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之眼》 公路旅行 10月9日,周五7:50。 巴蜀鲁能校区内,英文晨读声琅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第三教学楼楼梯上,晨读声中混入脚步声。一群高中生正向楼顶跑去。他们统一着条纹白衬衫,外搭黑西装外套,脚步凌乱。 只有中间一个秀气男生与胖胖女生步调一致。他在牵着她跑。 两人跑到楼顶,中央的消防门已朝西南角敞开,显然被前面的人推开。两人随同学们冲上楼顶。 秀气男生放开胖胖女生的手。 女生停步:“小徐,我们呆楼中间吧。站边缘我害怕。” 小徐陪她站住。后面同学往他们身后涌去,拥在楼顶西南角。 小徐盯着中央消防门,在晨读声中忧虑。班主任什么时候上来?这次罢课怎么收场?这样一耽误学习,他会不会距离复旦大学更远?可是同学们做了决定,难道他不该与同学站在一起? 小徐无意识往东北方向望。晴空万里。 一只灰褐色的林鹬掠过实验楼。实验楼高过教学楼两层,楼顶空荡荡。林鹬回旋掠过消防门。 消防门中跑出来一个白胖男生。他站去消防门侧边,正对着小徐和他同桌。 白胖男心想:小徐站前面,多半是为了陪他的胖妹同桌。他为什么愁容满面? “小徐?”白胖男叫,“徐仪清?” 徐仪清回神,与白胖男对上视线。 白胖男说:“你在担心什么?学习?” 不仅担心学习,我还在想罢课这事怎么收场。 昨天微信群里发月考成绩,你在班上已经排第五了。白胖男说,至于罢课,等班长上来解决吧。 哲子,你班上第三,就别笑我了。我英语才115分。徐仪清说。 他明白室友陈浩哲的初衷是宽慰自己,但一提起英语成绩,他又多想一件头痛事。 楼顶风大。 想事时,秋风刮在他脸上生疼。 背后的同学们不时走动,窃窃私语。 —— 《瓦妮莎的微笑》响彻校园,盖过私语和底下的英文晨读声。是七点五十五分的预备铃。 陈浩哲说:“小徐,快八点了,班长还不上来。她在qq群里通知,今早七点五十穿校服罢课上楼顶的。事到临头,她是不是怕以后不能保送,临阵退缩?” 徐仪清说:“班长班上第一年级前二十的,自己可以考北大。这会儿大概在底下盯班主任。” “但盯五分钟,也该上来了啊。班主任图省事,教学经常委托给我这个数学课代表。我在群里提议罢课,现在站这里了。她将班务全部交给班长,班长同意罢课,现在还不来吗?”陈浩哲说,“不过她毕竟是个女生,突然害怕也正常。” “谁说我怕了?”一米七五的高挑校服女生出现在消防门前。 她气喘吁吁,在徐仪清身旁停步:“我刚才留在教学楼底楼,跟班主任说我们班在楼顶。” 班长说着话抽抽鼻子。她鼻尖发红。秋季感冒的同学不少,她也是其中之一。 徐仪清问:“班长,班主任在你后面?” “还有教导主任。”班长转身,和徐仪清、胖胖女生站在一排,“教导主任应该是班主任喊来的。我看到班主任带着教导主任赶来教学楼,就先跑上来了。可能只比他们快两分钟。” 消防楼梯响起脚步声。杂乱声音渐近,陈浩哲探一下头,回身说:“班长,老师们上来了。” 教导主任先出消防门。他身材适中,因为患有白癜风,脸上斑驳白团。 三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郑丽华跟着出来。她七点五十五去上课,发现教室里只剩一个女同学,知道要糟。她从班长那里得知学生聚集在楼顶,便回行政楼喊上教导主任。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万一出什么大事,大领导也可以分担她的责任。 touch me 这时她前方四人,三个她都相对熟悉。侧面是数学课代表陈浩哲。正面班长。而因为替人找房,她在徐仪清初一时就认识他。她第一天去三班,在学生中看到徐仪清,还觉得有缘。 她盘算:在教导主任面前解决这事,兴许还能接着做三班班主任。劝住班长最容易收场。 她说:“赵嘉怡,我刚把你的评优材料交给年级组长。你就这样对我?” 班长赵嘉怡被她动之以情,有点愧疚,张张嘴不吭声。 “赵嘉怡,你再想想,你身为班长,带头罢课。这是不想要评优,还想挨处分吗?”郑丽华严厉起来吓唬她。 “郑老师,个人荣誉是个人荣誉。这回罢课是三班的集体决定。”赵嘉怡接住威胁。 班长滴水不漏。郑丽华问数学课代表:“陈浩哲,郑老师平时对你不好吗?你也和其他同学上来?” “郑老师,你对我很好,所以我单独站在一边不参与。但我不反对其他同学。”陈浩哲往旁边站开。 郑丽华一筹莫展。 教导主任毛小鹏见郑丽华处理不下来,自己往前走三步绕开郑丽华,到学生前方。 他不认识这些学生,班长赵嘉怡明显是个人精,陈浩哲溜边。他挑前排女生问:“这个女生,你来说,你们为什么要罢课?” 胖胖女生脸上涨红,咬着嘴唇嗫嚅。 徐仪清想:同桌有点怕教导主任。 他直视毛小鹏:“毛老师,我来说。” 毛小鹏说:“你叫什么名字?在三班担任什么职务?” “我叫徐仪清,是三班的语文课代表。我们罢课是想换掉郑老师。这学期她刚接我们班,但白天给我们上课都是晕的。她解释自己经常通宵打牌。“徐仪清说出导/火/索,“昨天她又叫陈浩哲替她评讲月考试卷,自己在旁边打瞌睡。” 他后面的学生们助威:“就是。”“课不好好上,不配为人师表。”“课都是陈浩哲在上。” 毛小鹏说:“你们对老师有意见,可以跟郑老师交流,也可以向高二的年级组长反应。我做老师的年度考核,接到意见也会要求郑老师改善的。赵嘉怡,你这个班长为什么不帮班上的同学反应?” 特优生赵嘉怡心想:我一个人去反应,学校更可能敷衍,不会采纳意见。 她嘴上恭敬:“毛老师,我们没有合适的机会反应。” “我们……我们想直接换掉郑老师,不想她改善了。”徐仪清说出qq群里的讨论意见。他十七岁,不懂要给老师下台阶。 郑丽华说:“我八月才离婚,儿子刚考上大学,学费都没有着落。你们这样整我,我都不想活了!” 开学以来,她头一次提及自己私事。徐仪清惊讶,瞟见旁边的赵嘉怡神色不变。 徐仪清初一即与郑丽华相识,这会儿近看,郑丽华满眼血丝。他不忍再看,越过她肩膀,望向东北方向。 实验楼楼顶多一个红裙身影?但离得远,又是从下往上看,徐仪清看不清红裙女的面貌。 教导主任毛小鹏说:“换老师这个事情,我向校长汇报之后再说。赵嘉怡,你带同学们先回教室。你们来学校是来学习的,教室才是你们学习的场所。” 赵嘉怡踟蹰:现在回去,这事就算没结果。 八点钟的上课铃响起。 在徐仪清眼前,那道人影忽然从七楼砸下去。地面隐约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扔下去一个大水桶。 徐仪清霎时心跳加速,手抖个不停。事隔五年,他怎么会再看到一次跳楼? 毛小鹏听到响声,走到楼顶东边缘朝下看。一人在操场上扭动,蹬腿。血迹四溅,艳过红裙。新一学期又有跳楼事件。 赵嘉怡望一眼空荡荡的楼顶,趁机跟徐仪清耳语:“小徐,要求毛小鹏主任立即换掉郑丽华老师。教导主任负责给老师编班的,说话能作数。我给你帮腔。” 背后的同学一阵骚动。“刚才是不是有人跳楼?”“你看到是谁吗?”“好吓人,不要看了。” 毛小鹏回到消防门前。 徐仪清没平复惊慌,仍记着相信班长。 “毛老师,换掉郑老师,我们才回教室。”他下意识搓起手。他的手依然抖个不停。 赵嘉怡说:“毛老师,楼顶风大,吹多了同学们容易像我一样感冒。能解决就解决吧。” 毛小鹏被这些学生要挟,面色铁青。他想:回头要拆掉这个班,太团结了不利于管理。但处理躺操场上的学生更急。 他只得答应:“赶紧下去。你们班会换个最好的数学老师来!” 他招呼上郑丽华。两人大步跑下楼。 赵嘉怡转身面向同学:“换掉数学老师了,大家回教室。”旁边的徐仪清脸色极度苍白,显然看到了跳楼瞬间。 赵嘉怡自己没有目睹跳楼瞬间,只听到声响,受影响不大。但她得等徐仪清定神。她拉徐仪清到陈浩哲旁。 高二·三班的同学从他们中间经过,胖胖女生也被其他女生簇着下楼。 徐仪清脸色相对恢复一些。 赵嘉怡问:“小徐,你刚才脸色白得吓人。被跳楼吓到了?” 我连带想起其他人。”徐仪清勉强说话,我初一进校就认识郑老师。她当时很为学生考虑。我不知道咱们这次罢课对不对。” “罢都罢了,还想什么对不对?”陈浩哲说,“其他同学都下去了。咱们也走吧。” 他和徐仪清最后一波下去。赵嘉怡在最后面。 徐仪清下着楼梯:“为什么总有同学自杀?第一死亡方式都是跳楼……” 陈浩哲说:“大学生及以上偶有吊死。” “最多的还是跳楼。”徐仪清坚持,“为什么都是跳楼?” “因为可以死得像鸟一样?”赵嘉怡不确定,“教室挺闷的。” 陈浩哲说:“跳楼操作方便。不是有一种在高处就会想往下跳的冲动?我忘了叫啥了。班长你说呢?” 不清楚。你们寝不是有个人天天刷托福吗?回头你问他。赵嘉怡最后回头望楼顶。 按她的思路,换老师自然该家长委员会去和学校协调。但昨晚qq群里群情激愤,她对抗不了群体意志,骑虎难下,同意了罢课。这会儿压力更大。 她想:这次罢课有五十七名同学参与。巴蜀又是名校。法不责众,不可能一次性处罚所有同学。否则家长委员会要抗议。但我的保送名额肯定拿不到了。后续处罚又由谁去顶? 楼顶空旷,同学们确实全部下去。 她接前面的话题:“那个同学自杀,大概是因为压力大吧。跳下去这个行为特别象征解脱。” “唉,自杀不划算啊。再有一年半到大学就轻松了。“陈浩哲说,“不过班长,你怎么肯定那人是自杀?”陈浩哲背对实验楼,什么也没见着。 “她跳下去之后,我看过一眼楼顶。前后左右没有其他人。”赵嘉怡说。 “她跳之前,实验楼的楼顶只有她一个人。”徐仪清佐证。 他们从消防楼梯下楼。徐仪清摸着楼梯扶手下去。上顶楼的扶手摸不到灰尘,料想阿姨们经常打扫。平常没人上来,阿姨们也不锁门。 徐仪清从楼梯间的小窗户往操场上望。桂树上霞枝金钏,桂花香气入脾。郑丽华在操场上弯腰哇哇呕吐,挡住了地上的红裙女生。 大学生活 郑丽华以前去过跳楼者的葬礼,还在葬礼上见过徐仪清的爸爸。但当时死者的遗容被整理过。现在她头一次见跳楼现场。地上极度惨烈,血腥气浓重,她恶心上涌,不住呕吐,清空整个胃部。 两个清洁阿姨站女生旁边。一个说:“我打过急救电话了。毛主任,地上这是哪个哦?” 毛小鹏摇头。巴蜀鲁能校区从初一到高二五个年级上万人,他接触学生极多,认不出跳楼女生。 他说:“阿姨,又要麻烦你们清理下血迹。这个月发工资要给你们加点。” 毛小鹏工作二十年,处理过几起跳楼事件。他虽然感慨,反应倒不大。 不过郑丽华吐在他旁边,酸臭熏天。他说:“郑老师你先回行政楼,三班罢课的事情,我会叫年级组长协调。” 郑丽华捂住嘴,往行政楼走。 毛小鹏摸着裤兜的手机想:跳楼女生的科任老师发现班上少了人,肯定会告诉班主任,再转到我这里。我搞清楚再去向校长汇报。 他收起电话,指挥清洁阿姨从行政楼里接水管冲洗血迹。 救护车从南校门开进操场,医护人员将女生抬上救护担架。 医护人员说:“转医科大附属二院。”这所三甲医院距巴蜀最近,学生出事全部往那儿送。 救护车远去。 毛小鹏电话响起,是高一理科清北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说:“毛主任,姚玲玲今天坠楼,我已经通知她家长去二院了。” 毛小鹏答:“你传我姚玲玲的档案,赶紧!” 他挂掉电话,去实验楼的地下车库开自己的车去医院,却堵在早高峰一动不动。手机自动匹配到自己车上的蓝牙。 —— 堵到11点,他点一下液晶屏上的快捷键,呼叫王校长。 “喂。”王校长接通。 他汇报:“高一清北班的姚玲玲跳楼。校长,要不要阻止学生们议论?” “阻止不了。”王校长叹气,“家长知道姚玲玲跳楼,先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发紧急水滴筹。信息都转到我朋友圈里了。你快去安抚家长。” “我在去二院的路上。另外三班罢课要求更换班主任,也就是他们的数学老师。王校长您看冷处理过后,更换老师可不可行?”毛小鹏给出处理建议。 “就这样办。但不要令其他班跟着提些没道理的要求。这些事情用下下周的运动会冲淡。”王校长指示。 毛小鹏在方向盘上按断电话。 车流移动。 —— 他将车停进医院车库,去缴费处个人垫资五万元。刚到icu的走廊,他手机上就收到姚玲玲的档案。 他坐椅子上翻,从第一页“个人情况”“家庭状况”翻到第二页“学习经历”。 分表格上填写着: “初一 巴蜀中学黄花园校区十五班 初二巴蜀中学鲁能校区一班 初三巴蜀中学鲁能校区一班” 毛小鹏右上点叉,关掉档案。 他电话响起,是二十年的老同事,高二的年级组长。 “我刚下课,就听说高一的姚玲玲跳楼了。那么小,可惜。”不是自己的年级,年级组长暗松过一口气,“有老师跟我说高二三班的学生今早罢课。校长有没有什么指示?” 毛小鹏说:他只喊用运动会冲淡这事。下节课你去看看三班的情况,但不要叫郑丽华老师露面。三班的同学再和她碰面,可能会激化矛盾。三班的班长赵嘉怡一向人精。另外有个叫徐仪清的男生也比较有胆量。这两爱出头,你小心点。”一般学生碰见教导主任会惯性低头。徐仪清和他对视,给他留了一点印象。 年级组长说:“我一个人去他们班。” 护士过来喊:“哪位是巴蜀的老师?姚玲玲的家长找。”护士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人,方面阔腮工人打扮。 毛小鹏起身,再次叮嘱电话里的同事:“老尹,你冷处理,不要节外生枝。” 毛小鹏迎接上家长的焦虑与愤怒。 —— 年级组长挂掉电话。他正坐在五楼的个人办公室里。有人敲门。 年级组长说:“请进。” 郑丽华背着lv挎包进来。三班的地理老师陪在一旁。 郑丽华说:“尹组长,我请两天假陪陪儿子。” 尹组长想:三班罢课的事情传开,郑丽华呆不住办公室,找理由回去。 他批假:“好,有事电话喊你。你还有个平行班要教。心情平复了,赶紧回来上课。” 巴蜀班级分三个层次,清北班最优,实验班其次,平行班最差。带平行班的压力很小。郑丽华说:“尹组长,我会按时回校的。 地理老师看一眼郑丽华:“三班的学生太不懂事。郑老师,今天我们都没去上课,给那些学生长长记性。” 郑丽华拉拉挎包,和地理老师低头出办公室。 尹组长头痛:任课老师们盯得到风向。我和毛小鹏不出个解决办法,其他老师都不去触三班的霉头。还是先去三班看看。 他出行政楼,走到第三教学楼二楼,停在三班后门。他抬左腕看表,“11:30”。第五节课上课二十分钟。 他双手背在背后,从后门径直踱进教室。 —— 三班的同学罢课下来后,没有老师来上课,便自习了五节课。这时教室里一片低语,有讨论罢课的,也有讨论跳楼女生的。 有学生看到年级组长,停止讲话。有人没看到他,也因为教室安静而跟着闭嘴。 教室逐渐安静。 —— 尹组长踱到窗边。 倒数第二排左三坐着三班的班长赵嘉怡。他在评优材料中看过赵嘉怡的照片。 隔着过道的左二,一个秀气男生低头看着辅导书,正和靠窗的女同桌讲话。男生用蓝色荧光笔勾画要点:“每次分析水文的简答题,我都答得太冗长了。雅雅,水位、流量、结冰期和落差这四大点,一般哪点阐述,哪点只需要提……” 赵嘉怡想提醒男生:年级组长来了。 奈何男生埋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年级组长想:还是问问出头的学生,哪些人参与最多。帮小鹏省点事。照评优材料来看,班长赵嘉怡的确是个人精。问下那个徐仪清。学生的胆子又能有多大? 他问:“谁是徐仪清?” 那男生手上的蓝色荧光笔啪嗒一声掉桌上。 男生站起来叫:“尹老师。”徐仪清认识自己年级的年级组长。 他手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被抽走,剩下有划痕的空桌面。尹组长腆着大肚子,翻他的辅导书。 尹组长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教过地理,检查一下你的学习情况。” ※※※※※※※※※※※※※※※※※※※※ 动过背景学校的设定,大幅简化。和现实中同名学校不一样了。 初步接触 尹组长手上拿着五三,双手背回身后,向后门踱步。 徐仪清跟在后面。尹组长的指甲修剪得很短,压在五三上隐隐发白。徐仪清盯着指甲寻思:尹老师不教我,带我出去多半要问我罢课的事情。我还没对好口供,怎么说才不连累其他同学?但年级组长叫到我,我不能不去。 徐仪清看向教室。经过赵嘉怡旁边时,赵嘉怡转头瞟他。四目相对,徐仪清对她做“救命”的口型。 特优生赵嘉怡想:尹老师叫完小徐问话,会要挨着叫其他人。到时候为了免于处分,有的同学会互相推诿责任。那用谁来杀鸡儆猴,是学校说了算。不能从小徐这里被撕开口子。 她站起来说:“尹老师,我跟小徐一块儿出去吧。” 全班齐刷刷望过来。 尹组长顿住脚步:“赵嘉怡,我没喊到你,你不用出来。待会儿我再来关心你的学习。” “我也跟小徐出去。”第一排的陈浩哲突然说。他没反应过来班长为何起立。但班长先出头,他不用第一个受罚,自然跟着班长维护室友。 “我也去。” “我也补地理。” 其他同学一样不明白,但从众起立。 全班起立维护同学。 尹组长在原地,看着这些高矮不一的学生。 徐仪清小声问:“尹老师,还出去吗?” 这么多人怎么带出去? 尹组长沉着脸:“不用出去了。”他把五三塞回徐仪清手上,“徐仪清,你人缘倒好。” 学生徐仪清对年级组长不敢乱吭声,站着的学生们不动。 尹组长清清嗓子:“如果水文简答题的分值是八分,那阐述水位、流量、结冰期、落差四大点。如果分值是十分,那要多提一句补给和落差所带来的水能。这才是出题人想考察的地方。” 徐仪清一愣:他在给自己讲解。他说:“噢。谢谢……尹老师。” “回去坐吧。”尹组长慈爱,“我喊你出来,想给你讲点五三上不会写的要点。你们一个个站起来,要吓谁?” 徐仪清回去坐下。 尹组长说:“同学们都坐。” 赵嘉怡心想:用人多势众来保证小徐不落单。我是不是把老师想得太坏? 班长坐下。 同学们跟着坐下。 尹组长背着手走上讲台:郑丽华这个班主任不称职,搞些烂摊子出来。这学期的考评,我给她打最低分合情合理。这堆烂摊子还是只有等毛小鹏来处理。 他拍着桌面推心置腹:“我对你们开诚布公。罢课这个事情呢,会由毛老师处理。他重新安排老师之前,你们班上自己好生管理。”他施展话术,“课堂纪律还是要遵守。不要跟我说在讨论问题。上课你两人讨论问题,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八就要变十六……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是我们巴蜀人的素质吗?!” 他顿了两秒,台下一双双眼睛都专心望着他。他露出一丝笑容:“10月23日开运动会。即使你们没班主任带,也要用心准备。我会公正打分的。好了,这节课接着自习。中午我去行政楼劝其他老师回来上课。” 尹组长训完话,背着手从前门施施然离开。 学生们大多被他训得自习。 徐仪清身后忽然传来女声嘈讽:“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他训个话都必须用上等比数列么?” 后桌说话总是很有毒。平时徐仪清会忍不住笑。但今天他心里压着巨石,沉重不已,笑不出来。 他强迫自己打开五三,做题前一秒有些迷惑:尹老师给我讲地理,为什么不在教室讲,要单独叫我出去? - 下课铃响了,他合上五三放回去。赵嘉怡站起来说:“班委们过来开会讨论。同学们按正常作息来上课啊,不要迟到早退。” 徐仪清拿出一包没开封的抽纸放到赵嘉怡桌子上。 团支书捂着鼻子跑到徐仪清面前伸手,“小徐借张纸,纸纸纸。” 徐仪清抽了三张给他。 胖胖同桌从他身后经过:“小徐,班上每个人都借过你的纸,可从没见人还。” “抽纸是小东西,大不了我多带几次。”徐仪清说,“学习委员去开会吧。今天我还要值日。” 每个班上都有一个男同学,既带抽纸又带零食。 在三班,这个男同学就是徐仪清。 □□ 徐仪清值完日去食堂吃饭。路上他顺手滑动屏幕,将上课时的“飞行模式”设回“常规模式”。 10月1000块钱生活费还没花,他往饭卡上充值200,到小炒窗口点餐。 手机来电响铃,显示“赵嘉怡”。 徐仪清接:“班长?” “小徐,班委们开会讨论过了,下午各科课代表去争取老师回来上课。前两节是语文,拜托你早点去。” 小炒窗口的师傅叫:“同学,京酱肉丝饭好了。” 徐仪清歪头,将电话夹在左脸和肩膀之间,端走盖饭放桌上。桌椅白底红边,钉在地面不能挪动。 “我十二点五十去行政楼叫梁老师。”语文课代表徐仪清说,“另外,今早跳楼那个女生……” “跳楼的女生叫姚玲玲。陈浩哲把她的水滴筹发到班级qq群了。你点开看看吧。”赵嘉怡说,“小徐,我们从看到跳楼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天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关注姚玲玲?” 徐仪清不想跟班长在电话里长篇大论回忆经历。 “有点好奇。”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帮帮她。” “捐钱就是帮她了。”赵嘉怡说,“你看开点。” 徐仪清说了几句,挂掉电话。他右手夹肉丝,左手点开班级qq群。三班的同学自建了一个qq群,里面没老师的。罢课就是在这个qq群里讨论的。 群里的最新发言是陈浩哲。 “跳楼的女生是高一理科清北班的姚玲玲。高一的学弟学妹在其他群里聊,姚玲玲昨天中午和家人吵架,今早就去跳楼。太脆弱了。还没死成,进了icu(重症监护室)。她家里人还用紧急通道给她开了水滴筹。我给你们转发链接。她好可怜啊,我捐了一百。” 陈浩哲跟着发了一个水滴筹链接:“水滴筹/爱心接力品学兼优的巴蜀女生坠楼” 徐仪清点开详情页面: “16岁女生意外坠楼,父亲为她落泪 已筹金额 293965 捐款次数7965 转发次数10354 目标金额 500000 项目故事 品学兼优的十六岁女生,还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不幸坠楼,躺在重症监护室奄奄一息。 我叫姚忠。我唯一的女儿姚玲玲,今年16岁,在巴蜀中学读高一。她从小乖巧懂事,成绩优异,不让我们大人操心。在初中,她考入巴蜀最好的班级一班。初三她被张成军副校长选为数学奥赛苗子,并保送到高一的清华北大班。我和她妈妈都是建设厂的下岗职工,平时家庭的经济来源主要靠我俩打零工挣钱。 10月9日,我和她妈妈搬货的时候,接到她班主任的电话,叫我们赶去医科大附属二院。我们以为是感冒发烧,可我们没想到,她竟躺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她意外坠楼,脊椎受伤,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出血。” 徐仪清滑过病历,下面是姚玲玲的照片。 第一张是她的自拍。小尖脸,大眼睛,面部皮肤没有毛孔。 徐仪清想:事情紧急,照片是从姚玲玲的社交网络上扒下来的吧。 第二张她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像具白色木乃伊。 “我们时时刻刻陪着这个孩子,我的眼泪早已哭干。抢救途中,她曾一度清醒五分钟,所以我相信我的女儿可以醒过来。女儿后期还需要多次康复治疗,我们夫妻和我的弟弟已为她到处借钱,筹到了八万余元。医生估计后续康复费用高达60万元,家里实在凑不出来了。她才十六岁,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我们不想放弃她。” 徐仪清想:姚忠的文化程度看来不高,求助信息写得不通顺,还有病句。 徐仪清不知道的是,这种求助信息都有工作人员编辑。在表达意思的基础上,工作人员刻意保留了姚忠说话的口气,以体现真实性。 他点链接跳转到捐款页面,捐助200元。 - 手机再次来电响铃,显示“徐瑞芳”。 他左手接起电话:“妈。”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所有人都被设为名字。 “仪清啊,吃午饭没?”徐瑞芳关心儿子。 徐仪清说:“正在吃盖饭。” “如果你不够吃,就多加份菜。明天我和你爸来接你,顺便带你去看校外租房。” “好。妈妈,上周爸爸替我申请过走读证。走读证放在卧室书桌上的。你带来吧。” “仪清,你还生你爸的气吗?上周他自作主张给你申请走读,你一周没主动跟他打电话。” “我气过了。”徐仪清说,“爸爸,我知道你想我专心读书,但下次要跟我商量。” “嗯,下次商量。”他爸在电话里答应。爸爸果然守在妈妈的电话旁边。 “你爸非要叫我问你还气不气的。”徐瑞芳说,“我骂过他了。你的事情肯定要先征求你的意见。那你好好吃饭啊。多吃点,高中学习太辛苦了。” ※※※※※※※※※※※※※※※※※※※※ 水滴筹按真实水滴筹仿写。现实中没有这个水滴筹o(╯□╰)o 被问询的语文老师 徐仪清打完电话吃过饭,从食堂的五级大阶梯向西下到主操场。 足球场上,很多初中生在踢球,活力而嘈杂。足球场接壤红跑道。 他止步。 这里好像是姚玲玲的坠楼点。他踢起脚下的塑胶颗粒。塑料颗粒绿意盎然,却没有一点绿来自真正的植物。它们组成了绿色荒漠,刚埋葬姚玲玲的血迹。 徐仪清抬头,望着正北方向的两幢楼。左边七层的实验楼外墙比其他楼新一点,因为实验楼四年前才最后竣工。一楼的化学实验室号称领先全国。 右边六层行政楼。左右两幢楼的楼身以z型螺旋楼梯相连。 西北较远有一幢教师宿舍楼,新来没房或者带高三的老师住着。徐仪清初一刚入校就被提醒不要去那边闹。 正西三幢教学楼高五层,与正东三幢宿舍楼隔着主操场呼应。 这些建筑物重重包围着踢球的同学们,只有正南校门用以出入。 徐仪清想:如果有人在实验楼东边的螺旋楼梯上杀姚玲玲,那我在教学楼也看不到的。但为班上喊梁老师上课更着急。 他进入行政楼,乘电梯到五楼,走进高二的开放式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两个学生抱着试卷从他身边跑进去。徐仪清往里走,两边的老师们大多对电脑打字或者戴着耳机看视频。 梁妍的位置没人。 徐仪清问旁边的老师:“老师,我是梁妍老师的学生。请问梁妍老师到哪儿去了?” 那老师埋头改着卷子说:“她被警察叫去六楼的小会议室了。” 警察? 徐仪清说:“谢谢老师。”他原路出办公室,从楼梯跑上六楼。 六楼的螺旋阶梯上去,实际接着西边的实验楼七楼。 六楼梯口是校领导开会的超大会议室,然后两间小会议室,跟着是副校长办公室,尽头是校长办公室。 这时,两间小会议室虚掩着。 徐仪清探头第一间。窗帘系在两侧,中午光线明亮。 毛小鹏侧对着门,正往玻璃杯里倒茶。他说:“喝口水吧。”他倒茶的对象是个中年男人,方面阔腮,穿着高领毛衣和深褐色夹克衫。男人旁边坐着两男两女。那四人头发花白,脸上皮肤粗糙,皱纹层层,得有六七十岁。外面套的薄毛衣起了球。 夹克衫男人说:“我侄女姚玲玲品学兼优。开学我们送她来学校住读,现在她躺在icu。学校要给个说法!” 毛小鹏把杯子推到他面前:“姚勇先生,黄泥磅派出所在出警。刚才警察过来跟你解释过两遍,他们勘察过实验楼楼顶,没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医生也跟玲玲的爸妈说过,她身上的受力特征就是坠楼。” “哐当”一声,水杯被姚勇打翻在桌上。他说:“我不管是不是自杀,跳楼总有个原因嘛?班上的同学欺负她,还是哪个老师收拾她?” 毛小鹏扶起水杯:“姚先生,学校处理学生的事情一向公平。姚玲玲又读的高一理科清北班。我们尤其呵护清北班的孩子,指望他们冲清华北大,不可能故意伤害她。” “我不管!反正学校要给个说法!”姚勇车轱辘话。泼出来的茶水在桌面流动。 姚勇旁边的老人擦起眼泪:“老师,昨天九月的月考成绩下来,玲玲没考好,是和她爸妈吵过一架。但她一次没考好,怎么都不至于跳楼自杀的。” 毛小鹏说:“老人家,具体情况我一个做老师的也说不好。还是等派出所的结论。我在医院的时候,玲玲的父亲就打电话叫人。我一回学校,你们就在南校门和门卫拉扯…… 等你自己的孩子出了事,你会比我们还激动!姚勇提高嗓门。 毛小鹏接着劝:你们到学校来吵闹于事无补。四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经不得累。”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王校长不肯出面,他只得带南校门的家属进小会议室。他劝了一小时,早已口干舌燥。 姚勇说:“不是我们要来闹。毛老师,玲玲在icu开销大,水滴筹只怕不够。我们家穷,今天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这里。你给句话,学校帮不帮她?”姚勇打翻的水在桌面上停止流动。 十七岁的学生徐仪清想:姚忠和姚勇名字合起来倒是忠勇双全。但姚玲玲的叔叔姚勇分明认可姚玲玲是自杀,却还赖着学校给钱。 “学校已经给姚玲玲垫支了五万。我这就请示王校长批更多的钱下来。”毛小鹏说,他早上垫支的钱已经找财务报过账了,“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尽量让学校多帮扶玲玲。我个人也会组织教职工给玲玲捐款。”他让学校帮扶这话说得不无底气。碰到学生自杀,巴蜀向来先给家长一点赔偿来平息家长迁怒。 他转身出来。 徐仪清推开隔壁会议室,喊:“梁老师。” 会议室里梁妍转头望他。 三班的语文老师梁妍二十六岁,龅牙,旁边坐着年级组长尹唯群。她对面还有两名警察。一个四十出头,一个二十出头,都穿着深蓝色的春秋制服,面前摊着笔记本、表格和印泥。 一点钟的高中上课铃响起。 梁妍问:“徐仪清?” 徐仪清说:“梁老师,我来请你回去上课。” 那两个警察对看一眼。该问的问题都问了,他两一起站起来。年长警察夹起本子:“梁老师,就到这里吧。谢谢你配合。” 梁妍和尹唯群跟着站起来。尹唯群和年长警察握手,问:“接下来还需要学校做什么吗?” 年长警察说:“看情况。如果还有要学校配合的地方,我们所长会再跟学校联系的。” 梁妍皱眉焦虑:“我真的很遗憾,我没有……” 尹唯群去和年轻警察握手。 年长警察说:“梁老师,不要想太多。姚玲玲的事情我们也会尽力。除了她的同学,我们还会再走访她的社会关系,看看她其他行为是否异常,有没有精神类药物服用史。她那一跳,这些程序都要走完。” 年轻警察推表格给梁妍:“你确认笔录没问题,就签个字。” 梁妍浏览完表格内容,签下名字。 “在名字上盖个指印。”年轻警察打开印泥,梁老师,我们是例行询问。真有异常会叫你到派出所笔录的。” 梁妍拇指蘸印泥按下指印。 两位警察与尹唯群客气后,从徐仪清身旁经过。 年长警察回头:“老师去给这些学生上课嘛,真的没事。” 嗯。梁妍说,“尹组长,我先回大办公室了。” 尹唯群点头。 梁妍走到门外:“徐仪清,走吧。” 徐仪清跟她上走廊。 毛小鹏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越过徐仪清,问:“徐仪清,你刚才是不是在会议室门外?” 徐仪清想:他发现我了,会对我印象更坏的。 他承认:“是我,毛老师。” “姚玲玲的事……”毛小鹏刚要叫他不乱传,想起姚玲玲的水滴筹转得到处都是,改口,“不要太操心了。自己专心读书,考个好成绩。” 徐仪清莫名受到关心,随梁妍下楼。 他身后,教导主任毛小鹏跟年级组长说:“你组织一下高二的教职工捐款,最迟周一到位,到时候和学校拨款一起,直接打款给二院。王校长同意了的。” 语文老师的大额捐款 徐仪清下楼梯:“梁老师,给姚玲玲的捐款为什么直接打给医院?”他一看到相关报道就捐出零花钱,却从没想过程序问题 。梁妍上课常说要还城区的房贷,不如他们学生花钱大方。那不经手捐款会不会和老师的经济情况有关? “防止她家长挪用捐款,拿了钱不去救她。”梁妍却说,“上学期我没调来巴蜀,还在开县中学教书。开县中学就有家长拿钱不给治的事情……” 她停在六楼大办公室门口,回头叫徐仪清。徐仪清眉毛微微上挑,小小张嘴。她后悔跟他解释。徐仪清这个年纪同理心强又单纯,不该琢磨学习之外的事情。 她说:“进来吧,我拿个课件就去上课。” 她坐到位置上,从抽屉里取出黑色u盘。徐仪清等在一旁。 地理老师从斜后方探头:“梁老师,你要去上课?今天上午我们都没去。” 梁妍心想:三班的课程进度远远快于年级进度,三班少上一节课无关紧要。但我得到全国赛课一等奖,这学期才从开县调进巴蜀,在学校毫无根基。同事好心提醒我,我最好和同事一个阵线。 她说:“徐仪清,我先不去上课了。你转告班上的同学。” 地理老师缩回座位。 徐仪清想:梁老师怎么又不去了? 他问:“梁老师,上次才讲到《劝学》,班上不用赶进度?” “这节课是该讲《过秦论》。”梁妍找借口,“但我早上碰到点事,现在没心思上课。” 徐仪清说:“梁老师,要不把课件给我?我来代课,不拖班上进度。” 梁妍从抽屉里抽出a4纸钉的教案本,将u盘放封面上,递给徐仪清。 她说:“你试试吧。底下是教案,作业我也写在上面了。你讲的时候摊开参考。” “我会尽力。”徐仪清说,“我在暑假背完了考纲里的古文,还比较熟悉《过秦论》的。” “背英语单词的时候,顺便背了我的语文?”梁妍低头指纹解锁手机屏幕,点开水滴筹“详情”界面。她点进“我也来帮助”,在“其他金额”空白栏输入“5000”,滑绿“匿名支持”提交。 “英语、语文都背。”徐仪清忍住吃惊,打算晚饭问一下聪明的好朋友。 他将u盘揣进兜里:“梁老师,我回去了。” 梁妍抬头:“哦,加油。” 徐仪清拿着u盘和教案跑回第三教学楼。 - 他一进教室,前排陈浩哲叫:“小徐,你喊的老师呢?” 同学们抬头望他。 徐仪清走上讲台,摊开教案,开机讲台内置的电脑:“梁老师今天不来上课。这节课由我给大家上。” 台下的班长赵嘉怡想:所有老师都叫不来了。只能等着教导主任毛小鹏处理。但不用阻止各科课代表去叫。他们尝试过,同学们才理解班委的难处。 “请大家背诵《劝学》……”徐仪清往白板上誊抄教案上的要点。他讲起课来,到14:40结束。 “《过秦论》自己背诵。”他擦掉白板,板书作业,“文言文老规矩精读,周一检查。原文会发到班级群里。周一第二节语文晚自习不放电影了。咱班分六组,从宗教典籍中取素材编故事,每组上来分享十五分钟。”梁妍讲课的进度超出年级进度。她第二节晚自习通常放电影给学生放松。这次布置作业,她打算让学生交流感情,拓展阅读面,并提高写作和口头表达能力。 徐仪清拔下u盘:“下午六点,班级群里报一下分组情况。落单的同学随机加进组里。” 他开前门。 胖胖同桌跑上前问:“小徐,选新约全书怎么样?圣经故事比较多。 可以啊,我和你一组吧。我想做七印,这概念常在游戏中用。” 胖胖同桌说:“那你最后一个讲,控制时长。” “行。”徐仪清答应,去行政楼还了梁妍的u盘和教案。 帮女生拖地 如赵嘉怡预料,下午其他老师也没被叫来,三班继续上自习。徐仪清要考复旦,便努力做卷子。但他总想:姚玲玲是和父母吵一架就跳楼吗? 因为分心,他做得要比平时慢很多。 - 下午放学,陈浩哲从前排跑到徐仪清跟前:小徐,雨松,吃晚饭了。今天我们点小炒嘛。 后排同学陆续走掉。 徐仪清说:我订正最后一道题,马上。 最后排靠窗,一眼镜潮男说:“张雪,让一让。” 张雪抬头,挪凳子让他。张雪颧骨有大片雀斑,小眼睛榻鼻梁,肤色微黑。这会儿额头冒冷汗,嘴唇发白,左手捂着小腹。 眼镜潮男蔡雨松问同桌:“你还好吧?” 张雪说:“死不了。”正是嘈年级组长那把刻薄女声。 张雪,你对雨松什么爱答不理的态度?陈浩哲说,“早上罢课全班都去,就你不上楼顶。我在消防门前,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是不是三班的人?” 张雪趴回桌子。 陈浩哲打得过女生张雪,便踢她凳子:“你长这么丑,为什么还这么拽?” 徐仪清和胖胖同桌停笔。 有几个同学从过道经过。但张雪平时惹人讨厌,又不参与班级事务。其他同学对她同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陈浩哲再飞起一脚,却踢到别人腿上。 徐仪清挨了他那一脚,收回腿:“哲子,别动手。” 蔡雨松说:“哲子,算了算了。张雪一向不合群,你头一天知道吗?” “你两干嘛护着她?平常她不理你们啊。”陈浩哲说。 “他们也算护着你啊。”张雪说,“你再往前,可踩我经血上了。” 后排地面有点滴血迹。 陈浩哲觉得晦气,说:“你他妈恶心得不像个女生。” 徐仪清想:他和张雪再说下去,好像又要动手。 徐仪清说:“今天该我值日,我拖干净地再走。雨松、哲子你们先吃。” 蔡雨松和陈浩哲往外走。 陈浩哲问:“有个词组,形容人一到高处就想往下跳的。你提过好多次。” 蔡雨松说:“the high place phenomenon,高处现象,托福阅读里的···” 两人说着话从后门出去。 胖胖同桌回头,轻声细语:“张雪,你是生理期痛吗?今天几乎都趴桌上。” 徐仪清想:同桌性格温文尔雅,不会插口旁人争吵。等陈浩哲走了才出声。 张雪说:“温雅,除了痛经,我还能是什么毛病?布洛芬吃晚了,今早动都动不了。” 徐仪清想:难怪她不上楼顶。 “下次试试德国拜耳,比布洛芬管用。”胖胖温雅说,“我给你接点热水。” “吃什么拜耳?我痛死了正好腾个位置出来。你们后面宽敞点儿,不是更好?”张雪这么说,却从课桌里拿出水杯递给温雅。 温雅到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接热水。 徐仪清问:“这血迹用清水拖得掉吧?” 张雪说:“侧漏而已。可没什么拖不掉的。” 温雅将热水杯递给张雪,又脱下身上的校服小西装:“你回家换一身。我和小徐做清洁。 张雪接过小西装,系在腰上出后门。 男生徐仪清去男厕所取拖把,路上还在想:什么侧漏?霸气侧漏? 他爸爸给他补习过女生的生理常识,可没有教到专业名词。 - 他提着湿拖把回来。教室只有温雅一个人。她蹲在地上拿抹布擦张雪凳面。 徐仪清拖地,血迹扩散变淡。 温雅说:“小徐,今天自习你恍恍惚惚的,不利于考复旦啊。”全班的理想去向表就贴在后面墙上,美其名曰面对内心渴望。同学们互相明白愿望。 徐仪清说:“唉,我英语差,本来距离复旦希望渺茫。” “你们寝的蔡雨松英语好,让他教你?” “他教过我。”徐仪清郁闷,“他要出国读本科,可以专注刷托福。我还要管其他科的。” 温雅说:“张工呢?他来班上约过你打游戏。他可是理科的年级第一,英语也很好。” “他搞物理竞赛的,天赋异禀,要记的东西过目不忘。如果他教我,我更跟不上。”徐仪清说起好朋友叹口气,“他昨天还在qq上跟我说没买到国庆返程票。今晚我还想问他点事的。” “今天动车票不紧张,张工应该回得来。”温雅擦完凳子收起抹布。 徐仪清说:“我去洗拖把,你先吃饭吧。”温雅拿抹布从后门出去。 徐仪清洗完拖把,挂回男厕所,去食堂吃饭。 ※※※※※※※※※※※※※※※※※※※※ 剧情没有废笔。自检过,是全部连上的。 与天才讨论 放下晚饭时,徐仪清的手机qq频繁闪动。他点开对话框,对方的qq头像旁有一艘巨轮图标。他向来对这位“隐身可见”。 “小徐,在吗?在吗?在吗?” 张工弹过来灵魂连击。张工真名张正道,是徐仪清三年好友,目前读理科清北班。他笃定自己会当工程师。久而久之,学校传开了他“张工”的绰号。 “你从开县回来了?”徐仪清问。 “刚到寝室。我给你带了一斤椒麻牛肉。晚上放到你寝室?” 你今天当面给我吧。我争取吃完不隔夜。”徐仪清将肉丝塞入嘴里,嚼得喷香,“张工,我正打算找你。高一的姚玲玲今早跳楼了,你听说没?她也读理科清北班,不过是高一。” “清北班第一跳,我知道,大新闻啊。今早我在开县就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她提了一句姚玲玲,还说你们三班罢课,我们读纯理的不能像你们文科这样感情用事。”张正道回复。 “感情用事,你们班主任这个形容就挺文艺。”徐仪清扒着饭打字,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我的朋友里,数你智商最高。中午我去叫语文老师梁妍上课,碰到个事,有点奇怪。你帮我分析一下。” “和我一样从开县中学上来的梁老师?” “是的。我找她的时候,警察居然在问她姚玲玲的事。而且我跟她去大办公室,看到她匿名给姚玲玲捐了5000。” “这么高!” “我也很惊讶。她课上说过几次在城区还房贷压力好大,平常没有学生舍得花钱。你说她为什么舍得捐这么多钱?” “信息太少了。”张正道猜测,“她是不是跟姚玲玲有什么关系或者警察觉得她知道什么?从逻辑上讲,这两种情况她都会被问到。” “她跟姚玲玲会有什么关系?她教我们高二,姚玲玲高一,她又哪儿来渠道了解姚玲玲的事?” “这只有问过她的警察和梁老师自己清楚。警察你没办法问。如果实在好奇,你可以问问梁老师本人。” “如果她是凶手,我去问就凶多吉少了。你到时候替我报仇吗?”徐仪清看过不少犯罪片。 一个“虾虾虾”表情包弹过来,接着文字:“姚玲玲不会是梁老师从七楼推下去的。那样她早被警察抓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保护她?”十七岁的徐仪清想着犯罪片套路。 “学校的公众号在开学专题推送过!梁老师赛课拿奖才从开县中学调过来。老师真有大背景的话,有多大概率会在县城教书?还得靠赛课调回城区?” “也是。”徐仪清扒完最后一口饭,“我觉得很奇怪。” “晚点再奇怪。你们班罢课这事,学校要处分人的。我同学都传赵嘉怡和你在教导主任那里出了头。你多想想怎么应付教导主任。” 徐仪清想:好友常年活在自己的世界。事已至此,不必拖他下凡担忧。 他往嘴里赶最后一口饭,转话题:“这次回去,你家里人是不是又给你塞了很多东西?你赶紧清空包,别又放馊了。” 张正道头像变灰,想来去放东西了。他两太熟,下线免除客套。 徐仪清想着蹊跷,下拉qq消息通知。 他被拉入“新约全书-基督教”临时群组。创建人温雅。 他们这组比截至时间快得多。 徐仪清切到没老师的qq群里:“语文作业分好组没?各组组长回一下,格式:典籍-宗教-人数。” 他将餐盘、汤碗端去回收的大铁桶。 各人在群里回复。 徐仪清放下餐具,对着手机心算,58人齐。 张雪没落单? 他上翻自己的群组。历史消息显示:“张雪被温雅拉入聊天群组。” 那他留的随机分组那个尾巴,派不上用场了。 回教室路上,他在微信群里报备:“语文作业分组完成。” 梁妍老师发了一个大拇指表情点赞,并上传文言文群文件。 徐仪清收起手机回教室,晚上依旧自习。 教导主任的处分 第二节晚自习,徐仪清刚做完数学卷子。 “小徐。”隔着过道,班长赵嘉怡喊他,并对他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徐仪清跟着她从后门出教室,随手关上后门。 赵嘉怡停在转角楼梯处。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赵嘉怡靠上白墙:“小徐,今天一整天都没老师上课,不是个办法。” 徐仪清问:“班长,你单独叫我是想说什么?” “学校处罚了人,这事才会过去。罢课处罚全班的几率很小,应该会处罚几个责任大的人。我和你首当其冲。我是班长,责任不可推卸。”赵嘉怡先说自己。她惯性想要对方主动表态分责,不再拖更多同学挨处分。 徐仪清真切:“但这是全班的决定。开始在班级群里提时,你相当反对。为什么你会成首责?” “我组织的罢课,首责不冤枉。小徐,你在毛老师面前发言,可能……也会挨处分。”小徐完全替自己着想。赵嘉怡惭愧得直说,“到时候学校或许要用减轻处分来诱导你指出,还有哪些同学踊跃参与。”她不予提示,将是否指认同学的决定权交给徐仪清。 徐仪清盯着赵嘉怡背后那面墙,惨白惨白的。赵嘉怡站直些,背蹭上去,白灰落了一点在地上。 “我单独提醒你,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得去说点事情。待会儿下了晚自习,走读生都回家了,人不齐。”赵嘉怡放弃说服他,决心自己第一个扛后果作表率。 她走到前门。 徐仪清跟在她后面。 徐仪清一直都是优生。从小到大,虽然他有皮的时候,但整体相当规矩,拿了诸多奖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可能挨处分。他知道处分会进个人档案。初中班会课时,老师经常以此恐吓大家守纪律。他这时又很想考复旦,如果大学提档时要参考,那他进复旦的希望都要渺茫些。对十七岁的他而言,天塌也不会比这更严重。 赵嘉怡站上讲台,掏出遥控器,按下投影仪,简单地说:“今天有两件事。第一,10月23日开运动会,一人缴50元班费预备开支。” 生活委员上来,手机连接讲台的数据线端口。两张二维码并列投影到幕布上。 她说:“还是班级的共用账号,左边微信,右边支付宝。扫吧。” 同学们掏出手机,对准幕布各自扫码。 生活委员的手机里,“收款成功”的声音不间歇。 徐仪清斜对幕布扫支付宝。现在他剩550元生活费,过10月余下的22天绰绰有余。 他将手机揣回兜喊:“班长,出来一下。” 赵嘉怡想:小徐还要我开导? 她出来问:“怎么了?” “主动背处分的话,会不会处分轻点?要不我跟你一起找学校领处分吧?”不少同学看向这边,徐仪清轻声发问,确保其他同学听不到讨论。 赵嘉怡惊讶,提醒他:“小徐,被处分要进档案的。” “我清楚啊。”徐仪清一笑,左颊浅浅梨涡凹显,“毛老师面前,我其实可以不出声。类似你讲的那样,我出了头,挨处分不算十分冤枉。而且不该只有你一个人先去挨处分。不分责大概会处分得很重。“ “如果你和我一起领处分,应该都会处分轻点。但你爸妈知道吗?我下午和爸妈打电话讲过,才决定扛处分的。” “我还没说。明天我回了家,得当面跟爸妈好好商量。”徐仪清坦诚。他仍然有点害怕处分,可坚决不在女生面前表现出来。 “班长,钱收完了。总金额2900元,完全正确。”矮矮的生活委员拔下手机,按回投影仪幕布,下讲台。 赵嘉怡走回讲台。 徐仪清站进门内,合上前门。 赵嘉怡说:“第二,请大家安心学习。徐仪清刚才主动找我,会和我一起承担罢课的责任……” “小徐,好样的!”蔡雨松在底下鼓掌。 教室里掌声似钱塘江涨潮。同学们亲眼见徐仪清叫走赵嘉怡,却听不见说什么。知道原因后,大部分人钦佩他分责有担当,于是跟着鼓掌。 张雪不鼓掌,对眼镜同桌说:“小徐人还行啊。” 蔡雨松笑:“我们寝的小徐为人一直都好。” 前排温雅说:“受处分会不会影响小徐考复旦?” 蔡雨松说:“不会。小徐人好,不会被影响的。” 温雅想:你说的未免太肯定。 但她不会当面质问同学。 前面的徐仪清垂下头。被同学们注视鼓掌仿佛当众处刑。他的脖子到耳根蔓延开红色,烧得他整个人火辣辣的。 “安静,安静!班上会与学校好好沟通,尽快恢复生活与学习的正常节奏。”班长赵嘉怡笑着给同学们鼓劲,“即使我们没有班主任带,也一样会在运动会中取得好成绩,奖状贴满教室后面。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底下的回答震耳欲聋。赵嘉怡回座位。 徐仪清压压滚烫的耳朵、脖颈,让自己凉快点儿。 他离开前门一步。前门被推开。 他转头。 来人脸上数团不均匀的白色块,皱了一下眉。 - 教导主任毛小鹏下午两点才送走姚玲玲家的五个亲戚。 送出校门时,他提出请他们吃饭。他们却不肯。 回行政楼的路上,毛小鹏去小卖部买了一个全麦面包,拿回自己的办公室。他关上门,就茶水咽面包。 姚玲玲的每个家人对她的期待都非常高。他们十句话里有五句都在重复她多么优秀,原本前途无量,可以改变全家人的命运。那如果之后他们不满意学校的处理,很可能继续来学校。 他打电话给以前初三和高一的年级组长,详细了解姚玲玲初三和升入高一这个月以来的情况——人际关系、宿舍情况、成绩……这些细类不记载入大档案。 挂掉电话后,他躺到小沙发上午休。 睡不到十分钟,又一个电话进来。“小鹏啊,姚玲玲的家里人难免情绪激动。但还是要尽学校最大的努力,和家长多沟通。”电话里的人督促他的工作,“另外,三班罢课的事情处理好。如果三班的家长委员会也闹起来,这个节骨眼上会更麻烦。” “三班的事情快处理好了。”毛小鹏还没着手处理,但他保证,“明天就恢复教学秩序。王校长放心。” 王校长宽慰几句挂掉电话。 毛小鹏午睡不下去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给尹组长打电话:“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探讨教学及教研工作。”他不知道尹组长那边有什么人,方不方便讲电话,因此叫他到办公室来。 尹组长进门。 他问:“三班什么情况?” “我安抚住他们了。今天没老师给他们上课,他们自习一整天。”尹组长早就想好回答。 毛小鹏说:“晚上我去给三班做做思想工作。实验班的同学比较自觉,尽量不干扰他们白天自习。”作为教导主任,他擅长思想政治教育工作。 “三班的学生齐心。我今天想各个问话都没问成。”尹组长提醒二十年的老同事。 “那晚上八点二十五去,你和我一起去,全班都在。”如果他没处理好,尹组长还可以临时进去唱\红\脸,避免事态恶化,“下午你抽时间组织三班的科任老师开会,动员他们明天上课。”毛小鹏施压,“我跟王校长保证了的。” 尹组长出办公室,通知科任老师开会。 - 20:25,两人在第三教学楼下碰面。上楼梯时,尹组长说:“毛主任发话要复课,老师们都愿意正常上课。” 到三班教室外,毛小鹏说:“你在外面等一下。” 尹组长想:毛小鹏是要他作缓冲,搞僵了再叫他进去。 他留在外面。 毛小鹏开门就见到秀气男生。怎么这个徐仪清总是不好好自习?上午在行政楼闲逛,晚上在教室里乱晃。 传闻中的混世魔王 他一皱眉,徐仪清更不知道是否立即回座位。 毛小鹏进教室:“徐仪清,你喜欢站门口就多站会儿。门关了。” 徐仪清关上门,杵在门口。 毛小鹏走上讲台,夸赞开头:“今天一天,三班的同学遵守纪律自觉学习,学校很满意。” 徐仪清想:他是不是要宣布处罚? 教室肃静,能听到呼吸声。 毛小鹏接着承诺:“明天各位科任老师就会恢复上课。安排新班主任要走流程,预计运动会后到位。大家明年该参加自主招生的,该报各学校降分计划的,该去学小语种的……都去,学校依然会全力支持大家。” 徐仪清疑惑:这么好? 毛小鹏话锋一转:“同时你们班要有人扛处分,学校才下得来台。”既然尹组长没能各个击破,那就让三班内部分化,便于以后拆班和管理。虽然毛小鹏想点徐仪清的名,但不能公开针对个别学生,从而引起班级反弹。 然而台下没有人心惶惶。 大部分同学反而望了望班长赵嘉怡和门口的徐仪清。 毛小鹏想:糟了。三班打算让组织者和出头者来扛,达不到目的。 “五个名额,运动会后报给学校。学校将充分尊重三班的决定,绝不会多处分一个人。”他不紧不慢,模棱两可,“如果在校表现得好,一年就可以撤销。”至于什么是表现好,当然是学校说了算。定义才是最大的权力,强势一方不会放手。 空气凝重。 徐仪清想:还要处分三个人?哪三个? 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毛小鹏下讲台:“运动会好好准备,期待你们的表现。” - 徐仪清替教导主任打开门。尹老师怎么也在外面? 尹组长说:“毛主任,怎么样?” 毛小鹏边走边说:“运动会后安排新班主任。” 手机铃响,毛小鹏接起电话说:“王校长?嗯,对,三班要换掉的人确实是郑丽华。期末考评我没忘,明白明白。好的。” 毛小鹏挂掉电话,边走往拐角边说:“老尹,这学期的期末考评,还是要以学生成绩为主,主观打分为辅。”他对尹组长下午的提醒投桃报李,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让人难以挑错。 尹唯群问:“那考评不一定是郑老师垫底?” “这样才能体现学校考评的客观和公平。不受突发事件左右。”毛小鹏先经过拐角的男厕所,“你想想郑老师的个人情况。”尹唯群连连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徐仪清进入厕所。什么个人情况?难道学校会照顾离异有孩子的老师? - 他洗完手出来,走廊上不少同学晃荡。 “小徐~!小徐~!”一校服男在三班教室后门,对着里面扯着嗓子叫。徐仪清跑过去拍那人肩膀。那人回头,左眼下一颗小小泪痣殷红似血。徐仪清还只是秀气,那人却称得上貌如好女,只是头发乱糟糟的,浑不在意形象。 张正道说:“小徐,我拿特产来给你当宵夜!” 他递过来双层塑料袋。徐仪清解开口袋上打的结。红亮的油汤中泡着一片片薄切的牛肉。牛肉上大面积花椒碎、小米辣和白芝麻。 “谢谢。”徐仪清说,“我不会做饭,但阿姨看起来很厉害。这像五星大厨做的。” “椒麻牛肉,我们开县的特产!”张正道孩子气,并往徐仪清的校服西装兜里塞一包湿巾。 徐仪清抓一片牛肉入口。麻辣于舌尖迸发,相当过瘾。 “小徐,张工又过来找你玩。他给你送吃的啦?”走读生赵嘉怡出来,单肩背着包。 “椒麻牛肉,超好吃!”徐仪清冲赵嘉怡递塑料袋,“麻辣通鼻子,班长来点?我兜里有湿巾擦手。” 赵嘉怡吸吸鼻子,抓一片嚼:“麻辣鲜香有嚼劲。张工好厨艺!” “我妈做的。”妈妈做的菜受好友和好友的同学喜欢,张正道开心,“我先下去啦。小徐,如果你仍然要考复旦,就别去想姚玲玲分心。”他飞快跑下楼梯。 徐仪清又掏一片牛肉:“班长,剩下三个名额怎么办?” “再想想吧,还有两周。你肯扛一个处分已经很好,不用再在这上面操心。”赵嘉怡犹豫着说,“小徐,过后一年,你成绩得再好点。” 徐仪清吞下牛肉:“我成绩不如班长好,所以……班长担忧我消不掉处分?” 他被赵嘉怡一点即想通。班长年级前二十,对学校很重要。为了录取率亮眼,学校也不会令她留下处分记录。但自己只是中上成绩,属于能被牺牲的部分。 赵嘉怡说:“我怕你被树典型。”可短期内,小徐的成绩提到自己的水平谈何容易? “班长,小徐,你两还在探讨处分的事情啊?”蔡雨松劝完男同学,出来找徐仪清。他推了推眼镜,“小徐你手上的是什么?” “椒麻牛肉,张工送的。” “看起来很好吃。”蔡雨松犯馋。 “不给你吃。你一吃得过辣就在寝室拉肚子。”徐仪清说。“我和班长手上都是油。你帮我从口袋兜里拿湿巾。” 蔡雨松取出湿巾,递给赵嘉怡。 他说:“离运动会还早,处分的事情不要那么着急。” 有道理。赵嘉怡说。 徐仪清说:“对了班长,早上郑丽华老师说她离婚,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赵嘉怡说:“我妹妹跟我提过她离婚。” 徐仪清嘴里塞着牛肉,心里想:班长的妹妹不是读初二?班长怎么会从她那里知道郑丽华老师的私事? - “姐,你怎么还不走啊?”一个波波头少女从楼梯口探头。她在楼下等得不耐烦,又跑到三班来了。 赵嘉怡说:“黄曼,我在和同学说点事。马上下来。” 黄曼是赵嘉怡的亲妹妹,只是一人跟着一边姓。两人都走读。每次三班第二节晚自习放学晚,黄曼就会来三班教室外喊赵嘉怡。她总在窗户外一跳一跳的,如同一颗跳跳糖。 “你这个班长当得好麻烦。”黄曼说,“我管我们一班就没那么多事。” 蔡雨松逗她:“你姐姐在跟我们探讨,回去怎么给你补习。” “我才不需要她教。”黄曼不屑一顾。 徐仪清问:“黄曼,你读初二一班,班长怎么会从你那里知道郑丽华老师的私事?” 你们郑老师是和我们班的张成军老师离婚啊。黄曼说,张老师以前从来不说私事。但这学期开学,他在课间和我们聊过几句。他说暑假儿子一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和郑老师结束了二十三年的婚姻。郑老师只读到大专,二十年前巴蜀招老师宽松才进来的。他和郑老师的思想境界差好远,所以过不到一起去。 她两离异不是秘密。”蔡雨松说,“不过离婚是老师的私事,不会上广播。小徐啊,你还真的从来不玩社交网络。 徐仪清说:“我偶尔要发朋友圈的。他想:那毛老师和尹老师说考虑郑老师的个人情况,并不是考虑她离异带孩子。而是考虑她作为副校长的前妻,与副校长育有一子。这好像和姚玲玲跳楼没关系。 他摊开塑料袋:“黄曼,吃椒麻牛肉吗?” 不想吃辣的。姐,我去南校门烤红薯,你晚点来吧。”她下楼梯跑走。 赵嘉怡说:“黄曼,你跑慢点。 黄曼不回她。 蔡雨松说:“班长,黄曼不怎么听你招呼。 “她现在膨胀得很。能听我的才是怪事。这学期她竞选上班长,张成军副校长又只带他们一个班。她时刻念叨自己以后比我优秀。”赵嘉怡吐槽中带有宠溺。 蔡雨松说:“初二一班的混世魔王不是在国庆前打过张成军副校长?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对黄曼这个班长没影响?” 徐仪清仍然在吃椒麻牛肉。 他埋头学习,对八卦向来不上心。但初二一班的混世魔王太有名,他都有所耳闻。混世魔王叫杨跃。杨跃从初一进校开始,就有不少夸张的打架事迹流传学校,上个月打老师只不过是最新一起。 学校贴吧里有杨跃的偷拍照。但徐仪清几乎不玩社交网络,所以他连杨跃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时听着完全无感,只顾吃牛肉。 “还是有一点影响。”赵嘉怡说,“打人那事过后,她突然关心起那个混世魔王。今天中午吃饭,她还跟我担心混世魔王一天没来学校了,也不管她姐重感冒。” 赵嘉怡拿湿巾擦手,往楼下走:“处分的事情,运动会再定吧。” 徐仪清想:我在她宣布第一件事后,才跟她说一起扛处分。 他问:“班长,原先你第二件事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赵嘉怡头也不回。 小徐你手好油啊,看起来湿巾都擦不掉。蔡雨松说。 徐仪清回厕所洗手。 第一位跳楼者 晚上放学,徐仪清将剩余的牛肉分给周围的住读生。分到温雅时,温雅说:“我在减肥,只尝一口。她拿一片不拂徐仪清的好意。 徐仪清洗过手后回寝室。 - 寝室在11点熄灯。徐仪清躺床上,室友们畅所欲言。 陈浩哲说:“雨松,下午你干嘛护着张雪?你喜欢她? 蔡雨松说:“她是我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张雪这个人,只要你不先去惹她,她不会来惹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惹她?” 陈浩哲说:“她不和同学们上楼顶,三观不正,格局狭小,该多接受思想教育。” 徐仪清说:“哲子,张雪不上楼顶,也因为她在痛经。” “她就是娇气。痛经能有多痛?”陈浩哲说,“你们不要老护着她。女生嘛,最喜欢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你们再这样,或许会被列入和她对立阵营的黑名单。” 徐仪清想:哲子说得像他自己痛过一样。他提议罢课,到楼顶又溜去一边,不承担首责。这就比张雪躲在教室光明磊落吗? 但他不主动挑起争吵。他屈腿,揉揉白天被陈浩哲踢痛的地方。 “不一定会被列入所有阵营黑名单。我们班女生群起码有三个。可能每个群的阵营都不一样。”第四位室友说。这室友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人高马大,足有一米九。他是体育生,经常要训练,很少和其他室友一起行动。 陈浩哲笑起来:“还有十个群估计你不知道。” 体委说:“张雪脸丑,但胸挺大。只是缩在角落里,就雨松看得清楚。” 蔡雨松说:“别这样说她。” 体委说:“实事求是啊。” 徐仪清说:“张雪的生理特征是天生的。哪天女生说你短又小,你心里舒服吗?”他很少在女生话题上发言,因为他觉得不尊重女同学。但他自己会梦到,所以不会正面指责室友。今天体委言辞露骨,他才开口。 “夸人胸大也有错了。”体委改口,“不说就不说。明天下午放学,你们出去打魔兽不?”每逢周末,住读的男生都要跑去网吧浪。游戏之于他们像重力之于地球,体现了万有引力的不同形式。 陈浩哲说:“我想打红色警戒。网游还是跟你们一起打最舒心。” “回去你家附近的网吧要身份证,只有学校周围的黑网吧不要身份证。”蔡雨松戳穿,“我明天打魔兽。今生无悔入联盟。” “明天我不能去网吧。”徐仪清说,“爸妈接我去看出租房。” 陈浩哲说:“你一点口风都没露,却比蔡雨松先搬出宿舍。” “这么快就要搬出去,我也没想到。”徐仪清说,“我还是要和你们去龙湖校区高考的。不像雨松,转去国际部就逃离高考了。” 陈浩哲说:“是啊,雨松你可逃去好地方了。学校直管四个校区,常青藤国际部设施最好课程最轻松。我们读的鲁能校区有初一到高二,至少人多面积大。高三的龙湖校区全封闭,据说非常压抑。黄花园校区倒只有部分初一,但老校区陈旧。” “逃离什么啊?转过去一样要考托福和sat,还得加考五门ap考试。哦,ap就是大学预修考试。”蔡雨松说。 “你要考ap?张雪他们那五个出国的同学,好像都没准备。”徐仪清说。 “我想冲一下藤校。有五门以上ap,每门都考到5分才有戏。申请的竞争很激烈。张雪是美术生,可能真的不考。但好多人只是不说要考而已。”蔡雨松说,“我们擅长考试,人口基数又大,导致任何竞争都很激烈。” “出国、高考都费力。”体委说,“上周末我球赛都没看成,一天到晚拼命补文化课。” “谁不是呢?”陈浩哲说,“男人从小压力大。不比女生,只拿个文凭嫁人。” 徐仪清说:“我跟女生说话,她们压力也不小的。” “就你最能融进去女生堆。”陈浩哲说,“我不懂,真的女生有哪点好?又作又发脾气,还要拉屎。只有纸片人是完美的。比如我老婆西木野真姬,唱跳俱佳。” 蔡雨松问:“你老婆不是绫波丽吗?” “我变心了。”陈浩哲说。 “不要讲话了,快点睡觉!”宿管阿姨拍着门。 门内,四个男生安静下来。他们宿舍的夜聊结束。 - 徐仪清入睡。但今天,初一的梦中人再一次出现在他梦境里。 她站在七楼上跟他挥手。 她突然变成他在水滴筹上看到的姚玲玲。姚玲玲摔到操场上。鲜血渗进塑胶颗粒中,又从地表冒出来,染红操场,染红教学楼,向他逼近,爬上他的裤腿··· 徐仪清睁开眼睛。寝室的天花板污渍斑斑。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普普通通,像他过去的日子一样。 过去和现在不再在梦境中混合。 他的背后湿湿黏黏。他爬下床,去卫生间上厕所。然后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陷入深度睡眠。 何时坦白 周六,老师们恢复上课,课堂井然有序。 下午16:20放学。徐仪清从脚边的一摞书中抽出《高中词汇乱序版》放入帆布挎包。 “英语老师追进度,讲得实在太快。”蔡雨松在后面感慨,“毛老师还是说话算数,真的恢复上课了。” 他旁边的张雪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笔尖倾泻出蓝黑色的字迹。 前门陈浩哲喊:“蔡雨松,搞快点,去网吧了。”他旁边一群男生。男生们三观再不合,游戏还是要一起打。 蔡雨松奔向前门。 徐仪清想起昨晚夜聊,问同桌:“雅雅,你们女生有很多私聊群吗?” “没有啊,就一个有老师的微信群和没老师的qq群。大家都一样吧?”温雅说,“你怎么这么问?” 不能卖室友。徐仪清说:“随口一问。” “哼,游戏、小说、打扮、读书……这些不香么?谁有心思整天和同学逼逼呢?你受宫斗剧荼毒太深。”张雪停笔,将笔记本塞入抽屉。 “我能看看你写的东西吗?一天下来好像有不少字了。”徐仪清笑着问。 “不能。我写的破小说没什么好看的。”张雪斩钉截铁。她是要出国的美术生,国内的文化课不重要,就没心思努力学习。在高中的每一天都极其漫长,于是她用业余爱好打发时间。 “噢。“徐仪清背起挎包出教室。 - “仪清,这边。” 他一出校门口,就有一位男士喊他。男士清矍,胳膊上挽着一位女士。 女士一身浅米风衣,拎着黑色大挎包,蹬着裸色单跟靴,脸和徐仪清七成相似,秀气中有三分干练和知性。她实际四十一岁,但样貌三十出头。 “爸,妈。”徐仪清跑过去,经过两旁堵满的豪车。好些家长在协商挪车。 “慢点跑。今天看了房子再回家。不满意另外找。“徐瑞芳掏出一张小卡片给儿子,“你的走读证。” 徐仪清将走读证放入挎包隔层,和父母去看出租房。 - 一家人对这套房子都很满意。小区在学校以西,大门距离南校门走路五分钟。房子64㎡,装修风格现代简约。 房东最后在客厅大力推介:“以前我们家自己住这套房子。厨具干净,都留给你,带碗筷来就可以开火。“ 徐瑞芳当场与房东签订了一年租赁合同。徐仪清瞥见合同上的月租高达2200元/月。 他想:学校周围的好房源紧俏,租房价格高昂。妈妈太希望我考上复旦了。 房东交给他两把钥匙,加上微信后离开。 徐瑞芳夫妇帮儿子一起搬出租房。徐仪清东西不多,还是找宿管阿姨要了三个纸箱才装完。 - 搬完寝室,一家人从出租房下来。 徐爸爸说:“这儿的小购物中心生意还挺好的。” 鲁能购物中心地面三层楼,外立面有巨大广告。 一楼临街的麦当劳占去左边1/3的面积。里外满座。 两部扶梯通往负一楼的永辉超市,正上下不停。 右边一个招商银行的atm和桐君阁大药房。 侧面华为、苹果、小米三家手机店依次排开。 购物中心中央的广场目前死水一潭。 但徐仪清知道,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死水会变成音乐喷泉。 他知道是因为麦当劳底下就是他平日鏖战的黑网吧之一。学校知道黑网吧的存在,但怕学生跑更远出事,从来无人举报。 此刻,同学们和张正道很可能在底下打得昏天黑地。 但这些不适合告诉爸爸。所以他只能说:“离学校近,对我们比较方便。” 麦当劳的员工出来,更换了一块门口的广告kt板。新kt板写着“金秋惠不停,每晚惊喜爆款即将开启。” 他在看食品广告,所以妈妈徐瑞芳说:“回家让你爸做点好吃的。我也有点饿。回去还要堵两小时。要不是今天看房,平常我都不爱来学校。” - 两小时后,一家三口到家。徐仪清家在七楼,是一梯两户的二层复式楼。 徐瑞芳坐一楼沙发上开电视作白噪音。她外放快手,笑得前仰后合。 徐爸爸进厨房烧晚饭。 徐仪清拐上二楼,那是他的小天地。他进门左转,小书房整面墙都是书柜。角落叠放着行李箱。行李箱旁堆放篮球和羽毛球拍。 徐仪清拖行李箱装东西。装完后,他将ps4拿出来放回书桌上。游戏周末玩玩就够了,不能沉迷。 他到一楼书房,打开台式机,查找新约启示录,心里忐忑:该什么时候向父母坦白? 启示录跳出来。他阅读材料,做起ppt。 隔壁的小男孩和猫咪 “仪清,来吃饭啦。”书房外传来爸爸宋佑的声音。 徐仪清将ppt拷进手机里,跑出去坐在饭桌。 宋佑端上来糖醋排骨。 徐仪清夹起排骨。排骨半肥半瘦,糖醋粘稠拉丝,拉回清亮的油中。 宋佑夹一筷青菜说:“仪清啊,刚刚在三班的家长群里,赵嘉怡的爸爸转发了姚玲玲的水滴筹。你捐过款吗?” “捐了两百。”徐仪清啃着排骨,琢磨现在是否为坦白良机,“今早我亲眼看见她跳的楼。”排骨忽然油腻,他难以下咽。 “有学生跳楼?”徐瑞芳从沙发过来,坐在儿子对面。 宋佑说:“不是仪清的年级,是高一的姚玲玲。一个女孩子,家庭挺困难的。” “妈,你不在家长群里?”徐仪清问。 宋佑说:“高二开学新建的这个家长群里只有一方家长。和你们人数一样的。人多了,群记录会太长,不好往前翻。”单亲家庭也尴尬。 他点开手机,给徐仪清看群组人数,心想:儿子再次见到跳楼,会不会影响心理健康? 他说:“另外赵嘉怡爸爸说你们班今早罢课。仪清,你有什么想跟我和你妈说的吗?” 徐仪清将筷子平放在饭碗上,手在碗上反复摩擦。 宋佑说:“仪清啊,虽然我们认识十七年,但我首次给人做父亲,有什么不对请你多包涵。希望无论有什么事,你都愿意跟我们沟通。” 徐仪清深吸一口气:“今早罢课我出了头,会被处分。” 对面的徐瑞芳一巴掌拍上桌子:“你怎么会出头?你考复旦怎么办?” 徐仪清说:“妈,我明白你希望我考入复旦,接着做你的校友。可考大学就像我考初中一样。当年我考不进一班,没有被你的张成军老师教。高考也不是我想、我努力就一定考得上的。现在我已经出了头,要挨处分了。” 宋佑环住老婆安抚她。他问:“你们班为什么罢课?就你一个人被处分?” 徐仪清说:“郑丽华老师白天上课打瞌睡,所以我们班想换掉她。还有四个人和我一起挨处分。” 宋佑说:“郑老师上课打瞌睡?在我印象中,郑丽华老师以前很关心学生的。你高二被她教,我还高兴过。” 徐仪清想:妈妈常和自己提恩师张成军,却从来没提过师母是郑丽华。我还是从班长妹妹那里知道两人离婚的。 他说:“这可能是因为郑老师暑假和张成军老师离婚了,心情不好吧。” 徐瑞芳说:“啊,他两居然是夫妻。 宋佑说:“你不知道?” 徐瑞芳说:“老宋,你现在就把初中科任老师的配偶挨着背一遍出来。” 宋佑摇头,不和老婆置气。他接着说徐仪清:“要达到换老师的目的,有很多种办法。你们班偏偏去选最激烈的一种。还有哪四个同学挨处分?” 徐仪清说:“还没公布。过了运动会,班上才确定人选。目前除了我,还有赵嘉怡。 徐瑞芳说:“我和你爸去问学校,凭什么处分我们家仪清。”她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知道如果只定五个人而不是关系到全班,那家长委员会不可能出面。只能自己上。 宋佑想:老婆的母校强势,儿子被处分基本板上钉钉。老婆又是个火爆脾气,但等到运动会,她差不多冷静下来了。 “那也得联系另外四个同学的家长。运动会后再说吧。”宋佑说,“雷公都不劈吃饭人。吃饭吧老徐。”他给老婆夹一根排骨。 徐瑞芳一口咬上排骨。 - 吃完饭,徐瑞芳进书房。宋佑系上围裙,进厨房洗锅。 徐仪清收拢碗筷,抱到厨房,摞在爸爸手边。 宋佑洗着碗说:“仪清,被处分没多大回事。可以消除。” 徐仪清说:“爸爸,你和妈妈给我租房子,是指望我考上复旦。如果我挨处分,影响到大学的录取怎么办?” “我们给你租房子,并不指望你一定考得上复旦。读书上面,我和你妈负责给你创造个好环境,别的你自己尽力。后面你在学校表现好点,争取消掉处分。你妈那边我会去劝,你不管。”宋佑冲洗着碗安慰儿子。他何尝不想骂儿子一顿?但儿子肯和自己讲,是信任自己。他不打算再加重儿子的心理负担。而且五年前和徐仪清一起见过跳楼之后,他对徐仪清成绩上的要求就不那么高了。 徐仪清得到爸爸的宽慰,心里踏实下来,回二楼自习。 - 周日晚,徐瑞芳赶去单位加班。 徐仪清拖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到客厅。宋佑将即食麦片、黑芝麻糊和一袋新米塞进去。 做父亲的叮嘱:“你一个人住,楼下就有永辉超市,肚子饿了自己开个火。我这个月要在大坪开家分店,没那么多时间管你的生活。” 宋佑拖大箱子进电梯,下到车库。 - 徐仪清拖小箱子到电梯门。门打开,隔壁家的小男孩被妈妈牵着从电梯出来。五岁的小男孩叫:“仪清哥哥好。” 徐仪清想:隔壁第二个孩子一直要比第一个大姐姐爱打招呼。 他说:“你好。阿姨刚散完步吗?” “嗯,仪清你又要去上学啦。”小男孩的妈妈打开隔壁屋门。 徐仪清坐电梯下到大门。一只大橘猫蹿过来,围着他打转。橘猫戴着电子项圈。它认识徐仪清五年,指望今天蹭到一点肉。 徐仪清放开行李箱,蹲下撸它一把摊开手说:“今天没有吃的。” 橘猫甩了他一尾巴,灵活地跳入草丛中。 白色大众停在徐仪清旁边,尾门升起。徐仪清将行小李箱放入后备箱中,坐到后排。 “别去摸隔壁以前养的猫。”宋佑提醒他。 “只摸了一把。隔壁的橘猫刚来还没有我拳头大,现在好肥了。”徐仪清躺到靠背上。 捡走混世魔王 宋佑送他到出租房,叮嘱他几句回去了。徐仪清打开行李箱,收拾出租房。 收拾停当后,他拉开书房窗帘。 隔着一座天桥,东南方向的联排洋房金科十二坊亮着暖色的居家灯光。那像将童书的插画平移进现实中。 他想:如果是从低楼层的洋房跳下来,姚玲玲就不会有事。 他对着手机,试讲了一遍周末做的七印ppt。讲完肚子饿起来,于是他揣上手机,将钥匙、走读证、饭卡串一串系裤腰带上,直奔楼下。 - 秋雨零星。经过鲁能购物中心时,他拐进桐君阁大药房。 电脑显示屏背后,女药剂师玩着手机不抬头。 徐仪清说:“买一盒感冒灵。” “42元,办会员卡吗?”女药剂师从墙上扯下一个塑料袋,拉开柜台门拿了一盒999牌感冒灵扔进塑料袋。 “不办。“徐仪清扫支付宝后,抓起塑料袋套右手腕上:“不要票了。” - 他拐出购物中心,向南穿过地下通道,到马路对面的新溉西路。 烧烤的香气弥散道路,有孜然的异域、辣椒的辛辣和木炭的醇厚。新溉西路公交站斜后,有家烧烤店,招牌黄底红字“赖皮烧烤”。 烧烤店的门开着,门口横停着一辆摩托车。烧烤店两旁有烟酒行、面庄,卷帘门紧闭。徐仪清走向赖皮烧烤。 公交站底下,站着两个同学。白底的指示牌幽幽发光,展示着公交车的行驶路线。指示牌边沿一个大垃圾桶,旁边坐着一只硕大的毛绒泰迪熊。 泰迪熊腿间睡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咪。猫咪毛发沾着雨水,不时抖动一下耳朵。 “同学,吃点什么?”他一进门,赖皮烧烤的老板娘手上翻动着烧烤招呼。 — 突然“哐”一声响。徐仪清回头。公交站的垃圾桶边沿出现一只右手,紧紧抓着桶沿。左手握着苹果手机,手背撑上泰迪熊的脑袋,压扁泰迪熊的毛。 那人对着垃圾桶哇哇呕吐。 他似乎有一米七四,但头发中间竖着,留着莫西干发型,头发偏长而凌乱。实际在一米七二左右。骨架大,却很瘦,撑不起身上的圆领骷髅头黑t恤。他下身黑牛仔裤,脚上一双豹纹帆布鞋。上下完全不搭,硬是做到了视觉比例五五开。整体十四五岁模样,像是初中部的校友。 — “鱿鱼、骨肉相连、韭菜、苕皮。”徐仪清回头点单。 “二十块。”老板娘从菜架上抓起菜品丢在铁烧烤架上。右手取刀,在鱿鱼中间划下十字架刀口。徐仪清掏出手机,扫贴在烧烤架下的二维码。 火苗舔上菜品,骨肉相连由生肉的红变白,接着金黄,香气四溢。鱿鱼逐渐打卷。老板娘将竹签串着的骨肉相连递给徐仪清。徐仪清横过竹签吃起来。 老板娘将剩下的烧烤装在纸圆盒里。 徐仪清右手端着纸盒,啃着骨肉相连原路返回。 - 他啃下最后一口骨头相连,端着烧烤对着那人走过去,将光竹签扔入另一个桶身。 那人在呕吐间歇对徐仪清抬起头。他左手背擦嘴,手上握着的苹果手机屏碎成蜘蛛网。t恤衣料质感极好但有些脏污,袖口在垃圾桶沿勾到抽线。右手伸出去招出租车。 虽然面色泛黄,但他嘴里一对小虎牙,五官意外精致美貌。瞳色幽深如黑曜石。 他与徐仪清一对上视线,即瞪徐仪清:看什么看? 这高中生短发,没有刘海露出饱满额头。单眼皮,脸蛋秀气而气质邻家。上面连帽卫衣白底蓝印花,下面黑色宽松运动裤,脚上三道蓝杠的板鞋。一身阿迪达斯三叶草,仿佛民间代言人。右手端着烧烤纸盒,腕上悬挂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感冒灵。 徐仪清被恶狠狠一瞪,越发觉得这初中生不好惹。他向下看,与初中生错开视线。黑猫爬过来,趴在初中生脚背。初中生一脚甩开猫咪。猫咪“喵呜”一声跑入黑夜。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初中生却晃了一下,半闭眼睛倒向泰迪熊。周围的两个同学躲得远远的,如避瘟神。 徐仪清左手揽住初中生,靠向自己肩膀。右手放烧烤在垃圾桶盖上。 “同学,我叫徐仪清,是巴蜀高二三班的。你没事吧?”他右手摸初中生额头,额头有些烫。他在发烧。 “走不走?”出租车师傅催促。 “走,去二院。”徐仪清扶着初中生进出租车。进车门时,他望一眼垃圾盖上的烧烤纸盒,恋恋不舍。 初中生突然捂住嘴。 “不要吐我车上。”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说。 “不会。”徐仪清取下手腕上的塑料袋,将感冒灵揣裤兜里。他打开塑料袋对初中生说:“吐这里吧。” 初中生“哇”一声对塑料袋呕吐起来。臭气熏天,一路不停。 - 出租车停在门诊部外。 徐仪清付完车费,司机说:“塑料袋拿来,我给你扔。你照顾弟弟不容易。”司机误会了。 “谢谢。”徐仪清没解释,递过去装满的塑料袋,扶初中生进门诊大厅。出租车开走了。 分诊台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护士,迎上他们。 徐仪清问:“护士姐姐,是不是挂急诊?” 护士见初中生嘴角污秽,引徐仪清往前:“没到危重症,去挂我们消化中心的综合门诊。” 护士带他进二楼的消化综合门诊室。门诊室一桌侧面一凳,半拉的帘子后有张小床。徐仪清扶初中生坐到凳子上。电脑后面坐的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脸型略圆。 护士说:“王医生,你不是在休假吗?今天回来替人值班啊?” “他有事,托我替他值一个班。”王医生说。他一开口就带点笑意,显得格外温柔,但眼神镇定而冷静,非常容易令人信任。 护士说:“王医生,你都两三年没值过门诊了。” “和以前一样值,门诊没什么大变化。你带他去挂号。”王医生吩咐。徐仪清刚松开手,初中生满头虚汗,半闭眼睛往桌上倒。 王医生抱他到门诊的床上,取出脖子上的听诊器,在初中生的心肺胃移动。 徐仪清跟着护士去挂号。 王医生在问:“同学,你有哪里不舒服?”初中生虚弱:“肚子痛……” - 徐仪清挂完号回门诊室。王医生脖颈上挂回听诊器,边打病历边将一张巴蜀的饭卡放在桌上。 他按着饭卡说:“我刚才从他裤兜里摸出来巴蜀的饭卡。这个穆同学是你什么人?饭卡背面写着他的全名,但只看得清楚姓氏。” 急诊床上,初中生挣扎着以肘支撑坐起来。 徐仪清不认识他,只得说:“呃,穆同学是我的校友。” 王医生将饭卡推给他:“噢,你不认识杨同学。” 徐仪清翻开饭卡背面,写着“杨跃”。医生原来故意试我。怕我拐卖人口吗?杨跃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他从只言片语里听过太多人名,一时反应不过来。 徐仪清揣起杨跃的饭卡说:“不认识。我在公交站捡到他的。王医生,我叫徐仪清,也是巴蜀的学生。” 打印机吐出病历。王医生递528元缴费单和病历给他,没有再问别的。 徐仪清低头: “主诉:间断性腹痛、呕吐、腹泻、发热1天 查体:心肺未见明显异常。腹部平坦,上腹部部及脐周压痛,无反跳痛及肌紧张,肝、脾肋下未触及。肠鸣音活跃。 诊断:急性胃肠炎? 建议:1、化验血常规、便常规;2、给予......静脉滴注;3、同时给予......抑制胃酸、黄连素及蒙脱石受凉止泻。4、注意饮食,随诊。” 王医生拿过病历,抱起杨跃出去。 徐仪清拿着缴费单跟出去。 王医生说:“徐仪清,去一楼大厅把费缴了。” 徐仪清想:我与杨跃非亲非故,明天还要上学。但帮人帮到底,我等到这时候了,不如等杨跃的家人过来。 好。”他下一楼大厅。 - 王医生抱着杨跃到护士站,放他进椅子,并叫护士:“看着点这个杨跃。另一个男生已经去缴费了。“ 杨跃听到自己名字,勉强睁开眼睛。他肚子绞痛一天,没力气起来。 护士说:“王医生这次你总算不垫钱了。门诊这个月超支好厉害。” “所以我专门试他两认不认识,免得不缴费治完跑了,到时候又扣你们工资。”王帆说。徐仪清也是学生模样,他并不认为徐仪清能对杨跃起坏心。 护士问:“大的给小的送医缴费。他两认识吧?” 王帆说:“不认识,纯粹大的做好事。小的这个应该是肠胃炎。无痛胃镜一开一千多。大的看样子垫不了那么多钱,我就没给他开。你多照顾一下他输液吃药,毕竟两个孩子。我先下班了。” 他换便装下班。经过一楼大厅时,他见徐仪清正在缴费窗口前着急。徐仪清说:“我只有508元。凌晨一点半,我爸妈都在睡觉,没法转账啊。” 他走过去,往窗口里递20元现金:“把票给人家打了。” 收费人员接过钱:“王医生,你下班了?” 王医生说:“嗯。今天你值夜班啊。” 徐仪清说:“谢谢王医生。王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明天还你钱。” 20元不用还。他一般不给病人微信。但两个未成年人,王医生放心不下,还是掏出手机加上徐仪清。 他回到家,手机上弹出来一个笑脸:“王医生,护士姐姐刚才说你不是门诊医生,那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在消化中心的外科。”王医生解释,“做手术的。” ※※※※※※※※※※※※※※※※※※※※ 药方按真实病历写的。 王医生的微信 “外科医生可以值门诊?” “初级都考执业医师证的,那时候大家都考一样的试。除了本科室的专业,其他的知识储量都差不多。况且我值的门诊也是消化,专业上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王医生回,“只是被我代班的医生要担我的责任。” 原来如此。 “王医生,不打扰你休息了。”徐仪清放下手机往后躺。 - 凌晨两点。 输液室里,二十张深褐色的沙发座仍然坐了过半。沙发座面朝电视,电视关着。杨跃坐在靠窗的角落座位,看着右边胶管。胶管背后是徐仪清的侧脸。 - 徐仪清刚才一直陪着他。 徐仪清缴完费回来护士站,扶他去抽血窗口,在他旁边取药。 他伸胳膊进窗口抽血,一声不吭。抽完血,他取走试管去厕所。 从厕所出来时,徐仪清还等在厕所外。他拿着便样摇摇晃晃,但不打算向徐仪清求助。他想自己去送。 徐仪清似乎怕洒了,一脸恶心地抽过试管。 他瞪了徐仪清一眼。然后肚子里一百把刀搅动。他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他再次从厕所出来,徐仪清还在厕所外。“便样交回去了。”徐仪清说,“护士姐姐带我找门诊医生开了输液单。” 护士领他两去输液室。 他被扎了针,坐进沙发座。 徐仪清找护士要了一次性纸杯,接热水,守着他吃药。 - 胶管里,注射液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冰凉的液体流进他的右手手背血管,和刚才吞下去的药物一起生效。这些缓解了他一整天的上吐下泻,并稀释了他此时此刻的疼痛。 那个护士在前面扎留置针头。 他的右手被徐仪清摸了一下。徐仪清的左手很暖和。 “护士姐姐,给个热水袋可以吗?”徐仪清喊。 “可以,等会儿。”护士取完针头出去,拿回来一个热水袋,扔徐仪清怀里。 徐仪清小心抬起他的右手,将热水袋放在他右手下。 他的手逐渐回暖。像是复苏的经济状况。 “你有什么目的?”他活动了一下左手,有劲怀疑了。他并不感激徐仪清送自己来医院。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都不认识你。以前我输液,我爸爸这么照顾我的。”徐仪清的声音透出困倦,“当然我现在认识你了。你通知家人没有?” 我不想通知家人。 “我手机没电了。”杨跃说。他碎屏的手机在裤兜里,电量充足。 “你刚才上厕所出来,手机屏幕好像还亮着的?”徐仪清拿出自己的手机,“电话借你。” “我叫不叫家人关你屁事。”杨跃不接电话,反而凶起来,“我的饭卡呢?” “给你。”徐仪清从左裤兜掏出饭卡递给他。 “你生着病,怎么提起家人的反应都这么大……“徐仪清困顿,“你有巴蜀的饭卡。那你是初中几年级几班的?” “初二一班。”杨跃左手接过饭卡,只回答后一个问题。 “哦,我们班长的妹妹也读初二一班……”徐仪清想起来了。这位是那个混世魔王。 杨跃不跟他寒暄,只反问:“你今晚花了多少钱?” “528元,其中20是王医生垫的,我明早给他。”徐仪清说,“你家人不来,你手机又没电,怎么还我钱?那是我的生活费。” “我会还你现金。我很有钱。”杨跃大言不惭。 他袖口抽丝,帆布鞋脏污。徐仪清不太相信他有钱。 但现在凌晨两点,徐仪清通常十一点睡觉。他靠在沙发上,头枕在侧边,困得睡了过去:“我睡会儿。有事叫护士……” 杨跃也闭上眼睛,点滴仍然往下滴落。冰凉的液体进入他的身体,又被手下的热水袋捂热。 护士半小时来查一次输液室,陆续有人输完液离开。 - “but that's alright because i love the way you lie(但这没关系,因为我爱你撒谎的样子)……”徐仪清被自己的手机铃吵醒。 七点整,是徐仪清的起床铃。 旁边的杨跃不见了。 药不见了。 他的钱也没了。 但他还要回学校上课。 手机还有一格电。徐仪清刚输入爸爸的电话,想起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打的钱,转而拨另一个电话。 “雨松吗?借我一百块钱,下月还你。” “行。转哪里?” “微信。” “转了。”蔡雨松催他,“快来上课。小徐,这才12号,你怎么一百块都没有了?” “回来再跟你说。”徐仪清挂掉电话,跑出去拦住一辆出租车,“师傅,鲁能巴蜀南大门。”出租车驶出去。他手机振动,微信收到三条医嘱。 徐仪清想:需要遵医嘱的人已经跑了。但那会驳回王医生的好心。 “谢谢王医生,会遵医嘱的。”徐仪清礼貌回复发信人,并发过去20元红包。 “师傅,开快点。”他催司机。 “你要哪样?要自己下去飞,是不是嘛?早高峰,我开得够快了。”司机说。 平常十五分钟的路程,早高峰开了五十分钟。 - 徐仪清跑下出租车,亮一下腰带上的走读证,冲向第三教学楼,奔上二楼。他悄悄拧开后门。 全班还是望向他。 “你们没有班主任,上课就开始迟到了。”梁研在讲台上说,“连徐仪清都迟到。” “对不起梁老师,我刚刚改走读,弄错了来学校需要的时间。”徐仪清挑个最简单的理由,避免长篇大论。 “进来坐吧。”梁妍不 苏醒的跳楼者 徐仪清正十七岁,偶尔熬夜还不会头痛犯困,语文课上依旧精神抖擞。下课后,他将感冒药从裤兜里拿出来,放在赵嘉怡桌子上。他说:“班长,吃点药早点好,别硬扛了。回去可能感染你妹妹。” “谢谢小徐。”赵嘉怡抽抽鼻子,撕开感冒灵,倒进水杯去饮水机接热水。 徐仪清回座位,往后扭头:“雨松早上谢谢救急啊,下个月一定还你钱。” 张雪笔耕不辍。 蔡雨松说:“你很少找人借钱的,怎么回事?” 徐仪清说:“昨晚一个初中校友生病,我送他去医院垫了医药费。早上起来找不到他人了。” 温雅说:“既然是巴蜀的,那你找得到他么?” 徐仪清说:“他说自己是初二一班的,晚上我去找一下。” “那个初中生叫什么名字?我叫黄曼帮你要钱。”赵嘉怡从饮水机接了水回来。 徐仪清想:他叫杨跃。但同学们如果知道是那个混世魔王,肯定会叫我不要去找,还会借钱给我度过十月份。 徐仪清说:“他说自己读初二一班,未必是实话。我自己去找吧,找不到自认倒霉。” “好吧。小徐,黄曼还没你关心我。”赵嘉怡摇晃水杯喝药,“今早我跟她出门,她就问我一句感冒,剩余时间一直在念混世魔王今天来不。”她喝完药从后门出去上厕所。 “感冒会痊愈的。”蔡雨松在后排说,“姚玲玲还生死未卜。我以为楼顶上偶然一瞥没事,结果昨晚做梦梦到,直接吓醒。” 徐仪清想:我也是。 “我在看小徐和毛小鹏老师讲话,当时倒没有直接看到。警方刚出公告说她是自杀。”温雅滑亮手机屏,“另外你们的qq空间没转吗?姚玲玲凌晨醒了。我这儿转了好多次他爸爸的朋友圈截图。” 蔡雨松说:“还没打开qq。昨天打游戏,晚上做噩梦,今早起得晚。” 他和徐仪清凑过去看温雅手机上的截图。 姚忠发了一条:“感谢大家的支持。女儿醒过来了,神志清楚。虽然面前还是困难重重,可是我们坚信,我们这个家不会被困难击垮。” 底下配图不是姚玲玲,而是一张祈福观音像。 徐仪清叹气:“我爸妈可能怕我想不开。周末我爸专门说他们为人父母有不对的地方,请我多包涵。” 张雪冷笑:“哼,我爸妈从家长群知道了,在饭桌子上聊。我爸说:‘这女孩考得不好就去跳楼,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摊上这样的女儿,父母好可怜。’” 徐仪清说:“你爸爸觉得她父母一定没有错?” 张雪说:“我当然反驳了啊。我说:‘要不是她父母平常一点脸面和尊严都不给她留,她至于考差点就跳楼么?’我妈立即说:‘她父母能有什么错?给吃给喝,有哪样不是为了她好?只能怪她自己太经不起挫折了!’” 张雪模仿她妈妈的口气惟妙惟肖。徐仪清毛骨悚然。 “我爸爸的评价算比你家好些。我爸说:‘你现在多幸福,只要管读书,以后压力才大。’”温雅一笑,对张雪感同身受。 前排传来数学卷子。徐仪清和温雅往后递,并投入做题。 - 姚玲玲坠楼的结果不太糟。 起码中午,在食堂的徐仪清这么想的。 他用饭卡一盖,却盖上另一张饭卡。 “雨松,不用帮我刷。”徐仪清说。 “你不是没钱了?”蔡雨松问。他和徐仪清做了一个月室友,成为了普通朋友。早上他知道小徐没生活费了,便专门跟着他,试图垫钱。徐仪清想着姚玲玲,心不在焉,倒没发现他。 “我饭卡上有200,吃饭够的。”徐仪清说,“不过谢谢。” 他端着餐盘找到空座坐下。蔡雨松坐到他对面。他手机调整到网络模式,qq消息闪烁。张工在问:“小徐你在食堂吗?” 徐仪清正要回。 “小徐~!小徐~!我看到你了!不用回了。”一人叫嚷着跑来,一屁股坐到旁边。 张正道头发依旧乱糟糟,上套一件荧光粉衬衫,下\身水洗牛仔裤,脚上蓝色回力球鞋。 “张工,你一天穿得花花绿绿的。今天居然能比昨天打游戏还鲜艳。”潮男蔡雨松夹起白菜。 “因为我脸撑得住啊。”张正道下筷空心菜。 徐仪清嚼着米饭,嘴里梆硬:“你们喝汤吗?我去打。” “要。”“来一碗。”两个朋友毫不客气。徐仪清去打汤。 蔡雨松说:“张工,你喊小徐永远那么洪亮。初三你在宿舍楼道喊。那时我不认识小徐,差点以为宿舍楼里有人姓肖名旭。” “他以前的绰号不是这个。‘小徐’是我喊红的。”张正道极其自豪。 蔡雨松说:“小徐初中没在一班,你怎么和他做室友?“ 张正道说:“小徐没告诉你?“ 蔡雨松说:“我和小徐才做一个月室友,不清楚他每一件事。“ “初三我从开县转学来巴蜀,读最好的一班。“张正道说,“小徐不在一班,但当时只有他们寝室空了一张床。我搬进去跟他做一年室友,真的喜欢他。“ “……哪种喜欢?”潮男蔡雨松稍微挪开自己的餐盘,“我不歧视gay。” “朋友的喜欢!”张正道声明。 “小徐是典型的中立善良嘛,谁都喜欢。我和他当一个月室友,没见过他主动惹事。9号罢课轮到他了,他还是在教导主任面前直言不讳。”蔡雨松挪回餐盘,“噢,中立善良是……” “桌游《龙与地下城》里的阵营划分。”张正道动手指,举起自己的手机,“搜索到了。啊,他符合这个描述,难怪我喜欢他。这手机就是。我爱用安卓系统,开源,给很多人推荐过。只有小徐真的换了。别人可能以为我是县城来的,家里穷用不起苹果?” 张正道总觉得小徐与自己的友情最为平等,却说不出所以然,只是看到手机忆起琐事。其实琐事背后是徐仪清既不羡慕嫉妒恨他天才,又不在意他出身贫寒。 “你喜欢他还是难得的。”蔡雨松取下眼镜,哈口气,卷起上衣下摆擦拭,“小徐不算天才挂。电影里演的你这种天才,一般与周围凡人格格不入。” 徐仪清回来,在两位朋友的餐盘上各放一碗紫菜汤。 “我跟其他室友关系应该还可以?”张正道对天才称呼不敏感,还在对蔡雨松说,“反正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会屏蔽掉干扰学习的因素。” “这是你年级第一的诀窍?”蔡雨松戴回眼镜。 ※※※※※※※※※※※※※※※※※※※※ 以白描手法为主。比较冷感,希望适应。 天才说的打人事件 “不是啊,你喜欢自然就会排第一。” “雨松,张工纯粹对知识感兴趣,不像我们是为了考试。”徐仪清坐下喝紫菜汤,“张工,我也喜欢有你做朋友。你在q上找我干嘛?” 张正道说:“噢,周五你说椒麻牛肉好吃,我告诉我妈了。我妈说再送一份到学校来。她今晚第二节晚自习到。你自己去取,晚上我给你发电话。” 蔡雨松说:“你为什么不在qq上跟小徐说?“ 张正道说:“我不能来找小徐吃饭吗?今早出了奥赛复试成绩,以后我每晚都得去南开参加市队集训。今天中午我专门撇开清北班同学过来找他的。” 徐仪清说:“恭喜过复赛。” 蔡雨松说:“恭喜张工啊,物理天分了得。“ 张正道说:“物理竞赛的本质是考数学。还是张成军老师给我打的数学基础好。” 蔡雨松说:“前年我们初三,张成军副校长当时带的初二。你怎么会被他教?” 张正道说:“初三我刚转学进来,一班的数学教得比开县深得多。我常去找我们数学老师问问题。他推荐我去找张老师,说张老师适合教有天赋的学生。我旁听他的数学奥赛课,他还帮我追班上的进度。他每天七点就到行政楼出题备课改试卷,晚上十一点才离开。我早晚找他,他都在。” 徐仪清说:“中考那会儿,张成军副校长还叫张工去参加数学奥赛苗子的选拔。结果他不去。” “我更喜欢物理,辜负他了。”张正道说,“不过他这么敬业又师德高尚,偏偏今年过得不太好。” 蔡雨松说:“唉,他教过的姚玲玲跳楼了嘛。我们班罢课,我亲眼看到的,还捐了一点她的水滴筹。暑假他还和郑丽华老师离婚。” “八月份他还是净身出户,搬回学校宿舍的。”张正道说,“我和同班同学卢科留校准备物理竞赛。我们初中都在一班,数学竞赛队的同学就喊我们一起去给张老师搬家。张老师把以前和学生的合影摆在客厅里。” “张副校长风评那么好,郑老师都舍得跟他离婚。郑老师不争取一下他吗?”蔡雨松说。 “搬家的时候张老师跟我们说,是郑老师非要离的,而且分开对两个人都好。大人的世界比较复杂,他叫我们不要操心。”张正道掰着指头数他过得不好的地方,“而且搬家后不久,上个月,就是9月27日,他还被人打。” 蔡雨松说:“张工,你见过张副校长被杨跃打?” 徐仪清问:“你怎么没和我提过?” 张正道说:“小徐,我考完奥赛复试,今天第一次长时间见你。之前短短几分钟,哪有时间跟你聊完这个?” 蔡雨松说:“小徐老说你是照相机记忆。你的版本讲来听听嘛,看和八卦是不是一样。” “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记。不过那天是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复赛,上午单场考了足足三个小时,我记得挺清楚的。11点钟,我刚答完题出来,数学奥赛队的同学就跑过来说:‘张老师在群里说早上受伤,所以没第一时间问我们考试情况。张工,卢科,你们去看下他不?’我们就去宿舍探望他。我和小徐你一样,到教师宿舍最先问谁打了张老师。张老师断了三根手指,却说:‘我没事。你们有心来看我,我很高兴。’出了教师宿舍,我们在楼下碰到教导主任毛小鹏。卢科说:‘我问下毛老师。’” 张正道端起紫菜汤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半,“我当时也想知道,于是跟他过去。周日中午,大白天的,教师宿舍楼下的长椅上还有个人低头打游戏。毛老师停下说:‘张校长之前叫初二一班的学生到教师宿舍,教育他好好学习。那个学生一言不合,抄起凳子把张校长的手骨砸断三根,跑出教师宿舍。我也刚过来。’卢科说:‘打人的是不是杨跃?’毛老师摇摇头走了。我回去第三教学楼。” “你说的和八卦里差不多。”蔡雨松说,“杨跃打人这事闹这么大,学校怎么不处分他再全校通报?” “不知道啊。”张正道说。 蔡雨松推推眼镜:“是不是张副校长护着打人者?怕以前教的学生去找杨跃的麻烦?“ 张正道摊开手:“我没开天眼。没有求证过的事情不乱说。之后我得去南开集训,没时间给你们求证。” 徐仪清想:杨跃周日怎么会从教师宿舍出来? 但他更关心好友:“张工,集训完你什么时候去参加决赛?” “10月26日。巴蜀就我和卢科两个人进了决赛。我们参加完校运动会再去杭州参加决赛。”张正道说,“决赛总共三百六十人,前五十名进国家集训队就能签约。本身不难。只是我得抽空想想签约清华还是北大。” “再拿北大的博雅计划和清华的领航计划降分来保底?”蔡雨松问。 “我不想占名额。降分计划留给其他同学算了。竞赛一定行的。”张正道说。 徐仪清想:我今年的压岁钱还没有花过。 他说:“张工,你去杭州的钱够吗?“ 张正道说:“啊?够的。早上一出成绩,学校叫我去做化学实验室的助教。一周上三个半天,一个月两千。以后我不用爸妈出生活费,他两就不必在工厂使劲加班。王校长还专门找我谈话,要我尽量给学校拿国际名次回来。” 徐仪清说:“你这周就开始当助教?” 张正道说:“嗯。我刚加实验室助教群,含我都有四个助教了。” 徐仪清说:“一个实验室这么多助教啊。” 学校要张正道的成绩做宣传,又不伤张正道自尊心,才叫他做助教。王校长没跟张正道明说,他们三个高中生可想不到化学实验室并不需要那么多助教。 蔡雨松说:“张工,如果我能像你这样,拿个什么竞赛奖就好了。申请时比ap考试还管用。” “物理竞赛很简单!我偶尔看不懂答案才去问辅导老师。只是你读纯文科,不知道怎么入门吧?”张正道兴致勃勃,“物理竞赛只有理论和实验两部分。理论部分从两程入门……” 他滔滔不绝,沉浸在知识的世界。 徐仪清忽然被人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他摸摸小腿。蔡雨松的眼神中流露出痛苦和求生欲。 “张工,我好困,想回教室趴会儿。”徐仪清心领神会,手上将三个人的汤碗摞在自己餐盘上。 “噢。”张正道不再灌输物理竞赛。三人放回餐盘出食堂。张正道去行政楼问题,与两人分道。徐仪清跟蔡雨松回教室。 路上蔡雨松往左耳塞一只金色的无线入耳耳机,并往徐仪清右耳塞了另一只。 徐仪清的耳道里炸开一片模糊声响。 “我听不清楚歌词?”徐仪清按着耳机忧心忡忡,“我英语听力又变差了?” “mumble rap,不需要听懂。”蔡雨松说,“小徐,你觉得这耳机音质怎么样?我新入耳机坑淘的。” “听不出区别。”徐仪清委婉。他松开手,耳机滚出来。他在肩膀上抓住耳机,还给蔡雨松,“你这个耳机放不稳?” “用我的耳模定制的。” “那一定好贵。” “有相对平价的。国产乐音的pop m2 才2580,有活动还要少。参数不错的。”潮男蔡雨松对入门款如数家珍。各人说起自己沉迷的事情,总是不容易考虑听众的想法。 徐仪清说:“现阶段我没动力追求耳机。就教室放那个都够用。” “可以送定制耳机给喜欢音乐的人。别的不说,定制起码有心。”蔡雨松拉他入耳机坑。 徐仪清说:“我暂时没有能送定制耳机的朋友。“虽然他朋友非常多。 蔡雨松推销耳机失败,回座位趴下睡觉。 七印的故事 张雪也在午睡。 徐仪清在座位上翻开书。教室前面的两块大白板分开,露出的等离子大屏上放着电视节目。 “非洲的伊甸园——肥沃的稀树平原一片绿意盎然。花豹住在这里,隐身在光影斑驳的沼泽与丛林间,捍卫着自己的一片天地。最初,它非常弱小,障碍重重……”显示屏声音细微。徐仪清抬头,电视左下角题目《花豹之眼》,刚开始放纪录片。 等离子大屏上,花豹小小的,眼神已异常凶猛,一对犬齿长而内弯,沾着猎物鲜血。 “吵死了。”张雪抬头,“小徐,借下手机。我的手机在讲台上充电。我好像没弄对七碗的概念,故事主旨偏移。” 徐仪清往后递自己的手机。 张雪在他手机上搜索内容,更改讲稿。 她归还徐仪清的手机后去讲台,拔下自己的手机和充电器,关掉吵死人的电视,又从抽屉中取红色白板笔,在黑板上的课程表格旁画一朵太阳花。 太阳花是简笔画,她在中央添了满口尖牙。她放下笔回座位。 徐仪清问:“那满口尖牙是什么含义?” “没有含义。”张雪说,“画起好耍。” “你画得很有趣。”即使看不懂。徐仪清建议,“宣传委员空着的,你要不要去当?” “不当!艺术生考国内的大学,文化课只需要过重点线。你难道会考虑突击一年半绘画吗?”张雪说,趴下去接着睡。 教室安静,徐仪清趴到辅导书里,想起杨跃。 杨跃也有一对小虎牙,似乎比太阳花中央的,比花豹的还要锋锐。 即使杨跃是混世魔王,答应还我的医药费仍然会还吧?下了第二节晚自习,我还得去初二一班找他一次。如果杨跃实在不还钱,我已经要抗处分了,不能再惹事被记过,只能两百多块钱饭卡抗剩下半个月。抗不了只有取存折里的压岁钱。 徐仪清睡着。 - 第一节晚自习,梁妍提一个小抽奖箱进来,让组长们抽顺序。温雅亮出乒乓球上的6。徐仪清想:那我是最后一个上台的。 组长们下去。 梁妍说:“你们写作文时,可以运用待会儿听到的宗教典故。比如佛教的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这些是文化的一部分。但千万不要显露宗教倾向。” 陈浩哲说:“梁老师,你这个上课法好省事。来巴蜀教书是不是比开县轻松很多?” “哪有?我刚来,经常大清早就得去校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比你们去找班主任汇报还紧张。”梁妍将抽奖箱拎到饮水机旁边,点开投影仪,“你们成绩好又自觉,我才敢对你们尝试开放式教法和拓展素质教育。开县的生源不好,我就得做恶人,逼着他们背书做作业。唉,开县但凡有学生像张正道那样天赋高,也会被城区的学校挖走。”她住口。底下这些学生十七八岁,一直活在象牙塔里,用不着懂学校抢夺生源这一套。 “我们从来不找之前的班主任汇报情况。”陈浩哲顶撞,“郑老师不负责,不管我们。” 梁妍说:“你们已经换掉郑丽华老师了,原谅一下她。她现在一个人带儿子,真的不容易。” 口水从龅牙开口溅到电脑屏幕上。 她掏出纸巾擦屏幕,拉回正题:“第一组上来。” 徐仪清往后靠在张雪的桌上,开始长知识。 - 五组一一展示完。第六组轮到徐仪清压轴。 徐仪清从温雅手中接过激光笔。“七印来自《圣经新约·启示录》。我这个故事会描述羔羊经历的一次对罪恶世界的审判。”他对“七印”的概念提纲挈领,讲起故事。 - 启示录在第5章提到七印。七印一个接一个被羔羊打开。 前四印其实是四位骑士。 羔羊走在旧世界中。旧世界到处是罪恶。它碰到的第一个骑士骑着白马。羔羊问:“白马骑士,你有没有为旧世界做过什么?” 白马骑士说:“我征服过,避免了更大的罪恶。” 第二位骑士牵着红马而去,在前面蹲下。 羔羊离开白马骑士,追上红马骑士。 羔羊蹲在红马骑士面前。红马骑士伤痕累累。羔羊说:“你为何有伤?” 红马骑士说:“因为我流过血。而流血不会只有一次。” 前方一只豹子吞噬一切。羔羊跑过去,以自己的一部分喂食他。 喂食过后,豹子变为黑马骑士。 黑马骑士说:“我因饥荒化身为豹。您救下我,我将陪您到最后。” 羔羊与黑马骑士往末日行进。灰马骑士主动加入他们。 灰马骑士说:“死亡不可避免。但请不要害怕,死亡从不伤害无辜。” 他们到达第五印。在这里,守护的信徒被仇恨并被杀害。被杀之人的灵魂朝他们大声呼喊:“如果你们不审判住在地上的人,给我伸流血的冤,要到几时呢?” 这呼喊引发了第六印。 第六印是注定的审判日。 在审判日中,神用大地的震动提醒世人——将会有新世界来取代旧世界。 然后是第七印。死亡骑士带走四位有罪之人,结束了审判日的事件并实施最终审判。暴雨中,新世界替代旧世界。 这时,黑马骑士再度因饥荒化身为豹,咬上羔羊。 天上寂静约有二刻,世界上任何地方本该没有人能得救。 但羔羊不知情、善良而且无辜,所以最终从豹子口中幸存,从旧世界走入新世界。 - 下课铃响起来。徐仪清时间卡得刚刚好。他关闭投影仪。梁妍走出教室。 徐仪清回座位往帆布书包装英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蔡雨松问:“小徐,你觉得那乱七八糟的四骑士存在么?” “现在哪儿有骑马的?你信不信你讲的飞面神教?”徐仪清问。 蔡雨松说:“信,我现在就是教友。” “你什么时候入的教?” “刚才。飞面神教是你只要信即为教友了。在所有事情上,面神的态度一样棒——煮不在糊(主不在乎)。ramen(拉面)!”蔡雨松说,”张雪,让一让,我去上厕所。”张雪站出来。蔡雨松从前门跑出去。 张雪保持朝后门站,收起笔记本:“现代有骑马的,比如加拿大骑警、英国骑警。” 徐仪清将挎包斜背在身上。 “内蒙古也有骑警。”温雅说,“小徐,你直接回家么?” “我要先去一趟初二一班,看能不能要回来钱。”徐仪清说。他仍然没说那个初中生是杨跃。 “小徐,你垫医药费那个初中生是不是莫西干头,瘦得像吸毒,脸很好看,但整体看着不好惹?”张雪忽然背后问。 “你怎么像亲眼见到似的?” “你不用去初二一班。”张雪说,“往后门看。” 徐仪清转身。 ※※※※※※※※※※※※※※※※※※※※ 根据故事需求,改动了七印故事核。 红马骑士蹲下来 杨跃站在后门走廊上,嘴唇起皮,整体阴沉冰冷,像刚从冷冻库刑满释放。他换了一身衣服,黑t恤的袖口依旧抽丝,左裤兜鼓鼓囊囊。裤/裆靠下,裤子仿佛要掉下来了。没有一个同学再从后门走。 徐仪清想:张雪特立独行,不玩社交网络,和我一样认不出杨跃。 他从后门走出去,问:“杨跃,开的药你拿走了吧?” “嗯。”杨跃说,从左裤兜掏出一沓红色钞票递过去,“还你的钱。” “你今天好些没?”徐仪清接过钱,边右手点数边惯性关心人,“早上起来我没看到你。王医生医嘱叫你吃清淡点。再去买补液盐喝。” “我知道,这些可以搜索。”徐仪清陪了他半个晚上,杨跃没再怀疑他的目的,“凌晨四点我输完液就回家了。你当时睡得很熟,我没喊你。” 徐仪清接过钱,数完五百捏在右手。左手剩下的钱有五倍厚。 “这一共得有三千块?”徐仪清说,“我没给你垫那么多钱。” “拿着。”杨跃冷冰冰。赵嘉怡从杨跃身后经过,打手势叫他拿。 徐仪清一头雾水,多抽了一百放进挎包:“劳务费收下了。你不欠我的人情。”加上来回两次打的,拿杨跃六百块钱差不多。 杨跃背后,赵嘉怡下到拐角。 徐仪清试将剩下的钱塞回杨跃左裤兜。钱碰上硬物,塞不进去。 徐仪清的说法合理。杨跃从裤兜掏出手机,让徐仪清塞钱进去。 杨跃的手机屏幕崭新。 “你换手机屏了?”徐仪清随口问。 “换了一个新手机。”杨跃拿着手机,完整回答他,“下午我去鲁能购物中心取现金,顺便去旁边那家苹果店买的。” 徐仪清想:这台苹果手机好像是最新款,店里的海报得一万二。杨跃果然挺有钱的。甚至不海淘。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燃烧)”徐仪清接起电话。 “小徐,我妈到南门门口了,你去拿牛肉。她的电话我给你发信息里了。”张正道说。 “我马上去。”徐仪清挂掉电话,对杨跃挥挥手,沿着赵嘉怡的方向跑下去。 他在操场上追上赵嘉怡。赵嘉怡和妹妹黄曼一起走。 他问:“班长,刚才你干嘛叫我拿人家那么多钱?” “你平常不玩社交网络,知道那个初中生是谁吗?他叫你拿,你赶紧拿钱了事。”赵嘉怡反问,“小徐,你怎么惹上他的?” “惹上杨跃?初二一班那个混世魔王?” “你认识杨跃?“赵嘉怡意外,“我倒因为去初二一班接黄曼,见过本人很多次。” “昨天刚认识。他就是我垫医药费那个初中生。”徐仪清略掉照顾他的部分,“八卦好夸张。他看着是有点阴沉,但八卦里把他说得像个精神病人一样。他说话蛮有条理的。”徐仪清见过的精神病人不是这样的。他见的那个精神病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杨跃连张成军副校长都敢打。”赵嘉怡放慢脚步,“打了学校都不处分,不知怎么回事。” 黄曼插口:“杨跃家庭背景应该很了不起的。毛小鹏老师来我们班处理这事,约谈过杨跃。但我从头到尾没见过他爸妈。来的是他外婆,开的车子很奢侈的。”黄曼不认识车子牌子,努力比划长度,“有五米多长。” 赵嘉怡说:“黄曼,你专心读书,少跟他来往。” 黄曼怼:“杨跃人其实不错。姐,你不了解不要乱说。” 徐仪清说:“他打人或许有其他内情?” 他心想:手机加上黄曼的佐证,杨跃的家境应该相当优越。怎么得有保姆吧?那晚上为什么没人送他去医院? “有什么内情都不适合动手打人。”赵嘉怡劝他,“小徐,你别觉得我们大他三岁,就想感化不良小朋友啊。” 徐仪清“嗯”了一声。 他更相信自己接触的印象,并不将赵嘉怡的提醒放在心上。他跑向南大门:“我先去取个东西。” 他拨通张正道妈妈的电话:“阿姨,我是张正道的朋友小徐。我马上到南校门了。你今天穿的什么?” “一件大红外套,很好认。正道给我看过你两出去耍的照片,我认识你的样子。”张正道的妈妈说。 徐仪清跑向南校门。 南校门乌央乌央,堵着一大群学生。校门外是一群大人。校门上方拉着红色横幅,字朝外,远看辨别不出内容。嘈杂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大人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嘈杂声中也夹杂着学生们的交头接耳。 徐仪清被后面的学生往外挤着,如同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他努力走向小门,心想:走读生每天出校门这么挤?过来接的家长未免太多。 但他想错了。 门外的大人们并不是家长。 他被挤到小出口前,门卫锁着门。 他略抬头,认出横幅上写的是“还我女儿健全!” 同学们高举着手机,在拍短视频。 银杏树下,一个红外套女人朝徐仪清举了举塑料袋。徐仪清出不去,张正道的妈妈堵在四十多个中年男人外面,同样进不来。 最前面靠近保安亭,站着两位中年男人,相貌相似。右边一人穿着黑夹克衫,正是徐仪清见过的姚勇。左边的男人穿褐夹克衫,憔悴而愤懑,是姚玲玲的父亲姚忠。他们今天收到了巴蜀的校方捐款,然而杯水车薪,便赶着制作了横幅,趁走读生放学的时间来学校讨说法。 姚忠和姚勇旁边站着两个警察,就是给梁妍做笔录那两位。他们接到巴蜀的报警电话出警。但对着一位愤怒的父亲和背后的工人们,他两不敢贸然铐走姚忠。 姚忠兄弟的对面站着毛小鹏。毛小鹏脸上的白团发痒,连日的压力和劳累令他白癜风的瘙痒症状加剧。他忍着不去抓,再次劝姚忠:“姚忠先生,姚玲玲已经醒过来,出重症监护室了。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好的方向?”姚忠双眼泛红,“玲玲是醒了,可她伤到脊椎,下半身瘫痪啊!她才十六岁!你跟我说这叫好的方向!巴蜀还我一个健全的女儿!” 民工讲的强\奸案 徐仪清震惊:光顾着姚玲玲醒来,却忘了一个人从7楼跳下来,活下来也会有后遗症。 “医生不都说后续治疗跟上,有康复的希望吗?”毛小鹏打起精神安慰姚忠,“学校承诺你的教职工捐款也已经打给医科大附属二院了。” “康复治疗最保守六七十万!你们整个学校才捐二十二万!加上垫付那五万,二十七万哪里够!”姚忠说,“我们在水滴筹收到的匿名捐款里,最大的一笔都有5000元。” 徐仪清想:那是梁妍捐的。 “玲玲是自杀,学校只能人道主义捐款,并没有硬性赔偿多少金额的义务。”毛小鹏说。鲁能校区600多位教职工,二十二万中有十二万元捐款是靠人均200多元摊派下去的。教职工对他未必没有怨言。 “她怎么会自杀?”姚忠一脚踢到校门上,门哐当一声,“玲玲乖巧又上进。她在学校住读,不晓得学校如何收拾她,才把她逼到死路上!” “姚先生,别动手,这么多学生都看着的。”旁边的年长警察开口,“我说句公道话。在警方了解的信息里,玲玲是因为九月的月考考差了,和你们吵一架才去楼顶的。” 姚忠说:“她是竞赛生!月考成绩差无所谓!我和她妈在电话里叫她努力而已。只要拿到奥赛国奖,她高考过重点线就可以上北大的。她不高兴我们催她,才和我们吵了一架。” “可姚玲玲的数学并不好。”毛小鹏说,“你们关心过她的成绩没有?我查过她的成绩记录,从初三开始,她的成绩一直中游,原本连巴蜀的高中都考不上。” “我们知道!玲玲是靠数学奥赛直升的清北班。”姚忠说。 毛小鹏说:“但九月的摸底月考,她的数学才116分,单科六百多名。” 徐仪清自己的入校摸底考都不止这个分数和排名。他想:水滴筹上说姚玲玲是张成军副校长选拔的数学奥赛苗子。她的数学底子怎么会比自己都差? “毛老师,月考数学差跟竞赛有什么关系?”姚忠吼起来。 “我只是说你们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不那么够。或许对她的期待值太高,才酿成这个结果。不用全部找学校的原因。”毛小鹏不想跟他对吼,放缓语气问,“你叫来建设厂的工友堵在门口拉横幅。警察同志也在,你要干什么?” “以前的同事是自愿来帮忙的。玲玲不仅是我们家的骄傲,也是厂里的小名人,大家都很喜欢她。”一旁的姚勇替侄女开口。 “毛老师,你觉得我们来那么多人,难道是为了敲诈学校吗!我不想靠她的瘫痪发财!”姚忠努力交涉,“她妈现在都还在医院陪着她。玲玲是我唯一的娃娃。老家的人都叫我追儿子,但我只打算好好养她一个女儿。五年前,你们学校拆迁到建设厂的家属楼,我们家是最后一批拆迁户。我们没和开发商叫板,只要了一套商品房和一个巴蜀初中的就读指标。有人当时出两百四十万买那套商品房。我们家亲戚劝他妈卖了商品房,换个位置差点的房,还剩一半养老。为了让玲玲读书,我都不准她妈妈卖!我和她妈妈吃过没文化的亏。下岗的时候,我们签字领钱稀里糊涂,看不懂那些条款。下岗之后,我们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打零工。所以我不要我女儿再吃这种亏,处处遭人家整!说什么都要供她读出来。她很争气,不仅成绩好,回家还帮我们搬货。可她现在瘫了啊!以后怎么办!我和她妈妈没有五险,原本老了干不动了,要靠她的。现在只想要她做手术,恢复得好一点,可以生活自理。这要求很过分吗?”姚忠哽咽。 他是建设厂下岗工人,文化程度低,说话逻辑不清楚,语序颠三倒四。徐仪清只听懂大概,仍有些恻然。 毛小鹏说:“姚忠,我刚才打电话喊张校长来了。他选拔的玲玲,他来跟你讲。“ “毛老师,学校再解决一点玲玲的医药费吧。”姚勇依然说医药费。他今天的夹克衫露了脖子,脖子上淋巴结肿大,说话间牵扯到肿大处,显得格外疼痛,“巴蜀初中一学期光学费就一万一千元,我哥和嫂子一个月总共才挣六千多,还要开销生活。我哥那时候压力大到跑来给你们当小工修实验楼,也没跟任何亲戚开过口。“ “四年前实验楼竣工,我弟弟还叫所有工友留下来守夜,怕你们学校没开监控,设备遭偷了。我们对学校仁至义尽。“姚忠缓过劲接着说,“这笔医药费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学校解决。” 姚勇说:“在实验楼不明不白受过伤害的学生,只有我侄女一个吗?四年前实验楼,毛老师,你们为那桩强\奸案问了我们三十二个工友,最后怎么不了了之的?要不是我当时在,我都不信学校里还会出这种事情……”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眼,均是疑惑。 徐仪清后面一名同学说:“学校出过强\奸案?” 另一个同学说:“没听说过呀? 徐仪清后面一阵骚动。有人招呼:“诶,快看,张老师过来了。” 保安打开小门锁链。 徐仪清肩膀一痛,被人抓出校门,站在毛小鹏和那人身边。那人偏分头发,发际线后移,脑门锃光瓦亮,在夜间反射着灯光,闪得徐仪清眼前重影。左手打着白色绷带。徐仪清还知道他今年四十八岁,因为他出现在无数招生宣传中。 “姚勇,没影子的事不要乱说。”张成军说。姚勇为姚忠代开过家长会,他连带对姚勇印象深刻。 “张校长,你来了。”毛小鹏说。徐仪清想:张成军是副校长,可毛老师倒去掉了“副”字。 他不懂,这个“副”字正该去掉,称呼局长、经理也是如此。 姚忠右手紧紧抓住他:“张老师,玲玲的数学是你教的。学校再是推卸责任,也不能说她竞赛数学不好啊。她现在下半身瘫痪了,可怎么办?” 张成军回握:“玲玲曾经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去和王校长协调你们家这个事情。不仅这次安排更多资金补助,而且要管得长远一点。” 姚忠想:副校长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发话,不会完全不算数。他们家或许有出路。 他情绪稍微稳定,想找个理由回医院守着女儿。 “同学,你堵校门口干什么?”张成军忽然问徐仪清。 “张老师,我是走读生,第二节晚自习放学要回家。”徐仪清说。他为什么专门抓自己出来问? 语文老师的目击 张成军说:“姚忠,你看这个学生和你们玲玲差不多大。他也有父母等在学校外面的。要不还是先让后面这些学生回家吧?” 原来张成军以他为例劝姚忠。 “张老师都跟我们保证了,我可以先回去。”姚忠表态,“但后面如果玲玲的事解决不了,我还会来学校。” “会解决的。”张成军重复,掸掸徐仪清的肩膀说,“同学,回去吧。“他并不认识这个高中生。他边往回走边大声招呼:“同学们赶紧回家,注意安全。” 姚忠也朝身后挥挥手,建设厂的工人们和他一起离开。 毛小鹏拉开校门,学生们跑出去。“把横幅取来扔了。”毛小鹏冲门卫室说。一个门卫拿折叠梯上去取横幅。 两名警察过去。年长警察说:“毛主任,没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毛小鹏一一握手:“警察同志,又辛苦你们跑一趟。” 年长警察说:“应该的。之后学校还需要黄泥磅派出所出警的话,给我们所里打电话。” 年轻警察说:“毛主任,你管着点学生,不要让他们乱传播视频。视频在任意媒体上传播超过二十万次,就是二级舆情,会直接转交给市局。我们管不着的。“ 两个警察回派出所。 张正道妈妈又冲徐仪清举举塑料袋。徐仪清跑到对面树下接过,迭声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哎,说什么谢谢嘛。我们正道最喜欢你这个朋友了,你都和他出去玩好几次。“张正道妈妈说。她认识徐仪清身上的阿迪达斯。小孩穿数百元的服装就是名牌了。她过年才给张正道买一双名牌球鞋。而徐仪清平时就一身名牌,还能和自己儿子交朋友。 “正道说你和叔叔平时上班不要太辛苦了。他申请到了实验室助教。“徐仪清说。 “他电话里和我说了,我们不会搞太累的。“张正道妈妈不会少上班,只是和徐仪清客气。她和老公都是小学文化,平时又在工厂打工,和张正道的交流少。但他们不希望儿子在巴蜀被有钱同学瞧不起,宁愿超时工作也要提供高额生活费。她很想替儿子维系友情,这才在去工厂前坚持送特产来。 她到底忍不住:“我和他爸去赶火车了。你两个在学校好好做朋友。” “正道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你们把他生得好聪明啊。“徐仪清说,“阿姨再见。” “再见。”张正道妈妈走了。 - 赵嘉怡和黄曼路过。徐仪清和她们打完招呼,往来处望。校门里,巴蜀的行政楼灯火通明。旁人都说姚玲玲是与家人吵架而自杀,他却觉得蹊跷重重。他该信别人还是信自己?爸妈希望他专注升学,不会同意他管别人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但出校门的学生很多,他扫了几眼也不能确定目光来自哪里。 他拨电话。三声响后,电话接通。电话里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徐仪清说:“张工,一个人以数学奥赛进清北班,但摸底月考时,数学成绩排六百多名。你搞竞赛的,碰到过这种情况吗?比如题目不一样....” “啊?不可能。”张正道斩钉截铁,“拼奥赛需要该科的基础打得扎实。从第一波动到三五十名,有可能;自己的竞赛科目考到六百多,不可能。我没遇到过。” 徐仪清相信好友。姚忠是工人,可能不知道;张正道自己搞竞赛,说的应当没错。 徐仪清往校门走:“但跳楼的姚玲玲就是这样。” 张正道说:“实验室的排班表上,高一清北班排在在周五下午。我到时候问问学弟学妹,是不是有这回事。” 徐仪清对门卫亮一下走读证,从校门回操场:“张工,你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物理题吗?” 张正道说:“问话不耽误做物理题。你整天想这茬,我顺便帮你问。” 徐仪清往西北方向走去:“张工,我还要向你借花献佛。” “借牛肉献老师。”张正道纠正,“你还是要去问梁老师。现在不到九点,她还没睡。带着我们开县的特产去,搞清楚你在qq上问的那两个问题。” “嗯。”好友又马上跳到结论。徐仪清对他的反应速度习以为常,“不过我以为你不通人情。” “我是不太通人情。”张正道说,“我只不过把开县小吃和你最近在意的事情联系起来了。我超聪明吧?” “绝顶聪明。”徐仪清附和,“你接电话好快。你不听讲吗?” “没什么好听的。”张正道说,“集训队整体进度缓慢如蜗牛爬行。南开这边可以随便打资料。我正在他们打印机旁边,打普林斯顿那本微积分的下半册。” “上半册呢?你借给其他队员了?”徐仪清说。 “没。集训队这些人英语差得很,看不懂英文版,不来借我的。你赶紧联系梁老师吧,拜拜。”电话里一阵盲音。张正道仍然省掉客套。 他给梁妍打电话:“梁老师,我是三班的徐仪清。您在学校吗?” “我在教师宿舍楼。仪清,你有什么事?”梁妍正在宿舍看综艺。她静音节目。 “张正道托我带椒麻牛肉给您。我给您提上来吧? ” 梁妍推脱:“哎,这太不好意思了。” 徐仪清说:“我刚拿到,如果今天带回家,明天我再拿回来更麻烦。” “那你....”上来吧。梁妍刚要答应,想起该对未成年学生避嫌,不能闭门独处,于是改口,“在楼下等会儿。我马上下来拿。”她脱下睡衣,换上得体长裙。 “好的,老师,我在椅子这儿等你。”徐仪清挂掉电话,跑去西北方向的教师宿舍楼。 宿舍楼下有三条靠背长椅,褐色木质,没人坐。道路两旁的桂花树高大。徐仪清坐到离宿舍楼最近的长椅上。椒麻牛肉塑料袋被他放到身旁,因为重量,塑料袋从椅子缝隙里下陷了一部分。徐仪清想:梁老师肯跟警察说,应该没有危险。但不知肯不肯和自己说。 梁妍走过来了。她身上的蓝裙颜色偏深,令她快要融入黑夜。 徐仪清站起来递塑料袋给她。梁妍问:“张正道人呢?” “他在南开集训物理奥赛,所以托我来送。”如何开口问梁妍? “他有心了。城区的椒麻牛肉做得不地道,我好久没吃到正宗的了。谢谢啊。”梁妍拿起塑料袋就要走。 “梁老师,你住宿舍楼,不住自己新房子吗?”徐仪清拖延她寒暄。 “住学校上课更方便。而且我的新房子还没装修,住不了人。” “梁老师,10月9日我叫您上课,碰到警察在问您姚玲玲跳楼的事。警察为什么会问您?”徐仪清拖不住她,只得开门见山。 竭力遗忘的经历被问到,梁妍不愿意说。但她是徐仪清的老师,只得宽慰学生:“徐仪清,不该你管的事不要去操心。” “梁老师,当时我们班罢课,我在第三教学楼楼顶,看到姚玲玲跳下去。”徐仪清讲出一部分探究原因,“这次姚玲玲跳楼的场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伤害她。” 梁妍说:“高中学习任务重,学习压力大。而我对心理学没有研究。如果你看到跳楼后,有什么心理问题,请你及时告诉你的爸爸妈妈,让他们带你去咨询心理医生。” “我以前也见过别人跳楼。”决定探究的事情,十七岁的徐仪清不放弃,“再一次看到,我晚上总做噩梦。梁老师,如果告诉警察的事情实际上能告诉我。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梁妍看着他恳求的模样,捏捏手上他送来的椒麻牛肉,犹豫起来。 她这些日子也会做噩梦。三班其他学生跟她聊过,徐仪清为女同桌才去接教导主任的话。其实她挺喜欢课代表这样善良又勇敢,并不希望困扰自己的噩梦也缠上他。 警方已定性姚玲玲是自杀。即使她告诉徐仪清自己的经历,也不会像罢课站队那样影响自己的饭碗。只是她原本觉得没必要把这些告诉学生。但徐仪清这样困扰。 梁妍在他旁边坐下:“你不要乱传。” 徐仪清说:“梁老师,我连社交网络都不玩。” “我只说这一次,没有人害姚玲玲。而我被警察问······”梁妍说,“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姚玲玲的人。” 红马骑士流血 梁妍说:“这学期我刚从开县中学调入巴蜀中学。课上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经常一大早就得去校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吗?” 徐仪清说:“您是提到过。” “10月9日的前一天,毛小鹏主任给我打电话。他说:‘王校长翻过你的课表。你9日上午没有排课,他叫你早上八点去一趟六楼校长办公室。他想了解、关心你对巴蜀的适应情况。’那天我想有气质一些,于是穿着绑带细高跟鞋去。七点四十五分,我提前等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我对着手机上便利贴上的提示,想着待会儿怎么向王校长汇报一周工作情况。副校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中女生冲出来。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原来这么好,我在外面等那么久,居然没发觉里面有人。‘砰’一声响,那女生甩上办公室的门,冲上螺旋阶梯。手机右上角显示7:50。”梁妍停顿,复现回忆。 “通往实验楼七楼的螺旋阶梯吗?”徐仪清小心确认。 梁妍说:“对,是那个外楼梯。” 徐仪清想:这和我猜测的一样,z形螺旋楼梯上果然有人。实验楼挡住了矮一层的螺旋楼梯,所以在教学楼顶往上看,看不到梁妍老师。 梁妍接着说:“那女生跑得太猛了,我有些担心,直接跟着她上楼梯。她一步不停,而我穿着绑带细高跟鞋,上楼比她慢很多。我到螺旋楼梯尽头时,她已经站在七楼的楼顶上。楼顶上只有单圈不锈钢栏杆,高度仅仅到小腿中央,什么也防不住。”梁妍对这个场景印象深刻,回忆得详细,“她在楼顶上朝我说:‘老师,不要上来!’我不敢上去。她一脚跨到栏杆外面。栏杆外面很窄,楼顶风大,吹得她摇摇欲坠。我在底下劝她:‘同学,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你还小,没什么槛过不去的。’她摇头:‘过不去了。老师,如果我妈妈问起来,你替我跟她说,她是最棒的妈妈,可我是最失败的女儿。我对不起她。’八点钟的上课铃响起来,异常刺耳。她在我眼前跳了下去。”梁妍双手捂住脸,停下说话。 她迟迟不讲,徐仪清只得轻声追问:“然后······您回行政楼了?” “嗯。”梁妍放下双手,右手食指指甲抠着木质长椅座,“我下楼想着该通知校长,又想其他人肯定发现了,不需要我通知。我坐在行政楼六楼的阶梯上,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张成军副校长从办公室出来。校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王校长在里面翻手机。副校长问:‘老师,你今早是不是看到姚玲玲跑上楼的?’我说:‘是的,她从实验楼掉下去了。'副校长说:‘我在办公室出套题。出完一刷手机,发现满朋友圈都是她。她怎么真的去寻死?!’他好像很震惊。王校长从办公室出来。王校长说:‘成军,早上姚玲玲来过你办公室?’副校长说:‘是啊。她初中是我带的。九月月考她考得不好,来找我谈心。我安慰她几句。她发疯一样说她爸爸妈妈对她期待很高,离开清北班会令父母失望的。可我对她的考试成绩无能为力。于是我叫她回家好好跟爸妈沟通。’王校长说:‘成军啊,你不要再自责了。青少年冲动起来,谁都拉不住。教委那边我来应付。’副校长说:‘姚玲玲在我办公室说过,她死了才不用面对爸妈。当时我该拉住她的。我没想到就这点事,她都真的会去跳楼。’唉,王校长说得对,青少年太容易冲动了。”梁妍右手捏了一下椒麻牛肉的塑料袋。那些红油被挤压变形,好像血迹喷溅,“王校长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喂。阻止不了。’王校长叹气,‘家长知道姚玲玲跳了楼,先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发紧急水滴筹,都转到我朋友圈里了。’原来校长刚才在办公室是在翻朋友圈。他叫电话那端的人处理罢课的事情。挂掉电话后,他对我说:‘梁老师,今天不用汇报了。你回办公室吧。’” 徐仪清想:处理我们班罢课的人,应该是年级组长或者教导主任毛小鹏。 梁妍说:“临走时,我听到王校长对副校长说:‘小鹏堵在去二院的路上。’我回到高二的大办公室,一会儿想姚玲玲的自杀,一会儿想你们班的罢课。中午尹唯群组长过来找我:‘梁老师,你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姚玲玲?’我说:‘嗯,是的。’尹组长说:‘黄泥磅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他们从监控里翻到你,要找你问话。我陪你去楼顶小会议室。’我跟他一起上楼。他在电梯里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高一的姚玲玲跳楼,高二的三班罢课。’警察快问完的时候,你上来叫我。” “梁老师,”徐仪清小心翼翼,“那你为什么给姚玲玲捐五千块钱那么多?” “输数额没避你。你看见了。”梁妍说,“我看到玲玲跳楼之后有些愧疚。我平常跑得很快的。如果9号没穿绑带高跟鞋,我或许能制止姚玲玲。我真的很遗憾没有拉住她。”梁妍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你才十七岁,虽然看到跳楼场景忘不掉,但不会明白老师对学生坠楼的愧疚。” “老师,我明白的。”徐仪清忽然说,“我知道没救下别人是什么滋味。一直都会记得,做梦也忘不掉。一旦面对类似情况,会非常非常想弥补。” “没有人谋害过姚玲玲。跳楼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可弥补的。现在她活下来了,我猜你也给她的水滴筹捐过款。徐仪清,你能做的都做了。别多想。好好学习。”梁妍拿起塑料袋,“牛肉我拿走了。”她走向宿舍楼。 徐仪清站起来,往校门口方向走。梁妍的版本解释了梁妍的反常行为。 但姚玲玲的数学成绩如果像毛小鹏讲的那样差,那她怎么凭数学竞赛被张成军副校长保送高中? 一想到张成军,徐仪清又想:杨跃周日怎么会在教师宿舍楼?又为什么打张老师?纯粹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 黑马骑士跟上来 “徐仪清,你认识姚玲玲吗?”有人问他。 “不认识。”徐仪清回头。 “既然不认识,高中生又要准备高考,那你为什么执着于姚玲玲跳楼的真相?比其他人都执着。”桂花树后走出来一初中生。 路灯下,树影婆娑。桂花的香气清雅,与很冲的莫西干头不搭调。魑魅魍魉更适合与初中生同行。他走到徐仪清身旁。 “杨跃?你怎么会在这里?”徐仪清问。桂花的小花瓣金灿灿的。它们在杨跃的黑色套头衫上零零碎碎,如同迷你街灯。徐仪清忍不住掸走一些桂花。花瓣无声坠地。 徐仪清还要掸。 杨跃往旁边躲:“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这条路上标记着‘徐仪清专属’五个字吗?” “没有,随便你走。”徐仪清放下手,往校门走。他被杨跃噎住,思维打岔,竟从沉重中恢复些轻快。 杨跃在旁质问:“我听到了你和梁妍的对话。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我不多管闲事,昨天你就栽垃圾桶里了。 “杨跃,你说你很有钱,昨天半夜你一个人去医院,而且不叫家里人。”徐仪清说,“我问过你原因吗?” “没。”杨跃说。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徐仪清反问。 杨跃闭上嘴。 “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一把。”徐仪清扳回一城,用结论回答杨跃。 徐仪清拉了拉帆布挎包,一路走到鲁能星城购物中心。 杨跃一直在他旁边走。 这条路的确不属于徐仪清,所以他不能驱赶杨跃。 但他可以问。 他到招商银行的atm停下,问杨跃:“我住鲁能星城,所以要存你给的钱再回去。你呢?是不是跟着我?”杨跃很可能会说关你屁事。 出乎意料,杨跃说:“我住金科十二坊,来最近的药房买补液盐。”他对无条件照顾自己的人有了一丁点信任,于是说实话。 atm旁边是桐君阁大药房。 徐仪清想:原来他没有跟着我。 徐仪清进入atm机,点选“无卡存款”。进钞口打开,杨跃给的六张百元大钞被机器吞进去。徐仪清确认金额,出了atm机。他往旁边看。 桐君阁大药房里,柜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一大盒补液盐。杨跃左手穿过塑料袋系口。药剂师递回黑色信用卡。 杨跃左腕悬着塑料袋出来了。 徐仪清问他:“没成年可以办信用卡?” 杨跃走到他身旁。他两对着一潭死水。 “副卡。”杨跃双手揣进裤兜,塑料袋贴上他的左裤腿,“信用卡不需要我还钱,所以我优先用信用卡。给你的钱也是从信用卡里取的。” “哦。”徐仪清说,“你是左利手?我看你递钱、拿药,干什么都先用左手。” “对。你也是?” “我不是。只是观察到了。”徐仪清说。气氛良好,他又问:“你在学校时为什么跟着我?“ 第一次跟人和平聊天。杨跃觉得,告诉对方跟踪原因好像也可以。 他说:“刚才我被堵在校门口,看到你被张成军拎出来。你拿了牛肉居然倒回学校,我才跟着你,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就觉得有人盯我。下了晚自习,你不急着回家?”家里人不着急?徐仪清想起他对家人的反应,明智吞下后一句。 “我回家没事。” “至少要做作业吧?” “不做。”杨跃理所当然,“不交作业也没人找我麻烦。” 你在初中最好的一班,居然不做作业。 徐仪清戳了一下他手上的塑料袋。塑料袋晃荡。 徐仪清说:“按时喝补液盐啊,希望你早点痊愈。”杨跃的恢复能力好像非常强,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看着就没什么大碍了。除了人本身太瘦。 “早点痊愈有什么好处?” “长胖点?作为初中生,你看起来太瘦了。”徐仪清说。 “对大多数人来说,长胖不算好处。”杨跃指出。 突然有歌声,吸引两人注意力。歌声高昂激越,面前的一潭死水随之喷出一股水柱。数十股水流喷射而出。灯光闪烁起来,映得透明水柱五光十色。随着音乐的节拍,水柱起起起伏。水雾弥漫,溅上两人面庞。 “九点钟了。”徐仪清抹掉脸上水雾,“痊愈好像没什么具体好处。” “可能有你没想到的好处。”水花溅到杨跃的脸上身上。那些水雾并不会冰凉彻骨。他全身凉丝丝,不那么想驳斥徐仪清。 “无论看过多少次,音乐喷泉都还挺好看的。”徐仪清说,“说不定明天下课晚,经过这里还能再看一次。” “嗯。”杨跃转身离开,“说不定顺带看你一次。” “下次再见,我请你吃东西。”徐仪清补充一个痊愈的具体好处。他往出租房走,觉得自己的判断一点没错。杨跃说话清晰,反应很快,并不像精神病人。 —— 周二晚,徐仪清经过麦当劳甜品站外。派的香气浓郁。 他穿过外面的桌子走进去。黄灯下,kt版换成“金秋惠不停,惊喜爆款买一送一”。 “今晚派买一送一哦。”店员探头招呼。 徐仪清说:“来两份,味道不一样。“他付款,店员递出来两个派。一个明黄,一个暗紫,热气腾腾。 徐仪清拿着派,又感觉有人在盯自己。他转头。喷泉后面,莫西干头远远望着他。没到九点钟,喷泉还没开,他看得很清楚。他走到喷泉边,刚要开口,杨跃往侧后退三步,退到了树后面。 “我买的派,说过请你吃的。”徐仪清举起手上的两份,“热的。” “网上的医嘱说要吃两天流食。”杨跃疑心徐仪清要用食物害自己,“我没看到你从甜品站买,最好不吃你的东西。” “只吃馅应该没关系?随便你。”徐仪清说。杨跃虽然双颊凹陷,但气色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有点想吃香芋。麦当劳的菠萝派酸得很。”杨跃从树后面出来半步。 “我要回家做作业了,不跟你耗。”徐仪清倒两步,挨着露天桌子,将暗紫色的派放在桌子上,“你要吃自己拿,我吃不下两份。”他往家里走,想杨跃会不会拿。不拿就浪费一个香芋派了。 他回头。 杨跃去拿了。 杨跃一个人坐圆凳子上,手握硬纸袋,咬下去一口,从酥壳里吸馅,将酥壳吐桌子上。 徐仪清转回头,抽出自己的菠萝派一口咬下去,酸得他脸皱起来。手背一烫,菠萝馅飙上他手背。 他吃完菠萝派,回家后直冲到卫生间洗手,心想:明天不吃派了。 —— “今晚是什么买一送一?”周三晚,麦当劳甜品站外,徐仪清问店员。 “葡式蛋挞,两个6元。”店员推销。 “爆款真的不同。”徐仪清还没开口。他背后三步,有一人抢先评论。 “来两个。”徐仪清付款。店员递给他一盒。 他打开盒子转身,问杨跃:“蛋挞没法放桌子上,酥皮会碎。你过来接可以吗?” 杨跃过来,左手飞快抽走他盒中一个。 徐仪清问:“昨晚的香芋派怎么样?菠萝派真的有点酸。” 杨跃说:“香芋派不酸。但咬一口就飙出来。”他吸一口蛋馅,坐到凳子上。 “你吃完早点回去。”徐仪清握住蛋挞咬一口,往回走。他下意识回头。 杨跃坐在凳子上,吃得很谨慎,仿佛在评估蛋挞口味,也在评估自己。 徐仪清转回头,咬着蛋挞想:周四吃什么好? 以自己喂食 周四,徐仪清吃到鸡翅。 晚上他到麦当劳,门口站着一个杨跃。杨跃提着一个纸口袋。 徐仪清想:他周日出现在教师宿舍楼,会不会也是要等人? 他往上提一下自己的帆布袋,到杨跃身旁,拉开纸口袋。里面四个翅根四个翅中。 “难道麦辣鸡翅也参加买一送一?”徐仪清问,“你买了两份?” “没有。”杨跃坐到圆凳上。他从裤兜掏出一张餐巾纸放在对面位置,“我买了四份。今天我请你吃肉。” 徐仪清坐到对面:“回请前两天的香芋派和蛋挞?”从纸袋里拈一个翅根。 “还有你放在垃圾桶上的烧烤。”杨跃说。 加上烧烤,两份麦辣鸡翅并不够。 但徐仪清不会去精确计算。他说:“谢谢。” 他两对坐吃麦辣鸡翅。麦辣鸡翅的味道恒定——外皮酥脆,里面鸡肉嫩嫩的,辣得单一而深入。辣味在徐仪清嘴里持续升级。 吃完后,徐仪清擦擦嘴,收走两人制造的垃圾。 “再见。”他说。杨跃的打架传闻阻挠他寻根问底。 他往出租房方向走。 - 进小区大门,徐仪清顺手将纸袋丢入垃圾桶,余光瞟到有人亦步亦趋。 他闪到凉亭的柱子阴影里,悄悄探头。那人跟到凉亭前顿住。 路灯下,徐仪清看得一清二楚。 徐仪清站出来问:“杨跃,你跟着我干嘛?” “吃了辣翅口渴。”杨跃说,“我想喝白水,不想喝饮料。哪儿有?” 徐仪清自己也口渴。 但到处有便利店,他不信杨跃的理由。 可杨跃显得正常,像变态从不会在脸上刻着“变态”两个字一样。十四岁,面色带点营养不良的黄,骨架子大更显得瘦骨嶙峋。甚至有点可怜。 他说话完整,条理清晰。之前被徐仪清投喂甚至很警觉。他会还钱,会回请。 大三岁的徐仪清想:他对我大概干不出来什么坏事。那些传闻可能是以讹传讹。 他说:“到我家坐会儿吧,顺便喝口水。” 杨跃安静盯他大概五秒钟,缩短与他的距离。 “到我右手边走。”徐仪清毫无戒心,“我喜欢别人站我右手边。”他没有偏好。不过杨跃是左撇子,站自己右边更方便他使用左手。 他带杨跃回家,杨跃始终站在他右后半步。 - 徐仪清换鞋进屋,将毛绒拖鞋丢在地上:“穿我的拖鞋吧。“ 他到厨房取小锅烧水。一转动燃气灶按钮,蓝色的火苗挨上锅底。 “砰”的一声,大门被杨跃关上。 徐仪清在厨房中招呼:“你自己在沙发上坐会儿,我在烧水。” “噢。”客厅的杨跃答应。他第一次独立受邀进别人住处,打量起房子。这鸽子笼比自己的住处小太多,但能住人。 他坐上沙发。 “水刚烧开。”徐仪清端来一碗水,放在玻璃茶几上。碗里水面晃荡,“平时我一个人住,没准备杯子,只有碗。” 徐仪清到阳台拉开滑门,又拉开落地窗的上半截。夜风凉爽。灯火璀璨。 杨跃捧碗吹口气,水面泛起涟漪。他啜了一口,看着阳台。徐仪清的背影在万家灯火中央,卫衣被风吹得往后鼓。 “要开电视吗?”徐仪清经过他,从阳台去厨房。 “不看。”杨跃说,“我住处的投影仪拿来玩游戏。” 徐仪清进入厨房,从微波炉上方抓出芝麻糊,随口关切:“你得过一次肠胃炎,之后注意下饮食。我晚上没吃饱,要泡芝麻糊,你来点吗?” “晚上吃···会不会撑?” “芝麻糊挺好消化的。” “吃。”杨跃总算反应。 徐仪清从消毒柜取出碗,将芝麻糊倒入碗里。 “你的动作很熟练,是不是擅长做饭?”杨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恰好不擅长。我很小就进厨房,后面没长进,平常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做饭。”徐仪清右手端起小锅倾斜,热水倒入两个碗。 “现在开始练厨艺不晚。“杨跃说,“自己下厨很卫生,不会得肠胃炎。我得肠胃炎就因为前一天在路边乱吃一气。” 这像是人的出厂设置。原本想做什么事,一旦被叫到,反而不想做。 徐仪清不问杨跃表现出反感的事,杨跃对他有一丁点信任,倒愿意主动交待一点小事。 “你为什么热衷于劝我做饭?”徐仪清递一碗给杨跃,“来书房吃吗?” 杨跃搅拌芝麻糊,只回答后一个:“我要来。” 两人进书房。徐仪清坐到书房前的大椅子上。书桌上摊着昨晚复习的地理笔记本。 杨跃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右手端碗,左手一勺接一勺,两只手的指尖都有薄茧。 “我爸给我塞了一袋米。今晚我去试下电饭煲。”徐仪清不真的排斥下厨。 他边看地理笔记边吃完芝麻糊。之后洗碗淘米,电饭煲定时。 - 他回书房。 杨跃在小口吞芝麻糊。 徐仪清说:“你好像有点怕生?在别人家里吃东西很慢。” 杨跃说:“我不怕生。”我吃得慢,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并非真饿。但我不能立即告诉你,我刚才是编理由。他提要求,“你不要太关注我。” “哦,好的。”徐仪清低下头,抓过地理笔记本。 他不再理杨跃,专注于添加滇藏地震带的成因。 - “我不想吃了。”杨跃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徐仪清抬头扫一眼。他碗里至少剩2/3芝麻糊。他自己要吃,又剩那么多。换做别人,一定会说杨跃几句。 徐仪清重新埋头笔记本:“不吃倒掉。自己洗碗啊。” 杨跃脚步声稍微远去。 流水哗哗,一阵脆响。徐仪清蓦地放下蓝黑色中性笔,六步跑到厨房门口。 洗碗帕在吸附挂钩上原位不动。水龙头流水大开,冲向洗碗槽。杨跃拿着勺子,一下一下在碗里搅动,搅得脆响。 杨跃回头:“我正在洗碗。” 徐仪清关掉水龙头:“洗碗别用勺子搅。” 杨跃食指单开水龙头。水流从碗中迸到他身上,打湿他的套头衫前胸。他将龙头拧到适中:“那用什么洗?” “用这个。”徐仪清拉下洗碗帕丢碗里,刚要示范。 杨跃抓走洗碗帕,捏一捏,在流水下洗净碗勺。他搓完帕子挂回挂钩。 “我是叫你学着洗碗,”徐仪清拉开消毒柜玻璃门,放回碗勺,声音里有笑意,“但没叫你连个教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洗碗很简单,一摸帕子就会。“杨跃说,“我不是弱智。只是没做过家务。” “嗯,你先去书房。”徐仪清说,往外走。 杨跃去书房。 徐仪清到书房,手上拿着一件阿迪达斯黑卫衣:“换上?” 杨跃夺过他手上的卫衣,去卫生间换完回来。 徐仪清坐回椅子,翻找辅导书:“你不做家务,就一直在外吃饭?” “有时在家吃。住处有两个阿姨,每天上午来我的住处,做所有事。要吃东西贴便条,她们做好会放冰箱。反正不去食堂。“ “食堂也没几个菜拿得出手。”徐仪清说,“喝过水了,我送你到门口?”徐仪清委婉提示他该回家了。 “我回住处没事,那幢房子没其他人。”杨跃说,“我想再玩会儿。” “那你得自己玩会儿,我作业没做完。”徐仪清打开辅导书,右手指着书桌上的一摞,“你可以翻翻我的书。不过我在出租房只放了高中教辅,估计你不爱看。”他抽出英语强化试卷,手机闹钟定时“120分钟”,开始做题。 杨跃则从裤兜掏出无线耳机戴上,打开手游。一分钟后,他的角色从飞机跳到岛上。 黑马骑士·破冰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手机屏幕上闪现最后一句。 杨跃退出手游,左手取下耳机,胡乱塞回裤兜。他翻起书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想着听到的对话:徐仪清不认识姚玲玲,为什么那么想帮她?但他没问我家事,会把我噎回来。 杨跃的好奇心很强,但限定在陪他吃东西和照顾过他的人身上。 - 22:50,闹钟响。徐仪清停笔,按掉闹钟,恢复网络。 “你最喜欢蓝色?”杨跃问他,“你勾画的荧光笔大多是蓝色。笔筒里也是蓝黑和纯蓝的签字笔。” 他问话板着脸,很有少年老成的架势。 徐仪清说:“你是说雾霾蓝?类似鸡油黄,玫瑰红之类的?” “各种色调的蓝色。”杨跃谨慎扩大蓝色的范围。 “酸辣粉。”徐仪清说,“我喜欢酸辣粉。” 杨跃想:徐仪清在逗我笑,但用粉字双关太蠢了。 “我们这儿没几个人不喜欢酸辣粉。”他到底唇角向上,露出那对小虎牙。小虎牙咬碎了杨跃仅剩的戒备。 “你会笑嘛。”徐仪清也笑。他每次给来旅游的亲戚讲这个笑话都很有用。 徐仪清说:“我的确最喜欢蓝色,清爽又舒适。你有没有喜欢的颜色?” 徐仪清的眼睛呈现干净的灰黑色,像群鸦遮蔽下的天空。 杨跃没有偏好的颜色。他随口说:“灰黑色。” “和我猜的差不多。”徐仪清说,“卫衣不用还了。你穿着比我好看。” 手机弹出来群聊。 体委在群里说:“运动会方阵定好主题了。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班上抽一个小时练走方阵。大家在主操场的跑道集合。另外报一下项目。” 蔡雨松回:“1500米。” 徐仪清跟:“男女混合400米接力、800米、跳远。” 其他人也报。 徐仪清暂时屏蔽群消息,将手机放桌子上。 “你的手机是安卓系统?”杨跃对着三个导航键问。 “我的朋友张正道推荐的。” “张正道?高二理科第一那个‘张工’?”杨跃说。 “是啊,初三他从开县转来巴蜀,跟我做过一年室友。你认识他?”徐仪清说。 “听说过。张工是理科天才,全校闻名的。”杨跃说,“我要玩会儿你的手机。” 徐仪清想:你的闻名程度恐怕比他还高。 他告诉杨跃锁屏密码,将手机递给他。 杨跃对手机的下拉搜索框念:“seven bowls?我在后门听你讲的故事来自七印。” “那是我的后桌张雪搜的。”徐仪清靠在书房门口,“你的英音很好听。国内教材是美音。你从哪儿学的?” “我小时候在伦敦待过一段时间。”杨跃回答,“你信仰你讲的宗教吗?” “我的信仰很大众,对宗教主要信好的方面。”徐仪清说,“俗称坏的不灵好的灵。” “很实用。” “你又皈依过宗教没?” “没有。不过如果需要皈依宗教,我希望能皈依色\情之教。”杨跃别有用心,“别的宗教会需要我,需要我供奉时间、精力、钱财,但我真的需要色\情。色\情维系生命,在生活之外维系活力。” 你在胡扯。 “逻辑自洽。不过我在语文晚自习上学到,每个宗教都有祭典。基督教有圣诞,犹太教有逾越节,伊\斯\兰教有圣纪节,连飞面神教都有国际海盗语日。你的色\情之教有什么祭典?” 杨跃用自己的手机查询飞面神教,嘴上飞速回答:“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这个信仰的产物。每个写黄文的人都在为崇高的色\情目标布道。他们损毁的键盘是祭品。祭典无处不在,无时不发生。我是这么理解的。” 杨跃在回敬他双关笑话。这抬杠简直满分。 “你的解释无懈可击。”徐仪清说,“不过你说的话超过十四岁。”他说话始终带笑意。他本来就爱笑,只不过被跳楼事件压得笑不出来。现在有个初中生和他抬杠,他暂时放下了姚玲玲和高考,流露爱笑天性。 “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基本上?”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时候我被关在家里,看过很多原版书。只要照着那些书的逻辑格式套,无论你说什么,都会显得很有说服力。” “原来是这样。”徐仪清笑了一下,“我11点得睡觉,你该回家了。” “我想睡这里。”杨跃说。 只有一间卧室,徐仪清不想和人一起睡。但说出这个理由,杨跃可能提出睡客厅。 徐仪清坚持:“我送你到购物中心。” ※※※※※※※※※※※※※※※※※※※※ =口= 本土笑话,欢迎使用 因饥荒化身为豹 杨跃和他到购物中心。将近11点,音乐喷泉仍在工作。旋律舒缓,水流低低涌出;音调拔高,水柱高高喷射。节奏跃动,水珠似明珠,万斛抛起,灯下缤纷,入水成涟漪。 徐仪清进入桐君阁药房:“我进去买个家庭药箱。” 杨跃跟着他进药房:“看不出来你在生病。” “我没生病。”徐仪清说,“药剂师姐姐,配个家庭药箱备用。” 电脑后,女药剂师问:“你两有过敏史吗?” “不过敏。”杨跃说。他用不着家庭药箱,但抢徐仪清的话。 “呃···”徐仪清跟着说,“对猫毛过敏。”所以他爸爸不准他摸猫。 女药剂师从柜台和背墙上快速取药,丢入塑料袋。角落的男店员在设置体重秤。 女药剂师扫着条形码说:“不要的药品捡出来,我这里马上取消。” 徐仪清翻翻药品:“都要。” “办会员卡吗?“女药剂师说。 这次徐仪清办了。 药剂师说:“折后378元。家庭药箱只能应急,有不舒服还是去看医生。半年检查一下药品的有效日期,到期及时扔。” “两位同学来测身高体重吗?”男店员扩大业绩。 徐仪清想:不知道自己长到一米七七没。 “杨跃,你测吗?”徐仪清问。 我不够高。 “你不跟别人讲我的数据。”杨跃说。 “当然不跟别人讲。”徐仪清说,亮出二维码。 女药剂师扫他一下,弹出收银抽屉,摸两个硬币给他:“自己投。” 徐仪清站到体重秤上,投币按“确认”。身高杆下降,按他头上,“176.4cm 68kg”。 “我还是只能报一米七六。”徐仪清下来,又投一枚。摸现金令他想起欠蔡雨松一百块钱。他低头给蔡雨松微信转账100。 杨跃站上去。身高杆压下来,瞬间压趴他的莫西干头。他左手摸上头发中央,眼睛瞪圆,一脸难以置信。身高杆收上去。“172.3cm 53kg”显示屏上两行新蓝字。 “会长高的。”男店员对杨跃说,“发型撑身高只能撑一时。我以前也是留的莫西干,后来放弃了。” “那是公司不准留。”女药剂师说,“弟弟把裤/裆提到正常高度,可能更显高。” 杨跃握紧左拳,预备打上男店员的嘴角,让他尝到嘲弄自己的后果。 他的拳头被拉住。 徐仪清转完账,一扯扯不动。他揣回手机,杨跃还在体重秤上。他右手加力,拉杨跃下秤,口头赠商业互吹:“杨跃,你换个发型、衣着应该超帅的。” 杨跃被拉出药房。 “拜拜。”徐仪清放手道别。水柱在徐仪清身旁喷洒。水珠折射出彩光。 杨跃的肠胃炎好了。吃饭的账两清了。他没理由再来找徐仪清。 他转身往住处走,佝偻着背,肩胛骨将黑t恤顶出两处高点。像被他踢开的黑猫。像被抛弃已久。像从未有过朋友。 徐仪清对猫都不忍心,何况人类?他跑两步拍杨跃肩膀:“嘿,杨跃!” 杨跃回身。 “交个朋友吧?”徐仪清笑着对他说。 音乐喷泉突然静止。11点钟,喷泉恢复为一潭水,如同万物平定。所有的绚烂和热闹都进入徐仪清左颊的小酒窝。 “交朋友有什么好处?” “能一起玩?”徐仪清不太确定,“我没思考过交朋友的具体好处。” 昏暗中杨跃瞳孔放大,显得眼睛比刚才更圆。 他说:“天天来都可以?” “只要你不嫌烦。”徐仪清说,“等我厨艺练好了,你还能蹭宵夜?” “不问问题?” “互相都不问。除非自己想说。”我不问你为什么不通知家人,你不问我为什么关注姚玲玲。 “好吧,小徐。”杨跃皱眉,假装勉为其难。但他的小虎牙又露出来。 “你读初二,比我小三岁,不能叫我小徐。”徐仪清据理力争。 “可你的后桌张雪这么叫你。我在后门听到了。她的年纪并没有比你大。”杨跃说。 争不过。徐仪清说:“你听力怎么那么好?站后门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学过音乐,对声音敏感。” “声乐?乐器?”徐仪清羡慕,“我没有艺术细胞,什么启蒙都很失败。” “钢琴。”杨跃说,“我考到十级。” “所以,你指尖上的薄茧是琴茧?”徐仪清问。 杨跃点头:“我回去了。”徐仪清又挥挥手,跑回出租房。他跑得很快,因为他惦记电饭煲里的米饭。 而杨跃走得不快。 他的胃正缓慢地消化着芝麻糊。这一次,他的消化系统运作良好。 今晚不是离别。杨跃还能再见到徐仪清。因此他主动回到金科十二坊。 如他回答徐仪清的,他吃东西慢并非出于怕生。 他吃东西慢,除了不够饿,还因为···他的胃还没有完全调整回来。即使这三天,他最严重的饮食失调症状开始好转。 因为过往颠沛流离,回国四年后又发泄不够,这学期开学,他的心理医生说他的饮食失调正在恶化。虽然他还很年轻,胃受损轻微。但如果继续下去,他将被送上手术台,插入胃管。 他怀疑心理医生在恐吓自己。但插胃管太过恶心,他逼自己吃,却并没什么成效。他逼自己越厉害,就越容易呕吐。这学期他摄入的食物日益减少,导致他日益消瘦。受人之托打过张成军副校长后,他不再有力气打架。 而他赴约第一天,就能吃掉徐仪清给的香芋派。于是他身体的求生本能总令他跟着徐仪清。 他进食情况好转,或许是因为徐仪清无条件照顾过他,取得了他的初始信任;也因为徐仪清不躲他,催促他或过度关注他;更因为医生没给他开胃镜检查,所以徐仪清对他的疾病不知情。徐仪清仅仅作为另一个人类,与他存在于同一空间,当他是个正常同学,而非病人。 他不太想呆在住处,不想一个人面对一屋子孤独。但他与小徐交上了朋友,明天又能与小徐一起吃饭,劝他做饭。或许还能搞懂小徐为什么想帮姚玲玲。 这些分散了他对进食的焦虑。 他脱掉徐仪清的卫衣挂起来,睡了一个好觉。 - 早上起来,他摸摸自己的莫西干,跟班主任发信息:“请假半天。”然后去了购物中心。 杨跃的第一次计数 徐仪清并不知道杨跃刚认可自己。中午放学,他都没想起杨跃。 他每天放学只会想待会儿吃什么。这是个世界通用的难题。 后排蔡雨松叫他:“小徐,今天快点去食堂。” 徐仪清说:“食堂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生活委员冲上讲台,手机接入数据端口。幕布上,显现竖排英文:xs、s、m、l、xl。 “统计方阵的服装尺码。xs码的举一下手。”生活委员移动激光笔。她个子矮矮的,胸膛刚过讲台。 他俩没跑成。 底下举手,生活委员数数,记到手机上。 激光红点移动到m码。张雪和蔡雨松举手。男生穿衣服大多从l码开始。蔡雨松个子不高,才穿m码。 移到l码时,徐仪清、陈浩哲和隔着过道的赵嘉怡一起举手。 徐仪清问:“班长,开学统计校服,你不是穿s码么?” 赵嘉怡说:“l码宽松,穿着舒服。我买了两套校服。一套s码春夏穿,一套l码秋冬穿。两套换着穿的。” “噢,我两套都是l码。”徐仪清说。 生活委员统计完,宣布:“放学。” 教室的同学往食堂冲刺。 蔡雨松说:“我先走一步。”冲出教室。 张雪还在写她的小说。徐仪清知道她不和任何人一起吃饭,总要拖一会儿才去食堂。 他问:“雅雅,今天食堂到底有什么吃的?” 胖胖同桌温雅说:“昨天食堂公告过今天有彩虹沙拉。食堂的彩虹沙拉和轻食餐厅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我都想吃。” 徐仪清说:“一块儿吧。雨松会帮我们打的。”他和温雅往外走。 他们下到操场。温雅说:“小徐,食堂会不会没有彩虹沙拉了?” “初中部的刚吃完第一轮。食堂应该会准备第二轮。”徐仪清说。 “我也觉得。”赵嘉怡走到他旁边。旁边还有陈浩哲。 “班长,就这样吧。我去找座位了。”陈浩哲跑上阶梯。 徐仪清问:“班长,处分的事定好了吗?剩下哪三个人责任最大?” “不能找责任最大的人,会搞成同学之间互相推诿责任。是吧,温雅?” “那怎么确定处分人选?”温雅接口。 “班上前五名。成绩越好,学校越容易在一年后撤销处分。刚才我找了第三名,陈浩哲同意了。”赵嘉怡笑。 她笑得有点像反派。阴谋得逞,毁灭世界那种。 “第三名都同意了,那我这个第四名又怎么能不同意呢?”温雅苦笑,“小徐,你帮我留份彩虹沙拉吧。我跟班长商量怎么劝第二名刘琳曦。” 赵嘉怡说:“雅雅,你也知道刘琳曦最难办。她缴了九万赞助进平行班,好不容易靠年级前十的数学考进实验班。即使她同意,她妈妈都不会同意的。” 徐仪清和刘琳曦不熟。但室友陈浩哲在寝室郁闷过。刘琳曦担任着生活委员,才把数学课代表让给他。陈浩哲的数学排名可差她老远。 这时,徐仪清先答应:“我去抢沙拉。”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上陈浩哲,一把拍上他的肩膀:“欢迎加入被处分队伍。” 陈浩哲说:“班长跟你说啦?” “刚说。她居然最先找你谈话。”徐仪清说。 “因为大部分女生都靠不住,找我们男生才靠谱。” “那班长自己呢?她也是主动扛的。” “班长算是女中豪杰,像男生一样有主见。她明明可以去清北班,不喜欢压力大,主动留实验班。”像男生一样,就是陈浩哲对女生的最高褒奖。 “但温雅马上就同意了。” “你等着看,劝刘琳曦可难。我跟你说,始终还是我们男生最有格局,说扛就扛。”他扛的不是首责,班长说一年处分后能撤销,他才爽快同意。这却不能跟徐仪清说。 他两走到了食堂门口。蔡雨松霸着一张六人大桌挥手:“如果等你们两个来食堂排队,那一份沙拉都不剩了。”他指指面前的六份沙拉,“班长、温雅、哲子和你的都有了。” “第六份是谁的?”徐仪清问。 “我的啊。刚才打饭碰到蔡雨松,他说你们在后面。我们班坐满了,小徐,今天过来跟你坐。”张正道端餐盘过来。 “谢谢你帮忙端。“徐仪清问,“班长,今天中午你和我们吃饭,那黄曼呢?” “黄曼去庆祝同学生日。”赵嘉怡说。 徐仪清掏出饭卡,去窗口打了粉蒸肉,回去坐蔡雨松旁。 蔡雨松夹一片入嘴:“今天的粉蒸肉看着不错,我去加一份。”他离座。 温雅说:“要不是减肥,我都想加。” “加吧,多吃肉对身体好。”陈浩哲说,“《花豹之眼》那纪录片说的,猫科一点素都不沾,纯吃肉还很健康。” 徐仪清想:哲子当面跟女生说话多么正常,和背后、私底下完全两样。 “可咱们属于人科。”理科生张正道指出。 徐仪清将一份彩虹沙拉挪到自己面前。 旁边桌的人说:“诶,门口那个是不是……” “他怎么会来食堂的?别坐我们附近吧。” 徐仪清抬头。 食堂门口有一人。利落板寸,上面合身黑t恤,下面深蓝牛仔裤,左手端着乐扣饭盒。个子不高,人也过瘦,但腿长长的,比例极佳。 他一出现,初秋的温度好像转为冬季。他环视食堂一圈。 温雅舀起玉米粒:“这人是不是把模特样衣穿出来了?就鲁能购物中心那家tommy?” “好像是。”赵嘉怡夹起紫甘蓝说,“杨跃穿得蛮有气质的。” 温雅说:“那个杨跃?” 赵嘉怡点头。徐仪清的同学大多对杨跃流传的照片匆匆一瞥。杨跃的中二造型比长相更令人印象深刻。如今他造型一改,远距离较难认出。赵嘉怡见他本人多次,才认得出来。 杨跃慢腾腾走过来,坐到徐仪清左旁。 徐仪清一愣,昨天自己跟他说的明明是一起吃宵夜。怎么中午他也来? “你剪了头发,换了衣服,真的精神很多。”他到底接受。 蔡雨松端着粉蒸肉回来,发现位置被占了。 他右手一推鼻梁上的镜架:“小徐,这是谁?你亲戚?表弟?” 徐仪清说:“杨跃。我的一个朋友。” “哦。”蔡雨松近距离打量杨跃,把他的样子和流传的照片联系起来。他想:这身板比照片上瘦弱多了,不像混世魔王。 “杨跃,这是蔡雨松,我以前的室友。”徐仪清接着介绍同桌温雅、前室友陈浩哲。 到班长赵嘉怡,杨跃说:“我认识你。你是黄曼的姐姐赵嘉怡。你来班上接过黄曼好几次。“ 赵嘉怡笑:“对。” 到张正道,杨跃多看一眼。学校荣誉墙上,张正道排在第一雷打不动,但照片分辨率低。 杨跃说:“你衣服颜色辣眼睛。泪痣好媚。不如烧掉。” 张正道说:“衣柜吗?” “泪痣。”杨跃说。 张正道一下捂住左眼下的泪痣:“听起来好疼啊。不要!” “我替你烧掉。”杨跃说,“你要是得上什么毛病,或许会求着我烧掉。”教导主任毛小鹏处理过他打人。当时毛小鹏抓两次白癜风团。如果张工得上白癜风,是不是会求自己烧他? “杨跃,别去烧张工。他很怕痛的。”徐仪清说,“中午一桌吃饭的同学就这些。” 杨跃放弃烧张工,不发表评论。他记住了徐仪清的同学,但目前只对徐仪清好奇。 “小徐,你不得了。结交这么漂亮的小朋友干嘛?当童养媳? ”蔡雨松调侃杨跃的外表。他不怕杨跃的体型,又想给小徐面子活跃气氛。 杨跃绷紧肩膀和脖颈。 “不过这是我的座位,杨跃你让一下。”蔡雨松说。 杨跃不挪位置。 “你耳朵聋了?”蔡雨松伸手去推他肩膀。 “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杨跃慢慢说,左手食指在桌子上划过长长一竖。 “雨松,你坐我这儿吧。别乱开他的玩笑。”徐仪清起身,破解剑拔弩张。 蔡雨松放下碗:“小徐,我给你占的座位,凭什么让别人坐?” “坐哪儿都一样。”徐仪清说。他不愿意朋友之间起冲突。 蔡雨松坐下。 杨跃站起来。不挨着徐仪清,则坐这个位置没意义。 徐仪清问:“杨跃,你去打饭吗?” “要打。”杨跃说,“我要吃粉蒸肉。” “你没扔饭盒的标签?”徐仪清夹着沙拉里的鸡胸肉提醒。杨跃低头打开乐扣饭盒,将标签丢在桌子上。 徐仪清放下自己的筷子,抓过杨跃饭盒:“那饭盒也没烫?” 烫饭盒?杨跃满脸写着迷茫。 “这儿坐不下,我跟他换一桌坐。”徐仪清跟同学说。他拉杨跃到接开水处。他想:杨跃智商不低,却像没人告诉过他生活常识似的。 他打开热水,烫过两遍饭盒后递给杨跃:“打饭去吧。”他在开水处,看着杨跃去窗口。 杨跃的头像 他自己在被更远处的蔡雨松看。 蔡雨松叉一筷胡萝卜:“杨跃的脾气简直又横又怪,想干嘛就干嘛。小徐还顺着他。” “混世魔王嘛。”赵嘉怡说,“刚刚我以为他要动手,还好被小徐拉走。” 张正道话多,本来要接口。但一听动手,他忍不住动手摸一下自己的泪痣,倒没有接话。杨跃9月27日动手打过张成军老师。他是不是无意中逃脱一劫? 蔡雨松说:“杨跃在传闻里劣迹斑斑,结果本人又矮又瘦。和他打架也没什么好怕的。” 陈浩哲说:“有种你去打一架。他就在窗口。”杨跃打人传闻不绝,陈浩哲觉得自己打不过他,绝对不会去招惹,倒可以撺掇室友。 蔡雨松说:“无缘无故,我又不是精神病人,打他干嘛?” 赵嘉怡说:“雨松,要打架悠着点儿,别被人告状。” 温雅夹鸡蛋:“小徐连混世魔王都能交上朋友。” 赵嘉怡笑:“小徐交朋友的能力向来没话说。” 小徐找座位的运气也没话说。 他从开水处回桌旁,端走自己的餐盘,立即找到角落座位坐下。 - 远处窗口,杨跃端着饭盒过来。徐仪清喊:“杨跃,这里。” 杨跃坐到右边空位。他身后和右边都是墙壁,左边是徐仪清。视野开阔,看得到所有过来的人。 他放松脖颈和肩膀的肌肉,不动筷子。 “这桌人才走。我把餐盘端过来了。”徐仪清说,“你不来食堂吃饭,是受不了菜的卖相?” “不适应食堂的氛围。”杨跃动筷。 徐仪清没问什么氛围。 因为周围的对话中出现了杨跃的名字。 还有男生指指点点:“那不是初二一班的杨跃吗?换造型了?” “他怎么会来食堂的?” “手快放下来!你想被他打?” 杨跃抬头,周围消音。 杨跃夹起粉蒸肉问:“你不跟你同学坐一起?” “我天天看他们,都看烦了。吃饭时少看几眼挺好的。”徐仪清给他夹一片彩虹沙拉里的黄瓜。他不想丢下新朋友,同班同学那边又有那么多人,不差他一个。 杨跃刨开饭上那片黄瓜,将之掀到桌上。 “你不吃素?”徐仪清问。 杨跃说:“我讨厌蔬菜。” “讨厌到一点都不能吃?” “···大部分蔬菜我其实可以吃。”杨跃却说,“只是讨厌。” 徐仪清夹了一筷空心菜放入他盘子里。他想:难怪你看着营养不良。猫科可以纯肉食,你属于人科。 他问:“小部分绝对不吃的蔬菜是什么?” “彩虹沙拉里的那些。我小时候吃太多。”空心菜被杨跃送入口中,在他嘴里咔嚓咔嚓。 “那你就是不吃胡萝卜、玉米粒、黄瓜和紫甘蓝。以后我请客,一定避开这四样。”徐仪清说。他想:家长怎么会给小孩子吃太多轻食沙拉?轻食沙拉热量极低,食堂偶尔调剂菜品才会做。 —— 他们吃得差不多。班长赵嘉怡带着一群同学经过他两。 赵嘉怡打招呼:“小徐,杨跃,我们吃完了,先走了啊。”她叫妹妹黄曼少跟杨跃来往。但杨跃现在是徐仪清的朋友,她顾及徐仪清的面子。 “好。”徐仪清也招手。 “他们刚刚是不是在骂我?”杨跃问。 “骂谈不上。”徐仪清坦诚,“或许有的同学对你有偏见。有的可能在聊别的,顺口提及了。“ 杨跃冷笑:“别人不是想收拾我,就是在背后笑话我。不过他们不敢跟我打架。他们打不过我。“ 徐仪清不喜欢与人争吵观念。 他问小事:“你今天是专门来和我吃饭的?让我看看你的新造型?” 和你一起,就能多吃点,且不会吐。 杨跃说:“不行?” “行,朋友嘛,一起吃饭正常的。不过我要是没来食堂呢?”徐仪清端起餐盘,杨跃尾随他。像条真的小尾巴。 “去教室找你。”杨跃说。 “加个qq或者微信?”徐仪清放下餐盘,掏出手机。 “等我下载。”杨跃打开app store 下载,“我这部手机还没装qq和微信。” “那别人怎么找你?” “打电话。我找别人也打电话。”杨跃看着他,好像在看傻子。 在他的鄙视中,徐仪清展示qq二维码:“以后你找我可以先发消息。” 杨跃扫完。 他换成微信名片:“有急事打电话。我的微信号就是电话。下午如果一起吃饭,要搞快,我要去练运动会项目。” 杨跃发来好友申请,徐仪清接连通过。杨跃的头像是只花豹,非常眼熟。 “你的头像是《花豹之眼》那只花豹?我周一中午在教室看过前半段。”徐仪清问。在他眼里,天下的花豹都差不多。他是只记得这一只。 “嗯。那天我睡完午觉去学校,看到后半段,就把那只花豹搜来作头像。”杨跃走在他旁边,左手拿着脏饭盒给他回微信。 那杨跃是觉得自己弱小并障碍重重? 徐仪清正要回复。 “走路不玩手机。”杨跃先发制人。 徐仪清只得不回他微信。 杨跃嘴唇上弯,随手置顶了与徐仪清的对话。他吃下去常规的正餐分量,血液集中在胃部,现在犯困。 “我要回去睡午觉了。” “真棒啊。初中的午休时间比高中多一个小时,你还能睡午觉。我只回教室。”徐仪清说。 杨跃拿着脏饭盒出食堂。徐仪清回教室。 - “张雪,别人每天跟着你会是什么情况?”下午放学,徐仪清问张雪。他总结错题耽搁了两分钟,附近只剩下张雪。 张雪停笔:跟着我?是我要报警的情况。不过徐仪清问,那··· “谁跟着你呀?”张雪兴趣缺缺,礼节性反问。 “不是我,一个男生朋友。”徐仪清不想被追问,只补充必要信息,“跟着他的人十四岁。” “缺父爱吧。”张雪说。她背起挎包走出后门。 徐仪清揣上手机,空手去了食堂。张雪的答案很有道理,解决了他的困惑。 十四岁,提起家人反应那么大,多半是缺父爱。 以他读过的小说和电视剧套路,背后说不定还有个故事。这个故事说不定极其悲惨,骇人听闻。 但徐仪清并不爱去戳旁人的伤心事。 他决心接着绝口不提。 杨跃对自己没有损害,那自己顺便照顾一下他,给他黏一下也不要紧。 - 所以,晚饭时段在食堂碰到杨跃时,他并不吃惊。 杨跃手上拿着中午的乐扣饭盒。饭盒干干净净。 徐仪清问:“你的保洁洗好饭盒了?” “不。”杨跃走向开水处,打开盖子丢掉标签,“我买了两个饭盒。” 他拎着饭盒的扣子,浇热水。然后又一次。 徐仪清教过他烫两次。他记得住。 他们吃完饭,杨跃回教学楼。徐仪清去操场上练方阵。 - 体委正在方阵前调整队列。徐仪清按他口头要求站入队伍,边瞄旁边的同学对齐,边踢腿向前。 方阵整体向前移。 其他班级的方阵一样在练习。如果从教学楼朝跑道看,不同颜色的方块在移来移去,好像有人在玩俄罗斯方块。 练完方阵,前面的人传东西:“小徐,你的方阵t恤和方阵道具。” 徐仪清试着大小想:周五下午了,张工为什么不回复我姚玲玲的情况? 他掏出手机给张工打电话,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南开校园内,张正道拿起黑屏的手机,向理科教学楼跑去。 - 徐仪清投入项目练习,心想:张工在南开集训,如果下了第三节晚自习还没消息,再打电话催他。 氢‖氟‖酸 第二节晚自习过半,年级组长倒先跑来三班的教室。 他发下去一沓心理问卷和机读卡:“机读卡上填自己的电话号码。周五出了结果,会发到手机上。如果有同学低于健康线或心情不好,可以预约学校的心理医生,也可以自己看一下医生。” 姚玲玲跳楼后,鲁能校区的董事会想普查学生心理状况。教导主任毛小鹏将这个任务分给各位年级组长。尹组长本想拿到高二有问题的学生名单。但毛小鹏告诉他,学校早有此意,可心理健康机构回绝了这个要求。至于心情不好,其实是尹组长理解中的抑郁症。 尹组长发完出教室。 徐仪清填着机读卡。 下第二节课,张雪从后面传机读卡给他:“小徐,是莫西干跟着你。” 徐仪清往后门瞟一眼。 杨跃现在出现得明目张胆且争分夺秒。 ”他叫杨跃。”徐仪清说。他往前排传机读卡,并背起挎包。 “杨跃就是初中部那个,嗯。”温雅含蓄提示。 张雪秒懂:“噢。” 蔡雨松嗤笑:“不管别人意愿如何,他想干什么,还真能死皮赖脸。”中午抢座后他还有气,虽不动手,但一有机会就逞口舌之快。 “他听力很好。张雪说话他都听得到的。”徐仪清朝后门走,“雨松,你少说两句。” “雨松,你不怕被小朋友打么?”张雪问。 蔡雨松说:“他这个体型,我怕不起来。那些传闻夸大其词。” 徐仪清走到杨跃面前。杨跃面朝教室,左手举起,缓缓对蔡雨松比一个剪刀手。 “比中指都不会?”蔡雨松右手握拳,回敬他一个标准中指,“you suck(你逊毙了)。” 徐仪清拉走杨跃。 —— 出校门时,徐仪清将手机从飞行模式调回网络模式。他同时瞟杨跃。杨跃还是对蔡雨松的手势没反应。 “你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徐仪清问。 “你不想知道的。”杨跃走在他身边。 那大概是骂人的手势。 徐仪清说:“今晚还去我家?” “我每晚都要去。不行?” “行,我说过你天天来都可以。”徐仪清问,“你晚上是不是很容易饿?昨天你还问我会不会做饭。” “是的。“饮食失调患者说,“因为我需要长高?” “嗡嗡嗡嗡”徐仪清手机连续振动。 他掏出手机解锁,信息栏跳出延后接收的qq消息。 “感恩1023?”杨跃读出昵称。他偷窥徐仪清的手机屏幕。这不令他产生丝毫罪恶感。 “这是张工的临时昵称。”徐仪清点进qq,三条长长的语音。 “昵称中的数字是什么?” “日期。10月23日是张工的生日。“两人走上马路天桥。徐仪清说,“去年和今年他都提前一周改了昵称。我觉得他是怕朋友忘了他的生日。因为他老说,虽然他不在乎人情往来,但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一个朋友祝他生日快乐,他还是会有点伤心。“ 杨跃只关心:“那你的生日具体是多久?” “呃,2月19日。温雅教过我,这一天是双鱼座的第一天。” “你信星座?”杨跃鄙夷。 “不信。同一天出生的人那么多,不太可能是同一个性格。但同桌说,这样让人记得牢。” “爸爸妈妈也不一定会祝福生日。”杨跃说。 信息量过大。 徐仪清说:“你的生日是什么时间?“ “你知道的时候会一次性记住的。不用特意找记忆点。”杨跃不说。 “我可以手机日历提醒!”徐仪清摸上超市扶梯。底下超市的音乐喜庆而嘈杂。 “也不用日历提醒。”杨跃说,“底下的超市非常吵,你要不要先听张工的语音?” “噢,对。”徐仪清说。他和杨跃聊闲天,而非讲高深晦涩的大道理。杨跃身上散发着一点点温良。 徐仪清点开张正道的第一条语音。 “小徐,下午我手机没电关机了。进南开校园后,我找集训队的人借,结果他们都用的苹果,充电数据线匹配不上。我溜去他们教学楼,从高三理科班借到了充电器和安卓线。有个南开女生好漂亮!集训队的同学说那是他们南开的校花,拍过宣传片。她的气质不太像学生,可太年轻了,又不像老师。” “你转述张工的话明显经过简化。”杨跃说。 “张工话多是后天被逼的。如果他连续在结论之间跳跃,没几个人跟得上。”徐仪清点开第二条。 “九月的月考,姚玲玲的数学成绩的确排到了六百二十一名。今天下午,高一理科清北班过来完成氢‖氟‖酸的玻璃雕花实验。我分配了20%浓度的氢‖氟‖酸,用塑料瓶子放他们桌上,督促他们戴上防护手套。老师教他们做实验。我记着要问姚玲玲的事,但氢‖氟‖酸需要最高等级的防护,不能让学弟学妹们分神,所以我只在实验室巡查。他们涂完玻璃片开始等待,我挨着一个一个小声问:‘姚玲玲的数学成绩怎么样?’可他们都不回答,最多告诉我:‘学长,姚玲玲都跳楼瘫痪了,以前的考试没什么好说的。’一圈巡查完,二十五分钟过去了。眼看问不出来,我越发想知道答案。老师接着教他们处理废液后排放。”第二条语音放完了。 “我们化学老师提到过这个实验,高中理科必学必考。”杨跃说。 徐仪清说:“你还是听讲的。” 杨跃说:“化学实验室里不能趴着睡觉。” “我发现一个男生正在穿上手套。他刚刚脱了手套!我抓他到实验室水龙头下,问:“氢‖氟‖酸碰到你哪儿了?”他说:“右手食指指尖。”学弟学妹们取出玻片清洗。我拿事先备好的六氟灵冲洗他的食指指尖,他狡辩:‘废液溅了一点而已。’我质问他:‘你确定衣服上没有嘛?!’他说:‘确定。’老师还是过来,一手扯住他后背领子,另一手脱掉他的小西装外套丢地上。老师说:‘你把他送医。我送大家回去。’老师带着高一的同学们出去了。我翻出葡萄糖酸钙凝胶,在他的食指指尖涂抹。他说:‘应该没什么吧,都不痛。’我说:‘氢‖氟‖酸浓度在30%以上,接触才会有明显痛感。20%虽然不会产生太大刺激,但已经侵入组织了。这不像浓硫酸。浓硫酸只要用水冲洗后没有水泡就没事了。这会儿我给你紧急处理下,去医院医生说了算。’我带他打的去二院,并在出租车上批评他:‘如果你做化学实验严格按要求操作,不就没这些麻烦了吗!’他说:‘张学长,谢谢你。你想知道的姚玲玲……她在我们班人缘很差,因为她动不动就为小事发脾气,别人碰到她的笔筒都要骂人。她以竞赛苗子保送进我们班的。刚开始同学们以为天才多少有怪癖,期待她的表现。可她的数学小测验在班上垫底,九月月考数学单项更排到六百二十一名去了。班上风言风语,不知她怎么进来的。然后她……瘫痪了嘛,大家都不想揭她的短了,显得我们排挤她一样。所以刚才没人回答你。’我很吃惊:‘她数学进校就差?’那男生说:‘也可能不适应高中的学习生活。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本质是摸底考试,根本不考高中的学习内容。她就是初中底子差。今年开学,怪事堆一块儿了。小徐,你叫我求证的事,我已经求证了。你和杨跃不是朋友吗?你问问他,他为什么周日跑去打张老师?这和姚玲玲的成绩一样不符合常理。他9月27日打人,姚玲玲10月9日跳楼。这两件事的时间隔很近,会不会存在联系?我觉得缺了一环,联系不上,有点难受。我的手机放在讲台边充电。不是急事,有空回我。” 杨跃就在他旁边。 徐仪清问:“张工想知道,你为什么去打张成军老师。” “我听到了。”杨跃说,“你也想知道,是不是?” 黑马骑士恢复 “……对,我想知道。不仅因为这两件事奇怪,而且因为张成军副校长。”徐仪清说,“我妈和张工都被张成军老师教过。在他们的描述里,张成军是个很好的老师。“ 超市的音乐尖锐,像指甲划过黑板。 杨跃温良的气场变得富有攻击性。 徐仪清勉强一笑,缓和气氛。 “所以你答应互相不问,其实不算数?我们成为朋友,我就必须什么都告诉你,对吧?”杨跃说,“徐仪清,这是你交朋友的目的?“ “告诉我不是必须选项。我和你交朋友,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不能说同情他,徐仪清说,“你说不说随意。我也没告诉过你,我为何执着于姚玲玲。每个人都可以保守自己的秘密。尤其在回顾秘密会令自己痛苦的时候。“ “你都不说姚玲玲,那我更没必要讲打架光辉史。“杨跃假笑。嘴巴上弯,眼睛周围不动。 徐仪清按住语音键,张张嘴又取消。 他第二次按住,杨跃凑过去:“张工,我是杨跃。我就在徐仪清旁边。你再托他问我,我就让你得白癜风,烧掉你全脸!现在我明确告诉你一声,我打人和姚玲玲跳楼没有一毛钱关系。我不认识姚玲玲!” 徐仪清松开手指,录音中止。 “行了吗?”杨跃问。 “谢谢。”徐仪清按一下“确认”,语音发送出去。他再录一条发送:“那个蘸氢‖氟‖酸的学弟好点没?” 徐仪清深吸一口气。杨跃想:小徐要开口赶我了。 “你呆我家干坐着,不是和雕像一样吗?考虑带作业来打发时间么?”徐仪清说。一码归一码,讲不讲打人事件随杨跃的意思,他不会以此更改在其他事情上的主意。 “我看不懂作业。”杨跃试探。 “看教材自学一下?”好学生徐仪清谆谆善诱。 杨跃想:我回家打游戏,不用学习,也不用搭理你这个朋友。 他总试图逃避陌生事物,比如不带目的的关心。 “你晚上不是饿吗?”徐仪清说,“我昨晚煮了米饭,放在冰箱里隔夜。待会儿下超市买鸡蛋,我们吃个蛋炒饭怎么样?” “你等我回来再逛超市。”杨跃替他的肚子说,朝金科十二坊跑去。他跑得相当快。 原地的徐仪清拨出电话:“爸爸,我昨天买家庭药箱花了380元,生活费不太够了。微信能再转点吗?”他有正当理由,就不怕宋佑问。 “转500给你。”宋佑说,“你一个人租房,花钱的地方比学校多,以后的生活费给你涨到1500。” “谢谢爸爸。”徐仪清说,“我都顺便做饭了。” “对的,好好照顾自己。”宋佑挂掉电话,并不知道17岁的儿子还多照顾了一个男孩子。 —— 徐仪清接收爸爸的转账。 张工的回复和杨跃一起到来。 杨跃停到他身边,额头渗出汗水,带点黄气的面容也因此染上健康的红润。他左手拿着数学教材,右手还拿着一把飞利浦钻石牙刷。 徐仪清点一下张工的语音讯息。“我给学弟挂了烧伤科。他指尖的肉被护士剜了。医生说如果氢‖氟‖酸的剂量超过1.5克,他就是等死的人。不过他现在没事。杨跃不说具体情况……算了,他都说他不认识姚玲玲了。不过白癜风发病机制还不清楚,他说让我得就让我得啊?诺贝尔医学奖都归他拿了。这不科学。” 徐仪清想:两个朋友别在我手机里吵架。 他说:“这事就这样。以后我不会再提。” 杨跃满意他的处理。再说他的确不知道怎么让张工得白癜风。 他提醒徐仪清:“逛超市?” —— 徐仪清和他一起下扶梯。超市由货架隔开一条条蜿蜒小道。地砖反光,白得炫目。两旁悬挂膨化食品,包装得五颜六色鼓鼓囊囊。冷藏柜里的冰淇淋方盒巴不得季节停在夏天。清洁区有各色液体,以桶包装,将功效和“加送20%”印在外包装上。 —— “你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拿。”徐仪清停在零食区,相当大方。 杨跃皱眉摇头。 他们身旁过来工作人员,将红色的打折签替换为绿色的售罄通知。 - 在蔬菜区,徐仪清拿了一把小葱。 他们去鸡蛋区。那里有很多阿姨转悠。他两跟在阿姨背后观察。准确讲是徐仪清观察。 杨跃不明白徐仪清在观察什么,但学着他假装观察。直到徐仪清扯下一个塑料袋,装入阿姨们选得最多的鸡蛋品种。 - 结过账后,他们回出租房。徐仪清从冰箱里拿出冻饭,切碎葱花,炒出一份蛋炒粉,分进两碗。 两人对坐书房,边吃边看各自的书。徐仪清在做英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杨跃对着初二数学乱画。 徐仪清在他左手旁放一个草稿本和一支笔:“演算用。” “其实我可以用右手,被矫正过。”杨跃说。他先吃完蛋炒饭,跑去厨房。 - 徐仪清刨完最后一口去厨房。杨跃正从净水器里接半碗水,一口气灌下去。 徐仪清推他到旁边,边在水龙头下洗碗边说:“今后我少放点盐。” “除了咸,别的都不错。”杨跃放下碗,“虽然你给我吃隔夜饭。” “蛋炒饭的饭就得隔夜!”徐仪清推搡他一把,“我爸教我时重复了两遍。” “噢。你有多余的漱口杯吗?”杨跃说。别人这样推他,他早就动拳头了。徐仪清这样推他,他却感受不到恶意。事实上,有一点愉悦填补他的胃,填补那些食物无能为力的部分。 “没,介意用我的吗?” “可以用你的。”杨跃去书房拿自己的牙刷,跑去卫生间外的盥洗台刷牙。 刷牙出来,他回书房,掏出裤兜里的小盒子往牙齿上摁透明的塑料壳。 “你在用隐适美矫正牙齿。”徐仪清说。 杨跃点头。 那他的小虎牙会被矫正。徐仪清遗憾,接着埋头做英语题。 - 徐仪清核对答案,还是错了接近1/4。他叹着气订正答案。一抬头,杨跃蹲在凳子上,盯着他,跟雕像一样。 “你的英语不好。”杨跃笃定。 “英语是我最烂的一科。我还想考复旦,光被英语拖后腿。你把腿放下来,会从凳子上掉下去的。” “我每科都差,分不出哪科更差。”杨跃的双脚踩回地面,“实在要说的话,语文最差。我以前有五年呆在伦敦,在学校不接触中文,回来很难理解古文。” “慢慢来。你的数学这么快就看完了?” “没,我走神了。” “我觉得你挺聪明的,专心一点或许每科都行。” “办不到。”杨跃犹豫着坦露弱点,“我……很难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记忆会出现缺口。有很多空白。” “啊,记忆断层。我初一沉迷魔兽,放假连打三天,再回校摸书也这样。”徐仪清理解。 这是两码事。杨跃的心理医生说,记忆断层是他三个严重后遗症之一。 而杨跃说:“我尽量集中注意力。” “不用太求结果,看书就当打发时间。”徐仪清说,“老玩游戏会腻的。” 有关饥荒 杨跃对着数学教材上的公式走神。耳边传来沙沙声,是徐仪清的笔划过辅导书纸张。 - 十岁回国以后,杨跃不仅难以集中注意力,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去上课。 外部世界过于庞大、张牙舞爪、混乱无序。每周六他不得不面对心理医生。一切令他惶惶不安。 所以他逐渐在意食物。 他有钱可以购入,而且他可以控制和预测吃下去的量。食物是他唯一能全权掌控的东西。 他在意到这学期呕吐成瘾。吃和吐,日夜不断循环。如果不是他戴着隐适美,胃酸早已腐蚀到他的牙齿。 他持续将恐慌随着食物下咽。 深夜独自躺在住处的地板上,因为反酸呛咳得筋疲力尽。上午保洁来临前,他会随着设好的闹钟爬起来,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抱着膝盖,看着远处马路上变幻的车前灯。 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疲惫,可是安全。 他从不为此掉眼泪。 眼泪是软弱。 他不软弱。 他选择转移恐慌。从回国起,他就将恐慌转移到打架上。但他以打架逃避,又能逃避多久? - 但今天他吃饱了。胃没有不适。不想吐。手机游戏玩腻了。 所以他只好瞪着面前教材。瞪着瞪着,那些符号和文字就展现了其本身的含义,钻入他脑子里。尽管他看得时断时续,徐仪清出声时,他还是意外于时间流逝。 “杨跃,11点了。”徐仪清含蓄提示。 “我带了牙刷,可以在你家洗头洗澡。”杨跃僵硬。一想到回住处,就有一颗石子卡住他的喉咙。 “你家距离不远。今天我不想下楼了。”徐仪清微笑着拉他起来,“我会在阳台看着你回去。” “书放你这里。”杨跃走到大门口。徐仪清给他开门。 徐仪清说:“我等你天天来蹭宵夜。” “我不蹭。”杨跃按下电梯。 他到自己的洋房,回了一次头。斜对面的九楼亮着阳台灯,灯下有人影。他发微信:“我到了。”于是阳台上的人影挥手,幅度相当夸张。 杨跃转回头,开门开灯。 他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窗外,九楼的阳台灯灭掉,卧室灯亮起又熄灭。 杨跃关灯入睡。 奇境排队十四年,终于找到机会铺满他的梦乡。 - 周六中午,杨跃和徐仪清在食堂吃着饭。徐仪清问他:“下午出去打游戏吗?我爸忙着开新店,周末我不用回家。今天我和同学约好打魔兽。” 杨跃说:“打啊。” - 下午放学,他两和张正道、陈浩哲、蔡雨松等同学,一块儿去麦当劳底下的黑网吧。 杨跃第一次来网吧。 黑网吧的光线并不黑。 超大的空间里,显示屏密集,屏幕周围鼠标和键盘的彩光闪烁。 桌上有零食碎渣、空饮料瓶、用过的餐巾纸。 因为客户以巴蜀的学生为主,黑网吧并没有烟味,地面干净。杨跃跟徐仪清进到最里坐下。他旁边有个人侧趴在桌上,打着鼾。他屏幕画面还在闪烁变换。 杨跃戴上耳机。 一群人各开各的黑。 - 中间杨跃的屏幕断电了。 他冲向网管破口大骂。徐仪清大吃一惊,取下耳机追上去,中途拉住杨跃。 蔡雨松被骂声吵到,随口抱怨:“这是有病吧。小徐带个什么疯子来。” 网管吼:“恢复了!恢复了!” 杨跃被徐仪清拉回去,接着打游戏。 - 晚上,杨跃被人拍肩膀。他摘下耳机。 “跟我去打包晚饭?”徐仪清取下自己的耳机问。 杨跃起身。 徐仪清走到中间问同学:“今晚点粤式茶餐厅的套餐,有谁不要吗?”同学们激战正酣,无人应声。 “他们不理你。”杨跃陈述。 “我也只是象征性问问。”徐仪清说。 他两出网吧,暮色已降临。他两上购物中心二楼吃堂食。餐后徐仪清点单套餐打包。 杨跃问:“你怎么不在公会里发言?”收银台上一只陶瓷招财猫,前前后后招着左爪子。杨跃左手立起来不动,就与招财猫一下一下击掌。 “初一我玩魔兽,a过一阵子。回来又玩,就很少在公会里发言了。”徐仪清摸了一下招财猫晃动的手,“你一喊就下来,打游戏很节制。” “我以前在家一扭头打通宵,游戏瘾都打没了。”杨跃说。 打包的套餐来了。两人和外卖员拎着套餐回网吧。各同学给徐仪清转账。 除了杨跃。 他好像没有付徐仪清钱的意识。 - 接下来一周,杨跃同样没停下蹭饭。他每天中午、晚上、宵夜都和徐仪清一块儿吃。 徐仪清没提醒他的食言。杨跃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会找杨跃还生活费。但杨跃目前是他的朋友。没有吃得影响他生活之前,他都不会开口找杨跃还钱。 他有很多朋友,和张正道尤其友情深厚。但张正道大部分时间活在科学世界里,偶尔下凡。反倒是杨跃,还可以和他聊天抬杠,每天主动黏着他。 这样的相处模式和他其他朋友不一样。但不讨厌。 - 随着杨跃的蹭吃行径,徐仪清还填上了出租房的冰箱,有汤圆、包子、水饺··· 徐仪清会做的宵夜种类逐渐增多。如果不是早上想多睡几分钟,兴许他会做的早餐花样也会增多。 杨跃问起他厨艺精进。 徐仪清说:“用的下厨房app。” “看个美食视频?” “短视频华而不实。拍景物和猫的时间太多了,根本学不会,还提醒我不能养猫。”徐仪清说。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养上了别的,弥补了从前遗憾。不然他多出来的生活费,为什么越来越不禁花? - 他们隔三差五逛超市。有一回,杨跃拿起一包godiva巧克力凝视。 “放进来吧,我也喜欢吃。”徐仪清推着购物车,“不过我的生活费只允许一包。”杨跃放进去。之后杨跃常常拿小零食。 - 加上零食,杨跃只有早饭没跟徐仪清一起吃。 但他早饭的分量也趋于正常。因为他每天能看到徐仪清,和他待一些时间。那像生活中有了某种固定的、不压迫他的日程。 他想:一日四餐加零食,会变胖吧? 所以10月22日,路过桐君阁大药房时,他没反对徐仪清的称重提议。 徐仪清上秤没变化。他说:“要不是天天练运动会的项目,我应该会重。” 杨跃站上去倒重了六斤。一周六斤,食言而肥不无道理。 女药剂师说:“长点肉匀称多了,弟弟再多吃点。” 杨跃不理她,只对徐仪清说:“下次运动会我也报名玩玩。这次看你。” “我们班方阵值得看,会拿第一的。”徐仪清说,“气氛烘托得不错。” “拭目以待。”杨跃说。 - 高二三班的方阵的确值得看。运动会这一天,主操场周围一圈的五级大阶梯,在各人垫上杂志、报纸后就变身看台。初二一班在主席台左前侧。杨跃坐在最后,黄曼坐到她旁边。他两望着入场的高二三班。 烟雾缭绕中,三班的高中生们小跑前进,队伍整齐。男生黑t恤深蓝运动裤,女生黑色及膝t恤作裙子,腰束深蓝腰带。倒数两排的人举着彩色小瓶子。他们脸上都带着深蓝色的手绘面具。 “雄赳赳,气昂昂,三班健儿正入场;齐奋进,共自强,志在必得露锋芒!他们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身姿矫健、脚步铿锵。古有牵黄擎苍,今看三班辉煌!” 广播播完,三班的同学们齐齐揭下面具,喊口号:“三班三班,非同一般!” 倒数两排的人斜举瓶子,丝带和彩花喷洒空中,雪花般降落,在黑色和深蓝的服装衬托下益发缤纷。 杨跃盯着第三排倒数第二个人。三班的队伍跑出场。迎风而跑,有一小片红飘花粘在了徐仪清白皙的脸上,光下更为耀眼。 出场后,徐仪清取下飘花,压入垫位置的杂志里坐下 高二三班在主席台的右后侧。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右边陈浩哲,背后是蔡雨松和张雪。 背锅转折 11点,班长赵嘉怡叫他:“小徐,下来热身。” 他和赵嘉怡下去热身,跑4*100米混合接力。他接第二棒,不管周围,按自己的节奏专注于呼吸。 他递给下一个人,离开赛道。 陈浩哲接到第四棒,率先冲过终点。 —— 陈浩哲代表三班去主席台领奖状。他和赵嘉怡回到班级看台。 “小徐,班长,给。“生活委员刘琳曦守着一箱农夫山泉,举给徐仪清两瓶。 她只有一米五五,眼睛大大的,刘海参差不齐,像高中版樱桃小丸子。她和徐仪清不熟,但跟所有同学一样,叫徐仪清“小徐”。 徐仪清拧开一瓶,递给旁边的赵嘉怡,自己又开一瓶,回座位。 后面的蔡雨松小声对张雪说:“拜托了,有个男生不愿意。对你以后没影响。下午我还要去跑1500米,没空去。” “那什么时候跟你去?”张雪似乎有点勉强。 “不用你去,签字就行。”蔡雨松从裤兜掏出拿出纸和笔,“张雪,这次我敬你是条汉子。” “妹子。”张雪纠正他并签字。蔡雨松推了推眼镜,拿纸远去。 徐仪清背对张雪入座。 “高中组跳高候场!”广播响起,陈浩哲往下跑。 旁边有人说:“姐姐,今天你跑得不错啊。”徐仪清和赵嘉怡回头,一个波波头少女手上抓着两袋猪肉脯。她递一包给徐仪清,另一包塞给赵嘉怡。 赵嘉怡说:“黄曼,我一直都不错。”他两回座,徐仪清咬起猪肉脯。 黄曼说:“今天特别不错。” 赵嘉怡说:“坐会儿吧。这是陈浩哲的位置,他跳高去了。黄曼,你刚才又挨着杨跃坐?不是叫你专心读书吗?” “姐,你真的对他有偏见。初二以来,他没和对面职高的学生打架了。”黄曼坐下。 赵嘉怡说:“真的?” “真的!杨跃帮我之后,真没听说他打架了。”黄曼住嘴。 “他帮你什么?”赵嘉怡问。 “赵嘉怡,你一天对我问东问西的,审犯人吗!烦不烦!今天中午不跟你吃饭了!”黄曼生气,站起来跑回自己班级。 第一道午饭铃响,初中部的人欢呼着涌向食堂。高中生们不动。 徐仪清说:“妹妹大了不好管啊。” 陈浩哲跳完高回来:“班长,黄曼今天中午又不跟你吃饭?” “她本来就不想跟我吃饭。”赵嘉怡说,“食堂要准备垃圾食品。如果我在,她要烦我不让她多吃。” “中午班长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徐仪清说,“凉面、薯条、酸辣粉、炸鸡翅、冰粉、凉虾……多点人可以多吃几个品种。” 生活委员刘琳曦从底下位置走上来:“我们五个人得去找毛小鹏老师。” 温雅在她旁边。 陈浩哲起身:“你妈妈阿依莎同意你扛处分?挨处分不会影响你的回族高考加分吗?”刘琳曦的妈妈阿依莎开学为她开过家长会。打扮和名字都比较特别。不少同学经过后门都有印象。 “我没跟我妈说。管什么加分啊,先斩后奏。”刘琳曦说,“毛小鹏老师正往行政楼走,咱们赶紧去。” 徐仪清搭上陈浩哲肩膀:“诶哲子?你可说过……”女生不靠谱,劝刘琳曦很难。 “闭嘴小徐。午饭我请,行了吧?”陈浩哲封他的口。 主席台上的毛小鹏消失在行政楼。 五名同学去往他的办公室。路上徐仪清给杨跃发信息:“中午有事,我晚点儿来食堂。你饿的话先吃着。” 他将手机揣入兜里,赵嘉怡推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桌上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桌前站着一个男生,背对门口。 毛小鹏皱眉抬头:“赵嘉怡,你们过来干什么?” 桌子前站着的男生回头,推了推眼镜。“叮铃铃叮铃铃”第二道吃饭铃响。 “我们来接蔡雨松吃午饭。”赵嘉怡当机立断。 毛小鹏想:三班太团结了。要不是新班主任要求,自己非得拆掉他们班的。 他挥挥手:“出去吧,学校言而有信,晚自习给你们安排新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来。” “好的,毛老师。”桌前的蔡雨松微微鞠躬,溜到门口,和五名同学去等电梯。 徐仪清按下电梯按钮。“叮”一声,电梯门分开。六人鱼贯而入。 电梯门合上。 徐仪清说:“雨松,10月9日晚,你要我和班长不急,原来有了打算。” 蔡雨松笑:“我再多的打算,也猜不到班上前五名会来接我。” “我们自愿来扛处分的,却被你抢先了。”赵嘉怡说,“雨松,你说服了要出国的同学来扛?” “是的。”蔡雨松说,“申请国外大学根本不需要寄档案。” 赵嘉怡说:“这样威胁无用。一年后学校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撤销所有人的处分。” “毛小鹏老师说复课就复课,我才敢这么做。但愿后面顺利。”蔡雨松说,“我要出国,才对这些要点记得清楚。班长你一猜即中。 ” 赵嘉怡说:“事后猜而已。” 陈浩哲说:“为什么你拖到今天才去说?” “有个男生不肯出头扛。9号晚上,我看到班长和小徐探讨处分的事情,都只能拖延时间。”蔡雨松说,“况且事情做成才能说出来。即使你们不来,今天中午我也会告诉班长的。” “原来吃牛肉那会儿,你在说服第五个男生。”徐仪清说,“那说服他了吗?” 电梯门打开,六人往食堂走。 “没有。张雪帮忙扛了第五个处分。”蔡雨松说,“我真的敬她是个妹子。” 徐仪清想:张雪不喜欢挨别人的事情。难怪在我后面一脸勉强。 室友陈浩哲说:“如今你背了锅,要是……申请不理想怎么办?” 温雅也想问这个。不过她觉得不礼貌,还是和生活委员刘琳曦在一旁聊天。 蔡雨松开玩笑:“去哈佛读个不带奖的东亚研究啊,给钱就收,糊弄爸妈。” 赵嘉怡说:“哪五个同学扛的处分,你发信息给我。” 蔡雨松低头发信息。 - 他们聊着别的,进入食堂。 食堂内座无虚席,因为很多外食的走读生加入了垃圾食品大联欢。 突然,一阵手机信息铃此起彼伏。徐仪清的手机也在振动。他掏出来,屏幕显示心理测评的结果。 “这边!”杨跃对他挥手。他正抱着可乐吸,面前一个乐扣饭盒。可乐超大杯,挡住杨跃大半脸。幸好徐仪清对他够熟悉。隔壁坐着一桌清北班的同学,张正道最靠近杨跃。 徐仪清领同学们过去。 “今天我请客。”陈浩哲掏出饭卡去窗口。 赵嘉怡说:“你们先坐,我和陈浩哲端小吃。” 同学们顺时针坐满空位,蔡雨松坐到杨跃对面。徐仪清坐杨跃右旁。 “哲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蔡雨松问。 “他……打赌输了。”徐仪清守口如瓶,“我去端点饮料。”他起来。 杨跃随他起来,往他裤兜塞东西。徐仪清一掏,是张黑卡。黑卡中央嵌着一颗小钻石。钻石火彩闪耀。 “这是你那张信用卡?”徐仪清说,“要我帮你保管?” “这是我的储蓄卡,存着生活费。我平常花钱刷信用卡,这张基本不用。”杨跃沉着,“现在给你了。我给你饭钱,就不叫蹭。”徐仪清两周的表现通过了他的初步评估,值得他初始信任。 “你真的不蹭饭。”徐仪清笑起来,“你生活费一个月多少啊?” “一万。” 徐仪清来不及震惊。杨跃垫脚在他耳边细语:“一加一等于三。” “……一加一等于二?”徐仪清反问。杨跃站回去。 “密码前三位是我的生日,后三位是你的。我刚改的。”杨跃说,“明显的常识谬误比正确更令人印象深刻,且用在重要的地方。”他站回去。 “一次性记住你的生日了。果然不用特意联想。”徐仪清说。杨跃在他耳边说出来密码没问题。即使有人偷听到,也不知道徐仪清的生日是多久。卡又在徐仪清兜里,无法盗刷。 陈浩哲和赵嘉怡经过,一人端两个不锈钢餐盘,装满小吃和饮料。徐仪清把银行卡塞回杨跃的牛仔裤裤兜:“我不能拿,里面太多钱了。咱们去端吃的吧。” 暴怒伤人 他和杨跃跑到陈浩哲和赵嘉怡旁边。四人分两趟将吃的挪到桌子上,将大盘子交到回收处,坐回桌旁。 桌子中间是饮料叠的小山,凉面在赵嘉怡面前。 八双筷子和七个空碗一分出去,众人开吃。 赵嘉怡的筷子还没进嘴。她搅拌凉面。温雅夹起卤鸭舌,送入嘴里。 “小徐,你心理测评是不是分很高?我觉得你是最高分。”蔡雨松说。 “86分而已,社会化程度扣了一点。”徐仪清埋头夹鸡翅。 他的同班同学互相望望表情,都明白:没有其他人上80分。蔡雨松显然说出了真相。 “我91分。”杨跃夹过鸡翅。 “你怎么可能有91分?”蔡雨松夹起紫菜寿司卷。 杨跃抬头扫他一眼。 旁边桌张正道笑起来:“那个测试做到满分也不稀奇。” 赵嘉怡打圆场:“凉面看着不错啊。” 杨跃说:“我想吃凉面。” 温雅停筷,站起来拿自己的碗接着,越过饮料山,夹了一筷凉面放杨跃饭盒里。杨跃反手将凉面扣在桌面上,凉面摊开,油汤滴落地面。 温雅咬着嘴唇,觉得难堪。 徐仪清正要问,蔡雨松放下筷子:“雅雅好心给你夹凉面。杨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吃。”杨跃冷冷说。 蔡雨松说:“你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你脸皮厚,蹭吃哲子请的午饭就算了,还这么不好伺候?你以为你是谁?” “起来。”杨跃端着碗,起身走到蔡雨松背后的空过道。 徐仪清迷惑。 蔡雨松站起来,转身面向他:“怎么?你要打架?我怕你吗?” “三。”杨跃说。他手中的饭盒砸过去。蔡雨松往清北班桌边一躲,碗砸上他肩膀。他“啊”一声叫,清北班一桌人全部退开。只剩张正道在原位,看得津津有味。 杨跃逼近,挥出左拳。他打架居然不疯,动作反而敏捷、有效,像在捕猎。 蔡雨松大吼,一拳捶上杨跃背心。 杨跃背心钝痛。可他有点愉快。 因为蔡雨松虽然往侧面缩了,他的一拳还是挨上了蔡雨松的颧骨,打飞他的眼镜,留下淤青。然后手肘又送他背后一记重击! 他往侧面踏一步,抓住蔡雨松衣领。蔡雨松的眼镜“咔拉”一声,在他鞋底碎成数片。 杨跃耳朵里嗡嗡作响,面前蔡雨松的脸发白,像被水过度浸泡。 他挥出第三拳,拳头被人拉住。 “雨松跑远点,不要对打!”徐仪清第一时间拽住杨跃的拳头,被他单手拖行两步。 杨跃被拉住,狂躁起来,回方向又要挥出一拳。 “雨松对你嘴上不把门。我其他同学处心积虑要害你。那我也要伤害你吗,杨跃?“徐仪清火气上来。 不是。过去两周,初见面开始,徐仪清对他无条件地好,没有伤害过他。 杨跃硬生生止住拳头,松开拳头,垂下手来。徐仪清仍然握着他的手腕。 “你说三……第一次是不是你在餐桌上划那一竖?”徐仪清问。 “是。他要我让开,动手推我。” “第二次是你那个手势,他说你死皮赖脸?” “是。刚才是第三次,他邀我打。他是你的同学,我给了他三次机会。事不过三。” 徐仪清想:杨跃一直记恨,找机会就动手。 杨跃问:“你觉得他不该被打?” 徐仪清叹气:“我理解你的不舒服,但下手是不是分个轻重?大不了你把他骂回去,有必要把他往死里打吗?你看他颧骨都挂彩了。“ 清北班饭桌后面,蔡雨卷起袖子:“不止颧骨,我肩膀肯定也青了一大片。他是个神经病!小徐你惹不起,快过来。“ 徐仪清不过去。徐仪清拽着杨跃,感受得到他手上的力量。他担心自己一放手,旁边看热闹的张正道连带遭殃。 “fuck!i get fucked !you fuking phycho! ”蔡雨松揉着肩膀,嘴上美音流畅。 “you great pillock.piss off.”杨跃英音纯正。 他两用英语对骂。 “吵架没用的。”徐仪清努力安抚杨跃。杨跃直勾勾盯着蔡雨松。徐仪清拉不动他。 一旁赵嘉怡想:蔡雨松为鸡毛蒜皮和初中生打起来,男生还能更幼稚一点吗? 但食堂公开打架,她再无奈也得管。 赵嘉怡低声喊陈浩哲:“哲子,我们去给小徐搭把手。你拉走蔡雨松。我是女生,不方便拦住他。” 她和陈浩哲经过张正道身边。 张正道兴致勃勃:“嘉怡,他两英音和美音对骂诶!”他头一次近距离看打架,一点遭殃的意识都没有。 “小徐普通话劝架。三个口音,是很难得。”班长赵嘉怡说。 陈浩哲往蔡雨松身边走。 张正道又说:“中立邪恶。” 陈浩哲接近着蔡雨松,但忍不住问:“什么?” “杨跃应该是中立邪恶。那是《龙与地下城里》的阵营划分。”张正道难得不被问就跟他解释,“这还是你们寝的蔡雨松告诉我的。” 陈浩哲单手勾住蔡雨松转向,强行带他出食堂。 徐仪清拽一下杨跃。杨跃失去盯准的目标,肯动了。徐仪清牵着他从另一边食堂大门离开。 旁边有见过杨跃的人议论:“混世魔王又打人了。” “这学期他没打同学,最近打扮一变,还以为他不动手了。” “本性在那里,怎么可能改掉?” 赵嘉怡坐回去,刘琳曦和温雅看懵了。 “愣着干嘛?”赵嘉怡说,“哲子请的客别浪费了。吃啊。” 大家下筷。 张正道过去他们桌:“我们桌的番茄酱没了,蘸点你们的啊。” “小徐人缘再好,交这个朋友都会被败光吧。”温雅担心同桌。 “人缘还没有食堂师傅的手艺有用。”张正道一口咬住薯条,“今天食堂这个师傅炸的薯条还蛮脆的。” 赵嘉怡说:“张工你靠实力的,自然不在意人缘。“ 张正道又咬一口薯条。薯条弯折,底下蘸满的番茄酱和他左眼下的泪痣一样艳丽。 —— 像薯条一样,徐仪清卧室的门把手向下弯折。他带杨跃进入出租房的卧室。他的卧室是房主的卧室,所以有张大大的灰色双人床,盖着徐仪清自带的浅蓝薄被,看上去异常柔软。一边有个黑色的大床头柜,另一边是滑轨衣柜。徐仪清拉开衣柜,从底下翻出家庭药箱。衣柜里清一色休闲运动装。 他边找药边问:“蔡雨松是不是把你打伤了?“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家庭药箱。新朋友和老朋友打起来了,他帮哪边都有错。 杨跃的屁股陷入被子里:“我是一处小伤,他被我打那两下更惨。打架不能躲的。“ 徐仪清说:“我能看看你的伤吗?“他翻出云南白药,放在枕头边。 杨跃脱掉黑t恤:“在背上。“他背上一团淤青,程度近紫。蔡雨松好歹大他三岁,手劲不弱。 徐仪清掀开被子:“趴下吧,背朝上。”杨跃趴到床上。 徐仪清去洗脸槽放热水打湿毛巾,回卧室将热毛巾敷到杨跃的淤青上。 毛巾暖和。杨跃问:“这是谁的毛巾?” 徐仪清说:“之前是我的洗脸毛巾。”之后拿来擦脚。 杨跃问:“这也是你爸爸教你的?” “嗯。”徐仪清热敷完,将毛巾挂到卫生间。他回卧室,给杨跃外搽云南白药。 杨跃乖乖趴在床上。徐仪清手指凉凉的,搽起来一点儿也不疼。 “之后你打算对雨松做什么?”徐仪清问。 汉语在杨跃嘴里凋亡。 与黑马骑士和好 徐仪清说:“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生气。” 徐仪清说话算话。 杨跃说:“打骨折。” 徐仪清问:“可以不打骨折吗?” 杨跃说:“他骂我,我打了他。他以后也会想把我打骨折。” 徐仪清摸摸他的板寸:“请别跟我其他朋友动手。听话。雨松不会来打你的。他是我的朋友,我稍微了解他。我会去跟他说不要动手的。“ “你凭什么保证?” “如果他来打你,我陪你打回去。”徐仪清允诺。 “我不跟他动手。”要自己听话这一点莫名戳中了杨跃。但他不忘指责,“他惹我三次。你处理得不好。” 杨跃言出必行。徐仪清放下心:“要我时刻留心其他朋友对你的措辞,我做不到。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你能接受这一点么?” “能,”杨跃说,“你不是完人。” 无论友情,抑或爱情,乃至亲情,没有人能在一段关系中对另一方好到百分之百。但徐仪清做到十之六七,杨跃已能够接受。 “那么,我会要其他朋友不准当面说你。至于背后···”徐仪清抽餐巾纸擦掉他背上多余的药粉,“有时候我也觉得朋友在背后骂我来着,因为我经常打喷嚏。可我实在管不着啊。” “我也管不着。”杨跃说。他好像能对小徐一个人移一点点情。但他觉得没人会在背后骂小徐。小徐只不过在安慰自己。这一点反而令愉快攀爬上他的心脏。 “趴会儿吧,你饭也没吃两口。我去下点汤圆,咱两吃。”徐仪清去厨房。杨跃躺在他的床上,埋在他的枕头里,决心不去打蔡雨松。 - 徐仪清往锅里下汤圆,拨通蔡雨松电话。 “杨跃不该对你下重手。他以后不会打你了。拜托你既往不咎。以后不要和他动手,也不要再说他坏话。”他说得简单。 好朋友拜托自己。杨跃和小徐的对话,蔡雨松听进去了一点。可他仍然想不通:“fuck.就算我话说得不好听,他至不至于动手?太中二了吧?” “他本来就读初二。中二期难免的。”高中生徐仪清说。 “就这一次。”蔡雨松说,“我的眼镜是蔡司片和钛架,抹个零头两千块钱。这总要赔我?” “···赔!”徐仪清义不容辞。 蔡雨松说:“下午你还有跳远,小徐,你早点来啊。” 电话里一阵盲音。锅里的汤圆浮起来。 徐仪清舀起汤圆,往两碗各放一个汤匙,端着汤圆进卧室。 徐仪清的枕头特别软,杨跃坐起来时不舍。 徐仪清递给杨跃一碗,坐到床边。他吹着自己的汤圆问:“温雅并没惹过你。她给你夹的凉面,你为什么倒桌上?” “筷子上有她的口水,脏得很。你们吃饭又不用公筷。”杨跃也在吹汤圆。 徐仪清想:我给你夹过空心菜,你没倒掉。 他意识到自己有特权。 他说:“我不会强迫你吃别人夹的东西的。” 徐仪清珍惜自己给的特权,所以杨跃举起汤匙,附加声明:“你爸妈朋友夹的菜,我也不吃。” “我会告诉他们别给你夹菜。”徐仪清说,“不过像事不过三和讨厌别人口水这些事项,你不说的话,别人也猜不到啊。” 杨跃说:“事不过三是心理医生教的,不是我的习惯。她要我对重要的人数三次。我已经数了三次。”其实心理医生要他数数,是想让他在动手前冷静下来。他却以为数到三即是可以动手。 徐仪清想:你真的在看心理医生。 如果他一早知道,不会和杨跃来往。但现在杨跃已经是他的朋友。 他说:“第三次蔡雨松想维护温雅罢了。他不是只有你所看到的这一面。他帮我垫过钱,也维护过张雪。上午他才去扛了我们班罢课的处分,下午还要去跑1500米。雨松为人其实很耿直,只是不像我们班长赵嘉怡那样面面俱到。下次有什么涉及其他朋友的事,你先和我沟通。” “我没法沟通。我···气一上头,就难以控制自己。”十四岁的杨跃说,“我受刺激后耳朵里嗡嗡乱响,想要大喊大叫,会摔东西和打人。忍三次已经是极限。” “那一定很苦恼,听起来像病变。”徐仪清小心提示。杨跃这话好像在呼救。但杨跃具体要自己救什么,徐仪清却不明白。 杨跃说:“暴怒伤人是我的症状里最严重的。” 徐仪清说:“你之前跟我说的记忆断层,也是症状之一?” 杨跃想:三个严重后遗症里,还有饮食失调。可那听起来太软弱,也太可怜。而且目前好转了。 “嗯。这两个最严重。”他说。 徐仪清说:“但你暴怒伤人能被拦住?” “被你拦住。”杨跃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脾气好。”对着“关你屁事”都不骂回来,并获得我的信任。 “等等,我听说这学期你只打过一次架,说明你还是能忍住的。”徐仪清充满希望,并记得不卖黄曼。 “那是意外。”杨跃说,因为我饮食失调到过度消瘦和没力气,“因为我打太多次架,职高的人一般不跟我打架了。本来正在打架的人,看到我过去都马上散掉。” “之前你哪儿来那么多架打?”徐仪清说。杨跃形容的打架现状好笑又可怜。 “我看不惯别人。或别人多看了我一眼。总能找到理由的。” “好吧。”徐仪清吃下最后一个汤圆,“原来心理测评91分是这样的。”他怀疑信效度。 “心理测评和心理医生一样没用。他们一张嘴,一出题,我大概猜得到问题指向什么方面。比如听黄笑话会不会笑,明显在测回答的真实程度。“心理测评高分的杨跃说,“我会故意将几道题答得阴暗,避免得满分。张工显然也可以。” 徐仪清想:张工是因为够聪明,杨跃是因为···被测过太多次? “你是不适合看医生。”徐仪清承认,“那我们交换可以吗?“ “交换什么?” “明天你跟我去李子坝轻轨站。我请你吃梁山鸡,你试试我静下来的方法。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哪方面的秘密?” “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不是问我为何执着于姚玲玲?”徐仪清说。 “成交。”杨跃爽快。他好奇已久。 徐仪清点开微信公众号,然后掏他裤兜:“另外我要你的储蓄卡。” “你要拿去赔蔡雨松的眼镜。”杨跃说,“我听到了。” “可以吗?”徐仪清晃着他的黑卡。 “可以,我说了给你用的。”杨跃说,“随便用。” “你家大人没意见?”徐仪清说,感觉里面有很大一笔钱。 “我家就我一个人。”杨跃沉下脸,却咽下最后一口汤圆。他的脸颊鼓鼓的,“我去洗碗。” “今天例外。你打架受伤,不用洗碗。但下不为例。下次非意外受伤,你还得自己洗碗。”徐仪清揣好黑卡,端走他的碗。 和好如初 徐仪清还想在家庭上开导杨跃两句。但他不了解杨跃的家庭,没立场开导。他洗着碗想:杨跃只是试图缓解两个症状。我还是不去刨根问底。 “我得去学校了。你可以在我这儿午睡。”他放碗进消毒柜,对卧室说话。初中的午休时间比高中多一个小时。 “嗯···你们班方阵的烟雾是干冰弄出来的?”杨跃问,“我学物理刚看到这个知识点。” “对,干冰加上一个定时器。”他从厨房走到床边。杨跃穿上t恤趴回去了。 “你们班会得第一名的。”杨跃表示,“很有气氛 。” 徐仪清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拉过杨跃的手,放入他的手心。杨跃信任他,给他储蓄卡,他也用信任回报杨跃。 “秋天到了,天黑得很快。晚上如果你不愿意在外等我,可以先回我家。”他蹲下,拉开床头柜,“你看一周教材了,今天带作业来试试?” “我不一定能做多少。”杨跃握紧钥匙,对学业没什么信心。他趴回枕头。枕头有徐仪清的气息。 徐仪清从床头柜取一个黑色不织布小袋,挂在手上出门。他从atm上取了两千块钱放入口袋。储蓄卡余额十二万五,果然是很多钱。 徐仪清回班级教室。班长赵嘉怡在清点中午的人数。 体育委员跑上讲台宣布:“走方阵我们拿下全校第一!” 底下一阵欢呼。体委跑下去。 赵嘉怡接着说:“五名要出国的同学扛下了罢课处分。学校将会派来新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这五名同学是蔡雨松、张雪……”她查看过蔡雨松的名单信息。 罢课处理得相对圆满,同学们的掌声经久不歇。 徐仪清背后,张雪愠怒:“好哇蔡雨松!别人不背的锅,你最后要我替补!” “不是啊。“蔡雨松矢口否认,“我一早就觉得你不怕事的。我没去问过别人。” 蔡雨松的确怕张雪心气上来,更难同意为班上扛处分,根本没告诉她前面有个出国的男生不同意。这会儿更是不能认。 张雪说:“哼,蔡雨松,我成绩垫底,你就当我完全没脑子吗?你怕他被同学戳脊梁骂不仗义,才说没去问过他吧?“ “张雪,你挑个东西,我送给你作同桌纪念,当我赔罪。行不?“蔡雨松说。 张雪说:“谁要你的破铜烂铁啊?” “雨松,你之前肯定小徐不会受影响,原来是在打张雪的主意。“温雅说,“雪雪,你扛下处分,我跟小徐都要谢谢你。“ 徐仪清想:张雪做一次好事,温雅不想变成她和蔡雨松吵架的结局,递话给我。 他接话配合温雅:“谢谢你啊。“ “没什么可谢的。“张雪说。她没有丝毫集体荣誉感,只是小徐和温雅帮她拖过经血,且她以后出国,“背个处分对我没影响。“ 赵嘉怡说:“同学们去操场吧,上午的老位置。”同学们从前后两个门出教室。 生活委员刘琳曦抓紧时间冲上去叮嘱最后一句:“注意个人座位的清洁卫生。” 徐仪清转头:“雨松,杨跃赔你的钱。”他从黑口袋中取出一沓红色人民币,递给斜后座,“你伤口处理没?” “你找杨跃要的钱?”蔡雨松推推新的眼镜,将钱塞入抽屉里的书包,“中午陈浩哲陪我去校医院,涂过碘酒和红花油了,还去校外加急配了一副眼镜。”他两处酸痛,对杨跃仍有些冒火。 “杨跃知道这钱是赔给你的。”徐仪清避重就轻。 他肩膀挂上那个黑口袋,和蔡雨松从后门出教室。蔡雨松颧骨上的淤青已转为红肿,浅红底色上的皮下出血点粗大,与肩膀的情况类似。 徐仪清又说:“杨跃后背挨得不轻,大片淤青,好像比你的情况还严重,现在还趴我家里睡觉。你大他三岁,力气还是比他大好多。”他指望蔡雨松消气,便替杨跃卖惨,且拐弯暗示蔡雨松打赢了。 “我不是成心欺负小朋友。谁知道他那么有病啊?”蔡雨松消气,“他倒听你招呼,现在还睡在你家。”他们下到操场。 “小徐完全健康,可不是天生具备吸引力么?尤其吸引不那么正常的人。”路过的张雪真理发言。 “那吸引你吗?”旁边的温雅跟张雪打趣。 “吸引我什么?我的测试结果再不健康,也不受吸引。”张雪说,“倒不针对小徐。任何人类都没什么吸引我的。” “雅雅,杨跃不吃沾过口水的东西,才没有吃你夹的凉面。”徐仪清解释。 “没关系,我都忘了。”温雅说。她并没忘,但不愿意自己的一点难堪影响徐仪清的心情。 他们坐到阶梯上。 - 秋高气爽中,主操场上,接力赛、马拉松、跳远、铁人三项等项目一一举行。场上角逐激烈,场下呐喊助威,有看台上吃零食喝饮料的悠闲,也有跑道上挥汗如雨的认真。三班有的项目遥遥领先,有的项目重在参与,不变的是每一项都释放了十七八岁的激情与活力。 - 吃晚饭时,杨跃又在食堂霸着长桌。 因为中午那场打架,清北班没有坐旁边。 徐仪清跟杨跃挥挥手,对赵嘉怡说:“班长,你们先过去坐?”他声音里有央求。 班长赵嘉怡卖他面子,带头坐去杨跃那桌。其他同学跟着赵嘉怡坐过去。徐仪清平时为人好,不至于被杨跃干一次架就消耗完。 徐仪清拨电话:“张工,你坐哪桌?我在门口。” “我看到你了。”张正道挂断电话,一会儿从人群中拱到他面前。 徐仪清递给他黑口袋:“生日快乐。” “谢谢!”张正道打开口袋,拆开里面的盒子,“笔实用哇。18支?” “晨光的大英博物馆套装。你老爱丢笔,18支够你丢一阵子了。回去吃饭吧。” 张正道拍拍他肩膀,拆着盲盒往座位走。 徐仪清坐回杨跃身旁。蔡雨松站在杨跃对面。 杨跃说:“小徐,你送了张工什么?” 徐仪清说:“中性笔。不贵,是个心意。” “张工来班上找你的时候,我就帮他捡过掉地上的笔。”赵嘉怡说,“他平常心不在焉的,你倒记得他的需求。你可以说和他一样过目不忘。” “我不能像他一样,把记忆全部用在书本上啊。”徐仪清边和班长聊天,边望着对面的蔡雨松。 蔡雨松站半天了,既不想坐又不想走开示弱。想想答应徐仪清的事情,他再次落座杨跃对面。 他们这桌维持了中午的座次。但与周围的热闹相比,静到诡异。 桌下,徐仪清轻踢蔡雨松小腿,像蔡雨松曾做的那样。 蔡雨松想:好吧,小徐来劝我。 他碰一下颧骨,龇牙咧嘴:“杨跃,你那两下痛无所谓。有一处伤我脸上,有碍观瞻。” 杨跃看一眼徐仪清,又看看蔡雨松的惨状。蔡雨松的新黑框笨拙又老气。杨跃想:你长得又不好看,能碍什么观瞻?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但重复一遍保证:“我不会打你了。” 蔡雨松和杨跃示好,桌上的同学们夹菜聊天,气氛和平。 热闹恢复了,杨跃却觉得没劲至极。徐仪清露出了左颊小酒窝,好像比这些热闹更引人注意。 白马骑士的过去 吃完饭,杨跃回初中教学楼。徐仪清和同学们回三班教室。 赵嘉怡到最后面糊奖状。徐仪清闭眼默背历史。教室里,大部分同学残留着运动亢奋。教室里吵吵嚷嚷。 18:30,教室一下安静。徐仪清睁开眼睛。 前门站着毛小鹏。 毛小鹏今天尽管辛苦,但白癜风团并不瘙痒。运动会岔开了学生们对跳楼事件的注意力。而且随着出院,姚玲玲在社交媒体上的热度也下来了。新数学老师安排到位。他的压力小了很多。 “三班的各位同学,欢迎你们的新班主任。”毛小鹏向门内站,独自鼓起掌。赵嘉怡将奖状放在蔡雨松桌上,配合鼓掌。于是全班礼节性鼓掌。 徐仪清好奇:何方神圣敢接我们班? 门外进来一位语文老师。她有些龅牙,走上讲台时不停滑动下颚。 陈浩哲说:“梁老师,你来当我们班主任啦!” “我跟大家认识一个多月了,别的就不说了。接下来一年半时间,我有信心带大家考出一个好成绩,圆大家的梦想。”梁妍这话真心实意,并不勉强。 毛小鹏一周前找到她,要她当三班的班主任。她第一反应是推开这个烫手山芋。但她初来乍到,明知毛小鹏不过欺负自己毫无根基,领导交办的事情也必须上。 她转念一想,大学毕业四年,自己一直在县城当老师,学生们普遍上个本科。而三班是巴蜀的实验班,生源强、班风好。扪心自问,她喜欢这些学生的。 学生们罢课,只是因为同事郑丽华上课打瞌睡,做得太过分。 实验班的关系户到时会出国或用其他渠道降分升学,不会拖后腿。所以只要自己认真教好好管,何愁职业生涯交不出全班一本乃至北大清华的成绩? 她积极答应,并拜托毛小鹏主任不拆这个班。她私心不愿意班上混入平行班的学生,拖累最终成绩。 不过她当时以为立即上任,毛小鹏却说要10月23日。她知道毛小鹏要给学生们无形施压,上课却也不敢提前说出来。 这时,她想:班上进入正轨,今天就得完成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了结罢课。 她说:“郑老师有些话要对你们说。”她退下讲台。 鼓掌声停下。郑丽华从门外走入讲台。 她说:“今天是我跟同学们最后一次交流了。这个机会是我向毛主任,向梁老师争取来的。我想跟大家道个歉。” 底下一双双眼睛望着她,年轻又干净。 半是真心,半是想保住工作,她鞠了半躬:“我直到16岁,还在村里当赤脚医生,没有像你们这样读高中。”学生们没几个懂“赤脚医生”的意思,大多数人当即决定下晚自习后手机搜索。 “我13岁时,张成军老师来我们镇支教。他当时18岁,在大学读体育系。但连续三年,他暑假都来支教数学。每年都是白天教学,晚上喝着咖啡在我家自学。他这种精神打动了我。于是,我16岁随他进城,捡回书本,磕磕绊绊考进大专,又升到师范本科。我一直想做一名好老师。但五年前,我教的学生就出过一次事。今年因为私事上的大变动,”她将离婚说得委婉,又提醒学生们自己离异带孩,“这学期又没有好好教你们。过去两周,我边给平行班上课,边反省自己。我忘记初心,做老师不称职,现在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接下来能教好平行班。” 学生们面上大多流露出不忍和同情。 郑丽华想:这个真实的奋斗故事起效了。三班的同学不会再对我不依不饶。 她松口气。 毛小鹏同样轻松,因为他的工作量减少了。 郑丽华说:“你们新的数学老师水平极高,对学生极负责。我相信你们会满意的。”她做了梁妍该做的第二件事——介绍新数学老师。 她出教室。 新的数学老师走上讲台。 他脑门锃光瓦亮,左手中央三根手指缠着白色绑带。右臂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手上端着一个保温杯。 底下同学几乎人人认识他。 徐仪清一见他即想:快两周了,姚玲玲的亲戚没有再来学校。张成军副校长怎么解决她家长久问题的? 张成军将保温杯放到讲台上。那保温杯上绘有一匹白马,栩栩如生。 他说:“各位同学,我受毛小鹏主任的委托,接下来为大家上高中数学课。” - 一周前,王校长将他喊进校长办公室,请他带文科班。 王校长叫苦说其他老师的课排得满,每个老师至少要带两个班。而且数学老师们怕步郑丽华后尘,被三班学生赶走。唯独他水平过硬,可以尝试。 他清楚要自己接三班,是教导主任毛小鹏的主意。只是毛小鹏不敢直接给他排课,才托校长来说。 校长连夸带捧暗着要求,收服高中生又是小菜一碟,他便出现在高二三班讲台上。 - 张成军右手捋捋所剩无几的头发。发丝在光下油油反光。 他说:“像有些同学知道的那样,为了带奥赛队,我一直只教初中一个班,从来没教过高中。我充分理解大家对我教学水平的担忧。” 他开门见山,不打官腔,同学们听了下去。 “所以我已经将奥赛队移交给其他老师,并加入高二的教研组,吃透高二教学内容,再向郑老师确认了你们班的教学进度。”他关怀起学生,“大家刚开完运动会,第一节晚自习又被占用了一段时间,不用急剩下这二十分钟。等第二节晚自习,我给大家上一节数学课。大家觉得将就,那我来上;大家觉得不行,没关系!毛小鹏主任再给大家换合适的数学老师。” 他最后问:“哪位是数学科代表陈浩哲?” 陈浩哲起立:“张老师,是我。” 张成军从公文包中掏出双面纸张翻阅。纸张上的笔记密密麻麻。所有同学都看得清楚。 他问:“陈浩哲,下节课是不是该讲圆与方程?” “是的,张老师。” 张成军说:“好,我去准备。你坐。” 陈浩哲坐下。 张成军将打印纸塞回塞回公文包,走到教室门口:“梁老师,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你。”走出去。 梁妍进来,坐到讲台上:“同学们自习。蔡雨松,你上来。” 她做班主任的最后一件事,是得及时关心学生的生活状况。比如学生脸上不可忽视的淤青。 蔡雨松跑上去,侧站她旁边。 梁妍问:“其他年级的同学反映,中午有个初中生在食堂打你,是吗?” 蔡雨松瞟一眼徐仪清,连连摇头:“没有,梁老师。” 梁妍劝:“不要怕被打击报复,老师会帮你的。” 蔡雨松说:“梁老师,真的没有。我跟别人闹着玩,脸上不小心挨了一下。男生嘛,玩起来都这样。” 梁妍说:“那下次动静不要搞那么大。” 蔡雨松不愿意承认。梁妍尽到了关心学生的目的,倒不逼问。 蔡雨松说:“我不会再在食堂打闹的。谢谢梁老师。” 二十六岁的梁妍埋头看书。虽然她更想玩手机,但她不会在教室里,当着学生的面玩。 蔡雨松跑回座位。 徐仪清小声说:“雨松,谢谢了。” “不用谢。”蔡雨松说,“下节课还要上数学,懒得跟梁老师扯。不过哲子上两个月数学课,我都忘了被老师教是啥感觉了。” 白马骑士与水杯 第二节晚自习,张成军进来。“今天这堂课,主要讲圆与方程。首先是圆的定义和两个方程。”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咖啡,声音洪亮,最后一排也听得清清楚楚,“考点涉及三个,求圆的方程、与圆有关的最值问题、与圆有关的轨迹问题。” 张成军打开抽屉,抓起黑色白板笔,信笔板书,字迹清晰。 - 下课铃响。他停住板书:“讲了圆本身,下堂课我准备讲圆的位置关系。大家愿不愿意给我继续上课的机会?” 毛小鹏探头。底下掌声如雷。他出去了。 学生们的反应不出张成军所料。付出总有回报。他的用心没白费,这时他对自己很满意。 张成军笑:“谢谢大家让我成为唯一一个既教初中又教高中的老师。以后大家的数学就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他严肃了一堂课,一讲老段子,不少同学配合笑起来。他走出教室。 后排温雅折服:“张老师随手板书,不看教案,数学知识真的扎实。” “说明之前备课用心。”隔着走道的赵嘉怡说。 “他讲题好详细,我听着不费劲。”数学一般的蔡雨松说 “张老师用板书演示解例题的过程,整体是降了一档难度的。”赵嘉怡说,“但对老师来说,比投影ppt费劲得多。” “他讲课的脉络有序,干净利索。一堂课下来不用记多少笔记。”徐仪清将笔记本放入挎包。 “哼,他才讲一堂课就征服你们了。”张雪说。 “那你觉得他上课怎么样?”温雅笑着问 “不拖堂,还行。”张雪说,“随便谁来讲,我都听不进去数学课。” 徐仪清背起挎包去后门。杨跃站在走廊上,背着书包,却侧头向右。 徐仪清走到他旁边。 杨跃望的方向是张成军和郑丽华。郑丽华手上提着一个小铁罐和大透明袋。大透明袋里套着封口小袋。 同学在他两身边来来往往,没人留意他们,因为他两不过在普通寒暄。 “你在看张老师?”徐仪清问。 杨跃说:“嗯。他还带着他那个白马保温杯。他怎么在你们班门口?” “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换成他了。”徐仪清说,“你们班主任找你谈话没?” “没有。”杨跃说。他们班班主任能不管这混世魔王就不管。中午打架这事,并未被苦主蔡雨松找上门,班主任自然不会找杨跃提。 那边郑丽华说:“成军,你讲课还是出类拔萃。观摩你上一堂课,我依然受益匪浅。” 徐仪清想:原来郑老师在教室外听课。 郑丽华递过去手上的小铁罐:“你的咖啡喝完没?我在家磨了一些咖啡粉。” 张成军想:我与你生活在一起时,婚姻名存实亡,整日吵架。如今分开了,你倒更加关心我。 他不接:“丽华,你太客气了,我可以自己磨咖啡豆。” 郑丽华说:“我照顾你只是顺便。我坐月子的时候,你自己照顾自己,就得上了肝病。喝咖啡能降低血清中的谷丙转氨酶,降低肝癌风险。你是我儿子的父亲,这次又替我接手三班的数学,咖啡粉只是我能做的一点小事。外面的咖啡品质差了,你也不爱喝。” 张成军想:前妻这个岁数,恐怕很难找下家。还是有人照顾我比较方便。我先领着她的好意,等她戒掉打麻将,开口求复婚再说。 “谢谢。”他接过咖啡罐。 “还有分装袋。”郑丽华将透明袋塞入他手里,“罐子大了,不方便携带。你可以分装之后随身带,勺子在罐子里。” 张成军将透明大袋装入公文包,与郑丽华身后的杨跃四目相对。这个学生砸断自己三根手指。但他不和初中生计较,反而招呼:“杨跃?还有你旁边那个同学,过来过来。” 徐仪清过去:“张老师。”杨跃跟过来,停在徐仪清斜后半步。 “你叫什么名字?我拿到你们班名册,还没把人和名字对上。”张成军说。他处理姚家人闹事那晚上,抓出来过徐仪清。但他见的学生太多,早已忘记。 “徐仪清。”徐仪清说。 “你和杨跃认识?”张成军问。他拧开咖啡罐,舀两勺咖啡粉分装入袋。咖啡粉的褐黑中混有一些绿色。 “我跟他是朋友。”徐仪清说。 杨跃不喜欢张成军,不跟他说话。 徐仪清想:杨跃周日在教师宿舍楼砸断过张老师的手指。杨跃表现得倒像张老师砸过他似的。 “噢。你两拿点咖啡去喝吧。这咖啡不错的,味道醇厚。”张成军又封装一袋。他再舀,手被郑丽华扣住。 郑丽华说:“他们还是学生,还在发育。咖啡偶尔喝喝可以,长期喝会长不高。” 张成军说:“也是。你的医嘱还是要遵守。以前我有个头痛脑热、感冒发烧,也靠你给我打针吃药。”前妻大专文化,他瞧不起她。但前妻做过赤脚医生,医学方面他倒听她的。 张成军放回勺子,拧回罐子盖,递两个咖啡袋给徐仪清。 徐仪清将咖啡放入挎包:“谢谢张老师。” 张成军说:“放学早点回家。”他和郑丽华边聊边下楼。 - 徐仪清和杨跃回出租房。徐仪清进厨房,将咖啡粉随手放入冰箱,顺手拿出鸡蛋、火腿,又冲洗菜兜里的青菜和豆芽。 杨跃从书包中取出塑料盒,抠下隐适美放回去。 徐仪清倒一把面条入锅,磕破两个鸡蛋,将蛋碗和筷子递给杨跃:“搅一下,打散鸡蛋。” 杨跃边搅边说:“下午吃饭时,张工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你也记住了我的生日。” 杨跃要生日礼物理直气壮。 徐仪清忍住笑,切完蒜末片火腿:“你生日还早。我知道的。”他端出炒锅倒油,抽走杨跃手中的蛋碗,将蛋液入锅翻炒,“今晚你做什么作业?” “物理和英语。”杨跃看着他抖入蒜末和老干妈,“过去一周我背了很多单词。” 徐仪清下火腿、青菜、豆芽翻炒:“你小时候在伦敦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英语应该不用再练?” 杨跃说:“我英语很好!我……我闲得没事。” 徐仪清想:我英语不好,杨跃要对我示好。与杨跃自己的诉求相比,他对旁人好这一点,他却很难直说出来似的。 杨跃说:“我找了市面流行的软件,挨着试完了。高考词汇不多,用有道简洁高效。安卓版本和ios版没差别。”他一口气说完。一厢情愿。 黑马骑士的好感 徐仪清说:“我想,是不是坚持背完考纲词汇最重要?”他关火,捞起面条倒入炒锅。 杨跃说:“嗯,目的是背完。” “可高一暑假,我已经背完考纲词汇啦。”徐仪清往炒锅中淋生抽、蚝油,“和语文的古文一起背完的。” “早知道你背完,我就不试了!”十四岁的杨跃恼怒,“你干嘛还听得那么认真?” “我不愿意打断你说话。”徐仪清起锅,“谢谢你帮我试完。下次你帮忙前,我多和你交流。我的弱项实际是语法。我从来没搞懂过时态、省略句、从句,老出错,你可以帮忙吗?” 杨跃说:“我很忙的,既要上课又要补落下的进度。“快求我。 “噢,那我自己再看看。”徐仪清关火,“拿盘子出来,再抽双筷子。” “传统语法没有用。”杨跃脱口而出,“主谓宾定状补这些概念,连中文的定义都很晦涩。” “这样吗?” “但我可以教你。”杨跃取盘子和筷子,放到炒锅边。 “你不是要上课,还要追进度?”徐仪清将面条分别赶入两个盘子,“我更希望你成绩好一点。寒假我可以出去补习英语。” “我成绩会好的。读书很容易。在外找家教没我教有用。”杨跃夸下海口,“不如我来教你。” “好,谢谢。”徐仪清一笑,将打过蛋液的筷子插入盘中,“那我来教你古文。” “我不是要跟你等价交换。”熟悉的怒气蹿入杨跃四肢百骸。 “我没有跟你等价交换。”徐仪清看着他的眼睛,极其真诚,“我想教你。能教聪明的人,我挺开心的。我本来就要复习古文知识点,而讲比背印象更深刻。” “好吧。”杨跃难以抗拒。他明知徐仪清说的是托辞,但徐仪清灰黑色的眼睛干净,像云朵在雪地上投影,令他无法抗拒。 “下周开始教我?这周末我得做数学卷子。”徐仪清端起两盘炒面,“另外你答应了我成绩会好?” “嗯。我哪次不是言出必行?”杨跃说,他端走徐仪清手上的一盘。 炒面很香。他的怒气随香气散掉了。 那些怒气搅和进徐仪清的小酒窝,变成了微醺的气泡,在厨房中噼啪作响。 - 他们去书房边吃边学习。杨跃先吃完出去。 徐仪清随后进厨房涮盘子。洗漱台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他放回盘子,往洗漱台看了一眼。 一米七二的杨跃左手握着刷柄,刷头横在他齿面,拖来拖去。他一嘴白泡沫。 “竖着,竖着。”一米七六的徐仪清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你做的不对,我教你。”他握上杨跃左腕,将他的刷牙方式纠正为上下轻刷,然后松开手。 杨跃从镜子里看回去。洗漱台狭小,灯光明晃晃的,徐仪清正靠在瓷砖墙上。 杨跃举起漱口杯,包一口水吐回水槽里,漱干净嘴里的泡沫。 “这又是你爸爸教的?”他问。 “是啊。”徐仪清笑。 “他刷牙的方式一定对?”杨跃将自己的牙刷立在徐仪清的旁边。 “一定对。因为我爸宋佑是牙医。他这个月还在大坪开了一家牙科诊所的分店。”徐仪清说。 “所以你一眼认出我戴的是隐适美。你和他……”杨跃改口,“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和他姓氏不一样。” “我不说会憋死,非得告诉你。”徐仪清被他看穿要逗他的内容,索性主动说,“我妈叫徐瑞芳啦。刷完牙过来做作业啦。”他回书房。 他并没有被同学们问过姓氏,所以说得也不详细。从小到大,同学们更关心谁成绩好,谁的零花钱多,可不关心同学的姓氏。 杨跃漱完口,戴上隐适美回书房座位。他打开习题:“照顾病人、开牙科诊所、做饭……你爸会做好多事,还让你和你妈姓。” “嗯。”徐仪清摊开数学笔记,“因为我妈经常外派,我爸在家的时候,还会家务全包。” 杨跃想:那小徐言传身教,以后是不是也会家务全包? 他问:“你讨厌你妈外派?” “我很期待她出差。她以前出差去香港去纽约回来,要给我带很多吃的跟玩具。” “真好。”杨跃说。 徐仪清说:“我最远只去过东南亚,你在伦敦呆过诶。有什么好的?” 他问的问题,杨跃不能回答。所以杨跃抽出一只中性笔,在英语五三的封底上滑动。 “做作业吧。”杨跃丢开中性笔笔和五三,热爱起学习。 徐仪清同他一起做各自的作业。两人一人占去半边书桌。 - 十点半,杨跃做完初中作业,径直走向徐仪清的卧室。 他说:“困劲儿上来了,我睡会儿。”他再次睡在徐仪清的床上。 徐仪清没管他。 直到十一点,徐仪清才去卧室摇醒他:“卧室就一张床,我睡相不好。明天见,好吗?下午我们去吃梁山鸡。” 杨跃默默回家。 - 对面九楼的阳台灯,依旧在杨跃进入卧室后熄灭。十四岁的杨跃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床头有水杯。 他没有洗左手。他用左手滑上水杯。他在小徐床上就想做这个,但他不希望小徐发现。现在他在自己的卧室了。 黑暗的卧室中,他仿佛还能听到小徐说:“你做的不对,我教你。“小徐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左腕。小徐接受他是左撇子,而又牵引他。他想着十七岁的小徐纠正他的刷牙方式。小徐皮肤的触感。小徐碰触他的力量如同爬山虎在夏季缠绕山壁。轻柔、若有似无,却又坚定、不可抗拒。 他绷紧脚尖,屏住呼吸。水杯倾倒的那一刻,他掐上去。可水依旧溅上他的左手背。温热,而令人失望。 小徐命令他:“你做的不对,我教你折磨自己。”杨跃闭上眼睛。 十四岁的他到了觉醒的时候。像左撇子一样,他的偏好与大部分少年不同。他喜欢痛。不止打架带来的清醒痛,还有被赋予的、有感觉的痛。尖锐或钝感或别的。或许都可以?他还没尝试过,因此不能确定。 他对甜美的女孩子很有感觉。但他不得不隐藏这一点。而她们不会允许他接近。因为,当然了,他凶狠阴翳不爱在班上说话,符合一切“杀人犯“的少年期心理侧写。 因为性格,也因为他是班上较高的人之一,他总趴在最后一排。他的同学都以为他在睡觉。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醒着。他不想听课,不想做作业,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甚至不太想活着。虽然他不会主动寻死,只会打人。 他清醒着趴在桌上。从早到晚,半死不活,并抗衡饮食失调。脑子总在幻想有人抓住他,将他拖离生活;强迫他,再把他抛尸荒野。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但始终存在。但这不是说,任何成年人有权利这样对他。而且幻想归幻想,他打架之狠扬名全校,无人尝试。 现在他不必再抗衡饮食失调了。 而且他发现,他有感觉的不只是甜美的女孩子。他有感觉的···也包括男孩子。十七岁,笑起来有酒窝那种。 入睡前,他想:小徐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五三封底的杰作? ※※※※※※※※※※※※※※※※※※※※ 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不要深究杨跃床头的水。 在晋江,它就在杨跃床头。在每一处。 白马骑士·第一位跳楼者 五三封底上的绘画,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周六下午放学,陈浩哲跑到后排喊:“走走走,打游戏了。” 蔡雨松火速出座位。 “今天不去。”徐仪清说。 “不打游戏?小徐,你要不要这么热爱学习!”陈浩哲抽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刷刷乱翻,“你看你都做那么多页了……哈哈哈哈哈。” “今天我约了人吃晚饭。”徐仪清说,“哲子,你笑什么?” “你一样在封底画这个!”陈浩哲亮出封底。 “啊。”温雅捂嘴笑起来。 五三白色的封底上,蓝色的丁丁硕大无比。 徐仪清想:那是杨跃昨晚画上去的。 “不用在意。”陈浩哲说,“男人从八岁到八十岁,信笔一画就是这个。” 徐仪清夺过五三,两笔涂掉丁丁,将书塞进挎包,跑出教室。 他给杨跃打电话:“我在校门口等你。” “来了。”杨跃说。 他在南校门等到杨跃。 两人走到新溉西路站,杨跃停下招手。 “这个点儿堵车,坐轻轨吧。”徐仪清按下他的手,“你干嘛在我的五三封底上画……” “画那个顺手。”杨跃说。 “以后别在我书上画。我要用书的。“徐仪清说,“你可以在草稿本上画。“ 那作业、试卷呢?杨跃想,徐仪清的话有很多漏洞。 他却说:“好,我只在草稿本上乱画。” 徐仪清跟他聊起功课,没有再为乱涂乱画骂他。 两人坐上轻轨,并在下午六点钟到达李子坝站。 他们从八楼的轻轨站下到六楼的出口。下山十分钟,再上山十分钟,即是背街的梁山鸡店铺。 “其他人都开车上来的。”爬坡时,杨跃指出。身旁一辆卡迪拉克超过他们。 “没满十八周岁拿不到驾照。”徐仪清说,“不然我可以把家里的大众偷偷开出来。你知道这家吗?” “知道,但没吃过。一个人不好点菜。名气这么大,有位置吗?”杨跃说。他一个人时,并不会出远门吃饭。不过现在吃饭的人有两个了。 “这家只有梁山鸡一道菜,免除选择苦恼。”徐仪清说,“我在微信公众号上约过座。” “起码有配菜?” “配菜少得可怜。梁山鸡是焖的一锅红汤药膳鸡,只会放很多药材。我以前带亲戚来拍李子坝轻轨站。他们拍完必然会吃这家。今年没带亲戚玩,就没来吃,竟然怪想念的。所以带你来。”徐仪清说。 “梁山鸡”的竖招牌出现在他们眼前。店铺在半山腰上,为吊脚楼构造,由三个小房间构成。孤零零的一家,前不着村后不见其他店,门口排着长队。 玻璃厨房外赫然竖贴着七个大字——“缺斤少两死全家”。大字为店铺增添了一点江湖气质。 厨房角落叠起来十一二个活鸡笼子。一只红冠小公鸡对准玻璃外的“死”字啄,锲而不舍。 他们找到预定的靠窗两人座。旁边大圆桌上,一群汉子划拳喝酒。 徐仪清背对窗户落座。 杨跃坐他对面:“姚玲玲……” “你们挑哪只鸡?”女服务员走过来,机械背诵,“我们用的贵州六盘水跑山鸡,五到七斤。只卖整只。” 徐仪清说:“我们就两个人,你看着上吧。” “选好没有!后面等着的。”厨房有人喊。 服务员回喊:“哎呀,两个小男娃娃。你给他们挑只最小的嘛。” 那只啄字的公鸡被人抓住腿,从笼中倒提出来。 虽然要吃,但徐仪清不喜欢看血,于是回头望窗外。嘉陵江在山脚下奔腾。对岸遍布楼房,群山绵延。 杨跃盯着厨房。一人在鸡头下面放个碗。那人一刀宰下去,鸡血从喉咙喷进碗里。杨跃看得入迷。 “要什么饮料?”女服务员问。 徐仪清转回头:“杨跃,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杨跃回神。 “一瓶大唯怡吧,常温。”徐仪清说。 - 半小时后,一瓶大唯怡和一锅梁山鸡端上他们桌。梁山鸡热气腾腾。杨跃尝鸡翅,肉质糯香,味道麻辣却不燥。漂浮的血旺入口滑嫩。沙参粗壮,微入麻辣味。他的筷子翻动着黑黢黢的菜叶。 “尝尝看。”徐仪清夹了一小块酸菜放他碗里,“老坛酸菜也算他们家的招牌了,号称泡菜坛超过十五年,每块泡菜的发酵时间都不低于160天。” 杨跃咬一口,皱眉包在嘴里。 “酸菜吐餐盘里吧。”徐仪清说,“吃点你喜欢的,沙参、百合、鸡这些。” “酸得很。”杨跃将酸菜吐在餐盘里。他拧开唯怡的瓶盖,给自己和徐仪清满杯。 - 唯怡见底。对岸的太阳快沉到山后头。可杨跃对面,徐仪清仍然没有讲姚玲玲的意思。 “你叫我出来吃梁山鸡···”杨跃问。 “她的名字是赵瑄。姚玲玲是我第二次看到跳楼的人。”徐仪清给自己倒一杯唯怡,“第一个···是赵瑄。” 落日余晖从他头发后面散射了一圈。他的头发从纯黑变为深褐。 “五年前,我妈妈升到副主任,我爸爸从上清寺口腔医院辞职出来开诊所。我家隔壁的房子正在出售。而我进入巴蜀读初一。新生群里有人转发信息:高二的郑丽华老师在找住宅,要环境好适合休养。我按联系方式给郑丽华老师打电话。郑丽华老师说班上有个学生休学,她替学生找房。我撕下出售信息,跑去高中部交给郑老师。一个月后,我家隔壁搬来一户新人家。一个高中姐姐从车上下来,抱着一只小橘猫。橘猫从姐姐怀中跳到地上,我抓住还给她。橘猫当时很小,和我的拳头差不多大。姐姐说它叫橘子。”徐仪清平静,“姐姐的妈妈跟我说:‘赵瑄姐姐读高二,目前休学在家调养。有空过来和你串门。’但赵瑄从不串门。我偶尔会在小区碰到她。她有时会笑着跟我打招呼,有时却完全不理我,像不认识我那样。橘子越长越大。一个周六的上午,我出门倒垃圾,橘子蹿进我家。我拿生鸡肉喂它。它刚蹲下开啃,赵瑄闯进我家。她白天穿着睡衣,脸色苍白。我抱起橘子给她,她不接,反而跑到我家阳台上张望。不一会儿,她爸爸过来了。她爸爸拽她,并说:‘赵瑄,你跑别人家里干什么?’赵瑄说:‘哦,我来找橘子的。橘子不见了。’她像做梦刚醒那样。我再抱橘子到她面前,她才接过去。叔叔带她回去。她妈妈倒拎着一袋苹果来我家。‘对不起对不起,赵瑄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妈妈一个劲儿道歉。” “赵瑄怎么了?”杨跃说,“她听起来不对劲。” 逆推第一位跳楼者 徐仪清说:“她妈妈说:‘赵瑄姐姐以前有抑郁症。她休学在家后,我和她爸想给她换个环境。她的班主任郑丽华老师推荐了这套房。但她的病情仍然越来越糟,恶化成精神分裂了。今天我去买个菜,她就开门跑出来,真是对不住你们。’她妈妈留下苹果回去。那天傍晚,我和爸爸到小区的篮球场打球。赵瑄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抱着橘子顺毛。经过她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姐姐,你为什么去看阳台?’赵瑄说:‘猫咪分不出距离远近。你家没封窗,我怕橘子从阳台上跳下去。’我说:‘橘子还在你怀里的。那你家封窗了吗?’她说:‘没有。我想封窗,或者安个栅栏,但我爸妈始终不同意。‘我说:‘你多求求爸爸妈妈。他们会同意的。’她笑了笑:‘我不去。我妈刚怀上新宝宝。他们不会再为橘子花钱费神的。’她的脸色虽然苍白,笑那一下依然很漂亮。这时橘子从她怀里跳出来,她没去抓。” “橘子挺自由的。”杨跃说。 “嗯。橘子长大后,一直在我们小区里自由活动,时常找我蹭吃的。那之后,赵瑄有时清醒,有时疯癫。我以为精神病人都是她那样的。初一下期,考完期末考试,我被爸爸接回家。爸妈出去上班时,我就在书房偷偷打魔兽。周日晚上,我被妈妈抓现行。晚饭时,爸妈在餐桌上教育我不要沉溺游戏。饭后,爸爸带我出门散步。一出单元楼大门,橘子过来蹭我的腿。我抱它起来,突然听见一声闷响,一道人影砸到我眼前。爸爸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我紧紧抱住橘子,然后连续不断打喷嚏。鼻涕和眼泪流下来,胳膊痒得抓心挠肝。橘子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我只得放开它。爸爸牵我进电梯,才松开捂住我眼睛的手。我问:‘谁跳下来了?’爸爸说:‘赵瑄。’我的胳膊浮起来十多条杠,我不停抠。周一我被妈妈带去医院筛查过敏源,所以没能参加赵瑄的追悼会。我爸去了。中午我从医院回家。我爸说:‘赵瑄的葬礼上来了不少她初高中的朋友。郑丽华老师也在。唉,郑老师对学生真的不错,既找房子又去参加葬礼。’” “你从那时候知道自己猫毛过敏的。”杨跃说,“之后a了魔兽。你在茶餐厅说过。“ 徐仪清说:“嗯。爸妈以前对我要求严格。但赵瑄死后,我爸对我宽松起来。他老感慨:‘赵瑄妈妈出去买个菜,赵瑄就去跳楼。仪清,你万事尽力就行,不要钻牛角尖。’这事其实比较普通。我之前不告诉你,也没告诉过任何同学,只是因为我提起来会很难受。” “估计你爸怕你也得抑郁症。”杨跃无动于衷,“你是不是喜欢过赵瑄?” “没。”徐仪清对杨跃说,“她对我最多是个符号,一个对美丽的启蒙。有的人是麦当娜,有的人是苍井空,有的人是邱淑贞,有的人是《色戒》里的汤唯,有的人是dh劳伦斯,有的人甚至是彩虹小马。赵瑄只是我非常模糊的启蒙。我甚至没有真的了解她,说话仅限于寒暄。但她搬来我隔壁一年,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察觉杨跃不具备太多同情心,不能在这方面体会他的心情,便不再陈述感受。 杨跃果然问:“赵瑄在你眼前跳楼。所以你觉得,如果初一那年你试图救下赵瑄,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即使你当时十三岁?” “不是‘如果’,是‘下一次’。我当时想,下一次我碰到这种事,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帮对方。然后我们班罢课那天,姚玲玲又在我眼前跳楼。她跳楼的画面和赵瑄跳楼的声音在我脑子里重叠起来,更加忘不掉。这一次姚玲玲这事又蹊跷重重,我需要尽可能还她公平。” “弥补一个,即是弥补所有。你和你们梁妍老师也这么说。”杨跃说,“心理医生跟我唠叨过,这叫什么……负罪感?” “有可能。我没接受过心理咨询,不确定这是不是你说的负罪感。” 杨跃忽然问:“赵瑄妈妈怀的小孩生了吗?” “生了。赵瑄走后不到半年,她家生了一个小男孩,今年5岁。我上下电梯时常碰到。他还很爱跟我打招呼。” “那现在她家封窗装栅栏了吗?” “那些都有了。她刚过世就装的。” 杨跃冷笑:“小徐,你不觉得她家动作太快?” “害怕下一个孩子重蹈覆辙?”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徐仪清脊椎。 “赵瑄爸妈明知她有精神疾病,却频繁放她独自在家,且不肯封窗装栅栏。他们生下健康的新孩子,立即就防护上了。小徐,你有没有想过,她爸妈很可能是故意让赵瑄死的?为了不让她拖累第二个孩子。” “但我爸爸说,她爸妈在葬礼上伤心欲绝。赵瑄的朋友还去安慰他们···”徐仪清左手撑住额头想到另一个可能,“她父母养她十七年,怎么都会有感情。即使他们是故意的,事到临头还是会伤心。” “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故意的。可能赵瑄的死亡真的只是个意外。”杨跃生疏宽慰,意识到徐仪清不往坏处想人类,“每个人也都希望我死掉。我是多余的。赵瑄还有朋友。我连朋友都没有。” 隔壁桌划拳喝酒的声音停止。 徐仪清右手食指拐弯,指着自己的鼻尖。 “除了你。”杨跃说。窗外落日正西斜。 “我不希望你死掉。你是我的朋友。”徐仪清说。他身后的天际浸染出一道橙红,映到江面上瑰丽万丈。嘉陵江的浪花涌动,晚风正呢喃。 “咚”一声响,半碟酥肉被放到他们桌上。 “刚才听你两在聊死亡。很少有人从来没见过死亡。虽然你两看着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岁,但也不能幸免。生死上嘛,没什么办法的。”隔壁桌的中年汉子说,“请你两吃一半酥肉啊。” “谢谢叔叔。”徐仪清夹起一块酥肉。 “不客气。”汉子起身调低空调温度。他们那桌接着划拳吃肉。 “我看到过高速路出车祸,在我不远处死了十来个人。但我好像毫无体会,从没想过下次怎么怎么样。”杨跃说。 “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徐仪清并不占据道德制高点,“正确的感受也没有比真实的感受重要。” 杨跃体会到另一方面的真实感受:只要你不死,别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徐仪清夹酥肉。 “这酥肉没问题?”杨跃不伸筷子。 “我刚刚端上他们桌的。”服务员走到他两桌旁,“两位加菜不?” “不用,谢谢。”徐仪清夹起酥肉,“我们吃完这碟酥肉就腾位置。” 黑马骑士的打人事件 吃完酥肉,两人回到八楼的李子坝轻轨站,趴在半截墙上朝下看。底下的观景台一千平方,人群聚集。游客有的举着手机,有的伸着自拍杆,正在观光留念。 徐仪清记着吃饭目的:“杨跃,我也会情绪上头的。” “你会愤怒?你看上去不会生气。”杨跃转头看着他。 “会。悲伤、愤怒、失落、喜悦......我有各种情绪。赵瑄死后,我还要继续念书。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归常态生活,于是努力回忆令我平静的场景。” “独自一人的场景?” “很多人存在的场景。不过少有人能完全理解。”徐仪清说。 “你完全健康,好像天生能找到疗愈方式。”杨跃说,“讲具体一点,比如?” “譬如周六晚上的图书馆。工作日白天的电影院。下午茶时段,小板凳乱坐的小吃一条街。节假日尾声,学生互抄作业的星巴克。非高峰时段的轻轨线。这些场景中,人们互不相识,环境庞杂非凡,不会感到拥挤,白噪声各不干扰。淹没其中,对我来讲最为安心。” “工作日白天,你去电影院?” “寒暑假的时候。”徐仪清补充前提。 杨跃想:这办法对我不会有用。我缺乏平静的回忆。 他说:“心理医生在诊疗室跟我说过类似方法。我理解不了。” “那就算了。”徐仪清笑了笑。 “嗯。”杨跃扭头向下看。底下不少游客张大嘴巴自己对着手机镜头。 杨跃问:“底下那些人要干嘛?” “他们在等轨道交通2号线穿楼,以拍到自己吃轻轨的视频。”徐仪清说,“抖音把李子坝轻轨站炒得太红了。比这更夸张的观景台,只有千厮门大桥。” “千厮门大桥好像是车道?” “游客们把它变成了观景平台。那座桥既能远看洪崖洞与解放碑,又能眺望嘉陵江和长江两江汇流。游客越去越多,所以每逢节假日,千厮门大桥要封闭双向交通变观景台。我带亲戚去的时候,他们也在桥上步行拍洪崖洞。” “我没去过洪崖洞。”杨跃说。 “诶?” “很多人都不会去自己城市的景点。” “也是。不过我家亲戚来旅游必去那里。你要去看看吗?” “你没去烦?” “不烦。”徐仪清说,“因为真的很美。而且今天不是节假日,拥挤程度应该不吓人。” 轻轨驰入站点,车身彩绘着熊猫图。 车门打开,杨跃跑上去:“我们去洪崖洞,上千厮门大桥 “要坐船吗?”徐仪清跟在身后走入轻轨,“在两江游轮上看洪崖洞,更有感觉。” 杨跃说:“可以。” 轻轨门合上。 轻轨呼啸而去。一间刺客店在他们脚下,往后飞驰。 杨跃说:“小徐,你说荆轲会不会知道,如今的刺客应该指纹身师?” 徐仪清笑起来。脚下更多的树冠、住宅和商铺疾速后退。 - 下了轻轨,他两跑向码头。杨跃问:“不提前网购船票,上得去游轮?” “上得去。”徐仪清胸有成竹。 “要开船了!八点半的朝天宫号船票处理了,一张八十!”路边,一个中年妇女支着一张小桌子叫卖。桌身铺着的宣传海报颜色黯淡。 “两张,150元。”徐仪清跑过去还价。 “好嘛好嘛。最后两张,六号码头上船。”妇女说。徐仪清付款,妇女撕给他两张船票。 “她好像没有营业执照?”杨跃说。 “也没有售票资质。但票是真的。”徐仪清说,“朝天门码头的船票都这样。路边摊什么都像假的,但船票真的可以用。还比网购便宜。” 他们到六号码头,下石梯,船票二维码一扫即绿。两人跑上游轮。水下的浮锚由锁链绑在一起,被他两跑得摇摇晃晃。 两人登船上三楼,再往上有人守着:“雅座五十元一位。” 杨跃掏手机,被徐仪清按住。 “在三楼看和在四楼看没差别。”徐仪清制止他乱刷钱,拉他到三楼的船舷边。 江风阵阵,浪花永恒。鸣笛声悠长,如水下巨兽的呐喊。 游轮开动,他两趴在船舷上。江面上,其他游轮来来往往。游轮的金碧辉煌与对岸建筑的灯火璀璨交相辉映。 - 一小时后。“看完了啊,下来免费品茶。游轮特地为各位旅客准备了地道茶叶和麻花。”门口有人招呼。 游客们随着他指的方向下去。 杨跃要动,再次被徐仪清拉住。 “别下去,那是卖游客纪念品的。”徐仪清说,“你看,洪崖洞。” 一幢庞大的建筑出现在山壁上。古老的吊脚楼高低错落,依山崖而建,展示三千年来的民俗、建筑和码头文化。 吊脚楼边缘却以现代灯光勾勒出耀眼金边。右下一幢银色的小楼熠熠生辉。洪崖洞门口,高架桥支撑着公路。公路上时有汽车飞驰而过。 “这幢楼像把一个动画片建模平移到现实中了。”杨跃说,“是什么动画片?” “千与千寻。”徐仪清说,“每个亲戚都这么说。” 一个彩色大方框从他们头顶移动到对面。方框的移动速度缓慢,如同地球的显示页面出现卡帧bug。 “那是什么?”杨跃指着框框问。 “长江索道。”徐仪清说。 古老和现代融汇在杨跃眼前。他仿佛置身于赛博朋克世界。他侧头看徐仪清。徐仪清白皙的脸上变幻着灯光投影。江水拍岸,游轮缓缓,底下的游客们还在抢购着大甩卖的土特产。 徐仪清双臂搭在船舷栏杆上,头探出去朝下看。他的短发垂一点点到额前。 “哦。”杨跃说。徐仪清在他对面做作业时也差不多是这样,头发会垂一点到额头前。徐仪清的发质好像很柔软。杨跃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些许回忆场景。 这里不是治疗室。旁边不是心理医生。徐仪清说回忆能带来平静。 他感到有义务反过来解决朋友的疑惑。 别人拜托我,我才去砸张成军。”他主动说。 徐仪清震惊抬头。 “这学期开学,晚自习时我胃痛,趴在桌子上。”杨跃说。他隐去胃痛成因——饮食失调,“刚开学天气还很热,我们班一个女生只穿着校服配的那件条纹长袖衬衫。张成军接我们班不到一周。他下讲台给女同学讲题,右手顺着女生的脊柱摸,动作缓慢,一遍又一遍。他右手上的汗水印在长袖衬衫上,衬衫布紧紧贴住女生的背。他讲完回讲台。下课后,女生给我泡了一杯胃泰颗粒。她说:‘杨跃,你好像痛得受不了,喝点药吧。’我确实很痛,就接受了她的胃泰颗粒。她看着我喝,并抱怨:‘张老师摸得我好恶心。他教得很好,可这上面我恨不得砸断他的手。’我喝了她的药,自然要帮她达成心愿。” 徐仪清说:“你还我钱也会多还。受人一点好处,你总会偿还。” “不是!我闲着无聊,不如去打人。”杨跃说,像被踩着痛处一样凌厉。 徐仪清想:回报别人就回报,找别的理由好牵强。 杨跃接着说:“我一时半会没找着机会砸他。9月25日,周五放学,张成军到我座位边上。他说:‘杨跃,上课别再趴着睡觉了。之前我一直忙奥赛队,没关心到你。后天我的队员们初赛,我有点空闲。你过来教师宿舍,跟我谈谈心。早上九点半吧,九楼2号。’我一听能单独与他相处,立即答应:‘行。’9月27日早上,我到他宿舍。他的房门虚掩着。我走进客厅,客厅一角是饭桌,桌前有把木凳。墙上则挂着很多他与学生的照片。” “张工说他搬家时专门搬过去那些合影。”徐仪清说,“张老师不在宿舍?” “他其实在卧室。我拿起最下面的彩色照片看。照片上的男生个子很矮,肤色白净,胸前挂着金牌,被张成军搂在怀里。这时,张成军从卧室里走出来,说:‘杨跃,你拿的照片是我与学生的合影。我好多年没他的消息了。这张照片褪过色,我找相馆才复原回来的。坐吧。’我放下相框,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张成军关上大门,拿起那张照片摸。他说:‘二十三年前,我接到这个十五岁的学生。两年后,他成为我带出来的第一个数学奥赛金牌得主。’他坐到我身旁:‘杨跃,你很聪明,有天赋,和他一样有拿奥赛金牌的潜力。’我有些奇怪,问他:‘张老师,我上课从来趴着睡觉,你怎么看出我有潜力的?’他说:‘你模样漂亮,人聪明会挂相的。一旦拿到数学竞赛金牌,不仅国内的学校,国外的学校你也可以随便选了。这个资格你家拿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然后他给我说了一大堆对数学竞赛的理解,以及对我从基础到竞赛的训练计划。” 徐仪清说:“张老师抽时间和你谈心。很看重你啊。” 游轮返程,另一边江岸显现出来。贝壳状的大剧院和风帆状的高层建筑同样明亮,夺走天上群星的光芒。 讲完打人事件 “但我对数学竞赛不感兴趣。墙上的指针跳到十点,我不耐烦起来,问他:‘张老师,你讲完没?讲完我回去了。’他笑着说:‘结束了。杨跃,搞数学竞赛非常艰苦,需要精神上有毅力,身体上要健康。你太瘦了。我以前的妻子当过赤脚医生。我从她那里学到一点医学知识,今天单独给你检查一下。’我当时觉得他在骗我。” 徐仪清说:“啊,我们班之前的班主任郑丽华是他前妻。郑丽华的确做过赤脚医生。那天你下课才来,没听到吗?”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我还以为他骗我。”杨跃说,“那会儿我一心想着女同学拜托我的事情。张成军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一副听诊器。他将听诊器放在我的心脏上听了听。他要求我站起来。我站到木凳旁边。他将听诊器移到我肺部。我右手拽住他的左手压饭桌上,左手抄起木凳砸上他手背。他迅速缩手,所以我没砸断他的手。” “只砸断了他的三根指骨。”徐仪清接口,“然后你跑了?传闻里这么说的。” “是的。我砸断了他的指骨,他是大人,如果他疯起来关门打我,要把我当场打死的。于是我赶紧拉开门跑出去。”杨跃坦然。 徐仪清想:很少有人像你一样,一动手就把人朝死里打。 但他不辩驳杨跃的想法:“这次你倒没怒到失控,还知道分析形势。” 我很清醒的。因为那是替别人砸的,又不是我自己生气上头。杨跃说,我冲到电梯前,刚想按电梯,电梯却正好打开。一个女生走出来。她脸方方的,像电梯门一样。我跑进电梯。到楼下后,我打开手机通讯录,给拜托我的那个女同学打电话。我说:‘我帮你完成了愿望。’她却说:‘什么愿望?’我说:‘你不是要砸断张成军的手吗?今天我砸了他,他的指头应该断了。’她在电话里尖叫一声,我手一抖,电话摔地上,屏幕裂开。不过通话居然没中断。我捡起手机放耳朵边上。女同学说:‘我只是随口一说。张老师讲题一直都有摸学生背这个习惯。杨跃,是我小题大做,求求你别和其他人说是我叫你去砸张老师的。’我答应她后就回教室了。” “那个求你的女同学是谁?”徐仪清已经有了答案。 “我答应过她不能说。”杨跃说。 徐仪清想:你的叙述视角那么清晰,那女生肯定是坐你旁边的人。 杨跃说:“我回座位后,她却说:‘你帮了我,谢谢。’之后她就老缠着我,要和我做朋友。我搞不懂女生在想些什么。” “这事完了么?”徐仪清问。杨跃帮过的女同学必然是黄曼。难怪黄曼会在赵嘉怡面前屡次维护杨跃,并认为杨跃人不错。她不想被人知道是自己叫杨跃去打张成军的,对亲姐姐都没说原委。 “是啊。噢,我的班主任找我谈过话。教导主任毛小鹏还叫来了我的...外婆。外婆走后,毛小鹏来问我:‘杨跃,你为什么要打张校长?他这么关心你。’我说:‘张成军讲了我不喜欢听的,我就要砸他。’毛小鹏叹气:‘张校长说你年纪小,留处分记录对你将来不好。不然今天不管你家里什么背景,我都要给你记过。’这事就算完了。” “打人事件的确从头到尾与姚玲玲无关。”徐仪清说,“张老师对你倒苦口婆心。” “我见过姚玲玲的水滴筹,我真的不认识她。”杨跃说,姚家人闹事那晚,你和我都听到她没死。你不用再执着于救下她了。 她瘫痪了,不知道张老师怎么安置她的。而且我一直奇怪,她数学成绩不好,怎么能靠竞赛保送进清北班徐仪清说。 那没人知道的。张成军教书是特别厉害。杨跃思考一下,忽然说,“我完成女同学的愿望,好像用不着砸断张成军指骨?打他一拳就行了。不过我在教室外等你,也没拦你接他的咖啡。” “你还跟他道谢了。张老师大度,应该不会记你的仇。你这事我能转告张工吗?最早是他好奇。”徐仪清问。 “你说吧。”杨跃同意。 徐仪清点开qq,发送语音:“张工,杨跃砸张成军是他班上同学拜托他的,真跟姚玲玲没关系。” 张正道没回复。 “他还在打游戏。”杨跃说。 “不一定。他后天要去杭州参加物理竞赛的决赛,这会儿可能在复习。”徐仪清说,“你这段经历听起来像书里的主角。” “难道你不能当男主角?” “我当不了的。”徐仪清说,“我不像赵嘉怡那样具备领袖气质,不像张正道那样天资聪颖,不像张雪那样嘴毒到独树一帜,更不像你这样经历丰富。我的家境既非有钱到为所欲为,又没贫困到足以励志。我不够有特点,永远不会成为小说或影视剧的男主角。可能会是类似npc那样的存在吧。但这么过也很不错。”船停靠入码头。 杨跃想:你正直、善良、不迂腐、同理心强。像橙子做的太阳那样,闪闪发光又温暖甜美。 他说:“你……挺有特点的。” 徐仪清对他勉强的夸奖一笑置之。他问:“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段经历” 因为你喂食我,向着我,开导我,带我玩,不逼问我。 “我这也不是秘密。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杨跃说,“而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告诉你就告诉你。如果不想告诉你,你往死里逼问也得不到答案。另外,明天我不和你见。 他们跟着众多游客下船。 徐仪清说:“周一中午见?” 杨跃点头。他们坐上轻轨,各回各家。 小豆蔻咖啡 徐仪清开门进家里。 宋佑从客厅沙发起身,炸鸡米花给儿子做宵夜。厨房里,油烟机功率全开。 徐仪清在沙发上放下帆布包,跑去厨房,站到爸爸旁边:“爸,我来偷师。”杨跃要吃。 宋佑说:“家长群里聊,五个出国的同学扛了你们班的处分?梁妍老师做了新班主任?” 徐仪清说:“嗯。” “你爸刚跟我聊这事,绕来绕去,你还是我的老师教。”徐瑞芳的声音从客厅沙发传来。儿子免于处分,她也在暗暗开心。 宋佑说:“另外赵嘉怡爸爸在群里说,今天下午他去接赵嘉怡,碰见张成军老师。张老师之前被一个叫杨跃的初中生砸断手指,现在还裹着绷带……” “怎么还有学生去砸张老师?他教得够好了。”徐瑞芳说,“尊师重道是学生最基本的处事。仪清,你千万不要做这种恶劣行为。” 徐仪清想:打人那位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他说:“妈,我知道了。” 手机振动。他划开屏幕,是张工的qq信息:“我刚练完题,才看到你的消息。姚玲玲人都还活着!不管了。后天我去杭州竞赛,回来再找你玩。” 徐仪清和家人呆了一天。 周一他回学校,晚上在出租房炸鸡米花。 “杨跃,周日你干嘛去了?”他与书房的人闲聊。 杨跃说:“在家睡觉。” 噢。昨天我学的鸡米花,你尝尝。”鸡米花起锅,徐仪清端去书桌。 “今天我该教你英语。英语一共24课,你得排一下时间。”杨跃面前摊着笔记本。本子上蓝色、红色字体交错,表面字迹有点花。 徐仪清想:墨水没干透就翻页,才会这么花。他刚刚完成笔记。 他说:“哪天学英语,我就提前一天跟你说。为了给我讲解,你周日梳理笔记辛苦了。” “我英语本来就很好,纳入框架没什么难的。”杨跃抹去辛苦,再次大言不惭。 —— 但把会的东西纳入框架其实很难。杨跃不想承认。 徐仪清单词扎实、语法不好。他结合这一特点,周日周一翻了两天教辅,整理出笔记。他第一次做笔记,也是第一次勤奋学习,而不是整天趴桌上。 黄曼为此十分惊讶,白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 这时他拖过草稿纸,左手写下五种句型:“我们从基本句型开始。英语的基本句型只有五种,按特性不同的五种动词区分的。” “不讲时态之类的?” “你得先建立体系,不能东一个补丁,西一个补丁。”杨跃指着s+v+c句型回忆教辅上的数据,“十个语法不好的人,九个没搞懂这个基础句型。首先得明白complement,补语是什么。中文对待补语,都是通过给这里的verb(动词)下定义搪塞过去的。比如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记住的难度太大了。” “啊?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不是硬背的?”徐仪清抓起鸡米花问。 “不用硬背。在中文里表示‘是’的动词没有叙述能力,只是把主语和后一部分叙述的词语链接起来。所以准确来讲,这种不及物动词动词该叫连缀动词,linking verb。跟在这种动词后面的部分,因为将句子补足为完整意思,所以叫补语。”杨跃右手抓起鸡米花,丝毫不嫌油,“you are nice,翻译一下。” “你的确很棒。”徐仪清眨眨眼,连带夸他,“are不见了。are没有叙述能力,只是在you和nice之间划等号。那么look,seem,sound,□□ell,taste这些看、听、闻、尝起来‘是’,都是一个用法?” “是的。你理解能力好强。” “谓语哪儿去了?”徐仪清原有的语法思维作祟。 “忘掉你之前学的零散语法。英语只有动词,没那么多定义。重在理解,少去记忆。”杨跃说。 “好。”杨跃讲的与老师冲突,但徐仪清选择相信他。 杨跃开始给他讲解基本句型。 一盘鸡米花很快被他两消灭。 —— 徐仪清相当喜欢鸡米花和不用硬背的语法。 他端盘子去厨房涮洗。 “我觉得听你讲完,我会离复旦更近一步的。”他放盘子进消毒柜。 “但愿。”十四岁的杨跃溜到厨房洗手,“有饮料吗?鸡米花吃了口渴。” “我也口渴。”徐仪清拉开冰箱,两个分装袋躺在冰箱门侧边,“我们先喝上次分装的咖啡?” 杨跃说:“我没意见。” 徐仪清烧开水,打开分装袋,泡两碗回书房。 - 深褐色的咖啡喝起来味道醇厚。 徐仪清说:“这咖啡有点辛辣?像桉树叶似的。” “你上辈子当过考拉?” “没,就是这种······异国情调的感觉。你喝不出来吗?” “喝出来了。辛辣之外,还带有一点柠檬味。我以前也没喝过这种味道的咖啡。” 你对酸味总是很敏感。或许怀孕才能扭转人对酸味的喜好。我姑姑以前也不爱吃酸的。但怀我表妹的时候,她叫我买了好多话梅和柠檬。” “我不会怀孕。”男孩子杨跃指出。 徐仪清说:“我知道。我就是联想到了。” ”这柠檬味酸得蛮细致,我不反感。咖啡挺好喝的。”杨跃喝完一大碗咖啡,如同灌进颜色近似的中药。 两人喝完后去厨房。杨跃洗自己的碗问:“小徐,睡前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吧?” “呃,我忘了咖啡会提神。”徐仪清说。他洗完碗,送走杨跃。 然而他晚上没失眠。 不但没失眠,还比以前睡得更沉。 - 第二天中午,最后一节是数学测验。徐仪清解完题,还在想这茬。 “高二三班的蔡雨松、张雪...... 五位同学,自我要求不严,无视学校校规校纪,10月9日第一节课煽动班级逃课。经学校研究决定,分别予以如下纪律处分 :”广播中传来播报,“蔡雨松、张雪记大过......以上五位同学处分后,如在校一年内,确有悔改的决心和表现,可提出书面申请,报班主任、学工处审批,撤销其处分。如再有违纪行为,开除学籍。” 蔡雨松在后排说:“广播将罢课说成逃课,对郑丽华只字不提。” 班长赵嘉怡推测:“学校担心播报得太具体了,会引起其他班效仿吧。” 徐仪清转头关心:“雨松,你检讨交没?” 蔡雨松说:“交了啊。运动会那天,张雪不还最后一个签字吗?” 徐仪清想起毛小鹏桌上满字的纸张,说:“那就好。” 讲台上的张成军往公文包里塞起教案,走向前门。徐仪清拿起手机,出去上厕所。他经过张成军面前时问:“张老师,昨晚我尝了你的咖啡,为什么反而睡得很香?” “那是小豆蔻咖啡的特点。小豆蔻咖啡又叫北欧的宾治咖啡,里面加的小豆蔻可以有效治疗失眠。” “小豆蔻……是咖啡里那些绿色粉末?” “对的。这种咖啡味道比较重,你喝不惯?”张成军亲切又和蔼。 嗯,味道确实特别,酸辣酸辣的。 头一次喝是会不习惯。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尝到,也很不习惯。当时我儿子出生不久,郑丽华老师专门给我换来保肝……” “张校长,我安排好老师给你代下午的课了。”教室外,教导主任毛小鹏叫张成军。 张成军拉公文包的拉链:“小鹏,你给我电话里说一声就行了嘛,不用自己跑一趟。” 毛小鹏说:“张校长,你挂到了专家号,及时复查肝病和其他病情重要。我怕你又为了学生耽搁。”他讨好大领导。 张成军手中的公文包突然飞出走廊。教案纸张、华为手机、钢笔、病历、身份证、饭卡等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张老师,我跑得太快了,没看到您。”体育委员撞到张成军,急忙退到走廊外。 徐仪清掏出手机拍地面。 体委捡起空公文包递给张成军。一个同学进门不看地面,踢远脚边的钢笔。 “同学,别过来踩了。”徐仪清说。他对着照片,一样一样找回张成军的东西。最后是摊开的病历本。上面满是英文缩写。他合上病历本,一并递给张成军。 张成军将东西放回公文包,拉上拉链说:“谢谢啊。”他离开了。 ※※※※※※※※※※※※※※※※※※※※ 英语部分取自《文法俱乐部》by旋元佑 耳机、咖啡与不逃避 徐仪清回到座位上。他说:“雨松,定制乐音耳机的网址请发我一个。” 蔡雨松翻出手机发网址过去:“发了。你想通要追求音质了?” “谢谢。徐仪清点开qq网址,浏览说明,我送人。他弹钢琴,听力很好,应该会喜欢耳机的。” 温雅说:“小徐,你有一个可以送定制耳机的朋友?” 你们都认识他。徐仪清不想多费口舌,只说:“他教我英语来着。” “那是该送。”温雅说,“一对一辅导很费事的。” 蔡雨松强调:“定制耳机之前,你得先带他去助听器店倒耳模。” 他们都在想:小徐朋友众多,不知谁那么幸运。 - 中午下语文课,梁妍出门,外面站着杨跃。她打招呼:“杨跃,又来等徐仪清啊?” 杨跃天天来高二三班找徐仪清吃饭。各位科任老师和张成军通过气,把他本人和名字对上了。他现在并不搞事,班主任梁妍就不会阻止学生交朋友。 杨跃说:“嗯。” 徐仪清从教室后门出来。 “我想去校外吃泡椒鳝鱼米线。”杨跃走到他旁边,“昨晚喝的是什么咖啡?怎么我喝了反而睡得很香?” “小豆蔻咖啡就是这个特色。我问过张成军老师了。”一米七六的徐仪清说,“但郑老师说过喝多了会长不高。” “我不想再喝!”一米七二的杨跃表态。 “那种咖啡应该挺难买的,有点小众。”徐仪清说,“杨跃,你听力这么好,能去取个耳模吗?我想知道你的耳朵和我有没有不同。” “可以。”杨跃乐得和徐仪清校外闲逛。 他两吃完饭去助听器店,花钱做耳模。 —— 两人取到耳模。 不出徐仪清预料,杨跃对比一会儿,失去兴趣,将耳模扔给徐仪清。 徐仪清用压岁钱在网页上付款,然后将杨跃的耳模寄往乐音厂家。 —— 11月3日,徐仪清带杨跃去了晓宇鲜货火锅,庆祝杨跃十四周岁的生日。 火锅桌油腻腻。 杨跃收到了一副定制耳机。灰黑色清清爽爽。 徐仪清笑眯眯。 杨跃问:“我收礼物,你怎么也很开心?” 徐仪清说:“因为我觉得你喜欢礼物?” 杨跃笑起来,露出小虎牙。 徐仪清说中了。 灰黑色只不过是杨跃随口编的颜色偏好。 他有更贵的耳机。可他依旧开心。 - 吃完火锅后,两人上返程的公交车。晚班公交车上没空座,两人抓着公交车吊环。杨跃试戴耳机。一个阿姨从杨跃旁边起身:“哎呦,年纪轻轻就聋了。多可惜。” 杨跃抓下耳机:“我没聋。” 阿姨坐回去。 徐仪清低头,在qq上问蔡雨松:“定制耳机和助听器那么像?” “……忘记提醒你选个好看的涂装。”蔡雨松回复,“不过识货的人会羡慕你有钱的!” - 他两回到徐仪清的出租房。杨跃摊开笔记本说:“第三课了。等24课学完,你英语一定不错的。” 他教完徐仪清英语,徐仪清又教他古文。 两人专心读书,周日打游戏,夜宵从不间断。 随着一日四餐,杨跃逐渐恢复正常体重。 每个月月初,徐仪清会从杨跃卡里转一千五到自己卡中。杨跃原卡中剩的钱与杨跃的体重一样稳步增长。 徐仪清从来懒得去算朋友究竟吃了多少。他心想:钱就这么着吧,希望我和杨跃期末都考好。 - 徐仪清学完24课,便到了期末考试。 11点半,徐仪清考完第一门语文。 吃午饭时,他没见着杨跃,电话也打不通。 他回家午休。一打开门,沙发上扔着杨跃的黑羽绒服、黑羊绒衫和厚牛仔裤。 杨跃正从浴室出来。 他下半身裹着徐仪清的淡蓝大浴巾,上身肌肉线条单薄。他走到沙发旁,周身淡薄水汽蒸腾。前胸后背均散布大片淤青。水珠从淤青上向下滚落,滴在地面。 这看得徐仪清触目惊心。 “你怎么搞成这样?”徐仪清问。 杨跃解开浴巾丢沙发上。他套上牛仔裤:“上午经过隔壁职高,有混混勒索女生钱。我干架了。”他往身上笼黑羊绒衫。 徐仪清定住他的手,脱下他的羊绒衫,一手抱起他的衣物,一手拉他去自己卧室。 你不疼么?搽点药。”徐仪清掀开厚棉被,往下按杨跃肩膀。 “还趴着?”杨跃顺着坐下,一脸无所谓。 “坐着。你前后都是伤。”徐仪清打开电热毯,从家庭药箱中取出红花油,“你吃过午饭没?腿根有伤吗?” “吃了。膝盖以上腰以下都没有伤。” 徐仪清想:杨跃控制过受伤范围,还很精准。可杨跃为什么要受伤?他给杨跃按揉红花油:“上午你打架,那没去考语文?” “没有。” 徐仪清惊讶。他自己是个好学生。别说缺考了,除了集体罢课那回,他生病都不逃课。杨跃已经缺考一门,“那下午去考数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受伤了,没办法考试。”杨跃指着自己胸膛上的一片淤青说。那淤青甚至在渗血。 “你没伤到手,不影响写试卷。”徐仪清盖回红花油,“套上衣服。” “那很快就会伤到手。”杨跃套上羊绒衫披上羽绒服。 徐仪清想:他故意挑期末去打架。 “你都用功大半学期了,不尝试考个试吗?”徐仪清劝他,“害怕考差?” “不全是。”杨跃说,“我也恐惧……考好。” “考试的时候别想结果。” “你希望我参加期末考试?” “是的。我希望你能去考试。考好考差都没有关系。” 杨跃想:徐仪清命令了我。 “那我下午去考数学。”他屈服于听从的念头 徐仪清说:“午休一会儿,养养神再去考试。” “趴下胸膛会痛的。”杨跃说,“我又不是没知觉。” 那就不要用打架逃避需要面对的事情。徐仪清问:“你没和女孩子动手?”他抬杨跃的腿到床上,自己坐到杨跃身边。 “我不会和女孩子动手。”杨跃得到了不想要的侮辱,“专挑赢不了自己的人打架,欺软怕硬有什么意思?!”还达不到受伤的目的。 “噢。你靠我身上休息吧。”徐仪清闭上眼睛。杨跃轻轻靠上他肩膀。床上已经很暖和了。徐仪清右手向后,关掉电热毯。 —— 除缺席的语文外,杨跃去考了所有试。 在出租房,他两差不多同一时刻收到成绩。 杨跃给徐仪清展示手机上的分数和排名。 “各科名次都上升到六百来名。英语年级二十一名。”徐仪清递给他巧克力,“成绩不错。” 杨跃咬着巧克力,心想:徐仪清的小酒窝比godiva甜得更纯粹。 奥赛金牌得主 “吃了。膝盖以上腰以下都没有伤。” 徐仪清想:杨跃控制过受伤范围,还很精准。可杨跃为什么要受伤?他给杨跃按揉红花油:“上午在打架,那你没去考语文?” “没有。” 徐仪清惊讶。他自己是个好学生。别说缺考了,除了集体罢课那回,他生病都不逃课。杨跃已经缺考一门,“那下午去考数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受伤了,没办法考试。”杨跃指着自己胸膛上的一片淤青说。那淤青甚至在渗血。 “你没伤到手,不影响考试的。”徐仪清盖回红花油,套上衣服。 “那很快就会伤到手。”杨跃套上羊绒衫披上羽绒服。 原来他故意挑期末去打架。“你都用功大半学期了,不尝试考个试吗?”徐仪清劝他,“害怕考差?” “不全是。”杨跃说,“我也恐惧......考好。” “考试的时候别想结果。” “你希望我参加期末考试” “是的。我希望你能去考试。考好考差都没有关系。”徐仪清说。 徐仪清命令了他。 他屈服于听从的念头:“那我下午去考数学。” 徐仪清说:“午休一会儿,养养神再去考试。” “趴下胸膛会痛的。”杨跃说,“我又不是没知觉。” 那就不要用打架逃避需要面对的事情。徐仪清问:“你没和女孩子动手?”他抬杨跃的腿到床上,自己坐到杨跃身边。 “我不会和女孩子动手。”杨跃得到了不想要的侮辱,“专挑赢不了自己的人打架,欺软怕硬有什么意思?!”还达不到受伤的目的。 “噢。你靠我身上休息吧。”徐仪清闭上眼睛。杨跃轻轻靠上他肩膀。床上已经很暖和了。徐仪清右手向后关掉电热毯。 - 除缺席的语文外,杨跃去考了所有试。 他两差不多同一时刻收到成绩。他给徐仪清展示手机上的分数和排名信息。 “各科名次都上升到六百来名。英语年级二十一名。”徐仪清对他微笑,“成绩不错。” 徐仪清的小酒窝比godiva甜得更纯粹。 - 杨跃真的吃撑godiva,是大年初一去徐仪清家里玩的时候。他去外公外婆家吃了年夜饭。年夜饭没滋没味,他初一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可小徐回了家,不在出租屋。下午五点时,他给徐仪清打电话:“我要来找你玩。” “我刚从奶奶那儿回家。”徐仪清给杨跃发去自家定位,“带上ps4来我家吧。”杨跃打高价车去他家。 - 徐仪清在qq上约张正道:“张工,你寒假什么时候从开县出来打游戏?杨跃也在。” “我不能来。张正道说,过完年我直接去北大参加冬令营,准备国际赛。明年7月回来。 “你保送了还回来?” “回来接着学习跟赚生活费。卢科比我还大一岁,居然没进国家集训队。学校要求我签约时带上他。所以我这次签约的条件就是北大给卢科降分到一本线入学。”张正道跑题,“诶,你说学校为什么要让卢科进北大啊?没听说他有关系啊?” 徐仪清被赵嘉怡点过,这题他会。 他说:不需要卢科有关系。学校为了清华北大单列的录取率好看,也会要你带一个人进去的。所以学校还让你当化学助教? “是啊,我带卢科签完约,王校长专门说为我保留了化学助教位置。我还奇怪,原来是这样。哦,王校长要我别把这个签约条款告诉其他同学。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我吃晚饭了,明年见!” 徐仪清切换到微信,给王医生发最后一个拜年信息。 - 发完他从阁楼下到客厅中,对沙发上的父母说:“爸,妈,我的朋友要来玩。” 宋佑对着电视说:“噢,欢迎啊。”徐瑞芳从快手视频中抬头:“谁要来?” “他叫杨跃。”徐仪清说。 徐瑞芳说:“杨跃?打了张老师的那个孩子?” “是他。 仪清,少和这些孩子来往。 妈妈,杨跃成绩进步很大,英语非常好。我的英语从开学115考到期末121分,都靠他这学期教我。” 和成绩没关系,有的人是处不熟的。仪清,我初中班上还出过一个数学奥赛冠军。张成军老师对他最好,他保送到中科大后音讯全无。这些年既不和我们联系,也从没听说去看望张老师。论成绩和天赋,他不比杨跃更强吗徐瑞芳总成绩高过奥赛冠军,奥赛冠军却被张成军偏心。虽然现在不介意,她青春期还耿耿于怀过 。 徐仪清仍然说:杨跃是我的朋友,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坏。 徐瑞芳不情愿。 宋佑轻拍老婆肩膀,提醒她尊重儿子的交友选择。徐瑞芳说:“行啊,我看看你的新朋友。” “谢谢妈妈。爸,拜托做菜不要放胡萝卜、玉米粒、黄瓜、和紫甘蓝。另外你两不要给他夹菜。他想吃多少就让他吃多少,别劝他。”徐仪清说。 门被敲响。 徐仪清开门,将自己的拖鞋丢在地上。 杨跃换上拖鞋,对客厅中的两人说:“阿姨好,叔叔好。”他明白基本礼仪如何运转,但是否表现出来得分人。徐仪清的父母值得他展现礼貌。 “你好。”徐瑞芳说。 “快进来坐,我去烧晚饭。”宋佑去厨房。 “我去二楼收拾一下,过年到处乱糟糟的,待会儿咱两上去玩。”徐仪清起身。 杨跃将ps4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他假装对电视节目感兴趣。一大包godiva被徐瑞芳撕开,抖在他面前的空果盘里。 “尝尝吧,仪清很喜欢吃godiva的。”徐瑞芳说。 “谢谢阿姨。”杨跃揭开糖纸,嚼碎巧克力。他站起来看到墙柜里的相册,上面写着“徐仪清”。 “那是徐仪清小时候的相册。”徐瑞芳说,“想翻就拿出来吧。” 杨跃拿出相册,坐到沙发上翻阅。有一张照片里,小小的徐仪清还是包子脸。他攥着一包godiva,站在“禾木幼儿园”大门口。“那时小.......徐仪清多大啊?”杨跃咽回去“小徐”称呼。 “四岁。那张照片是他第一天去幼儿园的留念。”徐瑞芳说。 “他手上的巧克力是阿姨带回来的?他说阿姨以前常出差。” 红马骑士回校 那是2月20日,高二下学期开学。 这一天,徐仪清过得平平常常。 下了第二节晚自习,他背上挎包,从后门出去。 杨跃背着双肩书包,正在后门等他。杨跃身后,天空阴云密布,燕子低低飞行。操场两旁路灯昏黄。路灯杆子底下系着两条红横幅。大风吹得红横幅鼓起又凹下。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张正道入选物理国家集训队”。 徐仪清说:“杨跃,你带伞没?” 杨跃说:“没带,书包挡着跑出去。” “回去要十分钟,我还是去教室借把伞。” 徐仪清回教室。教室只剩下住读生了。他问住读生温雅:“雅雅,你有多的伞么?” “我只带了一把。不过我可以和室友一起撑伞回去。你先用着吧。”温雅从书桌里掏出一把三折伞给他,“开学第一天杨跃就在走廊上等你。你寒假也和他一起玩的?”她与徐仪清虽然关系不错,但念书之外没有共同话题,寒假并不联系。 “是啊。寒假就是老三样——学习、玩游戏和走亲戚。”徐仪清接过碎花雨伞,“雅雅,你的寒假有什么新鲜事?” “寒假没有。开学倒有一桩。昨天我返校,发现我们的宿管阿姨换人了。” “换成谁了?” “邵红霞。” “她是学校哪个大领导的亲戚?” 温雅却问:“你还记得姚玲玲吗?” “记得。” “邵红霞是姚玲玲的妈妈。”温雅说,“昨晚我搬被子上楼,邵阿姨过来帮忙。姚玲玲手转着轮椅出来看。今早我起得早,经过宿管宿舍门口,还问:‘邵阿姨要不要帮忙?’邵阿姨说:‘不用,学校很照顾玲玲。早上不用早读,第二节晚自习就让我推回来。我顾得过来的。’” 徐仪清想:那是张老师安排的解决办法了。 “宿管阿姨算份正式工作吧。”徐仪清说,“至少应该有五险,可以养老。” “五险是什么?”学生温雅说。 “不知道,我听别人提过。你得自己查一下。”学生徐仪清说。 他拿上伞出后门,和杨跃一起下到操场。 - 早春碎雨飘下来。 徐仪清撑开伞。 杨跃挤到他右边,左手接过伞。 徐仪清现在长到了一米七七。杨跃也长高了,只矮他两厘米,撑着伞高度合适。走读生们急着回家,所有人匆匆往南校门跑。 除了操场上胖胖的女人。 那女人穿深蓝棉衣,向东推着一辆轮椅。徐仪清停住脚步,心想:她该是邵红霞了。 不锈钢轮椅上,座垫、扶手靠背均为牛津布,但并非最常见的黑色,而是大红色。靠背上的凹槽伞架立着一把大红伞。 轮椅上的人裹在一件红棉衣里。邵红霞向右转轮椅向。右边的角落不再是五级大步梯,而是一个大斜坡。 徐仪清往邵红霞方向走。 杨跃跟着他转向:“你要去弥补了。你要帮那胖女人。”他们在胖女人后面。杨跃认为无需保持礼貌。 “帮她把轮椅推到宿舍门口吧。那个阿姨叫邵红霞,是姚玲玲的妈妈。” “噢,跳楼那个姚玲玲,你问过我的。”杨跃说,“她是因为没考好自杀的?” “传闻是这样。传闻中她考得不好,承受不住学业压力。或许有其他原因。”徐仪清想着她身上的谜团,“好多人觉得自杀是从一个层面升华到另一个层面。可她跳楼没死成,应该很痛苦。” “物理课刚学到升华。升华要吸热,难怪尸体会变凉。她没死成,虽然没变凉,现在却只能把红轮椅当坐骑了。”杨跃的声音里不包含丝毫同情,但表态,“你要帮她,我就跟你一块儿。” 他两脚步不停,逐渐到邵红霞身后。 姚玲玲后脑勺板寸发型,母女俩正在说话。 姚玲玲说:“妈,你为什么不要黑色轮椅,加五十块买个红的?”她声音粗粝,并不好听。 杨跃突然皱眉。 他说:“小徐,这个声音很有特色,我好像听过。”他听力非常好。 徐仪清说:“你在哪儿听过?” 杨跃摇头。 前面的邵红霞说:“玲玲,你爱漂亮。红色比黑色漂亮啊。” 姚玲玲说:“妈,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讲什么漂亮?我住个院,花光了水滴筹那五十万。爸爸现在和叔叔去住工棚,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你们又把房子租出去攒钱。每一分都来得不容易,不要浪费这些钱了。” 徐仪清想:姚玲玲说话懂事,脾气听起来不大,不像高一清北班同学说的那样。 邵红霞说:“我们玲玲漂亮的。等你头发长回来了,我给你编头发。” 姚玲玲说:“顶上的头发长回来有什么用?我下半身瘫痪了。” “玲玲,医生都说你是奇迹。你在icu的时候,生命体征一稳定,医生给你进行了好多手术。什么减压桥接、骨折处复位固定……那些手术都成功了。术后三周,你的手臂就能伸展弯曲。如果有新技术,你身上还会发生奇迹,下半身能恢复的。”邵红霞给女儿打气,往斜坡上推轮椅。 姚玲玲说:“妈,你小心点儿。” “邵阿姨,我们来吧。”徐仪清从背后挨着邵红霞推轮椅。杨跃给他举伞。 地面湿滑,徐仪清使不上力。 他说:“杨跃,伞收了,你在前面拉一下扶手。” 杨跃收伞,将伞挂在轮椅扶手上。他转到前面去,与姚玲玲面对面。 杨跃问:“是你?” 徐仪清面前的轮椅没拉力。 “是我。”姚玲玲笑。 邵红霞说:“玲玲,你认识这两位同学?” “我见过面前这个。”姚玲玲说,“杨跃啊,初中部的大名人。后面的同学叫什么?” 徐仪清想:杨跃不是说不认识姚玲玲?! 他先回答姚玲玲:“我叫徐仪清,读高二三班。” 姚玲玲说:“我妈淋了雨关节痛,拜托你两先把我推回宿舍楼吧。” 强‖奸案·真相是假 徐仪清手上一轻,前方杨跃拉轮椅了。他和邵阿姨在后面推,总算将姚玲玲推上斜坡。雨丝飘到他和杨跃头发上。徐仪清说:“阿姨,我来。” 邵红霞确实推累了,便放开手,走在右边。 徐仪清的手边却挨上一双年轻的手。 徐仪清说:“杨跃,你给阿姨打伞就行了。这把红伞挡着雨,轮椅推着不累。” 杨跃左手取下扶手上的碎花伞,撑开伞,走在邵红霞右侧。 徐仪清问:“邵阿姨,你的宿舍在哪儿?” 邵红霞说:“女生二宿舍楼一楼。” 徐仪清将轮椅推入宿舍楼,停在邵红霞宿舍门口。 姚玲玲自己转着轮椅进屋。 她转身时,徐仪清看清她的相貌。 姚玲玲与姚忠相似,一张黝黑方脸,浓眉似剑,有些男相。 杨跃收伞,水滴抖落地上。他将伞挂到扶手上,一直盯着姚玲玲。 宿舍楼外,雨越下越大,丝转为珠,颗颗大如奶茶珍珠,砸到地上,四下迸散。 邵红霞说:“两个同学的头发都打湿了,进来擦一下吧。等雨小点再走。” 姚玲玲转着轮椅,进入阳台左侧的卫生间。她在红伞下,基本没有沾到雨水。 徐仪清说:“谢谢阿姨。” 他进屋,杨跃跟着进。两人坐在旧沙发边缘,因为沙发中央已经凹陷下去。 邵红霞的宿舍像是两间四人寝打通而成,60平米左右,为一室一厅构造。进门即是客厅,右侧角落一张木圆桌。 左侧锁着一个小房间,该是卧室。 一道开着的滑门通向阳台。阳台左边卫生间,右边厨房,中间放着一台小洗衣机,上方悬挂着毛巾和衣服。所有东西就 都像二手旧货。 邵红霞去厨房插上烧水壶电源,又从衣架上扯下两张干毛巾。 姚玲玲从卫生间出来,静静对着阳台外的大雨。 邵红霞回客厅递毛巾给徐仪清和杨跃:“擦擦吧。毛巾干净的。” 徐仪清接过来:“谢谢阿姨。” 旁边的杨跃不伸手。 徐仪清想:杨跃嫌弃别人用过的毛巾。 他擦着自己的头发:“阿姨,我和杨跃用一块就够了。” 邵红霞拿走另一张毛巾:“我去看看玲玲。” 她走到阳台上,随手关上滑门。 徐仪清小声问:“杨跃,你认识姚玲玲?” “我见过她。但之前我确定她不是姚玲玲,因为同学大规模转发过姚玲玲的水滴筹。那上面附的照片完全不长这样。”杨跃说。 “那上面用的是她的自拍照。照片应该美过颜——小尖脸,大眼睛,皮肤没有毛孔。确实不像本人。” “她本人脸方方的,”杨跃用了同一个形容,“像电梯门一样。” “去年9月27日,你打过张成军老师之后,跑进电梯,碰到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她?”徐仪清回忆起来。 杨跃说:“对。那天她十有八九是去找张成军的。电梯门关上时,她还问了我一句话。” “之前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以为那不重要。像张成军给我叨叨的竞赛计划一样,细枝末节没必要复述。” “她问的什么……” 滑门背后突然传来大声争吵,打断他两。 “玲玲,你脑子又没摔坏,今天为什么非要从清北班转出来?”邵红霞音调变高,明显在生气。 姚玲玲说:“我身体扛不住那么大的学习压力。平行班压力小。” 邵红霞说:“那你转去实验班啊。平行班最多就上个重本。” 姚玲玲说:“妈,我现在的精力跟课程吃力,老想着身上的接尿器满了。你是守在教室外,但我不想课上到一半叫你带我去换。我摔成这样,你还要逼我?” 邵红霞说:“唉,我哪里会逼你?正因为你摔成这样,我才更希望你考个好大学,靠笔杆子吃饭。等我和你爸走了,你还活得下去。”她的声音软化了。 后面的话音量持续减小,再度听不清。 滑门被拉开,邵红霞手上两个马克杯。杯口热汽缭绕。她一人递一杯:“两位同学喝口水,暖暖手。九点钟了,我得去巡查各楼层的设施设备,给公用微波炉插电,就不陪你们了。” 杨跃和徐仪清接过来。 徐仪清说:“谢谢阿姨,待会儿我两自己走。” 邵红霞将徐仪清手上的毛巾挂回衣架,拿起圆桌上的设备检查表出去,任门敞着。 杨跃立即起身:“我去问姚玲玲。”他顺手将马克杯放到角落圆桌上。 徐仪清啜一口热白开,忽然想起杨跃的行事逻辑与常人不同,恐怕会折腾姚玲玲。他同样放马克杯到圆桌上,拉开滑轨门。 “去年9月27日你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说,明天我就让你再在教学楼体验一次高空坠落。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杨跃将姚玲玲的轮椅转向滑门。他左右手抓着她的靠背问话,气势骇人。 姚玲玲面色苍白,但她回:“我信你做得出啊。谁不知道你是混世魔王,张成军副校长都一样敢打?” 杨跃手掌用力,指尖发白,手背隐约爆出青筋。 徐仪清想:如果姚玲玲不是女生,杨跃已经一拳头上去了。 他插话:“杨跃,进屋喝口水吗?” 他瞟到烧水壶上面的刀具架。刀具架子为什么钉在墙上?距离地面至少一米七,很不方便取用。 “滚开,杨跃。”姚玲玲试图以手转动轮椅。但杨跃不动,她轮椅便不能动。 “杨跃,你让她进去吧。外面下雨,有些冷。”徐仪清向后退回沙发上坐下。 杨跃松手,站到一侧。姚玲玲滚动轮椅进入客厅。杨跃坐到圆桌旁的木凳上。 “姚玲玲,你的数学成绩不算优秀。我想知道,你怎么保送的清北班?”徐仪清问。 姚玲玲说:“我要是不说,徐仪清你打算换什么方式折腾我?” “我不会折腾你。”徐仪清说,“我只希望,如果你的事有什么不公正,我能在最大程度上帮你。” “是吗?你以前是不是碰到过我这样的事情?你想当英雄又没当成,现在要在我这儿弥补你当初的遗憾吗?” “我当不了英雄。”徐仪清无视她的讽刺,“那个人我已经没办法帮了。可我或许能帮上你。” 你真想帮我,不如给我一百万就医。姚玲玲说。 我没有一百万,只能在其他方面试试。徐仪清说。 假惺惺。姚玲玲冷笑。 十八岁的徐仪清正要像驳杨跃那样噎回去,但轮椅上的姚玲玲向她自己腿间扫了一眼,似乎又在想接尿器满没满。她身上的红棉衣褪色却干净。邵阿姨不知对她多上心。徐仪清不忍心,便一句不回。 一旁的杨跃被静默逼得不耐烦。他追问姚玲玲:“去年9月27日,电梯门合上时,你问我:‘你也被张成军碰过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姚玲玲转动轮椅到圆桌旁,问,“这杯热水是满的,你们没喝过吧?” “没有。”十五岁的杨跃结合自己的经历问,“你那是问我有没有被张成军打过?” “不是。”姚玲玲双手捧起马克杯,轻轻吹凉,“我那是问你有没有被张成军□□过。因为...我被他□□过。” 水汽扑腾上姚玲玲的脸,显得扑朔迷离。 红马骑士·狩猎 “五年前那桩强\奸案?”杨跃脱口而出。 “你们听过?”姚玲玲捧起马克杯。 徐仪清说:“去年姚叔叔来学校为你讨过坠楼的公道。他那晚提过。我和杨跃当时都在。” “他来这事,我听我妈说过。”姚玲玲看进徐仪清的眼睛,又垂眸盯着马克杯中的水面。 窗外雨声哗哗,荡涤罪恶。 徐仪清说:“回忆起来不好受。杨跃,我走了。你走吗?” 杨跃说:“可是……”我要听完。 但他必定跟徐仪清一起行动的,于是他起身。 “五年过去了,说出来也没什么难受的。我是怕你帮不了我。”姚玲玲说,“因为强\奸我的人,现在好像教着你们两个。” 既教初中又教高中的老师只有一个。 徐仪清的脑袋仿佛被重锤击中。他深吸一口气确认:“张成军老师?” 杨跃坐回去说:“不意外。” “是他。”姚玲玲看一眼徐仪清,又看一眼杨跃。她接着说:“那是初一上学期的期末。1月17日,我们班下了第二节晚自习。张成军到我座位旁说:“姚玲玲,跟我去一趟行政楼,我给你补习数学。”我那时十三岁,对自己的老师既崇拜又信任,当然随他去。我跟他到六楼办公室时,还说:‘谢谢张老师给我补习,耽误您休息啦。’他笑着说:‘玲玲,你不耽误我。我每天都在行政楼呆到十一点。你锁上门。’我锁上门。他就……强\奸了我。” 马克杯不烫手了。姚玲玲喝了一口温水。徐仪清、杨跃都无意识把玩着各自的手机。手机黑着屏。 徐仪清被张成军教了近一学期,向来认为张成军渊博敬业。姚玲玲讲的内容超出他的认知。他难以开口。 杨跃听得一字不漏,并想:姚玲玲9月27日为什么去找张成军? “他松开我后,我慌忙套上棉衣、打底裤。张成军不阻拦,反而笑着问我:‘玲玲,老师的表现怎么样?’我充耳不闻,抓起自己的手机冲出去。张成军依旧在我身后笑:‘以后多找老师补习,提高成绩很有用的。’我哭着跑下行政楼。操场上寒风刺骨,我缓过来,想起爸爸在校园内做小工,于是给他打电话:‘爸爸,你在哪儿?’他说:‘我在实验楼。你们学校的实验楼刚刚竣工,实验室的监控明晚才通电。今晚我先守一晚上。’他或许听出了我的哭腔,问我:‘玲玲,你怎么了?’我挂掉电话,去实验楼找到他。” 杨跃说:“你告诉了他一切?” “我没说。我爸问我怎么哭成这样?我临时改口:‘爸爸,张老师叫我补习。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行政楼那边看到一起……一起强\奸案。’我原本想告诉他实情,但他只是个工人,他和妈妈又为我进巴蜀付出太多,我不想他去找副校长麻烦。爸爸说:‘学校出了强\奸案!明天会上新闻吧。’我妈来学校接我回家。我洗了半小时澡,才去睡觉。但之后并没有相关新闻报道。叔叔来我家时,他两在家里骂了好几遍:‘妈了个巴子,巴蜀怎么连强\奸案都捂得住!’我强迫自己忘掉这回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每天照常上下学。张成军一点异样都没有,好像那个晚上是我的错觉。” 徐仪清说:“这个遭遇……我会帮你的。” 姚玲玲说:“希望你听完后半截,还能这么说。” 杨跃盯着她问:“后半截为什么会令小徐不想帮你?” “他可以帮我,只要他不介意我并非完全无辜。”姚玲玲与他对视一眼,继续望着马克杯,“初一和初二,我的成绩很优秀。但到初三,我学起来有些吃力,成绩下滑到三百多名,连巴蜀的高中部都考不上。爸妈为我付出多,期望也就更高。他们每天对我耳提面命,要我出人头地,让他们扬眉吐气。所以一天晚上,我再去行政楼找张成军。我说:‘张老师你必须保送我进高中部。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曝光你做的事情。’张成军说:‘你没有证据,怎么曝光?’我说:‘那晚我进门就开着手机摄像头,录制了视频。’他说:‘你把视频拿出来看看?’我说:‘我不想回顾,你要不要赌我手上没有?’张成军沉默。我以为他要拒绝,正感到绝望。他却说:‘我可以帮你保送进高中部。视频我也不看了。但姚玲玲,上了高中你得靠自己努力。’他同意之后,我就安心回家。” 杨跃问:“他怎么帮你保送的?” 姚玲玲说:“他把我选成了数学奥赛苗子。学校张贴结果那天,他走过来,单独对我说:‘竞赛直升高中不看总成绩,也不占用其他同学的名额。你以后努力。’我拿到保送,我的爸爸妈妈好高兴,逢人就说我是下一个华罗庚,将来保送清华北大。但我那时不清楚,初中的数学奥赛苗子会直接保送进高中理科清北班。我进了高中清北班,同学们都相当厉害。我完全跟不上课程进度,他们却整天等着看我是如何的数学天才。那样大的压力下,我的脾气变得很坏。他们一碰到我的东西,我都会吼:‘你们快滚开’。” 杨跃说:“像你刚刚吼我那样?” “没那么凶。”姚玲玲说,“谁叫你刚才堵着我?杨跃,你威胁我,我才凶你。我只不过凶你一个词,你就记住了。” “幸亏你是个女生,又坐轮椅。”杨跃的右手揉捏左手的指关节。 “不是女生又怎么样?”姚玲玲皱眉。 徐仪清明白会怎么样,但他拉回来:“然后你又为成绩去找张成军?” 杨跃想:小徐对张成军的称呼从老师变为了名字。和我一样了。 “嗯。高一开学不久,我从初中同学那里听说,张成军和郑丽华暑假离了婚,搬回了教师宿舍楼,现在住九楼二号。高一要在9月30日摸底月考。我想自己至少可以拿到题应付摸底考试,拿回成绩哄哄爸妈。于是去年9月27日早晨,我跑来学校,按电梯上教师宿舍楼。那天是周日,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电梯上行时,我看了一眼手机,十点零六分。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莫西干头,十三四岁的男生正按着电梯。杨跃,虽然你性格暴戾记仇,但半年前你的脸比现在更中性化,确实漂亮。” 烦躁一下缠绕杨跃。他张口要骂,但为了让姚玲玲说下去,他闭上嘴,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着徐仪清灯光下白皙的脸。徐仪清脸上的绒毛极淡。他勉强平静。 姚玲玲说:“你的背后,走廊的尽头,九楼二号的门大敞着。张成军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他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抓着左手腕,左手垂着。我以为你和我遭遇一样,只是你反抗了。所以我问你:‘他也碰过你吗?’你挤进电梯,不回答我。当然,现在我知道他没碰过你,不然你不会想到打架上去。你只是把他打了一顿···” 杨跃修正:“我只是砸断了他的手指。” 强‖奸案·第一道罗生门 “你够威风。”姚玲玲说,“我进屋,张成军正满头大汗,嘴唇发白。他右手拽下听诊器,扔在饭桌上,并问:‘姚玲玲,你来干什么?’我说:‘张老师,如果你不把摸底月考题给我,我会曝光视频。’张成军说:‘如果你有,就曝吧。’他答得这么坚决,我反而不知怎么办,只得跟在他身后,反复说:‘张老师,你不要后悔。’ 他锁上房门进电梯。我跟进去,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他说:‘姚玲玲,你没视频吧?’我慌了神,一个劲儿辩驳:‘我有视频,我有!’” “你没有视频。”杨跃说。徐仪清与他看法一致。 姚玲玲说:“我的确没有视频。他压住我的声音说:‘姚玲玲,你不要再想走歪门邪道。从我这里拿不到题的,你回去好好复习、专心备考。’电梯门打开。我仍然跟着他。他突然说:‘你要跟着我去校医院?’我停步,坐到教师宿舍楼下的长椅上。过了半小时,张成军打着绷带从我眼前经过。他看都不看我,径直往宿舍走。我六神无主,没找到新借口缠他,继续在长椅上坐着。教导主任毛小鹏打着电话进教师宿舍楼。他那一脸白癜风好认又显眼。我想,我的摸底考必定会考得很差,爸妈打零工,那几天没活干,他两都呆在家里,我回去要面对他们。所以我坐到了长椅上玩手机。 姚玲玲又喝一口水,“我玩到十一点过,一大群同学跑进教师宿舍楼。他们刚跑进去,毛小鹏就出来了。然后那群同学也出来了。两个男生叫住毛小鹏。我低头假装打游戏,余光瞟到其中一个男生是张正道。在我面前,毛小鹏变相承认是杨跃你打了张成军。张正道是货真价实的理科天才,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这个冒牌货。我起身。毛小鹏往行政楼走,张正道拐去第三教学楼,其他人出南校门。我想该吃午饭了,回家去。” 杨跃说:“然后你九月考得很差,出成绩就去实验楼跳楼了?” 姚玲玲看他一眼。 杨跃说:“大家都这么说。” 徐仪清想:自己之外,杨跃真的不能移情旁人。 他说:“杨跃,10月8日中午,她还为成绩和父母吵过架。她奶奶都知道。” 姚玲玲说:“我和他们吵架,不是因为没考好。他们骗我奶奶的。” 杨跃问:“小徐,你从哪里听说她和爸妈吵架的?” 徐仪清说:“10月9日,我去叫梁妍上课,在会议室外听到她叔叔姚勇和毛小鹏老师在会议室里说的。那时我还不认识你。玲玲,你为什么和爸妈吵架?” “砰、砰、砰”楼上忽然好几声响。姚玲玲黝黑的方脸露出恐惧,手一抖,几滴温水溅出来。她将马克杯放回圆桌上。徐仪清去阳台朝上看,抽下衣架上的毛巾,回来递给她:“没事,是窗玻璃响。有几个寝室没关窗户,今天风雨又大,砸得响。” 姚玲玲以毛巾擦虎口上的水:“我和家人吵架,大部分是因为家事。10月7日凌晨,我知道8日会出成绩,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关灯在阳台坐着。然而半夜,爸妈的卧室居然出来一个人。他走到客厅,我从背影看出是我爸。他从电视柜背后偷偷摸出一个药瓶,吃完药又把药瓶藏回去。第二天我告诉我妈,我妈翻出药瓶子说要问医生。7日下午,我在卧室做题,听到他们在客厅大打出手。我妈歇斯底里:‘你去哪里得的梅毒?你还有钱嫖小姐?’我爸叫冤:‘为了给玲玲挣学费生活费,我开县的活都接,累了就住在小旅馆。旅馆那些毛巾不干净,我刚刚感染上这个病。我绝对没有去嫖过。我就是怕你又哭又闹,想东想西,才没有跟你说。’我妈哭着问:‘你之前得皮肤病,肩膀上、背上有结节,一簇一簇,红通通的。现在你刚治好皮肤病,身上留着那么多瘢痕,就要去嫖。我要跟你离婚!’我爸接着赌咒发誓。我听不下去,摔大门跑回学校。8日早上出成绩,我考得很差。中午我妈妈打电话来,我躲在厕所隔间里接电话。我问她:‘妈,你要去离婚吗?’我妈说:‘玲玲啊,你爸昨晚跟我交代了。他在外面给你挣钱太累了,你叔叔就花了两百块钱,请他去放松。你爸第一次去不该去的地方,都是你叔叔没良心,带坏他。你爸这人很老实,他以后都不会去了。’我说:‘妈,那你就是不离婚?’我妈提高嗓门:‘玲玲,我不离婚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说:‘这种完整的家有什么意义?’我妈说:‘唉,如果我和你爸离婚,光靠我一个人,怎么负担你在巴蜀的学费、生活费?’我说:‘妈,你不怕他又去那些地方吗?’我妈说:‘他不会去的!’我爸吼:‘我是你亲老子,你是什么狗日的傻东西!怎么能这么想我!要不是你成绩还可以,我真他妈后悔只生了你一个女儿。’我咒骂他:‘姚忠,你去死吧,你去死。’我的同学拍厕所门说:‘玲玲,你怎么了?’我只能说:‘和爸妈吵架。’我同学说:‘好好说嘛,不要和爸妈吵。’我妈在电话里问:‘玲玲,你这次月考怎么样?’我说:‘总成绩考得很差,三百多名。’我爸说:‘我们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玲玲,嫖是不对。但我提前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从来不去嫖?我只不过犯第一次错,你却考那么差。你对不起我拼死拼活给你留下的就读指标,对不起你妈这么关心你。你才该去死。’我妈说:‘玲玲啊,你靠数学保送,不用在意总成绩。你爸说的气话,你在清北班多努力。’她挂掉电话。” 杨跃说:“你的数学考了六百二十一名。不能保送的。”雨声渐小,杨跃的声音清晰多了。徐仪清还在消化姚玲玲说的内容。勒索老师、梅毒、家人互相辱骂这些叠加在一起,他有些吃不消。 姚玲玲将毛巾放到圆桌上说:“不用你提醒。8日晚自习,我的班主任找我谈话。他说:‘玲玲,如果到这学期期末,你还是这个成绩,会自然流动去其他班级。自己多努点力。或者做好心理准备。’他那么一说,好像一瓢冷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浇得我浑身冷战。我觉得我爸说得有道理,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于是9日7点半,我没在教室晨读,而去行政楼找张成军。他每天七点就在行政楼出题备课改试卷。我敲开他的办公室门。他说:‘姚玲玲,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能给你漏题。’我说:‘可是张老师,我爸爸妈妈对我期待很高。以我这次的摸底成绩,我期末就会离开清北班。我父母会失望的。’张成军说:‘你拼命去学啊。’我说:‘张老师,我已经拼过命了。我学习成绩的天花板就这个样子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我不求你漏题,你跟班主任,或者跟毛小鹏老师说一下,让我留在清北班吧。’我发了疯一样求他。可他始终不帮我。他推脱:‘玲玲,我对你的考试成绩无能为力。你回家好好跟爸爸妈妈沟通。’我崩溃了。我说:‘张老师,我只有死了才不用面对爸妈。’我打开门向后甩,冲上螺旋梯。没想到门口有个龅牙年轻女老师,她跟着我往上跑。她脚上穿着绑带高跟鞋,跑得没我快,声响却不小。蹬蹬蹬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我跑到实验楼楼顶,跟她说:‘老师,不要上来。’我跨到栏杆外面,她还在劝我,我给她留下遗言。上课铃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出路,闭上眼睛,跨出另一只脚。”姚玲玲深吸一口气,“张成军□□过我都不肯帮我。那个女老师心肠不错的,不认识还一直在劝我。” 徐仪清说:“那个女老师是我现在的班主任梁妍。”他终于跟上了姚玲玲的叙述。 姚玲玲说:“噢。有机会替我谢谢她。我行动不便,没法自己去谢她了。” 杨跃说:“小徐,她的后半截讲完了,你帮不帮她?” “要帮。”徐仪清不改初心。 杨跃说:“即使她做法不对?” 杨跃想:小徐脸色差,姚玲玲讲的内容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徐仪清说:“不管后面怎么样,她该讨回□□这个事情上的公道。姚玲玲,你自己想要公道吗?” 姚玲玲说:“我当然想。可这事过去了五年,证据早没了,讨回公道很不容易。没有结果之前,请不要把我这个残疾人推到前面去对质,可以吗?” 杨跃说:“是个人都要否认。” 徐仪清说:“我们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那按你的说法,不管你们有没有帮到我,我都谢谢你们。有结果记得告诉我。”姚玲玲对眼前两个男生辛酸一笑。 第三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来。 “我们先走了。以后我们会过来替阿姨推轮椅。”徐仪清说。杨跃拿起扶手上的碎花雨伞。 他两走出寝室楼,下到操场。雨已经停了,地面仍然潮湿。 语文老师扔锅 姚玲玲将毛巾放到圆桌上说:“不用你提醒。8日晚自习,我的班主任找我谈话。他说:‘玲玲,如果到这学期期末,你还是这个成绩,会自然流动去其他班级。自己多努点力。或者做好心理准备。’他那么一说,好像一瓢冷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浇得我浑身冷战。我觉得我爸说得有道理,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于是9日7点半,我没在教室晨读,而去行政楼找张成军。他每天七点就在行政楼出题备课改试卷。我敲开他的办公室门。他说:‘姚玲玲,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能给你漏题。’我说:‘可是张老师,我爸爸妈妈对我期待很高。以我这次的摸底成绩,我期末就会离开清北班。我父母会失望的。’张成军说:‘你拼命去学啊。’我说:‘张老师,我已经拼过命了。我学习成绩的天花板就这个样子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我不求你漏题,你跟班主任,或者跟毛小鹏老师说一下,让我留在清北班吧。’我发了疯一样求他。可他始终不帮我。他推脱:‘玲玲,我对你的考试成绩无能为力。你回家好好跟爸爸妈妈沟通。’我崩溃了。我说:‘张老师,我只有死了才不用面对爸妈。’我打开门向后甩,冲上螺旋梯。没想到门口有个龅牙年轻女老师,她跟着我往上跑。她脚上穿着绑带高跟鞋,跑得没我快,声响却不小。蹬蹬蹬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我跑到实验楼楼顶,跟她说:‘老师,不要上来。’我跨到栏杆外面,她还在劝我,我给她留下遗言。上课铃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出路,闭上眼睛,跨出另一只脚。”姚玲玲深吸一口气,“张成军□□过我都不肯帮我。那个女老师心肠不错的,不认识还一直在劝我。” 徐仪清说:“那个女老师是我现在的班主任梁妍。”他终于跟上了姚玲玲的叙述。 姚玲玲说:“噢。有机会替我谢谢她。我行动不便,没法自己去谢她了。” 杨跃说:“小徐,她的后半截讲完了,你帮不帮她?” “要帮。”徐仪清不改初心。 杨跃说:“即使她做法不对?”徐仪态清脸色有些差,姚玲玲讲的内容显然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徐仪清说:“不管后面怎么样,她该讨回□□这个事情上的公道。姚玲玲,你自己想要公道吗?” 姚玲玲说:“我当然想。可这事过去了五年,证据早没了,讨回公道很不容易。没有结果之前,请不要把我这个残疾人推到前面去对质,可以吗?” 杨跃说:“是个人都要否认。” 徐仪清说:“我们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那按你的说法,不管你们有没有帮到我,我都谢谢你们。有结果记得告诉我。”姚玲玲对眼前两个男生辛酸一笑。 第三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来。 “我们先走了。以后我们会过来替阿姨推轮椅。”徐仪清说。杨跃拿起扶手上的碎花雨伞。 他两走出寝室楼,下到操场。雨已经停了,地面仍然潮湿。 杨跃想着姚玲玲说的话,踢着操场上的塑胶颗粒。 一旁的徐仪清从挎包里摸出手机:“老师,您在宿舍楼吗?打扰您了,我有急事。谢谢老师。我在操场上,过来宿舍楼要些时间。好,十分钟后见。” 手机被徐仪清扔回挎包里。 “我们要去教师宿舍楼了。”杨跃正大光明听完他的通话,“小徐,姚玲玲说的一部分话能对上我那段经历。你觉得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仪清说:“她说的话也对得上张正道和梁妍的经历,所以我觉得是真的。而且哪个女孩子会编造被□□的经历?加上她为了讨回公道,连爸爸□□这么屈辱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 “撒谎不算什么。不过女孩子应该不会想被糟老头子□□。”杨跃附和,男孩子倒可能会想被你□□,“你怎么替姚玲玲讨回公道?” 徐仪清说:“我不知道怎么去做。我还没遇到过这种事。” “问你爸妈?” “没有证据,他们无法帮我。说不定还会担心我耽误学习。张正道在冲刺,不能分心。”徐仪清说,“所以我向姚玲玲最后一次见到的老师求助。” “那个电话你是打给梁妍的。”杨跃了然,“她会帮姚玲玲么?” “会吧。”徐仪清说,“梁老师没拉住姚玲玲,她亲口说过她很愧疚。那晚你也在。” 杨跃记得:“但愿我们足够幸运。” 他俩走到教师宿舍楼下。木质的靠背长椅呈褐色。椅子上坐着的人穿一袭深蓝长裙,埋头玩手机。 “梁老师,您新家还没装修完吗?”徐仪清打招呼。 梁妍抬头:“噢,我新家装修好了,在散甲醛。周末我搬过去就不再住学校了。以后你只有白天来找我。你和杨跃一块儿过来,具体是什么急事?” “梁老师好。”徐仪清要求助,杨跃便拿出表面礼貌。 “梁老师,姚玲玲跳楼那事,我想得到您的帮助。”徐仪清说。 “玲玲?她不是瘫痪了吗?能帮上的我一定会帮。”梁妍想起她去年10月9日跑慢的一分钟,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她被张成军老师强......” “我给你们联系毛小鹏主任。”梁妍却一下打断他,不听详情。 - 她真心想帮姚玲玲。 那天亲眼见到姚玲玲从张成军办公室跑出来,她先入为主,相信徐仪清接下来说的会是真话。 然而张成军副校长是学校大领导。她掂量:三班还没出成绩,我没在巴蜀站稳脚跟,不能惹张成军。如果我直接处理,有结果会因为越级上报和告发大领导被同事、领导疏远;倘若没结果,在学校会被边缘化。无论如何,我只要沾了这件事,就会在巴蜀待不下去。 我千辛万苦才从县城调来巴蜀,领着每个月三千出头的编制工资和以民办名义发的两万绩效,还依靠工作担保贷款买房。我不能被踢出这个平台。 徐仪清十八岁,杨跃十五岁,他两是年轻学生,并非我这样的成年教师。他两去找毛小鹏主任,即使冒失也情有可原。 而且,谁叫毛小鹏欺负我没根基,强行安排我接三班的烫手山芋? 红马骑士·流谁的血? 她这一打断,徐仪清和杨跃神情都有些迷惑。 梁妍解释:“我只是个普通教师,帮不上具体的忙。这件事涉及张副校长,你们只有去找王校长反映情况。如果情况属实,王校长会找校董事会处理的。而王校长行程繁忙,你们得先联系教导主任才能见到他。” 徐仪清说:“但我们班罢过课,毛老师会不会对我们班印象不好,不听我说话?” 梁妍想:他不会针对个别学生。 “毛小鹏主任比较正直,你们不用顾虑别的。”梁妍说,“你们有什么要准备的?” 徐仪清老实交代:“准备不了。”这事没证据。” 杨跃说:“这事没证据。” 梁妍想:没证据?幸亏我没有直接处理。 她摘干净自己:“那具体的不用再告诉我。仪清,我还得好好给你们班备课。你们到时候一次性把这事告诉毛小鹏主任。没别的事,我就先上去了?” 徐仪清说:“梁老师再见。” “再见。”杨跃模仿小徐。 - 梁妍回到教师宿舍楼,进入自己的房间。她刚选中联系人要拨电话,又改为从钉钉发信息。这样毛小鹏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复,避免打搅到他休息。万一有什么闪失,她也算留下了书面证据。 “毛主任,今晚高二三班的徐仪清和初二一班的杨跃来找我。徐仪清提出见您,说姚玲玲跳楼的事情涉及张校长。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他们?我还在外面吃东西,不方便给您打电话,所以发的信息。” “张校长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毛小鹏回复。 梁妍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晚上九点二十五。毛小鹏居然秒回。 “我不知道啊,他两非要见到您一次性说清楚。”她打字,努力替徐仪清约到毛小鹏,“我立即报给您处理,也是担心他们捅上自媒体。自媒体最喜欢爆炸新闻,不管真假都会夸大其词,到头来损害学校声誉。而您来处理,既可以妥善解决这事,又不影响学校声誉。” 姚玲玲之前的水滴筹发过酵,毛小鹏直观领教过互联网的裂变传播威力了。黄泥磅派出所的警察也提醒过他有二级舆情存在。 毛小鹏不得不牺牲休息时间:“那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你叫他两吃过饭来办公室找我。” 梁妍回复:“好的,毛主任。我去通知徐仪清。” - 校园内纯音乐声响起,第三节晚自习下课了。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校门口,手机铃声混入下课铃。徐仪清接起电话:“梁老师?” “仪清,我刚联系了毛主任。明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你去办公室等他。”梁妍将时间提前十分钟,以防学生迟到。 徐仪清说:“谢谢梁老师。” 梁妍说:“准时,不要让毛主任等。你想告诉他的事情慢慢说,一个字也别漏。” 她挂掉电话。 旁边的杨跃说:“小徐,姚玲玲不肯当面对质,只有你一门心思要帮她。明天你有多大把握说服毛小鹏带你去见王校长?” 徐仪清说:“我没把握。” 杨跃说:“那你明天还要去见毛小鹏?” 徐仪清说:“梁老师已经帮我了。没把握我也不能逃避。” 杨跃说:“或许她只是不想沾这麻烦事,故意支开你。” 杨跃虽然同样没有社会阅历,但他从自己的想法出发,居然蒙对了梁妍的一部分动机。 “我和你想法不一致,咱们保留各自的看法吧。”徐仪清说,“明天见到毛小鹏,我还是打算照实说。尽最大的努力......” “不管结果。”杨跃接口,“是你一向的处事准则了。今晚我折腾那个黝黑方脸,显然不符合你的三观,你怎么不吼住我?” “三观这种东西是拿来约束自己的,不是拿来规范别人的。你不打女孩子,不会真的对姚玲玲下手,我为什么要拦你?况且我的三观也不一定正确。”徐仪清说,“小时候我妈出差。别人都觉得我该想念她到吃不下饭。可我知道她走了,还会回来。我也期待她带好吃好玩的回来,并不十分想她。我那时的老师为此评价过我没孝心,白眼狼。所以干坏事吧,我觉得论迹不论心。不过杨跃啊,玲玲残疾了,怪可怜的。你还是不要当面叫她的侮辱代称?” “噢,行。”杨跃答应,给她起侮辱绰号本来就可有可无,“小徐,如果姚玲玲说的都是实话,那她家为什么还能在一起?她爸妈还在一起?” “大人的事情,我也不懂。”徐仪清说,“我猜情况越困难,他们家越要抱在一起度过难关 你十七岁了,没多久也会成为大人。 嗯。徐仪清说,明天你还跟我去找毛小鹏吗?”学生不经历磨难,并不会自动变成大人。他两却以为到了十八岁即是大人。 杨跃说:“我要去。你跟人打起来,多半打不赢。” “诶,我怎么可能跟老师打起来啊?” 他们往徐仪清的出租房走,越扯越远。今天下过雨。雨后空气清新,能见度高,夜晚的星星也就分外明亮。银灰色的亮光照在马路两旁的花坛上,花坛仿佛被涂上一层银粉,静谧生辉。背后的校园嘈杂,住读生们打打闹闹跑回宿舍。 两人步履从容。星光下的马路如银龙脊背。徐仪清和杨跃踩着银灰色的龙背,小声聊起学习进度。他们脚下,银龙向明日蜿蜒。 红马骑士·狩猎未遂 办公室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徐仪清挤压过来。他无地自容。他将手机揣回裤兜:“张老师对不起。毛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探张老师的病的。” 毛小鹏说:“你两个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跑来诬陷老师。做事情要讲凭证,知不知道?” 张成军走到小茶几旁,弯腰关掉烧水壶开关:“小鹏,你先回办公室午休。他两个都是我在教,我想单独和他们交流。” 烧水壶停止尖叫。 “张校长,回头聊。”毛小鹏遵从领导吩咐,从椅子里起来出办公室。 “徐仪清、杨跃,你两找位置坐。”张成军回到自己椅子上,拉开抽屉,取出一罐新的小豆蔻咖啡,舀一勺倒入保温杯, “别这么紧张。我基本不生学生的气。” 徐仪清想,自己刚诬陷过张老师,张老师却不计较。 他带着愧疚落座旋转真皮椅。椅子上仍有毛小鹏的热度。 徐仪清留,杨跃就留。 杨跃莫名觉得有危险,站到徐仪清斜前方,侧挡在他与张成军中间。 张成军起身,将保温杯放到茶几上,拎起烧水壶倒开水,想:问杨跃的话更难。 他撬另一个人的嘴:“徐仪清,告我□□的人是姚玲玲吧?小鹏说你两为她而来。” 徐仪清答应过姚玲玲不把她推出来对质。他又不愿意再度撒谎,只能抿紧嘴唇不吭声。 张成军看他神色,已经证实心中猜想。他不再质问,而说:“我教过姚玲玲。她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可惜伤仲永。她升到高中之后,屡次要我漏题,我没有答应。”他端起保温杯坐回椅子,“去年10月9日,她一早来我办公室,要我帮她留在清北班。我不同意,但没想到她真的会跳楼。当时没拉她一把,我很后悔。她应该是真的恨我不帮她。所以,即使她叫你们来诬陷我,我也不会怎么样的。”他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咖啡,“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嘛,年轻、单纯,容易受人教唆、欺骗。而且你们跟姚玲玲都处于学生立场,天然同情她。我不怪你们。这种事情你们以后多经历两次,就会长心。老师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徐仪清说:“什么事情?”他正羞愧,这会儿张成军要他赴汤蹈火,他都会同意。 张成军说小事:“阳痿毕竟不体面,你两能帮老师保留一点尊严么?” 徐仪清点头:“张老师,我一定会保密。” “真的别紧张。上天或许就得垂怜我教书育人,才让我恢复过半年,有了儿子。”张成军笑了一下,右手在头顶上往前捋,脑后的头发全往前盖,“徐仪清,你能帮姚玲玲保守秘密,现在答应了我,同样做得到。” “我也可以保密。”站着的杨跃说,“但你告诉我,五年前那桩□□案是不是真的?我不停听到人提,想知道真相。” 张成军想:刚与他们达成协议,不能在小事上闪烁其词。 他盯着杨跃:“我没见过相关文件。我应该告诉你们传闻是捕风捉影。但实际上我和毛小鹏处理过,受害者不是姚玲玲。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杨跃,你觉得老师说的是实话吗?” 杨跃回瞪张成军,观察他的表情。 张成军神色不变。 “...是。”杨跃一把拉起徐仪清,“我们走了。” “课堂上见。杨跃,把好奇心放在学习上。”张成军说,“徐仪清,带上门。” 徐仪清带上门。 - 他两出行政楼。春风拂面。 徐仪清从羞愧中清醒,身旁没有杨跃。 他回头,杨跃站在门口。 徐仪清问:“你呆在行政楼门口干嘛?” “等你。” “等我干什么?” “等你骂我。”杨跃说,“刚才你没时间骂我。现在你有时间了,不骂我乱动你手机?” 徐仪清想:原来你知道不能乱翻别人微信。 他说:“我是不乐意你冒充我发信息。但通过你的信息,咱们证实张老师不太可能□□过姚玲玲。我从你的信息中得了好处,这会儿再骂你挺不厚道的。” 他等着杨跃自觉说一声“对不起”。 可杨跃说:“就这样?” “就这样。”徐仪清没等到,只得主动提醒,“不过杨跃,以后你尊重一下我的个人界限。你要动我的东西,需要先跟我打个招呼。” 徐仪清的提醒合情合理,杨跃应该答应。他从不打算动其他人的东西。 他走到徐仪清旁边,却说:“我尽量。” 徐仪清以为他口头答应了,不再啰嗦,转而问:“你看张成军一眼,就知道他说没说真话?” “不知道。”杨跃说。“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能进一步知道□□案的情况了。不如早点出来。” “你觉得张老师离婚和他阳萎有没有关系?”徐仪清想起郑丽华。 杨跃说:“男人阳痿对女的不是不重要吗?性都是为了满足男人的。他离好像是因为和郑丽华处不来。‘在一起老吵架。’班上有同学问时,张成军自己那么说的。” 他两受大环境污染,虽然认识很多女同学,但日常从不聊这些,常识认知谬误很多。 徐仪清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切回正题:“那□□案呢?” 杨跃说出自己的判断:“□□案真的存在。” “嗯。”徐仪清与他判断一致,“但不知道双方是谁,只知道姚忠看到过。” “反正双方不是姚玲玲和张成军。”杨跃说,“姚玲玲说的内容和刚才张成军说的又吻合。她所说的仍然和其他人对得上?” “对得严丝合缝。像她说的真话一样。” “那她怎么办到的?” 徐仪清摇头表示不知道:“晚上第二节晚自习,我们去问她?” 杨跃说:“顺便问问她为什么诬陷张成军。但她或许不认账。” 他两到了第三教学楼的楼梯口。 徐仪清上楼:“晚上找到她再说。我回教室了。另外,无论女孩子需不需要性,性行为都要征得对方同意。” “这是你遵循的三观基础?” “这是每个人都要遵循的法律。”徐仪清说,“除了爸妈,初三的普法教育也讲过。我不想你进少管所。” “现在我对性行为不感兴趣。”十五岁的杨跃说。他其实是对和其他人的性行为不感兴趣。他拐向南校门,回家午睡。 - 第二节晚自习后,徐仪清和杨跃出教学楼。操场上的蓝袄胖女人推着轮椅。他两跑步追上去。 天上无星无月,夜色似墨,唯有路灯昏黄。操场两旁的桂花树刚抽新叶。春风抚摸过桂花树。树上旧叶离枝,旋转而下,结束自己附着的一生。借着风力,一些黑点在桂树叶之间此飞彼落,肆无忌惮。 他们在大斜坡下方追上轮椅,站到姚玲玲面前。 姚玲玲窝轮椅里,两只飞蝇子从她面庞前上下绕飞过去。姚玲玲挥手驱赶,黝黑的方脸上露出笑容,门牙微黄。 轮椅背后的邵红霞也笑:“你两又来帮我们玲玲啊。这多不好,耽误你们学习。” 邵红霞认出这是昨晚那两位同学,客气上了。但她一笑眼尾纹路加深。顺眼尾过去,黑发发根见白。即使路灯光线不强,也映出些碍眼的辛酸。四个月来,她显然为姚玲玲操碎了心。 徐仪清说:“邵阿姨,我们做的是小事情。” 杨跃抢先绕到邵红霞旁边,接过轮椅。因徐仪清不说穿,杨跃也只说:“阿姨,我一个人推,掌方向容易些。” 邵红霞松手:“厕所没纸了,我去小卖部买一提,麻烦你们推她回去啊。” 徐仪清说:“会的,阿姨。”到前面拉轮椅。 杨跃勾唇,对邵红霞假笑,推起轮椅。 邵红霞去往食堂旁的小卖部,逐渐走远。 红马骑士·不要伸冤 “哈哈哈哈哈,你两表情好严肃啊。你们昨晚听我一说,今天不会真的去找人了吧?”轮椅上的姚玲玲笑出眼泪。 她边抬手擦泪边问:“不会吧?真去找了?找的谁?” “我和杨跃的确去找了张成军。”徐仪清再好的脾气都笑不出来了。 “噢,你两当时肯定尴尬了。对不起,我胡说的。张成军没强//奸我。”姚玲玲毫无愧色,“你们推到我身上没?就说是我诬陷他的。” 杨跃和徐仪清对视一眼,都想:姚玲玲怎么承认撒谎?且相当爽快,根本不需要逼问。 他两同时松劲。轮椅停在斜坡上方。 “我们没供出是你。但张成军老师猜到了。”徐仪清说。 “哦,你们该推到我身上的。我现在是残疾人,学校拿我没办法。”姚玲玲说。 杨跃说:“姚玲玲,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徐仪清、杨跃,你两要真相,我不是给了你们一个?”姚玲玲反问,“徐仪清,你为什么非得替我申冤?” 徐仪清说:“我以为你有公道要讨。” “我没公道可讨。”姚玲玲说,“张成军教我两年,对我挺负责的。我恨他罢了。谁叫他看着我跳楼,都不肯帮我?” 杨跃说:“你干嘛不自己去找他麻烦?你明知道残疾之后,学校拿你没办法。” “我直接去找他麻烦?然后你帮我付学费,给我妈找个有五险的工作?”姚玲玲说,“你两送上门来,傻子才不利用你们恶心他一下。就算你们指认我,当面我也可以抵赖呀。昨晚你两手机都在手上玩,没人开录音,对不对?杨跃,你可打过张成军的。谁敢保证你不是借题发挥添油加醋,专门用我这茬报复他呢?” 杨跃说:“你想事情这么周密,结果还是解不开数学题。” 姚玲玲住嘴,像被人塞下去一条活毛毛虫。 徐仪清既觉得她可怜,又有一丝痛快。这令他生出一点负罪感。其实大多数人都有报复心。他的报复心虽比杨跃弱很多,却并非完全没有。 他忽视那点负罪感,问:“你说的明明是谎话,为什么内容能和张成军老师、梁妍老师、张正道,甚至杨跃本人说的话印证?” “徐仪清,你们这个态度,还指望我什么都说出来?”姚玲玲皮笑肉不笑,“等过个三五年,你在大学里优哉游哉,我心情说不定好了,到时候再打个电话告诉你。” 杨跃突然将她的轮椅转向大斜坡,向下推一半。 “杨跃,你要干什么!”姚玲玲上半身前倾出去。她不得不双手紧抓扶手,防止自己掉出轮椅。因为用力,她指尖发白。 “来玩个高......低空飞跃怎么样?”杨跃说,“重温下坠的感觉太残忍了,加速度飞跃应该不错。” “杨跃,你敢!”姚玲玲黝黑的脸趋于白。 “我没什么不敢的。我连老师都敢打,你不是很清楚吗?小徐问你话,你最好一五一十全部跟他说。”杨跃抖一下轮椅。 “你住手!”姚玲玲的声音由粗粝变调为尖锐,像钝刀磨开刃。 “不住手。”杨跃放开轮椅上的右手,在姚玲玲眼前挥舞,“放手喽。” 徐仪清说:“杨跃。”别吓唬她。 “你不愿意吓她,就别想知道真相了。我也不能知道了。”杨跃说是这么说,还是单手将轮椅拖回平地,转向后接着往前推。 “她都已经这样了,不要帮忙就随便她吧。送她回去之后,咱们还得顾着学习。”徐仪清说。一只黑虫从他耳边飞过,他右手挥过耳边驱赶,“飞蝇子早春特有,特别烦人,还好不咬人。” “原来不是蚊子。”杨跃说。 他们将轮椅推回女生宿舍门口。邵红霞正在阳台忙活。他们向邵红霞道别后离开。 - 姚玲玲转着轮椅进入客厅。邵红霞从阳台进入客厅,拿起圆桌上的检查表,跟女儿唠叨:“这两个同学明天还会来推你。” “他们不会再来推我。”姚玲玲转入阳台。邵红霞说:“怎么会?杨跃虽然凶,但那个徐仪清一看心肠就很好。” “我跟他们吵了一架。”姚玲玲说。 “玲玲你和你爸吵架就算了,怎么和同学也吵架?”邵红霞刚说她一句,怕刺激到她,住嘴并上楼检查。 姚玲玲从阳台向南望。操场寂静,教学楼旁熟悉的桂花树影影绰绰,风声中枝叶摇曳。 第三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打碎寂静。人声鼎沸,如海潮一般扑上她。同学们的欢声笑语随春风送来。她突然闻到屎臭味,便在裤\\裆上挥了挥手。手背感受到隐约热气,下身却没有任何不舒服。既不湿黏又不疼痛。没有任何感觉。 之前,大便失禁常令她崩溃,但现在她会等到妈妈回来给她换尿不湿。2月下旬天气还凉爽,只是气味会招来飞蝇子。等夏天来临,异味加重,会更反胃。 姚玲玲转着轮椅回客厅圆桌,拿出作业开始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写作业。她瘫痪了,家里负担那么重,写作业又有什么用? 灯下,飞虫的影子投到圆桌下,黑沉沉的,看不到未来。 - 第二天,姚玲玲上课、换接尿器、吃饭,过得一如寻常。 晚自习下课后,她被邵红霞推到操场。月色皎洁,为万物笼上白纱。 “邵阿姨,我来。”背后传来清朗男中音。 侧面站过来一个高中生。一身阿迪达斯,一张秀气的脸上没表情,紧抿水红嘴唇,显得不太开心。那背后推轮椅的人是杨跃。 邵红霞在轮椅背后说:“玲玲昨天跟我说,她和你们吵架了。她说话不好听,你们多担待。” 徐仪清说:“邵阿姨,我们理解。” 杨跃和徐仪清推她上斜坡。她说:“妈,家里的卫生巾用完了。小卖部的牌子贵,你去学校外的超市买两包吧。” 邵红霞说:“前天我还看到口袋里有啊?” 姚玲玲说:“真的不够用了,再去买两包。” 邵红霞只得再次拜托徐仪清和杨跃推直接推她回宿舍,自己出南校门。 邵红霞一走,杨跃边推边问:“你把你妈妈支开那么久?” 姚玲玲说:“单独和你们多说会儿话。今天你怎么会来?” 杨跃说:“徐仪清坚持要来。他来我就来。” 姚玲玲说:“徐仪清你又为什么?接着撬我的嘴?” 徐仪清问:“邵阿姨今年多少岁?” “43?”姚玲玲不明所以。 “她只比我妈大一岁,但头发都开始白了。”徐仪清说,“如果我到你这个地步,我希望能有人帮我妈妈一把。再小的帮助都行。姚玲玲,我和杨跃还来,不是为了你。无论我们来不来,你始终在轮椅上被人推。但如果我们不来,辛苦的人是邵阿姨。我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帮邵阿姨,无论你怎么看待。” “......谢谢你们没向我妈告我的状。”姚玲玲低声说。 红马骑士·强‖奸案·刀具架 杨跃和徐仪清将她送回邵红霞宿舍。姚玲玲推开宿舍门,转着轮椅往里进。她叫:“你两进来,我有话要说。” “你还要坑我们?”杨跃警觉。 “我不会撺掇你们做任何事。”姚玲玲保证。 徐仪清一拉杨跃衣袖,两人进屋。姚玲玲进到阳台,偏头望着厨房墙上的刀具架子。 杨跃问:“你家刀具为什么放这么高?”徐仪清也好奇过。 “防止我拿刀自杀。”姚玲玲说,“但人要是真的想死,倒用不着刀。哪怕在门把手上栓根毛巾,脖子一套,人蹲下去也被吊死了。” 杨跃说:“那你跳楼是为了声势浩大?” “我跳楼是因为当时冲动。”姚玲玲说,“我死的决心不够坚定,才会下意识选跳楼。跳楼是没有回头路的死法。早知道会瘫痪,我宁愿跟家里交个底,即使会被我爸妈混合双打。” 徐仪清说:“你交什么底?成绩一般?” 姚玲玲说:“告诉他们,我不是数学天才。他们一直知道我总分一般,数学考试成绩更差。但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能保送进高中部,是因为我成功勒索过张成军一次。” 杨跃说:“你又提勒索张成军。昨天你说的那些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我只在一个关键因素上撒谎。”姚玲玲说。 杨跃说:“难道你说的其他话都是真话?” “要让别人相信谎言,只能掉包一两个关键因素,其余必须为真。”姚玲玲对他的质疑不置可否,“ 谎言需要包裹在真话里。这一点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以前,我骗爸妈自己的天赋在于数学竞赛。张成军接受过我的威胁,不会拆穿我。而成绩总分、和其他同学的关系等等事情,我全部说的实话。这样他们去开家长会才不会多问。” 徐仪清问:“你唯一撒谎的地方应该是被□□。那桩□□案到底存不存在?” “你两笃定有这事,倒来找我确认。”姚玲玲微哂,“初一寒假,我爸回家记挂过好久。他看电视都要念叨:‘你们实验楼竣工那天发生了一桩□□案。但楼里监控没通电,没拍到是谁。怎么没看到任何报道?没有人管这事吗?’昨天跟你们说的时候,我把这事嫁接到了自己身上而已。” 杨跃问:“□□案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爸讲得零零碎碎的。他说得最详细的一次,是那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家和叔叔姚勇一家,还有其他亲戚在奶奶那里过年。他们在客厅聊天。我堂哥问我爸爸和叔叔:‘大爹、幺爹,你们给巴蜀打工比外头安逸不?’叔叔说:‘我们去盖实验楼,还是建筑老板结钱。还可以,结钱不拖。’我爸说:‘他混成包工头了,比我安逸。’叔叔说:‘安逸啥子嘛。学校还会出□□案,看着难受。’堂哥说:‘这么大个新闻,我没见电视台播啊。’我爸说:‘真的有□□案,不晓得为什么不播。你幺爹和我一起看到的。’叔叔说:‘学校可能是捂住了。你想知道就问大爹。’叔叔去厨房做他的拿手酸菜鱼了。堂哥缠着问,我爸就讲得详细。1月17日那晚,他在三楼和工友打扑克。打到十点,楼下传来尖叫:‘有人吗?我好怕,有人帮帮我吗?’他们一群工友下楼,循着叫声进了一楼化学实验室。他们打开灯,一个小姑娘被麻绳绑着,蜷在地上。她初中生模样,衣服凌乱,一边吐着嘴里的餐巾纸残渣,一边哭得哽咽。我叔叔替他解开绳子,那个小姑娘抓起地上的手机跑掉了。”姚玲玲说。 徐仪清想,她对姚忠还是一口一个爸。但他不刺探别人的家丑,并不问。 杨跃与他想法相近,且没顾虑,于是直接问出口:“姚忠□□那事也存在?” “存在。”姚玲玲说。 杨跃说:“那你们一家人怎么相安无事?” “姚忠努力替我要钱治瘫痪,我妈又不计较他嫖【娼,我还能接着管吗?我只想管自己的下半身。他妈的为什么没知觉!”姚玲玲突然猛力锤一拳自己的腿。 徐仪清拉住她的手,从家事上转开:“你能拿什么勒索张成军?” “无凭无据,说了也白说。”姚玲玲按住轮椅,“我不会再撺掇你们,所以没必要再说。你们替我去找他,其实不亏。既能恶心他一下,还能提醒他:我还活着,我还没放过他。” 徐仪清说:“我和杨跃现在都归张成军教。他是个好老师。” 杨跃说:“他教得很棒。” 姚玲玲笑,笑意像坚冰,有丝丝寒意。 徐仪清想:张成军没帮上姚玲玲,姚玲玲对他的偏见始终这么大。 他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尿骚味。 杨跃张开嘴,显然闻到之后也要出声。徐仪清扯他:“我们走了。” 他两出宿舍。 徐仪清说:“刚才姚玲玲小便失禁。这对女孩子来讲挺难堪的。以后你闻到也别问。” “你不给任何人难堪。”杨跃嘲笑他,露出小虎牙,“姚玲玲都不例外。尽管她骗我们去为难张成军,差点流了张成军的血。” “你第一次来我们班,听到我讲七印。但别一有什么事动不动就往上套。”徐仪清嘈他,“牵强附会。” “我就要套。”杨跃说,“自然得很,哪儿牵强?” 徐仪清不与初中生争执小事。他顺手拉平杨跃衣服上的褶皱。杨跃上学期期末至今一直没有打架,黑t恤不再勾丝。黑t恤外,他的手、脸都很苍白。 这令徐仪清欣慰。他一向嫌自己白了,不够阳刚,总算杨跃比自己还白。 他们回到徐仪清的出租房学习。 徐仪清知道姚玲玲没有蒙受冤屈,晚上睡觉踏实了不少。尽管他没来得及问,姚玲玲用什么勒索张成军。 - 之后周一到周五,他和杨跃每晚都推姚玲玲回家。他甚至和邵红霞交换了微信,以便邵红霞有事时喊他。 他们偶尔碰到姚忠。姚忠回来探望女儿,总是来去匆匆。 这桩好人好事被不少同学目睹,逐渐在学校传开。 杨跃天天和徐仪清呆在一起,没空打架,连带风评好转。但杨跃不在乎。风评对他的生活又没有直接影响。 - 到3月1日,杨跃没在教学楼下等到徐仪清。他跑上二楼后门。梁妍正在讲台上拖堂。 “杨跃,你来等徐仪清吗?我来等我姐回家。”黄曼从他旁边冒出来。 杨跃说:“嗯。” “初中部要举办足球联赛,班主任叫我组织球队。你体育课上一个人颠球颠得挺好的,要不要加入班级球队?” “不要。我和其他同学合不来。” 往常杨跃的拒绝意味着对话中止。 但黄曼被他帮过不想要的忙,又知道他和徐仪清天天推残疾同学回家,没以前那么怕他。她劝:“来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的水平?我很看好你。” 梁妍下课了。杨跃盯着徐仪清。徐仪清在往挎包里装习题集。 黄曼还在劝:“怎么样?球队还差一个前锋。” 杨跃拳头发痒,想一把捂住她的嘴并吼她闭嘴。但教室里,徐仪清头发垂下来,好像嘉陵江那晚。他竭力保持平静:“我不去。别吵我。” “我们班约到了明天中午的主操场,会在那里训练。”黄曼说。徐仪清从后门出来。 赵嘉怡从他身边跑过,拉起妹妹走。黄曼不死心,回头喊:“杨跃,你改主意了跟我说哦。” 徐仪清走到他身旁说:“杨跃,不考虑和黄曼交个朋友?” 杨跃和他一起下着楼梯:“这是你又一个三观?你的朋友须有其他朋友?” 徐仪清说:“这是一个建议,来自你另一个朋友。” “我有你一个朋友就够了。我不想交别的朋友,很麻烦。”杨跃试探回答。 “ok。”徐仪清不勉强。他两从操场上跑出去,追上姚玲玲的轮椅。 预警黑马骑士 初二一班的运气不错,第二天训练放晴。 徐仪清和杨跃在校外吃小面。他两辣到,吃完掀开面馆里的冰柜。冰柜里一摞摞的冰淇淋。他两各拿一个八喜。杨跃巧克力味,徐仪清香草味。 他们舀着冰淇淋返回学校。初二一班的人在操场上训练得热火朝天。地面上的足球被踢来踢去。黄曼守在场边。春天的阳光朝气蓬勃。 他们走得特别慢。因为杨跃时不时停下去盯操场,目不转睛。 到第一教学楼楼下,徐仪清去垃圾桶扔掉冰淇淋盒子。他回来时,杨跃抱着手臂看着自己班上的同学。徐仪清说:“你可以加入他们。我知道你不想交朋友。但朋友和陌生人之间还有很多圈——熟人、玩伴、搭档,工作以后还会有同事。你可以自主选择停在哪一圈。” 杨跃舀起最后一口冰淇淋,怀疑徐仪清在诱哄他。 徐仪清说:“我该闭嘴了,选择权在你手上。” 杨跃往第三教学楼走,说:“我的巧克力味没有你的香草味好吃。” 徐仪清顺着说:“那下次我们买八喜,你拿香草。” 他果然在选择权上闭嘴。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黄曼......跟女孩子相处。”杨跃自己绕回来,“她们很脆弱。我拳头刚扬起来,她们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如果跟她们相处,是不是得让着她们?你和你们班女生相处得很好。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相处。”徐仪清挠挠头,“我爸妈仅仅强调过,我是男生,天生力气大些,所以不能动手。我觉得女孩子也是人。既然是人,也会有人的各种毛病,会懦弱自私,也会勇敢独立。所以不用刻意让着。就和男生一样处?但不能说黄段子或随便肢体接触。那会很像骚扰她们。不过有的女生会主动跟我讲黄笑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杨跃说:“多半是因为你一尴尬就上脸。别人觉得你脸红很好笑,就来惹你。” 徐仪清说:“有道理。” 杨跃回头,盯着操场。 “我比你晚上课一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他将冰淇淋空盒子塞给徐仪清,跑向操场,“我要去踢球,你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好。”小徐对他的冷血不以为意,笑着把冰淇淋盒子丢进转角垃圾桶。 - 黄曼见杨跃过来,雀跃不已:“就等你了。” “我加入球队,其他队员没意见?”杨跃问。 “他们有没有意见,取决于你踢的水准好不好。”黄曼俏皮。 杨跃加入球队训练,踢得大汗淋漓。他踢球水准不赖,其他队员没意见。 - 那之后,他次次参加班级球队的训练。一个队友兴奋起来,轻轻捶他一拳。 队友脸色一下白掉:“杨跃,对不起。” 但对方的意思似乎和小徐捶他的意思差不多。 所以他没有还手,说:“···没事。” 越来越多的队友会来捶他。在他进球后,甚至抬起他庆祝。 - 周六徐仪清上课。杨跃踢完球,会定时去心理医生那里。 心理医生依然试图跟他聊天。 他从不吭声。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看了四年心理医生,没得半点用。 但五月份的末尾,他忽然对心理医生说:“我想停掉治疗。我觉得自己会没事。不会暴怒伤人,不会饮食失调,不会记忆断层。” 心理医生在笔记本上书写,并问:“你遇到了某个人?你觉得通过他,自己可以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杨跃说:“一个同学。我跟他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冒险。” 心理医生停笔:“离开学校去冒险?” 杨跃说:“不,我们就在学校冒险。和他在一起很有趣。” “可能是错觉。”心理医生说,“你几乎不能和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因为你无法接受一段关系结束,因为你会阻止离别。” 杨跃想:她试图激怒我。她不想失去我这个客户。 他平静地说:“我跟他已经认识大半年,没有吵过架。我觉得可以。” 心理医生说:“你终究会和他告别。杨跃,到时候不要过度代偿控制欲。” 杨跃不想听。 他说:“再见。”然后跑回学校训练。 - 球队解散后,他在桂花树下给外婆打电话,要求停止心理医生咨询。 他尽量说服外婆:“我恢复身体健康,这学期没再打架。我基本能够控制自己了,没必要再去看心理医生。她一直在拖延时长骗钱。” “不行。”外婆拒绝,“杨跃,如果你不准时出现在医生那里,我就把你的信用卡和生活费都停掉。” 他看着旁边那些单杠和双杠运动器械,维持住情绪表面的稳定。 他说:“那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行?” 他没有直接冲外婆大吼大叫。 外婆松口:“我去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外婆回拨电话。 外婆说:“我问过你的医生了。她认可你情况稳定。你不想去就先停一段时间。但你再有什么问题,我还是会给你约医生。” 心理医生基于职业操守,认可了他情况稳定。 杨跃挂掉电话。透光的树影像无数张笑脸。 对外部世界的控制权正一点一滴回到他手上。即使和去不去踢球一样,他能够自主决定的事情仍然比较琐碎。 这感觉很好。 - 6月初,初中部开始了足球联赛。比赛时间都选在中午或下午,不影响同学们念书。大阶梯上,徐仪清总坐在初中生之间看他比赛。 他踢完球一身臭汗,臭烘烘地跑到徐仪清身边。徐仪清经常都在应付初中女生的搭讪。 “不,你很好啊。我得高考,真的不能和你交往。”徐仪清举着冰可乐,努力对小女生一脸真诚。他的小酒窝甜极了。 “走开。”杨跃替他赶人。小女生噘嘴跑了。 “你很受欢迎。”杨跃思考后说,“符合那些女生的幻想。” “你也很受欢迎,也有人向我打听你。”徐仪清说。“只是人家不敢接近酷哥。”他余威尚在,其实喜欢他的女生是担忧生命安全。虐恋在小说里看看就够了,可千万不能自己去实践。 “你干嘛不接受?”杨跃说,“那个女生蛮漂亮的。”今天阳光这样好,杨跃打算表白。 “她最多十四岁。”徐仪清说,“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杨跃抢他的冰可乐,试探他:“等高考完,你是不是要和同年级女生表白?” “到时候再说。”徐仪清没否认,从他手上拖回冰可乐,“刚运动完,你起码得隔半小时才能喝冰可乐。” 他们去吃了饭。吃完饭,徐仪清递给他冰可乐。 他吸着冰可乐,想起徐仪清不否认向同龄女生告白,打消了告白的念头。 距离小徐高考离开学校还有一年,不用太着急。目前不止他会去等小徐吃饭,小徐也会来看他打比赛。 这感觉也很好。 - 初二一班比赛没踢成冠军,杨跃却踢进了校队前锋。 他们考完期末考试,张正道带着国际奥赛银牌返校。他和徐仪清以及徐仪清的同学们去网吧打游戏。 网吧掉过一次线。其他人都在骂。蔡雨松说:“艹,什么破网。” 杨跃说:“等着修,骂也没用。” 蔡雨松盯了他一眼。 电话响起。杨跃接完电话,说:“小徐,我进校队了,踢前锋。” “恭喜。”徐仪清祝贺。 蔡雨松说:“厉害啊。” - 打完游戏,蔡雨松说:“我要从寝室搬去常青藤校区。” 他、徐仪清、张正道和徐仪清的前室友去搬寝室。张正道抱一捆凉席下去。体育委员和陈浩哲抬着蔡雨松的床垫出门。 蔡雨松打开储物柜,抱起最后一床羽绒,“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小东西?我懒得搬了,送给你们吧。校服除外。” “你的校服我也穿不了。”徐仪清说。杨跃从他手里接过羽绒被,抱往楼下的货车上。 蔡雨松看一眼杨跃的背影,觉得自己仍然捉摸不透这个初中生。他对朋友说:“小徐,你小心点杨跃。” 徐仪清说:“你还讨厌他?你跟他打架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和他打过无数次游戏。” “不是因为我跟他打过架。”蔡雨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杨跃这人跟个□□一样。他现在比以前冷静多了,网络掉线和你一样不焦躁。这样更看不出来他倒数到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爆发。人做事的风格很难变化。我不信他会变菩萨。” “你跟他始终处不好。”徐仪清维护自己的朋友,“他没再伤害过别人,更不对我爆发。我每次跟他交流都挺顺畅的。” “祝你和他一直站在同一边。”蔡雨松说,“不说了,搬完寝室请你们吃火锅。” 黑马骑士永久陪伴 初二一班的运气不错,第二天放晴。徐仪清和杨跃在校外吃小面。他两辣到,吃完掀开面馆里的冰柜。冰柜里一摞摞的冰淇淋。他两各拿一个八喜。杨跃巧克力味,徐仪清香草味。 他们舀着冰淇淋返回学校。初二一班的人在操场上训练得热火朝天。地面上的足球被踢来踢去。黄曼守在场边。春天的阳光朝气蓬勃。 他们走得特别慢。因为杨跃时不时停下去盯操场,目不转睛。 到第一教学楼楼下,徐仪清去垃圾桶扔掉冰淇淋盒子。他回来时,杨跃抱着手臂看着自己班上的同学。徐仪清说:“你可以加入他们。我知道你不想交朋友。但朋友和陌生人之间还有很多圈——熟人、玩伴、搭档,工作以后还会有同事。你可以自主选择停在哪一圈。” 杨跃舀起最后一口冰淇淋,怀疑徐仪清在诱哄他。 徐仪清说:“我该闭嘴了,选择权在你手上。” 杨跃往第三教学楼走,说:“我的巧克力味没有你的香草味好吃。” 徐仪清顺着说:“那下次我们买八喜,你拿香草。” 他果然在选择权上闭嘴。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黄曼......跟女孩子相处。”杨跃自己绕回来,“她们很脆弱。我拳头刚扬起来,她们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如果跟她们相处,是不是得让着她们?你和你们班女生相处得很好。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相处。”徐仪清挠挠头,“我爸妈仅仅强调过,我是男生,天生力气大些,所以不能动手。我觉得女孩子也是人。既然是人,也会有人的各种毛病,会懦弱自私,也会勇敢独立。所以不用刻意让着。就和男生一样处?但不能说黄段子或随便肢体接触。那会很像骚扰她们。不过有的女生会主动跟我讲黄笑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杨跃说:多半是因为你一尴尬就上脸。别人觉得你脸红很好笑,就来惹你。 徐仪清说:听起来很有道理。 杨跃盯着操场。 “我比你晚上课一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他将冰淇淋空盒子塞给徐仪清,跑向操场,“我要去踢球,你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好。”小徐对他的冷血不以为意,笑着把冰淇淋盒子丢进转角垃圾桶。 - 黄曼见杨跃过来,雀跃不已:“就等你了。” “我加入球队,其他队员没意见?”杨跃问。 “他们有没有意见,取决于你踢的水准好不好。”黄曼俏皮。 杨跃加入球队训练,踢得大汗淋漓。他踢球水准不赖,其他队员没意见。 - 那之后,他次次参加班级球队的训练。一个队友兴奋起来,轻轻捶他一拳。 队友脸色一下白掉:杨跃,对不起。 但对方的意思似乎和小徐捶他时一样的。所以他没有还手。他说:没事。 越来越多的队友会来捶他。甚至在他进球后,抬起他庆祝。 - 周六徐仪清上课。杨跃踢完球,会定时去心理医生那里。心理医生依然试图跟他聊天。 他从不吭声。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看了四年心理医生,没得半点用。 但五月份的末尾,他忽然对心理医生说:“我想停掉治疗。我觉得自己会没事。不会暴怒伤人,不会饮食失调,不会记忆断层。” 心理医生在笔记本上书写,并问:“你遇到了某个人你觉得通过他,自己可以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杨跃说:“一个同学。我跟他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冒险。 心理医生停笔问:你离开学校去冒险 杨跃说:不,我们就在学校冒险。和他在一起很有趣。” “可能是错觉。”心理医生说,“你几乎不能和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因为你无法接受一段关系结束。你会阻止离别。” 杨跃想:她试图激怒我。她不想失去我这个客户。 他平静地说:“我跟他已经认识大半年,没有吵过架。我觉得可以。 心理医生说:你终究会和他告别。杨跃,到时候不要过度代偿控制欲。 杨跃不想听。 他说:再见。”然后跑回学校训练。 - 球队解散后,他在桂花树下给外婆打电话,要求停止心理医生咨询。 他尽量说服外婆:“我恢复身体健康,这学期没再打架。我基本能够控制自己了,没必要再去看心理医生。她一直在拖延时长骗钱。” “不行。”外婆拒绝,“杨跃,如果你不准时出现在医生那里,我就把你的信用卡和生活费都停掉。” 他看着旁边那些单杠和双杠运动器械,维持住情绪表面的稳定。 他说:“那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行?” 他没有直接冲外婆大吼大叫。 外婆松口:“我去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外婆回拨电话。 外婆说:“我问过你的医生了。她认可你情况稳定。你不想去就先停一段时间。但你再有什么问题,我还是会给你约医生。” 心理医生基于职业操守,认可了他情况稳定。 杨跃挂掉电话。透光的树影像无数张笑脸。 对外部世界的控制权正一点一滴回到他手上。即使和去不去踢球一样,他能够自主决定的事情仍然比较琐碎。 这感觉很好。 - 6月初,初中部开始了足球联赛。比赛时间都选在中午或下午,不影响同学们念书。大阶梯上,徐仪清总坐在初中生之间看他比赛。 他踢完球一身臭汗,臭烘烘地跑到徐仪清身边。徐仪清经常都在应付初中女生的搭讪。 “不,你很好啊。我得高考,真的不能和你交往。”徐仪清举着冰可乐,努力对小女生一脸真诚。他的小酒窝甜极了。 “走开。”杨跃替他赶人。小女生噘嘴跑了。杨跃问:“干嘛不接受?那个女生蛮漂亮的。” 今天阳光这样好,他打算表白。 “她最多十四岁。”徐仪清说,“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杨跃抢他的冰可乐,试探:“等高考完,你是不是要和同年级女生表白?” “到时候再说。”徐仪清没否认,从他手上拖回冰可乐,“刚运动完起码隔半小时才能喝冰可乐。” 他们去吃了饭。吃完饭,徐仪清递给他冰可乐。 他吸着冰可乐,想起徐仪清不否认向同龄女生告白,打消了告白的念头。 距离小徐高考离开学校还有一年,不用太着急。目前不止他会去等小徐吃饭,小徐也会来看他打比赛。 这也很好。 - 初二一班比赛没踢成冠军,杨跃却踢进了校队前锋。 他们考完期末考试,张正道带着国际奥赛银牌返校。他和徐仪清以及徐仪清的同学们去网吧打游戏。 网吧掉过一次线。其他人都在骂。蔡雨松说:艹,什么破网。 杨跃说:“等着修,骂也没用。” 杨跃电话响起。他接完电话说:“我进校队了,踢前锋。” “恭喜。”徐仪清祝贺。 蔡雨松说:“厉害啊。” - 打完游戏,蔡雨松说:“我要从寝室搬去常青藤校区了。” 他、徐仪清、张正道和徐仪清的前室友去搬寝室。张正道抱一捆凉席下去。体育委员和陈浩哲抬着蔡雨松的床垫出门。 蔡雨松打开储物柜,抱起最后一床羽绒,“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小东西?我懒得搬了,送给你们吧。校服除外。” “你的校服我也穿不了。”徐仪清说。杨跃从他手里接过羽绒被,抱往楼下的货车上。 蔡雨松看一眼杨跃的背影,觉得自己仍然捉摸不透这个初中生。他对朋友说:“小徐,你小心点杨跃。” 徐仪清说:“你还讨厌他?你跟他打架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和他打过无数次游戏。” “不是因为我跟他打过架。”蔡雨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杨跃这人跟个□□一样。他现在比以前冷静多了,网络掉线和你一样不焦躁。这样更看不出来他倒数到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爆发。人做事的风格很难变化。我不信他会变菩萨。” “你跟他始终处不好。”徐仪清维护自己的朋友,“他没再伤害过别人,更不对我爆发。我每次跟他交流都挺顺畅的。” “祝你和他一直站在同一边吧。”蔡雨松说,“不说了,搬完寝室请你们吃火锅。” 死亡骑士的双色马 开学第一课,梁妍介绍了新来的三个复读生,讲解志愿填报指引和本学期大的时间安排。 之后换座位。徐仪清和温雅挪去了靠门倒数第二排,徐仪清靠墙坐。前面是生活委员刘琳曦和陈浩哲。张雪则坐了蔡雨松的靠窗位置。 - 中午杨跃和徐仪清在食堂吃。他们占了一张四人桌,张正道挤过来落座。他现在只守实验室,教室进出自由,有充足的时间找小徐扯淡。今天他荧光粉衬衫,乱发依旧丝丝如铁,向各方向支棱。 徐仪清说:“张工,羡慕你啊。今天梁妍说我们这届要保护高分,降低复读率。文科前500名实现高分三视一,就是前三个志愿都作为考生的第一志愿,大学同等录取。” “那高考录取线要涨了。”张正道无缝衔接结论,咬着排骨,心不在焉。 徐仪清一早琢磨过这个变化,能跟上他的思路。 一暑假过去,杨跃领教过张正道的智商,但仍然花了三秒反应。 他想:张工下结论好快。难怪小徐说为了旁人听得懂,张工讲话得故意啰嗦。 他说:“张工,你都这个智商了,物理国际竞赛才第二名?” “第一名是个新疆妹子。”张正道说,“新疆常规来讲是竞赛弱省,培训强度没我们大。可一旦大家都很努力,就得拼天赋。而天赋接近于随机事件。” “你家里从小培训你?”杨跃想当然。 “喔,没有。我爸妈小学文化教不了我。我也没条件上补习班。高一我通过学校摸底才开始竞赛的。”张正道说,“你居然会关心我的个人情况。” “对奥赛好奇。”杨跃说。 窈窕女生端着餐盘经过他们桌。女生问:“我能坐这儿吗?食堂第一天好挤。”徐仪清说:“坐吧,这儿没人。” 张正道盯着少女迟疑:“温雅?” “对。”温雅笑着答应,脱下开小西装放凳子上,“这天气早晚凉,中午热,我放个外套。” 她里面穿着一件修身黑色小马甲。瘦下来后,她的脸型从圆变鹅蛋。眼睛大了,鼻子挺了,效果堪比整容。她去窗口打饭。路上男女都在瞟她。女生也喜欢看美女。赏心悦目之余学习其衣着打扮。即使人美不美主要看脸。 “雅雅瘦下来好清纯。”张正道不留心打扮,“和南开校花差不多美。不过她两的长相是两个类型,南开那个校花好看得很有威慑力。” “雅雅像年轻的张柏芝和□□合体。”徐仪清赞成,心想:张正道说过南开校花外貌不老,气质不年轻。那是什么长相? 张正道说:“张柏芝和□□是谁?你的同学?” “明星。”杨跃说。小徐的同桌变漂亮了,这不好。“张工,你对娱乐圈一无所知,难道不看电视电影?” 张正道说:“偶尔看,但从不看演职员表。那些无用信息会占用我的大脑内存。” 杨跃说:“小徐,别盯了,收敛一下春心。” “我没有春心萌动!雅雅真的漂亮。她减下来不容易的。”徐仪清说。 “不减也可能瘦。或许是到时间了。”张正道援引,“生物学上讲,为了备孕,青春期前期,女性会增多分泌卵黄素,以加厚自身脂肪。随着新陈代谢加剧,脂肪又会平衡。” “她吃东西很节制。”徐仪清说。 “和平年代粮食充足。这还要闹饥荒,只有自己故意饿。”杨跃说。其实饮食失调也会闹饥荒。 “你对这个梗念念不忘。她不是黑马骑士,没有变身为豹。”徐仪清说,“后面也不可能出现灰马骑士。” 张正道在手机上查明白典故,求知若渴:“为什么不会出现灰马骑士?” “因为严格来讲,死亡骑士的马有两个版本。”徐仪清说,“去年语文课我讲过七印典故。但当时压轴,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展开讲。《圣经》中形容死亡骑士的马匹用的 khloros 。这个词不仅指灰色,也指绿色。杨跃,怎么并存两个颜色?” 张正道琢磨起来。 “应该并存不了。”杨跃思索后,到底被噎住。 黑色马甲的温雅回来,加入桌上三个人吃午饭。饭后,张正道去实验室,杨跃去练足球。徐仪清和温雅回教室。 - 下午第一节数学课前十分钟。全班都在教室,有人站有人坐。梁妍出现在门口。她说:“同学们回座位,我们班还有一名复读生。她上午办手续时,主动要求读我们班。现在她给大家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热烈欢迎。” 梁妍朝侧面让开。她背后的女生松下手中的行李箱。 她一米六三左右,上身灰色针织衫,挎黑色单肩包,包身一个穿孔的h造型。 头发及颈,蓬松浓密。嘴唇丰润艳红,略微龅牙向上噘。鼻梁挺直,但山根塌陷,显得眼间距略宽。单眼皮有些浮肿,皮肤奶油光泽。 这样一张瓜子脸上,颜色对比鲜明。这样的长相瑕疵实在很多,没有哪个部位极其出众,但组合起来却令班上的同学移不开视线。 同学们望够了,各自回座位鼓掌。 徐仪清边鼓掌,边听到温雅小声说:“大美女。” 徐仪清说:“雅雅,你也很好看的。” 温雅摇摇头:“比不过人家。” 前排刘琳曦问:“开学之后,还能随便选班吗?我都是自己考进实验班的。” 陈浩哲说:“你我这样的普通学生得自己考进实验班。关系户不用。是吧,班长?” 赵嘉怡说:“也可能是自己成绩好,要冲名校。如果是关系户,开学还能选班,起码得是校长、教导主任的关系。” 复读生从门口走上讲台。 她开口:“同学们好。我叫凌薇薇,今年十九岁,之前在南开读理科。因为去年没考上一本,所以转回巴蜀改念文科。” 徐仪清想:她面容年轻,气质却如水蜜桃,过早熟透,因而香气糜烂。张正道的形容一字不错。 凌薇薇出教室前门。走廊上响起行李箱的轮子声。 陈浩哲说:“转来的居然是南开校花啊。她拍过南开的宣传片,我都看到过。” 张雪在角落讥诮:“陈浩哲,别人校不校花,关你什么事?人家会拿正眼看你么?难道看你白白胖胖蛆一样?” 陈浩哲说:“张雪,你欠打是不是?” “要上课了,别吵架。”赵嘉怡顺口管纪律。 刘琳曦说:“哲子,她看着真的漂亮。” 陈浩哲说:“小徐眉清目秀的,女装说不定比她更漂亮。人关系户,又有钱会打扮而已。上学背个爱马仕evelyne,显摆背得起四万多的骑士包。 徐仪清说:“哲子,你认识包?” 陈浩哲说:“在日本旅游时,我妈很想要一个。但爱马仕要配货。她没买成不高兴,差点不愿意给我买ps4。” 刘琳曦说:“是哦,小徐秀气,女装可能真的很漂亮!” 陈浩哲说:“琳曦,你能叫动他女装吗?” “目前不能。”刘琳曦放弃,“凌薇薇既然是有钱人,为什么不去留学,要来复读和我们抢高考名额呢?” “梁老师,我坐这儿。”徐仪清背后响起一把女低音,沙哑、慵懒。 “好。”梁妍回办公室。 死亡骑士 “evelyne行情没以前好,现在要不了四万。”凌薇薇在徐仪清背后坐下, 将包随手扔在地上,“而且我考过雅思了,今年再考不上心仪的学校就出国。” 包褶皱。 她拉开行李箱,依次往桌上桌下放教辅文具。 温雅和徐仪清回头。温雅拿出手机,滑亮屏幕:“凌薇薇,我叫温雅。这是我们班级的微信群,还有个班级群。通讯录在群文件里。午饭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熟悉学校环境?” “不用。我熟悉鲁能校区。我在这儿读过两年初中才转去南开。”凌薇薇放完东西靠在墙壁上,扫码入两个群。动作时,她肩膀上滑出大红色的刺绣内衣肩带。 徐仪清提醒:“呃,凌薇薇,你的肩膀。” 凌薇薇向右转头,拉起肩带说:“谢谢。这肩带有点松,我该换一条了。”她右脖颈雪白,衬得颈上三处渗血的淤痕越发触目惊心。 徐仪清说:我叫...” “徐仪清。”凌薇薇笑,牙齿细小而略微凌乱,“我在去年的姚玲玲闹事视频里见过你。听留在巴蜀的学妹说,你和初中部的杨跃是走读生,每天第二节晚自习都送瘫痪的姚玲玲回宿舍。人很好的。” “没有,顺便而已。”徐仪清说。他的“没有”没有否认任何事。他第一次近距离和大美女聊天,即使对凌薇薇毫无非分之想,脑子里还是一坨浆糊,逻辑崩塌。 美貌对人的冲击力只能靠见惯来削弱。 之后陈浩哲和刘琳曦自我介绍,算与她认识了。 - 上课铃声响,张成军端着保温杯踏入教室:“你们梁老师说,今天班上转来了四位新同学。起立,我认一认是哪四位。” 凌薇薇和三名复读生起立。张成军呆滞一秒,问:“薇薇,你怎么会来读三班?” “张老师,我上午办转学时,跟毛老师要求来三班的。” “喔。”张成军恢复如常,“新同学要尽快适应高三的复习节奏。坐吧。”复读生们坐下。 下课后,徐仪清问:“薇薇,你认识张成军老师?” “张老师以前帮我处理过私事。我只和他接触过那一回,初二转去南开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凌薇薇说。 她手机响起来。凌薇薇接电话:“好的,我马上过来挪车。” 陈浩哲问:“你开车来上学?” “我十九岁了,有驾照很奇怪?蓝湖郡来学校没有公共交通直达学校。早上办停车证耽误半天。凌薇薇走出门口,实验楼下那辆就是我的车。” “蓝湖郡是最贵的别墅区。”陈浩哲拉起徐仪清,“她开的车也不会差,咱们看看去。” 他俩到张雪身后。 张雪奋笔疾书,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徐仪清和陈浩哲一样往窗外看。实验楼下停着一辆宝马四门轿跑车。车身艳绿,凌薇薇钻进去开走后,车身仿佛变成了灰蓝色。徐仪清揉了揉眼睛,回位置。 - 等凌薇薇回来,徐仪清问:“薇薇,你车身的颜色怎么做到的?” “你看到车身变色了。”凌薇薇笑,“很多人好奇过。宝马m8极光版涂装奇特,在不同光线下会从绿色变成灰蓝。” 陈浩哲手机查到车子建议售价256.8w,忍不住酸:“我们拼命考进实验班,考进班级前五才得一台ps4。美女成绩再差,一样配奢侈包开豪车,想读哪个班就读哪个班。南开校花多的是人送。” 陈浩哲虽然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严重,但很少当面出口。凌薇薇物质水平远超他,作为女生说话傲气,不太把他放眼里。他被刺激到,越发挑衅。 凌薇薇抬起眼皮:“你想学女生分一分腿就应有尽有?但长成你这样子,不会有人舍得掏钱的。” 陈浩哲说:“我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恶心?” 凌薇薇打着哈欠说:“你对着a片打飞机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女生恶心。”她开学第一天就在犯困。 温雅听得满脸通红。 刘琳曦惊讶。她和陈浩哲耍嘴皮子从来不往下三路掰扯。凌薇薇一个女生,居然毫不避讳。 徐仪清说:“薇薇,你车停哪儿了?” “实验楼的地下车库。”凌薇薇说,“实验楼还是老样子。” “实验楼在我读初一时竣工。那之后,我从来没见它修过。”徐仪清说,“你的车很特别。” “我...爸爸昨天送的。”凌薇薇说。 徐仪清说:你爸爸随手送车啊。 凌薇薇说:他在澳大利亚蹲移民监,前天刚回来。这次能呆三个月,他心情比较好,就送我车。 她的话并不像显摆,反而带着嘲讽。 - 徐仪清长了车子的知识。在吃晚饭时,他主动和张正道、杨跃分享。他说:一辆宝马能并存两个颜色。我们班新转来的凌薇薇开着一辆宝马m8,就是那样。” 杨跃说:“会带来谁的死亡?” 张正道说:“南开校花居然转来你们班。” “那只是辆车。每个人都会好好活着。”徐仪清对朋友们说,“杨跃,今天你训练么?” “不训练。”杨跃摸摸裤兜里的钥匙,“但我得回去一趟,收拾屋子。” 徐仪清想:他破天荒自己收拾屋子? - 饭后他回教室。温雅、刘琳曦还没回来。陈浩哲在座位上做数学题。徐仪清坐下拿笔尖戳他:“哲子,薇薇刚转来,你为什么和她不对付?” 陈浩哲说:“她一看就是个公交车,不值得我礼遇。你最安逸了,左边温雅清纯,后面凌薇薇妖艳。两大校花级美女陪伴,属于里番男主待遇。” “陈浩哲,小徐这样的帅哥一看就很厉害,应该得到里番男主待遇。可惜你只有国内平均值九厘米三分钟。即使你被分到里番待遇,也享受不了。”凌薇薇从教室后门进去。教室里十来个同学停下聊天,均想:南开校花开撕了。 高三学业压力大,看别人撕算解压途径之一。 陈浩哲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在南开就验过很多人,现在还想验我?”他自觉在同学们面前侮辱到凌薇薇,不禁微笑。 “我开个玩笑而已。”凌薇薇回他说过的话,“说不定你没有九厘米,也不到三分钟。人干嘛要尝试拿金针菇扎自己?” 陈浩哲脸色发青。凌薇薇说:“我去买包薯片。抽屉里没零食,书都读不下去。小徐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徐仪清硬着头皮说:“都行。”凌薇薇从后门出去。 陈浩哲说:“凌薇薇太骚了,不知羞耻。以后谁接她的盘才倒霉。” 徐仪清想:陈浩哲这些观念不止一两天。比起大道理,还是分场合能令他收敛。 他说:“哲子,这些话以前在寝室说说没人管,班上还是不要说。” 他七情六欲上脸,一点厌烦溢于言表。 陈浩哲问:“小徐,你在烦什么?” “我高三的房子还没有着落。”徐仪清不挑起争吵,说了另一个烦恼。 陈浩哲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可以搬回来住。” “再说吧。”徐仪清说,“我一回来,你们东西不够放。” 他不太想回去跟陈浩哲住。 灰马骑士·红马骑士 “evelyne行情没以前好,现在要不了四万。”凌薇薇在徐仪清背后坐下, 将包随手扔在地上,“而且我考过雅思了,今年再考不上心仪的学校就出国。” 包褶皱。 她拉开行李箱,依次往桌上桌下放教辅文具。 温雅和徐仪清回头。温雅拿出手机,滑亮屏幕:“凌薇薇,我叫温雅。这是我们班级的微信群,还有个班级群。通讯录在群文件里。午饭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熟悉学校环境?” “不用。我熟悉鲁能校区。我在这儿读过两年初中才转去南开。”凌薇薇放完东西靠在墙壁上,扫码入两个群。动作时,她肩膀上滑出大红色的刺绣内衣肩带。 徐仪清提醒:“呃,凌薇薇,你的肩膀。” 凌薇薇向右转头,拉起肩带说:“谢谢。这肩带有点松,我该换一条了。”她右脖颈雪白,衬得颈上三处渗血的淤痕越发触目惊心。 徐仪清说:我叫...” “徐仪清。”凌薇薇笑,牙齿细小而略微凌乱,“我在去年的姚玲玲闹事视频里见过你。听留在巴蜀的学妹说,你和初中部的杨跃是走读生,每天第二节晚自习都送瘫痪的姚玲玲回宿舍。人很好的。” “没有,顺便而已。”徐仪清说。他的“没有”没有否认任何事。他第一次近距离和大美女聊天,即使对凌薇薇毫无非分之想,脑子里还是一坨浆糊,逻辑崩塌。 美貌对人的冲击力只能靠见惯来削弱。 之后陈浩哲和刘琳曦自我介绍,算与她认识了。 - 上课铃声响,张成军端着保温杯踏入教室:“你们梁老师说,今天班上转来了四位新同学。起立,我认一认是哪四位。” 凌薇薇和三名复读生起立。张成军呆滞一秒,问:“薇薇,你怎么会来读三班?” “张老师,我上午办转学时,跟毛老师要求来三班的。” “喔。”张成军恢复如常,“新同学要尽快适应高三的复习节奏。坐吧。”复读生们坐下。 下课后,徐仪清问:“薇薇,你认识张成军老师?他教的年级应该比你低一级,你不会被他教到啊。” “我以前处理私事的时候和张老师有接触。初二转去南开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凌薇薇说。 她手机响起来。凌薇薇接电话:“好的,我马上过来挪车。” 陈浩哲问:“你开车来上学?” “我十九岁了,有驾照很奇怪?蓝湖郡来学校没有公共交通直达学校。早上办停车证耽误半天。凌薇薇走出门口,实验楼下那辆就是我的车。” “蓝湖郡是最贵的别墅区。”陈浩哲拉起徐仪清,“她开的车也不会差,咱们看看去。” 他俩到张雪身后。 张雪奋笔疾书,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徐仪清和陈浩哲一样往窗外看。实验楼下停着一辆宝马四门轿跑车。车身艳绿,凌薇薇钻进去开走后,车身仿佛变成了灰蓝色。徐仪清揉了揉眼睛,回位置。 - 等凌薇薇回来,徐仪清问:“薇薇,你车身的颜色怎么做到的?” “你看到车身变色了。”凌薇薇笑,“很多人好奇过。宝马m8极光版涂装奇特,在不同光线下会从绿色变成灰蓝。” 陈浩哲手机查到车子建议售价256.8w,忍不住酸:“我们拼命考进实验班,考进班级前五才得一台ps4。美女成绩再差,一样配奢侈包开豪车,想读哪个班就读哪个班。南开校花多的是人送。” 陈浩哲虽然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严重,但很少当面出口。凌薇薇物质水平远超他,作为女生说话傲气,不太把他放眼里。他被刺激到,越发挑衅。 凌薇薇抬起眼皮:“你想学女生分一分腿就应有尽有?但长成你这样子,不会有人舍得掏钱的。” 陈浩哲说:“我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恶心?” 凌薇薇打着哈欠说:“你对着a片打飞机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女生恶心。”她开学第一天就在犯困。 温雅听得满脸通红。 刘琳曦惊讶。她和陈浩哲耍嘴皮子从来不往下三路掰扯。凌薇薇一个女生,居然毫不避讳。 徐仪清说:“薇薇,你车停哪儿了?” “实验楼的地下车库。”凌薇薇说,“实验楼还是老样子。” “实验楼在我读初一时竣工。那之后,我从来没见它修过。”徐仪清说,“你的车很特别。” “我...爸爸昨天送的。”凌薇薇说。 徐仪清说:你爸爸随手送车啊。 凌薇薇说:他在澳大利亚蹲移民监,前天刚回来。这次能呆三个月,他心情比较好,就送我车。 她的话并不像显摆,反而带着嘲讽。 - 徐仪清长了车子的知识。在吃晚饭时,他主动和张正道、杨跃分享。他说:一辆宝马能并存两个颜色。我们班新转来的凌薇薇开着一辆宝马m8,就是那样。” 杨跃说:“会带来谁的死亡?” 张正道说:“南开校花居然转来你们班。” “那只是辆车。每个人都会好好活着。”徐仪清对朋友们说,“杨跃,今天你训练么?” “不训练。”杨跃摸摸裤兜里的钥匙,“但我得回去一趟,收拾屋子。” 徐仪清想:他破天荒自己收拾屋子? - 饭后他回教室。温雅、刘琳曦还没回来。陈浩哲在座位上做数学题。徐仪清坐下拿笔尖戳他:“哲子,薇薇刚转来,你为什么和她不对付?” 陈浩哲说:“她一看就是个公交车,不值得我礼遇。你最安逸了,左边温雅清纯,后面凌薇薇妖艳。两大校花级美女陪伴,属于里番男主待遇。” “陈浩哲,小徐这样的帅哥一看就很厉害,应该得到里番男主待遇。可惜你只有国内平均值九厘米三分钟。即使你被分到里番待遇,也享受不了。”凌薇薇从教室后门进去。教室里十来个同学停下聊天,均想:南开校花开撕了。 高三学业压力大,看别人撕算解压途径之一。 陈浩哲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在南开就验过很多人,现在还想验我?”他自觉在同学们面前侮辱到凌薇薇,不禁微笑。 “我开个玩笑而已。”凌薇薇回他说过的话,“说不定你没有九厘米,也不到三分钟。人干嘛要尝试拿金针菇扎自己?” 陈浩哲脸色发青。凌薇薇说:“我去买包薯片。抽屉里没零食,书都读不下去。小徐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徐仪清硬着头皮说:“都行。”凌薇薇从后门出去。 陈浩哲说:“凌薇薇太骚了,不知羞耻。以后谁接她的盘才倒霉。” 徐仪清想:陈浩哲这些观念不止一两天。比起大道理,还是分场合能令他收敛。 他说:“哲子,这些话以前在寝室说说没人管,班上还是不要说。” 他七情六欲上脸,一点厌烦溢于言表。 陈浩哲问:“小徐,你在烦什么?” “我高三的房子还没有着落。”徐仪清不挑起争吵,说了另一个烦恼。 陈浩哲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可以搬回来住。” “再说吧。”徐仪清说,“我一回来,你们东西不够放。” 他不太想回去跟陈浩哲住。 黑马骑士·荒山之夜 两节连堂结束,梁妍宣布:“为了提高大家的学习积极性,每个同学都选一位同学结对子。在学习委员那里报备。每次月考换一个人,互相监督互相进步。期末年级排名进步最大的人,我有小奖励。你们自己也可以协商,比如赢的人满足输的人一个愿望。另外大家的作文素材撞得太厉害,拿不到高分。换个通用类型背一背,阅卷老师才会觉得耳目一新。” 温雅说:“小徐,你和我吧?” 徐仪清是班上第五,可选择范围本来就小。他点头,心想:比成绩的同学一下找到了,房子一个周末可能都找不到。 —— 晚上凌薇薇和他们送姚玲玲回宿舍,再各自回家。 路上,一弯新月高悬深蓝夜空。徐仪清又想:房子还能住一个月,周末得和妈妈赶紧找。 杨跃走在他右手边。他们经过金科十二坊的钢铁大门。门卫在侧边亭子里玩手机。 杨跃左手拉住他:“不去出租房了。以后你住我这儿。” 徐仪清抽开胳膊:“住你那儿?” “我中午叫搬家公司给你搬过家了。”杨跃掏出出租房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 徐仪清夺过钥匙:“我给你钥匙,不是让你用在这上面的。” “你跟我回家看看。我家其实不错。”杨跃指纹解锁开大门。徐仪清住进来,他的住处就可以称为家。 徐仪清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乱动我的东西吗 杨跃说:我说的是‘尽量‘,不是同意。 他在前领路。新月光辉从两人的身上顺着倾泻进小道,爬上两侧灌木丛,延伸上树枝,钻进围墙中的缝隙。徐仪清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 之前爸爸自作主张给他改成走读,他生了一周气。他明白杨跃替自己搬家出于一片好心。搬家过程也费事。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告诉杨跃不能这样?还是该先谢他? - 杨跃停在小院门前。黑铁门不高,月色下看得到花园和方正的独栋别墅。一路过来其他洋房都是六层楼高,紧紧相连。杨跃这栋别墅独占大面积,显然违规。 杨跃伸指一按,铁门打开。花园小径两旁,地面上亮起一串小灯。暖黄色的光一直映照到主门。 徐仪清跟他进去。在他们身后,铁门感应到没人而合上。徐仪清同时说: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你不能不经允许替我决定。” 他语气严肃。杨跃解释:“搬来我这里是最好的办法。你会做同样的决定。 即使我会做同样的决定。小徐补充,下次你别装得有商量,甚至驯服,私底下又这么强势,行吗?” 杨跃盯着他笑,犬齿平整,手指解锁屋门:“我不是装的。我一直想绝对地服从你。” 他这话怪怪的,徐仪清没有接,只说:“十二坊房租应该很昂贵?我受你帮助太大,会很有压力。我本来用不着这么好的居住环境。 杨跃打开屋内照明:要是我没地方住,你让我住你那儿吗上百平方米的一楼被照亮。装修中式奢糜,更像中年人的审美。 当然。小徐不假思索。 那你也可以住我家。杨跃换拖鞋,丢给徐仪清一双。 这相差太远,不是一回事。徐仪清换上拖鞋:好吧,谢谢。学校附近估计很难找房子了。 杨跃咧嘴一笑:“有什么搬漏的吗?你的卧室在二楼。” 徐仪清进屋。杨跃给他展示玄关左侧的大厨房,玄关右边滑门连着的衣帽间。后面是客厅,对角摆着一架胡桃木施坦威钢琴。客厅西侧有大概二十平米露台。他沿着红木扶手上二楼,经过大书房,由杨跃引到卧室。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床脚还有一张单人榻榻米。他检查了床和卫生间,对跟在后面的杨跃说:“床单和备用枕头没搬过来。我回去拿。” 他飞速跑出房门。杨跃刚说要服从他,于是没跟上来。 他打出电话:“妈妈,杨跃一个人住。他家有空房间,我想住那里,不用再找房子了。”他不想徐瑞芳延续对杨跃的坏印象,于是隐去了杨跃对他的强迫。 徐瑞芳说:“去年就给你看过十二坊了,没有出租信息。但应该非常贵。你不要平白占人便宜。” 徐仪清说:“所以我想给杨跃出生活费,平时多照顾他一些。” “你爸给你一千五生活,回头给你三千五。声音变小,想来是徐瑞芳转头在喊,老宋,以后给儿子三千五生活费,他搬杨跃家里住了。 宋佑声音响起:第一天去别人家...... 爸,我会带水果的。徐仪清说。 徐瑞芳拿回手机:你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的。” 徐仪清问:“我不会耽误学习的。妈妈,退房子上,我还要做点什么?” “不用你操心。押金和剩的一个月房租我去找房东退。喔,钥匙放客厅桌子上。”徐瑞芳说。儿子学习自觉,她不再磨叽。 - 徐仪清放下两套钥匙,拿走自己的床单、备用枕头和平常用的不织布购物袋。他去永辉买了两个当季的大芒果,且从此不再为杨跃的生活费去动他的储蓄卡。 他按铁门上的对讲铃。铁门和屋门依次打开。钢琴音快速激烈,仿佛从地底传来,升至荒山巅峰,尔后群魔狂喜。 徐仪清循着乐声,在一排小灯下进屋。旋律纯朴下来,他带上屋门,抱着床单枕头靠在玄关。钢琴音安宁,如至破晓。施坦威前,杨跃的手指纤长有力,平放白色琴键上。 徐仪清品味余韵:“你弹得真好听。这曲子居然像金属。” “我喜欢金属。这首是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给你的欢迎曲。”杨跃说,你刚才按门的时候,我录进去了你的指纹。下次可以直接进了。 徐仪清抱着床单枕头上二楼:“还有别的曲子吗?” “除了大众情人肖邦莫扎特之外,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首。”杨跃将手放回琴键,钢琴音积极、乐观、轻快。钢琴谱架及琴盖上,那些手工镶嵌的花鸟生灵如同复生,在他指尖随乐音无形飞舞。 杨跃十岁考过级后,从不给人弹钢琴。这会儿徐仪清夸他,他忍不住炫技。 随着乐声,徐仪清将东西放入卧室床下的储物柜。他站在二楼楼梯口欣赏,直到杨跃停手。 “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徐仪清说,“初中音乐课听过。我确实喜欢。” 杨跃问:“高中音乐课听什么?” “高中取消了音乐课,挪给高考科目。”徐仪清微笑,“上来念书啦。今天做完作业,我还要背点议论文的论据。” 他肤色莹白,只有小梨涡形成阴影,吸引杨跃跑上楼。 朗读者 做作业的间隙,两人各自干掉芒果。芒果入口清香软甜。 到十点半,他们完成了当天的学习任务。杨跃带徐仪清逛遍四层楼。 逛回主卧时,徐仪清去附带的小衣帽间拿浴巾,并问:“你家总共四层楼?” “五层。负一楼空着一层。原本是地下车库,但我还没有驾照,所以空着。” 徐仪清进主卫生间淋浴:“你家够豪宅啊。两个保洁干得过来?” “我家给我请过保姆。”杨跃说,声音冷得令徐仪清调高水温。水声哗哗,因此在徐仪清耳朵里,杨跃的声音不太真切,“十岁回国那一年,我要一个人呆着。没人肯听我的话,所以我连续咬伤了六个保姆。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外婆才允许我独自住。” 徐仪清顺着说:“啊,现在心理医生还帮你吗?” “我没去心理医生那里了。”杨跃说,因为有你,“我现在基本正常。” “我也这么觉得。”徐仪清说,“实际上你一直都挺正常的,而且讨人喜欢。虽然刚认识不太好打交道。” 他接着冲澡。 徐仪清这个澡冲得很愉快,因为他觉得杨跃很信任他,愿意告诉他更多家事。一年过去,他喜欢杨跃的。这种喜欢是标准的友情。或许混合着一点亲情。因为杨跃有些像他弟弟。没有血缘关系那种。 别的事情,徐仪清不知情。他只知道杨跃聪明,信任他,言出必行,和他合得来,给他补习英语,下意识保护他(虽然他不需要)。且愿意被他拦住。他偶尔的命令句能形成一张安全网,确保杨跃平安。在学业之外,他终于能顺带保护另一个人。 他洗完澡去卧室。杨跃错身进主卫。 卧室床头有一排书装饰。徐仪清拉开卧室窗帘,在床头柜插座上充手机,再去书房取杨跃教他的英语笔记复习。 不一会儿,杨跃下半身裹一条浴巾进来。他肩平阔,腿修长,胸肌腹肌浅麦色而有一点沟壑。不那么美少年,有了一点男人的影子。 徐仪清被另一桩事惊到。杨跃去卧室衣帽间换上灰黑长款睡衣,回来居然坐到床脚的榻榻米上。 徐仪清从膝盖上的笔记抬起头:“你睡这儿?” 杨跃说:“嗯。这间卧室睡得下两个人。”他要睡徐仪清脚下。他梦想已久。 “没别的卧室吗?我下床踩到你怎么办?我去找间次卧。”徐仪清坐起来,双脚踩进拖鞋。 杨跃想:私底下不要太强势。小徐不会想看到我晨\勃。 他没抗议:“逗你的。我待会儿睡另一间。我看你还在复习笔记?” 徐仪清收回脚,举笔记本:“你要指点一下?下次月考我要和温雅比一下总分。我的主科里始终英语最差,怎么都上不了130。” “虽然高考不计分,但学英语不能放弃口语。”杨跃为了教他研究过高考英语,“因为语言是一体的。输入是听力和阅读,输出除了写作还有口语。你是不是从来不读?” “晨读之外不读。” “每晚读十五分钟吧,培养语感。放松了也帮助入睡。” 徐仪清将笔记本放到床头柜上:“我去拿试卷。卷子上有阅读材料。” “读这个。”杨跃双膝跪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大床。长臂一伸,从床头柜上的架子抽下一本书,塞到徐仪清手里。 米色的封皮古朴,第一排“shake-speares”。 徐仪清拼读:“莎士比亚?sonnets?”他不认识第二排。 “十四行诗。法语和英语的拼写一样。”杨跃说。 “你品味这么独特!”徐仪清刮目相看。 “不是我主动选的。”杨跃说,“五岁我在伦敦读书。每天下午四点被佣人接回房子里,关在三楼。三楼没有电视、电脑,于是我就着英汉辞典,看完了书房里的书。这些书原本是妆点门面的。回国之后,外婆以为我真的喜欢,所以连带把书搬回这房子。” 徐仪清想:你父母在哪里? 但他不刺探:“国内没有佣人,只有不同工种。在伦敦读小学好玩吗?” “...记不清楚。当时我读的newton prep school,错过了他们的reception,所以不适应。”杨跃觉得小徐对名词没概念,“reception应该指学前班。那所小学的钢琴老师很好,教学也是用施坦威。我在那里练了五年钢琴,回来发现考级是普通钢琴,以施坦威上练的灵敏度去考级相当容易。环境竟然还熏陶了英语。” “那五年也算有收获。”徐仪清说。 他得提醒杨跃不准擅自插手自己的事,否则朋友很难维持下去。可大落地窗外,鲁能星城灯火点点,如人间繁星。他不想煞风景:“你这里看得到我的阳台。” “嗯。”杨跃说,他每天回来都看着徐仪清熄灯,“小徐,你念sonnets吧。” 徐仪清开始读英语。念完书后,杨跃抱着自己的乳胶枕头去次卧睡觉。 - 之后在家,杨跃时常会给徐仪清弹钢琴。每晚十一点,徐仪清则会照杨跃老师的要求,睡前念十五分钟英文。书籍的题材随机,但杨跃小时候都看过。杨跃坐在榻榻米上,抱膝听。窗外万家灯火,永恒如承诺。 他听着听着,逐渐忘记分辨徐仪清读的内容。内容没有意义,他早已熟知。十八岁的小徐声流稳定,漫过卧室,漫过他的手臂。他手臂曾经无故麻痹,如今血脉连贯。 小徐发现过。小徐一度放下书:“我觉得你没在听我读。” “我有听。my heart, 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 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 ”他机械复述小徐最后一句。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他反应过来含义,看着小徐灰黑色的眼睛评论,“你有点口音,但不是咖喱味,拿来念泰戈尔的《园丁集》相当违和。我在努力憋笑。” “好吧。”徐仪清轻易接受他的说辞,“毕竟我没有在伦敦呆过。” “the的发音不考,很多人都读不对。”杨跃指出明确问题,“th发清音时,是国际音标的/θ/。发θ应该把舌头放在上下门牙之间,然后让气体从牙齿和舌头之间的缝隙吐出来。”他跪上大床,左手食指和中指摸上徐仪清的喉结,“声带不能振动。” 徐仪清把诗集扣在床头,练习了两次,再把诗句读了一遍。杨跃手下的喉结不振动,肌肤光滑温暖。上下齿之间,徐仪清的舌尖若隐若现。那舌尖是肉红色的,不知道舔上去是什么感觉。 杨跃收回手:“我回去睡觉了。”站起来,回次卧躺下。 他左手食指和中指抚过自己,在床上想着肉红色的舌尖。 他没有告诉徐仪清的事情很多。不止是以前他每天回来看熄灯,还有现在他时常在卧室想着徐仪清。 窗外飘起了雨。 秋雨平常。如同小徐的陪伴。然而杨跃越来越想持续呆在他脚边。 他的心里好像也飘起了小雨。 而被他想着的小徐在主卧睡得正酣,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 有删改,意识流了一点。 轻罪之人·笔记本 白天时,徐仪清则一心为复旦而战。 中午杨跃午睡,他依旧在教室埋头题海。班长赵嘉怡中午惯例陪妹妹,会在回来时和他交流学习。徐仪清问:“班长,你不保送吗?” “保送不了,自己考。”赵嘉怡笑,回座位自习。 —— 进入九月以来,徐仪清中午自习的干扰主要来自陈浩哲。他经常在教室带头大声八卦。八卦围绕着“凌薇薇是南开上一届‘公交车’”展开。 陈浩哲酸:“除了最常开那辆宝马,她至少开过五辆不重复的车来学校。爸妈有钱啊,她开学就留宿小徐家里。” 他还会吹嘘:“你们不知道,我也睡过凌薇薇。” 有男生说:“这不会和同济一样,是你的愿望吧?” 陈浩哲说:“诶,是真的。”他将细节描述得有鼻子有眼。 其他班的男生进教室玩,也吹嘘睡过凌薇薇。很多女生也会跑来三班后门,围观放荡大美女。 - 凌薇薇偶尔在后排,听到就像没听到,被围观就像旁边没有人。 做题的徐仪清忍无可忍过。他抬起头帮凌薇薇正名:“据我所知,凌薇薇没有跟任何人交往。” 凌薇薇知道南开的情况卷土重来。但她只单独跟小徐说过唯一一次。 她说:“小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用管这些无聊的事情,我应付得了。” 她看起来疲倦不堪而更加诱人。 小徐点头,心想:其他人这么说她,就因为她气质成熟妖艳吗? 幸好凌薇薇气场强,没人敢当面欺负她。她仍然坚持和他们一起送姚玲玲,同样与邵红霞交换了微信。 - 张雪坐在靠窗角落,就没凌薇薇这么幸运。她失去蔡雨松无形的庇佑,陈浩哲有恃无恐,有意无意带头整她。 上课她一旦被点起来答问题,回答得再正常,也会得到阴阳怪气的哄笑。 部分同学反感起哄行为,但这既不算明着欺负,张雪为人本身又讨厌。班长赵嘉怡自己备战北大,对班级事务管理得不如过去仔细。 张雪没能反击,其他班的同学也折腾她解压。她的qq空间常被指名道姓骂,所以她关了空间。 贴吧上有人喊她“婧女”,意思是女文青。很多同学互相不认识,但群策群力,为张雪生造出贬义词,用于攻击她那些做作行为。 - 徐仪清不上贴吧。坐远之后,他和张雪没有交集,只是偶尔奇怪:高三班上怎么还爱起哄 第一轮复习的强度极高。他沉浸其中,考完了九月的月考。 - 10月8日第一堂晚自习,梁妍来布置古文随堂测验。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时,作为语文课代表,徐仪清从第一排挨着收起全班试卷,抱去行政楼大办公室。温雅出去上厕所。 梁妍只数出五十七张试卷,于是叫徐仪清清查。徐仪清对着名单挨着翻完卷子,说:“缺张雪的试卷。” 梁妍将试卷揣入不织布口袋中:“她的明天交给我。我先回去了。”她新搬到自己家中,想早点回去宅着。 徐仪清给陈浩哲打电话,要他帮自己收一下试卷。他与陈浩哲有表面和平,做小事还是可以的。 - 他进后门。靠窗角落围了一圈同学,体育委员在其中高大扎眼。很多走读生都在。他分开同学走进去。温雅在他后面进教室。 中间一白胖男生拿着一本笔记本,正喊冤:“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笔记本,当然要读出来内容等人认领啊。” 张雪伸手去够:“陈浩哲,你成心的。”她被人读出写作内容,已经感到耻辱。 陈浩哲有意整她,拿着笔记本往后退,不让她拿到。 徐仪清问:“张雪,你的语文测验试卷呢?” 张雪放下手说:“我交了的。没传到第一排,应该被陈浩哲拿了。”温雅走去第一排。 徐仪清说:“哲子,你先还给人家。” “我没拿试卷!张雪,全班都孤立你,你凭什么说是我拿的?”陈浩哲怒火中烧,忘记原本只是想捉弄张雪,骂起她的爱好,“你躲后排写这些恶心吧啦的垃圾,连自己的试卷都看不好。” 徐仪清想:那些起哄原来是孤立,同学们在整张雪。 他不懂,霸凌不一定过分如厕所围殴,也可以是不动声色的孤立和私下嘲笑。 “总比你文盲强。你除了考试就是吹嘘,其他什么都不看。活得跟蛆一样,整天拱粪坑聊八卦。说起来,凌薇薇拿正眼看你了吗?你爸妈知道你考不上同济吗?拿人东西还敢做不敢认。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傻□□。”张雪向来傲慢。自我防卫下,她言辞比平常还要刻薄,净拿陈浩哲的愿望攻击他。 陈浩哲竖着撕开笔记本扔在地上,嘴里质问:“张雪,你一天到晚看书写文,一副哲学家的派头。但历史上出过女哲学家吗?你看不起我不读闲书,但毕达哥拉斯、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培根、笛卡尔、康德、尼采、萨特...哪位哲学家是女的?你读那么多书,都是白读。” 笔记本失去书脊,纸张四下飘落。张雪一年心血被毁在面前。她眼眶一红,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 徐仪清拉她起来,她却不动。水渍一滴一滴砸上地板。 徐仪清想:同学们大多被张雪那张嘴得罪过,没人肯帮他讲话。她一样笑过我,陈浩哲和我关系还过得去。可是... “谁说没有女哲学家?女性以前没机会受教育。仅有的女哲学家也因为霸权,功绩被抢,成果属于她的丈夫。类似洛必达花钱买下老师伯努利的研究成果来署名。波伏娃算知名的。海巴夏被折磨至死,所有著作被毁被侵占,仅从男士的遗留书信知道她还擅长数学。安斯康的《意向》奠基了行为理论。康韦死后匿名发表《部分古代和近代哲学的诸种原理》,成果才得以留存。要超脱时代和性别的双重桎梏,就会得到一部哲学家血泪史。”徐仪清说,“前人众多,所以陈浩哲你说,张雪为什么不能爱好闲书和写点东西?” 陈浩哲说:“小徐,我帮你到后排找试卷。你现在反过来帮张雪?” “小徐,你给婧女说话!你喜欢她!”旁边的男生起哄。被扣上喜欢众矢之的的帽子,算男生在同性那里得到的最大侮辱。 “不管我喜不喜欢她,你们都不能这么整她。孬种才抱团整人。”徐仪清严肃。 “张雪是女生,我没动手。陈浩哲说,徐仪清,我是不是要揍你来证明不孬种?” 徐仪清左右手分别卷起卫衣袖子。他不主动惹事,也不想跟陈浩哲打架,但这时不能怂。他一怂,陈浩哲就冲张雪去。 “我也看书啊。看点书怎么了?什么斗罗大陆、斗破苍穹、天道图书馆,好看得很。哲子你不看,你还不准其他人看了?”一米九的体育委员压住陈浩哲肩膀,“还是别动我们小徐。” “小徐,你要打架?”杨跃在后门,将双拳指关节压得作响,一脸兴奋。他等不到徐仪清,跑上来正看到笔记本纸张满天飞。这时他听到小徐要跟陈浩哲打架,虽然陈浩哲跟自己打过一年游戏,但活动筋骨显然更爽。 不当豹,则当狗 “小徐,张雪的试卷。”温雅走回来,递试卷给徐仪清,“在第一排找到的。后面往前传的时候,飘到前面地上了。” “我就说不是我拿的。” 陈浩哲大叫,抓起挎包跑出后门,以免和杨跃、体育委员打架。 寡不敌众,可不是他怂。贱还是张雪贱,冤枉自己,害得自己差点跟小徐打架。 - 没有热闹看,围观的同学们散开了。徐仪清回靠门座位,将试卷放进书包,对后门的杨跃说:“我收东西,你等会儿。” 温雅捡起地上撕成两半的笔记本,轻轻戳张雪。 张雪低着头站起来,不让人看脸上的泪痕。她接过笔记本扔进身后垃圾桶,小声说:“撕两半,我不要了。”背起挎包走出教室。 温雅回座位,问:“小徐,我跟你这次月考总分持平。要不要抵消?” 徐仪清说:“如果没你做参照物,我英语也没动力拼上一百三。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火锅吗?” 温雅一笑:“11月30日吃吧。开学时梁妍老师说过,那天下午行政楼要安排高三的家长动员会。” “ok。”徐仪清说。 温雅说:“小徐,我还要在教室上第三节晚自习。你看路上能不能劝劝张雪?她心气高,陈浩哲撕了她的笔记本,她恐怕会很气。” “心气高多好啊,不会忍任何污秽。”凌薇薇打着哈欠出教室。温雅摇摇头,走去教室靠窗。 徐仪清想:我好久没和张雪说话,今天去劝她,她也未必听。能劝多少是多少。 他背起挎包,出来和杨跃说:“今天赶不上推姚玲玲了。咱们劝劝张雪。” 张雪走得慢腾腾。他俩在操场上追上她。操场上黑魆魆的,只有路灯黄光。 张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一见徐仪清,那嘴又开始了:“哟,小徐,来欣赏你见义勇为的成果吗?” “来跟你探讨书籍。”徐仪清观察她的情绪状态,“体育委员看的那些书你知道吗?我都没听说过。” 张雪说:“他看的书是起点的玄幻,不是升级就是开后宫,适合他那个颟顸人。我只是知道,我才不看。” 徐仪清和杨跃念书没张雪多,其实不认识颟顸这个词。但同音蛮憨却神奇地给两人释意了。 “人民群众喜欢才是硬道理。你算老几。”杨跃引用初三政治课本反驳。他永远站小徐。 徐仪清想:张雪能挖苦人,说明情绪状态很正常,只不过把体育委员排到了阅读鄙视链末端。 “他看玄幻和你一样,是个爱好嘛。”徐仪清绝口不提体育委员间接帮了她,“他又没妨碍别人,还会付费。另外,你去年为我和温雅背的处分撤销没有?” 张雪哼了一声:“大家都撤销了。小徐,你为人始终棒,关心每个人。你主动挨着温雅坐的时候,温雅肥胖。你以前跟我聊天,不管我脾气怪。你刚认识杨跃,他还不帅,是个只有脸能看的莫西干瘦猴子。我觉得你捡条癞皮狗都会对它这么好的。而且善始善终,会养癞皮狗到老死。所以今天我不会承你的情。” “应该是吧。狗养得好好的,我是不会扔。”小徐想了一下说,“你没必要领情。今天我收试卷,给你说话只是顺便。” 曾经的莫西干瘦猴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小徐捡他和捡狗没区别。 一般人知道自己的待遇和狗没差别,或许勃然大怒。 杨跃却想:如果能真的当小徐的狗就好了。小徐永远不会离开。张雪说的没错,小徐对人从来不看外在。那按正常途径发展下去,他以后的老婆很可能不是大美女,而是小家碧玉款。乖乖富家女型。 张雪说:“我不是姚玲玲。我不会因为今天被撕个笔记本,回家就跳楼自杀。你已经确认过这一点,我可以回家了吗?” 徐仪清被她看穿目的,只得说:“你不往心里去最好。那话说的,‘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 别这样。活人不这么说话。”杨跃打断他,“而且还引用烂大街的尼采。我都不怎么看中文译本。 你替我描述了起鸡皮疙瘩的感受。 张雪读了很多书,居然赞同杨跃,“你两别再跟着我。我想要孤独一点。” 徐仪清停在原地,看着张雪孤独地跑出南校门。 杨跃好奇徐仪清提到的一切。他低头在手机上查杨跃提到的洛必达法则。 “洛必达是什么?”初中生杨跃看不懂。他俩肩并肩往金科十二坊走。 “一个高等数学的法则。” “高中就要学高等数学?” “不学,我也看不懂。只是给我那段话举例。” “你在教室说的那段话很顺畅,没有引用尼采那么尴尬。” “我写作文用过那段素材很多次。梁妍老师说我们用的作文素材重复,我刚搬去你家那晚就背来作论据的。”徐仪清说,“那段素材能支撑很多议论文论点。什么勇气、毅力、时代、女性之类的。” 杨跃说:“用很多次......作文不扣分?” “高考场上的阅卷老师只会见一次。”徐仪清说,“张雪拿笔记本写的小说才真的没人见过。” “但被她扔掉了。”杨跃在后门看得清楚。他两回去做作业。徐仪清读完书还胡思乱想:如果我真能考进复旦,那学一学洛必达法则挺不错的,可千万不能被调剂去小语种。张雪的小说多半很文艺,比小语种还叫人看不懂。 大象的牙膏 徐仪清隔天将张雪的月考试卷交给梁妍。 到周一中午,温雅一从包里抽出笔记本,徐仪清就认出来了。笔记本贴上了深蓝色的厚胶书脊,像出版书籍。 徐仪清心想:温雅从垃圾桶里捡回张雪的笔记本,并重新装订,可比自己细心多了。 他问:“你周末回家装订的?” “不是。笔记本上有页码。”温雅说,“我排列好去打印店装订的,不费力。”她去靠窗角落交给张雪。 张雪手上推拒。温雅背对徐仪清,不知说了什么。尔后张雪低头一笑,接过笔记本放挎包里。 徐仪清拎包出教室后门,杨跃等着他。 徐仪清说:“雅雅竟然把笔记本装订回去,还给张雪了。” 徐仪清一拉杨跃,杨跃不动。 张雪背起挎包从后门出来。 “张雪。”杨跃叫。 张雪停步。 “我想看你写的小说。”杨跃说,他对徐仪清提到的事情好奇,“温雅给你装订回去的,那她一定看过了。我不会是第一个看的人。” “我写得不好看。”张雪说,“因为我觉得伏笔、悬念都是垃圾。” 杨跃说:“喔。我能看吗?” 张雪犹豫五秒,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过去。 徐仪清以为有转机,立即问:“张雪,我能顺带看吗?” “不行。”张雪还是一口话。 “为什么杨跃能看,我不能看?”徐仪清微弱抗议。 “我不想污染你的心灵。”张雪说,“杨跃虽然比我们小,但他看上去只有污染别人的份。” 徐仪清帮她拖过经血,差点打架。她嘴上不领情且不改刻薄,到底在行动上对徐仪清好多了。 “我不会给小徐看的。”杨跃保证。他粗略翻笔记本的字迹密度,估算出明天能看完,“明晚还你。” 徐仪清一阵郁闷,但补充:“我们下了晚自习,得先推姚玲玲。明晚南校门见?” 张雪离开。杨跃在手机淘宝上下单东西。 —— 晚上杨跃在书房看张雪写的小说。徐仪清休息间隙,总是偷偷抬头瞟笔记本封面。 所以杨跃假装比实际上看得更起劲。 —— 周二晚上,徐仪清和杨跃到南校门。杨跃将笔记本还给等着的张雪:“你的叙事技巧不输我以前看的同类型。伏笔、悬念其实也埋得不错。我以为你真的不会用。” “伏笔、悬念都是垃圾。”张雪说,“但为了吸引读者看完,不得不勤练。” 徐仪清想:需要用到伏笔、悬念和叙事技巧,那张雪写的好像不是看不懂的文艺小说? 他问:“张雪,至少你可以告诉我写的什么题材吧?” “推理。”张雪说,“带有情\色元素。” 杨跃接着说:“我刚才说的那些是你小说的优点。我觉得你小说的缺点在于,人物平淡和脸谱化。”杨跃说得具体,“每个人对一件事的反应一模一样。大女主没有记忆点。” 徐仪清心想:完了,张雪要挖苦杨跃。 “我会考虑找个现实人物为原型,有特色那种。”张雪说,“多观察她,写得更生动。”杨跃说得合理,她为爱好采纳了唯一读者的意见, 杨跃说:“不过还有一点。你这本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我不知道这算优点还是缺点。” “没有什么风格专属女性。”张雪皱眉。 “是这段性描写。”杨跃没以前那么容易发飙。 他翻开张雪手里的笔记本,指着一段文字说:“颜\射后精\\液会黏着在脸上,像凝胶一样。至少一刻钟后,精\液才会液化滴落。” “乳化?类似我妈用的腊梅?”张雪触及到了知识的盲区。 “什么腊梅?” 两个男生异口同声。 “海蓝之谜。一个面霜罢了,不重要。”张雪说,“杨跃,你向医生求证过?” “我不用向医生求证。”杨跃避免她接着问原因,“因为我是男的。啊,□□或许更像浓痰?” 张雪望向徐仪清。 徐仪清默默点头。 张雪合上笔记本沉思:“下次玩取证时间,我可以用这个。” “下一本我还能做读者。”杨跃说,“我喜欢你用的情\色元素。” 张雪说:“我写得很慢,一年才那么多。你可以看点大师之作,比如亨利米勒。” 杨跃说:“但名著比较闷?” “亨利米勒不会。”张雪说,“他的小说情节概括起来是这样的——‘今天我去□□,发现没钱了。老婆为此和我吵架。我气得接了商稿。书商是傻叉。我老婆是傻叉。我妹妹是傻叉。当然还是我最傻叉。’ 而且够黄,黄得你怀疑为什么能拿到国内书号。”杨跃和徐仪清不是傻□□,所以她用叉替代了性别特征。 “书号?”杨跃问。 “书籍的发行许可。”张雪说,“我还想有一天像他那样,黄得令人服气。” “我会尝试。”杨跃说。 张雪说:“我要走了。你两自便。” 徐仪清挥手:“我知道,你要孤独一点。” 他和杨跃看着张雪孤独地出校门,再回别墅。 - 在书房做完作业后,杨跃说:“小徐,跟我去厨房。” 小徐跟他去厨房。 厨房白色的大理石餐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盆。旁边四大杯液体。左起第一杯无色透明,第二杯褐紫色,第三杯深蓝色。 杨跃说:“你站桌前来,我给你看咱们第一次聊天的音乐喷泉。” 徐仪清站桌前。 杨跃绕到桌后,打开自己的手机音乐。 徐仪清想:他是不是比我高了一点点? 杨跃将三大杯液体倒入大玻璃盆中。 蓝色的泡沫物质从玻璃盆中喷涌而出,像人工喷泉。一些蓝色泡沫沾到徐仪清手上,冰冰凉凉。 “哇哦。”徐仪清试探着抓了两把,泡沫在台面上滑动,“这安全吗?” “大象牙膏实验很安全,只要你不大量沾到眼睛或吃进嘴里。”杨跃说,“我自学的。” “那三杯液体是什么?”文科生徐仪清抓起来吹泡泡。 “无色透明那杯是浓缩的过氧化氢,深蓝色那杯是食用色素和肥皂水。褐紫色的是高锰酸钾溶液。” “你从哪里搞的原材料?” “前两样是昨天淘宝网购的。高锰酸钾是···”药房稀释洗液。杨跃一滞,准备好的谎言出不了口,“我从化学实验室顺的。” “化学实验室管理太松散了,明天得跟张工说一声。”徐仪清说,“下次还是不要偷东西啦,尽管我很喜欢你给我看的大象牙膏。是不是因为我没看成张雪的小说,你怕我郁闷才做这个实验的 “不是。”杨跃说,“我闲得没事干。” “其实你偶尔可以承认一次,你就是对我很好。”徐仪清知道自己猜中了,“诶,你好像比我高了?” 杨跃顺手关掉音乐:“嗯,现在一米八。球队中午训练时量的。” “我的身高好像没动。”徐仪清说,“现在收拾厨房?” 杨跃说:“明天上午阿姨会清洁的。我先去洗澡。” 他们留下一厨房的深蓝色泡泡,先后进主卫洗澡。 —— 徐仪清擦着头发回卧室。杨跃正坐在榻榻米上。 “我身高超了,得退出初中足球队。”杨跃说,“11月23日,期中友谊赛踢完就退。熟悉的队友说24日去玩实况足球,给我的足球生涯留念。” 徐仪清说:“挺好的?” “我说家里有xboxone跟投影仪。所以他们周日下午想来这里。我跟你合住,我是不是该问你一声?” 徐仪清想:他记得要问我的意见。 “欢迎。周末我从家里回来,本来打算烤点蘑菇和鸡腿。”徐仪清说,“分量得加了。来的有多少人?” “十个。校队4个,同班6个。”杨跃小心翼翼,“我会锁二楼卧室。” “知道了。”徐仪清说,“等等,你家里有游戏机?” “所有款式都有,就在一楼。”杨跃说,“刚去你出租房那晚,我就告诉过你的。但每次你回家都直奔书房学习,要不就回卧室睡觉。我都没跟你玩过。” “早知道不问你了。”徐仪清对游戏怦然心动,“我更要避免呆在一楼了。” 他抽下床头柜上的诗集,念起英文来。 天才与实验室 隔天,他两和张正道在食堂吃午饭。 徐仪清夹起凉拌三丝:“张工,化学实验室的药品那么多,又危险,你们是不是会加强管控?” “化学实验室利用率高,课间不锁门。又有四个助教,我不是每天都在。”张正道说障碍。徐仪清关心人成习,张正道没猜到有人已经从实验室顺走药品了。 这会儿他顺着想出措施:“药品标签全转到左侧吧,这样哪瓶被人动过一目了然。我在助教群里说一声。”他低头打字。 三人吃饭。 - 饭后杨跃去初中校队,为期中赛训练。跑向操场前,他问徐仪清:“你为什么不揭发我?我以为你很善良。” 徐仪清说:“你猜蔡雨松干嘛总说我是中立善良,而非守序善良?” “你不会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我会包庇好朋友的小错误。”徐仪清说,“而且之前你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我觉得这一次不会例外。” “恩。”杨跃承认,“那晚你捡到谁,就会和谁成为朋友。每个朋友大概都对你掏心掏肺。” “啊,你还记着张雪的话。”徐仪清变得认真,“送你去医院那晚,我的确是碰到谁都会送。但一年下来,杨跃,你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比张正道都好。换了别人,不会跟我这么好的。” 杨跃笑起来,犬齿发亮。他跑向操场,加入球队。 徐仪清则回教室座位。 “吃薯片。”陈浩哲往后递包装。他把账完全算在张雪头上。这些天对徐仪清又正常起来。 “谢谢。”徐仪清说。 上课时,不再有人起哄张雪。 因为带头的陈浩哲差点为此打架,高三学业压力大,所有人都不再有闲心欺负张雪。 - 之后,徐仪清接受同学邀约,十月月考比总分。 杨跃复习完初中课程。因学有余力,又要同徐仪清待在书房,他学上了高中课程。 - 十月月考,徐仪清以年级121名赢得毫无悬念。越往前提高名次越难,他觉得自己快碰上天赋的天花板了。反观杨跃,他心思没处放,和高三的徐仪清学习强度相当,总成绩竟进入年级前百。 - 11月23日踢完告别球赛,杨跃好好睡了一觉。周日下午四点,他锁上二楼,迎来了徐仪清。他跑下楼,徐仪清手上提着满满购物袋。 杨跃说:“你提前回来了。” 徐仪清说:“第一次烤十二人份的小食,早点准备。你去买点饮料回来。”杨跃跑出门。他拉开壁里嵌的烤箱,从购物布袋中拿出披萨、生蚝、扇贝、韭菜等。再按所需时间分批次烤上。 杨跃提着大桶的可乐、雪碧、橙汁、酸奶回来进厨房,对厨房的菜板欲言又止。 徐仪清说:“我分开了生熟菜板!只不过刚挂上熟菜板。”他对杨跃的疑心病了如指掌。 杨跃得他开解,如释重负,将饮料放入冰箱。 - 五点半,杨跃的队友们到了。杨跃打开门,在客厅调试投影仪。这帮男孩子进门先拜码头,挤到厨房门口打招呼。有校队的男生回头问:“杨跃,怎么称呼他啊?” 他叫徐仪清。杨跃说,他比你们大三岁,你们得叫他徐哥。 同班同学说:“他来看过你训练。杨跃,你当时不是叫他小徐吗?” “你们得叫徐哥。”杨跃说,“比他小,还能叫他小徐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同学说,心想:我们跑来蹭吃蹭喝,只有听主人安排。 “叫什么都行。”徐仪清笑眯眯地取出最后一盘鸡翅,“来吃东西吧。” 男孩子们边叫“谢谢徐哥”边将生蚝、排骨等抓在手上扫荡一空。 他们在杨跃家闹腾起来。有人在厨房餐厅吃东西,有人在三楼小屏幕玩游戏,大多数在一楼投影仪上玩或者围观实况足球。 没有男生能抗拒实况足球,所以徐仪清也去客厅玩了一轮。 杨跃头一次请客,不知道要招呼人,他自管自吃鸡翅喝可乐玩游戏。 徐仪清常年招呼自家亲戚,管得更多。但他叫到杨跃做什么,杨跃都去做。所以也没有怨言。 - 八点钟,两人送男孩子们出十二坊大门。回来的路上,杨跃在徐仪清斜后方说:“你招呼我同学很像那么回事儿。” 他左脚抬起,仿佛要向徐仪清右侧虚踢,回来时却突然向左迅速一拨。脚腕灵活,站到徐仪清左旁。 “我同学也说我适合做老师。”徐仪清说,“你朋友不少哇。互损互利课后聚会,看上去也能肝胆相照。” “玩伴。位于第三圈。杨跃说。 “你刚刚在带球过我?”徐仪清也会踢足球,反应过来。 “嗯....反向单车。”杨跃承认。 徐仪清推搡他一把。杨跃试着回推。路灯下,两人来往个没完。灯光延长两道少年身影,难分彼此。 回到别墅时,徐仪清尤想:杨跃新建了一个朋友体系。好像是同心圆模式? - 他证实这一点是在11月30日。 深秋雨丝细密绵延,仿佛能下到时间尽头。 刘琳曦踩着预备铃跑到徐仪清前面,刘海湿成一绺一绺的。 中午刚放学,徐仪清问温雅:“雅雅,下午你想吃哪家火锅?” 温雅说:“哪家都行。但可以叫外卖吗?我不想出去淋雨。” 赵嘉怡听到要在教室吃火锅,提醒说:“定火锅注意安全。”她这话一出,不少同学觉得今天是个聚餐的好机会。征得开会的家长同意后,大家纷纷打开手机订外卖。后排凌薇薇也打起电话问父亲。 “六点送达?”徐仪清打开微信小程序,进入江北晓宇鲜货火锅的外卖页面。外卖起送最低五人餐。 “鸳鸯锅。”温雅说。 徐仪清手一抖,还是点下鸳鸯锅。 生活委员刘琳曦站起来吼:“吃完外卖,大家自己打扫卫生啊。” “琳曦、薇薇,你们吃吗?多个人能多选几个菜。”徐仪清问周围同学。 刘琳曦说:“加我一个。跟你平摊饭钱。” 徐仪清说:“请雅雅不请你,我干不出来。” 谢谢。十二月的月考,选我比总分吧?”第二名刘琳曦说。 徐仪清的微信上弹出人工客服,问:“有忌口吗?” “挑战年级五十五名?”徐仪清口头回刘琳曦,手上回复客服,“你数学140分往上,我很难考过你。” 刘琳曦说:“我也很难考过赵嘉怡啊!小徐,选我嘛!” 徐仪清说:“好、好、好。” 凌薇薇在嘈杂中挂掉电话,面无表情:“我就不吃了。我爸爸不同意。火锅味道太大,他不喜欢。” 她拉了拉羊绒衣领口,脖子上一片淤青。 温雅问:“薇薇,你脖子怎么回事?” “家里障碍物多,昨晚摔倒了。”凌薇薇说,“小徐,吃火锅时,你可以把我的桌子和你们的拼一起。” 她从座位起身。 班上有男生时刻关注着大美女,一见她要走,心想:小徐都能睡到公交车,我不比小徐差,争取争取也能睡到。 男生跑过去,堵着大美女谄媚:“薇薇,吃寿司吗?寿司没红油味。” “天气太冷,不想吃冷食。我自己吃饭。”凌薇薇绕开那个男生。张雪从靠窗角落走向后门。 陈浩哲一直没作声。 徐仪清想:上次杨跃和体育委员拦住了陈浩哲,这个月他还没做什么。但如果他再去找张雪麻烦,那两人不可能次次都在。还得趁这次吃饭,劝一下他最后半年别整张雪。 他说:“哲子,吃火锅吗?我点的五人餐,对三个人太多了。” 没有其他人邀请陈浩哲,他答应:“行啊。小徐你不是有事求我吧?” “可能有事哦。来吗?”徐仪清笑。 陈浩哲比个ok手势,出教室。 “我也要吃火锅。”张雪说。 徐仪清想:她转性了?居然跟人一起吃饭? 但女生开口,他就同意:“好啊。” 张雪出教室。 徐仪清也往外走。 “外面在下雨,带把伞。”温雅递给他一把碎花雨伞。徐仪清撑着伞,和杨跃、张正道吃饭。 —— 中午吃完饭,雨未停。张正道跑去行政楼问问题。徐仪清与杨跃共撑碎花伞。 徐仪清向杨跃转述:“今早晨读,坐我斜前的刘琳曦只有刘海是湿的。你说是为什么?” “淋到雨了?”杨跃说,“不对,淋雨不会只淋刘海。” 徐仪清说:“是啊。她住读,天天从女生寝室过来上课,不会只淋刘海。下午我问下她。” 他进教室还温雅碎花伞,顺便问了刘琳曦。 - 下午学校开高三家长动员会。高三各班在教室自习了一下午。第二节课时,凌薇薇和张雪进教室还迟到了。 - 16:20,徐仪清从后门出去。杨跃头发干燥,黄曼正收起红雨伞,嘴里叽叽喳喳。杨跃被问十句才答一句。 赵嘉怡从徐仪清身边过去,牵走妹妹。 父母们都在开家长动员会,高三几乎没有同学离开。走廊上同学来来往往。 徐仪清说:“你和黄曼关系不错啊,来的时候撑一把伞。” “普通朋友。”杨跃公事公办。 “位于人数稀少的第二圈?” “嗯。第二层大概三个人。”杨跃明确,“比cbd人多。” 徐仪清想:cbd是不是只有两个人? 他不知道,杨跃的cbd其实只要一个人。 “你问出来没有?”杨跃说。 “问出来了。”小徐说,“刘琳曦说刘海油了不想洗头,所以早上起床只洗刘海。” 杨跃说:“留刘海的女生都这样?” “我也问了。”徐仪清说,“她说不一定,有的女生往刘海上扑爽身粉。” “喔。我以前看女同学刘海上有白的东西,还以为是头皮屑。” “我以前看头皮没有白的,只有刘海有,就知道那不是头皮屑。但我也不知道那是爽身粉。”他两看大部分女生都能看到头顶,可谓发现了另一片天地。 杨跃问:“今天吃什么?” “我晚点儿要请同学吃火锅。”徐仪清说,“今天你得自己吃晚饭。我大概七点回来。不用等我。” 杨跃点点头,手揣牛仔裤裤兜,懒得借伞,冒着秋雨出去觅食。 吃着火锅唱着歌 徐仪清回教室。张雪、刘琳曦不在。温雅站到过道上。 徐仪清拖出自己和徐温雅的凳子放过道上。陈浩哲到他旁边。 两人一人一头,抬凌薇薇的桌子。温雅去抬桌子中间。 陈浩哲说:“女生动什么手?” 温雅松开手:“谢谢。”坐到侧面的凳子上。 两个男生放下桌子。 徐仪清说:“哲子,你之前可怜姚玲玲,给她捐款。体力活从不让女生动手。为什么...欺负张雪?” “张雪是自己太贱。她对别人刻薄冷漠,就不要怪别人反过来整她。”陈浩哲振振有词,“她也不反省反省,为什么只有她被孤立?” 徐仪清心想:哲子自诩正义替□□道,一时半会难以改变想法。 他说:“还有半年高考,你别再针对她了。” 陈浩哲说:“你以为我想搞事?那天要不是她冤枉我偷卷子,我原本没打算撕她笔记本的。撕笔记本就是我对她做过犯的错。为此我罪该万死,是吗?” 徐仪清说:“不至于。” “笔记本已经恢复了。”温雅从手机上抬头,“陈浩哲,以后你别再惹张雪了。她哭得那么伤心,你忍心吗?” 陈浩哲想:贱人哭得越惨越得教训。人贱有天收,理所当然。 徐仪清说:“好好学习吧。为了同济?” “为了同济。”陈浩哲变相答应。此时此刻,高考是每个学生的第一要务。高强度复习下,陈浩哲也分不出精力针对张雪。 “我也要为了人大,好好学习!”刘琳曦从后门跑进来,穿着久违的女式校服。她跳起来朝着后面坐到自己课桌上。她的脚挨不到地面,在半空中晃荡。 温雅问:“你回寝室换校服了?” “衣服沾染上火锅味很难洗掉。”刘琳曦说,“校服一千五,我妈都嫌贵!终于到了物尽其用的时刻! 温雅说:“说得对。我也回去换成校服。”她从后门出去。 徐仪清和陈浩哲不回去换。男生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暴力清洗。有味道便多加洗衣液延长浸泡时间。哪会洗不掉味道? 徐仪清说:“琳曦,你的成绩考人大轻而易举。” 刘琳曦说:“不能掉以轻心。我初中就是太放松了,在珊瑚中学排名高,一中考,在全市排不上名次。其实小升初我就考上了巴蜀的。当初要是过来读,高中说不定不用缴九万赞助。可那会儿家里不让我来。” “为什么不让你读?”陈浩哲说,“因为校服一千五,你妈嫌巴蜀物价高吗?” “不是,再高也高不出九万赞助费。”刘琳曦说,“是我爸死活不让我读。他自己就是巴蜀校友,却不让我读。不知道他自己读书的时候多失败。” 徐仪清说:“你进巴蜀一年就从平行班考进年级前六十,赞助费没白缴。”徐仪清好奇她不来读初中的原因,只是他不刺探旁人伤心事。 陈浩哲第一次听同桌提起家庭,却没有徐仪清的顾忌,想问就问:“琳曦,你高中要缴赞助,那怎么反而进来读?” “因为我初一那一年,我的爸爸妈妈分开了。”刘琳曦说,“我爸过去五年都不在。除了打钱,他在其他事情上管不着我和我妈。中考一完,我妈想要我来念最好的高中,我就来啦。”她的食指在课桌上划拉。 “父母分开很常见。”徐仪清说,“宗教信仰和民族不好磨合的。” “我家不是。”刘琳曦垂头盯着课桌,像忽然对木头纹理产生兴趣,“异地分居。我爸在中建做高级工程师,常年在项目上。他俩分开后,他调去中建七局,在阿根廷修国道。今年他跟我妈说他攒了五年探亲假,想回来歇半年陪我高考。但我不想见他。 ” 陈浩哲说:“那你躲开他。” 我也这么想。刘琳曦从课桌上跳下,拍了拍双手不存在的灰尘。 徐仪清手机振动。 他打开微信——“帮我。实验楼一楼,西北角走廊。” 发信人凌薇薇。 徐仪清想:凌薇薇叫我帮她什么? “我出去一趟。”徐仪清对同学说,“如果火锅来了,你们先吃着。” 他冒小雨跑去凌薇薇说的位置。 放学已有半小时,实验室走廊没有人。他拐到西北角,看到凌薇薇。一个戴棒球帽的瘦小男生背对他,堵在凌薇薇面前。 凌薇薇说:“你别纠缠我了。我不会分给你的。我叫的人来了,就在你背后。你还不跑?”她右手拿着一瓶农夫矿泉甩来甩去。瓶子是空的,仅瓶底有微量水晃荡。水透明清澈,凌薇薇的表情并不焦虑。 徐仪清走过去:“薇薇,这是谁?” 校服男迅速从出口跑掉。 “一个纠缠我的人。你来得及时,刚才已经解决了。小徐,麻烦你了。”凌薇薇说,“你对求助随叫随到,适合当骑士。” “下次有事你还可以叫我。不会麻烦。” “好,谢谢。”凌薇薇笑起来,糜烂中透出纯真,“你回去吃火锅吧,我去车库。” 她进实验楼电梯,两根手指拎着矿泉水瓶的盖子。 徐仪清回教室。 不久,温雅换成校服回来了。其他同学的外卖陆续到来。教室犹如美食街。徐仪清边蹭同学吃食边与人闲聊到六点,心想:张雪会不会爽约? 张雪却和外卖小哥一起姗姗来迟。 外卖小哥摆上两个小锅问:“七点来收锅具?我带的一小时燃料罐。” “差不多。”徐仪清说。 小锅口径和九寸披萨相当。一锅全红汤,另一锅中间一道曲线隔板,将锅如太极图般分成红汤和清汤。 “我吃清汤,少放点。”温雅说。 外卖小哥点燃燃料罐,摆上蘸碟,又从楼下提菜上来。五人餐菜品繁多,五个人协助他往返端菜上桌。 因为答应过小徐和温雅,陈浩哲虽不与张雪交谈,倒没有故意为难她。三班的同学没尝过背信弃义的甜头,总相信自己能一言九鼎。 五人陆续往清汤中放入小部分香菇、金针菇、平菇,而鸭血、鹌鹑蛋等荤菜大多倒入红汤。 外卖小哥说:“灭火盖一拨过去,燃芯就会熄灭。”外卖小哥出去。 张雪最后拿进来一小塑料袋酥肉,放桌上解开。 刘琳曦说:“我不吃猪肉。” 温雅说:“我不能肥回去,也不吃了。” 徐仪清下筷。 一双筷子挡在他的筷子上。 张雪说:“小徐,我喜欢吃酥肉,这么一点不够我吃的。” 徐仪清不偏爱酥肉。没有毛肚、脑花,他便换鹅肠烫。 “酥肉好东西啊。”陈浩哲伸手拿。 其他同学刚才被徐仪清蹭吃,这下也都过来拿酥肉。塑料袋很快空掉。 七点钟,各家外卖小哥收走所有垃圾。大家做完清洁才回家。 徐仪清回别墅时,跟杨跃说:“今天火锅吃得热热闹闹。” 杨跃说:“可我没吃到。” 徐仪清说:“就是江北晓宇鲜货火锅。我两去过好多次的。外卖没有堂食火力强。” 女装大佬 周日徐仪清不回家。他和杨跃睡过懒觉,照例和张正道在网吧汇合。张正道说:“只有你两?” 徐仪清说:“其他人可能起得更晚吧。” 他坐进椅子里,打开手机网络。 qq群接二连三弹消息,从凌晨两点到早上六点不间断。各位家长用同学的qq不断请假。请假理由不是食物中毒就是肠胃炎。 徐仪清说:“杨跃,幸亏你没和我们一起吃火锅。昨晚我们班好多人吃坏了肚子。” 杨跃坐到他左旁:“有人要毒死你们?” “说什么呢!”徐仪清肘撞他一下,“昨天下雨,我估计有的热食送过来凉了,或者在路上受到了污染。大家又互相吃。即使自己点的食物没问题,没准蹭的别人的食物有问题。” 杨跃揉揉肩膀:“你没事就行。” 张正道坐徐仪清右旁,唉声叹气。 徐仪清问:“张工,你怎么了?上次听到你唉声叹气,还是因为你不想打扫寝室。” 张正道说:“唉,学校的事情。别人求我不要说出去,我不能跟你说。唉,小徐,之前你提醒我一次,连带搞出其他事情了。” 徐仪清问:“我提醒你什么事?” 张正道戴上耳机。三人投入游戏。 —— 周一早上,徐仪清去上课,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因为班上过半座位仍旧空着。前排陈浩哲位置也没人。 他在自己位子上坐下,问同桌:“雅雅,这么多同学没回来?” 温雅说:“他们在输液。不过我们桌还好,这次只有陈浩哲请假。” 刘琳曦回头:“这次聚餐变成集体食物中毒,我妈说微信家长群里差点闹起来。但各个同学都不确定是在哪桌吃坏的,才大事化小。” 徐仪清叹气:“唉,教室这么空,好不习惯。” 凌薇薇加入闲话:“小徐,这次你和刘琳曦没事,不影响月考发挥。你能不能赢?” 刘琳曦说:“我不会输。薇薇你偏心!” “我偏什么心?薯片你有,小徐没有。”凌薇薇从抽屉里掏出黄瓜味薯片,从背后戳徐仪清,“琳曦,你和赵嘉怡排位次次不变,很无聊的。” 徐仪清回头,头上飞过薯片,他猫腰躲过。 凌薇薇脖颈上有五道红痕,像掌印。那红却又蔓延至纤细锁骨,出血点尤其艳丽,红得几近凄凉。 刘琳曦接过薯片,说:“谢谢。” 徐仪清苦笑:“我看难。琳曦的数学跟开过挂一样,单科拉分太厉害了。琳曦,你有秘诀传授吗?” “我学数学一直都挺轻松的,没下苦功。”刘琳曦辩白。 梁妍进来,他们上起课来。 - 隔天,同学们陆续回校上课。梁妍中午还讲了十分钟食品卫生安全。 高三的同学大多和徐仪清一样,为成绩而战,心无旁骛。 而初三的黄曼频繁到三班,对姐姐抱怨。 生活委员刘琳曦要给班长报开支,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她虽然气愤,也只能和赵嘉怡、温雅商议。 赵嘉怡安慰妹妹:“元旦有三天假,到时候再解决。现在得读书啊,你急也没用。” 徐仪清努力备考,对女生们的探讨浑然不觉。 - 12月的月考提前到元旦前的周五。 考完试,徐仪清、杨跃、凌薇薇依旧去推姚玲玲。 姚玲玲说:“凌薇薇,我爸白天打电话来了。他说30日晚上,他坐七点半的动车回来。到宿舍大概八点半。” 凌薇薇说:“好的,谢谢。” 他们推姚玲玲回宿舍。 - 12月30日,周六早晨,徐仪清发现凌薇薇没来教室。 晨读过后,刘琳曦和徐仪清互通成绩。刘琳曦数学单科多他12分,总分仅多3分。 徐仪清报完自己成绩,笑得左颊酒窝深深。 温雅拿出名单在刘琳曦名下加画一笔正字。 她登记着全班结果,口头恭喜:“小徐,恭喜你考到年级七十二名。” 赵嘉怡走到温雅桌旁:“琳曦,你果然赢了。” 刘琳曦对班长吐吐舌头:“我赢得很险,我跟小徐的差距很小。” 徐仪清问:“琳曦,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看你穿女装。”刘琳曦说,“陈浩哲开学提,我就惦记。现在总算有机会了!你穿女装肯定很不错。” 赵嘉怡说:“同意。” 陈浩哲说:“附议。” “我穿l码的。临时上哪儿买大码女装?”徐仪清垂死挣扎。 “l码宽松,穿着舒服,所以我有两套校服。一套s码春秋穿,一套l码冬天穿。”赵嘉怡重复去年运动会前的话,并露出反派笑容,看得徐仪清汗毛倒竖,“我送你一套l码校服吧,现在放在我座位底下。” 刘琳曦说:“校服一千五呢!小徐,你说班长大不大方!” 徐仪清抓救命稻草:“雅雅,我穿女装不像吧?” “我带了围巾,拿来给你挡喉结。附带一条全新加长打底裤。一米八的人都可以穿。”温雅掩嘴笑,“张雪昨天答应给你化妆戴假发片。” 徐仪清想:原来女孩子们商量过了。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他认命:“哪天穿?” 刘琳曦望赵嘉怡一眼,说:“元旦回来再说。” - 中午最后一堂语文课下课,凌薇薇还是没来。 温雅给她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温雅对徐仪清摇头。 徐仪清去讲台问班主任:“梁老师,薇薇今天没来上课?” 梁妍说:“她有点事,她妈妈给她请过假了。”梁妍出教室门。 徐仪清回座位,准备走。 温雅压低音量:“小徐,中午留下来。” 徐仪清问:“难道今天就穿?” 温雅从抽屉里掏出围巾。其他同学已去吃午饭。眨眼功夫,徐仪清周围座位,只剩下温雅跟刘琳曦。 赵嘉怡坐过来,同样小声:“小徐,今天中午你得去初中部的第一教学楼多上几次厕所。” “啊?”徐仪清顺手跟杨跃发消息:“我要被女装,帮我带点吃的来班上。谢谢。” 赵嘉怡说:“这个月黄曼她们班女生上厕所时,固定在中午、晚上被人从缝隙里偷拍。但初中女生一打开隔间,人就跑了。因为没抓到人,老师不怎么管。初中小女生们心有戚戚的。 徐仪清说:“刘琳曦说过了元旦才要我女装,也是为了防止消息在初中部传开?” 刘琳曦转身,趴到徐仪清桌上:“是啊。如果那个人冲进男厕所,你可以立即进去抓。” 徐仪清说:“你们这个计划有很多漏洞。比如偷拍者今天要是没出现呢?” “那不要紧。漏洞比你现在想得到的还要多。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计划。”刘琳曦说,“我们原本打算在中午和下午轮流去蹲点的,当锻炼身体。今天主要是她们也想看你穿女装。抓人只是希望你顺便试试。物尽其用嘛。” “我查过了,男生女装不违反校规,不会有人受罚。赵嘉怡最先考虑过后果。 刘琳曦说:“哎呀,再不胡闹,整个高中都没机会了。” 张雪拿着化妆包过来。 赵嘉怡站起身,一一劝走教室仅剩的三个同学:“我得占用一下教室,你们出去吃中饭吧。” 其他同学出去,教室空下来。 徐仪清屈服于命运。 他的手机振动一下。 “好。”杨跃答复他。 - 杨跃放下手机。 对面的张正道刨着饭问:“小徐什么时候下来啊?” “他不下来了。”杨跃起身,走向边缘的小食窗口,“他要穿女装,我给他买个三明治上去。” 他买了两个三明治,往第三教学楼去。 张正道不吃饭了。 张正道交餐盘去回收处,手背一抹嘴,小跑着奔向杨跃:“我也要看!我还从来没见过活的女装大佬。杨跃,等等我!” 轻罪?没品! 两人到三教楼二楼。高二三班前后门紧锁。 杨跃敲后门:“我是杨跃,旁边还有张正道。” 后门打开,刘琳曦坐回位置。 杨跃进教室,一抬头,动弹不得。 推拉窗户重叠在右边窗框。冬季午后的阳光照在淡蓝窗户上,微风吹拂束拢的窗帘。 窗框似镜框,映出徐仪清的脸。 他自然巧克力卷至肩,盖住相对硬朗的男性面部轮廓,强调秀气五官。 徐仪清在窗框中勾唇一笑,牙齿洁白,颗颗似贝。 一把刀劈进杨跃心脏。 徐仪清笑着抱怨:“张雪,初中女生一米七八真的太高了吧?” 张雪说:“做‘啊’口型。”她在画室画过无数人体,不为徐仪清的女装美色所动。 徐仪清维持口型,从窗框中与杨跃对上视线。他眼波流转,妩媚多情。 那把刀从杨跃心脏直撅撅向下,劈到阴\\茎,将他碎尸万段。 张雪手持黑色方管,给徐仪清涂上淡橘口红:“轻轻抿一下。” 徐仪清轻抿嘴唇:“杨跃,你带了什么吃的?” “杨跃你走不走啊?不走让一下,不要堵门。”张正道推着杨跃。他被一米八的杨跃堵在门外,只能看见他的背。 杨跃被推一下,找回自己的声音:“三明治。”走到徐仪清身旁,递给他三明治,自己咬起手上的,“现在营养好。初中好些女生一米七八。个高的都挺平胸。” 一米七五的赵嘉怡向下看看自己的胸,觉得不无道理。她和温雅、刘琳曦坐在徐仪清对面一列,吃着面前的简餐围观。她们三如果站起来,正好是满格的手机信号。 杨跃站到刘琳曦旁边。张正道挨着他站。 张正道盯徐仪清一眼,立即移开:“哇!小徐,如果你有个双胞胎妹妹,也很好看哇!” 徐仪清握着三明治不咬。 张雪说:“吃完三明治,我再给你补口红。” 徐仪清咬下三明治,食指按按自己的嘴唇:“口红甜甜香香的,尝起来是巧克力味。” 张雪说:“只有tom ford的黑方管是这个味道。”她给徐仪清补口红。 直男徐仪清不知道tom ford是谁。但补着口红时,他越发觉得这人设计的味道很不错。 张正道问:“你们要小徐穿女装去干嘛?” “抓偷拍初中女厕的变态。”刘琳曦快言快语,“常常看到你两和小徐在食堂吃饭,不会是你两。所以今天我才放你们进来的。” 张正道说:“进女厕所不用上妆啊?” 赵嘉怡说:“张工,你看小徐化妆并打扮,难道不养眼不开心?” “开心!快看不出小徐是男生了。”张正道看着赵嘉怡说,“他的眼睛又好妩媚。我不习惯跟他对视。” 张雪说:“喔,我给他化的猫眼短眼线。” 杨跃始终一言不发,盯着徐仪清的眼睛,咬着手中三明治。一口又一口,机械重复。 “没有我看到凌薇薇的冲击力强。”张正道适应了徐仪清的新形象,“小徐,快站起来转一圈。” 杨跃看着徐仪清站起来,手中握拳,十分拘谨。徐仪清上身米白菱格毛衣,外搭一件黑色大衣,右胸盾牌状校徽。脖子上围着一条烟灰色羊绒围巾,柔软可亲,挡住喉结。下身深蓝毛呢短裙。因个子高,裙子在他膝上二十厘米,黑色加绒打底裤平滑了双腿肌肉线条,显得腿既长又直。脚上还是三道杠蓝色运动鞋。 杨跃双性恋的那一部分蠢蠢欲动。 赵嘉怡看了一眼手机信息:“走吧,黄曼借口厕所维修,清走女厕的人了。小徐,我们等在附近,如果你在隔间感觉被拍就出声。” 张雪说:“我答应温雅化妆,现在化完了。我不参与别的事。”她提着化妆包回自己座位。 张正道说:“小徐,大方一点。走出大美女的自信!” “...我尽量。”徐仪清拉拉围巾,竭力看着地面,束手束脚往外走。其他人跟在他后面。 温雅最后打开前门。 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去往初中部楼的女厕所。其他人在一楼走廊散开。徐仪清低头走进女厕,选了一个隔间进去。他虚掩隔间门,双手揣兜等待。 - 近二十分钟后,隔间底下缝隙下,一个手机镜头闪过。 “有人!”徐仪清开门。一人头戴女帽,脸罩围巾。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人往外跑,徐仪清一把抓住他外套,往走廊拖拽。 那人说:“你也是男生,我们干一样的事,你逮我干嘛?” 徐仪清说:“我是来抓你的。” 那人右手持手机,拼命击打起徐仪清的手臂。其他人赶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拖到走廊上。 那人知道跑不掉,停步不动,突然将手机往外掷,似乎想将手机摔坏无可对质。杨跃左手准确接住手机,右手抓下他围巾。 “卢科?”张正道说,“你不是跟我一起保送北大吗?怎么干偷拍这种事?” 卢科难以启齿。他被张正道连带保送,上重本线十拿九稳,便不再专心读书。他闲极无聊,在网上看到偷拍视频,隐约知道自己的北大录取对学校很重要,料想被抓到也是批评教育小事化无,于是照着教程来初中教学楼偷拍实践,并传上网络与人分享。他屡次得手,小女生的恐惧带给了他异常的刺激,便一发不可收拾,偷拍得越来越频繁,临近元旦也不停手。 赵嘉怡悄悄打开手机对着他,问:“你们偷拍女厕所的有几个人?” 他们动静闹得大,初中生们逐渐围过来,有人更喊了自己的老师来。不少初中生对着卢科指指点点。 “就我一个。”卢科急于离开,只得威胁,“我拍到的照片有备份。我以后不会了,你们让我走。不然我在社交媒体上找出名字班级,在每张如厕照片上标出来,叫那些女生没脸见人。” 那些小女生都往后瑟缩。 赵嘉怡放下手机:“喔,你拍的都是我。” 卢科说:“不是你。你又不在一教楼。” 刘琳曦反应过来赵嘉怡的意思,跟着说:“也是我。” 温雅说:“应该有我。” 徐仪清说:“我会承认是我。”杨跃和张正道举手,算上他们两人。 卢科的威胁不攻自破。 “你们是哪个年级的?”一名女老师赶到走廊。 “高三年级。”赵嘉怡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卢科说,“他叫卢科。”初中生们交头接耳,手机发起抓变态的社交状态。 “行了,去行政楼处理。”女老师拨出电话,“我通知尹组长。” 一大群人到行政楼二楼的尹唯群办公室门口,一排站开。女老师离开。尹唯群问:“赵嘉怡,这是什么状况?” 赵嘉怡说:“卢科偷拍初中女生上厕所,我们趁元旦放假,去女厕所抓到了他。这是录像。” 她播放手机上卢科承认的短录像。 尹组长看完本想命令赵嘉怡删除,但他意识到,这可能变相提醒赵嘉怡,便说:“录像不要乱发,影响初中的小同学。卢科,打电话叫你爸妈来。” 卢科指着杨跃:“我...我手机在他身上。” 尹组长走到杨跃面前,认出他是初中那个混世魔王。他心想:该叫杨跃还手机,但命令不动就尴尬了。 他递给卢科自己的手机:“你连自己爸爸的电话都记不得?”他也恶心卢科的行为,但当务之急是平息影响。 卢科战战兢兢拨打电话。 尹组长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停在徐仪清面前。这个漂亮女生有点面熟,他问:“你是三班哪位同学?” 徐仪清说:“徐仪清。” 他一出口即是男中音。 尹组长因为去年的罢课对他的名字印象深刻,质问:“谁叫你女装的?你也进女厕所了?” 刘琳曦抢先说:“尹老师,我叫刘琳曦。徐仪清打赌输给我,我叫他女装的。” 尹组长说:“你和徐仪清留下!其他人走吧。” 赵嘉怡说:“尹老师,我们是为了抓卢科,进女厕所之前已经清空里面的人了。这算不算违反校规校纪?” 赵嘉怡说话到点子上。尹组长一听没有二次伤害初中生,语气和缓:“我不会无故处罚他俩。但高三了不抓紧学习,有心思搞这些名堂。我要跟他们家长交流一下。你两打电话叫家长来。徐仪清,你维持这个样子,让你家长好好看看。”他进办公室等家长。 赵嘉怡、张正道、刘琳曦、温雅进电梯下去了。杨跃原地不动。 徐仪清右手给妈妈拨电话。他妈妈在家能做主。 他左手做手势驱赶杨跃:“我没事,你回去上课。” 杨跃对徐仪清举举手中卢科的手机。 徐仪清说:“卢科的手机交给赵嘉怡。” 杨跃下楼梯。 回族女的父亲 一点钟的高中上课铃响起来。尹组长回办公室,虚掩着门等家长。 徐仪清走远一些,在电话里和妈妈说明原委。徐瑞芳说:“我马上就来学校。” 徐仪清挂断电话,回办公室门口。 卢科放下手机垂头丧气。 刘琳曦居然也愁眉苦脸的。 徐仪清问:“琳曦,你被阿姨骂了吗?” “没有。”刘琳曦说,“阿依莎说挨老师批评的事她不来,叫我爸来。我爸刚到爷爷奶奶家。” 徐仪清说:“挺好的啊。你爸爸好多年没见到你了,肯定舍不得骂你的。” “可我怕再见到他会很别扭。”刘琳曦说,“你说卢科家会是谁来?” “不管是谁来,都会在尹老师那里包庇他吧。”徐仪清揣测。 卢科家来的是父亲。一个雷厉风行的中年男人从电梯口出来,大步走到办公室门口。 卢科颤抖着喊:“爸爸。” 卢科爸爸问:“尹老师呢?” 卢科说:“在办公室里。” 卢科爸爸说:“你看你惹的什么事?在外面给我等着。”卢科大气不敢喘。 卢科爸爸推门进办公室。 刘琳曦凑近办公室门口,手上一扯徐仪清。徐仪清比她高一截,在她身后看进办公室。 尹唯群在办公桌抬头:“您是卢科的父亲吗?” 卢科爸爸说:“是的。尹老师,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卢科说了。家里没有好好管教他,让他干这种龌龊事。” 他站起身朝外吼:“卢科,你给我滚进来。” 卢科低头小步进去。 卢科爸爸抽出腰上皮带,刷刷刷接连抽在他身上。 卢科护着头脸往边上躲闪。 卢科爸爸怒吼:“臭小子你敢躲!” 卢科不再躲闪,护着头脸蹲在原地,任父亲劈头盖脸抽下来。 徐仪清和刘琳曦没被父母这么殴打过,都不敢再看,站到办公室外。 卢科的哀嚎不断:“爸,别打了。我受了网上的不良视频误导....” 尹组长反倒在劝阻:“卢先生,有话好好说,不要在学校打孩子。” 门外,刘琳曦问:“小徐,你看过...黄色视频吗?” “...看过。”徐仪清不好意思,却坦诚,“不过片子和现实不能混淆的。” 刘琳曦说:“所以你看再多,也不会在现实中干恶心事。干恶心事的都是人,不是黄色本身。” 门内皮带声音止歇。 尹组长出来关上门,在里面做起思想工作。 刘琳曦说:“今天下午评讲月考试卷。咱两没赶上,课后要补,耽误你元旦出去玩了。” 徐仪清说:“我们玩也就是打游戏。什么时候打都一样。” 刘琳曦跟他共患小难,熟悉一些,问:“你们男生周周联机打游戏,不腻吗?” “呃,联机不一定都打游戏。有时会单纯做实验。” “什么实验?” “某个技能放早一秒和放迟一秒的差别。类似这种实验。” “那不还是打游戏?”刘琳曦说,“我不会打,不明白那有什么意思。” “现在要备考,没空教你。”徐仪清说,“如果你想试试游戏,高考完后,我可以教你玩。” 刘琳曦说:“到时候我在qq上敲你。” 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位职业女性。 徐仪清埋下头:“刘琳曦,这是我妈。” 刘琳曦说:“阿姨好。” “琳曦你好。我开家长动员会时,听旁边的家长说你数学在班上最好。你妈妈阿依莎坐我前三排,看着很有气质。”徐瑞芳说,“仪清,你老低着头干嘛?抬起头来,我看看你。” 徐仪清窘迫抬头。 “你打扮起来跟我当年还挺像的。唉,我没把你生成闺女真是可惜。”徐瑞芳笑起来,从大挎包里递出去塑料口袋,“这是你电话里让我带的便服。待会儿换下来吧。里面多装了一瓶卸妆油。谁给你化的妆?还挺漂亮的。” 刘琳曦忽然望向楼梯口。 徐瑞芳母子随她一起看过去。 一个一米七的黝黑男人走到刘琳曦面前,风尘仆仆,一脸疲倦。 徐瑞芳伸右手:“刘琳曦爸爸吗?我是徐仪清的妈妈徐瑞芳。两个小孩今天胡闹,都被请家长了。” 刘琳曦爸爸看看女装的徐仪清,又看向徐瑞芳,盯着她迟疑五秒。 徐瑞芳左手摸摸脸,心想:刘琳曦的父亲盯着我干什么?难道急着来学校,我脸上有脏东西? 刘琳曦的爸爸握上徐瑞芳右手:“徐瑞芳,我是刘继恩啊。” 徐瑞芳“啊”了一声,往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才说:“你保送中科大后,我有二十四年没见过你。今天看到你,和以前变化太大了。你以前很白净的。” 徐仪清想:刘叔叔原来是妈妈提过那个奥赛金牌。刘琳曦的数学和身高好像都遗传自他。杨跃说在张老师客厅里看过他的照片,可他现在的容貌与杨跃的形容相比,变化的确太大。 刘继恩说:“我在阿根廷修了五年路。那边紫外线强。晒的。” 徐瑞芳说:“你回来多久了?” 刘继恩说:“不到一个小时。前天中午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今早八点到成都双流机场,再转动车回来。刚到家睡下,我就被琳曦的妈妈叫来学校挨骂了。” 徐瑞芳说:“她两做的是好事,年级组长不能骂她两。” “你还是这么善恶分明。”刘继恩说,“我也听阿依莎讲,琳曦撺掇一个叫徐仪清的男同学扮女孩子,抓到了偷拍的变态。原来是你的儿子。”他看着徐仪清笑了笑,“咱们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但你儿子扮起姑娘来,和你当年还很像。” 徐仪清说:“叔叔好。刘琳曦的数学非常厉害,原来有您的遗传。” 刘琳曦说:“小徐,我数学好跟他没关系。” 刘继恩顺着女儿:“我那块数学奥赛金牌含金量不高。当年奥赛上的竞争没你们现在激烈。” 办公室门打开。 尹组长背着双手走出来问:“你们是徐仪清、刘琳曦的家长吗?”他没必要分清楚谁是谁的家长,只要教育到即可。 徐瑞芳和刘继恩同时点头。 尹组长说:“高三的学生应该专心学习,不要去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做父母的,平时多关心孩子的生活,督促孩子的学习。尤其是徐仪清,不抓紧最后的时间冲刺高考,穿得不男不女的在学校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他没有骂人,徐瑞芳和刘继恩便接连与他握手,接受他滔滔不绝的教育。 所谓正直 教育完,徐瑞芳和刘继恩领着孩子等电梯。 卢科爸爸拽着卢科从办公室出来。卢科一瘸一拐,脸上青紫,惨不忍睹。卢科爸爸与尹唯群握手:“尹老师,卢科给学校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先回去,周末好好管教他。” 尹唯群说:“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去北大千万不能再干这种事情了。” “一定一定。”卢科爸爸晃着尹唯群的手感激不尽。他那十几皮带没有白抽。当着年级组长的面,他给儿子吃点皮肉之苦,保住了他大好前程。不知道儿子能否体会他的用心。 电梯口的徐仪清想:卢科还能保送北大? 他望着徐瑞芳说:“妈妈,我......” 徐瑞芳明白儿子要做什么,只点头。 徐仪清走过去,鼓起勇气:“尹老师,卢科在一教楼女□□,伤害了初中的女生。他这样不该保送北大。如果学校不处理,我会拿视频向招生办举报。” 卢科爸爸和卢科两人都瞪他。 尹唯群想:如果卢科不保送,那张正道的签约附加条件会白白浪费掉,拉低学校的清华北大升学率。 他说:“徐仪清,你顾全一下大局。这种事情传出去,不要说学校了,对那些小女生也有伤害。” 徐仪清想:卢科是张工连带保送的。但我答应过张正道,不把这事抖出来。 他直视尹唯群的眼睛:“尹老师,我查过历年的录取名次,卢科本来的成绩应该不够保送的。张正道刚才也在现场。他比我还要不通人情不顾全大局。一旦他知道这事处理得这么不公平,卢科没得到任何惩罚,那他可能比我还要先向北大的招生办举报。” 尹唯群虽然想捂住这件事,但经徐仪清一说,他想赵嘉怡那个视频也是个难以抹除的隐患。到时候别都成自己的锅了。 他说:“我汇报一下,你们等着。”他进办公室,重重甩上门,拨通毛小鹏的电话,原原本本汇报。 徐仪清看着门,和对面的卢科对视。卢科在父亲身边开口:“我和你没仇,又没拍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徐仪清说:“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远处的刘继恩说:“瑞芳,你把儿子教得和你当年一样正直又善良。琳曦就做不到。 刘琳曦说:小徐的妈妈平常没少给他做榜样。我的爸爸又不管我。” 刘继恩苦笑。 徐瑞芳说:“琳曦,你爸得从南美挣钱回来。”她笑了一下,“继恩,你没有以前沉默寡言,看来多少感染了一点南美的热情。” 刘继恩说:“嗯。当年读书不太开心,所以话少。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无所谓开不开心了。” 徐瑞芳说:“当年张成军老师最偏心你,你又是数学之星,还过得不开心吗?这些年来我们这帮同学一直联系不上你。每年教师节我们给张成军老师送花,他都还要问问你的去向。” 刘继恩说:“现在我给中建打工而已。不值一提。” 徐瑞芳说:“如今我们的孩子又是张成军老师教,也是师生有缘,情谊绵长。” 刘继恩抓着刘琳曦说:“你是张成军老师教?他不是除了奥赛一直只带初中吗你怎么会被他教到?” 刘琳曦甩开他的手:“爸爸,你到现在才想起关心我的科任老师” 尹唯群走出来说:“经学校领导研究,卢科因为个人原因不去北大读书了。卢科,自己用点心高考。你们都回去上课吧。高三时间宝贵,好好利用。” 卢科爸爸阴沉着脸拉走卢科。下楼时卢科说:爸爸,我留学校追进度吧。 — 徐仪清接过妈妈手中的塑料袋说:“琳曦,我去厕所换衣服。你要不要先回教室” 刘继恩去牵女儿。刘琳曦一把甩开他。刘继恩跟上去,送女儿回教室。 徐瑞芳跟着儿子去厕所,拿出化妆棉给他卸妆,看着他进男厕所换下女装。 徐仪清拿着一塑料袋女装出来,跟妈妈感慨:“妈妈,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联系上刘叔叔,今天倒见到了。” 徐瑞芳说:“其实每个班上好像都有一些同学,毕业后就再也联系不上的。” 徐仪清难以想象。 他说:“刘叔叔现在跟你寒暄了啊。 徐瑞芳说:他还是没留联系方式。 徐仪清一愣,不能辩驳。他交代目前要做的事:下午还要上课,晚上我得拿同学的卷子订正漏听的题。妈妈我回教室了,你先回家吧。” 徐瑞芳拿过塑料袋:“这身衣服我给你收起来。过年你再穿一下,给你爸爸看看咱们闺女会长什么模样。他今天在诊所忙,我该给你拍个照的。” 徐仪清说:“妈!” 徐瑞芳自己去实验楼开车回家。 徐仪清跑回三班教室。 水果刀·死亡骑士 他从后门进教室,第一节课刚结束。凌薇薇从座位下掏出一个苹果,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削皮。水果刀锋锐,轻松切入苹果肉中。 徐仪清坐下回头问:“薇薇,你上午没来上课?” 温雅说:“我们打不通你的电话,都很担心你。” “上午我家里有点事。”凌薇薇一笑,脸上的浮粉落桌面。她用餐巾纸揩走浮粉。今天不同于往日,徐仪清也看得出来她上过粉底。 陈浩哲说:“小徐,别理公交车。不知道她陪哪个男人睡过了头。” 凌薇薇一刀切断苹果皮,又从头开始削。 徐仪清想:她居然没有骂回去。 刘琳曦说:“陈浩哲,你嘴巴贱不贱呐?” 陈浩哲收声,出教室上厕所。 凌薇薇削完苹果,一分四半,递三块给前排。温雅和徐仪清道谢,徐仪清传给前面刘琳曦。 刘琳曦啃一口说:“这个苹果好脆啊。薇薇,你在哪家买的?” “新溉西路公交车站旁边。中午我来的路上发现那里新开了一家水果店。不止苹果脆,还附带卖水果刀。你可以试试。”凌薇薇说,“小徐,刚才刘琳曦讲了你们抓卢科的事情。她还说你也看黄色视频。” 刘琳曦说:“但小徐不会干恶心事。” “肯定的。”凌薇薇问,“小徐,你真的看?” 徐仪清不好意思和女生展开说,只得“嗯”一声。 张成军进来上数学,他们停止对话。 —— 下午放学,凌薇薇说:“小徐,你等两分钟再走。” 徐仪清将手机调回网络模式,找温雅借试卷,订正自己漏听的部分。 两分钟后,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徐仪清周围剩下凌薇薇,过道之外还有赵嘉怡。 凌薇薇拿刀背戳他:“小徐,我这儿也有一些黄色视频,你帮我鉴赏一下。” 徐仪清说:“啊?但是我现在不想...” 凌薇薇说:“戴耳机。” 徐仪清的微信连续振动。他从抽屉里摸出耳机戴上,点开小视频。 □□视频不堪入目,尺度极大。从男主角度手持拍摄,只看得见男主肥硕的肚子。男主肥手扇在女主身上,掐住女主的脖子。女主□□而配合,且美貌惊人。 徐仪清一下关掉视频。 因为女主就坐在他后排。 他知道凌薇薇身上伤痕的出处了。 徐仪清摘下耳机。 “这种视频还有很多段。从十六岁开始,持续三年。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多发一点。”凌薇薇笑,“小徐,你觉得女主角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仪清转头,望着她的眼睛,“如果女主角不愿意,就不该拍。” “女主角不能向警方证明她不愿意。”凌薇薇说,“因为三年来,她对镜头说过很多话,摆了很多姿势。这说明她知道对方在拍摄。她没有激烈反抗。视频还拍到有好几次,她主动在事后给对方削苹果,陪对方聊天。警方觉得她在和对方谈恋爱,缺乏有力证据,因此无法立案。有一个男警察认为她很享受,唯一的女警察送她回学校。” 徐仪清说:“但她可能只是孤立无援,恐惧得难以反抗。以顺从换取安全。” 凌薇薇说:“她不会孤立无援。她妈和她一起生活。她或许只是天生骚,擅长勾引男人。” 她向右俯身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后门站着一个板寸少年。 她左侧的内衣肩带滑到脖颈处,刺绣华丽。 徐仪清说:“薇薇,你的肩带露出来了。” 凌薇薇并不拉回去:“刺绣肩带本来就可以露的。” 她的妆太浓。徐仪清无法解读她的表情。她的心思像秦始皇陵,虽然有《史记》作提示,仍然不可一览无遗。 凌薇薇直起身说:“杨跃过来找你,你们先去吃饭吧。今晚我要去姚玲玲家。小徐,我害怕一个人面对,请陪我去。” 徐仪清想:她在害怕什么? 徐仪清说:“可以。只要你不介意杨跃会跟我一起去。” 他起身。 “不介意。我没什么可介意的。小徐,你真的不错。”凌薇薇坐回去削苹果,依旧懒洋洋,“有空我陪你上床,不辜负公交车的称谓。” 徐仪清面红耳赤:“薇薇,别这样。” 杨跃在外面听得握紧拳头。 徐仪清走出去问:“杨跃,你晚上想吃什么?” “泰式海鲜锅。”杨跃放松拳头,“新溉西路那边新开的。我同学说还可以。” 凌薇薇看着他俩消失在拐角。 又一个男生出现在后门。他探头喊:“赵嘉怡。” 赵嘉怡走出来,说:“卢科,我还在想你今天来不来。” “我的手机呢?那是我的私人财物,你得还给我。”卢科说。他怕回家接着挨揍,硬留在学校追学习进度。清北班拖了堂,他一放学就想要回手机的。 赵嘉怡递给他手机:“你还有云端备份,还给你无所谓。但我提醒你,传播别人隐私,你会比今天更惨。” 卢科说:“我知道删。备份和原始照片我会一起删。” 赵嘉怡出去。 卢科问:“凌薇薇,你们班徐仪清呢?” “他回出租房了。”凌薇薇说,“我去过他的出租房,位置离学校大概五分钟。” 卢科问:“他出租房在哪儿?” 凌薇薇玩着水果刀:“鲁能十一街区九单元六楼。我记不得具体是哪一间了。不过一层楼总共就四间,挨着问也很快。” 水果刀在卢科眼前反着光。 卢科想:徐仪清搞掉我的保送。我去揍他一顿,好好吓唬他。 他说:“借下水果刀。” “我知道你偷拍刚被抓。我觉得这是因为你没有碰过真正的女生。”凌薇薇递给他水果刀,“待会儿你过来找我开房吧。不过得开五星级酒店,你出钱。” 卢科天降艳遇。凌薇薇是年级上有名的公交车,大部分男生认识她,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来睡。 他急忙答应:“好的,我出钱。薇薇你等我。” 凌薇薇笑得勾魂摄魄。 入户抢劫 卢科揣着水果刀,坐电梯上六楼。他敲六楼一号的门。一个老太婆应门。 他挥刀闯入,探头寻找:“徐仪清是不是住这里?” 老太婆哆哆嗦嗦,在沙发旁蹲下:“你别伤人。钱都在茶几下面,随便拿。” 一个瘦弱女孩从书房里跑出来:“不要伤害我奶奶。” 卢科顺手拉开茶几下的抽屉,里面累计上万元。他想:五星级酒店一晚上千。我惹了事,爸妈最近不肯给钱,先拿来应急。 女孩走到他身旁:“那是我和奶奶的生活费,不许动。” 卢科数出一千元,一把推开她:“我借来用。下个月真的还你。” 女孩还要过去,卢科挥刀吓退她。 老太婆说:“立立,回来。人要紧。” 卢科拿着钱下电梯。他的裤兜鼓鼓囊囊。他不久就可以上到大美女。公交车显然不是处,配不上他。他不会同意她做自己的女朋友。但体验应该很好。 他哼着歌走到小区门口。 一辆警车和保安正等着他。警察对他伸手:“小伙子,刀交出来。你不会要我空手夺刃吧?” 卢科腿肚子发软,立即交出水果刀。 他被押上警车。 前面开车的警察一直在笑:“哈哈哈哈,我好多年没碰到你这么容易的案子了。鲁能小区的监控覆盖到门口,保安天天盯着的。居然有人敢持刀抢劫!监控都拷贝完了,你才出来。” 卢科说:“别人设局害我的!一千块钱而已,我爸妈会为我还一万。” 警察说:“这你得和受害人商量。先跟我们回去吧,别嚎了。” 卢科被带到黄泥磅派出所。 在他的叫喊声中,毛小鹏来了,他父母来了,凌薇薇来了,徐仪清和杨跃也来了。 徐仪清从审讯室里被警察打发出来,仍然发懵。 凳子上的杨跃问:“警察刚才打电话催你来派出所,到底什么事?” “卢科犯事了,入户抢劫。”徐仪清说,“警察问完话,说不关我事,就打发我出来。” 徐仪清坐到杨跃旁边。 隔一会儿,凌薇薇从审讯室里出来,坐到他旁边。 徐仪清说:“薇薇,警察问你什么?” “警察能问我什么?”凌薇薇,“我在吃苹果,卢科问我你的住处,还找我借了一把水果刀。我顺口答应晚上陪他开房。别的什么都没说过。就这些。” 一个老奶奶从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颤颤巍巍。一个女孩跟着下车,扶她走到接待处。 询问过徐仪清的那两位警察出来。 年轻警察交还女孩一沓钱:“你们点一下。一千块钱对不对?” 女孩接过钱数完,说:“我要拿立案回执。我上网查过了,我们该拿到这个东西。” 年老警察说:“我们在审讯中发现这个男生是初犯。他刚满十八岁,本身学习成绩很好,前途无量。现在他害怕得跟什么一样,不然算了吧?免得他以后出来对你打击报复。” 女孩说:“初犯就不用受惩罚吗?以后我考大学走了,他不会知道我在哪里。我和奶奶在家里坐着,进来一个拿刀男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的前途倒重要,如果我被他杀了,我才不会再有前途。要是你们不立案,我就去投诉。” 年轻警察说:“立吧。立了移交去检察院。今年我们辖区还没有大案要案。” 年老警察拍拍接待处的女警察:“给他们打一个立案回执。我去给那个男生的家长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女警察打出立案回执。 凌薇薇笑出声。 她低声对徐仪清说:“入户抢劫证据确凿。无论金额,起步就是十年有期徒刑。小徐,这次他受的惩罚怎么样?” 派出所里传来卢科父母的哭喊,撕心裂肺。间或掺杂着毛小鹏的劝阻声。 徐仪清隐隐觉得惩罚过重,但五味杂陈,难以直接回答凌薇薇。 他想:要不是我据理力争,卢科不仅没处分,还能保送进北大。那他就逃脱了惩罚。但学校对卢科的顶格惩罚不外乎给处分。处分即是卢科应得的惩罚等级吧?十年的量刑标准会不会太高?凌薇薇引导卢科入户抢劫,以惩罚他偷拍的罪过。现在卢科十年起步,凌薇薇的做法又很妥当吗? 徐仪清毕竟只是个高中男生,有自己的局限性。即使具备朴素的同理心,也无法代入同龄女生的恐惧和愤怒。 而杨跃疑心病重,对旁人又冷血,对十年起步毫不震惊。 他说:“凌薇薇,小徐还在震惊,你待会儿再问他。你为什么对法条这么清楚?” 凌薇薇说:“个人爱好。小徐,我看你的表情,是对卢科不忍心吗?他可是拿刀要来找你的。只是我没说你在哪间房。” “我哪间房都不在。我搬去和杨跃一起住了。”徐仪清消化完后果,“卢科进女□□该罚。但十年重罪....他出来都二十□□了。” “表现良好可以减刑。”凌薇薇说,“小徐,即使是我暗示他提醒他,也是他自己要接受这个暗示这个提醒的。” “凌薇薇没把刀塞进他手里。”杨跃假设,“如果他没起坏心,不会到这个结果。” 徐仪清说:“如果他没有犯下入户抢劫罪呢?还会得到惩罚吗?” 凌薇薇说:“我本来争取把他变成□□未遂的,只是他蠢和坏的程度超出我想象。” 杨跃说:“他偷拍女厕所诶。薇薇,你还能指望他犯个更有品的罪?” 凌薇薇笑着摇头,说:“所以小徐你看,你帮我的忙真的很划算。你帮我一次,我就还你一次。就是可惜了我的水果刀。才用一次,我又得重新买一把。” 她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说:“妈,我真的有事。好,学校见。停车场吧,没有人。” 她从派出所走出去。 徐仪清还要上晚自习。他起身,和杨跃慢慢逛回学校。 路上,杨跃说:“凌薇薇没有正面回答我。小徐,你觉得她为什么对法条那么清楚?” “个人爱好可以作为理由。徐仪清想着她发过来的视频,“虽然我也觉得她有其他理由。” 杨跃说:“今晚你是不是要和她去姚玲玲家?我也要去。” 我知道你会和我一起去。我已经跟她说了。”徐仪清说,“你居然记得姚玲玲父亲今晚回来。” “谁会放弃冒险?”杨跃说。 他想:我不会忘的事情,其实是你总选择帮助别人。比如凌薇薇。 一树梨花压海棠 徐仪清和杨跃在吃海鲜锅。他放下警方电话,十分懵。杨跃问:怎么了 徐仪清说:警察叫我去黄泥磅派出所。 他两步行十分钟去派出所。警察单独问徐仪清,徐仪清一一作答。 警察问完,打发徐仪清出来。 徐仪清和杨跃坐在凳子上。隔一会儿凌薇薇坐到他旁边。徐仪清说:“警察问你什么?” “警察能问我什么?”凌薇薇,“我在吃苹果,他问我你的住处,还找我借了一把水果刀。我顺口答应晚上陪他开房。别的什么都没说过。就这些。” 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从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一个女孩跟着她到接待处。 徐仪清见过的那两位警察出来了。年轻警察交还女孩一沓钱,说:“你们点一下,一千块钱对不对。” 女孩接过钱数完,说:“我要拿立案回执。我上网查过了,我们该拿到这个东西。” 年老警察说:“我们在审讯中发现这个男生是初犯。他刚满十八岁,本身学习成绩很好,前途无量。现在他害怕得跟什么一样,不然算了吧?免得他以后出来对你打击报复。” 女孩说:“初犯就不用受惩罚吗?以后我考大学走了,他不会知道我在哪里。我和奶奶在家里坐着,进来一个拿刀男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的前途倒重要,如果我被他杀了,我才不会再有前途了。要是你们不立案,我就去投诉。” 年轻警察说:“立吧。立了移交去检察院。今年我们辖区还没有大案要案。” 年老警察拍拍接待处的女警察:“给他们打一个立案回执。我去给那个男生的家长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女警察打出立案回执。 凌薇薇笑出声。她低声对徐仪清说:“入户抢劫证据确凿。无论金额,起步就是十年有期徒刑。小徐,这次他受的惩罚怎么样?” 派出所里传来卢科父母的哭喊,撕心裂肺。间或有毛小鹏劝阻。 徐仪清五味杂陈,难以回答凌薇薇。 他震惊于十年的量刑标准。凌薇薇引导卢科入户抢劫,以惩罚他偷拍的罪过。这令他觉得不妥当。他甚至隐隐觉得处罚过重。 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男生,即使具备朴素的同理心,也无法代入同龄女性的恐惧。学校对卢科的顶格惩罚不外乎给处分。他以为那即是卢科应得的惩罚等级,再往上便觉得重。实际上要不是他据理力争,卢科不仅没处分,还能保送进北大。 现在十年起步。 杨跃疑心病重,又冷血,并不管什么十年起步。他立即问:凌薇薇,为什么你对法条这么清楚? 凌薇薇说:个人爱好。小徐,我看你的表情,是对卢科不忍心吗?他可是拿刀要来找你的。只是我没说你在哪间房。 “我哪间房都不在。我搬去和杨跃一起住了。”徐仪清消化完后果,他进女□□很过分。但十年重罪....他出来都二十□□了。 表现良好可以减刑。凌薇薇说,“即使我暗示他提醒他,也是他自己要接受这个暗示。” 凌薇薇的确没把刀塞进他手里。”杨跃说,“如果他没起坏心,不会到这个结果。 徐仪清说:“如果他没有入户抢劫呢?” 凌薇薇说:“我本来争取把他变成□□未遂的。只是他蠢和坏的程度超出我想象。 杨跃说:偷拍女厕所的人,还能指望他犯个有品的法吗 凌薇薇笑:所以小徐你看,你帮我的忙真的很划算。你帮我一次,我就还你一次。就是可惜了我的水果刀。才用一次,我又得重新买一把。”凌薇薇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说:“妈,我真的有事。好,学校见。停车场吧,没有人。”她从派出所走出去。 徐仪清叹口气,和杨跃慢慢逛回学校。 路上杨跃说:我觉得凌薇薇没有正面回答我。 个人爱好可以作为理由。徐仪清想着她发过来的视频,“虽然我也觉得她有其他理由。” 杨跃说:“今晚你是不是要和她去姚玲玲家?我也要去。” 我知道你会和我一起去。我已经跟她说了。徐仪清说:“你居然没忘姚玲玲父亲今晚回来。” 杨跃心想:我不会忘的事情,其实是你总选择帮助别人。比如凌薇薇。 - 徐仪清和杨跃回到学校已八点。天气阴沉,半空中云层厚实灰暗,似要挨上地面。 寒风乍起。两人跑去第一教学楼背风一面,等凌薇薇的消息。 杨跃等得无聊,跳起来左手握上单杠,翻上翻下。他吊在单杠上轻松摇晃。单杠比冰还要冷上一分。 “你手冻得通红。”徐仪清说,“运动神经也够发达的。” 杨跃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足球训练还强化了一点。” 徐仪清手机振动。 他点开信息,一脸困惑。 单杠上的杨跃说:“凌薇薇叫你去姚玲玲家?” “她只发了一个地址。”杨跃说,“停车场b215。” 杨跃松开左手,稳稳立在地面。 两人去实验楼,坐电梯下停车场。地下停车场只有一层,通常供老师使用。元旦一放假,停车场比平常更空旷。因为不供暖,寒冷不逊于地面,只是不刮风。 被献祭的灰马骑士 母女两人听到有人来,已不再争吵。凌薇薇回拉背包。她站得懒洋洋的,模样和平常差不太远。只是眼睛微红,脸上粉底不均匀,有浅浅数道粉痕。 吴佩文侧身:“你们是凌薇薇的同学吗?”她正脸楚楚动人。 徐仪清却看出可怕来。 他说:“吴阿姨好。我叫徐仪清,是凌薇薇的同班同学。她常说起你。” 吴佩文笑着解释:“我们薇薇很不省心啊,为小事情跟自己爸妈闹矛盾。” 她理理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还在想如何解决女儿的小情绪。自己韶华不再,好不容易嫁到富商,原以为王明年近六旬,那方面迟早不行,没想到他对女儿仍有兴趣,且远远多于对自己。她隐约嫉妒女儿,嫉妒女儿年轻貌美受宠,没受过生活上的磨难。但目前还得靠献祭女儿维持生活。 可女儿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越来越难控制。一味吵架难令女儿回心转意。王明人在澳大利亚,不用马上逼女儿回家。 她怀柔:“薇薇,你要跟同学玩儿就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你爸说过,以后要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等他六月下旬拿到澳大利亚籍回来之后,你千万不要再对他任性了。” 凌薇薇说:“妈,我知道了。” 吴佩文跟徐仪清、杨跃小幅度挥挥手,回到车上,开走奔驰。 徐仪清脑海里千丝万缕,净是疑问。但凌薇薇眼睛的红色刚刚消退,所以他嘴上只说事:“现在我们去姚玲玲家?” “等会儿,我卸个妆。希望姚忠不那么早睡觉。”凌薇薇按一下驾驶座上的按钮,宝马后备箱打开。她拎起化妆包,走进停车场的小厕所。 徐仪清和杨跃跟着她走到门口。徐仪清想起来问:“我们要回避吗?” “不用。更难堪的事情,刚才你们都看过了。”凌薇薇打开化妆包,挤一泵卸妆油在化妆棉上,对着厕所的椭圆镜子卸妆。 杨跃说:“你知道我们刚刚就到了?” 凌薇薇用化妆棉用力擦下粉底:“我八点钟给小徐发的信息。我们前后脚回学校,下停车场要不了半小时。小徐,你见我脱不开身,又不想我难堪,所以跑远了再倒回来,对吗?” 徐仪清说:“是的。” “你又给我做了一次骑士。”凌薇薇接着卸粉底,“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吴佩文今天肯定要拉我回家。那样我就没法见到姚忠了。” “你给我看的色情视频....”徐仪清既想确认,又难以启齿。 “喔,男主角是王明。”凌薇薇讲化妆棉丢进垃圾桶,换张新的擦脸,“我不是王明亲生的。他名义上是我...继父。” 徐仪清想:她开学说宝马是爸爸送的,也停顿了这么一下。 杨跃说:“你去找姚忠,是因为你看过他来学校闹事的视频。而姚家人在视频里提到过□□案。” “我是受害人。”凌薇薇卸完妆,对镜子搓了搓脸。她面容依旧纯真性感,小徐,你天天推姚玲玲回家。从你这里入手接近姚玲玲最方便。我自己去找她,她恐怕都不会搭理我。 徐仪清说:“班上以前还讨论过,你复读能临时进实验班,是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硬关系。” “现在你知道我没关系了。”凌薇薇打开水龙头,“只不过是学校欠我的。”流水哗啦。 徐仪清说:“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肘撞杨跃。杨跃跟着表态:“我也不会。” “无所谓了。被□□过不会比公交车更难听。我只想知道□□我的人是谁。我怀疑过认识的所有人。甚至怀疑过张成军,因为他总是摸女生的背。但以前我没有线索,直到去年看到闹事视频。加上高考失利,我觉得是上天在给我一次机会,查出真相。”凌薇薇捧水洗掉脸上的卸妆油。 “不会是张老师。”徐仪清说,“但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他答应过张成军要保密。 凌薇薇关掉水龙头,拿化妆棉随便擦擦脸。 她一张脸蛋诱人如蜜桃,尤挂新鲜露珠。只是右颊上两道叠加的巴掌印青红交错,如蜜桃滴血。 徐仪清想:她化浓妆是要掩盖王明扇的巴掌印。 “我相信你。”凌薇薇将卸妆油和化妆棉放回化妆包,“我拿条围巾再上去。”她拉上化妆包,往宝马车走。徐仪清和杨跃仍然跟着她。 她回后备箱,拿出一条灰色羊绒围巾搭肩膀上,关上后备箱再按钥匙锁车。 - 三人走到电梯口。徐仪清按下电梯,问:“你不避讳我和杨跃?” 凌薇薇说:“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意外。看得出来杨跃听你一个人的话。有你在,他不会乱来。” 杨跃说:“三班那么多人,为什么找小徐?” “很多人都看过那些视频。”凌薇薇说,“小徐是唯一一个问女主愿不愿意的。” 电梯门打开。杨跃和徐仪清进去,凌薇薇最后才进去。她按下1楼,对镜子笑了一下:“那年1月27日之后,即使时隔五年,我再进实验楼居然还会害怕。” 她脸上没有浓妆。徐仪清能解读她的表情了。 蜜桃切到最里是内核。 她内核坚硬,混合着信念和无所畏惧。 三人从操场去往女生宿舍。一路上寒风呼啸,刮面如鞭。凌薇薇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围到眼睛下方,既挡风又遮住脸颊上的巴掌印。 徐仪清把手揣进裤兜保暖,看着凌薇薇整理围巾,希望她得偿所愿。 杨跃有样学样揣自己的手。他并不关心旁人,最多受好奇心驱使。他盯着小徐白皙的手腕,心想:他什么时候手冷,我去握着。 强\奸案·罗生门2 他们走到邵红霞宿舍门口。门内邵红霞的嗓门极高,与平时的谨小慎微截然不同。 “......玲玲在二院做的那些手术全部成功,医生也说她是奇迹。现在北京协和的干细胞手术成功了十多例。我联系过协和的医生,如果手术顺利,她下半身能恢复一部分知觉和行动能力。姚忠,女儿身上还会发生奇迹的。” 姚忠说:“我不会在卖房合同上签字的。你光听姚勇乱说。干细胞手术成功又怎么样?她还是个废人。那房子留着给我们养老,给玲玲以后生活,也比你带她去北京做手术强。要是手术失败,我们赔钱又赔人啊。” 邵红霞说:“姚忠,你签不签字!大不了我跟你离婚,我用我那一半给她动手术,不动你那一半房款。” 姚忠说:“我出去抽根烟。你给玲玲削个锦橙吃吧。我专门从开县带给你们娘俩的。” 他不愿意卖房子,打开宿舍门出来,不理会门口三个高中生。 三人进入宿舍内,邵红霞低着头抹眼泪。圆桌上的草稿本、中性笔旁边,还放着一大袋锦橙。个个饱满硕大,显然用心挑选过。 “妈,你不去查寝吗?元旦还是有人留校的。”姚玲玲的声音从阳台回来。 邵红霞去阳台扯毛巾,用热水打湿敷了敷眼睛,推着姚玲玲进屋。 她知道三人多半听到了自家争吵,却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这么晚过来。可她心思都在劝姚忠签字上,无暇他顾,只招呼:“你们吃点锦橙,我去查寝。” 她出门。 “我爸在外面抽烟。今天他和我妈闹得不愉快,可能明天就会走。姚玲玲从圆桌上拿起笔,凌薇薇,闹事视频里除了我的事情,只提过一桩□□案。你是受害人吧要问什么赶紧去。” 凌薇薇说:是。 姚玲玲不理她,用中性笔在草稿纸上书写。徐仪清和杨跃陪凌薇薇出去。 - 他们在宿舍入口的垃圾桶前找到姚忠。 姚忠正在抽蓝山城。山城烟三元一包,是他仅剩的消费。 他们走到姚忠面前。 烟雾成丝成缕,配合着空气中水分,黏在每个人的身上。沉重且肮脏。 凌薇薇说:“姚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姚忠喷出烟雾,看向她。五年过去,虽然跟14岁比,凌薇薇的容貌有所变化,但大体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 姚忠说:“你是...你是实验楼那个小姑娘?” 凌薇薇说:“对,我叫凌薇薇,是被□□那个小姑娘。1月27日那晚,我和同学去做实验室的清洁。回寝室后,我发现手机落在实验室,那时已经九点四十。我倒回实验楼拿手机,却碰到那种事。姚叔叔,我今天来,是想知道五年前谁□□过我。” 姚忠吸一口烟说:“该说的事情,第二天我和工友都向学校的毛主任和张校长说过了。你去问他们。实验楼内部没开监控,没人知道谁动过你。” 凌薇薇说:“但实验楼外面的监控开着。第二天他俩和我妈陪我一起查看过,那一晚只有你们施工队进出。那时我年纪小,不能追查。现在求你告诉我。” 姚忠说:“我再说一百遍都是一样。我在三楼和我弟弟,以及其他工友开着几个手电筒打扑克。打到十点,楼下传来尖叫。我们三十二个工友一起进化学实验室。一打开灯,就看到你吐出餐巾纸渣渣,抓起地上的手机跑掉了。第二天启动典礼结束,学校还挨着问我们。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谁,还想了好久为什么没有□□案报道。” 徐仪清想:那是因为吴佩文和学校联合阻止凌薇薇报案。 凌薇薇说:“那次□□后,我频繁去医院。” 姚忠又吐出一口烟:“三十二个人在实验楼进进出出。过了五年,你怎么能知道是谁干的?” “我进出医院,是因为我得了病。”凌薇薇固执地说下去,“梅毒。你们三十二个人,在五年前,每个人都得过梅毒吗?我去找学校要名单查病历,没有直接问你方便。” 徐仪清和杨跃均想:她在唬姚忠。拿到施工队的名单容易,查五年前的性病病历可太难了。有的人甚至不去正规医院看病,留不下病历。 但姚忠没文化。他盯着垃圾桶一会儿,才看向凌薇薇。凌薇薇大睁双眼,也正看着她。美貌又有两分可怜。 “我也有梅毒,但在前年国庆染上的。”他掐灭烟,将烟头丢进垃圾桶,“前年国庆,我在开县给玲玲挣学费。我弟弟说干活太累,晚上花了两百块钱,请我去放松。他当上包工头,学会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在外面打工好多年,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就感染梅毒。他说他早就得上了,还给我介绍医院。” 凌薇薇说:“你是想说,可能是你弟弟?” “我不知道施工队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感染梅毒。唉,姚勇毕竟是我亲弟弟。本来我不该告诉你的。你和我女儿一个年纪,却被□□。但你永远想着这事,不得解脱。”姚忠深吸一口气说,“1月27日晚上,我们打牌到九点半,我弟弟站起来拿一大卷餐巾纸,说去拉屎。我手气不好,换了其他工友。我在门口,看到他楼下走。我问:‘你拉个屎,怎么还下楼啊?’他说:‘去一楼拉。拉屎懒得带手电筒了,一楼厕所有路灯照着,亮些。’他下楼。不久我们听到你尖叫下楼,在走廊碰到他。他刚拉屎回来,和我们一起下楼。” 原来是这样!凌薇薇心情激荡,如云层翻涌。她隔了半晌才说:“姚叔叔...我....真的谢谢你。” 姚忠说:“我再回去看一眼玲玲。你们来一趟,带点锦橙回去吧。” 四人回到邵红霞的宿舍。 羔羊的第五印 姚玲玲右手握着一张草稿纸,攥得皱巴巴的。 姚忠过去,在女儿头发上亲了一口:“玲玲,我去你堂哥家住一晚,明天再去找份工。你和你妈···以后好好过。” 他拿起锦橙往徐仪清、杨跃、凌薇薇手上各塞两个,最后又往凌薇薇怀里多塞一个。 徐仪清想:姚忠真的可怜凌薇薇。 姚玲玲说:“你不等我妈下来?” 姚忠说:“等不了了。” 他背起角落里破旧的背包,出了门。 姚玲玲说:“你们要问的事情都问到了吗?” 凌薇薇说:“问得很清楚。谢谢你。” “不客气。”姚玲玲说,“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徐仪清和杨跃还有个疑惑,一直没得到答案,这时对看一眼。 姚玲玲说:“徐仪清、杨跃,你们削个锦橙等会儿。凌薇薇,进来帮我换接尿器,好吗?” 她转动轮椅进阳台。 凌薇薇跟她进去。 厕所流水声响起又停歇。 - 十五分钟后,凌薇薇推着姚玲玲出来。 姚玲玲拿起一个锦橙,又往阳台去。 杨跃问出疑惑:“姚玲玲,这次凌薇薇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我和小徐也想知道,你拿什么威胁张成军的?” “我先去削个锦橙。”姚玲玲轮椅不停,“徐仪清,这次可能要你多等一会儿了。对不起。” 徐仪清说:“吃个水果的功夫,等得不算久啊。我来帮你削?” 姚玲玲摇头,转轮椅入阳台,又叫:“凌薇薇,进来帮我拿一下水果刀。刀具架子那么高,削个水果都取不下来。” 凌薇薇拉门进去,又出来,手上多拿了一把水果刀。 厕所流水声轰鸣。 徐仪清说:“杨跃,或许她没有威胁张成军老师?” 杨跃说:“那她怎么从张成军手上拿到保送名额的?” 徐仪清说:“等她出来之后,我们慢慢问一下。如果她不反感的话。” 凌薇薇对着垃圾篓削开橙子,一口一口啃起来。 - 三人等了大概十分钟。 厕所的水流冲击着管道壁,声波反射共振,噪声令人心烦意乱。 杨跃说:“他们厕所的水声也太大了。” 徐仪清说:“她上了好久的厕所,薇薇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去看。她是需要那么久的。”凌薇薇啃完最后一口橙子,去桌上拿卷筒纸,擦干净手上的汁水。 门被推开。 邵红霞查完寝回来了。 邵红霞问:“玲玲在厕所吗?” 徐仪清说:“她进厕所快十分钟了。” 邵红霞拉开阳台门进去,随手合上阳台门。 久久没有动静。 水声大得令耳膜发痛。 徐仪清说:“杨跃,我们去看看。” 徐仪清拉门进入,杨跃随后。 邵红霞正坐厕所门口,一脸木然,手上一张草稿纸飘落地面。血腥味浓烈刺鼻。 卫生间里,姚玲玲瘫坐轮椅上,闭着眼睛,脖子左歪。皮肤发白,比美颜过更白。 脖子右上一个大创口。细细的血流从创口中缓慢流出。 那个大锦橙压在水箱按钮上。 蹲厕里仍旧不断冲着水。哗啦···哗啦···哗啦··· 卫生间右侧一条短直线血痕,周围有密集喷溅点。 地面上掉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沾满鲜血。 杨跃想:姚玲玲取下来水果刀。但她没用来切水果。她用来切断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这次她死得很成功。 前面的徐仪清蹲下,缓慢得像帧数降低。他捡起地上的草稿纸,一动不动。 杨跃进入厕所,从水箱按钮上挪开锦橙。 姚玲玲创口周围还连着薄薄一层肌肉。因为受力不均,那些薄皮肤在一点一点撕裂。 杨跃想:姚玲玲的脑袋如果掉下来,会二次吓到徐仪清。尽管在理论上,人扎中大动脉不会掉脑袋下来。 他摆正了姚玲玲的脑袋,看了半分钟,确保真的不会掉下来,心想:人用刀具自杀,现场好像和杀梁山鸡的场景差不多。生物老师说刺中颈部大动脉,血流会呈喷射状,甚至可以看到喷射随着心脏的搏动而变化。早几分钟,这里该像音乐喷泉一样,由水声伴奏血涌。 他出厕所,蹲到徐仪清身旁。 徐仪清手中的草稿纸上,字迹娟秀,写着:爸爸妈妈,我不想成为你们的拖累。不要卖房子带我去北京动手术了。你们再生一个吧。我不值得。 杨跃握住徐仪清的手。 徐仪清手比冰还冷。 他扶徐仪清起来。 徐仪清轻轻挣脱他,放草稿纸回邵红霞手中,抱住她的肩膀。 邵红霞趴上徐仪清的肩膀,开始说:“我就是去查个寝,怎么会这样啊?医生都说她身上还能出现奇迹的···” 在徐仪清的肩头,四十三岁的中年阿姨由诉说变成嚎啕大哭。 阳台外落下片片银白。 南方这一场薄雪,蓄谋已久。那雪沙沙落在桂花树细长的叶子上,压弯深绿叶面,从叶尖坠落地面。 屋内炽热的红逐渐交织屋外冰凉的白。 流血的冤屈裹在浓重的哭喊中。 杨跃想:在第二次,红马骑士还是流了她自己的血。她的灵魂是不是也在大声呼喊?如果没有人去审判住在地上的人,给她伸流血的冤,那要到几时呢? 哭喊声渐止。 邵红霞双手合拢,堵在自己的嘴前,止住哭喊。 好一阵子后,她放下双手,坐直身体,离开徐仪清的肩膀:“你们回去吧。我给派出所打电话。” 凌薇薇到阳台来:“小徐,杨跃,我们走吧。邵阿姨还要处理后事。” 杨跃拉起地上徐仪清,揽住他往外走。 到宿舍外,徐仪清拉下杨跃的手,与他并肩而行。 到操场上,凌薇薇先说:“我开车回去了。” 徐仪清迷茫抬头,不忘问:“回你妈妈家?” 凌薇薇说:“王明回澳大利亚了,我可以在家住。” 她往实验楼走。 杨跃和徐仪清走出南校门。 落雪未停。 雪太薄,掩不住人间惨淡。 夜太浓,侵蚀掉世界底色。 雪夜似乎总比其他夜晚更静谧。像是那些雪,那片夜色,吸收了背景噪音。 杨跃说:“姚玲玲死了,我们永远不知道她拿什么威胁的张成军。” 徐仪清说:“因为我们等得久,她已经提前道歉了。” 杨跃想: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轻。或许是不想惊扰雪夜。 杨跃说:“凌薇薇好像···” “过几天再说吧。”徐仪清说,“杨跃,我认识姚玲玲大半年,看到她死了,我心里难受,现在不愿意琢磨事情。” 杨跃没有再开口,与他前行。 他们经过昏黄的路灯下。 雪花在暗夜中消失,在灯光下飞舞如蝶。仿佛雪只在有光的地方出现。 周围行人口中飘散白气,给雪蝶的背景晕染一层雾气。 杨跃走在徐仪清右旁,伸手挡住徐仪清头上飘的雪。于是雪落在杨跃手背上,冰冰凉凉。 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 车前灯打出两道米色光柱,染黄两人眼前的雪蝶。 强\奸案·罗生门结束 元月一日。 新的一年,徐仪清和杨跃仍然聚众去网吧打游戏。 徐仪清频频出错,被队友骂得狗血淋头,踢出队伍。 他索性提前下线,从负一楼的网吧出来,到广场上透气。 没几分钟,旁边过来人:“小徐,你打游戏心不在焉。” 发生大事后我会分心。徐仪清说,“杨跃,你不下去接着玩?” 杨跃说:“我打完一局,发现你不在旁边,觉得没意思。” 徐仪清手机振动。 杨跃凑过来。 屏幕上是蔡雨松发来的微信:“小徐,祝你元旦快乐。” 杨跃说:“蔡雨松怎么不过来玩?申请季到尾声,他应该有时间打游戏。” 徐仪清说:“他在常青藤国际部结交到新朋友,不能老过来陪我们这些老朋友吧?人总是向前看的。”他望向广场上地面。融雪过后,地面脏兮兮的。城市下雪看似浪漫,实际总是很脏。 杨跃说:“那张正道呢?以后你会与他分道扬镳吗?” 负一楼黑网吧里,张正道玩到兴奋处,正挥舞左拳,突然打了个喷嚏。 “...会。”徐仪清思考后说,“等他去了北大,我跟他会有地理距离。他在北大会有新朋友。我和他之间的友情虽然还在,但联系不会有现在这么密切。” 杨跃说:“小徐,你高考过后,我也会跟你分开。” 他说的是陈述句。 “是的。人们遇见,人们改变,人们甚至坠入爱河,最终都会分开。死亡是最终离别。这不可避免。”徐仪清没有回避,“姚玲玲死之前,我都不会想这方面的。” 杨跃没有嘲笑他迂酸。杨跃在想:我不要离别。 他想得十分认真。 徐仪清手机又振动。 杨跃还没凑过去窥屏,徐仪清先抬头问:“去参加葬礼吗?” 杨跃说:“姚玲玲的?” 徐仪清说:“嗯。我们推她回宿舍大半年,邵红霞邀请我们与她正式告别。” 他电话响了。 “搭便车吗?我从蓝湖郡过来接你们。”凌薇薇在电话里问。 “谢谢。”徐仪清说。 他们去购物中心的马路边,搭到凌薇薇的宝马。 杨跃上车即问:“凌薇薇,之前你去给姚玲玲换接尿器,要了很长时间。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颈动脉的失血速度虽然快,但等到失血性休克还需要几分钟。你第二次进去递她水果刀,出来后又拒绝再进去。你是不是知道她要拿刀自杀?” 凌薇薇打着方向盘说:“我在开车,不要干扰我。我现在在想怎么和姚勇对质。他应该会来侄女的葬礼。见完姚勇,我再给你说姚玲玲的事。” 徐仪清想:凌薇薇应该知道。但她心心念念的加害者即将出现。我们不能干扰她。 他说:“杨跃,你让凌薇薇先解决她自己的事情。” 杨跃往后一躺,闭上眼睛装睡。 - 他们到江北区安福堂,参加了姚玲玲的悼念仪式。 现场来宾寥寥,十来人而已。 邵红霞独自坐在靠后的角落里,看着正中央女儿的棺木。她头发花白,棺木中女儿的头发还是漆黑。 徐仪清三人登记过名字,缴纳份子钱,坐到角落里,陪着邵红霞。 邵红霞眼睛红肿,看着五十出头。 徐仪清握握她的手,说:“邵阿姨节哀。”邵红霞的手遍布厚茧,相当粗糙。 凌薇薇说:“邵阿姨,为了眼睛少哭一点。” 邵红霞又落下眼泪:“我没有办法不哭。我烦自己老哭,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向前看?怎么才能再生一个,养到十七岁?” 她擦着泪,不住揉眼睛。 徐仪清从前面桌上给她拿一叠餐巾纸,放到她大腿上。 杨跃环视一圈,问:“姚忠...叔叔呢?” 邵红霞说:“他没来。他去外地打工了,以后不会再来学校。” 徐仪清说:“邵阿姨,他跟你....” 邵红霞说:“玲玲一走,我就跟他离婚了。他不愿意目睹玲玲变成骨灰,爽快签下卖房合同。我们一人一半,家分得干干净净。” 她并不知道眼前三人清楚姚忠嫖\娼。 她也不该跟面前的小男生说这些。她的亲戚们觉得她在犯傻。中年丧女又离婚,老了会没有男人照顾她。可她心里积压太多,必须找到出口诉说。 徐仪清什么也不能替她做,但至少不打断她唠叨。 邵红霞接着说:“我还在做宿管阿姨。你们以后回学校,可以上我宿舍坐坐。我给你们带点老家种的菜。”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棺材中的女儿永远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了。 徐仪清说:“阿姨,我返校的时候会去你那儿的。” “除了做宿管阿姨,我还在多挣点钱养老。”邵红霞前言不搭后语,“小徐,我给你说啊,我白天去给购物中心的手机店搬红色的新柜台,总觉得比以前轻一些。手机店的人还把所有纸箱送给我。那一趟多卖了六十多块钱。玲玲最喜欢红色。我觉得她想我了,所以回来帮我。” “一定是这样。”徐仪清说。 邵红霞说:“你们去跟她告别吧。”邵红霞又擦起眼泪。 三人到棺木前鞠躬,站到左旁。 后面一人上来鞠躬。他方面阔腮,和姚忠非常像。 姚勇鞠完躬,走到左旁,与凌薇薇照面,忽然说:“你是···实验楼那个小姑娘?” 凌薇薇说:“我叫凌薇薇。” 姚勇低声说:“你和我出来一下,这边人多。” 姚勇出去。 凌薇薇看向徐仪清。徐仪清点点头,拉上杨跃,跟在凌薇薇身后。 姚勇停在隐蔽的转角,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从怀中掏出五块钱一包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在手中把玩。 他说:“你背后那两个同学?” 凌薇薇说:“他们知道我十四岁被□□还感染了梅毒。姚勇,五年前你感染过梅毒吧?” “我是得过梅毒,但不是五年前。而是...前年国庆。”殡仪馆肃穆,姚勇到底将烟揣回怀里,“前年国庆,我在开县做包工头,承包了一个小工地,喊我哥过来给玲玲挣学费。我哥结到一部分钱,晚上说干活太累,花两百块钱,请我去放松。他在外面打工,不是每个项目都跟我在一起。我不知他从哪儿学会嫖\娼。我在外面做事好多年,第一次去那种地方,然而一次就感染上梅毒。我哥说他也有,给我介绍医院。” 凌薇薇说:“施工队其他人呢?有没有感染过梅毒?” “实验楼的施工队是我临时组建的。当时有三十二个人,除了我哥,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体状况。”姚勇说,“姚忠是我亲哥哥,本来我打算替他保守秘密,但现在看到你,我的良心过意不去。你和我躺在棺材中的侄女差不多大。她从残疾中解脱,你却永远想着被□□这事。但那是我哥···” 凌薇薇说:“这件事过去五年,口说无凭,法律早已无能为力。我只想知道是谁。” 姚勇深吸一口气:“1月27日那晚,我和施工队的人围着手电筒,打牌到九点半。我哥站起来拿一大卷餐巾纸,说:‘我去拉屎。’我手气不好,其他工友替换了我,正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我去走廊上抽烟。我哥正下楼。我问:‘你拉个屎,怎么还下楼啊?’他说:‘去一楼拉。拉屎懒得带手电筒。一楼厕所里有路灯照着,亮些。’他下楼。不久,我们听到你尖叫,一起出去,在走廊碰到他。他刚拉完屎回来,和我们一起下到一楼实验室。” 黑马骑士的动机干扰 凌凌薇薇说:“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内容?” 姚勇点点头,说:“我先回家了。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按电梯下楼。 三个高中生留在原地,想着同一件事。 徐仪清说:“薇薇,你觉得谁在撒谎?” 谁在五年前得过梅毒?”凌薇薇说,“你们接触姚家人的时间比我长。关于他们兄弟,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徐仪清撞撞杨跃。杨跃比他记忆力更好。 杨跃说:“姚玲玲提过,姚忠之前得了皮肤病。肩膀上、背上有结节,一簇一簇,红通通的。邵红霞还骂他:‘身上留着那么多瘢痕,就要去嫖。’” “我这儿有他家闹事的视频,从学妹的朋友圈里扒下来的。”凌薇薇声音有些颤抖,“我看过上百遍,你们能不能陪我再看一遍?” 杨跃和徐仪清围到凌薇薇左右,陪她重复播放视频。 —— 姚勇在求学校解决医药费。他穿着黑夹克衫,露了脖子,脖子上淋巴结肿大,说话间牵扯到肿大处,显得格外疼痛。 —— 凌薇薇叉掉视频,搜索梅毒常识。 三人一起浏览梅毒的各期症状。 杨跃说:“在犯罪片里,凶手只要肯交代尸体的位置,就能换取轻点的刑罚。以前我看犯罪片时总是很迷惑——答案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现在你知道了。他毁掉她的生活,毁掉她未来的无数可能,所以她会不惜一切寻求答案。”凌薇薇将手机揣回挎包,“现在她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他逃之夭夭,你不能把他怎样。”杨跃说。 徐仪清撞他:“有个答案,总比不知道强得多。” 凌薇薇说:“他们不愧是兄弟,□□的时候,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幸好有视频。” 杨跃说:“他们说的话必须一样。谎言需要包裹在真话里。要让别人相信谎言,只能掉包一两个关键因素。” 凌薇薇说:“很有道理。谁教你的?” 杨跃说:“一个自杀的女孩。她躺在那边房间的棺材里。” 凌薇薇想:他还是把话题引向姚玲玲。 凌薇薇说:“姚玲玲第一次叫我进去帮她换接尿器,我就猜到她想走得体面一点。进阳台后,我问她:‘你要自杀?’她说:‘即使干细胞手术有用,我下半身还是不能恢复行动。这样活下去生不如死。我不想我妈再为手术花钱,她留着钱生活比较好。’我说:‘死亡不会在一瞬间发生。这次你再死不成,可能更难受。’她说:‘我想用刀刺穿颈动脉。这总该必死无疑?’杨跃,我读过三年理科。你在车上说的生理常识,我当时也告诉过她。我说:‘颈动脉血流供应突然中断,大脑供血骤然减少,会出现晕厥,而非一下死去。喷溅血液的声音不小,你可能被抢救回来。’她说:‘我知道,别忘了我也读的理科。我再想想。’我和她出来。她再进阳台,喊我拿刀,我就知道她打定了主意。” 徐仪清说:“后面的我们都看见了。”他不忍详听细节。 杨跃说:“她临死前,没有交代她拿什么威胁张成军的?她的数学成绩很差。她说她靠威胁张成军拿到了竞赛保送。”他只关注答案。 “在视频里,姚家人和学校领导是吵过她的数学成绩。”凌薇薇说,“进阳台后,我想:邵红霞很好,她可以多为她妈考虑,不过我该尊重她的意愿。所以我取下水果刀递给她。她玩着那把水果刀说:‘薇薇,谢谢你带给我死亡。’我出了阳台,和你们坐到一起。” 杨跃说:“为什么姚玲玲会找你,不找我们?我们认识她更久。” 凌薇薇说:“我看着比较狠心?” 徐仪清想:她气质决绝,仿佛死亡本身。 凌薇薇补充:“杨跃,你觉得小徐忍心吗?” 杨跃说:“小徐只会劝她活下去。” 徐仪清想:的确。 凌薇薇说:“我也这么觉得。杨跃,至于你,你倒能狠下心。不过你什么都告诉小徐。只怕徐仪清叫你跪下,你都会直接问跪多久。” 她说得过分,徐仪清说:“薇薇,我跟杨跃是朋友。他知道我不会叫他跪下的。我们再去陪陪邵阿姨吧。” 他们回房间,陪邵阿姨呆到晚上。 姚玲玲被抬回太平间,等待火化。 散场时,殡仪馆的人说:“明天凭文件来取骨灰。”递给邵红霞文件袋。 邵红霞抱着文件袋,在徐仪清的搀扶下,上了凌薇薇的车。 在后排座上,她时不时抹泪,精神状态差。 徐仪清说:“阿姨,明天我给您取吧?” 邵红霞说:“那不是很麻烦你?” 凌薇薇从后视镜里说:“不麻烦,我开车。” 邵红霞把文件递给徐仪清。四人回学校。 邵红霞回宿舍楼。凌薇薇开走车,回蓝湖郡。 杨跃和徐仪清走回别墅。他与徐仪清的距离极近。路灯下,小徐脸上绒毛极淡。他参加完葬礼,没有笑容,所以脸上没出现小酒窝。 杨跃想:凌薇薇说得不对。我没有什么都告诉小徐。小徐为什么不会叫我跪下? - 隔天中午,班上低声议论着姚玲玲的死。 温雅也说:“姚玲玲在宿舍楼自杀。这两天我回寝室,还挺害怕的。” 徐仪清安慰:“她自己做的了结决定,不会打扰不相干的人。” - 中午吃饭,张正道同样摇头:“姚玲玲拖了大半年,怎么会二次自杀?” 杨跃说:“张工,这次不关我事。” 张正道说:“小徐和你呆在一起,你不会把姚玲玲逼得二次自杀的。” 杨跃忽然催促:“张工你吃快点,待会儿我还要和小徐去取她的骨灰。” 一听骨灰,张正道咽不下去饭,和他们一道归还餐盘。 杨跃暗笑。他记恨张正道当初在微信上逼问他张成军的事情。但相处日久,张工的确是脑子聪明人憨。他不为难张工,总要膈应他一回。 —— 饭后,杨跃和徐仪清拿着文件,在车库坐上凌薇薇的宝马,到安福堂取回姚玲玲骨灰。 杨跃胆子最大,在后座上抱着姚玲玲的骨灰罐子。 他摸摸深褐色的骨灰罐,问旁边人:“小徐,四天之前,姚玲玲还是个大活人。你觉得是什么害死了她?” 害死她的因素太多。徐仪清张张嘴,分析不出来。 凌薇薇停在红灯前,随口问:“你觉得呢?” 杨跃思考后说:“有她自己不抗争的因素。她非要做优生,非要达到别人的期待,非要去走主流道路,结果早早死掉。如果她随心所欲,数学成绩差就差,不管那么多,现在还活蹦乱跳。” 凌薇薇说:“在所有科目中,她数学最差,却偏去拿数学的奥赛保送。换个生物可能都好点。” 杨跃和前理科生凌薇薇转而聊起颈动脉的常识。 文科生徐仪清听不太懂。但他觉得姚玲玲不该这样死亡。 他一路沉默不语,只是想:杨跃和凌薇薇相处,两人表现得好像都很正常。 - 其实杨跃现在和大部分人打交道,表现得同样正常。在他身上,同心圆的交际模式运作良好。 他依旧用功读书,体育课运动。周六徐仪清上课,他就和玩伴、朋友消磨时间。一个月还主动回外婆家吃一次饭。 他在家偶尔给徐仪清弹钢琴,睡前听徐仪清读原版书。 曾经有障碍阻拦他随心所欲。 现在他破除掉那些障碍,获得了自身生活的控制权。 这些原本美好。 可美好正在倒计时。 到期末,倒计时只剩五个月。 - 高三的期末考试由一诊替代。 徐仪清从姚玲玲的死亡中恢复,专心准备一诊考试。一诊开考前一天,徐仪清在书房复习错题集。 杨跃早早学完,玩了一会儿游戏。 三局结束,他坐烦了,站在书房门口,倚着书房门,抱臂盯着徐仪清。 徐仪清做完错题集,抬头感慨:“哎,你又这么早做完作业。在我见过的人里,你的学习天赋就比张工弱一点。好像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开挂完成。” “我没什么迫切愿望。”杨跃看着他的脸,不能说出愿望,“徐仪清,你有什么愿望没?给我参考一下。”他叫徐仪清全名。 “就高考正常发挥啊,考上复旦。”徐仪清说,“挺普通的。”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当然是。并没有人逼我。” “考上复旦之后?” “嗯···”徐仪清莫名迟疑,“找份稳定又喜欢的工作?结婚生娃?” “你想过没有,这些可能不是你的愿望,是你被灌输的。”杨跃一旦冷静,说话超出年龄,“这些愿望是大环境、你父母、你同学带来的。” 徐仪清说:“有可能。但你不要在一诊前一天逼我思考。”他的生活相对顺遂,所以他不质疑路径的最终结果。 “你选择的是你被设定好的路径。那不一定对。”杨跃仍然说,“随心所欲会过得更爽。”他虚岁十六,曾与自己抗争五年,直到遇见小徐才结束。心理医生说过的不可能,现在他大多做得到。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希望小徐与自己一致。小徐永远和自己站同一边。 徐仪清说:“我和你不同。杨跃,你出身好、天赋高,能轻易控制你生活中的变数,以后不费力气就能活得光鲜亮丽,随心所欲。而我以后要在喜欢的岗位上挣到钱活下去,和喜欢的人结婚,组建幸福的家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由我的过去决定的,不是被人灌输的。你让我做个俗人吧,汲汲于名利。” 末尾,徐仪清语气稍重。 “小徐,我只是想降低你的备考压力。不都说平常心考得最好?”杨跃笑着找借口。 徐仪清想:他在敷衍。他要干涉我,像搬家那次一样,而且干涉的范围和程度还扩大了。 徐仪清不喜欢被操纵。 徐仪清说:“杨跃,我很感激你关心我,但我的生活不需要得到你的认可。而且高考后,无论你是否情愿,都会随着地理距离从我的生活中淡出。 徐仪清一想到相处时间所剩无几,不愿意再凶好朋友。况且杨跃给他借住,对外总是帮他。所以当他出口请求时,态度软化:“杨跃,高考对我真的很重要。剩下这点时间,让我专心备考,好吗?” “你是不是在生气?”杨跃问。 “刚才有一点。”徐仪清承认。 “高考过后,你不会再跟我长期共处。”杨跃陈述。 “暑假我还可以跟你一起玩。等我去读了大学,估计我俩玩的机会很少。”徐仪清坦诚。 杨跃忍不住想:一。 “高考全力以赴。”杨跃说,“我不会再从动机上动摇或者干扰你。” 为了你总是想看到结果,也为了你始终不撒谎骗我。 ※※※※※※※※※※※※※※※※※※※※ 可配合21章观看。至于数数,有印象吧? 自残的黑马骑士 杨跃言出必行,徐仪清得以安心考完一诊。 他考完最后一门,回别墅,还在想:待会儿问问杨跃考得怎么样。 进门温暖,别墅内开着暖气。 杨跃穿着居家黑t恤,躺在斯坦威旁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徐仪清到沙发前探他额头,轻微烫手。杨跃低烧得奄奄一息。 地板上遍地小血滴,夹杂着大堆碎玻璃片。 徐仪清头痛:杨跃为什么搞成这样子? 他拉起杨跃右臂,手上又腥又黏。 杨跃睁眼看他,不吭声。 他卷起杨跃衣袖。杨跃的右臂上,玻璃残渣密密麻麻。 徐仪清跟他同住一年半,知道杨跃这样子,意味着他什么都不会解释。问也是白问。 徐仪清揽住杨跃,默默带他去二院挂外科。 - 外科门诊医生剪开杨跃衣袖,拿镊子挑他右臂上的碎玻璃,边挑边问:“小伙子,怎么弄的?” 杨跃说:“我买了一个玻璃小鱼缸回家,不小心打碎了。” 医生说:“你打碎的这个角度有点刁钻哦。”清理掉创口周围的脓液,用双氧水冲洗,再换生理盐水冲洗,之后碘伏消毒。 他手上忙活不停,杨跃并不叫痛。 徐仪清提醒:“医生,他在发烧。” 医生说:“有点感染,没有大碍。吃点抗生素就行。回去涂抹家用的百多邦软膏,每天换药一次。三天见好。” 徐仪清说:“缴费单?” 医生说:“开什么缴费单。自己去药房买。你回去看着点兄弟,好好开导一下。”杨跃看着和徐仪清差不多年纪,医生分不出兄还是弟。 徐仪清说:“会的。” - 徐仪清的家庭药箱里有百多邦软膏,所以他直接带杨跃回别墅,将他放到沙发上。自己从阁楼储物室内拿出拖把和洗涤剂拖血迹。这些原本是两位保洁阿姨用的。 他拖着地,再问一遍:“真的是打碎鱼缸?” 杨跃说:“买来割的,心里不舒服。你又不让我打架。” 昨天小徐不遂他的意,他向小徐让了步。考完试后,他越想越不舒服,又不能发泄,便用摔碎鱼缸,用碎玻璃把自己右手臂割得乱七八糟。血液流出,带走他部分烦恼。但不舒服的缘故不能告诉小徐本人。小徐会吓到,没法专心高考。 徐仪清则哼哧哼哧拖着地,心想:不舒服就自残?还好不严重。我以前帮张雪拖经血,现在帮你拖外伤血。我跟拖血是不是有什么缘分? 他拖完地,洗完拖把放回去,坐在杨跃身旁,一脸认真:“杨跃,不要自残。你这么聪明,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真不能想点别的解决办法吗?我是你的朋友,我会担心你。” 杨跃望着他,心想:小徐不忍心看到我伤害自己。 徐仪清翻出家庭医药箱,给他搽软膏。 杨跃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像没听见他的话。 徐仪清按医嘱劝:“自残不疼吗?自残既没有好处,又会让爱你的人难过。” 杨跃依然闭着眼睛,感觉他手指的移动:“有的人会喜欢疼。不是凌薇薇那样被迫,是自己就喜欢。” 徐仪清说:“什么?杨跃,你在说什么?” 杨跃说:“没什么。小徐,你闭嘴。” 徐仪清生气:“你不是要听我的话吗?” 杨跃睁开眼,看着他,眼神阴森。 徐仪清灵光一闪,照他的逻辑说话:“你听我的话,是我的东西,对吧?那你的身体也是我的。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受损。” 杨跃移开眼神:“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无故自残。” 徐仪清想:为什么神逻辑比医嘱都管用? 杨跃问:“你要生我很久的气?” 徐仪清说:“刚才气过了。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比刚才更生气。” “我还没吃晚饭。你快去做。”杨跃答非所问,支使他。 徐仪清见他转移话题,变相服软,便去做饭。做好后,喊他来吃。 杨跃左臂完好,又是左撇子,吃起饭来倒不含糊。 —— 吃完饭,徐仪清收起自己的碗和盘子:“自己洗碗。”碗放到第二天会馊臭,他们通常自己洗碗,不劳烦阿姨。 杨跃装可怜:“我手受伤了。” 徐仪清说:“用左手。你跟蔡雨松打架那回,我跟你说过,再有非意外伤害就自己洗碗。” 杨跃去洗碗。用左手。 徐仪清抱手臂站在一边。杨跃惯性想加入右手,徐仪清到底马上拉开他的右手:“手臂别沾到水。” “手臂里就有很多水。”杨跃胡扯,“生物老师说,人体由70%水分组成。” 徐仪清捶他左肩,忍不住笑。 自残这茬,一个不解释,一个不探究,两人默契揭过。 - 晚上,徐仪清念《神曲》。念完,他放书回去:“杨跃老师,我的英语稳定到135分左右,还有必要念吗?” “有必要。”榻榻米上的杨跃毫不犹豫。 徐仪清在床上躺平:“其实是你喜欢听吧?” 杨跃一惊,他知道徐仪清不蠢,但没想到能猜中自己的意图。他说:“也有这部分原因。” “念15分钟英语不要紧。我也养成习惯了。”徐仪清平和,“杨跃,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如果我考到驾照,就带你出去玩吧?只有你跟我。没有张工,也没有其他同学。我全部注意力都会在你身上。” 这听起来很美好。 但杨跃说:“我不想跟你告别。不管你怎么形容,那就是一次告别。我要你留下。” 小徐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你是我的朋友,这始终不变。而我去上大学,和你长时间分开,同样是既定结果。我两的生活轨迹会分开。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接受。” 我不接受。但你努力读书十二年。我答应让你看到结果。 “好。”杨跃说,回自己房间睡觉。 他想:小徐教我刷牙的手多么精巧,适合操纵刀片。我的手太笨,玻璃割上去一点都不爽。 实际上,小徐称呼他为物品,就比自\慰更爽。 人体由70%水分组成,还有血骨骼、蛋白质、脂肪、肌肉··· 在这一基础上,杨跃还要加上100%性\欲。 每个性\欲的细胞上都镌刻“徐仪清”三个字。 爱神、夜跑与洗面奶 一诊出分时,杨跃炎症消退,割伤愈合。 徐仪清问:“高三要放春节假,你去我家玩吗?” “要!”杨跃跟他回家过春节。 —— 大年初二早上,二楼有人敲门。徐仪清跑去开门,徐瑞芳就问:“仪清,愿意在家扮个姑娘吗?你爸可想看了,在我面前念叨好几次。” 徐仪清想:在家的话,那没几个人看。 他说:“扮。大过年的,我们在家开心半天。” 杨跃在卧室里鼓掌,以示赞同。 —— 下午,徐仪清成为客厅的绝对焦点。 他身边围了十多个亲戚。亲戚们在群里一接到徐瑞芳通知,不约而同最先到徐家拜年。 最前排是宋佑和奶奶。最后排是杨跃。 手机灯光闪个不停。 无论年纪性别,亲朋好友都看得十分开心。 徐仪清在客厅呆了半小时,回卧室。 杨跃跟上去。徐仪清在他面前换下女装。小徐的身体白皙颀长,像血肉雕琢的白玉。 爱神向杨跃举起弓箭,满弓放箭。 杨跃为此呼吸一滞,停顿三秒后评价:“当代彩衣娱亲。” 徐仪清顺口说:“你古文进步大。” 他们在家呆了一周。 2月14日,其他年级放着假,高三开学。徐仪清返校,杨跃回自己的别墅。 开学第一课,梁妍践行上学期的承诺,颁发最大进步奖。班长赵嘉怡成绩屹立不倒,缺席上学期的挑战,所以第二名刘琳曦优胜。 梁妍奖励她一只钢笔,还给班上每个人都发了一盒签字笔。为了鼓励同学,她可谓下血本。 - 中午三班放学,前排陈浩哲对刘琳曦说:“你月考排名越来越靠前!” 刘琳曦愁云惨雾:“我住去爷爷奶奶家,吃好喝好精神好,人都肥五斤。考试的时候精力明显更充足。” 陈浩哲说:“这多爽。你怎么一脸不爽?” “爷爷奶奶家附带我爸啊。他呆在家里,和我爷爷关系紧张,却试图和我弥补缺失的亲情。而且总是欲言又止,说有件事会令我丢脸,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刘琳曦一言以蔽之,“烦得很。” 凌薇薇在后排玩游戏,按键噼里啪啦。 徐仪清回头。凌薇薇在玩一个灰色的switch。 徐仪清问:“灰色是限定版吧?” “恩,昨天入的。”凌薇薇不抬头。 陈浩哲说:“哪个男生送的?” 凌薇薇不理他,放下switch,在桌上伸展双臂:“小徐,你要玩吗?我借你一周,别覆盖我的存档。” 徐仪清说:“我自制力不够,高考后再玩。” 温雅同样回头:“不去玩就很有自制力。”凌薇薇的颈子白腻,是书上说的肤如凝脂。 温雅又说:“薇薇,你脖子和脸上没有新伤口。” 凌薇薇对她一笑:“因为我移走了家里那个障碍物。” 徐仪清想:因为她继父王明还在澳大利亚。 徐仪清去吃午饭。 饭后回教室,他发现抽屉和桌子上塞满礼物。吃喝用俱全——godiva、费列罗、饮料、笔记本、签字笔和手套围巾。 “小徐你长得好看、为人好,在虚拟世界应该是大众情人配置。”张雪走过来,往他怀里丢一个英文盒子,“但在文科班,你只能变成妇女之友。” 张雪说得没错。徐仪清在班上的为人有目共睹,帮温雅、张雪、凌薇薇说话不乏勇气。作为中立善良,他几乎得到所有人的好感。 很有些女孩子真的喜欢他。可大家在青春期都很酷。表白是不可能表白的,平常还要假装不喜欢他。喜欢他的女孩只会在情人节,在群体掩护下送他礼物。对徐仪清而言,就像没有女生喜欢他。 这时他玩着纸盒子,读出来:“tom ford? white suede?这是你给我涂那个口红?” “香水,还算好穿。”张雪说,“你的气质勉勉强强不辱没它。” “洒?喷?”语文课代表徐仪清惯性纠正。 “...你用洒吧。”张雪放弃拯救土味直男,回去座位。 徐仪清说:“谢谢。” “我送不起她那么贵重的礼物。”温雅从抽屉里摸出男士洗面奶递给他,“给你个实用的,节日和生日二合一。” 徐仪清道谢,将所有人的礼物收进帆布挎包。 —— 晚上杨跃来后门接他。两人回到杨跃的别墅。学习过后,徐仪清去洗漱台换上温雅送的洗面奶。 杨跃站在一旁。他在家闷了快一天,脸上冒出三颗青春痘。 “你同学送了你礼物。”杨跃从不送礼物,“如果你之前没怎么用我的储蓄卡,19日可以一次性提辆车。我现在能支配的钱很少,你只能选辆普通的车。” “我不会去提车。”我没有动过你卡上的钱。徐仪清在镜子中看着他的痘痘,“你不用洗面奶?” 杨跃说:“用洗面奶好娘。我们班没有男同学用。” 徐仪清笑:“不干净更娘。我爸也用洗面奶。我教你用。” 杨跃想:小徐会摸我的脸。 杨跃说:“我们班男同学可能背地里偷偷用。” 徐仪清叫他埋进洗脸盆,挤出膏体,在他脸上打泡沫。他的手指抚过杨跃的脸颊、鼻子,在嘴唇上留下无形指纹。 在学用洗面奶上,杨跃非常笨。徐仪清教到第三次,他才不情不愿:“学会了。” - 洗完脸,徐仪清说:“你嘴上的胡茬刮得不干净。” 杨跃说:“我用的电动剃须刀。” 不负杨跃所望,徐仪清有点父爱如山。他顺便用刀片给杨跃刮胡茬。 刀锋划过杨跃的脸,锐利而稳定。 刮完胡茬,清水抹抹,杨跃说:“你能精准使用各种小器具。” 徐仪清想了一下,说:“或许遗传自我爸。他做牙医,要操纵很多小镊子。” 睡前徐仪清拆开张雪送的香水,往手臂上洒两下。头一次洒香水,他朝杨跃伸手臂:“你闻闻。” 杨跃嗅他胳膊。小徐的手臂白皙。温柔扑面而来,中性茶香又强调一点男士烟草气息。最后的檀木味醇厚。 杨跃说:“好闻。”他回自己的房间,并希望小徐的刀片刮在他身上其他地方。 - 第二天下数学晚自习,徐仪清没在教室外等到杨跃。他下楼。杨跃正在单杠上。 杨跃从单杠上跳下来,拉着他跑上操场跑道。 徐仪清说:“你要夜跑?” 杨跃说:“精力发泄不了。你既不让我伤害别人,又不喜欢我伤害自,我就夜跑啊。” 他的手机铃响起。他接电话:“我知道了外婆,我明天过来办。” 他挂断电话:“明天有点家事。” 徐仪清说:“有烦恼?” “算好事。钱上面有更改,去确认文书。”杨跃说,“你在旁边歇会儿,还是先回去?” “我和你一起跑。”徐仪清笑着说,“长期坐教室,人挺闷的。” 他们在操场上跑步。早春寒风中,他们身体发热,步子轻松,压力、烦恼和疲惫被甩在身后。陪伴他们的,是春风、星光和新绿的桂花叶。 - 张成军端起保温杯,独自从教学楼出来。凌薇薇挎着包,跟在他后面。 毛小鹏巡查完,和张成军一起从操场旁经过。两道黑影在跑步。 张成军说:“年轻真好。” 如果毛小鹏看清那两人是徐仪清和杨跃,又要想学生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他没看清,所以他只说:“他们还年轻,仍然拥有健全的半月板,可以这么跑步。” 凌薇薇从南校门出去。 - 就这样,杨跃和徐仪清每晚夜跑。一些同学加入他们。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在操场上形成衔尾蛇。 同学们从开学跑到四月中旬的二诊,又跑到五月份的三诊。 三诊主要用来放松心情。考完三诊,全班统一去体检和办身份证。 - 在五月中旬,徐仪清拿到体检报告和身份证。他摸着小长方形卡片翻来覆去,心想:我的单眼皮照出来有这么肿? 回别墅后,他还跟杨跃说:“我成年了,还是一米七八。可能不长了。” 杨跃说:“中考体检我一米八一。” 徐仪清卷起体检报告捶他的脑袋。 高考·聚众 杨跃没有被卷子锤笨。 五月二十日,他早上出门,还对徐仪清说:“这两天不和你吃饭。作为初中的前百名,我要和黄曼一起参加巴蜀的直升考试。” “祝你好运。”徐仪清说。 —— 考完的晚上,杨跃回家,进二楼书房。 徐仪清埋头试卷:“感觉怎么样?” “我发挥出色。” 徐仪清从试卷中抬头,对他笑:“真棒。” 那像是杨跃一年半的努力都值得。 —— 六月四日中午,杨跃和徐仪清、张正道在食堂吃午饭。 徐仪清刨完最后一口饭,对着空餐盘说:“在学校吃的最后一次午饭,就这么结束。” 初三生杨跃说:“高考不是六月七日吗?” 张正道说:“今天下午,高三的班主任带领大家熟悉考场。之后就放考前假,不呆学校。早上我们班主任讲了这回事。学校的高考通知也发到家长手机上的。” 徐仪清点点头:“我们班主任根据班上的状况又发了一条。” “熟悉考场?”杨跃说,“考场不在巴蜀?” “我们分到了南开中学的沙坪坝校区。”徐仪清说,“为了防止作弊,市里不允许在本校高考。南开的同学也会来巴蜀考试。” 杨跃说:“同场有你熟悉的同学吗?” 徐仪清说:“考室被打乱。不过凌薇薇、陈浩哲、张雪、刘琳曦和我在一个考室。” 杨跃说:“张雪不是艺术生,要出国?” 徐仪清说:“雅雅问过她。她说那么多年应试教育下来,最后还是看个成绩算了。” 张正道说:“我们班主任说她会在场外等。小徐,你们班主任去不去陪考?” 徐仪清说:“我们班有两个老师去。梁妍老师从头到尾都会在。她说我们是她来巴蜀带的第一届高三,过来稳定军心。张成军老师说他和梁妍老师一起。他第一次教文科高三,得有始有终。张老师带惯竞赛队的,对文科实验班也这么上心,班上同学都拼命鼓掌。” 张正道说:“沙坪坝那片早上堵车,我中午去给你加油。” 徐仪清笑着起身:“但愿学神光环照耀到我。” 杨跃说:“我也要中午来。” 徐仪清说:“六月十二日要中考,你不用复习啊?” 杨跃咧嘴:“上午刚收到直升考试的成绩,我保送高中部。”外婆准备打的电话都没有打,“中考就走个过场。黄曼也过了。” 徐仪清拿起餐盘起身:“你成绩比我当年强。” 杨跃跟着起身:“这些天你住哪里?” 徐仪清说:“回家。至于高考当天住哪儿,我回去再跟爸妈商量。” 张正道说:“杨跃,小徐要高考,这几天分不得心。” 杨跃说:“我不会打扰他。” 他们把餐盘交到回收处。 下午,徐仪清和三班的同学们参观考场。一部分同学随老师回校解散。另一部分同学,比如徐仪清,被爸爸妈妈接回家。 徐瑞芳在驾驶座上说:“仪清,我替你订了丽苑大酒店两晚的高考套房。酒店离校门六百米。我们家距离考场太远,一早收到学校的高考通知,我和你爸担心等你放学会订不上,就提前订了。” 后排的徐仪清望向窗外:“你两要陪考吗?”树木飞速后退,车辆对向擦过。蝉鸣声声。 副驾驶座的宋佑说:“你想我们谁去?梁老师早上发来信息,建议一家最多去一个家长。南开外面坐不下那么多人,家长太隆重会给考生压力。” “她考虑得好周到。”徐仪清说,“妈妈,你来吧。我想要你考复旦的运气。” 徐瑞芳盯一眼后视镜说:“好。儿子别怕。平常心。” - 徐仪清回家平常地复习三天。杨跃不打扰他。 - 考前一晚,他打开卧室门,再次检查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身份证、签字笔、2b铅笔、圆规、三角板和橡皮。 徐瑞芳敲敲敞开的卧室门说:“仪清,走了。” 徐仪清抓起错题集和手机。 徐瑞芳轻轻从他手上拿开两样东西。 徐仪清说:“妈,我还没有准备好。” 徐瑞芳说:“仪清,没有人能绝对准备好。就这样。我们走吧。” 宋佑开车将母子俩送到丽苑大酒店,并办理入住。 走前,他跟儿子郑重握手:“仪清,祝你好运。” 徐仪清说:“谢谢爸爸。” - 尽管竭力平常心,徐仪清晚上睡得仍旧不太踏实。 他在六点过自然醒来,上了一次厕所,迷迷糊糊回床上躺到八点,被妈妈叫起床。洗漱完,他拿上透明文件袋和妈妈下到餐厅。 丽苑大酒店这两天住的几乎都是巴蜀考生。餐厅特地准备了高考爱心餐。 母子两在餐厅安静吃完早餐。 出来时,徐瑞芳给徐仪清买了一瓶冰矿泉水。 - 他们八点二十到学校门口。校门刚开,考试的教学楼还封锁着,四个保安站在楼梯口。 他和妈妈进校门。 “徐仪清,你的水如果不在考室喝,就放存包处吧。老师们坐这里给你们看着。”一女老师从侧面教室里喊。 徐仪清走进校门旁的教室。巴蜀的陪考老师有南开特批的候考教室兼存包处。家长们只能在操场上站着或到校外的店铺坐一坐。 徐瑞芳说:“去吧,妈妈在外面等你。” 徐仪清拿着水瓶,经过保安,走到女老师面前:“谢谢郑老师。” 为了冲成绩,清北班和实验班的班主任年年来陪考。平行班放养居多,班主任通常不来。郑丽华离开三班后,又在平行班担任班主任。她对三班学生多少有愧,今年破天荒给自己带的平行班打气。 郑丽华接过水瓶说:“谢什么。”撕下便利贴,写上徐仪清的名字贴上去。 徐仪清坐在椅子上等着进考室。 梁妍和张成军进来。梁妍把包放在身边。 张成军握着保温杯,坐在郑丽华旁边:“丽华,你也来了?”他和郑丽华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平常见面不多。复婚事宜也还没和郑丽华提。 郑丽华说:“来给学生打打气。” 陈浩哲和刘琳曦前后脚经过,均被梁妍探头招呼进来。 “爸,我进去了,你找个地方坐吧。”刘琳曦对刘继恩说。 刘继恩点点头,望了一眼坐着的张成军。 张成军对他笑了笑,心想:又是一位望女成凤的家长。 陈浩哲把自己的饮料递给梁妍。 刘琳曦说:“陈浩哲,别人都带水,你带瓶橙汁来,够稀奇喔。” 陈浩哲说:“我爸说橙子是我这个月的幸运水果,橙字和胜字发音很像。早上他在亲戚家里现给我榨的,说连喝两天,旗开得胜。” 梁妍接过橙汁,边贴名字边笑:“可怜天下父母心。” 同学和老师陆续经过。大部分同学将包留给父母,水瓶带入考室。候考教室的桌子并未被占满。 - 八点半,进考室的铃声响起。徐仪清、陈浩哲、刘琳曦进入考室,在考位上落座。 - 八点五十五,张雪和凌薇薇踩点进来。 - 九点钟,铃声起。考室内,所有同学在语文试卷上奋笔疾书。 - 铃声同样穿透操场。 徐瑞芳对刘继恩说:“你来送琳曦啊?” 刘继恩望着张成军说:“嗯。陪琳曦考完高考,我就回阿根廷。” - 十一点半,考室内所有人停笔。 张雪独自跑出去。 陈浩哲、刘琳曦、凌薇薇、徐仪清常速出去。四人默然,绝口不提考试。 他们经过存包处。 四人进去领水瓶,徐仪清走在最后。 张正道和杨跃正坐在后排椅子里。张正道一身高饱和度夏威夷衬衫,一见徐仪清,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杨跃黑t恤套牛仔裤,从椅子上坐正一点。 徐仪清说:“你两怎么能坐这里?” 杨跃说:“张老师让保安放我们进来的。” 张成军听到自己的名字,啜一口保温杯里的咖啡,回头冲他们点头致意。 张正道说:“全部家长不够坐。我俩够。” 杨跃说:“你和阿姨去吃午饭吧。” 张正道说:“我和杨跃说好了,错峰再去解决午饭。” 徐仪清说:“你两坐这里,真的很有安慰作用。” 两人对他笑。 徐仪清缓解了对高考的焦虑。友情总是令他感到温暖。 徐仪清走到操场上,和等待着的徐瑞芳一起回酒店吃午饭。 - 下午的数学考试同样顺利。 考完他们进存包处,张成军关切得意门生:“琳曦,数学发挥稳定吗?”手惯性摸上刘琳曦脊背。 门口的刘继恩一下中断说话,进来拉走刘琳曦。 刘琳曦说:“爸,你扯我干嘛?” 她被爸爸扯出去。 徐仪清疑惑于刘继恩的动作,多看了一眼。 禁止套娃 十一点半,文综考试结束。监考老师收卷出去。 门口的张雪趴考位上。 凌薇薇、陈浩哲、刘琳曦三人走到门口,徐仪清在最后。 张雪勉力站起来,额冒冷汗,嘴唇发白。 徐仪清扶她一把,问:“张雪,你痛经?” “别碰我。”张雪肩膀一错,离开他的帮扶,“一有压力,昨晚经期就提前。早知道我就不来考这个鬼试。” 她痛经跑不动,只得和四人一起下到校门。 旁边三人等徐仪清,走得比较慢。 他们走到存包教室。教室里只剩下张成军和郑丽华。两人正聊起儿子的大学情况,张成军问得巨细无遗。 张正道跳起来说:“小徐,解决三门考试啦!” 徐仪清笑了一下。杨跃递过去徐仪清的矿泉水。陈浩哲的橙汁背后剩一个黑色保温杯。 操场上的家长们大多接到考生去吃饭。徐瑞芳和刘继恩走到门口,和等着的陈浩哲爸爸客套几句。 张雪伸出手,快要碰到橙汁。 她手腕被陈浩哲一把抓住。 陈浩哲说:“张雪,别再动我饮料。吃火锅那一次,你让我上吐下泻两天还不够?” 张雪看向他。旁边的徐仪清愣住,凌薇薇、刘琳曦停步。 面前的张成军、郑丽华疑惑。 门外徐瑞芳、刘继恩和陈浩哲爸爸停下聊天。 张雪甩开他的手:“你凭什么说是我让你进医院的?” 陈浩哲说:“那顿火锅里,他们没吃,而我吃了的食物,只有你最后拿进来的酥肉。也只有我一个人进医院。菜品里没有配毛肚、脑花,怎么会突然配酥肉?以小徐的为人,怎么会不考虑刘琳曦忌口?小徐,你有没有点猪肉类菜品?” 徐仪清说:“定火锅的时候,人工客服是问过我有没有忌口。我说有个同学是信教的回族。我以为···我以为火锅店配菜的时候没注意。”他反应过来。 “我就说是这样!张雪,酥肉是你自己带来的吧?”陈浩哲大叫,“大家同学一场,你对我不要太毒!” 刘琳曦说:“我不吃猪肉,温雅要减肥,张雪,你拦住徐仪清,所以进医院的只有陈浩哲。那你为什么不提醒班上其他同学?” “是啊,变质的酥肉是我中午从家里带到学校来的。”张雪冷笑,“陈浩哲,我哪有你毒?你撕掉我写了一年的笔记本,不是很开心吗?我不得不委屈自己和你一桌吃火锅。我巴不得你在医院多住一周!其他同学从来不帮我,陪你起哄,他们自己又馋嘴,那吃点苦头难道不是活该?我干嘛要好心提醒?” 椅子上的杨跃说:“啊,小徐,我就说有人要害你们。” 张正道情不自禁,从口袋里掏出薯片,吃得津津有味。 “张雪,你讨厌陈浩哲撕你笔记本。”徐仪清连带问出疑惑,“那凌薇薇呢?你为什么要在实验楼强分凌薇薇的东西?你要从她手上分什么东西?” 凌薇薇说:“小徐?你见到她正面了?”她声音里有一丝慌张。 张雪说:“不错啊,徐仪清,你总算想起实验楼那一幕了。” 凌薇薇和张雪变相承认,徐仪清继续说:“我没有见到张雪正面。我猜的。去年我们帮蔡雨松搬寝室,他要送东西给我们,但校服除外。他的校服应该已经送出去了。运动会报尺码,张雪和蔡雨松尺码一样,就像我和班长尺码一样。张雪,蔡雨松把校服送给你了吧?” 张雪仍然冷笑:“运动会那次,我扛过处分之后,蔡雨松非要我挑个东西,送给我作同桌纪念,当向我赔罪。他临走,竟然真的塞了一套校服给我,倒派上了用场。” 徐仪清说:“所以凌薇薇,那天你叫我去,我看到的实际上不是一个瘦小的男生,应该是一个穿m码男校服的女生。至于为什么中午回家拿酥肉,还穿校服.....” “挡火锅味。红油很难洗掉。”张雪再次伸手,抓起橙汁背后的黑色保温杯。她转过来保温杯,便利贴上写着“张雪”两个字。 她一口灌下去,说:“我痛经喝自己早上带来的红糖水,你们也要拦着。与其关心陈浩哲拉两天肚子,你们不如关心吃火锅那天下午,凌薇薇在化学实验室拿了什么东西。那里面的东西可比变质酥肉厉害多了。” 徐仪清说:“那天下午,你们上课双双迟到,原来你跟踪她去化学实验室?” 张雪说:“是啊。不过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出来。那天下午,我在家换好校服,又在实验楼外看见她,便跟过去。她却喊来你。要不是必须给陈浩哲吃酥肉,那天我一定会要过来她手里的东西。你撞见我,我脱掉外面罩的校服才回来吃火锅。后来,我私下问凌薇薇好几次,她始终不肯说。 陈浩哲爸爸高声喊:“浩哲,出来吃午饭。考前不要和同学冲突。” 陈浩哲出教室门,被爸爸牵走。 薇薇手里的那瓶农夫山泉在徐仪清眼前再次甩来甩去。 瓶子是空的,仅瓶底有微量水晃荡。水透明清澈,凌薇薇并不焦虑。 徐仪清问:“不过张雪,你为什么跟着凌薇薇?” “因为我说她小说的缺点在于人物平淡和脸谱化。女主没有记忆点。”杨跃说。 张雪说:“所以我找到现实中认识的人为原型。多观察她,写得更生动。那天,我的女主角鬼鬼祟祟跑出实验室。凌薇薇,你拿的到底是什么?” “咳咳咳。氢。咳咳咳。”张正道一阵猛咳,呛出卡嗓子的薯片,“氢\氟\酸。凌薇薇,实验室的氢\氟\酸是你偷的?” 凌薇薇咬住下唇,看向地面。 徐仪清说:“张工,那回打游戏,你为学校的事情唉声叹气。困扰你的那件事···就是实验室的氢\氟\酸被偷?” 张正道说:“是啊。之前你提醒过我实验室管理不严,所以我们四个助教把标签都朝左转。周六晚上,管周六下午的助教在群里说,下午放学他收拾实验室,发现氢\氟\酸标签朝着中间,没有朝左侧。下午两个班来做的实验都不涉及氢\氟\酸。他课后出去送过同学,不知是谁进来拿了。他求我们不要乱说,反正也没人追究。” “凌薇薇,你在南开念过三年理科,很清楚氢\氟\酸的威力。你妈妈说你要出国,高考可有可无。你跟老师说说,你拿氢\氟\酸去做什么?你成年了,随意害人会受到惩罚的。”张成军说。作为副校长,他曾经处理凌薇薇的强\奸案,这时担心凌薇薇要拿氢\氟\酸报复她认定的强\奸犯。他不知道杨跃和徐仪清对强\奸案一清二楚,因此在大庭广众下说得隐晦,只希望凌薇薇听得明白。 “至于你们,先回去吃饭。”他摸上刘琳曦的脊背,推她出教室。 刘继恩握紧拳头,进教室扯开他:“琳曦,我们走吧。” 刘继恩率先带走女儿。 徐瑞芳望着老同学脸上的孤注一掷,感觉儿子身上的疑惑传递到自己身上。手上一重,是杨跃拽起徐仪清,将他交给自己。 杨跃说:“小徐,你想看高考结果。” 母子两同去酒店吃饭。 凌薇薇趁机跑出教室。 张成军要跑出去。 郑丽华拦:“成军,高考完再给她做思想工作。” 张正道跑出去,杨跃跟着。 张正道冲到凌薇薇面前:“你拿氢\氟\酸干什么?” 凌薇薇回头:“张工,你来问?” 张正道说:“我是化学实验室的助教,月底才卸任。实验室的氢\氟\酸少了六毫升,你放哪里去了?” 凌薇薇瞟一眼杨跃,说:“张成军老师处理过我的私事。你问杨跃。我觉得他处理得不公平,原本想报复他。被他教了一年,我感觉他人也不错,所以打消了这个主意。那六毫升氢\氟\酸已经被我拿去雕玻璃了。” 杨跃想:凌薇薇理由充足。张正道不清楚强\奸案。如果徐仪清在这里,会帮凌薇薇保密。 他说:“是有这么回事。” 张正道说:“最好这样。” 凌薇薇绕开他两,自己去吃饭。 - 杨跃和张正道则在沙坪坝一路闲逛,并进一家米线店解决午餐。 杨跃边挑腰花边问:“张工,中间打那么多岔,其他人急着高考,你还记得自己管化学实验室。” 张正道夹起酸菜肉丝,玩手机:“我思维连贯,不容易分神。小徐说的。” 杨跃入口米线说:“小徐自己碰到大事很容易分心。元旦的时候,姚玲玲自杀,搞得他游戏都打不进去。希望他在考场上不分心。” “他现在在考英语了,出来不用我鼓劲。”张正道亮一下手机,我刷到去宁波的特价尾票,199元。下午我去宁波,不等小徐考完啦。” 杨跃说:“你去看你的爸妈。我等他。” - 下午英语考试。 徐仪清做到阅读。阅读材料讲亲情。他抬头看着前面的凌薇薇,心想:凌薇薇拿氢\氟\酸来干什么?王明六月底回来,薇薇又怎么办? - 操场上,徐瑞芳和刘继恩依然望着教学楼。徐瑞芳望着考场,刘继恩望着存包教室。 刘继恩忽然打电话:“阿依莎,下午麻烦你接走琳曦。我有点事必须做。” 他挂掉电话。 徐瑞芳觉得,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快要哭出来,又像畅快到笑出来。 - 五点钟,英语考试交卷。不少同学边往外跑,边讨论答案和估分。 这其中以凌薇薇跑得最快。她不想被张成军询问,跑出校门直接开车。 陈浩哲一路跟着张雪,叫:“贱人,酥肉的事情你不道歉吗?” 张雪冷哼一声:“傻diao,笔记本的事情你又跟我道歉了吗?”她痛经没有完全缓解,走得依然慢,但嘴上不输阵。 他两没动手,徐仪清不能插手别人骂架。 他跟刘琳曦两人被堵在后面,慢慢下楼。 张雪先进存包教室拿走水杯。陈浩哲又被爸爸叫走。 刘琳曦和徐仪清最后进去。 刘琳曦拿走水杯。 杨跃递水杯给徐仪清,并说:“张工赶晚上的飞机去宁波玩了。” 教室里张成军和郑丽华仍然在聊天。 张成军提出:“这个暑假我接走儿子吧。” “儿子暑假还是跟我一起。”郑丽华不同意,“成军,你暑假对他有什么好的安排?你总是呆学校,给数学奥赛队的人无偿补习。” 张成军说:“回巴蜀过个充实的暑假,对他怎么不是好安排?” “张老师,你不会再回到巴蜀。”刘继恩在门口说。 ※※※※※※※※※※※※※※※※※※※※ 前情参考36章。 白马骑士征服过 张成军望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家长:“您是?” 刘琳曦说:“我爸爸。爸爸,你在说什么?张老师不是你以前的老师吗?” 张成军上下打量刘继恩。 刘继恩说:“张老师,我是刘继恩。” “刘继恩?”张成军说,“时隔二十四年,你和照片上的白白净净大不相同。” “我人到中年,又在阿根廷晒得沧桑黝黑。元旦回来的时候,徐瑞芳第一眼也没认出我。”刘继恩笑,“但比起当年的白白净净,我更喜欢自己现在这样。” 张成军说:“你在阿根廷,对刘琳曦不够上心啊,整个高中没来开过一次家长会。不过你女儿数学天分不输你,在巴蜀读三年下来,正常发挥能考上人大。” “我不要她来读巴蜀的。”刘继恩说,“我要她避开你,可是阿依莎非要她来读最好的高中。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入学了。我元旦回来,在家反反复复盘问她,问她有没有被你单独辅导过。还好她没有。”在考场外盯着张成军两天,他按捺不住压抑二十四年的情绪,语声逐渐激动。可自己的女儿还在面前。他不想影响女儿和徐瑞芳的儿子。 他说:“琳曦,阿依莎在校门口接你,你先去吧。爸爸有事。” 刘琳曦不走。 她问:“爸爸,小徐说我继承了你的智商,所以不要把我当傻子。你和张老师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说过会令我丢脸的事?只要错的不是你,没有什么不能说,没有什么事会令我觉得你丢脸。” 一旁的徐仪清想:好像子女对父母的爱更接近无条件。 “我被张成军老师叫去宿舍楼辅导过。刘叔叔,我叫杨跃。”杨跃插口。 刘继恩要对张成军发难,姚玲玲也去为难过张成军,他隐约感觉这两件事有关联,试探着旧事重提,勾出刘继恩话头:“小徐说叫我去是张老师器重我。张老师在那儿说一大堆竞赛和什么训练计划,又说前妻郑丽华老师是赤脚医生,拿出听诊器在我上半身按来按去。” 郑丽华望向张成军不语。 “二十四年过去,张老师,你还会叫学生去单独辅导。”刘继恩得到女儿的允许,问,“小杨,然后呢?” 杨跃说:“我···”受人之托,“抄起木凳,砸断他左手三根手指,跑出去了。” 刘继恩说:“你的性格可比我当年···比我当年强硬太多。当年他也叫我去办公室辅导。那不是器重,是圈套。他与郑老师新婚,还叫我去过他家。他拿出听诊器,听过上半身心肺。我没有像你一样跑掉,所以是另一个发展。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一年。” 他说得隐晦,但在场除了杨跃都已成年。 连杨跃也明白。 “你在你女儿的同学和徐瑞芳面前讲这些?”张成军呵斥,“刘继恩,你还是这么冷血,从不顾及他人感受。我为辅导你花费那么多心血,分文不收,连你爸爸都很感激我。你倒恩将仇报。你保送之后,我还把你的照片装裱起来,至今放客厅里。我跟你有浓浓师生情,你何必糊一泡屎在中间?” 刘琳曦说:“张老师,我才有资格决定他有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我爸爸没有错,你不要吼他。” “好,刘继恩,你不顾虑你女儿,那我们就来好好说说。”张成军想,一味否认拦不住刘继恩。他又说,“假设你说的事情发生过,我跟你谈过恋爱,那也是你情我愿。你当时十五岁,好手好脚,有反抗能力。一次或许是没有提防。后面老师再叫你,你不会不去?况且这事子虚乌有。” 刘继恩说:“因为郑老师真的是赤脚医生。我以为自己想得太多,恶意揣度你的关心。” 张成军不停摩挲保温杯。 徐瑞芳想着刘继恩当年的沉默寡言。 十八岁的刘琳曦说:“张老师,你在我们心里非常完美。你又是老师,是我们眼里权威的存在。即使爸爸体力上打得过你,但出于信任和尊敬,他心理上不会防范你。” 刘继恩说:“张成军,我去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我那时想不起责怪你。我一直在责怪自己。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问题,你才会找上我?是因为我白白净净?纯粹倒霉?还是因为我体型瘦小?又或者数学表现讨到了你的喜欢。我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数学天赋。所以考到中科大后,我避免从事数学研究,转去念工科。” 徐瑞芳开口:“继恩,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同学提?” “我倾诉过,只是没跟你们提起。那会儿我觉得你们没有同样的经历,无法体会我的感受。”刘继恩说,“当时我快被孤独压垮,于是我在奥赛队,在男生宿舍隐晦提起张成军和他的单独辅导。有的人反应很大,会追问细节。所以我意识到其他人身上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情。我不是孤例。在那段时间里,我与其他受害者互相支持。离开巴蜀后,人人都想抹去这段过往,人人不再联系。” 刘琳曦说:“爸爸,这些事情...爷爷不知道吗?他不关心你,不保护你吗?” 刘继恩说:“你爷爷知道,可他没有保护我。我拿到中科大的录取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他。他沉默着踢断家里两把椅子。我看得出他很生气。我期待他为我去找张成军算账。可你爷爷说家丑不可外扬,以后又不会再见到张成军。他什么也没做。我伤心又失望,知道这辈子不可能依赖他。” 刘琳曦紧紧抱住父亲。 徐仪清想:难怪刘琳曦说他爷爷和爸爸关系紧张。 郑丽华问:“继恩,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出来,扰乱大家的生活?” 张成军想:前妻还是向着我。这事过后,我可以考虑复婚。 他端起保温杯喝一口冰咖啡。时值酷暑,早上出门他专门往小豆蔻咖啡里加了一把碎冰,入口凉凉滑滑。 刘继恩抬头看着曾经的师母:“有了琳曦,我的回避逐渐变成内疚。我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可心理伤害严重。过去二十四年,张成军还留在巴蜀,我仍然在揣测,还有多少人会经历我所经历的事情?我总为自己的懦弱和内疚找借口。我想‘会有其他人告发他’或‘现在的孩子会反抗’。刘琳曦就被阿依莎带得比我勇敢。可回来见到刘琳曦之后,我每次听她说张老师如何好,内心都在煎熬。张老师现在气色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受学生欢迎,没有受过任何惩罚。我明天就要回阿根廷。我不能再沉默。” 郑丽华说:“我理解你这些年的煎熬。” 刘继恩说:“郑老师,你不理解。他不止叫我去办公室,后来还叫我去你们的新房。你进进出出,从来没有察觉到吗?还是因为他明显阳痿,你觉得他做不出实质性伤害?” 张成军被他抖出隐私,连灌咖啡保持镇定。 “继恩,你真觉得是自己运气非常好,他才阳痿,做不出实质行为?”郑丽话转而问,“张成军,这十九年的小豆蔻咖啡,好不好喝?” 张成军往地上吐出冷咖啡:“郑丽华!你往咖啡里放过什么?” 羔羊的第六印 “我什么也没放。那就是小豆蔻咖啡。不过持续大剂量饮用,可以顺便维持你化学阉割的功效,防止你自愈。不然我离了婚,为什么还巴巴地送你咖啡?我犯贱吗?”郑丽华说,“张成军,我十三岁时,你来村里支教,对我好;我十六岁时,赤脚医生做得好好的,你带我进城;我二十岁嫁给你,你却对我冷淡。我开始以为你是大学生,我学历低,你不喜欢。所以我拼命读书,考上大专,你却还是冷淡。后来刘继恩多次来我家,我才明白你不喜欢成年人,却要一个明面上的妻子。你娶一个赤脚医生回家,总跟那些孩子强调这一点。自己却像忘了似的,对她毫无敬畏之心。” 她起身绕到张成军面前,观察张成军的表情。 徐仪清大气不敢喘。 张成军看着前妻。她眼睛里有血丝,黑眼圈漆黑似罪。她一直被自己轻视。 他问:“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你问的哪一次?哦,我动了两次手。第一次是刘继恩来我家后不久。”郑丽华说,“在城里开处方药相当难。我专门回了一趟受训的县医院。县城是人情社会,我找熟人开了足量的色谱龙回来。你感冒叫我给你打针,我打的不是感冒药。” 张成军说:“我自愈过,你才打第二次?” 郑丽华说:“是我让你自愈的。我一个人在城里生活,没房没车,只认识你一个人,工作也要托你解决。我不能跟你离婚,却也拿不到你更多资源。所以我让你自愈。生下儿子后,我坐月子期间又给你打了一针。但第二次剂量过大,色谱龙产生副作用,害你得上肝病。这些年来,我想方设法和你吵架远离你,受尽煎熬。我忍到儿子成年,忍到你把房产陆续转给儿子,才能和你离婚重获自由。” 她对刘继恩说:“继恩,我和张成军的儿子十九岁,我就磨了十九年的小豆蔻咖啡给他喝。师母没有那么无动于衷吧?可我能力有限,总是只在事后补救一点点。对你是这样,对我后来教的赵瑄也是这样。他初中碰过赵瑄。到我当赵瑄班主任的时候,赵瑄已经抑郁症并且开始神志不清。我只能帮她找房子休养,没想到她还是··还是···今天见到你,你总算还好好活着。” 徐仪清想:郑老师拦过我和杨跃喝咖啡,的确不是无动于衷。 杨跃说:“郑老师,我和小徐喝过那个咖啡。” “离开剂量不用谈毒性。”赤脚医生郑丽华说,“你们喝那一点,只够你两睡个好觉。” 张成军说:“郑丽华,他们的诬陷空口无凭。县医院却有处方药的调用记录。你谋财害命,我要送你坐牢。” 郑丽华说:“刘继恩有心揭发你,今天过后,儿子亲爹的名声肯定坏了。你还要叫儿子失去亲妈的照顾?” 张成军想起十九岁的儿子,愤然住口。 徐仪清说:“可这件事情没凭据···” 刘继恩说:“徐仪清,不用担心。你和琳曦刚刚成年,作为大人,我该保护你们。空口无凭不代表我毫无办法。” 张成军说:“刘继恩,你到这个年龄,应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了。你确定要出来自揭伤疤?你这么造谣我,即使你女儿谅解,但你自己的脸在同事领导那儿又往哪里搁?” 刘继恩不回答。 刘琳曦说:“爸爸,你要做英雄吗?” 刘琳曦低头望着女儿:“琳曦,我不想当英雄。你就比我勇敢、优秀。徐仪清有他妈妈做榜样。现在我只想给你做一次榜样。我想成为比你爷爷好的父亲。尽管晚了二十四年,但我会完成我本该做的事情。我们去吃饭吧,阿依莎该等急了。” 他牵起刘琳曦,从杨跃面前出去。 徐瑞芳接起电话:“好,我和仪清马上出来。” 她对徐仪清说:“你爸开车在外面等着。姑姑、奶奶、外公外婆他们也来了。高考完大家想请你吃火锅。小杨去吗?坐我们的车。” 杨跃点点头。 他们出校门。 郑丽华和张成军随后出来,两人背道而行。 杨跃在路边上车,脚下忽然震动。一辆重卡在路面驶过。 他想:大地震动,将会有新的世界来取代旧世界。 - 徐仪清在车上见到爸爸,第一句话是:“爸,我英语考得···” “仪清,高考结束了,结果已经注定。”宋佑说,“等成绩这十七天,你想不想出去旅游?” “报驾校吧。”徐仪清说,“拿到成绩之前,我没心思出去玩。” 徐瑞芳在副驾驶座上接起电话:“好,马上发给你。” 她挂掉电话对儿子说:“正好。你去练车,你刘继恩叔叔找我要当年一些男生的联系方式。我们母子两都有事做。” 他们去吃了一顿野山菌火锅。 - 之后,徐仪清去家附近的荒山野岭练车。宋佑给他报的一对一,号称半个月拿证。 杨跃还是在家冲刺了一下中考。 十三日杨跃在中考。 中午,徐仪清在驾校接到凌薇薇的微信语音。 “你和杨跃晚上有空和我吃饭吗?”凌薇薇说:“我看到刘继恩的公共举报微博了。他的举报带上‘巴蜀’关键词,转发量惊人。” “你叫我俩吃饭是为了探讨这事?” “不是。有个死人托我转告你和杨跃一件事。我现在才能说。所以你两晚上有空吃饭吗?” 徐仪清说:“你想去江北吃晓宇鲜货火锅吗?” 凌薇薇说:“辣不辣?” 徐仪清说:“挺辣的。” 凌薇薇说:“那我要去,六点见。” 徐仪清打开公众号订座点餐。 - 六点钟,杨跃结束中考。徐仪清打电话问他:“吃火锅吗?凌薇薇再约。她要转告我们死去的人的话。” 杨跃赴约。 三人在火锅店门口碰面,进店。 杨跃坐下即说:“死了的人是姚玲玲吧。她托你说什么?” “姚玲玲自杀前讲过她跳楼的前因后果。”凌薇薇说,“她跟我说,初三的周日,她去副校长办公室找张成军。一个男生慌慌张张打开门跑出来,张成军在办公室里拿着一个听诊器,转头瞪着她。她跑出去追上男生。她一番劝慰,那男生说张成军在给他检查,但他觉得不对劲。” 徐仪清说:“这就是她拿来威胁张老师的事。那男生是谁?” 凌薇薇说:“但她没有立即拍下视频证据。杨跃,她还说你会问那个男生是谁。可是,那男生始终不肯公开承认,之后出言否认有这回事。所以那那声存在相当于不存在,你用不着知道他是谁。” 徐仪清叹气:“她威胁张成军拿到一次保送,再威胁不了第二次。” 杨跃说:“所以,她看到我从张成军家里出来,才在电梯门口问我,是不是也被张成军碰过。也。” 凌薇薇说:“她已经去世,这一点无从查证。” 徐仪清说:“姚玲玲为什么要到高考后才说这事?而不直接告诉我们?” 凌薇薇说:“她说你们为她伸过一次冤了。这事无凭无据,她不想撺掇你们做任何事。她跟我要求,如果你高考后还想知道这件事,我再向你转告。” 徐仪清说:“她临死专门向你交待这一件事?” 凌薇薇说:“还有一件。她还请我多看着点张成军。她盯着张成军那一年,张成军似乎没有再犯。” 徐仪清想:姚玲玲一方面为自己的升学威胁张成军,另一方面却做着麦田守望者。 杨跃忽然说:“小徐,姚玲玲凭自己的实力,从平行班考入初中最好的一班。你觉得她后来成绩越来越差,和她去盯张成军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徐仪清说。 配菜上来,红油锅翻滚。他们聊起别的,吃起火锅来。 - 考完试后,杨跃拿到徐家钥匙,被宋佑和徐瑞芳接纳为徐家编外成员。 他整天无所事事,在小徐的二楼小天地里自由进出和玩耍。白天他玩steam上的游戏和自己的游戏机,或者和以前的队友出去踢球联机。这些玩累了,他还买下一本亨利米勒的《南回归线》翻看。 晚上他睡徐家客卧。 傍晚,会有暑期新片上映。小徐通常团购电影票请他看。 如果片子无聊,小徐会在他肩头睡着。 小徐睫毛长长的,幕布的微光变换,睫毛在他脸上的阴影跟着移动。 杨跃想:小徐练车真辛苦。 这种生活永远不能结束。 快乐的死亡骑士 六月二十四日,徐仪清拿到c2(自动挡)驾照,从考场回家,路上接到张正道的电话。 他们聊了快四十分钟。 张正道的言谈里满是学术憧憬,最后说:“我要提前去北大报到,宁波直飞北京。暑假不能和你一起玩了。”声音依旧快活。 张正道不下凡,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挂掉电话时,普通人徐仪清倒有些朋友离别的惆怅。 - 到家时,他的家人刚围坐饭桌前。宋佑去厨房给儿子加碗筷。 “仪清,洗手吃饭啦。”宋佑摆上碗筷,“老徐,刘继恩他们的公用微博发酵到二十万转发。单一渠道都是二级舆情。不容易。” 徐仪清换鞋洗手,坐到饭桌盘,边翻查班级qq群边说:“我同学截了图,qq空间上也有十多万转发。” 徐瑞芳说:“刘继恩好歹是中建七局的高级工程师。他牵头来实名制举报,不会一点可信度都没有。这次总共十七个人实名制站出来,人多力量更大。” 宋佑说:“他们设立的公共邮箱怎么样?微博上没公布数据。” 徐瑞芳说:“邮箱就是给不想公开实名的人用的。刘继恩说他们收到很多来信。受害人的年代和跨度广得超出他想象。” 徐仪清坐下吃饭,食不知味。 徐瑞芳说:“仪清,成绩是既定结果,不要影响胃口。” 杨跃说:“小徐,吃了饭我和你一起查成绩。” 吃完饭,徐瑞芳和宋佑洗碗。 徐仪清去书房开电脑。杨跃抱臂站他旁边。 徐仪清登录查询系统,输入身份证和密码。 成绩缓慢刷出来——“语文 137数学 132 文综 241英语 115总分 625分” 他的英语打回原形。 杨跃说:“你考英语的时候分心了。” “恩。”徐仪清说,“对不起,让你白教我了。” 杨跃耸耸肩:“能教你,我挺开心的。” “儿子,考多少分?”徐瑞芳问。她和宋佑洗完碗来到书房门口。 徐仪清说:“625分。英语考砸了,115。妈,我不能跟你做校友了。” 徐瑞芳说:“能上一本也不错。” 宋佑说:“查下一分段表,你排名多少?” 徐仪清打开一分段表说:“全市429名。” 宋佑说:“那可选择范围还是很大的。你想复读吗?” 徐仪清摇头。他不想重来一次高三。 徐瑞芳说:“接下来自己填志愿。” 徐瑞芳和徐仪清的手机同时响。 徐仪清看手机短信说:“学校叫网上填报好志愿,后天返校书面确认并拍毕业照。” 徐瑞芳说:“我也收到了。剩下的时间,你自己好好安排。这三年学习辛苦了,填完志愿你和小杨啊张正道啊出去玩一玩。” 她和宋佑等到了儿子的成绩,出门去各自单位。 徐仪清qq频繁响起,是同学们在群里或者敲他私聊成绩。大部分人早上就查过分。温雅610分,要报北师大。陈浩哲608,报同济的新闻传播。 凌薇薇和张雪没有在同学群里发言。 徐仪清坐在那里不断回复。 杨跃一直盯着他。 最后刘琳曦在qq上敲他:“小徐,/明天你教我打游戏?” 徐仪清说:“当然。第一次见到刘叔叔那天,我答应过你的。” 他发过去自家定位。刘琳曦说:“小徐,你睡懒觉吗?” 徐仪清说:“不睡,我还是高中的生物钟。这半个月我在练车,比高三起得还早。” 刘琳曦说:“那我明早九点来。” 两人再聊成绩。刘琳曦发挥稳定,考了650分,排名65位,稳上人大。她还说赵嘉怡考了661分,排名23,已经报了北大。大家都等着她上荣誉墙。 聊完徐仪清挂掉qq通话,又接到微信语音。 “小徐,你说教我玩网游的,明天我能不能过来找你?”凌薇薇说。她声音异常雀跃。 “可以。刘琳曦明早九点也要来哦?” “那我和她一个时间。你家地址发一下。” 徐仪清从微信上发过去地址:“发你微信上了。什么事这么开心?薇薇你考得很好吗?” 凌薇薇说:“考得很烂,这次二本线都没上。”她听起来还是很开心,“明天见面聊。”她挂掉电话。 “小徐,你看到结果了。”杨跃说。 “嗯,明晚再去你家住一晚。”徐仪清说,“后天返校日结束,我就把东西搬回家。这一年真的谢谢你。” 杨跃说:“没什么。” 徐仪清说:“对了,高考第二天我和我妈去吃午饭了,你们之后有没有问凌薇薇,她拿□□要干什么?” 杨跃说:“她说她本想拿来报复张成军,但实际上拿去雕玻璃了。” 徐仪清说:“姚玲玲告诉她张成军猥亵学生,是在她偷氢氟酸之后。她未卜先知吗?” 杨跃摇头:“她报复张成军,是因为张成军处理她的强\奸案不妥当。” 徐仪清说:“你觉得这个理由充足?” 杨跃说:“充足啊。我就会那么干。” 徐仪清想:不该问你。 他说:“明天我要教刘琳曦和凌薇薇打魔兽,你来不来?” 杨跃说:“我没有身份证。” 徐仪清说:“用我的身份证开一台电脑。你技术可比我好。” 徐仪清对比起高考排名和过去三年的高校录取线,选择起志愿。 杨跃在旁边椅子上,最后一次试图看完《南回归线》。 - 晚上七点过,徐仪清开始做饭,打电话叫爸妈回来吃。徐瑞芳持续在单位赶上午剩的活,不回来。宋佑从大坪的口腔诊所赶回家。 宋佑问:“仪清,你决定填哪所大学什么专业?”杨跃抬头。他看一下午书,不知道徐仪清的最终决定。 徐仪清说:“四川大学汉语言文学。分数差不多,我喜欢语文,以后想做语文老师。” 宋佑说:“不错啊。不和妈妈做校友,来和爸爸做校友。” “爸。”考砸的徐仪清笑起来,“华西医科大并进四川大学二十多年,你从来不承认的,总坚持自己是华西口腔的文凭。” 气氛融洽,三人谈笑吃饭。 死亡骑士的国际歌 六月二十五日一早,徐仪清先迎来刘琳曦。凌薇薇打电话问他小区车位,停完车也进入徐家。 “待会儿去打电脑游戏?”凌薇薇晃晃手上粉红色的switch,“我刚买了《马里奥派对》。这游戏至少得四个朋友才能玩。我有四个手柄,想和朋友们玩。” 四个朋友聚在一起玩《马里奥排队》,猜拳分组。无论和谁分到一组,凌薇薇玩得都格外开心。今天她未施脂粉,白衬衫轻薄,领子开口超大而不规则。运动过后,红晕上脸,娇艳性感。 玩到中午,四人去小区外吃饭,再去网咖开三台电脑。杨跃和徐仪清分别教刘琳曦和凌薇薇玩魔兽争霸。 - 下午一点,刘琳曦退出游戏,切到直播界面。 徐仪清说:“刘叔叔要上访谈露脸?” 刘琳曦说:“恩,我不想和爷爷在家里看。你们要陪我看吗?” 徐仪清说:“当然。” 凌薇薇说:“待会儿再打游戏。” 杨跃说:“那看啊。” 三人陪刘琳曦看访谈。 直播镜头里,受害者实名出镜,分别阐述张成军对自己的伤害,又电话连线没有出镜的人。主持人和刘继恩谈到近期暴增的关注,以及后续影响。每个受害者均表态会承担说话的后果 从头到尾,刘继恩冷静又客观,非常有说服力。 最后他说:“谢谢大家对我个人的关心。我的孩子很支持我。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都很理解,特地给我多批了一个月的假。法律对此无能为力。我们只能提醒大家往后多注意自己的孩子。” 节目再连线心理专家和法律专家解说。 主持人拨通学校的工作电话。 工作人员反复说:“这个事情呢,学校还在处理。现在不方便回应你们。” 直播结束。 - 杨跃占着徐仪清的电脑,带刘琳曦和凌薇薇组队。徐仪清买了三瓶美汁源。刘琳曦上手相当快,已经能戴上耳机和杨跃一起玩。 凌薇薇学得并不上心,退出新账号,脸就往桌子上贴,整个人软趴趴,没骨头似的。 徐仪清手背挡住她的脸蛋:“薇薇,网吧桌子很脏,不要挨脸。” 凌薇薇抬头,坐起来,懒洋洋地靠椅子上。 徐仪清拧开瓶盖,递美汁源到她手里。他从上往下递给凌薇薇,视线下去,不幸瞟到凌薇薇领口。凌薇薇里面一件超薄的灰色运动背心,□□明显。 徐仪清不自在,脸上发烫,看着凌薇薇的眼睛说:“薇薇,你的衣服...有点透。” “透就透吧。刺绣钢圈原本不是我的偏好,是别人的。”凌薇薇说,“小徐,不是吧?你看到的只有运动背心而已。泳装都比这布料少。这也不习惯?不好看吗?” 徐仪清说:“呃,你穿是很好看,可你没有允许我看。” “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凌薇薇笑,“不管好不好看,你总是先考虑别人愿不愿意被看。今天我同意,你觉得好看可以多看几眼。” 她笑得莫名伤感。 但徐仪清脸皮薄,没有再看。他拧开瓶盖,将美汁源递给刘琳曦。 刘琳曦摘下耳机,退出喝饮料。 杨跃跟着摘耳机,椅子转向,教刘琳曦:“按快捷键得这么同时按下去。你刚才没有放出来技能。” 徐仪清问:“刘琳曦,你和你爸关系好点没?” “我跟他关系只好了一点点。他离开我的生活太久了,不是说仙女棒挥一下,所有隔阂就能马上消失的。”刘琳曦说,“不过他能站出来,不管张成军能不能坐牢,他都是我的英雄。” 杨跃说:“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吃晚饭。” 徐仪清换上椅子,跟她们联机。 - 张成军不用坐牢。这些天,他一直呆在教师宿舍,躲避外界骚扰。郑丽华带儿子出去旅游。但他想,儿子迟早会知情。 下午一点钟,他接到王校长的电话。 王校长说:“成军,这些年你对学校贡献很大。但毛小鹏通过历年校友录,证实你确实教过实名举报这些人。你到底有没有干过这个事?虽然我这里压力不小,但我想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证据湮灭多年,张成军可以死扛到底。 客厅里,一张张学生合影还挂在墙上。他看看那些合影,却挂掉电话,打包起行李。 - 大会议室里,王校长取消免提。 民办校区的董事会成员和教委派过来的科员都望着他。 他对面前的人点点头,结束这场行政会。 毛小鹏说:“王校长,我去出书面材料和审批表。” 教委的人说:“弄好尽快交到教委人事科。特事特办,我们立即上报签字,今天就出文件解除聘用合同,提取档案。” 董事会成员、教委科员和毛小鹏先后出去。 王校长回到校长办公室,通知保卫科的科长。 十分钟后,他接到张成军的电话。 电话里,张成军只说了六个字。 他说:“我对不起学校。” “郑丽华开学会被调去南开,你的事不影响她。”王校长说,“成军,明天你上午来一趟办公室,收走自己的东西。保卫科的人会跟着你,替你挡掉媒体。” 张成军挂掉电话,下意识去取墙上的合影。摸到刘继恩的照片时,他犹豫了一下,把合影反扣过来。 - 下午五点,网吧那四个人跑去小区门口吃火锅,边吃边玩手机。qq空间和各个群里,学校的新闻铺天盖地。 巴蜀中学的官博、公众号和官网同时发出公告:“巴蜀中学原副校长张成军,因其行为有违师德,经研究予以免职解聘,同时提请巴蜀中学鲁能校区初中董事会免去张成军兼任的民办校长职务。” 徐仪清说:“琳曦,你晚上要去送刘叔叔吗?” 刘琳曦说:“我不想面对。我不知道他一去又是几年。” 杨跃说:“叫他从南美多给你打钱。” 凌薇薇说:“如果你这次不去送他,下次见到他还不知道要多久。” 徐仪清说:“不管他去几年,平时你两可以开视频。” 刘琳曦说:“我不吃了。” 三人接着吃。矮矮的妹子冲出去,拼命挥手打的。 - 三人慢悠悠吃完火锅。凌薇薇去车库取车,载他们回学校。 晚高峰,宝马堵在嘉华大桥上。 徐仪清说:“薇薇,你要不要住我家?我要出去旅游,平常我妈在家的。” 凌薇薇从后视镜里看他:“不用。王明昨天就回来了。不过他回来之后不适应,现在在医院。吴佩文上赶着做贤妻,照顾着他。蓝湖郡只有我一个人。” 车流的喇叭声盖不住桥下的嘉陵江浪声。两者交织如这座城市的变奏曲。 徐仪清说:“如果你不介意睡客卧,暑假也可以住我家。” “小徐,你又想给我做骑士,帮我避开王明。但住你家解决得了一时,解决不了一世。”凌薇薇说。 凌薇薇的手机突然响起国际歌。她看了一眼手机,笑出声来。 “你用《国际歌》做铃声?”杨跃说,“我会弹这首。你可以暑假在我家听,听到你找出解决办法为止。”小徐要帮的忙,他就帮。即使小徐只安排自己的家,不会把他家算进去。他们对外总是一致。 “不用。”凌薇薇说,“我倒真的喜欢《国际歌》。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英雄骑士。要解脱只有靠我自己。” 车辆缓慢移动。 她将他们送到金科十二坊小区门口,又回蓝湖郡。 红酒不能随便喝 杨跃和徐仪清往别墅走。 杨跃问:“小徐,高考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旅游,然后去读川大。”徐仪清对好朋友说,“如果明天再见到雅雅,跟她表个白。你别劝我,我知道可能会被她拒绝,成功也可能异地分手。但我不想高中留下遗憾。” 杨跃笑:“你喜欢温雅到非她不可?” “校园恋爱,用不着这种程度吧?”徐仪清说,“两个人互相有好感,谈谈恋爱。如果处不来或者不合适,再和平分手。不过我跟雅雅做了三年同桌,她温柔善良细心,我觉得她会是个好对象。” “我不劝你。”杨跃说:“我有点饿,咱们去逛超市?” 他们去逛永辉超市。 - 经过红酒架时,杨跃拿下一瓶张裕葡萄酒,并连带往购物车里扔开瓶器。他说:“我帮你庆祝一下。” “我还没表白诶。” “庆祝你能鼓起勇气去表白。” 徐仪清高兴起来。王明在医院,凌薇薇暂时没事。明天他可以先向同桌表白。 生活欣欣向荣。 - 在收银台,杨跃坚持刷信用卡结账。他说:“说好我请你。” 徐仪清说:“谢谢。” - 他们回到别墅。 徐仪清说:“火锅吃得一身红油味,我去洗澡。” 他洗完澡出来,杨跃递给他一杯葡萄酒说:“祝你明天表白成功。”葡萄酒殷红如血,果香袭人。 徐仪清一杯灌下去,刚感受到甜味儿就迷瞪起来。他迷迷糊糊的,还在想:我酒量这么差劲 - 徐仪清在主卧床上醒来。 杨跃坐在地板上,正看着他。 杨跃上半身□□,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屈起的腿上套着深蓝色牛仔裤。 这是他唯一的衣着。他脚上也是光的。他似乎洗过澡,看起来很干净。 他好像看了徐仪清很久,还可以看到世界末日。 徐仪清一收手腕。手腕发痛,左右手都铐着不锈钢手铐。自己全身□□。他向下,看得到腹部和安静的阴/茎。 这情况不能激怒杨跃。 “几点钟了?”他问。 “凌晨四点。”杨跃站起来,从床头抓过瓶子,一跃而起,右腿跪上床,另一条腿横过他腰间,整个人跨坐他身上。 杨跃拔开塞子,将瓶子放在他鼻子下。 徐仪清正常呼吸。杨跃有心要他闻,他闭气也躲不过去。 汽油味入鼻。 杨跃塞回塞子,仿陶瓷的瓶子飞到地板上,“叮”一声脆响。 徐仪清整个脑袋充血,在意识中变大。脸部发烧,耳中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声。但脑子还能运转。 “你给我闻的是什么?”他开始轻轻颤抖。全身轻飘飘的,好像浮上半空。皮肤渴望被抚摸。 “rush,松弛平滑肌。宣传的主功效是催/情。我在微信上联络了卖家,吃火锅前当面交易。卖家送了我一点安眠药,我放葡萄酒里了。”一米八一的杨跃摸上他白皙胸膛,“卖家说你会很喜欢被男人摸。我怕这药不安全,逼着他自己吃了一点,发现和他说的相符。小徐,你怎么做到体毛这么少的?” “可能雄性激素不充沛。”徐仪清维持住理智。这很困难。因为在他胸膛上,杨跃指尖的钢琴薄茧游走。幸福的晕眩感随之一路炸开。 “雄性激素充沛才会脱毛。生物老师说的,这是秃头的主要成因。”杨跃说。徐仪清深红的乳/头被刺激,翘起来。徐仪清胸膛左边小腹上有颗黑色小痣。按照隐约的肌肉线条上看,“你知道自己左边第二块腹肌中央有颗痣吗?” “杨跃,你是喜欢我吗?因为我不觉得你恨我,想强/奸我。”徐仪清并不迟钝。 “我不确定。”杨跃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有很多奇怪的症状——脸红心跳、害羞不已、互相大吼大叫。他没有。可小徐对他而言又不一样。他不想留下其他人。 徐仪清想:你单纯是个同性恋吗? 他问:“你是完全的异性恋吗?” “我应该是双性恋。”杨跃对这点笃定。他往下坐了一点。徐仪清的胯骨向外支楞一个凸点,那里皮肤更薄,他指尖反复摩挲。 我得罪过你? 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很开心。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留下你。因为开心,所以我不要离别。”杨跃说,“川大没什么好念的。开学夜跑的第二天,我去确认了自己的信托文书。过去两年我表现良好,所以我的信托追加了本金,提前到25岁起领。本金1.5亿,单月50万消费上限,重要事项额外提取。小徐,你去读大学做老师,一辈子都未必赚得到那么多钱。请和我呆在这里,请和我一起,那样你可以拥有那些钱。我永远不会要回来储蓄卡。” “我的爸妈会更希望我今年去大学。”徐仪清抬出父母。 “一个牙医,一个财务。你听从他们的意见,生活会变成苟且偷生。”杨跃说,“我每次去你家,你父母对我表面客气,实际疏离。我不对你的父母爆发,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真实态度。” 黑马骑士·2 “至少他们行动上对你很好。”徐仪清说,“我自己也想去念大学。拿到本科学位去应聘语文老师。” “你尽全力才考上川大,张工没上过一天辅导班而进北大。大学学历区别这么大,你立即去读大学,以后会更庸庸碌碌。你不嫉妒张正道吗?你不想拿笔钱去念个常青藤学校吗?小徐,你值得的。 “我花的每一分钱都会靠自己庸庸碌碌的双手挣到。这堂堂正正。杨跃,你嘴里的‘苟且偷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一起,过你非凡的生活?” 杨跃想:谈不拢。小徐怒火中烧。 他翻到床边,左手解开牛仔裤拉链,拽下整条牛仔裤,一腿踢开,再次坐回徐仪清腰间,虚虚挨着他。 杨跃身上传过来稳定热力。手铐成为徐仪清唯一的冰凉来源。宿醉令他头痛,rush强制他放松,两者综合为不适。 眼前麦色的胸膛正往腰下滚落汗滴,灯光下闪耀刺目。皮肤之下,杨跃的肌肉力量惊人。 杨跃慢慢坐实,整个人倾斜着,覆盖他。 徐仪清汗水涔涔:“你干嘛?” “你明天去表白,交女朋友,但不要离开。”杨跃强硬。 徐仪清想:不要离开。原来你是不想我离开这个地方。 他哄:“杨跃,我们一起玩两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去读大学。但你多交一点朋友就好了,别把重心和友谊全放我身上。正常人受不了的。你不是已经有同心圆交际圈了?” 杨跃重复:“朋友是朋友,你是你。” 徐仪清说:“人总要长大和离别。你这么小,也说自己不是gay。” 杨跃说:“我不是gay,不是异性恋。你说过,我是你的东西。”他盯着徐仪清灰黑色的眼睛,抬起大腿,要以另一种方式骑上来。 徐仪清说:“杨跃,我是直男。上了你,我只会恶心。回头该干嘛就干嘛。” “我从郑丽华和姚玲玲身上各汲取了一点灵感。”杨跃冷冷接话,“我是未成年人,明天报案你猥\亵我。你说你一成年人,还能不能读川大?” 郑丽华变相教他下药,姚玲玲变相教他诬陷。 徐仪清无言以对。 杨跃的腿在他身侧滑动。十六岁的杨跃不得要领。 徐仪清小声求:“杨跃,不要毁了我。” 杨跃说:“我不会毁了你。你蹲派出所再出来也没关系,今后我给你找地方复读。我养你。” 徐仪清走入死胡同。为什么他会触到精神病人的禁区? “那好。你上吧。”徐仪清说,“明天我一样填志愿。蹲完派出所,我开学一样去川大报到。你还能做什么留下我?砍我几刀?把我砍成半身不遂?” 杨跃想:他不就范。无论我怎么威胁恐吓,他都不遂我的意。 他耳朵嗡嗡作响,既想割开自己,又想把徐仪清揍到遂自己的意。 他举起拳头。 徐仪清闭上眼睛。 拳风从徐仪清脸旁擦过。拳头落在他耳边。乳胶床垫下陷,吸走声音。 二, 杨跃在心里又数一遍,二。 他说:“刚才我吓唬你的。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跟徐瑞芳保证过,绝不伤害你。” 他从床头柜掏出钥匙,解开徐仪清。双手代替手铐,一下将徐仪清压在床上。 徐仪清抿着嘴巴,面部光滑,看不到酒窝,额头上汗津津的。 杨跃想:他以为我舍不得他走。还有挽回余地。 “我在中二期。你知道我有精神病史。我小时候的精神病也许没好完。小徐,我只是不想你走。你该去读大学就去读大学。 ”他再接再厉服起软,绕着弯跟徐仪清道歉。 “...我知道。唉,下次你舍不得就直说。暑假我要跟你出去玩的,我会用足够的时间让你适应。”杨跃说话永远算话,徐仪清赢下一局,冷汗下去,“你穿衣服吧。” 杨跃翻下床,脚掌踩在地上,悄没声息。rush的效力没有完全过去,徐仪清软软地躺床上,看着杨跃套上牛仔裤。 杨跃把徐仪清的衣服丢回床上,给他提内裤。他力气之大,内裤边勒得徐仪清一阵蛋疼。 杨跃给徐仪清盖上被子:“再睡会儿。还没有天亮。” 徐仪清说:“你刚才看起来真的很像你的微信头像。” “花豹吗?”杨跃关灯。 徐仪清说:“恩。就是那个纪录片里的花豹。不过你没有花豹的重重障碍。” “我用这个头像,是因为纪录片的后半段。”杨跃说,“花豹神经质,好奇心重,暴躁易怒,凶悍残酷,而且是唯一一种不能被驯养的猛兽。” 他带上门出去。 徐仪清躺在黑暗之中,觉得过去两年,自己养大了一头猛兽。 有时候像大猫,有时候像狂犬。无论是哪种,主人一走都会变得狂躁。没摆平之前,最好不要坑任何人。况且他对温雅,还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明天他照完毕业照,回来搬东西,之后只有寒暑假见得到杨跃。在此期间,但愿杨跃不要频繁发作精神病。 ※※※※※※※※※※※※※※※※※※※※ 有删节。 暴雨将至 早上八点,徐仪清起床,从衣柜里抓出一件白色字母短t穿上,套一条深蓝运动裤,趿拉拖鞋出门。 杨跃抱臂,正靠门上:“我还在想你多久醒。下来吃饭吧。” 他一件骷髅头黑t,一身少年锐气,帅得有杀气。只是眼睛下淡淡青黑,有昨晚熬夜的黑眼圈。 徐仪清说:“稀罕事啊,你居然做早饭。” “我做的早饭很简单。”杨跃说。 他俩下到一楼,在厨房旁边的小餐厅吃饭。杨跃坐在徐仪清对面。 杨跃做出来的早饭确实简单。一片加热过的牛奶吐司,一个煮得嫩嫩的鸡蛋和一瓶现成的天友酸奶。他早上出去买回来这些,稍微加工了一下。 但适合酷暑的早上。 徐仪清剥着蛋壳放下戒心:“昨晚上我被你吓一跳。” 杨跃说:“我一时难以接受,钻牛角尖发了点神经。你可以去川大报到的。” “我不怀疑。”徐仪清说, “你说的信托是真的?” 杨跃咬着吐司说:“是啊。可现在拿不到。” 徐仪清说:“单知道你是有钱人,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钱。” “怎么?要找我借钱?”杨跃笑,牙齿雪白,犬齿尖锐。他对徐仪清无计可施,只能笑着和他闲聊。 徐仪清啃起鸡蛋:“那好遥远。说到钱,我忘了带过来你的储蓄卡。中午回家后,我再给你拿。” 杨跃说:“储蓄卡不急,我还刷信用卡副卡。你今天什么时候去确认志愿?” “九点钟。但现在过去也差不多。出分那会儿,好多同学就说要合影留念。”徐仪清喝下最后一口酸奶。 “我也要去。”杨跃说,“我想跟张雪交流下亨利米勒。我看不懂。” “走吧。”徐仪清从厨房角落提起垃圾篓,将两人的蛋壳和酸奶瓶扫进去,“不过张雪要出国,不用确认志愿,她和班上同学又没什么感情,不一定来学校。另外我很担心薇薇。我一直在想,王明出院后,她怎么办?” 杨跃说:“我尽力说服她住我家。” 徐仪清放回去垃圾篓。两人出门。 - 道路两旁,蚂蚁成群结队。天空昏暗如傍晚。周围安静,六月底听不到蝉鸣。两人走往南校门,体感闷热,像困在蒸锅里的人肉烙饼。 杨跃说:“出来怎么觉得呼吸困难?” 文科生徐仪清抬头,望见天边的深色云团。他说:“要下暴雨啦。” 杨跃说:“晴这么久,该下雨了。” - 校门口拉起钢铁栅栏,堵着大群成年人。大多支起三脚架直播,部分有团队打光和摄影。各人各自忙活,除了小幅度推拉占位,竟然井然有序,互不干扰。 徐仪清问杨跃:“这些自媒体是来拍张成军的?但张成军老师的车走地下车库,他们的时间怎么能卡准?” 杨跃说:“只有张成军一个大新闻,他们肯定来拍他。后一个问题,我不知道。” 徐仪清和杨跃挤到小门跟前。门口一男人对摄影镜头说:“刚才车道那边拍到张成军的车停入车库。他已经到行政楼收拾办公室。”摄影师换上一个广角镜头拍行政楼,男人接着说,“目前有不少教辅机构邀请张成学任教。请各位持续关注我们的频道,亲眼看到名师陨落。” 摄影师关掉镜头:“张成军拉上窗帘,拍不到的。” 徐仪清往小门走,被男人拉住。 男人说:“同学,手机拍一段张老师的视频发给我们,给你两百块钱爆料费。如果视频里你问到他的想法,就多加五百。” 徐仪清礼貌:“我拍不到的。叔叔让一下。” 男人不为难学生,让他进去。 小小的保安亭里挤着四个门卫,面前开着平板电脑,核对高三学生名单。 门外的自媒体从考完那天起,即推断张成军要返校收东西。张成军谢绝采访,自媒体想抢热点。于是自媒体们就向保卫科的人提前许诺:报消息有酬劳。 保卫科二十来人,个个以为学校不可能知道消息从谁那里漏出去的,拿了钱都说实话。这会儿校门口媒体聚集,他们要对照高三学生名单放人进来,倒增加不少工作量。 徐仪清对保安亭里的门卫说:“我是这届三班的学生,来确认志愿。” 杨跃说:“我也是。” 门卫对着高三的名单问:“叫什么名字?” 徐仪清说:“徐仪清。” 一米八一的杨跃说:“陈浩哲。” 门卫打开小门,两人依次进去。 - 校园中人已不少。桂花树下,教学楼前,很多同学举着手机比剪刀手。主操场上也有人跑跑跳跳,在拍起飞暂停照。 徐仪清往三教楼走:“杨跃,你报陈浩哲,他待会儿怎么进来?” 杨跃说:“你管他的。” 两人到三教楼底下,高挑女生笑着喊:“小徐,今天你来这么早!杨跃,你进来是报的谁的名字?” 徐仪清和杨跃走到她面前。 杨跃说:“陈浩哲。” 赵嘉怡说:“你专门陪着小徐来?” 杨跃说:“顺便找张雪。” 赵嘉怡说:“我一直在楼道下等同学们。张雪还没来。她如果愿意来,估计会踩点。” 杨跃说:“她带变质酥肉来学校,害你们班集体食物中毒。你们班的人不介意?” “不介意。qq群里有她,班上同学没人提这事。私底下,不少同学都跟我说,我们当初该维护她的。上吐下泻了一次,以后大家都会记着袖手旁观一样受罪。如果她今天来,我尤其会制止陈浩哲报复她。”赵嘉怡说,“小徐,确认志愿要在教室里找梁妍老师签字。来的同学现在在签。” 徐仪清说:“天气闷热,我晚点上去。现在跟你在下面一块儿等。”他和杨跃站在班长旁边。过来的同学时不时逮着徐仪清和赵嘉怡自拍留念。杨跃百无聊赖。 死亡骑士·无辜之人 “班长,小徐,杨跃。”凌薇薇从操场上跑过来。今天她是开学那天的装扮——灰色针织衫,黑色骑士小挎包。面颊被暑气蒸出两分热意,笑容纯真,灼灼不输桃花。 赵嘉怡打招呼:“薇薇越来越美了。” 凌薇薇对班长挥挥手,将徐仪清拉到桂花树下,在小道上走。 杨跃跟在后面,阴魂不散。 徐仪清问:“薇薇,王明....”顺手接凌薇薇的包。凌薇薇的包轻得像没放东西。 “包不重,我自己提。”凌薇薇扯住骑士包,“别提王明,没意思。”指指行政楼说,“外面那些媒体在议论张成军现在在办公室。” 徐仪清说:“我来的时候也听到了,他应该真的在办公室。” “来之前,我刷朋友圈,以前的同学在聊张成军这事。他们说,好多教辅机构要挖他过来做卖点,不用他讲课,不接触学生,光出书出卷子。小徐,你觉得他这结果怎么样?” “我没研究过法条,但这不公平。”徐仪清摇头,“刘继恩叔叔豁出去脸面,那么多受害者合力,然而他不用坐牢,还能换个地方教书,钱和地位都在,没有损失。” 凌薇薇说:“他不再喝郑丽华老师的咖啡,是不是还可能自愈?” 徐仪清说:“我也不懂医学,说不好。希望这事过后,那些教辅机构不让他接触学生。” “刚开始他或许接触不到学生,这事热度一过,没有人天天防范的。你看现在,我的同学又有几个忌惮我的打架史?”杨跃在背后插话。两年过去,他已远离八卦中心。 徐仪清心里被栓了一块石头,无尽沉陷。 “你和杨跃在停车场那里,吴佩文面前给我做过一次骑士。那次我没还你。”凌薇薇忽然说,“现在又有事情想要你两做。” 杨跃说:“什么事?” 徐仪清答应:“可以。” 凌薇薇说:“杨跃,你站那儿别动。” 杨跃满心疑惑,但抱臂靠桂花树的树干上。 凌薇薇拉起徐仪清跑远五步,放开他的手腕:“小徐,站稳。” 徐仪清站稳。 凌薇薇抱上去,脑袋埋在他胸膛。十八岁的少年一米七八,薄有肌肉,身上汗味淡淡,青春活力,具备荷尔蒙吸引力。这样的吸引力既纯粹又基础。 徐仪清头一次被同年龄段的妹子抱住,猝不及防,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五秒之后,凌薇薇放开他:“我知道同龄人抱起来什么感觉了。小徐,像你这样好看的小哥哥,挨得再近也不想吐。” 徐仪清比她小一岁,但她居然夸自己,他不好意思反驳称呼,顿一下说:“薇薇,喜欢你的那些人要骂我啦。” “我哪有爱慕者?”凌薇薇笑得懒洋洋,“我是公交车啊。想上我的人多,从来没有人跟我表白过。不过我还挺对不起我的绰号。睡过我的男人就两个。” 徐仪清想: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快六十。 徐仪清说:“薇薇,你美丽又有魄力,以后会有人真心喜欢你。” “但愿吧。小徐,你记住我不喜欢你。”凌薇薇提一提包,表情变得认真,“这个拥抱是因为,在所有男生中,你相对不恶心。” 徐仪清慌乱:“啊,薇薇,我不会因为被抱一下就想太多!” 薇薇噗嗤一笑:“我去行政楼上个厕所。”往操场方向走。 温雅迎面而来,跟赵嘉怡打完招呼,朝徐仪清过去。她今天淡妆,清纯动人。凌薇薇顺手抱了她一下,温雅回抱,两人分开。 凌薇薇经过杨跃,低声说:“如果你喜欢小徐,别放开他。” 她刚抱过徐仪清,杨跃正心烦意乱,说:“不用你教。”语气凶狠,盯住徐仪清。 徐仪清说:“诶,雅雅,你暑假怎么安排的?”和温雅说起话,一起上楼,显然确认志愿去了。 杨跃没跟上去。他翻上旁边单杠,不停换手。 - 徐仪清在梁妍那里确认志愿。 梁妍笑着安慰:“仪清,川大也很好,是总设计师的学校。”出分过后,梁妍一直心情愉快。除了复读生凌薇薇,连垫底的张雪在内,全班均过一本线。赵嘉怡有望被北大录取。她带的第一届毕业班人人平安个个优秀,她算在巴蜀站稳了脚跟。 徐仪清自然不懂梁妍的考量,只是老实跟老师道谢。 温雅说:“教室闷,再下去走走吧。” 两人下操场。 今天的天气闷热到古怪。 温雅的行为也有点古怪。 他们回到桂花树下,越走越远。温雅咬着下唇,咬了再放松,一次又一次,牙齿在下唇瓣留下白印。 徐仪清从成绩上收回心思,想:我没有非她不可,现在不能坑任何人。即使我这么说会有点自作多情。 徐仪清说:“雅雅,我刚跟喜欢的人表白。” “啊?是吗?”温雅说,“她答应了吧?” 徐仪清说:“恩。” 温雅说:“作为同桌,我真替你高兴。我去那边透透气。”沿着桂花树小径,朝更远处走去。 温雅对徐仪清有微弱好感。因为在她肥胖的时候,徐仪清对她好,本身长得秀气,教养好,脾气也好。这些已足够作为一段校园恋情的开端。 可她减肥成功,却没有开口的机会。这感觉与其说是失恋,不如说是挫败。现实中很难上演逆袭,她保留了做胖子时的好脾气,为什么仍然不被幸运眷顾? 徐仪清则回到杨跃旁边。杨跃跳下单杠问:“温雅这表现,你没表白?” “没有。专心学习吧。”徐仪清说,“大学里可能有更适合我的人。” 一人踩着点,慢腾腾出现在赵嘉怡前。 赵嘉怡说:“张雪,要上去确认志愿吗?” 张雪说:“我怎么会读国内的垃圾美院呢?” “你要出国的,当初你还帮班上扛处分。”赵嘉怡问,“那你今后读哪里?” 张雪想:班长为人不错,且不质问我酥肉的事情。 她说:“马马虎虎,巴黎美院。” 土鳖徐仪清撞一肘杨跃:“这学校全称是什么?” 杨跃想了一下伦敦听过的全名,翻译出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徐悲鸿的母校,需要作品集很强。” 徐仪清想:她在黑板上画过满口牙齿的太阳花,简笔画一样。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艺术不能被我这样的门外汉看懂? 赵嘉怡手机响起。她接电话:“门卫不让你进?我马上来接你。”往南校门跑。 杨跃问:“张雪,有酥肉那事,你居然还来学校?” 张雪说:“我想在读大学前再见一个对我很好的同学。另外观察张成军的客观结局,给下一本取材。” 徐仪清想:温雅对她最好,我也只是被温雅招呼到。 他想确认,但忍住了。张雪如果要说,会直说名字,他去问倒可能被她刺一顿。 杨跃对她私事不感兴趣,对评价书倒有兴趣:“中考完我看过亨利米勒。我看不明白他的表达,觉得很无聊。你推荐的书不行。” 张雪说:“亨利米勒是个天才。他正规教育只到小学毕业,用词可能就高考水平,然而个人经历极度丰富,自成一派。看不懂只说明你跟他没缘分。你看东野圭吾的推理吧。虽然伏笔和悬念都是垃圾,但他用得不错,作为通俗小说读起来很爽。不过一看就是男作家写的。我还是更喜欢凑佳苗。” “东野圭吾对女性的生理特征描写有误?”杨跃推己及人 “女凶手大多数为其他男人而杀,而非为她自己。”张雪说,“男人写的女主角基本都那样——一般为国为民,最差也得为父、为夫、为子。” 徐仪清不会那样想,所以问:“为什么男作家会这样写?” 张雪说:“我不是男人,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显得格局更大?” “格局大又不代表小说好看。有的作家看起来格局宏大,其实喜欢改写名著和金句,本质上说教成性,看着乏味。”杨跃说,“张雪,你写新的小说可以发给我。你的逻辑还可以。” 徐仪清想:张雪大概不会给杨跃发。妈妈说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个人毕业后失联。以后张雪或许不会和任何人联系。 “好啊。”张雪对读者说,“你的意见得挺中肯。” “张雪。”陈浩哲跑过来,旁边是赵嘉怡。 羔羊的第七印 “哲子,最后一天了,你怎么还迟到?”体育委员和陈浩哲熟悉,在旁边问。 “今天撞邪了。本来我没迟到的。”陈浩哲说,“早上我进校门,门卫不放行,说我已经进去了。我跑回家拿来身份证。到学校时,门卫换过岗,又不让我进。班长领我进来的。” 体委说:“今天你倒霉哦,待会儿跟我拍照。”跟其他同学拍起来。 陈浩哲看向面前的张雪。张雪还和高二一样,颧骨大片雀斑,小眼睛榻鼻梁,肤色褐黑。一辈子也没男人要。 张雪扫他一眼,假装惊讶:“哎呀,陈浩哲,好久不见。你还想吃酥肉?” 赵嘉怡盯紧陈浩哲。 徐仪清和杨跃在张雪身旁不挪步。 “张雪,我回去想了三周。”陈浩哲在这三周已消气,“我对你开的玩笑有些过分。你也用酥肉报复过我。”他向张雪伸出右手,“互相抵消,咱们和解吧。” “我不觉得你那些话是玩笑。”张雪迅速将双手背到身后,“你不过图心安而已。我为什么要让你好过?别和解了。互相当对方死了还差不多。” “你!”陈浩哲放下手,握紧拳头。 赵嘉怡说:“陈浩哲,快上去确认志愿,梁妍老师那里就缺你的签字了。” 陈浩哲跑上楼梯。 行政老师过来,在他们左边的荣誉墙前摆上一排独凳。 校领导和老师们走过来。 王校长居中,毛小鹏和班主任一左一右,老师们坐在第一排。文科清北班的同学陆续站到老师们后面。 狂风大作,没关严实的窗户啪啪作响。天边大朵乌云飘过来,覆盖校园,光线昏暗。 赵嘉怡、徐仪清、杨跃往右退,避免入镜。 “雪雪,你今天居然来了。”温雅平复完心情,从小径走到他们旁边,“咱两单独拍一张照吗?” 张雪掏出手机,举起来要拍她。 温雅把手机塞给徐仪清说:“给我俩拍一张。” 张雪微微侧头对温雅说:“我来看看你。以后我要去巴黎读五年书,你在国内。除了你结婚,我没机会看到你。” 徐仪清想:她果然记得谁对她最好。 他往后推三步蹲下,按下按钮,拍下两个女生的合影。 温雅说:“你会去别人婚礼?” “是啊。我还一定要去我们画室‘女主’的婚礼。我从来不给她当npc。她总说她以后会嫁得好,要打我的脸,见面我得给她老公鞠躬。所以我要去看看怎么个鞠躬法。” “不一定是我的婚礼再见。”温雅笑起来,“万一我去法国当交换生呢?” 徐仪清连拍十多张,将手机还给温雅。 杨跃说:“张雪,除了东野圭吾,还有什么读者友好型作家吗?” 张雪说:“王小波比较有趣。但他写法更像卡夫卡。结果也一样,没头没尾残稿居多但意象丰富。” 杨跃说:“叙事清楚那种读者友好。” 张雪说:“那就学医那些人吧。契诃夫执业医生,柯南道尔眼科,余华牙医,还有乔伊斯、毛姆、鲁迅。大部分用词通俗,写法不晦涩且叙事连贯逻辑清楚···” “轰隆”一声,天空中电光乍现,劈开一道惊雷。 徐仪清和同学快步躲进教学楼走廊,裤兜里手机忽然振动。他正取出来看信息,实验楼楼顶突然砸下来一道灰色人影。 操场上一声大水桶闷响。 操场上的骚动和尖叫声不止。同学们四散入最近的建筑物。 操场上只剩下一位二十岁的女孩子。仰面躺着,胳膊上一道刀痕,身体下方流出血液。一把水果刀和一部手机掉到她周围,一个矿泉水瓶子在地面滚动。她喉咙中嗬嗬两声,再无声息。 走廊里的徐仪清往前冲,被杨跃死死拉住。 杨跃说:“小徐,你看,我第一次来找你,你在讲七印的故事。两年过去,死亡骑士最终还是带走了四个有罪之人。”他对别人无动于衷。 徐仪清身旁却有一个白胖男冲出去。 徐仪清已没心思接杨跃的话。他这两年高中,好像真的以跳楼始,以跳楼终。 一个保安从行政楼往第三教学楼跑,经过凌薇薇。 白胖男生陈浩哲与保安对向跑过,径直冲到凌薇薇身边,颓然跪倒,一动不动。又一个霹雳,震耳欲聋。狂雨乱点,将那些血液扩散开来。雨猛似箭,万箭齐发,射穿陈浩哲的心。 行政楼前,两个保安扶着张成军到门口。张成军自己站着,捂着右腰,满手血迹。 第一个保安跑到毛小鹏面前:“王校长,毛主任,张成军应该被地上那个女同学捅了一刀。救护车马上来。” 毛小鹏拿起手机,给吴佩文打电话。他处理过凌薇薇的□□案,为她联系过两次转学,有吴佩文的电话号码。他说:“薇薇妈妈,凌薇薇在学校跳楼。你看你来学校还是去二院?” 他挂掉电话对王校长说:“吴佩文来学校。” 王校长问:“怎么回事?你们三个人不是守着张成军收拾东西吗?” 保安说:“我们拦着这个女同学的。她对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大吼大叫。她说...说...” 王校长说:“她说什么?” 保安说:“她说:‘张成军,你对不起那些学生。你处理过我的强\奸案,处理方式又对得起我吗?’张成军一下拉开门说:‘我没有对不起你。’张成军放她进去。不一会儿,她冲上螺旋楼梯。张成军在里面呻\吟,我们先扶她下来。那个女同学居然跳楼了。” 在一片迷茫中,徐仪清下意识抽出手机,有三条微信长信息。都来自凌薇薇。 天地间雨点连成线。徐仪清点开信息。杨跃凑上去看。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不涉及徐仪清,他的理智都运转如常。 “小徐,我在实验楼楼顶上语音输入这些话。等你收到,我、王明、张成军应该都已经死掉了。我恨了王明很久很久。那天下午,他不准我留下和你们吃火锅,仍然要我回家,要我晚上回去陪他玩变态游戏,我就对他起了杀心。我从化学实验室偷走20%浓度的氢\氟\酸,大概六毫升。可我非常想知道强\奸\犯是谁,而结束一条命又那么难以下手,和电视上演的一点都不一样。王明元旦节回来,我想保全自己,靠法律解决他。那天上午我去报警。但法律不站在我这一边。所以下午,结束卢科的事情后,我再次从派出所出来,又买了一把新水果刀。可王明已经回澳大利亚。吴佩文总骗我:等王明够老,就会对我不感兴趣。我一度心存侥幸。直到王明26号早上从澳大利亚回来,吴佩文又出门,让我俩独处。他对我兴致不减。” “他休息的间隙,我哼着国际歌,往水果刀上涂了2克氢\氟\酸。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英雄骑士,我有我自己。而我现在不会再忍了。我往他手臂上划一刀。他开始以为是轻伤,要来打我。我跟他说:‘这是氢\氟\酸,家里可没有六氟灵和葡萄糖酸钙。’他来不及打我,自己开车去医院。我开车跟着他,看到急救医生跟他说必须截肢。他对我怒吼,暴跳如雷,但又不得不先求医生安排截肢手术续命。我太高兴了,开车跑回家约你,第二天和你们玩《马里奥派对》还学会打魔兽。昨天堵在嘉华大桥上时,吴佩文给我发信息,说王明手术失败,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我还笑出了声。但警察不是傻子,很快就能逮捕我。故意杀人罪至少要坐十年牢。我不想坐牢。张成军是有罪之人。姚玲玲临死前求我看住他,除了死亡,我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他再犯。所以我如法炮制,先送他下地狱。” 救护车呼啸而至。两人抬头,远处的张成军自己爬不上救护车,两个保安推他上去。 可徐仪清和杨跃知道,他已经是个死人。 “我害怕自己死不成,像姚玲玲那样摔成瘫痪,所以也给自己手臂一刀。这些事情没有其他人托我做,是我自己的意愿。警察如果要查我的信息,你直接给他们看,方便他们结案。我唯一的遗憾在于没能报复强\奸\犯,但知道是谁总好过不知道。小徐,能和你做一年同学,我很开心。我有个小礼物寄到你家地址,希望你 黑马骑士·上天台 徐仪清揣起手机。 - 救护车上跳下来一名蓝袍男医生,肩膀上挂着听诊器,一走向凌薇薇,他的头发肩膀瞬间湿透。一个保安为他撑开伞。救护车上的另一一位护工抱起心电监护仪,要跟着下来。 医生对护工摇摇头。护工留在车上。 医生取下听诊器按在凌薇薇左侧胸上,又按到颈部大动脉上,再从怀中抽出小手,扒开凌薇薇眼皮照瞳孔。 他关掉手电,跟保安说了些什么。保安掏出两百元递给他。医生爬回救护车,护工关上车门。救护车急速开出南校门。门口自媒体闪光灯不停。 那保安经过地上的凌薇薇和跪着的陈浩哲,跑到毛小鹏身边来。 王校长问:“人不拉回医院吗?” 保安说:“医生说,人都死了救护车不拉。家属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去二院拿出诊记录和死亡证明书,尽快注销户口。救护车200块钱,校长,我已经垫了。” 王校长说:“这钱学校出,去找财务报。” 毛小鹏说:“校长,我联系殡仪馆来拉遗体。凌薇薇妈妈应该快到了。”他给江北区安福堂打电话。 王校长说:“那个男生跪在旁边,等凌薇薇妈妈来了看到了,像什么样子?你去把人拉开。” 保安回到暴雨中,跑向陈浩哲。 - 暴雨滂沱。 狂风令窗户响声大作,也令雨线倾斜。那些倾斜的雨线打在陈浩哲身上,似寒鞭加身,是箭矢穿心。 冷雨穿透整个校园,也穿透陈浩哲身心。 他和徐仪清同一天认识凌薇薇。凌薇薇从不肯正眼看他。最早他刺激她几句,她尚且看他怼他。后来她不给反应。 他从小知道,想亲近一个女生不可耻。可耻的是对女生好。再没有比那更小家子气的事情。 他小时候扯她们辫子,大了欺负她侮辱她践踏她。大人们夸奖他是真正的男孩子,最具备男子气概。 既然他三观最正,格局最宏大,比徐仪清更有男子气概,那为什么凌薇薇连话也不和他说? 像凌薇薇这样真的女生,又有哪点好?不止要作要拉屎要发脾气,还是“公交车”。 女孩子不贞洁,该受万人唾弃。谁去接非处的盘,势必会被其他男生嘲笑。他从小清楚,自己将来一定会喜欢贤妻良母。 可一个人会喜欢谁,自己真的能决定吗? 他想也不想就冲到凌薇薇身边,是真的认为她的死亡大快人心吗? - 凌薇薇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得很淡很淡,像她在世上残存的痕迹一样。 保安拉起陈浩哲。陈浩哲挣开保安。在暴雨的鞭打中,他一个人跑向南校门。 - 天地间雨幕白茫茫。徐仪清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忽然想起妈妈的话,想起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个人再也联系不上。 - 陈浩哲身边经过一个女人,打着黑伞,美丽优雅。 吴佩文举着伞,走到女儿身边。 她蹲下去,给女儿的尸体挡雨,泣不成声。 毛小鹏说:“王校长,我去劝劝她。” 保安递过去雨伞,毛小鹏宽慰起吴佩文。 吴佩文的悲伤货真价实。她咨询过律师才来学校。自己作为配偶,能够合法继承王明的财产。即使是女儿杀的王明,也影响不到这一点。 如今她是富商遗孀,再不必依附老男人,只是回去还要和王明的亲生儿子打几场官司。凌薇薇死得其所,总算自己没有白白养大她。 她不禁更加难过。 - 徐仪清看着第二个哭泣的母亲,轻声问:“杨跃,我想帮帮别人的。为什么一个也没帮到?” 杨跃说:“你帮过我。” 徐仪清问:“送你进医院那一次?” 杨跃转头望向徐仪清。徐仪清还盯着操场,脸上浑浑噩噩,显然大受冲击。颈动脉暴露出来,突突跳动,比平常脆弱得多,脆弱得前所未有。 杨跃戳温雅:“温雅,你包里带伞了吗?” 温雅从挎包中取出碎花雨伞:“今早看天气,我就觉得要下暴雨。” 杨跃接过雨伞,牵起徐仪清的手,从回廊往实验楼走,坐上电梯上七楼。 出电梯后,徐仪清问:“杨跃,你带我去哪儿?” 杨跃拉他爬上阶梯,推开消防门。 他撑开碎花雨伞,交到徐仪清手上。他说:“小徐,学校之后可能会封掉楼顶。你不想看看凌薇薇和姚玲玲跳下去的最后一眼吗?” 他推开消防门。 新世界·幸存者 徐仪清说:“我不太想看。” 杨跃似乎没听见。他向屋顶边缘走去。 暴雨滔天,滂沛而下。雨水积在楼顶上,他每走一步,脚边便溅起水花。雨水在他脚下奔腾喧嚣。 他在楼顶边缘蹲下,双手抚摸着不锈钢栏杆。如梁妍所说,不锈钢栏杆高度到小腿。 徐仪清撑伞到他身边,往下看,操场遥不可及。他一阵心悸,陪杨跃蹲下说:“我们下去吧。” 杨跃说:徐仪清,你不能离开。他的双手湿滑。 徐仪清说:“昨晚你说我可以离开这里,去读川大的。” 杨跃说:“你可以离开这里,但不可以离开我。” 徐仪清说:“我离开并不影响你我的友情。” 杨跃说:不,你会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你和所有人的友情都会变淡。我不要这个结果。 徐仪清说:那你要什么结果 杨跃说:你把我放在第一位。” 徐仪清说:你已经是我第一位的朋友了。我一直都拿你当好朋友的。 杨跃说:如果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呢 他握住栏杆,说:三。倒翻下去。 “啊!”徐仪清吓到失声,松开雨伞。惊悸腾空而起,引发天空一道炸雷。 他问:“杨跃,你想干什么?!”他双手握住杨跃双腕,向下望着杨跃。 “我想做你的狗。”杨跃说。 徐仪清忽然想起他说过,有的人喜欢痛。 杨跃下方是操场。凌薇薇的尸体旁来了殡仪馆的车。车辆小如黑点。 杨跃说:徐仪清,你要救下我吗那就答应我。你没能救下别人,但你可以再一次救我。”十六岁的杨跃右手往下一挣,脱出徐仪清手掌松开栏杆。他左手单手抓着栏杆,悬在空中晃荡。 徐仪清双手死死握住他左手腕:你现在摔死并不是我造成的。 其实我是吓你的。杨跃笑了一下,利用徐仪清的创伤,赵瑄,姚玲玲,凌薇薇。事不过三,你怎么会幸运到第四次目睹别人跳下去 雷声似羯鼓,一通高过一通。 徐仪清握住杨跃的手冰冰凉凉。 杨跃想:不如带他一起走。那徐仪清永远十八岁,他永远十六岁,不再有任何他不可控制的事情。 “如果我答应你,是不是包括性行为?”徐仪清苦笑,忧愁在他左颊戳出一个小酒窝。 暴雨之中,白t恤附着在他清瘦身体上,服服帖帖。锁骨清晰可见。 杨跃被徐仪清提醒。他还没有享受过□□。 色令智昏。 杨跃放弃带他跳下去。他说:“主人。” 徐仪清不纠正称呼:我留在你这里,能不能有个时限 杨跃说:七年。不影响你的正常主流人生。到时候我也大学毕业了。你看得到头。 徐仪清松开左手,朝他右手伸出去:其实你要跳楼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的逻辑很对。杨跃右手举起来握住他翻回来,你的确不对我负有任何义务。但你想要我活着,我真开心。 他捡回来温雅的碎花雨伞。 徐仪清停在原地。暴雨倾盆,砸得他头晕目眩。 就这样,小徐被杨跃挑中了。 - 七月一日,工作日下午一点半,购物中心的店员多过顾客。外面日光炽烈,里面空调习习。 二楼“一只酸奶牛”店铺内,一个高大男生在等店员搅拌酸奶紫米露。另一个秀气的男高中生坐在凳子上,等高大男生端来饮品。 搅拌机轰隆,徐仪清等得百无聊赖,从帆布挎包中掏出粉色swicth,登入自己的账户,不覆盖原主人的存档。 - 这台粉swicth的手柄是灰色。他昨天去参加凌薇薇的道别仪式,一回家就收到了寄到家的限量版。 28日,凌薇薇被殡仪馆的车抬走后,三班原地解散。没有拍合影,也没有聚餐。 陈浩哲退出群聊,没有一个同学再能联系上他。温雅私下推测他可能换掉了qq号跟手机号。 29日,警察将徐仪清叫走,拷走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他只是个证人,无关紧要,并未被为难。 徐瑞芳和宋佑坚持要他接受心理辅导。所以杨跃替他约在今天下午两点。 - 酸奶紫米露放在他面前。他收起switch,放回包中。 杨跃坐到她对面,看他收起switch。他说:“微博上刚刚转发新闻,张成军死于□□,死状痛苦。没有看到辟谣标识。” “凌薇薇到底还了我们停车场那一次情。”徐仪清说,“她问过我张成军的惩罚够不够。我说不够。她顺带替我完成了足够的惩罚。她本可以在遗言中求我替她惩罚□□犯的。” 十八岁的徐仪清吸一口紫米露。 “她知道你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不是警察。”杨跃说,“不要总去想凌薇薇。我的心理医生很专业,会带你走出阴影。想点别的。” 徐仪清想别的:“你为什么选中我而不去找那些....他打个模糊的手势概括,爱好相同的人” 我不想要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你。 “不熟悉。”杨跃说,“不放心。” “你不跟他们多待在一起,永远没法熟起来。”小徐指出。 “嗯。”杨跃说。 徐仪清说:“其他人有这个要求,或许会表白,而不是上楼顶。” “我不会试着跟你表白。”杨跃说,“以你的性格,拒绝别人时都会想方设法不要别人难堪。你甚至会抱我一下安慰我。但不管多么委婉,那仍然是拒绝。我说得对吗?” “......是这样。咱们两年的朋友没白当。你挺了解我的。” “也没有那么了解。”杨跃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表现出抵触。我为你考虑过了。我成为你的东西。你多条狗,多一笔钱额外挥霍。这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们坐在店铺角落,声音很小,店员开着搅拌机做外卖订单。没有其他人听他们说话。 徐仪清的确相当抵触。他刚读完高中,并没体会过缺钱的滋味。物欲不强,跑车这些东西,车展看个新鲜就算了。他相信自己正常读完书,该有的到时候都会有。况且人类的私欲大多源自□□。他只在上楼顶时牵过温雅的手,就要和好朋友绑定。 但他答应杨跃了。他不喜欢引发争吵。 他说:“还行吧,没什么特别不满意的。顺便以后不要数数了。” 我要得到的都得到了,没必要再数数。徐仪清眉宇间有忧愁,杨跃附带保证,徐老师,你的好朋友不会完全消失。对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想做老师? 徐仪清说:“我想做个比张成军负责任的老师,保护自己的学生。” 杨跃望向透明的顶棚:“小徐,你说为什么她们都选择跳楼这种死亡方式?” 徐仪清说:“因为可以死得像鸟儿一样” “这个说辞浪漫又自然,不像你的说话风格。”杨跃说,“这是谁说的” 徐仪清想:赵嘉怡说的。但提赵嘉怡可能会给她带去小麻烦。 徐仪清说:一个女同学。他忽然想起蔡雨松的预警。或许他当初该听蔡雨松的建议,与杨跃保持必要距离。 杨跃吸一口酸奶,对目前的情况心满意足,所以不再详细追问。 世界寂静约有二刻,任何地方都没有人能得救。 - 两点钟,徐仪清起身:“你说想做......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杨跃理直气壮。 幸存的羔羊说:“我不会,只能慢慢学了。 杨跃说:“我们有七年时间。” 他们去往楼上的心理辅导室。 昨日已逝,今朝新生。 ※※※※※※※※※※※※※※※※※※※※ 正文完结。 外传删节约八万字,希望还能连得上。 公路旅行 徐仪清接受了半个月心理辅导。往返心理医生处时,他开家里的大众蔚揽旅行车并搭着杨跃。他的东西就那样留在杨跃家,并没有搬回去。 他俩在购物中心等待预约时间。 杨跃左腕多戴一块表。 徐仪清摸上去:“你这块骷髅表居然完全镂空。” “我直升巴蜀高中,外婆送的。什么richard mille黑色骷髅头。”杨跃说,“我再去要一块白色的送你。” 徐仪清说:“我不习惯戴表。而且你用的东西都好昂贵,弄坏了会肉痛。这个虽然不是劳力士,但肯定不便宜。” 何止不便宜,杨跃这款吊打劳力士。 但两个少年没做过研究,只是一起拨弄骷髅头。 - 7月18日下午,心理医生向徐仪清确认:“你不用再来了。不要产生负罪感,不要太顾忌别人的感受,适当释放自己。” 徐仪清结束心理辅导,下到购物中心。 杨跃在coco里等他。 杨跃问:“你的录取结果是不是出来了?到处都在宣传高考录取结果。” 徐仪清手机页面查询:“录取了。四川大学汉语言文学。” 他手机响,同桌温雅在qq上敲他。 杨跃偷窥他俩qq对话。 温雅落榜北京师范大学,但高分六视一政策下,去了华东师范大学。 徐仪清安慰完,杨跃说:“她替你去了上海。” “你直升了鲁能校区高一。”徐仪清说,“暑假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可惜没进清北班,只进了实验班。”杨跃说,“天气好热。我想去北欧。” “我没那么多钱。”徐仪清从挎包里掏出驾照本晃了晃,“车子能到的地方。” “公路旅行。那向西北。” 他们各回各家。 - 杨跃向外婆报备。他外婆说:“喔,你班主任反应过,你那个朋友是个好孩子。去吧。” 徐仪清回家说:“爸妈,我和杨跃去西北玩一趟。” 徐瑞芳说:“暑假好好出去玩。注意看着点小杨,他还没成年。” 宋佑说:“我带你们去买墨镜,防晒霜和帐篷。” 他带两人去买安耐晒,平价墨镜和简易帐篷。他怕儿子在外吃苦,临行硬往儿子卡里打了五千。 在监护人的同意下,两人打包行李,开走了宋佑的大众旅行车。 杨跃一上副驾驶座就打开腕表的gps定位。徐仪清每天给爸妈视频通话报平安。 - 两人先到稻城亚丁,路上看着手机地图问问人,总体没差错。 徐仪清涂过防晒霜,在休息区也给杨跃涂。 杨跃说:“涂着不舒服,黏糊糊。” 徐仪清也这么觉得。 两人不再涂。 稻城的牛奶海雪山环绕,湖水碧蓝,湖畔环绕一圈乳白。他们夜宿洛绒牛场的湖边,头一次自己扎帐篷。早晨起来,背后三座神山的雪峰仿佛冰淇淋尖。 一路再往青海。气温日益凉爽,遇到的人对两个少年比较友好。偶尔不扎帐篷也不住酒店,两人就会放下后排座,并肩睡在后排。 到茶卡盐湖时,他们车停在湖心铁轨起点处。 那里盐雕硕大。两人取下墨镜,沿铁轨走入湖心,旁边的电线杆七歪八扭。湖水澄澈,底部盐花朵朵。远处有采盐船喷水吞珠。 很多人在拍起飞照,有汉服旗袍也有泳装。湖水似镜,天地同景,纯净无垢。两人脱掉鞋子踩入浅水。 徐仪清生出浩然正气,想讲些豪言壮语。 杨跃聚精会神,决心不予打击。 徐仪清张了半天嘴,搔搔脑袋说:“你高中好好学习。”晴天光线强,湖面又有反射。他睁不开眼睛。 杨跃眨眨眼:“我国内大学特招,可以不占用高考名额。” “万恶的特权阶级。”徐仪清窘迫,“你还是好好读高中,好好生活。”他给杨跃戴上墨镜,挡住他亮亮的眼睛,又给自己戴上。 “好。”杨跃答应。 晚霞绚烂,染红天际和盐湖。两人毫无缘由大笑。 后面的游客招呼:“你两个快走,留这儿光挡着人拍照。” 他们走远一些,玩得很开心。 - 夜。 繁星照耀。 徐仪清不得不开一间酒店,因为他蛇一样蜕皮。 杨跃从后备箱翻出来药箱,帮他往裸露的四肢抹凝露。 徐仪清说:“紫外线好强,以后我一定抹防晒。” 杨跃说:“你这一身红红的,看着像被鞭子抽过。”他只会被晒黑。 他提到这方面,可徐仪清还一窍不通,且对做主人很愁。 他问杨跃:“这方面有没有一本书或者教程什么的?” “《手把手教你做主人》《做dom:从入门到放弃》这种?” “啊,对的!” “没有。”杨跃轻声,“在我身上摸索。” 徐仪清接不上来,只是继续旅行。 - 公路旅行在两周后结束。 徐仪清花光了五千块钱。 他意识到玩耍是要钱的。 无论是正经玩耍,还是玩他答应杨跃要玩的,都要钱。 他每年压岁钱七千多,但他偶尔会用掉。送杨跃的定制耳机就来自他的压岁钱。 他可以找爸爸要,但爸爸会细问。准大学生的时间不那么值钱,不如打工。 所以徐仪清去了阿迪达斯跟丝芙兰,干两份做一休一的暑假工。 他对彩妆护肤也一窍不通。可他人秀气脸皮薄,会被姐姐跟阿姨们调戏。 杨跃学习,和狐朋狗友玩乐,也经常跑去店里找他玩。 中午一点半,两人吃午饭。 杨跃说:“你的顾客明知网购比活动价便宜一点,但调戏你后会指名在你手上买点小东西。” “她们在调戏我?”徐仪清说,“好吧,提高业绩有什么不好吗?” 杨跃说:“变相卖身,为什么不卖给我?” 徐仪清说:“再...再给我一点时间。” 杨跃说:“开学之后。” 徐仪清在丝芙兰的业绩相当不错,光提成就拿了四千块钱。打满一个月暑假工,他攒了一万五。 当然他是学生,不是住杨跃家就是住自己家。日用品靠家里,他赚多少刨去午晚两顿饭钱,基本剩多少。 touch me 开学后,徐仪清坐着动车去成都念大学。中文系在双流的江安校区。 杨跃在巴蜀念高一。 开学第一周的周六下午,杨跃就跑来看徐仪清。 徐仪清带他去吃老妈兔头。杨跃啃得慢条斯理,闭嘴咀嚼。徐仪清开学和同学来吃过,但他们都会啃得如同丧尸。 徐仪清给他打冰粉,问:“你打算多久来一次?” “周周来。” 那很耽误他读书。 “三周来一次。”徐仪清连带许诺,“我也每三周回去看你一次。周五来你家,周末晚上回成都。” “好。”杨跃舀冰粉,“你不能再拖延。” “我来看你的时候,就想着不拖延。” - 徐仪清是直男。但每次去杨跃家,他都想接纳杨跃。 杨跃裸着主动钻他被窝很多次,试图让徐仪清上自己。杨跃自身硬件极其出色,但对直男没用。 徐仪清看起来流动性向,实质基因无限趋近宇直。他见杨跃的裸体再多,也只能冒出礼节夸奖。偶尔泛酸。 不习惯旁边有人,加上晚了犯困,徐仪清总是换房间锁门,很快睡着。 杨跃这样不放开主动权,因此徐仪清的接纳毫无进展。 截止高二上期,杨跃的企图一直在失败。 期末考试前,徐仪清劝:“你好歹再等等吧。身体再怎么发育,老觉得年龄不够,犯罪啊。” 杨跃说:“这是不是命令?” 徐仪清说:“算吧。” 杨跃说:“那我不在主人面前发情了。” 他停止钻徐仪清被窝。 徐仪清积攒勇气,忽视不适。 - 期末考试出分那一天,十七岁的杨跃回到家。家里开着暖气,徐仪清又等着他。 他脱掉羽绒服,扑徐仪清到沙发上,趴他身上。 徐仪清说:“我答应过你尝试。所以就是现在。” “你要敷衍我。” 徐仪清皱眉:“我不敷衍你。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即使我喜欢痛?” 徐仪清见识过他的中立邪恶,相对不受惊吓。 徐仪清绕口令:“我又没说你的...嗯,喜欢痛是问题。” 二十岁的徐仪清仍然是个直男。笔直程度与电线杆一致。 他要求杨跃:“给我一点适应空间。” 杨跃说:“你我之间不是有空间?” 徐仪清看看杨跃。杨跃上t恤下牛仔裤。牛仔裤挂臀上,双手撑在头两旁,上半身距离他大概3厘米。 徐仪清不信了。徐仪清说:“你这叫有空间?!那你没空间什么样?” 杨跃乐于展示。他放开手结结实实压在小徐身上,说:“这样。” 徐仪清反手抱住他,好像抱到大只花豹。 他摸摸杨跃的头发,有些硬实。花豹不让摸,因此无从对比手感。 杨跃好不容易亲近徐仪清,不想爬起来脱t恤。 他建议:“你可以掀开t恤下摆摸。” 徐仪清从善如流,从t恤下摆摸。 随着他摸上去,杨跃t恤被撩起来。 出乎意料,杨跃脊背摸起来比较光滑。不像正面那样肌肉结实或毛发旺盛,以至于难以接受。 徐仪清说:“你后背摸起来很舒服。有弹性,还很光滑。” 杨跃说:“你可以往下,屁股肉多,更有弹性。” 徐仪清有点排斥。他闭上眼睛往下,探入牛仔裤。布料卡着他的手背,因此陷入臀肉。肉感十足,反作用力下像要推开他的手,但杨跃本人又如同在吸附他。 徐仪清没有机会碰任何人。他以仅有的色情片观影经验想,大胸是不是类似这样? “大胸应该不这样。”杨跃说,“生物课上说女性脂肪多体脂率高,或许要柔软多了。” 徐仪清为读心术惊讶睁眼。 杨跃说:“你看什么?我不能看黄片啊?看的时候大家想法差不多的。我会对比自己。” 徐仪清说:“能的。我在想,能不能脱掉你的裤子。” 他左手加入,脱掉杨跃的牛仔裤。 牛仔裤挂在杨跃膝弯。 他双手按压杨跃的屁股。 杨跃说:“好玩么?” 小徐诚实:“还行,不反感。” 杨跃说:“虽然当狗一点进展都没有,但我当玩具好像有望了。” 哪家玩具像你这么出语音指导手册的? 徐仪清没说出口。因为杨跃的屁股真的很好玩。杨跃的大腿过于强健,再往下小腿体毛浓重。 他还是不能接受。 徐仪清摸在杨跃屁股上的手纤长,指尖光滑。杨跃忍不住提示:“为什么不用侧面写字茧摸我?” 徐仪清换着摸了杨跃半小时。 双方都很愉快。 摸过瘾了,徐仪清问杨跃:“我现在问你功课,会不会显得我之前不够投入?” “会。”高二的杨跃笑着说,“年级五十二,语文121,还是有点拖后腿。老师建议我转入清北班。” “啊好厉害,”大学生徐仪清说,“我读高中的时候从没进过前六十。再接再厉。” 杨跃说:“我可以转入清北班拼命。有奖励吗” 徐仪清咬唇迟疑。他哪样都不想更进一步。 杨跃想吻他咬着的嘴唇。但这时候杨跃无法亲吻徐仪清,如同无法亲吻阳光。阳光看似时刻存在,实际上不可碰触。 杨跃轻轻舔一下他左颊的酒窝。 徐仪清感到奇怪的刺痛,虽然杨跃舌尖并没有倒刺。 杨跃说:“前五十名吻一下。” “前三十。”逃避不了,徐仪清加码,“吻一下。” 你主动。杨跃得寸进尺。 我主动。徐仪清确认,不过你尽力就好。达不到也不要紧。 他提腿撞杨跃,示意杨跃滚下去。他还想深吸一口气对抗许诺带来的焦虑。但他忍住了。 徐仪清说:“不摸了。我坐一小时动车回来,其实想吃火锅。” 杨跃跳起来套回t恤:“晓宇鲜货火锅吗?走。” 他两套回羽绒服,出门吃火锅。从不考虑搞基的禁忌。 大学生活 此后一摸不可收拾。徐仪清再去杨跃家,手连带会在杨跃屁股上溜达一圈。 - 高二下期开学,杨跃长到了一米八三。徐仪清摸他时,感觉他体态更舒展。 杨跃被他摸硬,问:“主人,我精力旺盛,梦遗不够解决。反正都要□□,你能否帮忙多摸些地方?” “主人”更像是“小徐”之外的绰号。杨跃偶尔才自称狗。徐仪清私下怀疑他根本没有m倾向。 不过有关m的一切理论,徐仪清都是上网自学成才的。他想:可能我学的不对。 他对杨跃这个要求本身无奈,但点头。 杨跃兴奋不已。他脱光,让徐仪清摸全身。 徐仪清时常接受不了跟自己一样的构造。隔着时间,他循序渐进,抗拒和膈应逐渐微弱。以前杨跃尚且挨着美少年的边,他偶尔能联想大奶萌妹。可现在,随着二次发育,美少年一去无踪影。杨跃持续长高、变壮。徐仪清没办法再分心。杨跃不仅与妹子构造不一样,且皮肤相对粗糙,喉结明显,声音越来越低沉。 习惯的力量强于一切。 杨跃用边缘性行为强制掰弯徐仪清,逆向□□他接受男人。像男校和男监狱发生的情况那样,只是双方自愿。 - 摸到期末,徐仪清不再回避□□。 他揉上□□时异常平静,充满认命。杨跃的生殖器摸起来是肉质皮肤感,只是更为厚实,形状狰狞。杨跃会激动,会硬。在疲软状态下,他也有十九厘米,远超国民均值。 徐仪清一边揉一边生出酸楚:杨跃年纪比我小,这里为什么比我大? 他缩手,躲开杨跃的爆发。 杨跃伸手,要回馈他。 徐仪清说:“嘿,高考完再说!我学会成都干锅兔,给你做一个。” 他跑进厨房准备干锅兔的佐料,并从盒马网购一只兔子送到家。 杨跃想:他在逃避我碰他的□□。还是不能逼他太紧。 他在厨房门口抱臂抱怨:“食堂越来越难吃。” “你试着学做饭,偶尔换换口味?”徐仪清建议。 杨跃说:“兴起再试。” - 杨跃兴起尝试做饭,是在高三开学。他自己做一碗蛋炒饭,拿乐扣饭盒带去学校。 中午他刚端起来。饭打翻在地上。 他不想收拾。 他想要发火,没有发火对象。他脸一黑,配一米八三/78kg的体型,清北班的同学瞬间离得远远的。 他给二十一岁的徐仪清发qq照片,并陈述:饭洒了。我昨天就煮的隔夜饭。 动车上,徐仪清回:看支付宝。 杨跃点开支付宝,有个四十块钱红包,备注:去吃锦玉堂午市。 黄曼在他旁边瞥到她和‘主人’的红包来往(黄曼高中还是他同桌)。 黄曼说:你女朋友人好好。饭洒了请你吃,我男朋友只会骂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她觉得主人是个昵称。 主人是男的,杨跃没告诉过别人,所以他对前半截不置可否,只是嗯一声。 他收下红包,捡起饭盒,拖干净地,去购物中心的茶餐厅点了一份烧鹅套餐。 - 晚上九点半,大三的徐仪清坐在川大寝室打游戏。支付宝上突然收到一块钱。杨跃那边刚下晚自习。 他弹过去:“?” 学校旁边的茶餐厅烧鹅套餐33,今天周五奶茶半价6元,还剩一块钱。 打游戏的徐仪清笑出声音。 旁边的室友被暴击。 单身狗室友说:“艹,小徐,你跟女朋友腻歪三年了!” 他俩应该是主奴,已经是朋友。为什么别人都觉得他俩有女朋友? - 开学第二天,是川大双流校区的社团招新日。 一个妹子拦住徐仪清。妹子说:“同学填个问卷。” 徐仪清填着填着,发现是个性向问卷。他下意识选straight。他想起自己跟杨跃边缘过了,有意识改成homo。 他不排斥自己归属于gay范畴,只是没有实感。 妹子接过他填完的问卷,说:“来做彩虹志愿者吗?” “呃,可以。”徐仪清说。 他随后打电话告诉杨跃:“因为一份问卷,我被彩虹社团吸纳为志愿者。” 杨跃说:“好好干。” 社团主要工作是防艾,做父母的思想工作。这些还不错。 - 一个月后,社团里的男同学在教学楼下堵着他,跟他说:“徐仪清,做我男朋友吧。” 男同学凑上来要亲徐仪清。 徐仪清想:这部分真不行。 “我暂时不想和人交往。”他答得斩钉截铁,躲开对方。 其他男生不是杨跃。杨跃要么偶尔表现为他的狗,要么做他十七岁至今的好友,从来都不像恋爱对象。 他只被女孩子告白过,于是拿出了对大学女同学的态度:“缘分不到。” “我就没见你跟任何男人交往!”男同学离开。 - 他被男同学中伤装gay泡妹子。 彩虹社团里的妹子们知道后很生气。招他进来的妹子说:“小徐,就你这形象,直接开口胜率也高,用得着装gay吗?” - 有个妹子误解尤其大。她周五邀请:“小徐,你明天陪我去逛街吧。你品味好。” 小徐长这么大,只被高中同学夸过品味比张工好。因为张工不梳头、穿荧光色衬衫和花花牛仔裤。 他周末陪妹子逛街。女装令人眼花缭乱,他一路相当懵。 妹子拉徐仪清进试衣间。她当徐仪清是闺蜜,当面换完大衣换毛衣。 徐仪清满脸通红,蹿出试衣间,和众多男士坐在黑色圆沙发上。 他打电话和杨跃说起这些事情。 他说:“我又被gay表白,又被女生拉进试衣间。” “哈哈哈哈。”杨跃笑起来,躲去厕所低声说,“如果主人决定找个恋人,记得告诉狗狗。狗狗说了不阻止主人谈恋爱。” “会的。”徐仪清面红耳赤,挂掉电话。 杨跃并没有危机感。徐仪清说话算数,七年内若有旁人肯定会知会他。徐仪清在苦恼,那就是单纯苦恼。 - 除了逛街被邀,徐仪清对于gay的其他待遇也很不适应。“小徐是gay”这事在校园传开。 成都是天腐之国,徐仪清好看又人好,并没有人歧视他。 但开始有男生在尿尿的时候瞄他,并提出:“小徐,我帮你口一发。” “不不不,我还要上去课。去上课。”徐仪清语无伦次。他不认识对方。他以前不知道川大有那么多gay。 而且他遇到的总是0。 这些0里甚至有人夸他可爱,愿意为他做1。 妹子至少不会在第一面就这样表态。 所以他对gay印象是直接、大胆、骚浪。 也有含蓄内敛的gay。但徐仪清不具备gay dar。不够明显的gay,他根本看不出来。 就这一点来说,徐仪清的直男本性异常坚决。 - 杨跃期中又到川大来玩。徐仪清带他出校门逛双流县城。徐仪清说:“我觉得我不太想和gay交往过密。” 路上小徐的室友骑着自行车经过,跟他打招呼:“小徐,表弟又来看你啊?”他一开口冷风直灌,赶紧闭嘴。 徐仪清说:“是啊,过来透透气。他高三闷。” 室友赶着和妹子开房,寒暄后骑远。 杨跃说:“只要你不介意,就跟别人说我是你的狗?” 徐仪清说:“我说你是,别人也不信的。” 杨跃说:“你牵着我,现在裸着跑一圈校园也没问题。我不会感冒。”社会性死亡无所谓。 “虽然你身材很好,还是会被保安抓起来。”徐仪清断然拒绝,“哎,我还是不作为gay生活了。” 如果他对自己诚实,那他的确不喜欢作为gay生活。 他退出了彩虹团体,1月报名教师资格证笔试和一个寒假支教团体。 初步接触 他回自己家打包完支教日用品,再去杨跃家。 杨跃抱臂靠着客厅墙上说:“期末的一诊考试,我考到第三十名。” 徐仪清记得奖励。他走过去踮脚,轻轻触在杨跃唇上,迅速分开。 杨跃瞪圆眼睛。他以为自己不可能亲吻到阳光。阳光却会反过来亲吻他。 杨跃拿出裤兜里的身份证:“我不仅成年,而且办理了身份证。” “好好高考,有奖励。”徐仪清揉揉他的脑袋。 晚上徐仪清依旧和他分床睡。这个做法初始是习惯,后来是为了让杨跃冷静学习,至今未变。 - 杨跃冷静高考。徐仪清刚认证完教师资格证,提前回同一个山区交接下一批支教志愿者。 “我感觉考得很好,”杨跃出考场给他打电话,“考完是不是可以做\爱?” 山区信号不好,他俩的电话断断续续。 杨跃听了半天,只听清楚徐仪清说:“等我回来。” - 他等到徐仪清支完教回来。徐仪清进门时带着挎包。晚上两人分别洗澡,徐仪清始终不在他面前裸露。 洗澡后,徐仪清躺在床上,从床头的帆布挎包中取出《全宋词》,给杨跃读十五分钟。 今天徐仪清念的苏轼。他声音里有沐浴后的懒散。 他念完问:“你大学想学什么?”山区信号不好,他也没听清杨跃说的话。 “法律。感觉很实用。我查过,理科可以报。”杨跃问,“你们中文系学习文章诗歌,和高中一样吗?” 徐仪清说:“我们会自己补充很多作者背景。诗人们私底下也有活人的一面,所以比高中有趣一点。” “苏轼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苏轼白天上公务员的班,下班最喜欢跟人聊吃吃喝喝,自己爱做的菜。他会跟人八卦某某纳歌妓,我爹又找事。他不是白居易,所以不会逮着路人念作品。” “作者这么八卦,不影响你看他的作品?” “光以日常言论看一个人本来就不准确。你还记得张雪叫你看的亨利米勒吗?” “我记得看不懂。他私底下话也很多?” “他私底下和苏轼相反,不跟人讨论自己的想法。他受的正规教育只到小学,要说的都在书里。在情妇的回忆录里,他整天打工、嫖妓、写东西,从不跟人讨论想法。他为此很讨厌他亲妹。他亲妹总试图理解他,仗着亲情,强迫他交流。所以他觉得亲妹无法超脱,有些智障。不如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 杨跃想:徐仪清就不强迫他交流。 徐仪清说:“脱掉t恤和牛仔裤。” 他配合,将t恤和牛仔裤扔在地上,站地上。 主卧空调静音,徐仪清声音一停就显得安静。 徐仪清掀开薄被一角,手指立着点了一下。 他爬进被窝,爬到徐仪清指的位置,趴在徐仪清肩头,环抱徐仪清的腰。他抬头望进徐仪清灰黑色的眼睛,闭上自己的眼睛,主动放松,全心信赖。 徐仪清伸手从挎包中取出一瓶水溶润滑剂,给食指淋上润滑液。润滑液在食指和中指间粘稠拉丝。 —— 十分钟后,杨跃趴在他肩头喘气。 徐仪清拔出手指,去卫生间洗手。自己和气氛一样安静。 他回卧室。杨跃正出来,没有任何处理。 “你可以去厕所解决。”徐仪清说,“如果你想睡那个榻榻米,解决完就去搬床上用品。” 杨跃先搬来床上用品,再去厕所自行解决。他得以睡在徐仪清脚下。 这比生理需求重要。 - 这样的玩弄隔一天持续。 杨跃总喜欢闭眼感受。 医学上讲,徐仪清该戴指套。但徐仪清不留指甲,并不会划伤他。 有一天,徐仪清亲亲他的眼皮,叫他:“睁开。” 杨跃睁开眼。 徐仪清说:“我做过功课,我自己也有,但我还是对前列腺很困惑。” “我的位置或许比较深。而且你又没摸过别人的,很可能摸得到意识不到。”杨跃望着他。徐仪清在碰他,他不在乎爽不到。 他问:“你什么时候能有反应?” 在徐仪清眼里,杨跃的眼神渴望,深邃,像一整个星系崩塌为黑洞。 徐仪清终于能够起反应。他带着新感觉触碰杨跃。 杨跃始终忍着,忍到事后自行去厕所解决。 他们还是停留在摸,只是现在徐仪清深入得多。 ※※※※※※※※※※※※※※※※※※※※ 大幅删节 □□ 杨跃拿到成绩那一天,徐仪清问:“想报哪里?” “北大法学院。”杨跃忽然说,“我高考出色,整个高中不惹事。” 徐仪清想:他说话时疯狂明示,和十四岁差不多。 “我知道,我说过有奖励。所以你的要求是?”徐仪清说着脸上发烫。他还是个处男。 我想要你抓住我,将我拖离生活;强迫我,再把我抛尸荒野。 杨跃说:“我学会含蓄的表达方式,适合你私下消化。”他从床头书架抽出来四本书。他准备已久。 随后徐仪清给他正常念书,爱抚他,让他在榻榻米上睡觉。 - 隔天,杨跃和同学出去踢足球。徐仪清在家翻开那四本书,是《苔丝》 《复活》《 人间失格》《 金瓶梅》,涵盖了古今中外名作。杨跃把其中知名的强迫片段勾画出来,并在所有出血和踹打的地方标注完美。 徐仪清看懂了。 徐仪清给杨跃发信息:“你确定要这样?”因为凌薇薇,他本能抵触强迫别人。 杨跃回:“我自愿。”杨跃和他一起经历过,能明白他这方面的考虑。 徐仪清想:我一米七八不爱锻炼,收拾一米八三的杨跃,完全体力活。硬打架,我赢不了杨跃。但杨跃不反抗,我应该可以抱或背或拖行杨跃。 徐仪清给杨跃发信息:“还手不要用力。 杨跃回:“明白,主人。” 徐仪清说:“我回趟家,回来别叫我。” - 徐仪清不在这三天,杨跃过得风平浪静。 他确认完志愿后,和同学毕业聚餐,在晚上十点回家。一按电灯,灯不亮,好像跳闸了。他进屋换鞋,刚走到客厅,就被人压在墙上。 他差点肘击反抗,忽然卸掉力道,打到空气里。他被推到客厅的沙发旁。斯坦威在旁边。他的腿被踹。他被迫跪下。他被对方整个人压到身上,俯趴在沙发上。皮沙发冰凉,不带暑气。 他的口中又被塞入布料。窗户敞开,借着小径上的led微光,他勉强看清那是自己的黑内裤。 男中音在抱怨:“这么紧?”作为强\奸犯来讲,这把男中音过于好听。 他咿唔作声,轻微挣扎。 “老实点。今天我爽不到就把你抛尸荒野。”对方拽着他的短发,拖起他整个人转向,一下撞向斯坦威琴键。琴键在他耳边爆发强杂音。 他额头抵着琴键。眼前一片黑暗,感到一些热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过自己的脸。后脑勺的手拖着他的短发划过眼前的琴键。琴音乱响。他胡乱抓着对方的胳膊,对方颤抖一下甩开他。 他晕眩起来。不知道是生理还是心理作用。 他在自己家里,被人在斯坦威旁强迫。无力反抗。 他的头皮一痛,头被提起来,眼睛被蒙住。随后被翻过来朝下,拖下沙发,脊背压在地板上。 “夹两下不会吗?”男中音问。他挨了一耳光。他偏头过去,牙齿撞上口腔内壁,嘴里铁锈味道。 —— 他眼睛上的布料被扯走。一个人躺倒在他身上。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来。月光涂在那人背上,朦胧似梦。 小徐任何时间都那么好看。 徐仪清本人在贤者时间,不想动弹。但没办法,他还必须站起来踹人。窗户依然大敞,马路上车鸣传来。地板和杨跃绷紧的肌肉一样硬邦邦。徐仪清从地板上爬起来。杨跃望向他脚下。 徐仪清光着脚,脚掌纤瘦。徐仪清对准他踹了两脚,力道不小,他痛得颤抖,很硬那种颤抖。 徐仪清在他眼前晃动。他第一次看见,干净色素沉积少,这会儿润泽发亮,看起来很好吃。 徐仪清在骂他:“你白长这么高大。其实就是骚。” 杨跃想:小徐平常脏话都不说,这会儿努力说骚话,皱着眉,依旧秀气。他骂得一般。他脚上沾着自己汗水。闻起来是性是完美。 杨跃不缺钱,不缺智商,缺生活动力。在讨徐仪清的奖赏之外,他多了其他动力—前行到底,最终死在徐仪清手里。 徐仪清踹得脚累,踩回地板上。杨跃仰躺在地板上。月光像初恋那样带有滤镜。徐仪清没谈过恋爱。但徐仪清直觉要抱他起来吻或替他清理。可这对杨跃来讲,会是不完美的体验。因为强迫不会是这样收尾。 于是徐仪清独自拐去二楼淋浴间冲脚,并洗了把脸。他洗完脸,抬头静静看着镜中人,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胳膊。 他的胳膊被杨跃扯了两下,这会儿非常痛。 因为杨跃要求见血。 他做了功课,觉得内出血难愈合。于是他冒昧咨询王医生哪种伤害小,换成了额头磕斯坦威和扇耳光口内出血。 他这三天回家,在自己身上反复试力量。徐瑞芳还问你去哪儿把自己胳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说自己没看路。徐瑞芳说哪条路啊你天天磕。他说就附近。 其实是情路,他多磕磕就好。 他从楼梯下去。杨跃仰躺地板上。杨跃侧后方,斯坦威琴键雪白。琴键上面拖出一道血痕,近乎笔直。 徐仪清走回杨跃身旁。杨跃的额头已经停止留血了,应该也不会留疤。 他踹杨跃两脚,叫他:“不要装死,我监督你清理。干一次就废也太扫兴。”杨跃爬起来去卫生间,打开水洒,对准水流。液体白且浓稠,被流水冲入下水道。 他确认杨跃清理干净。他说:“滚回卧室,睡我脚边。”他出卫生间拐进卧室, 杨跃靠近他右后方。 “狗狗好幸福。”杨跃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卑微。 徐仪清一阵窒息,又犯困。他脱掉衣裤,躺回主卧大床,瞟见杨跃俯趴在榻榻米上挪动,明显屁股不舒服。 徐仪清半梦半醒,忘记是自己强迫他,只叫:“杨跃,上来一起睡。” 幻境破灭。 杨跃人格模糊,狗格附身。他爬上床,蜷缩在徐仪清脚边,贴着他的小腿,小心翼翼。徐仪清迷糊叹口气,拉他上来,到自己枕头边。 杨跃不知不觉将姿势变成了抱他在怀里。 - 第二天早上,徐仪清睁眼刚坐起来,不禁叫:“好痛。” 又躺回去。 “被□□的是我,又不是你。” 杨跃从卧室门口进来,“你怎么会痛?”他额头上的伤口无损冷峻帅气,整个人松柏站姿。 “真的肚子痛。”徐仪清在床上蜷得像个虾米。 杨跃说:“躺平一点。” 徐仪清躺平。 “你想拉肚子吗?”杨跃轻揉他小腹。 他摇头,感觉自己小腹肌肉纠结。 杨跃问:“肌肉痛还是哪里痛?” 徐仪清说:“好像是肌肉痛。” “腹肌酸痛,正常。”杨跃重揉,散开他紧绷的腹部。 “啊!”徐仪清惨叫一声,“我室友和妹子出去开房,第二天回来神清气爽。我体能还比他强点的。” “妹子80斤,我80公斤。剧烈运动主要动腰,也就是腹肌。”杨跃收回手,“平时不锻炼的人去跑马拉松,第二天也小腿肚子痛。以后多做卷腹,锻炼核心力量。” “听前足球运动员的。”被揉一下好像不那么痛了。徐仪清向杨跃伸手,“拉我一把,该起床了。” 杨跃从裤兜掏出一个纸盒放他手里:“你是不是还对我不行?早上起床,我发现这个掉地上,少了一粒。” 那是一盒伟哥。 “那是备选方案。”徐仪清从床头捞过运动裤,从裤兜里掏出一粒,“但我没有吃。你躺那儿,嗯,强大却很好□□。” “昨晚完美。”杨跃连带表态,拉他起来。徐仪清将伟哥放回衣柜里的家庭药箱,去洗漱间。 杨跃跟过去抱臂靠着门,从镜子看他。徐仪清的胳膊上青紫。杨跃考北大的智商,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问:“昨晚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但本垒不是我的偏好。限个量,一年二十次?” “四年八十次,百分之八十完美。”杨跃同意。 “没有什么百分之百完美。”徐仪清说。相对于昨晚言行,十八岁的杨跃显得过于正常了。 徐仪清又说:“你和以前一模一样。” 杨跃说:“莫非你觉得我的人格会消失?这具□□里只装着你的狗?” “不是。就......反差太大。”徐仪清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个春梦。在他身下挣扎,被他拽住短发往钢琴键上撞的,其实另有其人。只不过和杨跃长得相同。 “开关应该是肉\欲。”杨跃摸摸额角伤痕外围,“那目前只是我的一个癖好。我肉\欲消退,你的狗狗就暂时离开。” “噢。”徐仪清莫名松了口气。如果杨跃今天继续需要他虐待,他基本办不到。 杨跃说:“肚子缓过来下来吃早饭,我会做的还是很简单。昨天你破处,可以给自己加点红豆。” “我的处早交给右手了。”徐仪清倒回床上,打算再窝五分钟。自己四年的好朋友没有完全离开。杨跃还是那么难以相处——要求多多且理直气壮。 杨跃下一楼,拿毛巾擦掉斯坦威上的血渍,并去四楼拿下来拖把。他当然希望一步到位。可小徐接受不了。小徐胳膊上的淤青令他不能一步到位。如果他早晨跪下去,小徐恐怕会崩溃。 他拖掉地板上的痕迹,额角的伤口轻微发痒,似乎正在结痂。他还感觉得到被徐仪清进入,被徐仪清侵犯,被徐仪清折磨。徐仪清从他身上得到过乐趣。 他经过二楼放回拖把,徐仪清还在卧室等着缓解肚子疼。 他回客厅时,徐仪清已在桌前吃早饭。徐仪清眼前的客厅毫无痕迹。 杨跃坐下,比徐仪清先吃完。 徐仪清喝着酸奶说:“周末早上,这儿没邻居,你再弹首曲子” “高考完后我捡起乐理。”杨跃说,“自己作了一首。” 他坐过去弹斯坦威。无形的音符在他指尖飞舞。 徐仪清评价:“你作的曲很激昂。斯坦威无论弹什么曲子,变调都明显。” 斯坦威更适合弹琴,杨跃更喜欢拿它来搞黄。 ※※※※※※※※※※※※※※※※※※※※ 大幅删节,一场打架(*^▽^*)还引用了名著!! 妈妈拍丝瓜岛 餐后徐仪清顺手将盘子冲水。他问:“开学后这里闲置?” “给你住。如果你决定考回来做教师。”杨跃说。 “因为我大三暑假不考研?”徐仪清将餐盘放回消毒柜。 “恩。”杨跃说,“我想去考潜水执照。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谢谢。”徐仪清也想出去玩,但不想杨跃为他降低标准,打工和压岁钱加在一起三万出头,“我存了三万块钱,够吗?” 刷我的卡。 “考执照五千块钱。”杨跃手机搜索后尊重他,“我挑东南亚考。妈妈拍丝瓜岛,在菲律宾。课程本身五六天,但夏季有台风有可能下不了水,呆两周吧。” “我不会游泳,就在岸上玩会儿。什么时候走?” “等你的护照和我们的菲律宾签证下来。” “我以为你有英国绿卡。” “那得居住满七年。”杨跃说,“我只住了五年。” 徐仪清说:“不用预订?” “不用。walk in.”杨跃放下手机,“可能比梁山鸡排队的人还少点。” 他们去办护照和菲律宾签证。 徐仪清告知爸妈。 杨跃回家告诉外婆要去菲律宾。外婆说:“派人给你安排头等舱。” “我和朋友两个人去。没多长时间。”杨跃回绝。 外婆说:“还是那个徐仪清?” 杨跃说:“恩。” 外婆说:“你跟他倒一直很好。”外婆放行。 办妥后他们带上游戏机和手机,坐经济舱直飞宿务。 - 在宿务免税店,杨跃买下一台佳能5dsr,配外挂湿镜、潜水壳和环形闪光灯。 徐仪清说:“菲律宾居然这么齐。我和爸妈过来玩,好像没装备这些。” 杨跃说:“海岛国家,潜水相关都齐。” 他俩坐五个小时船到妈妈拍丝瓜岛。 - 杨跃到潜水店报课程。他交完2600元费用,再次问徐仪清:“你真的不学?” 徐仪清摇头。 杨跃说:“那要不了五千。你可能花不到三千。” 他们入住南边的tepanee度假村,要了所谓奢侈小屋。没有排队。 奢侈小屋是鹅卵石垒成的,并不奢侈。木制结构,木制家具,房顶有草铺盖。只是处于上坡,风景优美。 夜晚杨跃将徐仪清扑倒在大床上。 徐仪清推开他:“你要考潜水证。保存体力。回去有更棒的。” 杨跃能按住他,不过顺势躺在他身旁。 “你不喜欢本垒,那我跪下给你口?”杨跃确实要保存体力,“开学我要去北京读书,是不是比以前更少见你?四周一次?” “一个月见一次。我会来北京。”徐仪清说,“一年二十次本垒不会少。” “见面果然比以前更少。”杨跃说。 “...回去口吧。”徐仪清说,“上本垒有呃,省体力的方式吗?”至于杨跃一用力全身硬邦邦,应该只能靠练习改善。 “骑乘啊。主人多□□一下,狗狗会表现更好。”杨跃说,“主人顺便练卷腹。” 之后杨跃每天早上去参加潜水课程,下午四点回来和徐仪清汇合。他运动本来十项全能,考证更像是走个流程。下水期间甚至会练练水下摄影。 徐仪清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岛上闲逛。他口语不如杨跃,应付当地人和其他游客也足够。 岛屿的海岸线步行要三个小时。海边有一些墓地,灿烂的阳光和腐蚀的海水令字体变淡。西北边有灯塔,还有观景台。东北侧有一处断崖咖啡馆。观景台上有吊床,老板推徐仪清躺上这碧海蓝天。 他们运气不错,没碰上台风。徐仪清在岛上玩腻了,还在上午参加三次跳岛行,玩附近的岛屿。 下午在酒店时,徐仪清下了健身app,照着教程锻炼四十分钟。海岛上健身者寥寥,有菲律宾人过来充当教练。他过意不去,天天塞小费给这个人。小费折合人民币六块钱,但这人指导他更为热情。所以一旦他练了核心力量,杨跃回来时,他倒比杨跃还累上两分。 晚上,岛中心的小广场支起很多烧烤摊。两人一般去吃烧烤。因为比国内便宜太多,人均七八十,两人海鲜吃到撑。此外,五花肉烤得焦香脆嫩,香肠和鸡爪也不赖。最常配的蜜汁甜辣酱意外合口味。 徐仪清会下点玉米生菜,杨跃几乎纯肉食。 夜里两人打游戏,或者看电视剧。徐仪清在补大明王朝1566,杨跃更喜欢网飞跟hbo的重口成人向。杨跃还会整理水下摄影照片,出片率逐渐提到1/3。 八天来,岛上碧海银滩,波涛声起。 - 八天后,两人约在ging-ging吃饭。餐厅面朝大海,海风习习。 杨跃落座后,服务阿姨端上来两份大蒜猪肉饭。 “我考下来高氧潜水证。”杨跃叉起猪肉,“明早你下水吗?我可以带你。这是全世界唯一的长尾鲨观测点。长尾鲨一般生活在深水,晚上才出来活动。但在这里,它们清晨会浮上浅滩挠痒痒。” “鲨鱼......你顾得了我?”徐仪清送入饭,“我全家人水性都很烂,就我妈会游泳要去浮潜。” “长尾鲨不咬人。身长五六米。”杨跃搜索麒麟鱼,翻转手机屏展示,“还有麒麟鱼。世界上只有两种动物体内有蓝色素。它是其中之一。” 麒麟鱼的蓝色华丽丽,徐仪清心动了。 所以第二天两人三点四十起床。 杨跃给相机套上潜水壳。徐仪清觉得太阳会毒,往双臂涂防晒霜。 “我不在乎珊瑚。珊瑚生态适应能力弱,迟早会在我们死后灭绝。”杨跃说,“但你可能在乎,所以告诉你一声:珊瑚很怕防晒霜。其他海洋生物也不喜欢。” 徐仪清冲去卫生间洗掉手臂上的防晒霜。 他不涂防晒霜的时候被晒伤。他涂防晒霜的时候又得洗掉。生活就是这样子的。 - 两人四点半到达潜店,四点五十出发去潜点。 教练带过杨跃,强烈建议他使用高氧潜水,可增加十分钟水下时间。但杨跃要带徐仪清,所以两人都选普通压缩空气瓶。 杨跃先给徐仪清穿戴设备,帮他调整租来的面镜。 换作别人,杨跃没两下就烦。但对徐仪清,杨跃异常有耐心。 safe word 船往前开,天际泛起鱼肚白。五点二十,朝阳喷薄而出,他们到达鲨鱼角潜点。杨跃说:“下潜时耳朵会非常难受。人对水压的敏感程度不同,你觉得不舒服就拉我一下,我带你适应。”徐仪清笑着点头。教练不会用中文交流,对着他俩傻笑,比大拇指。 海上朝霞艳丽,他们在绚烂红色中入水。徐仪清脸上戴着面镜,随着杨跃下沉。他的脸没入海水,吸气时听见奇妙的嘶嘶声。他仿佛悬浮于海水中,装备由笨重变得轻盈无感。 他被面镜罩着,说不了话,听不到额外的声音。耳朵一痛,他拉一下杨跃,杨跃给他做耳压平衡。下潜过程中,耳压平衡不停,他耳朵的疼痛变得可以忍受。 凌晨时分,周围昏暗,徐仪清手脚冰冷,冻到有些发木。海水阻力大,他的动作笨拙起来。水下环境让他紧张。不过杨跃在他身边,驱散了他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等在水下平台上。庞大的长尾鲨陆续从徐仪清身边游过,尾巴向上斜翘,美得无与伦比。杨跃打开相机,游远拍摄。 他们潜到24米。在水下呆了40分钟,杨跃才握着他的手拉他上船。 徐仪清有些兴奋,不停感慨水下之美。 杨跃说:“再去一趟猫岛?白鳍鲨睡在海下石头洞里。那里的石头洞不用专长就可以钻。全世界为数也不多。” 徐仪清立即同意。他们向教练约在四天后去猫岛。 - 他们跳岛游玩三天,第四天早上九点坐船到达猫岛。猫岛没有沙滩,不能上岛。徐仪清说:“猫岛就是块巨石啊,只是露水面。” 他和杨跃下水,却被水下的颜色惊艳。白鳍鲨在石洞里游动,软珊瑚随水流招展。徐仪清希望它们永远存在下去,在自己死后也存在。 麒麟鱼蓝得华丽招摇。海兔海星五彩缤纷,海龟单一石头色,但吃得都挺胖。 徐仪清一转头,杨跃就在不远处打闪光灯。他想:杨跃一定拍了很多海底美景。 - 他们出水后,在船上吃了一顿烧烤作午晚餐。返程后去海边餐厅吃菲律宾菜。主食牛尾和猪脚,甜点奶酪黄油甜卷。杨跃加点东西,端上来两个高脚杯。 “芒果鸡尾酒。”杨跃说。两人在海风中碰杯。 - 回酒店后,杨跃再次扑他到大床上说:“明天坐飞机回去了,狗狗不需要保存体能。” 徐仪清拉开他,坐在床上回报他:“不是要口吗?先看看你跪得是否标准。跪下,现在。”他口齿不太清晰。 杨跃退开一步,膝盖一弯,跪到地板上,脚面贴在地上。跪下之后,腿自然弯曲,他挺直腰,腿弯酸软。 芒果鸡尾酒强大后劲上头,徐仪清脑子发晕。他勉强说:“跪直。”他还想说话,向后一倒,陷入沉睡。 杨跃膝盖发疼,变木,剧烈疼痛。上半身轻微摇晃,膝盖负重雪上加霜。基础的命令变为地狱级难度。 疼痛愈演愈烈,似乎永无休止。他看不见手机,也不叫醒徐仪清。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种剧痛持续多久。未知带来恐惧。 崩溃席卷他。 酒劲上来,他口干舌燥。徐仪清轻微的呼吸声传来,他双手抠大腿外侧,以保持跪直。他数起数,从一数到三,从三好像数到三百。他混乱起来,不知数到了几。他想:今天会不会跪死在这里?他会跪死在徐仪清脚下。徐仪清见证他死亡。 这个念头令他快乐。他向前倒去不可控制。头撞上地板,额头木疼。 轻响令徐仪清恍惚睁眼,杨跃倒在地上。 徐仪清撑着宿醉的脑袋,爬到地板上,揽住杨跃。杨跃额头渗血,鼻子上汗珠滴滴。 徐仪清忍着脑袋的眩晕,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着了没有叫你起来。你起来。”他扶着杨跃坐到床上。杨跃双腿打颤。 他搂着杨跃倒在床上入睡。 - 第二天,徐仪清醒来,给杨跃端来早饭。 杨跃吃着菲律宾春卷。徐仪清给他揉腿,并从旅行箱翻出红花油给他擦。他膝盖红了一大圈,大腿外侧淤紫。 徐仪清说:“对不起,我出错了。” “不用对不起。”杨跃说,“我让你喝酒,加上白天深潜体能透支,才会晕倒。没有人一来就做得完美。我要你在我身上尝试,肯定会有代价。” 徐仪清二十一岁,毫无经验。他要徐仪清做主人,伤痛即是代价。 徐仪清不想要这样的代价。 徐仪清出去给王医生打微信电话。他问王医生:“人能够跪多久?” 王医生正在午休。他反问:“多换姿势,不一定的。” 徐仪清想着杨跃说:“不会偷懒换姿势呢?” “单日极限三个小时。”王医生说,“每天跪不要超过两小时。跪的时间过长,膝盖会剧痛。跪完之后会因为肌肉麻痹和缺血短暂失去对腿的控制力。长期跪易得髌骨软化症和炎症。” “谢谢王医生。”徐仪清决定发个红包过去。 “膝关节是不可替换消耗品。”王医生说,“小徐,悠着点虐。有事问我。” 徐仪清想:王医生好像从我的话里看透了什么,又不说穿。 他寒暄几句,发了一百块钱过去。王医生收下医疗咨询费。 - 他回到房间。他对杨跃说:“杨跃,我不想你的伤害不可挽回。我知道有安全词。无论我在做什么事,进行到哪一步,你说一个词,我都会立即停下。你也可以自行停下。你想选哪个词?” 徐仪清有些咬牙切齿。 杨跃想:我不选。我要死在你手上。或者至少残疾。但你在生自己的气。因为我受到意外伤害。 所以,尽管徐仪清的要求和他的愿望抵触,他还是说:”花豹。或者panthera pardus。我不确定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中文还是英文。” “记住了。”徐仪清说。 他们返回家里。所幸杨跃第一次罚跪,伤得相当轻微。一天后红肿和淤紫褪去,他行动自如。 他去洗出来摄影照片。他拿回家,徐仪清凑过看。主画面是珊瑚海兔之类。只有景物没有人。 徐仪清说:“画面艳丽,我以为会灰扑扑的。能发给我吗?” 杨跃边发边说:“用的微距摄影,补过光。” 徐仪清把部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收获家人和同学大片点赞。 很多人在底下问:“怎么不拍你?” 徐仪清回:“我没什么好拍的。” 杨跃每一张都拍了他。只是微距摄影下,他的指尖侧脸头发都在背景里,较为模糊。 杨跃选一张左上方的脚踝,在淘宝上做了手机壳,包在手机上。 徐仪清见到还说:“中央这条麒麟鱼蓝得很美丽。” “我同意。”杨跃抚摸着左上方说。 喂食 暑假在家,除了练摄影,杨跃还吃了很多根香蕉。整根没入喉咙中,尽量不留下齿印。 他很聪明,唇舌灵敏度极高,对着教程很快掌握。 - 7月19日,徐仪清去参加了教师入编考试。 回来的路上,他买了三个瑜伽软垫,尺寸不同。还有一个定时闹钟。 他刚进门,杨跃问:“感觉如何?” 徐仪清说:“还不错。” 杨跃说:“那就是可以白日宣\淫了。” 徐仪清答应过他回来可以口。 所以徐仪清在客厅桌上放下两张瑜伽垫和闹钟,说:“我们去熟悉的环境。”拉杨跃去主卧,在床下放最后一张方形瑜伽垫。 杨跃起身拉开窗帘。 下午阳光普照,洒满大床。 他推小徐坐到大床上,舔舔嘴唇,脱掉自己的黑t恤和牛仔裤,跪到地上,牙齿缓缓拉下徐仪清的运动裤腰。小徐皮肤柔软,味道清爽。大概十五厘米,直径5.5厘米。 毛发卷曲,卷曲弧度相近,因而呈现统一的乖巧。粉嫩肉色,并不体现坚硬本质。这时,小徐像混合了性、肉\欲和蜂蜜沐浴露。 他在杨跃口腔进出一次,杨跃的牙齿毫无磕碰。温暖、润滑,比内部舒服得多。 杨跃突然泪汪汪。 徐仪清说:“张嘴。” 杨跃不吐。 徐仪清捏住他的下颚。杨跃吐出来。徐仪清翻开他下唇,光下内侧有一处发白。 “你在长口腔溃疡。”徐仪清说,“因为你近三周都不沾素。” 杨跃跪改坐,在瑜伽垫上懊恼了一会儿。 徐仪清去卫生间洗掉杨跃的口水,换了一条棉内裤,套上运动裤。 - 晚饭时段,徐仪清下厨,煎两份t骨牛排。中西合璧,配西兰花、生菜和嫩南瓜。他将菜碟和饭碗摆上桌。 杨跃赤裸下楼,抱臂靠一旁。阳光透过小徐的白色薄t恤,腰线若隐若现。 男儿膝下有黄金。 众所周知,黄金柔软。 男人的膝盖当然也会发软。 杨跃膝盖软掉,跪到地上,爬行到他面前。 徐仪清经过几次考验,比从前镇定很多。 他说:“去把茶几上的瑜伽垫叼出来,选一张做狗狗的饭垫。” 杨跃叼回一张蓝色的瑜伽垫,在垫子上跪直,双手背在背后。 徐仪清将定时闹钟按下去。定时闹钟被设置成两个小时清空一次。 徐仪清坐回凳子上,咬一口t骨牛排。西兰花、生菜和小黄瓜各咬一口。 “以后你只有吃我剩的食物,给我善后。”徐仪清说,“吃饭随意一点,不用跪得很标准。” 凳子上的徐仪清衣着整齐又日常,作为主人既随和又体面。 他将咬剩的食物装进陶瓷餐盘,放在凳子上。不带刀叉筷勺。他说:“我赏你吃的,不饿死你,你不说点什么?” 杨跃舔他餐盘上的拇指:“谢谢主人。” 徐仪清松开餐盘,食指加入,夹着他的舌头拉扯两下。他的舌头缠上指尖裹住,着实灵敏。徐仪清收回手吃饭,左手偶尔下去摸他的短发。 杨跃埋头,以嘴巴和牙齿吃t骨牛排。牛排七分熟,肥瘦均匀。他掌握得不熟练,手又背在背后,牛排时常会在餐盘里滑动。 徐仪清左手伸刀叉定住牛排。 杨跃去啃。感激涕零。 杨跃有过很多白日梦,个个不切实际。但没有哪个比此时更梦幻。 - 杨跃剩下西兰花、生菜和嫩南瓜。 “以后蔬菜瓜果必须吃掉。”徐仪清将他的头按在餐盘上,“吐一次出来就在凳子上舔干净两份。 餐盘油腻腻,杨跃脸上沾着油,吃掉蔬菜。 “起来洗脸。”餐后徐仪清收桌子洗碗,顺口吩咐。杨跃站起来去二楼洗漱间。 徐仪清下楼扔垃圾,拐去永辉超市,买回新鲜柠檬,榨汁兑蜂蜜给杨跃喝。 杨跃坐在沙发上皱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酸的。”不喝就从另一张嘴灌下去,徐仪清改口,“不喝我永远不灌你另一张嘴。跪下。” “主人会灌吗?”杨跃眼神亮晶晶,他叼来饭垫跪下。 徐仪清说:“看心情,你无法预测。”他抚摸一下杨跃脊背,触感光滑健壮。另一只手灌他柠檬水。杨跃心满意足,就他手喝光柠檬水。柠檬水酸酸甜甜。有一些从杨跃唇角溢出,滚上他赤裸胸膛。 - 那之后,只要两人单独在家,徐仪清喂他所有食物。喂前,徐仪清都会自己吃过一口。理论上讲,杨跃跪在瑜伽垫上,赤裸狼狈,吃徐仪清的残羹冷炙。 比如白灼虾,尾巴尖会被咬一口。不知为何,虾线也被吃掉了。西瓜被咬过一口后,总是没有籽。徐仪清偶尔自己吃,会少喂他一样。他去拱徐仪清的大腿。徐仪清给他亮饭碗。米饭上有嫩黄的炒玉米粒。 杨跃嫌恶,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徐仪清决定他入口的食物,不准挑剔。他什么都得吞。其中从来没有胡萝卜、玉米粒、黄瓜和紫甘蓝。 ※※※※※※※※※※※※※※※※※※※※ 小徐喂小杨,难道不是标准甜宠吗!! blow 在所有入口的东西中,杨跃最想吞的还是徐仪清。 通过柠檬水和蔬菜瓜果,他摄入足够多的vc。七月底,口腔溃疡痊愈。 徐仪清下午就洗澡,又催他洗。他洗完出来。徐仪清问:“晚饭前,你想来一次吗?下午光线亮。” 他得到另一次机会,立即跪地,爬到徐仪清面前。 徐仪清拉起他,显然要去主卧。 “我想在客厅,在日常中吞下你。”他脸挨上地面,咬一下徐仪清的裤腿,请求,“高楼视线被遮挡过,看不进房子里。” “但性生活通常在卧室?” “狗狗和主人玩耍,不是过性生活。”杨跃松开裤腿,“否则主人会显得很变态。” “去把垫叼下来。”徐仪清坐到沙发上。徐仪清依旧短袖运动t恤和运动裤。窗帘紧束,阳光炽烈,冷气充足。 杨跃从二楼主卧叼下来咬垫。咬垫放在榻榻米旁边。他预感咬垫会成为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他跪到咬垫上,在徐仪清两腿之间。 一只手摸上他的短发:“你跪随意一点,我会更舒服。”杨跃的膝盖会更舒服。 杨跃再次面对恩赐,无比虔诚。 小徐仍然疲软,但味道清新,显然用心洗过。小徐洗澡大概会翻开自己,仔细清洁。 他没见过。他还没和徐仪清洗过澡。但他能想象。 徐仪清强大又脆弱——强大得足以捅开他,脆弱得经不起他牙齿刮碰。 —— 徐仪清左手抚摸他的脸。杨跃帅脸恢复冷峻。 “你的脸刚刚变形了。”徐仪清迟疑,“你会不会很难受?” 杨跃抬起他右脚,按到自己身上。 徐仪清前脚掌纤瘦。 在那之下,杨跃烫且结实,本身的力量足以撑起他的脚。 徐仪清收回脚,踩到地面。 杨跃抬头,从下往上看向他:“狗狗真的爽。”张开嘴,吐出舌头等待。舌面深红,眼神涣散,极其迷醉。 —— 到最后,强度令徐仪清吃惊。 他坐倒在沙发里,喘着气。 杨跃仍然跪着。脸上的水温热、粘稠而流速缓慢,如同他和张雪隐晦聊过那样。 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未经碰触,而空气中满是石楠花气息。 徐仪清躺在沙发上。 杨跃想,他正极度敏感。 杨跃爬上沙发,低头。 —— 很快,徐仪清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完全疲软。 杨跃起来,去厨房接水。他将净化水冷热混合为温,在茶几上放了一碗,含一口温水,将徐仪清浸在口腔里。 徐仪清右手推拒,但他极度犯困,力气几乎没有。 杨跃拉下他的右手,舔舔嘴,喝下温水后,再含一口,单纯清洁。 徐仪清不再推他,放松闭眼。 杨跃帮他清洗两次,洗得干干净净,像徐仪清自己洗那样。 “你也休息一下。”徐仪清摸摸他的头,迷糊吩咐。 他跪坐垫子上。脸上的水风干,胃里的混合物暖洋洋。 重体力运动后,小徐睡在下午的阳光里,脸上红潮未褪。 ※※※※※※※※※※※※※※※※※※※※ 大幅删节。把上下文关联点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