子里透透气。” 五阿哥毫不怀疑,今天这位可是出尽风头,席上喝了好些酒,出去之前就半醉的模样了。 胤禔顺势走上回廊,状似随意地殿前看守的侍卫,“刚才在花园里头闲逛,一个狗奴才撞了我一下竟然不停下赔礼,转头跑了。好生没规矩,你们可看见了?” 五阿哥嚷嚷着,“竟然有这么没规矩的东西,是个什么样貌?” 胤禔略一迟疑,“似乎……是个小宫女,或者小太监,喝的醉了,模样倒是没注意。” 几个侍卫老老实实交待道:“并无人经过。”他们守在殿前,附近风光一览无余,来往的宫女都是端着酒菜的。 胤禔心情一沉,难不成是自己追错了方向,可明明听着声音是往这边逃窜的。 心情阴沉地不得了,脸上却只能堆出满满的笑容来。 五阿哥拉着他往殿内走去,“快进来吧,刚才三哥还说要跟你拼酒来着,弟弟我还想听你讲讲带着人在荒漠上搜查那个密探的事儿,哎,听说还出动了一百多只猎犬……” 猎犬! 胤禔灵机一动。 *** 看着胤禔进了殿内,躲在回廊角落的魏瑢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往东边走,迎面走来了一队捧着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都是杯盏。 这一处廊道很窄,魏瑢无奈,闪身进了右边敞开的大门。 在外头的时候,她看这房间是空着的,进了之后,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人。 是个少年,正站在窗前遥望着外头的天空。 少年听见后头动静,转过身来。 看清楚他容貌,魏瑢大吃一惊,竟然就是自己中秋宴那日从水中救起的那个人。 他是谁?惠妃的生日宴,并没有邀请所有宗室,只是宫内诸妃嫔和皇子,再就是纳喇氏的族人。 难不成他是…… 少年看到门外只是一个路过的太监,收回目光。 魏瑢正要离开,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回廊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一碗汤。 “四阿哥,您刚才要的醒酒汤我让小厨房熬了,您快趁热喝了吧。”小盛子进了屋,将托盘搁在桌上。 四阿哥!魏瑢猛地张大了嘴巴,转头死死盯着少年。 这就是未来的雍正帝。 胤禛揉了揉额头,方才被兄弟几个拉着,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 他端起醒酒汤,却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门口。 魏瑢打了个哆嗦,明明自己还是隐身状态,但这清亮的目光,仿佛看破自己真身一般。 胤禛摇摇头,怎么老是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似得,果然还是喝多了。 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搁下碗。 魏瑢一直盯着他,满心好奇。 史书上说这位不苟言笑,是个冷面王爷,哦,原来从小时候就这么面瘫……呃,高冷啊。 少年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只在偶尔露出蹙眉之类的细微变动。 绫波丽式的三无少年吗? 又想起中秋那天刚被救起来的时候,少年跪坐在河边,满脸的茫然和无助。嗯,说不定那就是这张脸变动的极限了。 魏瑢脑洞大开地想着,反而不着急离开了。 难得有这种近距离观察历史名人的机会,多看两眼不亏,反正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门外一阵狗吠。 小盛子透过敞开的大门朝外望去,吓了一跳,“哎呀,谁弄了这么一条大狗来,不怕吓着主子吗?” 有退到廊下的小太监嬉笑着道:“是刚才五阿哥好奇大阿哥养的猎犬,大阿哥想起来正好身边带着一只,就命人牵了过来,给诸位阿哥看看。” 魏瑢透过人群缝隙看过去,胤禔站在大殿门口,身边是三四个年少的阿哥,满脸好奇地看着这只身形高猛的大狗在院子里乱窜。 牵着狗绳的是胤禔身边的贴身侍卫。他目光望向主子。 胤禔冲着他点了点头,目光阴冷。 刚才被五阿哥一提醒,他灵机一动想起来用狗找人这个法子。 军营中的猎犬,鼻子神妙无比,细作逃跑数十里都能敏锐地追上,更何况在这小小的延禧宫里头。 那宫人他一定要找出来! 牵狗的侍卫得他暗中命令,已经悄悄去石常在那边窗台嗅过了,如今沿着花园出来,直奔东边的房间。 魏瑢看着越来越近的狗,再看看远处胤禔阴森的脸色。 立时察觉情况不对劲儿。 她只能往后退,竭力退到大殿角落,又沿着小凳子爬上了书架。 猎犬奔到房门口,开始冲着她狂吠。侍卫紧紧牵住绳子,看到里头站着的是四阿哥,便不敢进去。 他转头看向胤禔。 胤禔快步走了过来,目光中的阴沉掩去,变成了爽朗的笑意。 从门口看去,房间里一览无余。只有四阿哥胤禛和他的贴身太监小盛子。 自己这位四弟性子古板冷淡,绝不可能私自潜入妃嫔的房间,那有嫌疑的只能是小盛子了。 他含笑扫了向他行礼的小盛子一眼。 小盛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殿内无端冷了几分,肯定是这大狗太吓人了。 胤禛淡然吩咐道:“将汤碗撤下去吧。” 小盛子赶紧捧起桌上的醒酒汤碗,往门边走着。 胤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让侍卫松开绳索,当做意外,直接咬死这小子呢? 这种受过训练的猛犬只要特殊的暗示,就能上去撕咬人至死。 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小盛子捧着盘子,沿着墙根儿溜出来,一边小心翼翼躲着猛犬。 猛犬并没有转向他,反而一味儿地朝着殿内一阵狂吠。 殿内只剩下一个人! 胤禔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古板冷峻的四弟。 染指 “大哥,怎么了?”胤禛注意到他表情有异,走到门前,问道。 又垂眸看向冲着房间狂吠不止的猎犬,“这狗是怎么了?好生吵闹。” 他是话里有话,还是单纯的疑惑?大阿哥胤禔心念电闪,实在不相信四弟会干出潜入妃嫔房间这等事情,等等,刚才五弟说起过,他一直在这边偏厅歇息,时间上也对不住啊! 五阿哥胤祺几个人看到猎犬一味儿地冲着房间里狂吠,忍不住笑道:“这狗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房间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奸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禛心里一动。 胤禔仔细扫视一圈,确定房间里只有一排贴着墙摆放的书架,还有桌椅板凳,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他觉得头都大了,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是这里猎犬没用了。 胤禛站在房门口,仔细观察,猎犬狂吠还真不是冲着他的,而是冲着房间里…… 而那个方向除了一个放满了书的书架,根本什么都没有。 *** 魏瑢躲在书架子顶上,紧张地呼吸几乎停滞。她想好了,若是那狗真的进来,自己只能拼一把,从窗户跳出去了。 窗户外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记得以前看过电视节目,只要猎物进了河里,猎狗鼻子再好也无计可施了。 她攀在书架边缘,精神绷紧到了极限。 然后,她看到胤禔抬手按住胤禛的肩膀,笑道:“四弟啊,也许这狗跟你有缘也说不定。” 最终胤禔还是不敢让侍卫将狗放开,伤了兄弟,父皇面前都要吃挂落。 “可别,这缘分我可不喜欢。”胤禛微微笑着。 “四哥不喜欢,我喜欢!”五阿哥在后头嚷嚷着,“大哥,你若是舍得割爱,将这狗送给我吧。” 胤禔心里头满是烦躁,面上却故作豪爽地大笑起来,“你小子还真是见缝插针,行啊,别说当哥哥的我不大方,给你就给你了。” 那牵狗的侍卫赶紧拉住狗链子往回扯。 猎狗却颇为固执,依然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狂吠,不肯离开。 直到侍卫踹了它一脚。才哀鸣一声,往后退走了。 胤禛顺着它狂吠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向书架。 *** 眼看着大阿哥带着几个小阿哥回转大殿,猎狗也被侍卫硬扯着牵走了。 书架顶上的魏瑢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就看到下头胤禛进来了,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仅关了门,还上了锁。然后他又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也紧紧关闭了。 他要干什么?魏瑢目瞪口呆看着。 胤禛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投向书架顶端。 他从未如现在这样紧张过,长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 “你在吗?” 他声音压低,带着颤意。 魏瑢咽了一口唾沫,再次顾盼左右,房间里确定没人。 哈哈,也不一定是叫我啊!说不定人家四阿哥就有这种自言自语的爱好呢。 然而,胤禛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臆想。 “我知道你在!”他看向书架顶端,一步步走近,目光明亮。 “你是什么人,还是妖魔鬼怪?”他走到书架顶上,抬手却捞了一个空。 魏瑢早在看到他接近的时候,就爬到另一头去了。 胤禛碰触不到她,也不气馁,后退两步,看向书架左右,“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语调诚恳,目光中有让魏瑢迷惑的光芒。 他站在那里,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 “这是你上次留给我的信物。” 呸,明明是你硬生生撸下去的!魏瑢吐槽。 胤禛拿着戒指,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见任何回应。 他目光放到书架旁边,正好有一圈绳索挂在那里,应该是小宫人用来晾晒衣物的。 他取下来,将绳索的一端系到窗户上,然后延伸拉长。 魏瑢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胤禛牵着绳索的另一头,开始在房间里走动。 她才恍然大悟,他是想用这个当做圆规扫射,将自己逼出来。 倒是挺聪明的……才怪呢! 你傻啊,难道我不会弯腰,或者跳过去。 魏瑢在绳子扫到面前的时候,轻巧地一跃就跨过去,绳子拉高的时候,她又弯下腰。 胤禛扫了两圈,都没有找到,就放弃地停下来。 魏瑢忍不住生出一种成就感,维持了不到两秒钟,就唾弃自己,太幼稚了,简直跟小孩子一样……等等,刚才那个场景,可不就是小孩子玩捉迷藏时候的动作。 她哭笑不得。 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失败带来的沮丧,只有一片平静,他仿佛叹了口气。 他抬头冷静地道:“你再不说话,我要让人拿炭盆来了。” 魏瑢:!!! 这也太狠了吧! 这是要用炭将她熏出来, “还是不想回应我吗?”胤禛重复询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往门边走去。 魏瑢思量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胤禛身心俱震,猛地转身,看向书架旁边。 那里什么都没有,却清晰地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确定了这个存在,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其实他刚才也只是抱着万一的期望,自己都觉得挺傻的,没想到真的达成所愿了。 总算冷静的性子占了上风,他开口道:“你就是上次救了我的人吧,你究竟是谁?” 虽然竭力压抑,音调还是微微发颤。 “是我。”魏瑢简单回答道。她要尽量少说话,而且故意压低了声音。虽然深宫小答应和皇子见面的几率很低,也不得不防。 胤禛怔怔看了她片刻,突然弯腰行了个礼。 魏瑢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救命之恩,多谢你了。”胤禛起身,表情郑重。 “呃,不必客气。” “你究竟是什么……人?”眼中闪烁的好奇光芒让他多了几分少年气息。 魏瑢暗叹,果然要面对这个问题,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她捏着嗓子,怯怯地道,“我也不知道啊。” 胤禛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 “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魏瑢语调中带着忧郁,“以前的事情大都记不清楚了,有记忆的时候,就是生在河中,任意东西,经常与游鱼作伴。” “你是鱼妖?”胤禛脱口而出,虽然早在各色话本子中也看过妖邪之流的记载,但实打实见到,还是第一次。 也不必太震惊,他竭力安慰着自己。书里记载过,那些喜欢住在荒山寺庙的书生旅人,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儿的,狐精花妖什么的,自己无需大惊小怪。 胤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儿,“等等,你若是鱼妖,怎么会有这枚戒指呢?”他展开掌心,青玉的质地灿然生辉。 靠,忘了这茬儿!魏瑢脑洞急转,赶紧补救。 “我也不知道,很久之前,就一直戴着了。好像是什么人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好像还能感觉到太阳很温暖,还能走在路上。四周岸上也不是这样的光景。” “后来……我依稀记得,河水很冷,我落下去了。” “你……”胤禛猛然醒悟,这位应该不是鱼妖,而是个女鬼,她落水而死,这戒指应该是原本就戴在她手上的。小盛子上次去匠坊询问,也说过这戒指是前朝传下来的老样子了。 可是落水的人都会变成鬼吗?不是会投胎转世吗?而且鬼应该是虚幻的吧,为什么会摸到碰到呢,而且她还害怕烟雾。刚才自己就是威胁这个,才将人逼出来的。 看着少年认真思考的模样,魏瑢不得不感慨,雍正皇帝的脑洞还挺大。 扮鬼这个路线,确实最难解释的就是这点了。 不过这难不倒阅遍仙侠灵异三千册的魏瑢,她迷惘的声音响起,“本来是碰不到那些东西的,我经常喜欢晒月亮,慢慢的,自己就能拿起一些东西来了……” 幸而这个时代,从宫廷到民间,怪力乱神之说横行。记得太子第一次被废之后复立,理由就是太子被巫蛊诅咒,才导致心性大变,作出狂悖犯上的举动。 既然全员迷信,自己这个吸取日月精华修炼成形体的设定,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胤禛果然眼睛发亮,虽然还有些疑虑,但基本解释了她的存在。 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魏瑢小声道:“我有时候会上岸偷点儿东西吃,没想到就来到这里了。” 胤禛想笑,她修成了精怪,竟然贪恋起人世繁华来了。想必以前是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嗯,听声音也很年轻。 “那你怎么得罪了我大哥的?”他是极敏锐的人,方才胤禔的异样,能瞒过胤祺他们,却瞒不过他。 魏瑢犹豫片刻,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一个房间,悄悄吃了块点心,就看到那个人和另一个人进来,两人脱了衣裳,嗯嗯啊啊的叫唤着。” 胤禛身形一颤,他不是懵懂少年了,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哥竟然趁着寿宴的空档去找女人。 如果对方是个小宫女,以惠妃对他的疼爱,直接赏赐了就行,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而且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搜查。 也就是说对方多半是延禧宫的妃嫔。 大哥竟然染指父皇的妃嫔,这是逆论犯上的重罪啊! 胤禛震惊难以言喻。 他不想将这些污秽的事情说出来脏了眼前这纯洁的小女鬼,很快压下思绪,顺便吓唬道,“你以后不可以再来这边了,小心被人捉住之后收了去。” 魏瑢肚皮都要笑破了,只能配合着发出惊讶惧怕的声响, 估算金手指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她赶紧道:“我得走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等一下,你告诉我哪里去找你?”胤禛上前一步。 还找我呢,去梦里找吧!魏瑢心里好笑,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在水里,不一定游到哪里。” “你说一个地方,要不就上次你救我的那一处河边吧。”胤禛果断地替对方做出了决定。“我大哥是个霸道的人,你今次撞破了他的秘密,只怕上天入水也要将你找出来,我下次见你,可以悄悄提醒你一下。” 威逼之后又是利诱,“你这些天没法上岸,你若是喜欢吃点心,我以后可以带给你去。” 看你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我都要相信了。魏瑢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甜甜笑道:“好啊,若我有机会,就去那里见你。” 这位虽然现在表现地谦谦君子,将来可是说一不二的帝王,还是顺着点儿撸好。 说完,她推开身后的窗户,踩着桌子跳了出去。 胤禛快步冲到窗前,外头空荡荡一片。 白石小径上,只有少许花枝晃动,零落几片娇嫩的花瓣落下来。 胤禛心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怔怔望着那几片花瓣。 直到门外传来小盛子的声音,他恍然回过神来。 他按住自己胸口,唇边泛起笑意。 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了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命如草芥 魏瑢一路跑到僻静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她将怀中石常在的衣裳取出,想了想,径直回了长春宫。 玉福见还没散席,她就回来了,吃了一惊。 魏瑢解释了自己将石常在衣裳弄湿了。 “我本想用炉子熏烤,但仔细看了看,那炉子里木炭味道呛人,熏衣裳很是不妥,便索性趁着日头好,带着衣裳去后头晾晒,刚刚才弄干了。你快再给熨烫平整了,待会儿给送回去。” 玉福一听,不敢怠慢,赶紧跟玉莲两个将裙子弄到桌上仔细收拾整齐了。 不多时,僖嫔带着李佳贵人她们回来了。 正遇到玉福抱着叠好的衣裳,准备去延禧宫给石常在送去。 宋清儿问了几句,听闻衣服已经弄妥当,松了一口气。 这等小事,僖嫔自然不会多管。 倒是李佳贵人听闻了,眉梢一挑,魏答应竟然没有用炭炉熏烤,自己这一局白费功夫了。 回了寝殿,贴身宫女慧心一边替她脱下外头的衣裳,小声问道:“主子,这魏答应会不会识破了炭炉的秘密?” 李佳贵人毫不在意,冷笑着:“识破了又怎么样?她一个无宠的答应而已,能去哪里说理。” 在这个宫中,无权无势,就是蝼蚁!竭力嘶喊都不会有人多听一个字的。 她早看透了。 *** 散了席。 胤禛跟在太子身后往东宫走去。 他今年十五岁,刚刚开始学着办差事,被调派到了户部学习,而户部的主事如今就是太子。 本想着趁机问一下户部旧账清理的事务,说了没两句,太子就意兴阑珊地打断了。 胤禛注意到,他脚步有些虚浮,应该是有些醉意了,只是面上不显。 这时,太子身边得用的大太监孙泉盛过来了。 看了胤禛一眼,又望着太子欲言又止。 太子按了按额头,毫不在意地道:“直接说吧,四弟也不是外人。” 孙泉盛只得躬身道,“方才殿下吩咐奴才查的事儿已经知晓了,那晾晒衣裳的并非小宫女,是长春宫的一个小答应,姓魏的。” 胤禛心里头一颤,脑中倏然闪过之前看到的身影。 太子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个答应,算了。” 转头看向胤禛,他笑起来,“四弟,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好奇罢了。”说着,重重拍了他肩膀两下。 胤禛心情沉落,又想到那个阳光下笑得灿烂的身影。 瞬间后悔了,不该推开那扇窗,不该看到那个人,最最不该的是让太子看到那个人。 他原本不认为太子会干出什么来。但是今天刚刚听到了胤禔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心情一下子灰暗下来。 脸上却一丝不显,只笑道:“弟弟我也好奇是哪个宫的小宫女这么没规矩呢,竟然还真是个主子,也太粗俗了。” “可不就是,”太子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可惜了。” 也没说究竟是可惜什么。 *** 玉福往延禧宫送衣裳很快回来了。 “奴婢没见到石常在,是她身边的小桃收了衣裳,倒是没有说什么,主子放心。” 魏瑢确实很放心,胤禔没有找到自己,石答现在正惶恐不安着,哪里还会管一条裙子的小事儿。 不过为了保证平安,自己这些日子还是少出门的好。 魏瑢下定了决心,要继续贯彻居家养病的方针。反正她体弱多病是上下都知道的,刚入宫就病了四五个月才好些,如今一病再拖延三五个月也是正常。 正思量着,宋清儿又过来拜访。 她手里还提着一盒子点心,“魏姐姐,我想着你中午还没吃。之前在戏楼上让小太监打了个盒,都是干净的菜肴。” 说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看着魏瑢的脸色,目光中透着愧疚。 魏瑢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之前戏楼上对峙石常在和李佳贵人,她一句话都不敢吱声,心里头觉得惭愧了。 “多谢你还记得我中午没吃,这一忙碌都忘了肚子饿了。”魏瑢含笑说着,将食盒接过来。 掀开盖子,是银粉鸭肉丝,水晶栗子肉和五香梅花酥几样菜肴。 她吩咐玉福拿去小炉子上热一热。 宋清儿看她确实不介意的模样,才渐渐放开了。 魏瑢确实没有介意,这宫中的友情,大抵也只能如此。她与宋清儿又不是甄嬛沈眉庄那等青梅竹马多年的交情。 能记得替她带一碗饭,已经算可以了。 没有期盼,也就没有失望。 两人含笑说了几句闲话,魏瑢还问起了席上的趣事。很快恢复了以往融洽的气氛。 直到玉福将饭菜热好端上来,宋清儿才起身告辞。 玉福一边替她摆筷子,抱怨着:“主子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奴婢都以为主子吃过了。” 魏瑢好脾气地接过筷子,笑道:“只是一时浑忘了。”她是真的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精神到现在都紧绷着呢。 玉莲也道,“这石常在好生霸道,因为一条裙子,竟然不让人吃寿宴了,天下间哪有这等道理?” 魏瑢虽然只是个小答应,今次去贺寿,也算是客人。这年头,不让客人吃席是非常失礼的。 玉福最后唾弃了一句,“这等人绝不可能长久得意的。” *** 没过两天,玉福这句诅咒就应现了。 “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那石常在病倒了,听说病得还挺重。”带来这个消息的还是宋清儿。 魏瑢心里一动,问道:“怎么病的?” “说是惠妃寿宴的事儿操劳过度,感染了风寒。”宋清儿幸灾乐祸地道,“果然是恶人有恶报,这石常在那般嚣张霸道,最好让她病上两三个月,到时候看皇上还能记得她不?” 转头看到魏瑢神情复杂,她问道:“魏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那日石答应还精神地很,没想到一转眼就病了。”魏瑢垂下视线,压下心头的不安。 她深知,石常在这一病不会很快痊愈,甚至说不定就要香消玉殒了。 胤褆找不到窥破秘密的人,狗急跳墙,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石常在消失。 没有了人证,罪名自然无疾而终。 她不禁心冷,就算非常厌烦石常在,也觉兔死狐悲。尤其回忆着那天不堪入目的场景。石常在的表现,明显带着惧怕和不情愿。胤褆多半是威逼利诱,用了手段的。 在这个宫里,胤褆也罢,康熙也罢,对他们来说,女子不过是掌中玩物。 尤其她们这些毫无背景的汉女,更是身似浮萍,命如草芥。 海棠花 石常在病倒之后,李佳贵人的宠爱更胜一筹,几乎称得上独占鳌头。 一时间长春宫里头,竟然出现了李佳贵人与僖嫔旗鼓相当的景象。 各种消息传入魏瑢耳中。 比如,请安的时候,李佳贵人又言语讽刺僖嫔了,僖嫔气得满脸通红还不好直接开骂。 再比如,窦常在、柳答应都频繁上门拜访李佳贵人。前几日李佳贵人去畅春园游玩还带着柳答应一起去了。 随着李佳贵人恩宠牢固,长春宫渐渐也分成了两个派系。其中柳答应颇有些向着新贵靠拢的架势,毕竟僖嫔长年累月失宠,又无子,跟着僖嫔混肯定没什么前途,反而不如靠着李佳贵人,拼搏一把。 而宋清儿和魏瑢因为屡次跟李佳贵人“作对”,都被划归为铁杆的僖嫔党,再加上一个深居简出的陈答应。 “我看她得意不了太久。”宋清儿咬着牙,“之前说的什么要搬去延禧宫的事儿,我看多半也是吹出来的,说不定惠妃娘娘眼里根本没瞧上她。” 又笑道,“姐姐还没听说吧,她前天去拜访惠妃,还吃了闭门羹,说惠妃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魏瑢垂下视线,按照常理推测,石常在病倒,惠妃手边正缺人,对宠爱更盛的李佳贵人应该越发看重拉拢才对。 突然冷淡下来,只怕是因为最近惠妃真的心情不佳。 寿辰之后,惠妃并没有如谣传中的晋封贵妃,再加上石常在病倒……魏瑢隐约猜测,惠妃也许是知晓了一点儿蛛丝马迹,关于儿子和石常在的。 这可是天大的篓子啊!哪里还顾得上李佳贵人。 接下来这对母子肯定要追查此事。 自己留下的那样东西,不知道大阿哥发现了没有。只要这一局能成,自己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是她心狠手辣,李佳贵人处处针对她。 魏瑢是想要明哲保身,但也不想当一只任凭磋磨的软团子。 *** “小厨房就拿这等不上道的货色来糊弄我!” 搁在小桌上的满满当当二十几盘菜肴点心,李佳贵人喝了一口酸笋鸡皮汤,立刻变了脸色。 前来送饭菜的两个小太监赶紧跪下了,一个胆子大些,陪笑道:“贵人恕罪,这季节,酸笋放得久了,都不新鲜。若等开春,必有好的酸笋奉上。” 不是他们小厨房不上心,这酸笋都是开春备下的,存到如今,跟老树皮一样,用高汤煲了一整夜,也没有那种清脆的口感了。 李佳贵人心烦气躁地将筷子一扔,“罢了,你下去吧。” 两个小太监赶紧告退了。 李佳贵人心情非常糟糕,她此番复宠,明面上看着光鲜亮丽,伴驾的日子,比五年前初次受宠的时候还要频繁,但她却知道,不一样了,在皇帝的眼中,她看不到任何当初的热切留恋。 是的,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光! 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经历过一次失宠的。李佳贵人很明白,如今的自己,对皇帝来说,只是枕边空虚,恰好解闷的玩意儿。 这份宠爱,随时可能失去。 这让她惶恐不安。 慧心低声劝道,“您为自己的身子,也多吃点儿吧。今晚说不定皇上还要翻您的牌子呢。” 被最后一句话打动,李佳贵人终于接过慧心递过来的筷子,低头看着满桌的菜肴,半天才夹了一筷子鸡丝,可刚送到嘴边,就觉得一阵恶心。 她猛地扔下筷子,伏在桌边干呕起来。 慧心赶紧拍着她的后背,小宫女奉上茶盏。 李佳贵人接过喝了一口,那翻江倒海的滋味才略微缓解。这种难受的感觉很久没有了,上一次还是……回想起自己五年前有孕的经验,李佳贵人心头微颤。 慧心也问道:“主子,您这几日胃口都不太好,是不是该请个太医过来。” “现在先不必,等晚上,你悄悄去找薛医女来。”李佳贵人低声道。 太医院里也有少量女太医,主要针对妇科儿科的,地位比正经的太医低一等,算是女官身份。 其中的薛医女是她这几年用惯了的,为人老实忠厚,对失宠的她也毕恭毕敬,得宠之后她厚厚赏赐了几回,算得上是她的自己人。 为什么要夜晚偷偷去?慧心先是不解,看到李佳贵人按在小腹上的手,恍然大悟,面露喜色,“主子,您该不会是……” “先别声张,不一定的事儿。”李佳贵人打断她,唇角却泛起笑意。 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懒散不愿动,喜欢吃酸的,时常犯恶心,都像极了当年有孕的时候。真是苍天有眼,如果能有幸生下一个孩子,就算将来宠爱不在了,终身也有依靠。 皇帝最是看重子嗣,只要有孩子的妃嫔,哪怕出身低些的,也都会抬举。不见王贵人如今一应份例都照着嫔位来了。 当天晚上,薛医女应邀而来,诊治片刻,面露喜色。 “恭喜贵人了,果然是喜脉。” 李佳贵人喜不自胜,命慧心取出两个小金锞子,送给了薛医女,也请她暂且保密。 在肚子里的胎儿稳固之前,她不想将消息散出去。 毕竟头一个孩子,就是三个月的时候没了的。自己如今与僖嫔势如水火,她下手的机会太多了。 *** 散朝之后,大阿哥胤褆出了议政殿大门。 跟几名偶遇的朝臣打着招呼。人人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些日子胤褆称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因为之前的军功,他正式被册封为直郡王,是兄弟们之中的头一份儿。 母妃虽然没有正式晋封,但寿宴上,皇帝重重赏赐,也算给足了脸面。 母家纳喇氏,舅父和表兄的官职都升了一级,尤其二表兄担任了朱雀门巡检,虽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军职,但京城南城门的一应事务都是他说了算的。 在胤褆私心里,比起后宫的位份,还是母族得到的晋封更实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天出现在窗户外的人,迟迟没有找到。 不过,经过仔细盘查,已经有了线索。顺藤摸瓜,迟早让他现原形。 正思量着,侍卫们迎上来,其中一个心腹上前,低声道:“王爷,已经查出来了,那朵海棠花的主人。” 胤褆眼前一亮,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着急问道:“是什么人?” “是长春宫的李佳贵人。那一日宴席上,负责端茶的小宫女记得,她大拉翅后头簪着七八朵海棠花拼成的花团来着。” 李佳贵人……胤褆目光闪烁。 那一日他跟丢了人,返回之后不死心,命人仔细查找后殿的那片小树林,期望得到些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线索,一朵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海棠花,跌落在小径石头边上,已经半枯萎了。 宫中规矩森严,宫女嬷嬷这些奴才,身上严禁佩戴这些带香气的东西,而宫妃赴宴多穿金戴银,喜欢簪花的也并不多,只有一些低阶妃嫔。 查找了一番,果然锁定了目标。 只是李佳贵人,不是最近父皇的新宠吗?这就头疼了,若是个不要紧的人,悄悄弄死就算了,得宠的就不好下手了。 侍卫又低声道:“属下命人查问过,李佳贵人这些天深居简出,几次后宫宴请都没有参加。” 果然是做贼心虚了!胤褆目光阴冷,吩咐道:“先盯着吧。” 总有下手的机会。 *** 玉福将搁在窗前的花瓶端下来,一边说道:“这花也败得太快了。” 里头的海棠花已经半焉了。 “是啊。”魏瑢望着嫣红中透着灰褐的花瓣。 也不知道自己祸水东引的法子,能否奏效。 胤褆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不找到那个人是绝不会罢休的,自己想要脱身,只能送他一个真凶了。 第一次主动出手栽赃,魏瑢有些心理压力,但本来就是李佳贵人设计了她弄脏石常在的衣裳,才引发了这一连串事端。后续的恶果由她来承担,也是天经地义。 想起那一天,思绪又忍不住飘飞到那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身上。 这些天魏瑢一直让自己不要去多想。 什么桥头之约,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赴约的。 至于四阿哥,去过几次,等不到人,应该就放弃了吧。 应该吧…… 孕信 寒风呼啸着吹过水面,冷得人骨头都要冻住了。 “你来了吗?” 站在河面的拱桥上,胤禛低声问着。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等了很久,望着一片平静的水面,胤禛怅然若失。 今天她依然没有来。 曾经约定的在这里见面,转眼数月过去,再也杳无音讯了。 他握紧了手掌,青玉戒指已经被他攥地温热。 是厌烦我了吗?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 河岸边上,小盛子站在凉亭里头,抱住小暖炉团团转着。 入冬以后天越来越冷了,自家主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喜欢来这边桥上散心赏景,还不许自己跟上去。只能在这个四面漏风的地方等着。 说起来,这里是他上次落水的地方啊!论理应该绕道走才对,却天天往这边跑是什么道理? 四阿哥该不会是冲撞了河里的什么东西吧?这个念头闪过,小盛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这天好像越发的冷了…… 好在没等多久,四阿哥终于下来了。 依然是冰雕雪塑般冷淡的一张脸,但小盛子还是从上面清楚地分辨出了失望的情绪。 他不敢多问,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心里却决定,趁着出宫的机会,悄悄去大福安寺求个护身符来。 *** 一转眼到了腊月,宫中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温僖贵妃病逝了。 这些年康熙后宫没有再立皇后,一直是温僖贵妃执掌大权,从年初开始,温僖贵妃就缠绵病榻,每况愈下,康熙命太医院轮番诊治,又征召了苏州府和济南府的名医入京,终于还是没熬过这个年关。 康熙哀恸不已,罢朝一日,命以皇贵妃礼下葬,举宫同哀。 魏瑢这些小答应,自然也都要去致哀。 一大早玉福将内务府下发的“寿衣”送进来,服侍着魏瑢换上。 说是寿衣,其实跟普通的宫裙没什么区别,只是月白色,没有任何花纹罢了。 在这个宫里头严禁白服,除了皇帝和太后驾崩能穿全白,此外就算皇后、太子薨逝,也只是穿月白浅碧之类。 将头发梳成朴素的圆髻,斜插一根镶米珠的银簪,魏瑢去了长春宫正殿。 宋清儿她们早就到了,看到魏瑢,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魏姐姐,一天没见,你竟然胖了这许多。莫不是悄悄去小厨房偷吃了。” 魏瑢抬手去捏她的脸颊,“少贫嘴了。” 宋清儿笑着躲避开来。 旁边陈答应也掩口笑道:“果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无怪她们惊讶,魏瑢看上去确实比平常胖了一圈。因为她在里头又穿了一层厚衣裳。 今天致哀,可是要在灵前跪哀的,主位还好,都在灵堂内。她们这些小答应,肯定没有资格跪在屋里头,只能跪在外面。 这种寒风呼啸的日子,跪久了可是会冻死人的。 魏瑢只恨不得满身贴上暖宝宝,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只能在腰间塞了个小热水袋,里头装了薄薄的一层热水。 不一会儿,僖嫔到了,看着魏瑢这装扮都多瞟了两眼,倒没说什么,领着众人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已经布置妥当,正堂挂满了深蓝的布帘,中央设着灵位。 僖嫔施施然进了内殿。留下的魏瑢她们这帮小答应果然在外头广场上吹着冷风。 跪了不久,一个个就被寒风吹得浑身哆嗦。这时候宋清儿她们才羡慕起魏瑢的先见之明。 小半个时辰之后,李佳贵人首先熬不住了。 她命慧心扶住自己起身,娇娇地向着小广场上维持秩序的太监道:“我且去更衣。” 永寿宫的小太监知道这位是皇帝的新宠,自然不敢得罪,命一个小宫女引着李佳贵人下去了。 说是更衣,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回来。 宋清儿被风吹得脸都要僵硬了,朝着魏瑢努了努嘴,用口型道:“那女人肯定掉进粪坑里去了。” 魏瑢想要笑,顾忌场合,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僖嫔和荣妃才先后出来。 给贵妃守灵,自然没有让阖宫上下都在这里熬着的道理。各宫的主位娘娘轮流致哀完毕,留下几个代表尽尽心意,就可以各自回去了。 僖嫔径直吩咐道:“上午先由李佳贵人带着魏答应、宋答应在这里吧,用过午膳再让窦常在带着陈答应、柳答应过来。” 话刚说完,又蹙眉道:“李佳氏呢?”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解释。 大概有人通传消息,很快李佳贵人就从东边歇脚的偏殿走了出来。 僖嫔看着她,脸色一沉,“你去了哪里?” “娘娘见谅,我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僖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骤然拔高,“本宫看你是偷奸耍滑,懒惰成性,对贵妃毫无敬意!” 李佳贵人一怔,也难怪她反应不过来。自从得宠,她渐渐不将僖嫔放在眼中了。甚至早晨请安的时候,言辞刻薄针锋相对,经常还能占据上风。 “立刻跪下!”僖嫔却好像铁了心今次要打李佳贵人的脸,朝着她厉声喝道:“如此轻慢,是对贵妃的不敬,你今日就在这里跪足一整天,当做对贵妃的赔礼!” 又转头道:“周嬷嬷,你给我在这里看着她,决不许她再偷懒耍滑,玩忽职守!” 一锤定音。 李佳贵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四周众多妃嫔和宫人都在看着,她简直颜面扫地。 僖嫔这个毒妇,是故意趁着这个时机找回场子的。 李佳贵人目光阴冷,心头闪过数个念头。 她绝无可能在这里跪上一整天的,除非不要腹中的孩子了。 算算时间,腹中胎儿也已经三个多月了,该是公开的时候了。 周嬷嬷走到她面前,板着脸道:“李佳贵人,请为贵妃娘娘致哀守灵吧。” 李佳贵人朝着僖嫔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捂住胸口,惨呼一声,软软倒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惊呼。 僖嫔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满脸厌弃地道:“你又在折腾什么?” “我肚子好疼,我好像……啊!”李佳贵人捂住小腹,哀哀道,“小肚子疼得很,娘娘见谅,我并非故意推诿。” 一个年长的常在忍不住问道:“李佳贵人莫不是来了月事?” 李佳贵人摇摇头,“我已经三四个月没来月事了。” 三四个月没来月事? 旁边跟随的慧心得了李佳贵人暗示,立刻道:“我们主子这几个月一直身体不适,恶心呕吐,月事也不见来。” 后头一直看戏的荣妃禁不住脱口而出:“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一句话落地,四面悄无声息。 真假 听到有喜二字,宋清儿险些将银牙咬破,转头看去,魏瑢倒是一派冷静。 李佳贵人心中志得意满,脸上却娇柔委屈,“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荣妃是生养过五六个孩子的人,问道:“这些日子可有食欲不振,慵懒好睡,呕吐恶心之类的事情。” 李佳贵人点头,“确实如娘娘所言。” “那多半是有喜了。”荣妃叹道,“你也是怀过孩子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数儿呢。不及早召太医来看看。” 李佳贵人小心翼翼看了僖嫔一眼,“这……我想着只是小病,不敢因此惊动太医。” 那娇娇怯怯的模样,虽然没有直说,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想到,是僖嫔管束森严,苛待她,才不敢请太医的。 僖嫔气得火冒三丈。 这时,外头小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赶紧收敛精神,朝着永寿宫大门跪拜下去。 康熙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眼见荣妃、僖嫔和李佳贵人凑在一处,他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荣妃资历最高,起身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李佳贵人有孕了!这个消息对康熙来说并不算特别大的惊喜,他膝下的子女已经不少了,王贵人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不过终究是个喜讯,他向来是看重子嗣的人,立刻亲自上前,将李佳贵人扶了起来:“地上凉,不必多跪了。” 皇帝语调温和,李佳贵人心花怒放,明眸深深凝望着康熙。 康熙笑道:“你有了孕信,怎么不说呢?” 李佳贵人含羞带怯:“皇上……” “皇上!”没等她说完,僖嫔突然插嘴,“皇上,李佳贵人的身孕尚未得太医验证呢。何况刚才她不想为贵妃守灵,被臣妾责备,才骤然提出了此事。不是臣妾多心,这也来的太蹊跷了。” 这下子轮到李佳贵人火冒三丈了。 僖嫔话中意思,竟然是怀疑自己为了躲避守灵的苦差事,才谎称身孕的。她以为自己失心疯了吗? 康熙不置可否,吩咐道:“先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僖嫔端正地躬身道:“皇上英明。” 两个小宫女上前,扶着李佳贵人去了偏殿歇息,等待太医。 转身的时候,看着僖嫔冷静自持的表情,李佳贵人突然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偏殿里等了不久。太医就到了。是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圣手劳德安。 李佳贵人倚在软塌边上。劳太医隔着薄薄的绢帕,在她手腕上按了片刻,眉头渐渐蹙起。 反复数次之后,他才沉声道:“贵人脉象似滑而非滑,似实而非实,据臣仔细诊治,应该并非是孕信……” 恍如一声霹雳,李佳贵人脸色刷白,“这不可能!” 劳太医抚摸着花白的长胡子,冲着皇帝躬身道:“皇上见谅,臣看诊五十年,应该不至于误诊。贵人的脉象,应该是近日积食成疾,又恰逢时气转凉,发散不去,淤积成湿气,盘旋不散,导致行经迟缓……” 拽文说了一大通,但中心意思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就是李佳贵人压根儿没怀孕。 李佳贵人脸色惨白,她无法相信。 皇帝阴沉着脸:“这是怎么回事儿?” 荣妃讪讪的,是她第一个提出李佳贵人有孕这件事儿的,连忙道:“是臣妾疏忽了,只听见李佳贵人说她这些日子食欲不振,慵懒好睡,呕吐恶心,仿佛有孕的症状,便轻信了。” 僖嫔从容屈膝,“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李佳氏素来矫揉做作,拈轻怕重,臣妾只以为她从小在家中太过娇宠,又怜惜她数年前小产不易,不忍心严格管束,没想到如今变成这般……” 这是要铁板钉钉李佳贵人为了躲避守灵,故意胡诌身孕的罪名了。 李佳贵人翻身从软塌上下来,跪在地上。 “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绝无推诿塞责之心,真的以为自己有了身孕,才会……对了,薛医女诊治过的,说奴婢有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李佳贵人匆忙将薛医女的诊断说了出来。 僖嫔打断她,厉声问道,“你刚才明明说自己从未召过太医看诊,如何又来了什么薛医女,反复至此,哪句话是真?” 李佳贵人慌乱:“我……” “而且你若非推诿,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提出有孕之事?之前却刻意隐瞒。” “因为……奴婢生怕是空欢喜一场,更怕如同第一次般,不知不觉孩子就没了。” 僖嫔冷笑:“胡言乱语!请个太医看诊,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 她句句直戳要害,李佳贵人竭力想要反驳,却徒劳无功,满脸惊慌。 只能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皇上可以召薛医女来,她说过奴婢有孕的,奴婢真的相信了。” 康熙点点头,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出去。 不久,就返回了,禀报道:“薛医女因为痼疾发作,上个月请求出宫返乡了,代职的太医翻看了她的脉案记录,这半年内都无为李佳贵人看诊的记录。” 晴天一声霹雳,李佳贵人瘫坐地上。 康熙眼中泛起厌恶,他正为噶尔丹之事心忧不已,后宫还闹出这等笑话来。 荣妃轻蔑地瞥了李佳贵人一眼。她知道,这位的宠爱,到头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肚子里没货,如果身孕是真的,她怎么作都是对的,而身孕是假的,一切都百口莫辩。 李佳贵人思绪混乱,抬头看着康熙厌烦的神情,惊惧之下,脱口而出,“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之所以害怕,都是因为之前奴婢失去的孩子,都是因为这个毒妇!” 她转头指着僖嫔:“就是你这个毒妇,自己生不出孩子,才对我的孩子下手!” 大殿之内,人人变色。康熙目光凝重。 连同外头小广场上跪着的魏瑢她们,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僖嫔立时跪下了,神情端正:“皇上明鉴,臣妾对天发誓,绝无谋害皇嗣之事。” 李佳贵人撕开了这个口子,多年积蓄的怨气一涌而出。她指着僖嫔,喝骂道:“当年都是因为你故意让太医拖延,才让我的孩子小产,你却在这里装好人。” 侍立在她身后的周嬷嬷一起跪下了,“皇上,李佳贵人自从小产之后,便得了癔症,怨恨我们娘娘,日日在房中诅咒辱骂不止,娘娘早已听闻,只是怜惜她失去孩子,没有计较。今次她复宠之后,几次三番侮辱我们娘娘,众目睽睽,皆有所见……” “住口!”僖嫔一声断喝。 周嬷嬷住口了。 她才继续向着皇帝道:“臣妾行得正做得直,不怕悠悠众口。请皇上派人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神情端正,目光纯净。 康熙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而过,上前一步,挽起僖嫔的手。 “朕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最高领导发话,一锤定音。 李佳贵人慌了,她迅速膝行上前,抱住康熙的腿。 “皇上,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奴婢冤枉啊!” 康熙面无表情,身后的太监立刻上前,将李佳贵人拖开。 略一沉吟,康熙缓缓道:“李佳氏愚昧疏懒,不敬贵妃,着降为常在,禁足一个月,好好反省。” 李佳贵人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 康熙拂袖而去,荣妃和僖嫔连忙跟了上去。 偏殿内,很快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周嬷嬷望着地上的李佳常在,冷笑一声,“皇上的旨意都听见了吧,赶紧送李佳常在回去长春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常在两个字格外咬地重些。 两个小宫女上前,将李佳氏半拖半扶起来。 李佳氏还想要挣扎,周嬷嬷直接上前用绢帕塞住了她嘴巴,冷着脸催促小宫女,“还不快点儿。”一边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作死的贱婢,娘娘待你已经够宽宏了,却这么狼心狗肺。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了!” 魏瑢她们还跪在外头,眼睁睁看着几个小宫女将李佳常在从偏殿拖出来,一路向后,动作粗暴。 宋清儿眼中浮现快意,低声道:“活该……” 魏瑢垂下目光。这一局,显然是僖嫔出手,那什么薛医女只怕早就被她收买了。 *** 守灵完毕,返回长春宫已经是下午了。 大半日的守灵,魏瑢只觉双腿酸疼,全身发冷。其余人穿得单薄,比她更不济,宋清儿回去的路上已经喷嚏不断了。 回了住处,玉福赶紧奉上热乎乎的姜汤,服侍着她脱下外头的衣裳。 玉莲端来滚热的洗脚水。 一碗姜汤下肚,魏瑢双脚连同小腿肚子都泡在热热的洗脚水里,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玉莲跪在地上,用软巾替她擦干净脚,换上了宽松厚实的衣裳。 小栗子将晚膳提了回来。 知道主子们都挨了一天的冻,长春宫的小厨房里准备了热腾腾的鸡汤和面食。 鸡汤是慢火熬了一整天的,一打开食盒盖子鲜香气就扑鼻而来。汤汁透明泛白,上面一抹油星反射着亮光,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中,色香味俱全。另外则是一碟麻油鸡丝,一碟香炸小酥肉,一碟冬瓜蜜饯条和一碗白萝卜蒸丸子,再配上两样细点心。 魏瑢让玉福将点心和菜肴都端下去,自己只留下了鸡汤面,又玉莲拿了几十个大钱,问小厨房要了一小碟酱黄瓜,配着鲜香的鸡汤,吃了起来。 面条筋道,鸡汤香浓,里头还有撕成条的鸡腿肉,煮得入口即化。配着香脆可口的酱黄瓜,好吃极了。 将一碗鸡汤面吃得一干二净,魏瑢觉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吃完了饭,魏瑢起身慢步消食。 玉莲进来收拾了小桌子,又取出油灯和书本。 在外头逛了两圈回来,魏瑢刚要翻书,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呜咽声,声音若有若无,夹杂在阴冷的北风里,宛如鬼叫,凄厉非常。 “什么动静?” 玉莲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想必是东偏殿那边,李佳贵人……啊不常在,在哭呢。” 从玉莲的口中,魏瑢才知道,上午李佳贵人被拖回来之后,周嬷嬷就让人在偏殿外头跪着了。 说是因为今天偷懒失礼,要向底下的贵妃赔罪,不配在永寿宫跪,也要在长春宫跪着致哀,而且要跪满这禁足的一整个月。 说到最后,玉莲打了个哆嗦。 冷风扑打在窗户上,魏瑢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对着书在榻上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窗外呜咽声还是隐约传来,像是被塞住了嘴巴,只能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 僖嫔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她对李佳贵人,并没有什么圣母的怜悯心,只是物伤其类。 记得宋清儿曾经提起的,这长春宫里还曾经住过一位王常在,一位江答应的,如今都不在了。 如今李佳贵人也要消失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 复仇 御书房里。 康熙也同样在看书,看的是一本西域地方志。 北部用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甚至超过之前平定三番的战事。 草原太大了,战线拉长,投入的人力物力消耗极其惊人的。 正在思量着,梁九功进来,躬身道:“皇上。” 康熙回过神来,沉声问道:“如何?” 梁九功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连忙道:“皇上,已经差人查过当年的太医院的记档,还有当时服侍李佳氏的奴婢,五年前那次,确实是体寒导致的小产。” 康熙嗯了一声。 白天,李佳氏指责僖嫔谋害皇嗣,他虽然明面上不信,之后还是谨慎地派人详查了一番。 他是个看重子嗣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允许有谋害皇嗣之人存在后宫之中。 如今确定僖嫔无辜,才放下心来。 梁九功趁机问道:“皇上,今晚的绿头牌已经呈上来了。” 康熙摆摆手,“不必翻牌子了,去永和宫。” “那奴才这就传旨给德妃娘娘。”梁九功立刻道。 出了殿内,他不禁感叹,这宫里头要说宠爱,还是要数德妃娘娘啊,四妃当中唯有她还在侍寝了。 早年与她并驾齐驱争一时长短的宜妃,如今都冷落下来了。 *** “皇上去了永和宫?”延禧宫里,惠妃坐在殿内,状似无意地问道。 宫女道:“是的。” “是去德妃那边,还是王贵人那边?” “这……奴婢去打听。” 宫女转身要走,却被惠妃叫住,“慢着,不必了。” 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宫女躬身退下。 惠妃叹了一口气,德妃也罢,王贵人也罢,无论是哪个把皇上勾住,都无所谓了,她这个年龄,早过了争风吃醋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为儿子打算了。 偏偏她那个儿子…… 一想到胤褆闹出来的事情,惠妃就觉得胸口发闷。 那天胤褆派人撒网一般仔细搜查石常在后院的小花园,她听说了,很是诧异,派人暗中探听,结果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丑事! 刚知道的时候,她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至今过去好几个月了,想起来还是心惊胆颤的。 平日里她看石氏就不顺眼,看在还能用用的份上,也不想多计较。没想到疏忽管教,就弄出了这种事情。 这些汉女就是狐媚下贱! 她的胤褆是何其端正英武的人品,怎么偏偏遇到这种贱人勾引他! 沉默了片刻,她厌烦地开了口:“西厢房里头的那个怎么样了。” 负责此事的陈嬷嬷是惠妃的心腹,连忙道:“昨日太医诊治了,石常在病情越发重了。” “贱命倒是挺硬的。”惠妃冷哼一声。 陈嬷嬷心领神会,赶紧道:“想必就是这两日了。” 惠妃这才脸色稍好。 又想到,等石常在死了,自己还得抬举一两个人才行。偏偏今年选秀,好苗子都被别的宫挑走了。宫中这几个姿色平淡,自己看着都烦,更别说皇帝了。 本来想着拉拢李佳贵人过来,没想到也是个没福气的,转眼就败了。 又不禁羡慕起来德妃来,不仅自己宠爱犹在,抬举的王贵人也是个圣宠隆重的。哪儿像自己,瞎了眼,挑了这么个下三滥的贱妇。 唉…… *** 西偏殿里,静谧森寒。 桌椅陈设一如往昔般华丽,只是房里冷得冰窖一样。 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整个屋子没有一丝热乎气。 而躺在床上的石答应,热气也不多了,这样隆冬的天气里,她身上竟然连一床被子都没有。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瘫软在床边。 她能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冷麻木,只胸口还有一丝暖意,或者说恨意,支撑着她这一口气就是不肯咽下去。 茶杯里只有冷水,大概已经结了冰,饭菜也都是冷的,根本一筷子都吃不下去。 比起下毒这样的肮脏手段,用这些不漏痕迹的法子磋磨死自己,大概更干净些吧。 可是她不甘心,虽然她们骂着,说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死有余辜。 可是她明明是被强迫的,是被逼凌的,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 比她更肮脏更龌龊的凶徒逍遥法外,锦衣玉食,她却要在这里痛苦地死去。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北风呼啸着吹过敞开的窗户,房间里的生命如风中残烛,却因为一点执着的恨意,不肯熄灭。 夜深人静的时候,房门被悄悄推开了。 一个纤瘦的人影闪了进来,是石答应身边的贴身宫女翠儿。 “主子……”她关上房门,走到床前,颤声说着。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热腾腾馒头,悄悄凑近了石常在,“主子,您吃两口吧,还能舒坦点儿。” 虽然石常在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主子,但这些天的磋磨她也于心不忍。 石常在睁开了眼睛,虽然饥饿,却连看都不看热腾腾的馒头一眼。她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翠儿的手腕。 “你进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没……没有。” “那就好,你替我干一件事情。” “主子。”翠儿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等我走了,你也必死无疑,你以为之前我身边的那些宫女是怎么死的?”石常在狠狠掐着翠儿的手腕,“你还没看透吗?你我都是贱命!反正也要死了,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一下?”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笺。 “只要将东西交到太子手中,将来自然有人替咱们报仇!” 翠儿眼泪汪汪,浑身颤抖,“我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接触到太子……” “你和十阿哥身边伺候的王胜是同乡,如今因为温僖贵妃身亡,十阿哥整日在永寿宫守孝,而太子时常关心几个幼弟的功课……”石常在快速说着,她把什么都想透了。 她恨极了惠妃和大阿哥,可是自己想要报复他们,如同蚂蚁撼树。更何况稍有不慎还会牵连自己的家人。 要对付大阿哥,这宫里只有太子了。 只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太子…… 呵呵,谁让胤褆在作践她的时候, 福晋 进了腊月,紫禁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房顶和地上。 雪景很美,但魏瑢并没有心情赏雪。 在这个没有加厚羽绒服的时代,出去转个两圈,分分钟冻得你透心凉。 所以这些天她几乎都猫在房里不出门。 将铜炉搁在床榻边上,另一头是炭盆,双管齐下,将整个房间熏地暖和舒适。 本来小答应每日的份例只有普通的黑炭,魏瑢受不得呛,狠心取了二十两银子,从内务府弄来了一大筐银霜炭。再加上僖嫔开恩,从自己的份例里头给她们几个每人添了半筐的银霜炭。魏瑢这里才能烧得这么“土豪”。 她知道宫女的炭火有限地很,便白日里改了读书写字的习惯,撑开了绣架,让玉福和玉莲一起在这里做针线。 宋清儿过来看了一趟,第二天就将自己的绣架子也搬了过来,一起蹭着炭。 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分到的炭带了一半过来。被魏瑢婉拒了,“你晚上也得烧,待我这边用尽了再找你讨要。” 宋清儿这才收回去,笑道:“那等姐姐这边烧完了,我再送过来。只是不知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 魏瑢打趣道:“你不是赚了些银子吗,正好拿出来花差花差。” “原来姐姐早就盯上了我手里的这点儿私房银子。”宋清儿笑嘻嘻道。 宋清儿最近确实有了生钱的路子。她针线功夫极好,这些天开始悄悄做针线,靠着内务府的熟人带出去,一个月也能得些银钱补贴。熟人自然是窦常在介绍的。她十几年没有宠爱,就是靠着这个打发时间,顺便赚点儿银钱补贴自己。 几个人说着闲话。 玉福用火钳子朝着炭盆里拱了拱,扒拉出好几块黑乎乎的东西来。 玉莲赶紧用浅浅的白瓷盘子接住,然后用银筷子往上头一扒拉,黑色的外皮剥开,露出金黄色的地瓜肉。 宋清儿嬉笑:“姐姐这边不仅暖和,还有好口福呢。我今日可占了大便宜。” 魏瑢笑道:“这算什么,几十个大钱,小厨房给送了两筐来,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带几个回去自己烤着吃。” 炭盆里不仅烤了地瓜,还有栗子芋头等物,都是皇庄子上进贡的,味道软糯香甜。 “难得这栗子窖藏到现在还新鲜着。”宋清儿笑道。 魏瑢吩咐玉福几个人分了一盘去,“你们也一起吃着,不必拘束了。” “多谢主子赏。”玉福笑嘻嘻应着,还是先跟玉莲、春桃挑选个儿大的栗子扒好,堆满了魏瑢和宋清儿前面的白瓷盘,才取了剩下的开吃。 宋清儿一边吃着,一边笑道:“今年僖嫔娘娘恩赏的银霜炭,我打听了,往年都是没有的。难得今年大方了起来。” “也许是近日僖嫔娘娘心情好吧。”魏瑢猜测着。 至于心情好的理由,众人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 就在前天,李佳常在被挪了出去,实际上在被罚跪之后不久,她就发起了高热,僖嫔拖拖拉拉给她请了个太医,开了几包风寒的汤药。 魏瑢估摸着,效果只怕比自己穿越之前原主喝的也不遑多让了。 李佳常在的病自然迟迟不见好,拖了些日子,咳嗽越发严重。僖嫔便在早晨请安的时候,宣布将李佳常在挪去了善堂休养。 “说不定是肺痨呢,可不能过给诸位主子!” 从正殿请安出来,魏瑢她们正遇上周嬷嬷奉命带着人帮李佳常在挪宫,站在门口嚷嚷着。 李佳常在被两个宫女拖出来,形容枯槁,面白如纸,仿佛一下子老了七八岁。 “她先前就一心盼着搬出长春宫去,这下子可得偿所愿了。”宋清儿讥笑着。 善堂是生了传染病的低阶妃嫔和宫女居住的地方,虽说有大夫诊治,但根本不尽心,又是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李佳常在去了那边,绝无再活着回来的可能了。 除掉这么个心腹大患,僖嫔心里能不高兴吗? 吃完了红薯和栗子,几个人重新开工绣花。 宋清儿准备绣的是一副百蝶穿花图,她绣工精湛,准备用来做外裙的。将绣架上的牡丹花比量着针线,笑问:“魏姐姐你看是用绛紫的好,还是桃粉的好?” “都好。”魏瑢回过神来,笑道。 宋清儿反复对比,还是选中了桃粉的。“我肤色黄,绛紫的只怕压不住呢。”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春桃凑趣儿道:“这可是桃花开的好兆头,说不定来年主子能得宠呢。” 宋清儿笑着抬手敲了她一记,“别贫嘴了,绣个花也能扯到皇上去。” 又叹了口气,“可惜今年的年关,因为贵妃的事儿,皇上让免了歌舞。听说荣妃娘娘和敬嫔娘娘上个月向皇上举荐了几位新人,但都不怎么得脸。” 自从石常在和李佳贵人先后退出了争宠的舞台,康熙的后宫又变成了百花争艳的场地。 宋清儿这些有心争宠的,显然跃跃欲试了。 魏瑢却反而更加心凉。 远的不说,只看如今,皇上宠着的李佳贵人和石常在,不过三五个月,就接二连三都陨落了。石常在上个月也传来病逝的消息,李佳贵人只怕也时日无多。 她明白这宫中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但是,这花败的也太惨烈了吧! 尤其石常在的事儿,让魏瑢心惊胆颤。她惧怕的并不是惠妃和大阿哥的狠毒,而是康熙的冷淡态度。 以康熙对这个宫廷的掌控力,如果细查,她不信会发现不了蛛丝马迹。被欺瞒,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上心。 一个玩赏的小东西,死了再换新的就是。 仔细想想,她们这些人,虽然头上顶着常在、答应的位份,其实就是玩物,客气点儿属于通房丫头,四妃六嫔那才是正经的妾室。 从称呼上就能分辨,主位在皇帝面前,自称是臣妾,而她们这些人,只能自称奴婢。 这年头,高门勋贵的通房,多的是玩腻了打发配小厮的,或者随手送人的。皇帝的通房,当然不能这样配小厮。失宠之后,要么死了,要么窦常在那样活死人一样熬着。 相比起石常在,李佳贵人已经算得上通房中的“贵族”了,毕竟父兄都是京城为官。所以僖嫔想要除掉她,需要一个正经的借口和布局。 魏瑢自诩后台不够硬,人也不够机灵,没有为了点儿宠爱冒上生命危险的勇气。 当然,人各有志,宋清儿有这个心思,她也不会多嘴。 *** 一转眼就到了年节。 宴席还是在太和殿举行。 今年康熙忧心边疆噶尔丹作乱一事,再加上温僖贵妃病逝,没有了歌舞欢庆的心思。只命内务府循着旧例筹备了。 魏瑢她们还是在偏殿饮宴,菜肴还算丰盛,只是冷得太快,因为偏殿太大了,御膳房距离这边又远,菜肴送到的时候,滚烫的菜也只剩下温热了。 魏瑢只喝了一碗鱼肉和香米熬煮的白玉汤,用了几块点心,就搁下了筷子。 “听说正殿那边有锅子,想要吃什么热热就行。”宋清儿羡慕地道。 柳答应笑道:“还有炭炉呢,想要烤着吃也行。” 她因为之前偏向过李佳贵人,这些天谨小慎微地过着日子。看到僖嫔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才渐渐放松下来。 旁边桌上是敬嫔宫中的几个小答应,也凑过来说着话。 不外乎新年赏下来的首饰衣裳,还有宫中这段时间的新鲜事儿。 冷不丁一句话钻到了魏瑢耳朵里。 “天啊,四阿哥竟然这般痴情!为了福晋之死而殉情!” 魏瑢打了个哆嗦,什么情况? 敬嫔宫里的刘常在纠正道:“还没正式过门,也称不上福晋。” 宋清儿继续道:“就算未婚妻,为了未过门的妻室而投水殉情,这也太……” “你小声点儿吧。这事儿明面上不好说的。”刘常在压低了声音。 魏瑢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始末,就在几天前,四阿哥胤禛落入河中。对外宣称的是四阿哥过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不慎落水,但附近有路过看到的小太监,信誓旦旦说四阿哥是主动跳进去的。 四阿哥日子安乐无忧,母亲是德妃,体面尊贵,皇帝也赞他性格沉稳大度,要说有什么糟心事儿,只有一桩,就是他开春敲定的未婚妻在上个月病逝了。 所以就有了隐约的流言,四阿哥是为了未婚妻殉情而死。 魏瑢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四阿哥的正福晋,不是乌拉那拉氏吗?多亏了后世几个宫斗大戏,四阿哥后宫的那几位主角,她这个清史盲也记得一清二楚。 历史上乌拉那拉氏挺命长的啊,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她插嘴问道:“乌拉那拉氏的小姐是因为什么病逝的?” 刘常在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乌拉那拉氏?” “四阿哥的未婚妻啊。” “魏答应从哪里听来的?”刘常在嗤笑,“四阿哥的未婚妻是郭络罗氏的小姐啊。据说那位小姐生得袅娜娉婷,可惜红颜薄命,因为一场风寒就过世了。” 魏瑢嘴巴张成o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说起来,四阿哥这是克妻吧。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啊。”柳答应小声道。 “还真是,去年皇上为他定了纳兰家的四小姐,结果也是没等成亲就病逝了。如今这个也……” 魏瑢更加凌乱了,雍正帝在乌拉那拉氏之前还有过两任未婚妻? 桥上 旁边良嫔宫中的杨答应凑了过来,小声道:“四阿哥这事儿,我还听到另一种说法,未必是因为未婚妻,而是中邪了。你们不知道吧,我房里扫洒丫头范儿跟御花园中扫洒的小太监交好。他们说,这几个月里,四阿哥经常去那条河边,一待就是半天。” 魏瑢心肝儿颤抖,“那条河是哪条啊?” “就是这太和殿东边的那条啊。”杨答应回道。 魏瑢心里哀鸣一声,不会吧,几次见不到人,四阿哥应该放弃了才对,天天去河边报道是什么道理?还落水殉情…… 该不会是觉得,落水第二次,她还会出来救他吧? 堂堂四阿哥,未来的雍正帝,应该不会这么傻乎乎的……吧。这可是数九寒冬啊,跳进河里,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心里头乱糟糟的,魏瑢也没了吃酒的心思,寻了个借口就退席了。 她出了偏殿,脚下不自觉就往东边那条小河拐了过去。 天冷得很,加上这几日下雪,河岸边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花盆底踩上去,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幕下分外清晰。 河边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天气当然不可能有人。那位落水之后,肯定少不得大病一场。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转念又想到,他堂堂皇子,还是宠妃所出,用得着自己一个小答应惦记吗? 她沿着河岸,上了拱桥,桥梁中央是一处凉亭。说是凉亭,其实造型更近似于一个独立的房间,桥两侧开着大门,四面窗户悬着避风的垂帘。凉亭中还摆着桌椅板凳。 中秋那晚,某人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说来奇怪,他堂堂一个皇子被人推落水中,之后宫中竟然没有大肆搜查,悄无声息就过去了。还有他两位少年夭折的未婚妻……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魏瑢也说不出来。 她在凉亭里坐着,眼瞅着宽大的扶手上堆了好些雪。她抬手将雪拢成一团。 先是当沙盘玩了会儿,又堆了个雪人。 雪人一尺多高,只有胸口和大大的脑袋。 她从头上拔下簪子,上辈子她可是学过雕塑手工的,在那张脸上仔细雕琢了几下,一个抿着唇的少年形象就出现了。 还真有点儿像他。 她又从怀中取出绢帕,叠了个小帽子,盖在雪人脑袋上。 这么一看,更滑稽了。尤其配着那张冷肃的脸,笑果十足。 魏瑢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望去,竟然是宋清儿。 “魏姐姐你竟然在这里堆雪人玩,还真以为跟她们说的一样,河里闹鬼了呢。”宋清儿笑道。 魏瑢离开之后,宋清儿跟几个妃嫔说起四阿哥的事情,越发好奇,就借着更衣的时候,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桥上有人。 远远看着吓了一跳。壮着胆子接近,才发现是魏瑢。 她目光落在魏瑢刚刚堆起的雪人上头,不仅惊叹,“魏姐姐你堆的雪人好像真人啊!” 魏瑢堆这个雪人,用了后世雕塑的手法,确实比较写实。 宋清儿左看看右看看,“天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雪人呢。” 魏瑢掩口笑道,“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雪人一样。” 宋清儿讪讪道:“也是,以前南边很少下雪。对了,魏姐姐你不也是南方人吗,怎么堆雪人这么厉害。” “我以前喜欢堆沙子玩儿。”魏瑢信口胡诌道。 宋清儿不疑有他,“这么厉害!你教教我吧。” 一边说着,也在旁边拢了一团雪出来。 魏瑢无奈,这种雕塑手法,不可能是一两天学会的。 但还是指点了几下。 宋清儿出乎预料学得很认真。 也跟着拔下头发上的簪子,细细地雕琢眉眼。可最终的成果却不尽如人意,歪嘴斜眼,像是个傻子。 而略微一用力,鼻子还掉了,凹陷进去一大块儿。 宋清儿一阵气馁,抬手将自己半成品的雪人打散了。 “实在太难看,不配留下!” 魏瑢笑道:“这个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趁着指点宋清儿的机会,她顺便将自己的作品也稍微调整了一下面貌。 论理宋清儿不可能见到胤禛,但她心里头有种别扭,这个小雪人寄托了某种隐秘的缘分,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宋清儿无意间瞥了她最终的作品,突然睁大了眼睛:“咦,魏姐姐,你这个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好像……皇上啊。” “啊?”魏瑢低头细看,别说,还真有点儿像康熙。 原本胤禛的容貌就跟康熙有三四分像,只是融合了德妃的清丽,更加精致些。自己刚才调整了一下,还真的像是康熙了。 宋清儿嘻嘻笑着,“姐姐该不会也是对皇上朝思暮念,所以才有此大作。” “别胡说八道!”魏瑢一边笑骂,一边伸手拧她的嘴。 宋清儿笑嘻嘻躲避着她的魔爪,“我看姐姐是有所思,才有所作。” 两人嬉笑着,结果动作太大,魏瑢一不小心将手里当做工具的发簪给扔了出去。 发簪飞过桥梁,夜幕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下头河面上。 河水结了冰,上头又覆着雪,簪子倒是没有沉下去,落在雪上,上头几颗碎蓝宝明晃晃地反射着光。 参加年节晚宴用的簪子,可是魏瑢首饰匣子里最体面的一根了,万万不能丢失。 宋清儿叫嚷着,“得赶紧找人过来取。” “不用找人,我下去拿回来就好。”魏瑢目测了一下簪子的落点,在河岸边上,下头是厚厚的冰层,并不困难。 她立刻提着裙角下了桥梁。 宋清儿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河岸边只隐约看到个影子。 她收回目光,想要再试试堆个雪人。 动手之前,她先站到了魏瑢的作品面前,用簪子仔细比划着,该怎么雕琢才能这么精致呢? 正比划着,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清儿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皇……皇上!” 解语花 半天才反应过来,宋清儿扑通一声跪下。 声音清脆,康熙都替她觉得膝盖疼。 是个低阶的妃嫔,年纪很轻,乌黑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大拉翅上缀着粉红水晶攒成的芙蓉花,衬得一张小脸儿俏丽可爱。 只是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紧张,脸色苍白。 想到她刚才笨拙的举动,康熙忍不住笑了:“朕有那么可怕吗?” 宋清儿喏喏的不敢回答,她拼命想着,要说些好听的话语来博得皇帝关注,却觉脑子跟灌了胶水一样,根本不能动弹。 这种面对圣驾惶恐不安的康熙见多了,倒也不以为忤。 转头想要离开,目光扫过桌上的雪人,却不由一怔。 他缓步走到近前,凝视着精巧细致的雪人。 身后梁九功凑上去,忍不住笑道:“皇上,这雪人看起来好像您啊。” 康熙失笑,“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啊。” 又转头看向宋清儿:“这是你堆的吧。” 宋清儿身体微颤,想要摇头,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点头。 康熙只当她默认了,神情温和,“起来吧。” 梁九功上前,扶着宋清儿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你怎么能想到堆出这么个雪人的?” “这……奴婢堆着玩儿,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宋清儿揉着裙角,怯生生回道。 梁九功打趣道:“这位主子肯定是经常思念皇上,才能如此精巧地堆出这么像的雪人来。” 康熙笑了笑,又问道:“这等手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吧?” 宋清儿心头微颤,低声道:“奴婢以前在家中,喜欢玩沙子,经常堆些东西。” “哈哈,千金贵女,喜欢玩沙子的好像少见吧。”康熙大笑起来。 他态度温和,宋清儿渐渐放松下来,抬头笑道:“皇上见笑了,奴婢小时候特别活泼,家里人都说可惜没投胎成个男孩子。” “你家中也是在江南?” “是在杭州府。” “杭州钟灵毓秀之地,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康熙笑道,“你是僖嫔宫中的吧,朕还记得。叫什么来着?” “奴婢姓宋,名清儿。” “这名字很衬你……”康熙含笑说着。 说话的功夫里,两个小太监将软垫摆在石凳上,又端上了小暖炉和茶盏。 康熙拉着宋清儿的手,坐到了桌边。 竟然能跟皇帝坐在一起,宋清儿只觉如在梦中。 *** 带着小徒弟奉上茶水,梁九功很有眼色地退到了凉亭外头。 徒弟李东盛凑上前,“师父,刚才正殿那边惠妃娘娘派人出来询问皇上到了哪儿,还命人送来这个。” 他双手捧着一条银灰的皮毛斗篷。 梁九功明白,惠妃娘娘这是生怕皇帝冻着了,也是提醒皇帝早些回去。 他白了徒弟一眼,“没眼色的东西,这会儿是惊扰圣驾的时候吗?” 李东盛笑嘻嘻道:“小子明白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梁九功望着不时传出笑声的凉亭,他轻咳一声,摆正了姿势。 对于皇帝遇到这位宋主子,他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日子皇帝为了朝政烦忧,偏偏几个原本宠爱的妃嫔或者生病,或者有孕,都无法伴驾。 正需要一朵可心的解语花陪伴解忧,正好这位送上门来。 可不就是造化吗? *** 魏瑢用脚踩着河面试了试,冰面不算太结实。 那簪子距离河边两米远左右,若是速度快,三步就拿回来了,但万一落水…… 淹不死人,但是会冻死人啊! 她果断放弃冒险,去了后头小树林里,费了半天功夫,才找了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来。 踩这河边的冰,躬身往前,拨弄了半天,终于将簪子从雪里划拉出来。 将簪子收进怀里,树枝扔到一边,她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往回走。 还没走到桥边,突然一怔。 原本空无一人的桥边多了七八个人。有侍卫,也有太监,看服色品级都很高。 魏瑢吓了一跳,想要退后,却已经被对面的人发现。 “谁!”一声断喝传来。 魏瑢只能从树丛里走出来,“我是长春宫的答应魏氏,原本在桥上赏景的。” 看出魏瑢是后宫妃嫔,侍卫神情缓和下来,还是喝道:“圣驾在此,不得惊扰。若无事就离开吧。” 圣驾? 魏瑢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凉亭中隐约闪烁着灯光,依稀有两个身影,坐在石桌旁边。 是宋清儿和康熙。 她心情复杂,还是点头道:“多谢指点。” *** 康熙听了外头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梁九功连忙回道:“是一个路过的答应。” 宋清儿心神微颤,明白是魏瑢回来了,她扯着帕子。 妃嫔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个冷僻的河边,康熙转头问道:“是你的朋友?” 她悄悄抬头看了康熙一眼,对上那双锐利清透的目光,她微微一颤,低下头。 “只怕是魏姐姐,出来找我的。” 康熙看看天色,正殿那边宴席还在继续,他也不好离席太久。他起身道,“天也晚了,先回去吧。” 说着起身。宋清儿赶紧跟着起来。 掀起垂帘出了凉亭,康熙一眼就看到了桥尽头那个纤细的身影。 恍惚中勾起了模糊的记忆,长春宫的小答应,仿佛记得,有个生得极好的。 “是谁?” 皇帝一声发问,李东盛立刻冲下桥,开口道:“且慢。” 魏瑢刚转过身,只能停下脚步, 李东盛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圈,暗暗感叹,“这主儿生得可真俊啊!” “主子,皇上在那边,赶紧去请安吧。” 魏瑢无语,又是让走,又是让去请安的,折腾人玩儿呢。 她乖乖跟着李东盛的脚步,来到桥前,正逢康熙走下来。 她掀起前襟,跪下道:“奴婢长春宫答应魏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最后的音调有点儿发颤,膝盖好疼啊!桥下这一块儿铺满了尖锐的小石子,原本是防滑的,再加上冰雪,跪着滋味格外销魂。 康熙目光落在她白皙秀美的脸颊上,还真是记忆中那个小答应。上会儿给自己端水,沾湿了半边身姿,露出的身段窈窕动人。 他笑道:“僖嫔很是会调理人啊,一个个都娇花儿似得。” 魏瑢嘴角微抽,突然想起某句名台词,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儿而怜惜我…… 她低着头,不敢回答。 “魏氏你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瑢字。” “是女为悦己者容的容?” “是佩玉瑽瑢之瑢。”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你的病好了?” 宋清儿跟在他身后,攥紧了帕子。 魏瑢心里头有些忐忑,“奴婢是好了不少。”言下之意是还没全好。 康熙点点头,“那可要好生调养着,天冷,早些回去吧。” 康熙抬脚走了过去,梁九功和侍卫们匆匆跟上,李东盛落后一步,将魏瑢扶了起来。 魏瑢顺着他力道起身,客气道:“多谢公公了。”康熙身边的太监,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得罪的。 “不敢当。”李东盛笑着,“两位主子赶紧回去吧,外头冷呢。” 又叫过来一个小太监,替两人打着灯笼。 *** 梁九功紧跟在康熙后头,看着他脸色,笑道:“皇上这一趟出来,倒是收获颇丰。” “你这狗嘴子,竟然敢打趣起主子来了。”康熙笑骂了一声。 梁九功自幼伺候他,比别人更随意些,叫起冤来,“奴才哪敢啊。” 康熙想了想,道:“我看魏氏穿着的大氅,毛色都旧了,让内府给她做两件新的,病着的人再穿旧衣裳,这天寒地冻的,哪里受得住。” 梁九功连忙点头道:“奴才晓得。”又问道,“那宋主子那边,可要一并赏赐了?” 康熙点头,“也一并吧。” 宋清儿衣裳是比魏瑢鲜亮些,因为刚入宫的时候抛费了些银子,做了两件好的。魏瑢却是个吝啬鬼,穿越后银子只肯花在吃上,衣裳过得去就行。 临幸 宴席半夜才结束。 魏瑢和宋清儿回了长春宫。 刚到宫门口,就见到一堆人站在宫门等着她们,除了玉福、春桃这些伺候两人的宫女,竟然还有周嬷嬷带着僖嫔身边的两个丫头。 魏瑢吓了一跳:“周嬷嬷,可是僖嫔娘娘有什么吩咐?” 周嬷嬷笑得如一朵盛开的菊花:“两位主子客气了,僖嫔娘娘没说什么,只是刚才内务府派人过来了,皇上给两位主子赏赐了衣裳,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魏瑢心情复杂,被周嬷嬷引着进了殿内。 康熙一声吩咐,内务府效率极高。正殿里头的桌上,摆着两个大托盘,上头整齐叠着厚厚的衣裳。 桌旁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太监躬身笑道:“两位主子来得正巧,奴才是内务府的周德全,奉命来给两位主子送衣裳。挑拣地急了,也没找到什么好料子,只先选了各六件。两位主子先将就着用,待改日再选了时新的花样,给两位主子裁制。” 魏瑢和宋清儿上前,粗略一看,都是披风大氅,颜色鲜亮,材质有厚缎子的,有银灰鼠皮的,有毡绒的,尽皆做工精致,颜色鲜亮,远不是两人现在所有的衣裳能比的。 宋清儿拿起一件淡紫色金丝绒的,宽大的衣摆上头用银线绣满了松纹,胸前两个纽扣是赤金打造的狮子滚绣球,而绣球是两个圆滚滚的珍珠。宋清儿看得爱不释手。 周德全待两人看完了,才又叫过身后两个跟着的中年女官。 “这两位是针线坊的嬷嬷,劳动两位主子量一下身子,好给两位主子添置几身日常的衣裳。” 宋清儿喜不自胜,笑道:“有劳嬷嬷了。” 两人去了屏风后头。嬷嬷取出尺子,在两人腰身肩膀各处细细地测量着,一边询问两人喜欢什么颜色和质地的。 魏瑢不由得感叹,难怪妃嫔人人都想得宠呢,自己和宋清儿都还没得宠呢,就已经是这般待遇了。 将两人的要求一一记下,周德全才带着人告退。 周嬷嬷又详细问了两人遇到康熙的经过,之后才喜滋滋地离开。 得知两人在席上没怎么吃东西,还专门命小厨房上了宵夜。 魏瑢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羹。 说是豆腐羹,主料却是熬煮的细米般嫩白的鱼肉,配着鱼汤里滚过的嫩豆腐,鲜香又易克华。 服侍魏瑢的玉福和玉莲也精神百倍,殷勤周到到了极点。 除了没法替魏瑢用膳之外,那模样,连主子多抬一根手指头都是自己失职了。 魏瑢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自己这还没有得宠呢,就算得宠,应该也是宋清儿那边为先吧。 毕竟今天是宋清儿陪着康熙说了好一会儿话,而自己只是一面之缘。 想必内务府也知晓内中玄机,所以今次送来的衣裳,宋清儿的明显比自己略高出半个档次。 幸好,她还没有做好陪侍种马的准备啊! 吃完了豆腐羹,魏瑢洗漱完毕,正准备早点儿上床歇息,玉福又进来禀报,宋清儿过来了。 魏瑢只能打起精神,应付这位。 进了房内,宋清儿面色凝重。 玉福只以为她有些私房话要跟魏瑢说,连忙跟春桃退了出去,连房门也一并关上了。 魏瑢正好奇,突然宋清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魏瑢吓了一跳,站起来:“妹妹这是做什么?” “魏姐姐,是我对不住呢。”宋清儿咬着唇,眼泪汪汪。 “其实与皇上问答的,应该是你。” 魏瑢心里立时通透,其实在宋清儿跪下的那一刻,她就隐约有了预感,如今果然验证了。 宋清儿开了头,哭得稀里哗啦。 她一边骂着自己,鬼使神差地虚荣心上头,一边痛哭流涕地道着歉。 魏瑢在心里头叹息着。 是有点儿不爽,这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 但说到底,宋清儿也只是拿走了她原本就并不奢望的东西。自己的损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而且宋清儿能过来赔罪,也足见她还没有真的被这个宫廷污染彻底。 “你不必如此。能遇到皇上,也是你的缘分。他与你相谈甚欢,是你伶俐乖巧,让他满意。”魏瑢温声道。 终于确定,魏瑢真的没有怨恨她。宋清儿心头的愧疚和负罪感才稍稍减轻。她眼泪汪汪地扯着魏瑢的衣袖。 “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太希望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了。” “入宫这一趟……其实不瞒姐姐,在我入宫之前,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儿。我三叔出海的时候遇到飓风,五艘大船连货带人都没回来。家中银钱周转不开,生意的老对头黄家趁机鼓动了几十户遇难的水手上门闹事。父亲支棱不开,险些家破人亡。那黄家背后是梁知府撑腰。” “原本这一趟危险了。就因为我中了选,被封为答应,那梁知府才不敢多威逼,让我们宋家有了喘息周转的时机。” “母亲悄悄卖了嫁妆,才给我凑了入宫的傍身银子。” “可笑我入宫之初,以为打扮得鲜亮好看,就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宋清儿苦笑,为此还将银钱耗费了大半。 魏瑢无语,这就是没经过后世宫斗小说熏陶的结果,否则至少也该从小太监那边买个皇帝经过的地点消息啊。在长春宫这冷衙门,娇俏给谁看啊? 宋清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里头的酸楚说了出来。这些是她内心最深处的隐秘,重重压在心里头的,没想到会有说出的一天。 “你别哭了,我不怪你。” 宋清儿眼泪再一次落下了,“魏姐姐,你真是这个宫里头对我最好的人了。幸而姐姐之后也见到了皇上。” 送走了宋清儿。 玉福进来,有几分紧张地问道:“主子。” 她本来以为,宋答应来找自家主子,是为了商议皇帝宠爱的事情。这宫中妃嫔,也常有彼此互相帮扶提携的。但宋答应离开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魏瑢摆了摆手,“睡吧。” 看她不想说,玉福立刻闭嘴,服侍魏瑢卸了钗环发髻,上床睡觉了。 躺在床上,魏瑢身体疲倦,却久久难以入睡。 她相信,此时此刻,宋清儿的眼泪和期盼都是真心实意的,对她的感激之情也不掺假。 但人心都是易变的,尤其在这个宫里头。 *** 第二天,去僖嫔那边请安,气氛完全变了。 窦常在和柳答应她们看两人的目光充满了羡慕,言语也多有奉承。甚至连僖嫔待两人都格外温和。 对宋清儿尤其体贴,还指点了几句皇帝日常的生活习惯。宋清儿自然感激不已。 唯有陈答应一如既往地沉静淡然,看到魏瑢看向她,含笑点了点头。 魏瑢也回了一个微笑。 这长春宫里头,要说她真正赞赏的人,应该就是陈答应了,天然有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容貌也是她喜欢的。可惜时下宫中不喜黑皮,一味儿地讲究肌肤白皙才是美。 请安散了之后,返回住所。 又有太医上门,替魏瑢仔细诊治。 这太医魏瑢竟然还认识,就是温僖贵妃治丧那天,诊断出李佳贵人没有怀孕的妇科圣手劳太医。 他仔细诊了脉,验看舌苔,又询问了日常的起居饮食。 “主子放心,您虽然有不足之症,但近来已经大有起色,我再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温补,就可调养无碍了。” 魏瑢知道原主的身体是挺弱,经过自己这些日子坚持不懈地悄悄锻炼,确实改善了很多。 劳太医开出了方子,命自己徒弟去抓药。 玉福带着小栗子跟上,小半个时辰之后,提着几十包鼓鼓的药材回来了。 玉莲已经在廊下支起了小炉子,一边熬药,一边叹道:“这会儿主子的药可真是实诚。奴婢看着,里头还有指肚大小的参片儿呢。” 看病抓药,熬药喝药,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傍晚,康熙再次驾临长春宫,这是今年的第二次。 魏瑢被紧急从床上叫起来,梳妆打扮。 ※※※※※※※※※※※※※※※※※※※※ 追-更:po18bl.vip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