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艳煞》 第一章 “我第一次遇见阿舟,是在积室山后的凤尾涧旁。” “那日天色已晚,浓云卷着边儿,昏黄的夕阳是溜着缝儿从山巅上照下来的,微弱光亮像镀了一层薄金,脆弱得不知何时便会断裂。” “我不小心丢了母后留给我的手帕,一路沿着清溪去寻,想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那方帕子,正心焦时,忽见前头多了道身影。” “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楼台之上,轻纱幔帐飘飘浮浮。 四处有风,虚掩的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姬珧跪坐在案头,素手执着银钩,一边捣弄金盆中的炭火,一边絮絮说着。 低敛的黛眉下,弯翘的眼睫轻轻颤动,她披散着头发,乌黑的发丝如藻般垂在身后,同半铺在席上的裙尾纠缠在一起,发梢覆上衣袂上的金丝绣纹,隐隐约约能看出是凤凰的图样。 背后三步远处,有一黑衣人静静伫立,脸上覆了一张银铁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洞如深渊的眼眸发出幽幽的光。 “那人弯下身,伸手在水中一捞,浸透溪水的手帕便安然躺在他掌心上。我看见他干净白皙的指缝里还一滴一滴地落着水珠,一时想不到有谁的手会这么好看。他穿着一身素淡青衣,没有繁复绣纹,转身看向我时,正好挡住了他身后隐灭的夕阳,那张脸便藏匿在阴影中,只剩轮廓边泛起柔和的光。” 说到这处,姬珧微微掩嘴,似是笑了笑。 “我一时看得痴了,连他问我什么都没听见,直到他皱起眉,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思绪在脑子中猛地拔.出来。他问我,这是姑娘的手帕?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不加尊称,也不见恭敬,眼底的睥睨叫人心头一冷,好像我的凝视让他不舒服了,便刻意作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色。我在那一瞬,顿觉有些气恼。” 姬珧摸索着案几,将手中的银钩放在中央,轻轻叹息一声,明明才廿二的年纪,却犹如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一切都觉得无趣,只剩下浓浓的倦怠。 “也许是我那时年纪太小,不想他见到我如此窘迫的模样,抢过手帕后,我忿忿地将他踹到了水里,看见他站在溪水中央略微错愕的神色,和浑身湿透的狼狈样,我才觉的好受些,在岸边露出胜利的笑。” 姬珧忽然顿住,她背坐在席上,消瘦的身形在宽大的长袍下显得更加羸弱,低浅的呼吸声蔓延良久,她才又开口,话音里夹杂着一丝轻颤,再也没有方才的淡然。 她道:“十九,我想了很久那天的情形,很久很久,白日里想,梦中也想。却怎么也没办法相信,我与他的初见,竟然是他早就预谋好的陷阱,他大抵连弯腰拾起手帕的姿势,看我的眼神,扬起下巴的弧度,都是事先做过预演的。他拿捏我的喜好,握住我的命门,站在我视线可及的地方,不曾近一步,也不曾远一步,就这么一点点引着我,让我走进他的圈套,直到他撕毁假面之前,我都不曾起疑。” 姬珧冷笑一声,轻哂道:“他掩饰得是真的好,我自愧不如。” 十岁那年,禹国长公主姬珧在积室山上初遇虞弄舟,同投于清溪居士孟鹤龄门下。 那时,他是师兄,她是师妹。 也许是自从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逢迎的人,从没受过别人的冷眼,姬珧从那一天起便记住了他,然后慢慢的,就变成了眼中只有他。 六年时光,朝夕相处,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姬珧,从没觉得自己将来所嫁之人一定要配得上自己的地位,门当户对。 于是她在十六岁那年,如愿以偿地让虞弄舟做了她的驸马。 红烛帐暖,喜色潋滟,喝下合卺酒后,他在她耳边承诺,说此生必不负她。 他说必不负她,她信了。 然后元和三年,公主府外,他当着她的面,命人将她的亲信一个个就地斩杀,鲜血殷过长阶,将她膝头染上刺目的红,而她跪在地上,双手皆被铁锁禁锢,动弹不得。 他说会放过她弟弟姬恕,她也信了。 然后三年幽禁时光,她被他关在暗无天日的望玉台上,毒瞎了眼,熬坏了身,只靠着“她活着姬恕才能活着”的威胁苟延残喘,却在不久前被告知,原来早在三年前,弟弟姬恕就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十岁初遇,到如今,他骗了她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啊…… 狂风骤起,呼号的寒风像老人低沉的哭诉。 姬珧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她挪动脚步,却被席子绊得一踉跄,戴着铁面的黑衣人身形瞬动,下意识便冲上前扶住了她。 她抬头,他身体蓦然一僵。 鸦青色晦暗的双眸在灯火映照下闪着淡淡的水光,潋滟春色撩人,却又揪着人心抽疼。 骄傲了一辈子的人,从来不曾跟谁服过软,此时却眸中含泪,面上尽是水痕。 被乱军带出公主府,被逼着跪在地上看着亲信被杀时,她没哭,押进铁锁楼台之上,被逼着喝下致盲的毒药时,她没哭,忍受着漫长的孤独,遭受无情的凌.辱时,她也没哭。 哭意味着什么? 对许多人来说,大抵意味着伤心,难过,不舍,或者悲痛。 但对姬珧这样的人来说,哭,就意味着绝望。 他被派来监视姬珧有三年的时间。 他太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十九看着她,不禁收紧了握住她皓腕的手。 姬珧昂着头,明明在看他,眼睛却空洞无神,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似的。 “十九,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他让你来监视我,又不让你跟我说话,”姬珧向前靠了靠,反握住他的手,带了一丝期冀,“你跟我说一说话,好不好?” 公主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十九僵着身子,眸光闪动。 下一刻,姬珧忽然踮脚,勾着他脖颈,在他唇角,落下湿热一吻。 —— 夜半无声,狂风都已消歇。 姬珧半露着肩,一个人坐在床头,像失了魂一样。 满室旖旎的暧昧气息被潜入高台的风吹散,空中混杂着甜腻的幽香。 姬珧对着空气,忽然厉声喊了一句,“十九!” 没有回应。 “十九!” 还是寂静无声。 她好像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肩膀微微塌陷下去,眼中最后一点光泽也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门“咣啷”一声被撞开,有道人影忽然从外面冲进来,眉宇间带了浓烈的怒火和煞气。 姬珧听见声音,倾斜身子,侧着耳朵去听,推门的巨响之后是绵长的静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最后一丝期望,小声地唤了一句…… “十九——” 可那二字还未完全说出口,一只手便狠狠掐上了她的玉颈,骤然袭来的压迫感让她失声,连同呼吸一起被堵在喉咙里,窒息感扑面而来。 那人将她从床上提起,重重抵在冰冷的床柱上,质问声冷冽无情:“姬珧,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听清那人的声音,姬珧一下便不挣扎了。 是虞弄舟,她的好驸马。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尽管怒火快要将她燃烧殆尽。冷若玉瓷碰撞的清韵声响回荡在耳侧,她似乎能根据那声音描摹出他的样子。 她对虞弄舟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即便他如今站在她面前,她什么都看不见。 似乎知道他因什么而发怒,姬珧昂着头,忽觉心中多了分畅快,她唇角扬起,眼底寒光微动,反问道:“有什么不可以吗?你在后宫软玉在怀,本宫为什么要替你守身如玉。” 男人听见她这么说,力道骤然加重,眼中森然一片。 他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玄色龙袍,清俊的眉眼被衬得深沉如夤夜,一双世上最温润儒雅的眼眸,此刻只余下熊熊怒火。 他看了看她半露的香肩,凌乱的床帷,翻倒的案几,和地上四散的衣服碎片,内室中一片狼藉,似乎一眼便能让人想像到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她却在这一片狼藉中仍旧端庄雍容,眼底清冷无澜,用最淡漠疏离的目光望着他。 姬珧长相极美,是那种浸透肌骨中的妩媚。黛眉轻挑,秋水明睐,朱唇点血,纵不施妆粉,不戴佩饰,举手投足间仍不失矜贵,三年幽居岁月没能夺去她半分颜色。 她从不向他示弱。 即便命被他拿捏在手里,也依然高贵出尘。 “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杀你?”虞弄舟骤然加重了力道,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眼底终于闪过杀意。 姬珧紧跟着他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随即,她似是故意一般,微微偏过头,洁白侧颈上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印记若隐若现,虞弄舟瞳孔一缩,呼吸加重几分,连手指尖都忍不住震颤。 姬珧紧闭双眼,等着他掐碎她的喉骨。 但虞弄舟却没有下手。 下一刻,她被他连人带魂摁在怀中,湿热的唇瓣攀上她的肩膀,到颈窝,再到唇齿呼吸之间。 姬珧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慌乱中伸手去推他,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 暗室中响起一声脆响,之后是无边寂静,虞弄舟侧偏着头,用指骨蹭去嘴角鲜血,他看了看手,忽然冷笑一声,抬头望她:“你宁愿跟个贱奴在一起,也不愿朕碰你一下?” 姬珧的掌心火辣辣得疼,身上像长满了一根根倒刺。 她以为他盛怒之下会杀了她。 但他没有。 虞弄舟蓦地往前踏出一步:“你怕了?姬珧,你也有怕的时候,朕刚刚才碰了你一下。” 他伸出手,试探似的碰了碰她的脸,眼底掀起阵阵疯狂。 姬珧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感到一丝恐惧。脸上扫过热意,她急忙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手大力拉回,又重重推倒在冰冷地面上,没有丝毫留情,虞弄舟扯开她的衣裙,手掌贴上冰肌玉骨,紧紧掐住她腰身。 “虞弄舟!” 姬珧眼眶欲裂,慌怒下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奋力推开他的胸膛,可不论她怎么挣扎,炙热的身躯都重重压在她身上。 温热的呼吸交错缠绕,所有的抵抗都一一被他无视,姬珧终于卸下所有力气,她声音嘶哑,满心的绝望。 “你何不直接杀了我?” 身上的人一顿,但仅仅也只是略作停顿而已。 紧接着便是更加猛烈的凌虐,和不由分说地侵袭掠夺。 姬珧在那一瞬,蓦然睁大了双眼,她想看清楚,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去看那个人,终究只有一团漆黑的影子。 她没等到回答,但她清楚答案。 虞弄舟是不会杀她的。 他接近她,蒙骗她,折磨她,就是为了报仇。她父皇杀了他全家,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还以颜色。 他不会让她死,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他要她活着,活着忍受这样的屈辱和折磨,他要击破她的骄傲和颜面,碾碎她的自尊,折断她的羽翼,堕她入泥潭,他想看着她哭喊求饶,想她匍匐在他脚边,想她以一种卑微的姿势仰视他。 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他要撕碎她作为一个公主,最后的尊严。 撕裂的疼痛狂乱肆虐,她在一潮又一潮的欲念里咬紧朱唇,吞下细碎轻吟,忽然问他。 “阿舟……凤尾涧第一次相遇……你是不是……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其实她想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但这个问题太傻了,而她心中期待的答案,无疑是更为讽刺的笑话。 然而虞弄舟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她。 姬珧再也不需要什么回答了。 后来她披着衣裳,迎风站在楼台的栏杆旁,听到背后那人在兵荒马乱之际,仍不忘威胁她。 他说:“姬珧,若你死了!朕就杀了姬恕,朕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姬珧想,姬恕已死,他终于再也没办法用这个谎言困住她了。 她无视背后的呼号,毫不犹豫地跨过栏杆,广袖在空中飘浮,她拥着风,一跃而下。 空余下背后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不知道,在她跃下楼台的那一刻,虞弄舟疯了一样扑到栏杆前,在虚空中捞了一下,衣袂留香,他却只攥住一把风,而风……是攥不住的。 但就算她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没什么意义。 姬珧闭着眼,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她感觉有人抱起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暗哑,好像不停地说着什么。 哦。 他说他爱她,求她不要死。 她却抓住虞弄舟的衣角,张了张嘴,在那人期冀的注视下,艰难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放了……十九……” 她越是这么说,虞弄舟越是不会那么做,姬珧知道。 她想,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不如把十九也带走,黄泉路上,她也好问一问他,为何会消失不见。 姬珧有些累了,她轻轻动了动眼睫,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飞霞烂漫,雾霭凝蒙,有人挡住斜阳,手捧着浸湿的手帕,整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姬珧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 她自嘲一笑,泛白的手指终于没有了力气,颓然垂下。 ※※※※※※※※※※※※※※※※※※※※ 前方预警 公主非善,不要对公主有太高期待值(有关真善美那方面的) 上辈子栽在男人手上所以重生回来走肾不走心(危险发言) 总之首章留评会有红包(跟上两句话根本没关系啊喂) ps:最先出场的男性角色即为男主 温馨提示:文里会出现的男性角色比较多不要站错了 第二章 疼。 四肢百骸席卷而来的碎骨之痛让姬珧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 屋里燃着荧荧灯火,镂空金制狻猊香球上紫烟袅袅,沉寂静默的暗室中唯有阵阵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姬珧抚着胸口,试图平复噩梦之后纷乱的心绪,耳边的幻听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怎么都挥之不去。 闭上眼就是虞弄舟的脸,睁开眼就会听到他的声音,像怎么也逃脱不开的梦魇,死都不肯放开紧拽着她的手。 姬珧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把抄起床榻上的玉枕,重重掷了出去,青翠玉枕撞上墙壁,“啪”地一声碎裂,混杂着她咬牙切齿的叱骂。 “狗东西!” 真是个狗东西! 连睡个觉也不能让人睡得安稳。 这声巨响瞬间盖过了耳边的呓语,而后,是漫长无垠的沉寂。 耳根这才终于清净了。 姬珧光着双脚踩在承足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总要缓和很久才肯相信自己确实还活着。 内室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忽闻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一道人影从光影交接的连屏后面冲出来,慌乱地唤了一声: “殿下!” 姬珧抬眸看去,那人进来后差点踩到玉枕碎片,脚步堪堪在那滩碎渣前顿住,他敛着眉低头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恭敬地弯身行礼,长长垂袖在空中荡了荡,随后是他轻柔的声音。 “殿下是又梦魇了吗?” 之所以加个“又”字,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发生不止一次了。 姬珧见进来的人是他,警惕之色褪去少许,她按了按眼角,淡漠地“嗯”了一声,又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过来。” “是。” 那人没有犹疑,恭敬应下,声音带了一丝惑人媚色,有股子雌雄难辨的味道。姬珧重新躺下,将头搭在床边的软靠上,阖上眼,再说话时嗓音里就多了一分慵懒。 “驸马还有几日回京?” 那人行至姬珧身后,修长手指从乌青宽袖中探出来,轻放在她额头两侧,柔柔按压起来,动作有几分熟练,边按揉边回道:“驸马后日回京。” 姬珧一听,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尽管这话说来有些惊世骇俗,但事实确实不容否认。她重生了,重生在元和三年,一切都已经开始,但又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个时候,虞弄舟还是她的驸马,没有露出他的青面獠牙,姬珧还大权在握,没有成为困囚于铁笼中的断翅鸟雀。 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姬珧醒来的这一个月,虞弄舟都不在京城。 元和三年六月,万州刚发生地动,灾后流民四起,引发暴.乱,姬珧派他出去镇压乱民,安抚百姓,本是为了让他树立威信,谁知他便借着这件事暗中招兵买马,振抚灾情过后,那一支乱军也入到了他麾下,更加壮大了他的势力。 姬珧的费心提拔,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真就是一头活脱脱的白眼狼啊…… 姬珧想到烦心处,眉心皱起,脸色有几分不悦。 眉间却忽然落下一抹温凉之感,柔软的指腹为她抚平皱痕,惬意舒服的抚摸扫清了她心底的阴霾,姬珧换了个姿势,忽然睁开双眸。 “辞年。” “奴在。”薛辞年应了一声,只是敛眉低首,目光没放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僭越,更显恭敬和虔诚。 姬珧幽幽地看着他:“本宫将你从清林苑带出来,一双抚琴作画的手来伺候人了,你可有怨言?” 薛辞年一顿,却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回道:“一年前殿下将奴从笙箫馆中救出,带回公主府,奴不必曲迎奉承贵主欢客,已是莫大的荣幸,怎可还有怨言。” 姬珧倒是笑了笑:“怎么,你在公主府,就不用逢迎本宫吗?” 额头上的手动作一停,但很快又恢复动作。 “逢迎殿下,是奴甘愿。” 这八个字,说得是真好听,姬珧复又闭上眼,眼前却浮现薛辞年横刀自刎的场景,何其血腥,又何其壮烈。 当初她带他回永昭公主府,不过是心血来潮,薛辞年本为名士之后,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风尘,身为男儿郎,却入了最低等的贱籍,成为笙箫馆的头牌,又因才名享誉整个大禹,身世颠倒的落差让他深受世人嘲笑。 她虽救下他,对他却也是看不起的,所以就一直放在公主府的清林苑中,从未想起。 后来公主府陷落,面对屠刀,许多对她忠心耿耿的仆从都跪地求饶,央求虞弄舟网开一面,唯有他横眉冷对,朝虞弄舟吐了口水,面露讥讽:“我虽为家犬,其忠可鉴,尔包藏祸胎,庇于公主羽翼之下,却野性难驯,便做了那白眼狼,究竟何为畜牲,自在人心!” 说完,便撞在了刀口上,在她眼前倒下,连犹豫都没有犹豫。 他说他甘愿,姬珧信。 什么忠言,什么承诺,什么山盟海誓,她现在通通都不在乎。 她就信交托给她的那条命。 敢为她去死的,才是忠实可靠的。 所以姬珧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退身边所有仆从,将薛辞年从偏僻的清林苑里带出来。当年虞弄舟能将一切都做得那么隐晦,瞒过她的眼睛,要说公主府里没有他的眼线,她死也不会相信。 还让那些人服侍她,她怕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姬珧收起思绪,轻轻抬了抬手,薛辞年收回长袖,恭敬退到一旁。 她从床上坐起,低首敛了敛衣袖,随口问道:“宣府的事办得如何了?” 薛辞年好像早知道她会问起这个,想也没想,便道:“已经命人将宣府围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殿下若想亲自审理大理寺卿宣重,明日便可前去。” 姬珧垂下眼帘,看了看承足上雕着的麒麟瑞兽,明亮眼眸在灯火映照下多了几分幽深。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虞弄舟命人敲开公主府大门,将她从里面押出来时,跟在他身边最近的人,就是大理寺卿宣重。 既为他人鹰犬,姬珧当然没有半分怜惜之心,在驸马回来之前将宣氏一锅端了,就当是她送他久别重逢的大礼。 但这个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宣重,竟然背叛皇族投靠虞弄舟,姬珧还真想亲眼去看一看。 “本宫乏了,”姬珧冲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薛辞年没有迟疑,弯身应是,退到屏风旁边才转身,珠帘发出轻响后,姬珧收回双脚,翻身躺到床榻里面。 玉枕被她摔了,她便枕着被子阖上眼,可这一夜,竟然再也无心入睡。 第二日清早,姬珧命侍女为她梳妆,虽然昨夜睡得不好,精神却还尚可。她换上一身烟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头上戴了一副凤珠金头面,宝相庄严,却没沾染半分俗气,更衬得人尊贵无俦。 出府时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薛辞年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她身侧,一直将她送上马车。 姬珧扶着薛辞年的手,踩着脚蹬上去,余光瞥到了他微湿的肩膀,想了想,张口道:“你也上来吧。” 薛辞年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略一恍惚,下意识抬眸看她,又惊然自己太过逾越,垂下头,静静跟着她钻进了马车。 姬珧没留意他几度变化的神色,坐稳后便让车與先行了。府兵跟在马车后面,飒拓的脚步声惊扰了整条长街,清晨时街市上已有烟火气息,看到公主车架,百姓纷纷躲远,就害怕冲撞贵主,丢了性命。 偶有议论声透过马车传进里面。 “声势这般浩大,公主殿下又要做什么去?” “嗐,你不知道吗?昨天宣府被封了!里三层外三层,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啊?宣大人犯什么事了吗?” “谁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做事需要理由了?不是向来随心所欲,想办就办?就是可惜宣大人了,本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好官来着。” 姬珧轻挑起帘子,听罢后才放下,有些好笑地看着薛辞年:“本宫在世人眼中,便是这样吗?” 语气里几分随意,似是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薛辞年却皱了皱眉:“世人愚钝,不知殿下用意,那些话不过是信口胡言罢了。” 姬珧不置可否,心中倒觉得那些话也并非都是胡说。 她父皇重病崩逝之前,曾当众命人宣读遗诏,将风雨飘摇的江山交给年仅六岁的太子姬恕,同时让她暂代姬恕总理朝政。 从那时起,她便总忧心自己弹压不住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老狐狸,因此不遗余力地折去可以威胁姬恕帝位的朝中势力,用什么理由的都有,罗织罪名、罔顾事实的时候也不少。 在百姓眼里留下这样的印象也不奇怪。 姬珧没有再说话,马车悠悠驶向前方。 过了半刻钟,马车停在宣府门口。 只效忠于皇族姬氏的金宁十八卫在雨中伫立,长刀悬于腰间,目不斜视,肃整庄严。 姬珧刚从马车中探出身子,近卫便训练有素地扶刀跪地,齐声道:“殿下圣安!” “平身。” 雨势比之前大了一些,姬珧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愁云惨淡。 她收回视线,扶着薛辞年的手行进宣府大门。 宣家所有人皆被五花大绑押在院中听候发落,许是跪得时间有些长了,所有人神色都怏怏的,失魂落魄地低垂着头。 姬珧走到回廊上,倚着美人靠坐下,不疾不徐地整了整衣袖。风雨不及她这里,外面呜咽声不断,她却雍容端庄,行止典雅,连裙裾都没染上半点泥尘。 廊上廊下,一根立柱便割裂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姬珧侧着身,展臂搭在美人靠的栏杆上:“小十八,审出什么了?” 廊下一个身穿紧身黑衣,披着暗红色披风的少年一惊,然后急忙抱拳回话:“回殿下,宣重什么都不肯说……” 十八有些惶惶不安,姬珧却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脸上没有半分不快。 她瞥了一眼廊下泥泞中跪得笔直的中年男子,虽然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也能从那没有弯了半分的脊背看出他的嘲讽、轻蔑……还有发自内心的不服。 姬珧笑了笑,挥了下手:“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人都杀了,罪名稍后再安也无妨。” 她说得随意,声音经风一荡,落入耳中便有些不真切,宣重脊背一僵,蓦然睁大了双眸,抬头看向她,终是忍不住大声吼道:“殿下这么做,就不怕引起群臣激愤吗?” 他的质问声那么义正辞严,好像自己做对了一样。 “宣重,”姬珧喊了他的名字,正好截断他的尾音,带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你自己犯了什么错,应该心知肚明吧?” 宣重瞳孔微缩,浑身一震。 “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姬珧眼底的笑意没了,只剩下雪山之巅的浸透骨髓的寒意,“是你自己不要的。” 宣重望向廊上那个慵懒随意的女人,张了张嘴,却忽然一瞬间天地无声,只见她红唇轻启,淡笑着看他,说了一个字。 口型是——“杀”。 宣重急忙转头,就看到那些押着他们的侍卫齐齐抽出腰间长刀,将武器高高举起,没有一丝犹豫。 可就在刀要落下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把清冷嗓音,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 “公主行事如此狂悖跋扈,不分青红皂白,大禹迟早会亡在你手上。” 十二正要扬起武器,听见这话眉头一挑,心想上一个这么讽刺我家殿下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我还能让你有命活?这么想着,那重重落下的刀锋便行云流水地挥了下来。 却忽然听到廊上传来一句夹杂焦急的喊声。 “十二!住手!” 于是十二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动作,刀刃冒着寒光,正落在男子头顶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 抬头疑惑看去,就见公主殿下不顾细雨,绕过回廊匆匆行下台阶,踩着污泥走过去,一贯清冷的脸上此时布满惊讶。 “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她看着十二刀下跪立之人,眸中闪过急色。 ※※※※※※※※※※※※※※※※※※※※ 人物小卡片 1.薛辞年 公主的头号粉丝!只要公主在的地方就要努力打call! 大禹男团no.1人物,会唱曲会弹琴会画画,艺术细胞杠杠的。 但是审美很迷,喜欢花花绿绿的配色。 口头禅:“殿下说得对。” 烦恼的事:如何能让大禹所有人都知道“公主赛高”? 关于数字,公主身边的金宁十八卫老牛逼了,各个都是拿得出手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从老大排到十八。 那“十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告诉你。 老规矩,前三章评论都有红包~ 第三章 从姬珧被虞弄舟关进望玉台的那一天起,十九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整整三年。 她知道十九只是他派来监视她的一双眼睛,为了阻止她逃跑,也为了阻止她寻死。 十九的任务,便是让她在铁锁囚笼里老老实实做一具傀儡,他像一缕幽魂一样,成了她背后一道磨灭不去的影子,三年来一直寸步不离。 其实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十九”也不过是她随口唤出来的称呼,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没见过他的样貌,十九在她印象里,只有一团黑乎乎的暗影,连轮廓都不清晰。 但她却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 人在黑暗中呆久了,无法视物,总是会对各种声音更加敏感。 十九在她身侧那三年,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唯有她临死前的那一夜,云雾笼罩高台,纱帐随风幽浮,醉梦中一场荒唐沉沦的欢愉,压抑的不安和放纵的快感让人摒弃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什么都看不见,就只记得他的声音。 而那声音—— “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姬珧立在雾蒙蒙的雨中,头顶正好压过来一道伞面,替她遮住了细丝一般的雨水和头顶晦暗的天空,她却头也没回,只是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直勾勾地看着地上跪立之人。 男子抬起下巴,向上看了一眼。 他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白衣沾了泥水,被浸透成斑驳陆离的暗色,腰上一条皮革玄色腰封却衬得他脊背挺直,即便跪在尘埃里,也没折了他半分脊梁,眉目中倨傲一览无余,也没有他人眼中畏缩不安的惧怕。 只是她让他重复一遍那句话,他却不说了。 好像不愿遂了她的意。 他薄唇紧抿成一线,也不知是咬出血了,还是嘴唇原本就那么红,有几分狠绝,他肤色很白,白中透着一股冷冽,剑眉星眸,朗月疏狂,眼角一点暗褐色泪痣替他化解了眼底的敌意,瞧着,好似多了一抹浓稠郁色,深纵的眉骨刀刻斧凿般,端的是清冷俊逸。 姬珧等了片刻,脸上的焦急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新奇,寂静庭院中,唯有雨声滴滴答答,她在丝雨雾霭中忽然笑了。 这一笑,跪地仰头之人的神色略一愣怔。 姬珧上前一步,指尖轻抬,挑起了他的下巴,颇有闲情逸致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眸倏地一缩,然后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极不情愿地偏过头去,脱离她指尖的热度,姬珧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能看到他震颤的肩膀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旁边的十二脸上却闪过一丝慌张,公主殿下难得这么殷切,那人却毫不留情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殿下的面子,若是把殿下惹怒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想着,十二忙收起手中的刀,抱拳替他答了:“回殿下,此人是大理寺卿宣重的庶子,行三,叫宣承弈。” 姬珧怔了一瞬,下意识偏头去看宣重。 宣重脸上也有讶然,好像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突然顶撞公主,想要劝阻,却又不肯让人看到他怕了公主的权威,只是担忧地望向这边,神情沉重,闭口不言。 “庶子?”姬珧轻轻念叨一句,回头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宣承弈,“你顶撞本宫,觉得本宫该怎么惩罚你好?” 那人低垂着头,背后的拳头狠狠攥紧。 姬珧又道:“本宫见你模样生得好看,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了,不如跟薛辞年一样跟在本宫身侧伺候着,如何?” 她语气轻挑,满满的轻蔑。 背后很快就传来怒吼声:“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如此折辱我们父子!宣氏男儿哪怕脊骨断裂五马分尸,也绝不会跟个伶人戏子一样卑颜屈膝,去做他人家奴!” 宣重目眦欲裂,掷地有声,似是说得急了,说完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怨毒地看着这边。 永昭长公主声名在外,骄奢淫逸,倒行逆施,世人无不知晓。她仗着先皇宠爱手握权柄,却弃礼教于不顾,诛杀无辜大臣,弄得朝堂人心惶惶。本以为公主嫁给驸马之后会收敛许多,然驸马不在的这一月,公主府声色犬马,府上时常传来醉生梦死的靡靡之音,甚至还听说公主府的清林苑中豢养了许多男宠,皆为长公主的玩物,还有人看到公主与男人纵情欢愉的场景,简直罔顾人伦! 这样的人,如何担当大任? 宣重心中想得慷慨激昂,看着公主的眼神越发不忿,却见姬珧忽地转身,目中似有深究之色,更多的却是嘲笑。 “所以,你不做姬氏家奴,转头去做了别人的?本宫见你满口的仁义道德,结果,这就是你的圣贤之道?” 宣重呼吸停滞,有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中大为惊骇。 公主果然都知道了! 明知她意有所指,宣重却连反驳的说辞都倾吐不出,公主没有发怒,没有咒骂,甚至语气随意,脸上还有笑意,他却偏偏能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上,随时就会劈下! 姬珧看着宣重几度变化的神色,却忽然发觉整件事都变得更有趣了。 前世宣重成为虞弄舟的左膀右臂,她落败之后,正值改朝换代之际,他登上皇位,身边可用之人那么少,宣家的权势应该跟着水涨船高才对,怎么府中三郎最终却去了望玉台,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默默无闻地跟在她身边三年? 姬珧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遇十九。 尽管他没有再度开口,姬珧却可以确信,宣重的庶子——跪地的宣三郎,就是跟在她身侧整整三年的人。 姬珧不由心中冷笑。 宣重话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可眼中的担忧却是无法掩饰的。他很看中这个儿子,哪怕他只是一个庶子。 可这个庶子,却在她被幽禁之后,犹如被放逐一般跟她一起丢进了望玉台。 监视她,那可不是个好差事。 她还记得虞弄舟的话,他骂他是“贱奴”。 也许是宣家后来出了什么事,也或者是宣三郎自己犯了错,抵过了他父亲的从龙之功,才落到后来那副境地。 但不管怎么说,宣府跟虞弄舟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姬珧回过头,眼中光亮熠熠闪烁,唇角勾起,像是林中之兽遇见了它的猎物,迫不及待地要将之叼回窝里。 她走到宣承弈身前,微微弯了弯腰身,唇角的笑意妖冶如花,口齿轻启:“你愿不愿随本宫回府?”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许诱人魅惑,让人情不自禁便想随着她的语气怔怔地点头应下。 但宣承弈没有,他只是冷哼一声。 十二脸上一寒,重重押了一下宣承弈的肩膀,强迫他向公主低头,他却直挺着身,始终不肯弯身,只还给她一句冷硬的话:“殿下不如直接杀了我。” 姬珧一顿,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她抬起身子,烦乱地按了按眉心。 “你不愿,也无妨,本宫不会强迫你,你自己说愿意才算好。”姬珧轻轻说着,明明是网开一面的话,听着却异常渗人。 近卫都紧紧闭着嘴,似乎能感觉到公主周身散发的凌冽寒气。 公主生气了,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姬珧一边不耐地揉着眉心,一边随手指了一个人,淡淡道:“杀了他。” 宣承弈眸中一惊,旁边的十二却不敢怠慢,他顺着公主所指,将人拖拽出来,挥刀,收鞘,一丝犹疑也没有,很快,那人便捂着自己的脖子,睁大双眼倒了下去。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眼见着一人毙命,鲜血横流,被捆着手脚动弹不得的人群里惊叫连连,畏惧的哭喊声顿时响彻宣府上空! “二哥!”宣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满脸不敢置信,声音刚落,就听到前方一声轻笑:“这样,你还愿不愿意?” 宣承弈目光怔忪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口中喃喃唤了一声“二叔”,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看到不断抽搐的身躯,和逐渐涣散的眼珠,直到没有声息。 低沉的气压让人呼吸渐沉,宣家的人只敢哭泣,却不敢在黑压压的侍卫圈里对公主说出任何不敬的话,如果说刚才众人对她还有几分愤懑,宣家二爷死后,他们对她只剩下满心的畏慎。 姬珧没听到回音,又随手指了一个,十二将人拖出来,听见女子颤抖的哭喊求饶,宣承弈才像刚刚回过神来一般,猛然回头去看姬珧。 她在阴雨迷蒙间傲然伫立,身形有几分慵懒随意,笑靥却如春花般摇曳生辉。 宣承弈眯了眯眼,扬起的刀锋回射着光,刺得他睁不开双眼,也看不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惊叫声入耳,他终归低下了头。 “我愿意……” “嗯?说什么?听不见。” “我愿意!” 宣承弈负手跪地,以一种极其谦卑的姿势,沉声说道。 姬珧转身便走了。 轻笑声远远传来:“将宣府的人都投进天牢里,听候发落,宣三郎么,带回公主府,记住了,他今后就是本宫的人……” ※※※※※※※※※※※※※※※※※※※※ 今天晚了一点,抱歉哈。 今天还有一堆红包。感谢在2020-08-17 04:00:45~2020-08-27 14:1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王子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王子、猛男金 20瓶;-香菜不是菜-、我爱吃火锅 10瓶;画笔小新 5瓶;小白啊啊啊啊啊啊啊 4瓶;楼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皇家禁卫将整个宣府围困得水泄不通,除了公主车與,无人可靠近,于是来看热闹的百姓只能站在遥远的东街抱臂指指点点,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叹,似乎对宣府的遭遇颇为惋惜。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唉?殿下好像出来了!” “真的真的!是公主殿下!” “也不知道宣大人怎么样了……” “那个,是不是宣家三郎?” 人群里一声惊呼,众人急忙踮脚去看,便看到宣府门口,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被两个近卫押上了公主府的车架,那人阴沉的脸色快要滴出水来,不是宣三郎又是谁? “听说……公主殿下见宣家三郎貌美,免了宣大人死罪,将他们都押入天牢暂缓发落了!” “那宣三郎呢?” “被……被公主殿下带回府上……做……做男宠去了!” “啊?这?” 姬珧撩起马车上的窗帷,透了透风,雨天风凉,空气中的冷意让她心头冷静不少,马车缓缓向前行着,所到之处寂静无声,无人敢再议论她,但她大抵也能猜到那些人心中所想。 无聊。 姬珧闭着眼仰靠在坚硬的车壁上,身子随着车架轻晃,看着像是在休憩,脑中却一直不停地转着。 宣承弈怎么会变成十九。 她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望玉台的三年是她不愿回想的时光,但姬珧强迫自己不能忘却,因此那些时日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呼吸间流逝的画面,都深深印刻在她心上,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警醒,更是一种探究,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她这辈子对付敌人的关键…… “宣三郎原来,是不是得罪过殿下?” 姬珧的思绪忽然被一声略带迟疑的问话打断,她轻抬眼眸,发觉薛辞年正看着她,目光交触时,他眸中多了一抹晦涩和羞愧,急忙垂下头告罪:“是奴僭越了,求殿下责罚。” 姬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月相处,她多少能发觉出薛辞年的性子,胆小懦弱说不上,但在她面前,却总有一种看不见的自卑感紧紧缠绕着他,因此总是这样战战兢兢,连直视她都不敢。 “为什么会觉得宣三郎曾得罪过本宫?”姬珧反问道,脸上没有不快,反而很是好奇。 薛辞年见姬珧没有因为他的莽撞而降罪,神色略一愣怔,很快又回过神来,认真回道:“奴只是觉得,殿下对宣三郎有些厌恶。” “厌恶?” 姬珧像是没想到他这么说,下意识问了出来,随即神色一顿,她敛了敛眼眸,扭头看向车窗外面,视线在繁华的金宁城长街上一一掠过,良久之后,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句。 “算是吧。” 马车驶入公主府,姬珧踩着脚蹬行下,转身吩咐薛辞年:“让十二把宣承弈绑到栖云苑。” 栖云苑是公主居住的地方,很少有人能靠近,除了驸马,就是伺候公主的侍女仆从可以出入,往日公主召人享乐,也从不在栖云苑。 宣承弈第一日入府,竟然可以进到那里。 薛辞年心中疑惑,面上却毫无起伏,他刚要躬身应是,便听姬珧又道:“对了,将他带下去仔细洗一洗,被雨淋了那么久,身上太脏了,再换身干净衣裳,打理妥帖了再送过去,别污了本宫的眼。” 语气十分嫌弃。 “是……” 薛辞年应下,依旧秉持着一贯的冷静姿态,身后那些近卫和侍从的神色却有些绷不住,公主殿下这话迷惑性太大,总让人想到不该想的事,不过好在大家也都是懂得礼数的,没有当着殿下的面露出太露骨的神情。 姬珧转身走了,带着十八一起消失在拱门后。 · 凌云轩,姬珧执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着什么,她没抬头,直接开口询问书案前面站着的人:“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书案前站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约么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却也有这年岁不该有的沉稳,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上披着暗红色披风,闻言便单膝跪地,恭敬回话,行止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正是宣府里审问宣重的金宁十八卫之一,排行老末,公主殿下口中的“小十八”。 “回殿下,驸马身边确有高人,我等无法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身,七哥在路上试探过一次,除了驸马身边的侍卫长安,好像还有一些不曾露面的暗卫,跟我们一样都藏在暗处,”十八说到这里顿了顿,思索一会儿,又道,“而且,驸马本身功夫也不俗。” 姬珧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那么多话,直接一句刺杀不成功不就行了?” 十八一怔,颇为羞愧地垂了垂头,有些不好意思:“只有我跟七哥,确实有点吃力……” “罢了,”姬珧并不遗憾,她只是垂下眼眸,看了看桌案上的灯罩,隐隐灭灭的烛火将她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明,“本宫本来也没想能成功。” 她将写过的纸折起来,放到信封中,用红漆点上,两指一抬,边递出去边道:“把这封信送到魏县洙水村的青玉斋,一定要,亲自交到那人手上。” 十八眨了眨眼,双手接住那封信。 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他还没反应过来。 姬珧看他呆愣的模样,弯唇笑了笑:“怎么,看你的样子,有问题要问本宫?” 十八把那封信妥善地放到胸前衣服里,还拍了拍,神色却有些迟疑,他摸了摸后脑:“殿下对驸马是厌弃了吗?您若想杀了他,不必这么畏首畏尾吧,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和哥哥们,保准让他骨头渣都不剩。” 姬珧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本宫是厌弃他了?” “让属下试探驸马身边的防卫,不是想杀了他?想杀了他,不是厌弃他了?” 逻辑上是没什么问题,但姬珧现在还不太想这么轻易就要了虞弄舟的性命。 前世让他丧心病狂的仇恨源头,那些连她都不太清楚的前尘往事,宣家三郎为何会被派到她身边,这些,姬珧都还没有弄清楚,心中的疑团一日不解,她就不能释怀。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虞弄舟虽是一把利剑,随时可以伤人,但利用好了,未必不能成为一条被她牵着绳的狗。 让狗去咬别人,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姬珧在金宁城里,可不仅仅只有虞弄舟一个敌人。 “小十八,你知道为什么自己武功不是居于末端,排行却总是末尾吗?”姬珧饶过书案行至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手掌一覆上他肩头,十八心中莫名震颤,一股没由来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他怔怔地点了下巴,小心翼翼回道:“因为属下……年纪最小?” 姬珧笑意更深了:“不对。” “是因为你总是问一些不该问的话,不是年龄小,而是因为你笨。” 十八后背顿时生出冷汗来,一动也不敢动。 姬珧放开他,手指轻轻推了推他前胸,柔声道:“不过没关系,本宫惯着你,只要你忠心不二,笨一点傻一点都无所谓,孩子就是要有孩子的样子。” “去吧,别忘了交代你的事。” 十八被推着后退一步,忽然觉得有股热气从脚底板灼烧到头顶,呼吸也有些不畅,他红着脸,手脚不协调地躬身告退,僵硬地走了出去。 把门关上之后,姬珧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了。 虞弄舟身边有暗卫,这倒是她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倘若打草惊蛇,把人吓得逃走了,天高皇帝远的,他一定更不容易掌控,所以对他,姬珧一定要慎之又慎。 明日就要回来了啊…… 姬珧走回到椅子上,仰靠着椅背闭上眼,窗子支开一条缝,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睁开双眸,快步走出凌云轩。 一路回到栖云苑,薛辞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候她,见她过来,弯了弯身:“殿下,宣三郎已经在里面了。” 其实姬珧没想这么早就过来看他。 但是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栖云苑门前了。 “嗯,”姬珧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推门进去,临走前吩咐他一句,“你在外面守着,没本宫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 门吱呀一声关严,姬珧放开门框上的手,转身向里走。 阴雨连天的关系,屋里有些昏暗,微薄日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湖蓝色的纱帐阻隔着视线,姬珧挑开纱帘,看到地上跪着一个人,手脚皆被捆起,一路的颠簸将他手腕磨出了血,沐浴过后,又泛出鲜红的血珠,看着触目惊心。 他背对着她,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微微抬了抬头。 姬珧脚步加快些,绕到他身前。 宣承弈换了一身雪白长袍,不知是不是挣扎过,衣领有些散开,他束着高高的发髻,垂到侧脸上,形容有些狼狈,双眼红得滴血,看着她时,毫不掩饰心中的怨恨和怒火。 姬珧却像没看到似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侧脸,温凉的指尖触及到他的皮肤,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她方才始终没看他,直到捧起他的脸,姬珧才垂下头。 “你原来是长这样的啊。”她叹了一声,眼中却有光亮闪烁。 宣承弈原本要摆脱她的手,却在撞上她眸光时,呼吸猛地一滞。他皱起眉,有些不敢置信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沉闷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针细密扎过一样,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姬珧察觉他的异样弯了弯身,将他的头发顺到脑后,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你不舒服?还是看到本宫,怕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宣承弈压下胸口疼痛之感,忽地甩头脱离她的手,想起自己的二叔就在刚刚死于公主侍卫的刀下,那些无谓的思虑通通被他抛到一边,他重新回过头,眼眶更加红了,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悲愤。 “殿下若想我侍奉你,不如一刀将我杀了痛快!” 姬珧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心急吗?” 宣承弈神色微顿。 姬珧又俯下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但是本宫说了,不会让你死,你不愿意跟随我,我也不会逼你,最多是杀一杀人,来缓解我心中不快。” “至于杀谁呢,不如,就从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里随意挑选好了,你觉得如何?” 宣承弈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说的每一个“杀”字,都不仅仅是在威胁别人。 “你……简直冷血至极!” 宣承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这句话,却在下一刻,忽然感觉到侧脸蹭过一丝温暖。 姬珧把着他肩膀,将头靠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气音夹杂着湿热的呼吸扑散到他耳边…… “本宫就是冷血啊。”她道。 宣承弈忽觉身子一僵,手指骤然攥紧。 一声略带急促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屋里微妙的氛围。 薛辞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驸马回来了!” 姬珧身子一顿,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她起身,没发觉宣承弈因为她的离开而忽然放松的神态,眼中光影流转。 虞弄舟居然提前一日回来了,这在她预料之外。沉默片刻,姬珧终于将视线重新挪回到宣承弈身上。 她复又俯下身,抬起他的脸,右手抚上他干净洁白的侧颈,掌心一直顺着衣领滑到他脊背之上。 他的衣服被她褪去一半,微热的指尖贴着里衣在脊背游走,宣承弈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感觉唇上一热,眼前是公主浓密纤长的眼睫,扫得他脸上一阵酥痒。 门被人推开,那人进来时,就正好看到了这样一副香艳场景。 ※※※※※※※※※※※※※※※※※※※※ 糟了糟了,是修罗场的味道! 公主吹了吹染着丹蔻的指甲,淡淡一瞥:“怕什么?” 我好了!今天又是给公主打call的一天! →感谢在2020-08-27 14:11:59~2020-08-28 03:4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西 3瓶;im_ 2瓶;随风潜入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门被推开的声音与清晰的脚步声并没有那么震耳欲聋,却犹如狂风骤雨之中的一声震天响雷在宣承弈耳边轰然炸裂,明明知道有人走近,他却只能僵直着身子,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孔,脑海中一片空白。 鼻尖有馨香,眼睫落下一层阴影,有什么搅和着热切的芬芳抵在他发麻的舌尖上,他霎时便被悠悠春水包裹,让人失控的柔软在他口中肆意探寻。 宣承弈睁大了眼睛,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停滞,屋里闯进了人,他也知道自己该躲开,偏生那只发凉的掌心正好覆上他的胸口,他的心就像被什么剜去一块似的,攫走了他所有的理智。 宣承弈背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将捆绑的绳子撑得近乎崩裂。 腕上的伤口擦蹭着绳子边缘,疼痛骤然加巨,理智回笼,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向后躲避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的后脑。 姬珧拥着他,在他耳边淡笑着。 “你若敢反抗一下,本宫就让人把你妹妹剁碎了做成肉酱喂给你吃。” 何其恶毒的威胁。 所有热意旖旎都快速褪去,宣承弈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浑身一怔,落在阴影中的那张脸,木然,惊诧,还有几分骇然。 那是附耳说的话,除了二人,没人能听见,包括已经走近的虞弄舟。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问话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虞弄舟站在不远处停下,没有再踏前一步。宣承弈背对着他,无法看到他的样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丝愠怒,但更多的是超脱想像的冷静,冷静到那声音如带刺的冰锥一样直戳心脏,不疼,却觉得异常致命。 致命到如果不是有公主在这,虞弄舟一定会过来弄死他。 姬珧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 宣承弈一愣。 接着,又听见她清冷的嗓音,这次是对那人说的。 “出去。” 只两个字,跟方才的“别怕”语气截然不同,是冷如冰霜般的阴忖,让人脊背发麻。 虞弄舟隐隐地皱了皱眉。 “什么?” 姬珧这才放开宣承弈,她直直站起身子,目光从身前几步远外的人那双沾染污泥的雪白长靴一直向上扫去,最终落在他眉头轻皱的脸上。 这一面,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却又好像就在昨天。 姬珧也不知自己是怕了还是满心的期待,就在刚刚,她的心跳都比平常要快,也比以往更兴奋,胸口处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可现在,她竟然有点意兴阑珊。 她似乎有些太高估虞弄舟了。 她是他的殿下,也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跟别人缠绵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前世可不是这样一副神情啊。 姬珧整了整自己微乱的衣裳,没回答他那句话,而是端庄优雅地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声音里不见起伏,却莫名让人心慌。 “本宫没让你进来,你却闯进门坏了本宫的好事,礼数都丢到哪里去了。” 她说他失了礼数。 驸马回京,第一眼遇见公主同男人偷欢,她却在指摘他的礼数。 这似乎有些太过于荒唐。 虞弄舟觉得脚下有些虚浮,或许是刚下了颠簸的马车让他无法快速适应平稳的地面,又或许是连绵细雨浇透了他的身躯,风寒蚀骨,事实上他并非只是皱一皱眉头那么简单,他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要做点什么,他却在尽力压制。 那句话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 虞弄舟有一肚子的疑问都没得到解答,他不知自己该从何问起。 刚入京就听闻宣家被封的消息,公主府这一月来的“丰功伟绩”成了酒肆茶馆的谈资,他回到栖云苑时,卑贱的薛辞年正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这些都不比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在亲吻宣家三郎来得更让他震惊。 虞弄舟该表现出什么神情呢?他自己也有些恍惚。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公主会背弃两人的感情,做出对不起他的事,这样的想法不曾存在,所以自然也没有预想好的应对之法。 别的都不论,单单只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他似乎就该杀了那个男子,然后极尽手段,让她知道自己犯下的错。毕竟,没有一个男人肯承受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怀中享受这件事。 但,他的妻子是公主。 而他的目的,远远不只是维系一段虚假的感情。 这是属于虞弄舟的理智。 可他仍然困惑。 离开的这一个月似乎颠倒了乾坤,虞弄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尽管他睿智,他冷静,他能将一切想法都归拢到阴暗的角落里,只选择让公主看到他愿意让她看到的那一面,但此时,他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从而露出了自己最为拙劣的一面。 他当然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去,而是踏前一步,阴森的目光紧紧缠绕在姬珧身上。 “殿下,难道没有什么要跟臣解释的吗?” 在他冲过来的那一瞬,姬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听见他的质问声后,她却哑然失笑。 她还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伸手掐住她脖子,狠狠折磨她一番呢。 这就是地位的差距啊。 虞弄舟从来是个淡漠疏离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不是那个狂躁偏执狠戾无情的暴君。 所以此时此刻,他还是选择了要继续假装下去,做那个谦逊守礼之人。 要做一个暴君么,他现在还没那个资格。 “如你所见,本宫还需要解释再多吗?”姬珧伸出手耸了耸肩膀,满脸都是无所谓,“你识趣一点,方才就应该退出去才是。” 虞弄舟面色微变,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君子风度,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五花大绑的人,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就在姬珧想要再度开口时,他忽然弯下身,恭敬的弧度不高一分也不低一分,让人挑不出错处。 姬珧有一瞬的怔忪。 他道:“如此,是臣冒犯了——臣告退。” 说完,他弓着身退后数步,而后甩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干净利落,也不见一丝犹豫。 姬珧看着他背影,美目在阴影处闪烁着幽幽的光,忌惮,又有些兴奋。 这都能忍啊。 是真能忍啊。 为了等到扳倒她的那一天,连这样的奇耻大辱也能忍受,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越是这样,越让人满心期待。 她不再意兴阑珊了。 薛辞年在驸马走后便跨进门槛,行到姬珧身前,他弯了弯身,似是在领罪:“奴自作主张,揣测殿下用意,放驸马进来了。” 姬珧正想着,虞弄舟离开栖云苑,这会儿会做什么去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会无地自容到发疯吗,想着想着,她觉得那样的画面还挺有意思,笑眼就弯了:“辞年,你总是能摸到本宫的心意,本宫想要好好赏一赏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他果然赌对了,薛辞年心想。 方才他在门外通秉,倘若公主真的不愿意驸马打扰,只要吩咐一声就行,驸马到底不能硬闯,但公主什么都没说,也便是默许驸马可以进来,不需他在外阻挡。 只是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却猜不到。 他也不必去猜,公主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 薛辞年跪下,竟然真的垂着头思索起来,良久之后,他才道:“奴只求一个恩典……奴想一辈子跟在殿下身边。” 宣承弈犹如梦中惊醒一般,木头一样的他忽然有了反应,他扭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薛辞年,那表情,就像无法理解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似的。简直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姬珧余光瞥到了他的面色,也没管他,而是看着地上跪伏的薛辞年,眸光幽幽,问道:“你就这么一个心愿?” “是。” 他就这么一个心愿。 孑然一身,跌入泥泞中无法爬起的他,当初若不是那样一双手将他从绝境中救出来,薛辞年早已不是薛辞年,或许只是一座孤坟,一捧黄土,一粒尘埃。 总归不会活在这世界上。 室内一片寂静,姬珧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并不是怀疑他的忠心。 别的人,姬珧或许还会迟疑,但薛辞年前世为她死了,只这一点,抵过千言万语。 薛辞年跟金宁十八卫不一样,他没有那个责任必须忠于她,甚至若不是他临死前那几声质问,姬珧或许都不会记得自己府上还有这号人。 而这沉甸甸的归附与信任,姬珧竟然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她还是更喜欢更冰冷,更实际一点的东西。 利益会让人理智,感情会让人迷失,姬珧从来没觉得自己上辈子脑中只有情情爱爱,但她最后还是输了,可见一点点感情都要不得。 于人于己,都是越冷静越有利。 “你若是能保证一辈子于本宫都有价值,本宫自然无所谓留你一辈子。”姬珧的声音平静无波,就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薛辞年的脊背却有些僵硬。 “是……” 姬珧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有些累了,昨夜醒来之后就没有再阖眼,今晨折腾一番,她早就撑不住了,虞弄舟提前一日回来,见过之后,她好像一下子轻松许多,连着困意也一起袭来。 薛辞年低垂着头退至门外,脸上的神情一直藏在暗处,将门关上之后,他才抬起头。 “要做一个,对殿下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就是他毕生的追求了。 关门声再次将内外隔绝,室内变得更为安静了,姬珧收起腿,就着这个姿势靠在软榻上,抱着手臂缩成一团,轻轻闭上眼。 “十九,你好好守着,别让人打扰本宫。” 姬珧似是随口说了一句,宣承弈目光微顿,他眼中的复杂神色渐渐褪去,变成了单纯的探寻和好奇,因为她合衣躺下的随意,也因为她脱口而出念的那个名字。 宣承弈下意识回头四处看了看,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 那是在跟谁说话? 姬珧猛然睁开眼睛,她直直坐起来,略有几分懊恼地以掌心覆上额头。 一时又当作还在望玉台了。 “你刚才很听话,”姬珧从软榻上站起身,从容淡定地走到床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坐下去,兀自说着,“希望你今后也像刚才一样。” “不然,本宫真的会喂你吃肉。” 宣承弈当然知道是什么肉,怒火再次被勾起,他想起方才被她那样亲近,还是当着驸马的面,全身都不自在,甚至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屈辱、不堪、怨恨、羞愧交织在一起,终于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姬珧看他白皙如雪的脸都要憋红了,替他加一把火:“你想同本宫说什么?” 良久之后,只闻两声叱骂。 “卑鄙!无耻!” ※※※※※※※※※※※※※※※※※※※※ 姬珧:哦吼,看他这个贫瘠的词汇量,连骂人都不会骂,活着有什么用? 今天依旧是公主和她没用的男人二三事。 ps:太可怕了,竟然有人让公主全都收下,小十八他还是个孩子啊!泥萌连孩子都不放过嘛! →感谢在2020-08-28 03:40:12~2020-08-29 04:1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姬珧没忍住,一下就笑出声了。 “你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两个词骂我?” 宣承弈呼吸粗沉,眉头拧成川字,他紧紧地瞪着姬珧,声音却抵在嗓口发不出来,姬珧笑得灿烂,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从始至终就像是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物,毫无自尊可言。 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当她靠近自己以唇撷吻时,他竟然没有躲开! 姬珧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他,幽幽的目光像是粘在他身上似的,满心满眼的好奇,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含笑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良久,才轻声道: “本宫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正人君子,骂人也不会,本宫碰你一下,都像个守贞的小娘子……你该不会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吧?” 宣承弈一下怔住,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之后是掩饰羞赧的怒气。 “与你无关!”他急于反驳,脱口而出。 姬珧唇角微微上扬,碰没碰过女人,除他自己之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比姬珧还清楚了。 那晚的生涩笨拙到今日还记忆犹新。 可是…… 为什么等到她醒来时,人就不见了呢? 姬珧的笑容渐渐淡去了,眼底染上一层寒霜。 她一下子躺倒在床上,用手背挡住眼睛。 “你就这样,在本宫床边守一晚,不许离开。”声音恢复清冷,不见一丝起伏。 就在宣承弈尚疑惑她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时,姬珧那充满威胁的声音又已经传来。 “你若是有任何小动作,明日就等着为宣氏全族收尸!” 宣承弈堪堪闭上嘴,怒目看着床上的人,却没由来地,将口中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寂然无声的午后,外面阴雨连绵,内室昏暗压抑,女子仰靠在床榻上,手背盖住了脸,也盖住了所有表情,到他依然能看出来…… 她很疲惫。 而这样明目张胆的放任和纵容,如此随意地在他眼前睡下,又让宣承弈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太清楚,只是他无法再开口打扰她此时难得的安稳和宁静。 宣承弈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捆绑的手脚早已经麻木,一安静下来,他就想起二叔的惨死,自己的处境,全族的性命都被她捏在手里,脑中思绪混杂交错,他心中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坐以待毙,而眼下就是绝妙的好机会。 可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人,又怎么会给他下手的机会呢? 何况,他原来最不屑那等暗下毒手的小人行径。 宣承弈在恨意与理智的拉扯中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雨意消歇,昼夜交错,太阳重新升起。 明亮干净的日光倾泻洒下,弄得床上之人眼皮有些发痒,眼睫轻颤,片刻过后,姬珧慢慢睁开眼,她坐起身,拂开身上的被子,扭头看了看窗外,下意识伸手挡住了阳光。 睡意褪去,姬珧很快就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她又有些讶然。 竟然睡了这么久,而且没有再做噩梦。 她垂头去看下面,宣承弈依然跪在地上,只是此时耷拉着头,身形摇摇欲坠,就算是体魄再好的人,这样被捆着绳子跪立一天一夜,也受不了。 姬珧眉目深深,抬头唤人进来,声音一出口,那人犹如梦中惊醒般,猝然抬头,眼中带着猩红血丝,一夜过去,对她的恨意倒是没有丝毫消减,只是对比昨日,好像还多了一点……遗憾? 遗憾这么好的机会没有动手? 姬珧笑了笑,嗓音温吞,满是刚睡醒的慵懒,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道:“你没动手是对的,你看不到的地方藏着很多暗卫,有什么异动,你都不会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 宣承弈嘶哑着声音:“你试探我?” “试探?”姬珧一怔,她从床上站起身,扶着侍女的手行到他身边,有些轻蔑道,“犯不上。”说完便走了。 宣承弈在那一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屈辱感,就好像自己赤.裸裸地立在她身前,脾气秉性弱点都被她拿捏透了,辛苦纠结一整晚,却都在她掌控里,那种被压抑被束缚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姬珧很快便回来了,她换了一身衣裳,似乎沐浴过,带了些许水汽,装束同之前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端庄雍容,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一个薛辞年。 姬珧看了看宣承弈的手腕,伤口已经结痂,但手指肿胀通红,这样绑时间久了,很有可能会废了双手,她似乎心情很不错,对薛辞年道:“给他松绑。” 薛辞年向来是公主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迟疑,也不会问些多余的话,他垂头走过去,蹲在宣承弈身后,从袖口中滑出一把匕首,用匕首为他松绑。 少了绳子的束缚后,宣承弈晃了晃,就要向前倒下,薛辞年几乎是下意识要去扶他,谁知手心刚拉住他的手臂,就被他大力一挥,随之而来的是充满嫌恶的吼声:“别碰我!” 他羸弱到这种地步,依然把薛辞年扫得一踉跄,用手撑住身子才没有摔倒。 姬珧的神色瞬间变了。 她走过去,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这巴掌猝不及防,宣承弈本来就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薛辞年推开,此时正有些脱力,掌风扇过,他的头被打向一旁,口中有一股铁腥味,而他神情还没有反应过来。 “薛辞年是本宫的人,本宫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宣承弈咽下口中的血,仰头看她,却不说话,冷冷的眸光跟昨日一样,是一种无声的反驳,他心里不服,自然做不到卑颜屈膝,而刚才的嫌恶,也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薛辞年是什么人?落入风尘中的男人,比妓子还不如,任何一个正常人不愿意被这种人碰到。 薛辞年握紧了手,却垂下眼帘,改坐为跪,他伏于地板之上,道:“是奴多事了,宣公子不愿——” “来人!” 姬珧却大声一喝,将他的话打断,门外突然闯进来两个黑衣男子,看打扮,都是金宁十八卫的人,一个人脸上有块刀疤,面目可憎,一个人左眼覆了一个眼罩,似乎是瞎了一只眼睛。 两人在三步开外停下。 姬珧看着宣承弈,美眸中有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看你是还没拎清自己的身份,辞年是本宫的奴,你现在也是,有什么资格瞧不上他?” 下一句是对那两个人说的:“把他给我关起来,没有吩咐,谁也不能放他出来!” “是!”两人应声,利落地将人押在手下拖了出去,宣承弈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人走后,姬珧才甩了甩手,那一巴掌打得她手心现在还疼。 “你起来吧,”姬珧顿了一下,又道,“以后不许再自称‘奴’。” 薛辞年缓慢起身,将衣摆整了整,听见这话却愣了愣,但他始终低垂着头,没让姬珧看清他的表情。 “是……” · 午膳用过之后,姬珧要进宫,却在公主府外面看到了驸马,他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似的。 经过了昨日的事,亏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她面前。 “殿下是要进宫吗?”虞弄舟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的,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即便是愠怒,也不过是像昨天一样,冷声质问两句罢了。 姬珧以前最喜欢他的温柔,她以为柔和能包裹主她所有棱角。 回过神来,姬珧淡淡笑了一下:“进宫看看恕儿。” 虞弄舟垂下眼帘:“臣陪殿下一起去吧。” 姬珧没说话,转身上了马车,不说话便可当作默认,于是虞弄舟也跟着上了马车。 薛辞年自然不能继续跟着了,他立在马车旁边,随着车架步行向前。一直到宫里,姬珧始终没说话,虞弄舟就这样安静地跟在她身侧。 路过宫中的御花园时,姬珧突然停住脚步,领路的内侍见状,也急忙止住,就听清冷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这是什么花?”姬珧指着不远处的那簇花丛。 鲜亮的红异常惹眼,在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更显得妖冶娇媚,是御花园中一大盛景,任是谁人看到了,都忍不住驻足停望。 可是,公主殿下又怎么会认不出那些花呢? 内侍心里疑惑,却也没犹豫,答道:“回殿下,这是虞美人草,又名满园春,因为先皇后最喜欢这种花,先皇为了皇后才在御花园里种了这种花。” 内侍说一下名字还不够,还要说一下来由。 姬珧笑了笑:“是挺美的,驸马觉得呢?” 虞弄舟微顿,而后声音温和:“臣也觉得很美。” “但本宫不喜欢,”姬珧忽然变了面色,锐利的目光一扫,那内侍便觉得背后发寒,“将宫中所有的虞美人都除去,但凡再让本宫看到,你的命就别想要了。” “是、是!” 姬珧抬脚向前,手腕却被人从后拽住,她回头,就看到虞弄舟隐在阴影下的脸,有几分冷戾。 “殿下,似乎意有所指?” ※※※※※※※※※※※※※※※※※※※※ 今天晚了亿点点…… 为了让公主少收点后宫,临时把金宁十八卫其中的两个改成了刀疤男和独眼龙,这次不会再让公主照单全收了吧! →感谢在2020-08-29 04:13:40~2020-08-30 12: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跟随的人都是人精,看惯了上位者眼色,见公主与驸马之间气氛不对,都恭敬地低垂着头退后数步,以保证自己绝不会听见贵主们的交谈。 唯有薛辞年立在公主身后一动不动。 姬珧垂眸淡漠地扫了一眼虞弄舟紧紧拽着她长袖的手,复又抬眸,唇角一弯:“指什么?不过拔一簇花罢了,驸马以为本宫是什么意思?” 她说得随意,甚至还带了笑意,偏就能让人察觉到她身上让人噤若寒蝉的冷然,虞弄舟似是拈花却被刺扎到手一样,忽地松开,他皱着眉头,向前靠近一步,看了她良久,声音突然放软了,低声道:“珧珧,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我……到底哪里惹了你不快,你告诉我,好不好?” 虞弄舟与她挨得极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她后背,像是温声轻哄一般,将她缓缓揽到怀里。 姬珧被他拉着贴到他胸前,能听到他平缓规律的心跳。 她想起其实虞弄舟足足大了她五岁,所以平日里相处时他总是纵容她的,每当她生气时,他就会像这样抱着她,在她耳边柔声说话,他不会同她发脾气,大多时候都是他让步。 在积室山师兄弟眼中,向来恪守原则一板一眼的虞师兄唯一会服软的人,就是永昭长公主姬珧,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所有人都秉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态度,唯有对她,才会露出最温柔最和煦的模样。 私下里无人时,他便会宠溺地唤她“珧珧”,也不会自称“臣”。 姬珧自己不肯承认,但不得不说,她其实很吃这一套。 不过,那也是前世的事了。 薛辞年笔挺地站在公主身后,尽管当下的场合他已经不适合再站在这里,但他依然没有动。 姬珧靠了一会儿,才推开虞弄舟,日光投射的两道交缠影子分开,中间光芒刺眼,像是阻隔的一道屏障。 她推着他胸口,抬眸看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冷:“阿舟,你知道,我眼里从来不揉沙子,没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骗我,如果你觉得远在千里之外的万州发生的事可以瞒过我,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虞弄舟黑眸一缩,震惊之色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处之泰然:“万州发生了什么?” 姬珧挥了下袖子,拂开他的手,冷道:“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既为驸马,你最好谨守本分,若你觉得自己可以跟别的男人一样莺莺燕燕,那就滚我远点,我也不是非你一人不可!” 这话里就带了十足的醋意,跟方才冷漠的语气截然不同。 虞弄舟被她说的话弄得神情微怔,良久之后他才皱着眉重新拉住她的手腕。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装傻?”姬珧冷笑一声,“江蓁都要亲自随你归京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蓁,是豫国公江则燮的掌上明珠,一直痴恋虞弄舟,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上辈子,也是这个人一身锦绣宫装站在姬珧面前,亲口告诉她姬恕早就死于虞弄舟剑下,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姬珧仍不免咬牙切齿,而这咬牙切齿听在别人耳中大抵更像是嫉恨。 姬珧说完这句话,似是忍无可忍一般,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沉声道:“驸马陪本宫一路,就到这吧,今日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话音一落,玉手轻抬,薛辞年毕恭毕敬地走过去扶住,两人将呆怔的虞弄舟丢在那处,向前行去,后面那些侍卫宫人见公主走了也纷纷跟上,谁也没看站在原地的虞弄舟。 等人都走出很远了,虞弄舟定定地看着公主仪驾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但这叹气并非因为松懈或释怀,他只是稍稍安下心来——刚才一直担忧姬珧是发现了什么,现在看来,她只是在吃江蓁的醋。 他在万州安抚灾民镇压叛乱的一个月中,江蓁确实偷偷去万州见过他…… 以公主的性子,发现有女人故意接近他,以牙还牙做出昨日那般出格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她赌气时会干出来的事。 可即便是在情理之中,虞弄舟似乎也无法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静立片刻,骤然甩袖离去。 · 姬珧到紫微宫门前时,遥远就看到一排宫女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前面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气势却不输任何人,单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那些抖若糠筛的人,不知在说着什么。 靠近时,才听到充满稚气的童声里夹杂的怒气:“这是皇姐送给朕的梅瓶,朕珍惜爱护还来不及,竟敢将它打碎了!究竟是谁做的?说!不说朕就将你们通通打杀了,尸体喂狗吃!” 那内侍刚要通秉公主殿下驾到,一听见这小奶音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堪堪住嘴擦了擦汗,旁边的姬珧却笑出声来。 她想起自己威胁宣三郎时的情景,到底是她弟弟,果然脾气秉性都如出一辙。 宫人们犯了事儿,一个个都怕得丢了魂,哪敢再说话,因此殿外静得落针可闻,姬珧这声笑刚刚好被姬恕听到。 先帝驾崩时他才六岁,登基三年也不过九岁而已,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稚气未脱,可眉眼间又多了几分超脱年龄的狂躁和暴戾,从他刚才那番话中就可见一斑。 姬恕抬头,看到是姬珧,眉头瞬间就展开了,笑眼里都是欣喜:“皇姐!” 他快速越过跪地的宫人走过去,掩盖不住内心的兴奋:“皇姐终于来看我了!” 姬珧摸了摸他的头:“不是三日前才见过吗?” “皇姐一日不来,如隔三秋!”姬恕跟她说话时,就是一个单纯的孩童,好像什么都不懂。 “这是做什么?”姬珧不接他的话,而是看了一眼跪地的宫人。 姬恕笑意不减,随口便道:“没什么,宫人犯了错,朕叫他们罚跪而已。” “我怎么听见你刚才说要将他们都杀了?”姬珧眯了眯眼,姬恕一顿,笑容逐渐淡去,清澈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狠戾,他偏过头,攥紧了拳头,恨恨道:“她们将皇姐送给朕的梅瓶打碎了,那是朕最喜欢的一个,打碎什么朕或许都能饶过她们,只有那个不行!” 姬珧看着他,久久没说话,那目光也许带了一些冷意,姬恕也察觉到她的不快,小小的肩膀稍微塌陷下去,他抬起头,眼里有几分委屈:“皇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姬珧叹了一口气,拉着他的手走到前面,边走边问:“你不知道是谁打碎了梅瓶?” “不知道……”姬恕摇了摇头,“没人敢承认。” 姬珧转过身,看了一眼旁边恭恭敬敬站着的太监总管魏长骆,问道:“梅瓶什么时候碎的?” 魏长骆头发已经花白,反应稍慢,意识到公主是在问他之后,才慢悠悠道:“今晨……今晨寅时末还未摔碎,陛下听完太傅大人的日讲回来后……大约是辰时一刻,就看到梅瓶碎了。” “都谁进来过?” “春枝,春水,和……映画。”魏长骆说话时总要顿住想想。 跪在地上的是整个紫微宫的所有宫人,岂止三个,姬珧扫了一眼:“是谁做的,现在承认,本宫可以做主饶你一命。” 姬恕要说话,却被姬珧瞪了一眼,只得乖乖地垂下头去,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人。 “打碎梅瓶的人,总逃不过你们三个,若是没人承认,就都拖下去杖毙吧,”姬珧偏头看了看魏长骆,“她们三人的家人,也一并连坐,一个梅瓶而已,没什么打紧,但做错事了不承认,连累他人受过,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姬珧的声音虽然不如姬恕方才暴躁,却一样阴寒得可怕,那三人一听说自己的家人也要连坐,顿时哭声不止,其中一个抖着身子,纠结良久,终于爬出来不住地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是奴婢打扫时不小心将梅瓶打碎了,殿下要杀要剐都没关系,还请饶了奴婢的家人!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她吓得嘴唇都白了,额头也嗑出血来,姬珧等着她嗑了会儿头,才出声道:“既然你承认了,本宫说话算话,饶了你一命,魏总管,将她调到浣洗局吧,这样笨手笨脚的人,就别再陛下身边伺候了。” “是。”魏长骆应下,那宫女似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呆愣地跪坐在地,连谢恩都忘了。 姬珧也没在意这个,她拉着面沉如水的姬恕进了宫殿,看他闷闷不乐,问道:“你不满意皇姐的处置?” 姬恕一怔,回过神来,急忙反驳:“不、不是!” 姬珧勾了下他鼻子:“那为何耷拉着脸?” “我只是气不过,皇姐送我的东西,白白被毁了,用她十条命换都不为过!” “人命,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轻贱的东西?”姬珧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姬恕一僵,面色有些犹疑,他抿了抿嘴,低头小声道:“不是……皇姐,我错了,你别生恕儿的气,是恕儿不好……” 姬珧正了脸色:“姬恕,你是皇帝,是大禹天子,凡事不能只凭自己喜恶冲动行事,要三思而后行,残暴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为达到自己心中想见的结果,若只是发泄怒火不顾处境和时局,那就是一种愚蠢和无能,懂了吗?” 姬恕被她说得面色发白,到底是孩子,被说了几句就要掉眼泪,但他还是弯了弯身:“恕儿谨遵皇姐教诲。” 魏长骆处理好外面的事正走进来,见到陛下被训得哭鼻子就要避开,谁知姬珧却叫住了他。 “恕儿,你先去内殿看看书,皇姐有事要问一问魏总管。” 姬恕本不想离开,但他刚刚犯了错,还被皇姐抓了个正着,此时也没脸忤逆她,点点头就迈着步子去了里面。 姬珧秉退下人,只留了魏长骆一人。 “父皇刚刚登基时魏总管就跟在他身边了,对吧?” “殿下说得没错。”魏长骆佝偻着身子,老态龙钟。 姬珧摸了摸袖子上的绣纹,眼神莫测:“不知当年的奉诚伯谋逆案,魏总管知道多少。” 魏长骆身子微微一震,片刻过后,他颤巍巍道:“大理寺和刑部应该都有留底的卷宗,殿下调出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本宫问的,自然是那些卷宗上写不到的,”她放下袖子,目光直视魏长骆,“当年汝阴王穆氏背叛大禹投靠北胤,还在他的妻族奉诚伯府搜到了他们通敌的信件,奉诚伯府张家全族被诛,此案在当时轰动一时。本宫现在想问的是,通敌的罪名,是父皇想安到张家头上的,还是确有其事。” 魏长骆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好使,现在倒是都灵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张家已经满门抄斩,那案子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殿下何必还要过问呢?” 姬珧眉头一皱:“你这么说,就说明还有隐情了?” 她看着魏长骆,目光咄咄逼人,心头想的却是前世虞弄舟对她说过的话。 “朕本叫张舟,是奉诚伯嫡子,张家一百二十四口人,因谋逆通敌罪全族问斩,活的只有我一个……而这一百二十三条人命,全都是被你父皇冤死的,父亲根本没有通敌!你说,朕该不该恨你?” ※※※※※※※※※※※※※※※※※※※※ 前世真相会慢慢揭开,小舟舟未必不爱公主。 我前排再高能提醒一下吼,公主前期人狠且渣,走肾不走心,男处女非!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哈~ ps:虽然但是,这章新出场的小皇帝,才刚九岁,高亮【九岁】 但是有没有血缘关系还要看后面剧情哦~ ↓感谢在2020-08-30 12:46:35~2020-08-31 03: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6454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姬珧印象中的母后总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偶尔会对她笑,但更多时候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眼中寂灭无光,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也很少理会父皇。 不管父皇跟她说多少话,为她做多少事,她都只是随声附和,有时候甚至不会回应。 那已经不只是敷衍的问题,更像是漠然置之。 姬珧生在皇家,知道皇族里权利争端纠缠不清,腌臜事从来不少,但他父皇所在的后宫是鲜有的非常干净的地方……也不能算干净,而是在她父皇的统治下,从来没什么人敢对后宫置喙,哪怕只是背后嚼舌头根都可能会随时丢掉性命。 姬恕随意打杀宫人那也只能算孩子乱发脾气。 她父皇才是真正的暴君。 在这种情形下,她一直以为自己父皇和母后只是貌合神离,日久生厌,皇家会出现这样的怨侣再正常不过,姬珧也从不过问。 母后去得早,姬珧记忆中,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朝堂上,父皇就再也没有提过母后一个字,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大抵也就只有相看两厌的仇敌才能走到这种境地。 但在魏总管那里,姬珧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昭烈帝姬砚后宫里没名没分的美人无数,可自始至终,皇后只有一人,对于这位皇后,史书中记载甚少,姬砚也很少让她出席非常重要的场合,世人都知道昭烈帝有一个很敬重的皇后,却鲜少有人见过皇后的样貌。 只因这个皇后,是昭烈帝从臣子手中夺过来的。 “陛下娶了臣妻,毕竟不光彩,只能给娘娘另外伪造一个身份,奉诚伯府则对外宣称死了当家主母,这一遮掩,是张家妥协的结果,只是苦了娘娘……过了一年,奉诚伯又娶了新人,是豫国公府的嫡女,身份更加尊贵。” “五年之后,娘娘也终于为陛下诞下了一个公主,也就是殿下您……老奴那时以为,娘娘肯生下公主便是解开了心结接受了陛下,可谁知,娘娘终究还是忘不了奉诚伯,加之,自打娘娘产子之后就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看了多少太医都只有摇头,那时候,娘娘就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在临死前见一见奉诚伯。” “眼见着娘娘就要油尽灯枯,陛下终于还是没抵过娘娘的苦苦哀求,让奉诚伯来见她一面,却不想那一面彻底葬送了娘娘的性命,老奴至今也不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入殓之后不久,陛下就下旨封了奉诚伯府,抓了张家所有人入狱,后来的谋逆通敌之罪,想必殿下想必也知道了……” 寂静中,有人轻声发问:“张家人,都死光了吗?” · 雨后的日光热烈耀眼,姬珧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公主府。遣退下人,她想要在床榻上小憩一会儿,轻纱帷帐挡住了光,四处一片昏暗,她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魏长骆的话还响在耳畔。 他是跟在先皇身边最久,资历最老,知道得也最多的人。 姬珧不问,他原本是想带着这些秘密进棺材里的,因为对于姬氏皇族来说,这也着实不算一件太过光彩的事。 “奉诚伯和江氏有孩子吗?” “殿下为何这么问?” “你只说有,或没有。” “没有,奉诚伯和江氏曾育有一子,后来早夭了,江氏因此伤了身子,无法再怀孩子。” 魏长骆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姬珧差点就信了,可她知道张家有个孩子没有死于那场祸乱,不仅没死,他还隐姓埋名,蛰伏在暗,潜藏在她身边蓄势待发,等到合适的时机一举将她毁灭。 张舟,虞弄舟,阿舟…… 原来是真的有深仇大恨啊! 这样也很好。 床榻上的姬珧忽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没见一丝阴沉,距离她躺下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可她却莫名觉得自己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推开门,姬珧搭着披帛走了出去,薛辞年正站在门外,见到她出来,先是一怔,而后弯身行礼。 姬珧“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薛辞年瞥了他一眼,忽然侧开身子,恭敬地伸出手:“殿下随属下来。” 午后阳光惹眼,姬珧站在檐下,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她搭上他的手,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本宫说要去哪了吗?” 薛辞年理所当然道:“殿下不是想去看看宣三郎吗。” 虽然是问句结尾,语气却十分笃定,姬珧刚迈出的步子就这么一顿,她偏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淡漠的两个字:“带路。” 薛辞年笑笑,没有说话,扶着姬珧向前走着。 他身形高挑,要微微弯下腰身才能扶住姬珧的手,可他非但没有半分谄媚,反而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风清月朗的干净皎洁之感。 姬珧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那双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琴作画时最是养目,平日里伺候人也总让人挑不出错处,给人多是一种谦卑的感觉,今日仔细审视过后,姬珧忽然悟了一件事。 他原来也不是供人赏玩的奴隶来着,他曾是名士之后。 与生俱来的清雅风度自然也非那么容易就摒弃,家室造就的根骨亦如此。 这世上许多人的想法和情绪都不会写在脸上,就像虞弄舟,姬珧发觉自己大抵最难应付的是这样干净纯粹之人,藏于表面之下属于人最本真的欲望,他们从不曾表露。 虞弄舟就是想要复仇,那薛辞年呢,仅仅只是报恩吗? 转眼就到了关押宣承弈的地方,姬珧收起思绪。 门是半掩着的,里面有争吵和什么碎裂的声音,姬珧停了一瞬,快步走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低吼。 “滚!拿走!” 姬珧的身影挡在门前,将身后的大片光亮遮挡,意识到有人出现,宣承弈的声音一顿,他扭过头来,神情有些呆滞,长时间滴水未进,唇色发白,面色也几近病态的苍白,看来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凄美。 只是一双赤目的愤恨丝毫没有消减。 见到来人,他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半怒不怒地冷哼一声,他轻哂道:“殿下不必如此好心,既然要关住我,何必叫人送来美酒佳肴,幽禁就是幽禁,恕我不会领情!” 那模样,好像吃一口公主府的东西会让他身上掉一层皮似的。 她在地上翻倒的饭食和碎瓷片上瞭了一眼,还有一个盛酒的玉瓶,她眼帘一掀,语气有几分随意:“你也知道本宫是想囚禁你了,消磨摧残你的意志还不够,还会给你送饭?” 眸光一变,她声色俱厉道:“谁送的饭!” 宣承弈刚刚还十分硬气,听见姬珧一声诘问,脊背忽地僵住。旁边的侍女急忙跪地,抖抖索索地连话都说不利索:“殿下息怒!是、是薛公子吩咐的……他说殿下不让亏待宣公子!” 姬珧瞟了薛辞年一眼,后者也不见慌乱,只是淡定地跪地请罪,不反驳,也不求情:“是属下僭越了,甘愿受罚。” 自从姬珧不让他自称“奴”之后,他就本本分分地称自己为“属下”,没有一丝要讨好的心。 说不想亏待宣三郎是她的意思? 姬珧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不快,她却没发落薛辞年,而是转头看向宣承弈:“把你关在这,就是要让你老实,不想吃就不吃,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能挨到几时。” 说完,姬珧转身便走,薛辞年敛着衣摆站起身,看了看宣承弈错愕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侍女将残羹冷炙收拾好,也转身跟了上去。 侍女收拾好也走了。 徒留下面色灰败,神情愕然的宣家三公子,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栖云苑,薛辞年在门外止住脚步,姬珧的声音却传到他耳朵里。 “进来。” 薛辞年脚步一顿,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公主走了进去,窗前的帷帘都没有拉开,里面昏暗无光,只有背影清晰可见,姬珧一摆长袍坐在软塌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喜欢揣度本宫的心思?” 薛辞年一惊,骤然跪地。 ※※※※※※※※※※※※※※※※※※※※ 宣三郎:威逼利诱对我不好使,我不会屈服的! 公主:想多了,对你,只有威逼,没有利诱。 宣三郎:??? ↓感谢在2020-08-31 03:03:23~2020-09-01 12: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姬珧有些头疼,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去看了一趟宣承弈,回来之后气儿更不顺了。 薛辞年这一跪,倒是让她骤然从烦乱的心绪中拔.出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似是有些重了,她沉沉叹了口气,冲他随意摆了摆手。 不耐道:“你起来,别动不动就给本宫下跪。” 她不太喜欢看他这样。 “是。” 垂着头的薛辞年唇角一弯,而后抬起膝头,缓缓站直了身子,再看向她时神色无常,还是一副恭顺温良的模样。 姬珧起身往里走,饶过沉香桌案和一道织锦绣团花金凤的屏风,随意坐在床边上。薛辞年本是一路跟着她,到了屏风那处就顿住脚步,不再继续向前,室内光影婆娑,却还是能看到他映在屏风上的清雅身影。 破有种遗世独立仙姿绰约的飘渺之意。 姬珧抬眸一看,见人没跟过来,神情略一怔忪,随即哑然失笑。 虽说薛辞年是出自那等混乱肮脏的地方,但不得不说,他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懂分寸的人,不会太过殷勤以至于让人厌烦,也不会太过疏离以至于让人觉得寡淡。 这样的人,前世却一直被她关在清林苑里,简直是珠玉蒙尘、暴殄天物。 思及此,姬珧不免有些遗憾。 “你过来。” 姬珧冲那影子唤了一声,慵懒的嗓音里带了一丝妩媚,勾得人心头微颤。 从来都是公主有问必答的薛辞年今次却在那儿足足愣了半刻,才后知后觉地饶过屏风走进去。 姬珧正半卧在床上,手肘支着新送过来的玉枕,玲珑身段隐在松松垮垮的襦裙下,她光着脚,白玉瓷釉一般的脚踝上系了一双红绳,瞧着有几分俏皮。 这动作叫旁人做出来显得不庄重,她却依然有股浑然天成的骄矜贵气。 薛辞年面色如常走进来,目光触及那双白莹玉足,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 姬珧手指抚了抚小腿,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 “本宫脚疼。”她看着他,轻声说道。 虽然声音是淡漠的,可淡漠里却又夹杂了几分惹人疼惜怜爱的娇媚,她不自知,却让人莫名心神一荡。 薛辞年低首行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挨着床边坐下,然后撩起长袖挽到小臂上方,伸手覆住她脚踝,轻轻按揉起来。 冰凉之间一碰上肌肤,姬珧的脚下意识一缩,但幅度太小,微不可见,他的手轻柔有力,揉捏按压之间轻松地扫去她肌骨酸疼的疲惫。 姬珧是很舒服的,她很享受薛辞年无微不至的侍奉和照顾。 她半坐起身,将小腿伸直,平放在他双膝上。 “你这些,都是从哪学来的?”姬珧冷不丁一问,低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盈盈笑意。 只是不知那笑意里是欢喜更多还是揶揄更多。 薛辞年手上微顿,而后又恢复动作,他头也不抬,低眉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轻柔道:“在教坊里学的,只要是伺候人的,都要学。” “虎落平阳,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姬珧不知是在说谁,低声感慨一句,又继续问他:“没入贱籍之前,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薛辞年神色不变,声音却比之前低沉不少:“都是前尘旧梦,早已忘了,记得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何必庸人自扰呢。” 语气里不无消极的态度。 姬珧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若本宫说今后可以护着你,你想的,本宫都能替你实现,这样,你还是没什么想跟本宫要的吗?” 薛辞年没有停顿,只是将指尖从脚踝上稍稍向上移了移,指腹在她小腿肚上徘徊流连,惹得姬珧绷紧了身体,正要张口时,他忽然反问她:“殿下为何总是问我想要什么?” 姬珧一怔。 他从来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今天却有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为什么总是问,因为她真的很好奇。 即便知道前世薛辞年为她而死,不可能有任何不忠不臣之心,她也还是忍不住想问,都说无欲则刚,可人却是最原始的动物,内心深处或许跟野兽没什么分别,皮囊不过是压制欲望的障眼法罢了。 一个人活着,怎么会没有想得到的东西呢? 姬珧垂下眼,抚摸着长袖边缘上的云纹:“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能从彼此身上互相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种最安全的相处方式,本宫只是觉得这样能更安心一些。” 毕竟,从前就是有一个人,他不问缘由地对她好,可结果呢,只是为了在她身上谋求更大的利益,等到有一天踩到她头上耀武扬威而已。 要说冷静,姬珧还是冷静的,要说不怨,那是假话。 即便知道了姬氏于张家有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姬珧心中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完魏长骆的话之后这口气就一直这么顶着,她装作镇定自若,其实不过是好面子罢了。 一双手忽然隔着柔顺光滑的衣料按在她腿侧,姬珧猝然回神,这才发觉薛辞年不知何时挨着她近了许多,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姬珧追问,却忽然惊呼一声,“啊!你!” 指尖按揉的地方忽然加大了力气,一阵酸疼席卷来,带了一丝故意,像是在惩罚她的失神,姬珧下意识伸手推拒,手指覆上他手背,瞪着美眸要叱他,就听薛辞年问道:“殿下是怕了吗?” 怕了吗?怕什么? 姬珧恍惚片刻,才知道他是在问什么。 怕别人不求回报付出的好,也怕自己廉价的相信会再次让自己坠入地狱。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得就是她这般了。 姬珧呼吸有些发紧,薛辞年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但是她发觉他好像总是能让自己觉得难堪。尽管那种杯弓蛇影的谨慎恶心得让人发笑,姬珧也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害怕行差踏错任何一步,这种害怕已经到了几近病态的程度,会影响她的为人处世。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却还是一眼就被他看透。 就是这种被他看透的懦弱胆小,会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薛辞年却忽然打断她的思绪,垂眸道:“殿下说得对,没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我也不过是在假装罢了。” 他一边说着,手掌一边顺着衣料向下,握住她的小腿,隔着轻纱拂过肌肤,有种磨砂的粗粝之感,温热的指腹带走一阵阵热流。 姬珧直直地看着他,蓦地收回双脚,他却欺身上前,膝腿抵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一阵阵擂鼓般的心跳,再抬眸时,四目相对,呼吸也近在咫尺。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点漆的黑眸有些迷蒙,升高的温度让脸色也渐渐染上醉意,姬珧看到他喉结滚了一下,温热的唇瞬间就凑到她耳边,却是轻叹一声,“只是不敢想罢了。” 他费尽勇气终于到她身前,却说了一句这么卑微的话,姬珧呵出的气都是抖的,就这么被撩拨出一团无从发泄的浴火,结果却是“不敢想”,不敢也做了,还躲什么呢? 姬珧有些生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压过去,他肩背抵在床榻上,乱踢的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锦瓶乍然摔碎,清脆的响声却没有唤醒游走在沉迷边缘的理智,反而让他的眼眸更加黯沉。 这下是真的肌肤相贴了。 “本宫看你未必是不敢想……”姬珧跪坐在他腰间冷哼一声,双掌交叠抵在他胸口上,床头的熏香铜球里冒出袅袅紫烟,满室旖旎。 她微抬着下巴,每说出一个字都充满诱惑,一点一点撞击着他的神经,身侧紧抓着衣料的手冒着根根青筋。 她矮下身子,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着:“你只是不敢做罢了——” 话音未落,忽觉眼前天旋地转。 帐中身影变幻,一声惊呼散在隐忍克制的喘息中,薛辞年抱着她翻了个身,鼻息相抵,湿热的吻如狂风骤雨般掀起暗潮,撩起的星火点亮荒原,浅尝辄止之后却是不肯餍足的攻占。 姬珧仰起脖子,下意识勾着他腰身,但他只是亲吻她的唇、侧脸和颈窝,很久都没有再进一步,仿佛在克制着内心的欲妄。 他比纯良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张狂无度,因此骤然停下来时,姬珧便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泅水双眸半睁着,尚未褪去的情.欲的脸上染着娇艳浓稠的醉红,她看到薛辞年苍白着脸低下头,如梦中惊醒般退到床边,极为谦卑地弯了下身,“殿下……恕罪,是奴……不配得到殿下的宠幸。”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从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背影也十分狼狈。 她还没见过他有这么慌乱的时候。 姬珧没有叫住他,只是定定看着团花金凤的屏风,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边上,有股湿湿凉凉的水意。 像是眼泪?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哑着嗓音唤了一句:“十二。” 窗壁处传来三声敲击。 姬珧敛着眉,藏在暗影中的眸色变幻莫测,寂静过后,她道:“去查,薛辞年在笙箫馆的过往,事无巨细。” …… “是!” ※※※※※※※※※※※※※※※※※※※※ 抱歉来晚啦,今天评论有红包~ 噗,薛辞年没有不举啊,你们看,他很正常的,就是刹车而已,所以为什么锁了我呢(挠头) 第十章 薛辞年从公主寝居冲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角的玉兰树下,一手扶着树干,控制不住地弓着身干呕。 他背着身站了良久,直到那股翻腾的恶心渐渐压下,手指扣着翻新的树皮,指甲都要嵌在里面,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泛白的指尖不住颤抖,还冒出了血珠,但他浑然不知,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恨不得整个人溺在尘埃里。 厌弃自己,嫌恶自己。 他大概想把自己埋在土中,永远都不要接近明亮璀璨的日光。 薛辞年蹭了下嘴角,转身靠在树上,仰着头看天,天上有白云朵朵,苍蓝色的穹空干净澄明,只有他避在树影下、阴暗处,光亮不及的地方。 闭上眼,眼前就会闪过那些不愿回想的画面,是他一辈子也抹除不去的屈辱烙印…… 片刻过后,薛辞年从树荫下走出来,神色已恢复平常,他配不上公主殿下,这是他从跌进深渊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他从不敢奢望更多。 殿下值得更好的。 哪怕没有,也一定不是他。 他抖了抖袖子,转身去了别院。 关押宣三郎的地方已经房门紧闭,除了看守的人站在门外,四处一片寂静。 他走过去,没人拦他,薛辞年推开房门走进去,屋子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便是他背后。 一束光落到挨着草垛那人的脸上,他紧紧眨了眨眼睛,抬头去看来人。 薛辞年立在他身前,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为什么不吃饭?” 宣承弈本以为是那人去而复返,发觉来的人更高大,声音也是男人的,顿时就垂下头去,爱搭不理地冷哼一声,闭着眼不说话。 薛辞年能从那一声轻哼里听出他对他的嘲讽和蔑视。 但他不在乎。 若是这样的小事也要搁在心上,那人活着也太累了。 薛辞年笑了笑:“你全族性命都在殿下手中,就算用绝食的方式抵抗,也没人会在意你疼了饿了还是死了,虽然你看起来不是头脑灵活的人,但你不会真的是个傻子吧?” 他说话温声细语的,却十分不留情面。 宣承弈眉头一皱,抬头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薛辞年不紧不慢,却又认真严肃地说道:“你不听话,殿下就不高兴,殿下不高兴,我也不开心。” 他说得十足郑重,“殿下”二字被他念在口中,有种虔诚的味道,敬重与爱意都毫不掩饰。 宣承弈听到他的话后神情明显顿了一瞬,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心头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厌恶之感,声音也跟着冷了下去,他嗤笑一声:“这就是公主殿下养的狗吗?你虽是他的人,好歹也曾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如今这般跪舔卑微的模样,你父亲泉下有知,怕是会脸上蒙羞。” 薛辞年忽然蹲下,他平视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宣承弈骂得那么难听,他也没有丝毫怒意。 “宣三郎,只想要为一人好,值得你这么冷嘲热讽吗?”薛辞年双目直视他,眸光将他逼仄到角落,无所遁形。 宣承弈张了张口,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心里某处又轻轻地疼了一下,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 爱慕一个人,甘愿为她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这样一腔孤勇奋不顾身的热切,值得他人从旁置喙、指手画脚吗? 薛辞年轻轻叹了口气:“你听她的话,她不会亏待你,又能救自己的家人,何乐而不为呢?” “还是说,你的骨气比族人的性命更重要?” 宣承弈看着他,没有回答。 薛辞年摇了摇头,扶着膝盖起身,转过身要走,宣承弈却忽然将他叫住。 “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宣承弈紧了紧眉头,声音一顿,似乎极不情愿说下面那句话,可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理智,“以你在公主面前的身份……我越激怒她,不是越好吗?” 他说得那么隐晦,可实际上薛辞年很容易就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按照外人传言,他们二人都算作公主殿下的裙下之臣,就如皇帝的后宫一般,争斗是必不可少的,谁更受宠一点,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以情理推断,薛辞年应该讨厌宣承弈才对。 他更不该帮他。 哪怕嘴上说是为了殿下好。 薛辞年半偏着身子,扭头看着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他垂下眼眸:“我们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房门再次关闭,里面又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只有一丝微弱光亮从门缝中照射进来。 宣承弈还沉浸在那句话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因为宣承弈如今,比之薛辞年还要低贱吗? 宣承弈仰靠在草垛上,烦躁地啧了一声,胸中压抑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暗暗咽下。 只有薛辞年自己知道,他并没有贬低宣承弈的意思。 至少宣承弈还是干净的。 而他…… · 姬珧到夜里又睡不着了。 从重生到现在,唯一一次彻夜酣眠,便是十九守着她的那一晚,那是她少有得一个噩梦也没做,直接睡到天亮的时候。 夜里无法安眠太侵蚀意志,尤其她白日里还要替姬恕处理政务,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再睡不好,她怕是还没等到宿敌们咽气,自己就入土为安了。 两天时间,她整个身形都瘦了一圈,看起来真像纵欲过度的样子。 姬珧觉得十分无辜,那天好不容易要让薛辞年好好服侍他,结果人被她吓跑了,听说还在院子里撑树干呕,一副被人□□强迫的小娇妻样,如今外面对她的传言更加匪夷所思了。 非常离谱。 堂堂一长公主,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侍的人。 还要担着骂名。 姬珧越想越气,她穿上鞋子,随手拿了件披风,推门出去的时候,外面星河璀璨,碧空如洗,旁边的人要跟着她,姬珧冷漠回绝:“本宫随意走走,不用跟着。” 已是后半夜,草丛树上传来阵阵虫鸣,飘拂的微风里带了浓郁的木槿花香。 她说是随意走走,到底最终还是站在了别院的柴房前。 看守的下人都已经困了,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恍惚间看到公主殿下踩着叶露过来,还以为看走了眼,揉了揉眼眶睁大眼,发现真的是公主,连忙跪地磕头。 姬珧看也没看他们,径直推门进去。 房门打开了,被月色潜入,草席上靠着一个身影,她进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姬珧眉眼一厉:“死了?” 她走过去,踢了踢那个人,寂静中发出一声闷哼,姬珧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下人点上烛火,悄然退去。 宣承弈被关了三日,滴水未进,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不清,他原本就白,被这样摧残折磨,脸色早已没有血色,可唇瓣却还诡异地透着一抹红,映着荧荧烛火一照,更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了。 姬珧拨了拨他的脸:“如何,你还敢不听本宫的话吗?” 宣承弈直到是姬珧进来了,眼下好不容易撑了三日,本性叫他绝不说出服软的话,可是那天薛辞年过来威胁他说的话还响在耳畔,不服软,也不要激怒她才好。 索性就闭眼装作没听到。 姬珧哪看不出来他的用意,她只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怪好玩的。 十九在那三年里一直不曾说话,二人虽然朝夕相处,可是交流的时间近乎没有,她常常会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郎,你真不跟本宫说话?”姬珧蹲在他身前,抱着双膝,双眸闪亮,“本宫听说,天牢里你那个病弱的妹妹,天天喊着‘三哥三哥’,看起来跟你关系匪浅,你们兄妹两个感情一定很深厚吧?本宫其实不是一个耐性多大的人,只因为是你,才给你三天时间转变态度,佛也有火,何况人呢?你这个意思,是想让本宫把你妹妹的尸体送到你跟前吧——” 宣承弈猝然睁眼,从草席上坐起来,瞪着姬珧。 姬珧心下忍不住发笑。 真是个好摆布的人。 “看你的模样,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姬珧笑眯眯地,却让人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宣承弈终于开口,虽然声音嘶哑,却依然沉稳有力。 姬珧挑了挑眉:“首先,从唤本宫‘殿下’开始,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宫的奴,知道吗?” 宣承弈皱了皱眉:“然后呢?” “殿下。” 姬珧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他急忙改口加了一句,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姬珧很满意。 她伸出手放到宣承弈眼前。 宣承弈盯着她的纤纤玉手,眨了眨眼,没动。 一声夹杂着不耐的叹气幽幽飘到他耳中,然后是一句娇媚的责骂。 “伺候人,不会?” 宣承弈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极度不满,还是将手放到她掌心下,轻轻拖了起来,他虚扶着她从地上站起,却觉得眼前一晃。 他是饿了三日滴水未进没错,可是也不会这么虚弱无力,连起个身都要踉跄,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姬珧推了他一把,然后将他怼在冰冷的木板墙上。 “你知道本宫把你带回府中,只是因为你模样生的好看,若是不能取悦本宫,你就一点用处都没有,本宫不会留你的,明白吗?” 姬珧压着他右臂,右手抚上他的侧脸,好奇地探了一眼:“本宫最喜欢你眼角这颗泪痣,虽说是个薄命相,可看着挺招人疼的。” 宣承弈活了这么久,从未被女人这么亲近过,露骨的话也丝毫不加掩饰,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 “取悦?” 宣承弈懵了。 姬珧放下手,隔着他衣物缓缓下移,到胸口,到小腹……他的呼吸忽然开始断断续续,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片刻过后,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别……动!”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殿下。” 姬珧皱了皱眉:“为什么?” 她有些扫兴。 或者说,事情没有按照她预计的那样发展,姬珧很不高兴。 宣承弈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她:“公主有驸马,身边还有薛公子——” 他本是看着她的脸,谁知目光却一下扫到她衣领半遮住的紫青痕迹上,眸光微地一顿。 他忽然推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语气也掺杂了几分无处得知的无名火。 “殿下身边男人环伺,不缺我一个,若您实在寂寞难耐,自有人贴上来要服侍殿下!” 姬珧被他推地一趔趄,稳住身形手甩了下衣袖,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若本宫说,就要你伺候呢?” 宣承弈一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就想到她同人缠绵的画面,由此生出的恶寒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他终究还是妥协不了。 “像殿下这样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也就因为生在皇家,才能有今日的尊荣,我心眼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倘若殿下一定要污了我清白,不如一刀杀了我吧!” 姬珧唇角一挑:“你还想有妻子?” 她走过去,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一声脆响,宣承弈微怔。 这已经不是他挨得第一个巴掌了,但这一下却比之前力道更重。 姬珧不怒反笑:“你倒真是清高,一点都不肯低头。”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随便一招呼,就会沉沦在美色中无法自拔的人呢!” “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本宫最感兴趣了。本宫就喜欢看你们原则被击碎,面对的现实跟自己的坚守的礼义仁智南辕北辙,因为接受不了而崩溃的样子。” “你早晚得求我宠幸你。” 姬珧说完,转身离开。 宣承弈看着她背影,原本目眦欲裂的愤恨忽然褪去,在那道羸弱背影消失在门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口一疼。 宣承弈抚着胸口直直跪下身去,这次的疼痛比以往来得都更加猛烈,他的额头抵住地板,思绪也在慢慢升高,意志逐渐模糊。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到有人跪坐在矮几边,手执银钩,捣弄炭火。 她说:“十九啊……” 意识终于消散,宣承弈晕了过去。 ※※※※※※※※※※※※※※※※※※※※ 你们看过的什么霸道总裁小娇妻,霸道王爷爱上我,浪子回头金不换男主跟心高气傲小娇妻女主互换一下性别,就是俺们的男女主了。 我愿称它为《霸道公主小娇夫》 现在男女主还在互相看不上眼的阶段。 男主觉得女主雨露均沾太轻浮。 女主觉得男主前世随便一勾搭就上钩这辈子不上钩就是虚伪端着,假。 互相嫌弃。 → 第十一章 姬珧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禀报宣承弈在柴房昏死过去的消息。 三日滴水未进,能熬到现在实属不易,姬珧没怀疑宣承弈是借称病逃脱小黑屋而故意为之,前世不论,单看这两日也知,宣承弈为人刚直不折,眼中不纳尘垢,是个清清正正的君子,不会做出这种阴险狡诈的事。 不然也不会挺到现在了。 她躺在榻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而后吩咐下人去找大夫给宣承弈看病。 又是一夜无眠,她枯枯等到天明。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没有十九在身侧,她睡不着。 三年来早已成为习惯。 清晨时大夫那边回话,说宣公子只是多日未进食,身子虚脱了,才会昏倒,没什么大碍,服下几贴药就好,只是人昏迷着,药喂不进去,大夫也束手无策。 姬珧听了之后,命人将汤药生生给他灌了进去。 得知宣承弈性命无碍,姬珧也没再为他操心,上午去宫里处理政务,中午回来时,十八刚好从魏县赶回来,正在凌云轩等她。 姬珧脚不沾地又去了凌云轩。 十八风尘仆仆的,神色有几分着急,姬珧坐在椅子上,按了按眉角,疲惫肉眼可见,她轻声道:“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十八原本要说正事,可一看匆匆走进来直接坐到椅子上的殿下脸色十分差,马上变成担忧的表情。 他向前一步,急道:“殿下,你可有不舒服?” 十八向来是很诚恳的,关心担忧的神色都很纯粹,姬珧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她摆了摆手:“说正事。” 十八一愣,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个满是褶皱的信封,递到姬珧身前的桌案上。 “殿下,属下如您所说,把这封信亲手送到青玉先生手上了,”他顿了一下,语气多有不满,“但他不要。” 姬珧微怔,但眼中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信封皱得严重,但火漆已经剥落,看得出这封信已经有人看过了,她抬头问他:“你说了是本宫的意思吗?” “说了,言辞恳恳,就差给他跪地磕头了,但是青玉先生丝毫不为所动,说自己避世隐居多年,曾发誓不入朝堂,言出必行,不论是谁来,哪怕是殿下亲自去,也绝不会违背诺言。”十八皱了皱眉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然后有些欲言又止。 姬珧留意到他的神色,追问:“你还有什么没说?” 十八挠了挠后脑,迟疑一下,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殿下。属下刚去青玉斋那天,先生在招待一位别的客人,属下只是匆匆一瞥,没看清楚,但那人,有点像驸马身边的长安。” 姬珧神色微变:“确有此事?” “就是因为不能确定,所以属下才犹豫要不要告诉殿下。” 姬珧垂下头,手掌撑着前额,心思活络。 长安,长安。 这几日,她只见了虞弄舟两面,长安的确没有跟在他身前。 而往常,这个人是跟在虞弄舟身边寸步不离的。 如果虞弄舟也在招揽青玉先生,那上辈子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扳倒她跟豫国公府,也就有了充分的条件。 长安先她一步…… 姬珧仰起头,靠在椅背的软垫上,空空地长出一口气,虞弄舟这个人,为了自己做上那个位子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啊,她低下头平视前方,冷声吩咐道:“小十八,你去准备,明日……后日吧,后日本宫要亲去魏县!” 十八惊掉了下巴:“殿下真要为了那人劳师动众?” 姬珧势在必得,笃定道:“别人或许不值得,但这个人值得,本宫一定要将他弄到手。” 她站起身,走到小十八面前,冲他招了招手。十八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矮下身子,侧偏着头,把耳朵对着她,姬珧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他本想认真听,可温柔似水的声音一钻进耳朵里,就像细细麻麻的春雨砸在心头上似的,奇痒难忍,又忍不住更靠近一些。 小十八到底年纪小,等姬珧说完,跟他分开,十八的脸已经红透了,他像个姑娘似的娇滴滴地眨着眼站直身子,手抚着心口不敢看姬珧。 “听懂了吗?” 十八点了点头,然后又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姬珧看他如此冒失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金宁卫里十八年纪最小,虽然他不如其他近卫办事严谨,但心思单纯,她总是对他更宽容些。 “怎么了,脸怎么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 十八烫着一样赶紧捂了捂自己的脸,然后沉思半晌,抬头认真看着姬珧:“殿下,您说属下是不是该去怡春楼开个荤了?” 姬珧一怔,万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句话,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一下,她咬着牙问:“谁跟你说的?” “十二哥!”十八立正,坚决撇清关系,“他说属下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情.事上经验不足会坏事,让我去怡春楼找个姑娘适应一下。” 姬珧汗颜:“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属下知错!” 公主不高兴,十八还是听得出来的,赶紧认错总没关系。 姬珧看着十八弯成直角的身子,想了想,还是正经吩咐道:“以后你十二哥的话尽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过心……倘若你真的想找个小娘子,也别去怡春楼那样的妓馆里找,本宫的近卫还配不上家世清白的女人吗?” 十八微微抬头看了公主一眼:“可薛公子……”出身笙箫馆,也不清白啊…… 姬珧作势要打他,十八才高声领命:“属下谨记!” 姬珧慢慢收回手,不耐地赶他出去:“你跑一趟北胤,把魏师兄请过来,到时候直接让他去魏县。” “是。” “滚吧。” “是……” 十八挠了挠头,低垂着脑袋走出去,想着自己惹了公主不快,心里有点难受,怪也怪十二哥,为什么要跟他说公主不喜欢听的话呢?丝毫没自省是他自己在公主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出去后,姬珧也离开凌云轩。 到了栖云苑,薛辞年正面色严肃地站在外面,见她过来,提步走近,在她身前顿住,低声道:“驸马在里面。” 姬珧抬眸,眼里倒是没有惊讶,她知道虞弄舟还会来公主府找她,所以特意吩咐过薛辞年不用拦着。 现在知道了他背地里在广纳英才招贤纳士,心情又有些不同。 姬珧点了点头,提裙踏上台阶,刚要推门,转身对薛辞年道:“你去看看宣三郎吧,别给折腾死了。” 薛辞年并不意外,躬身应下。 姬珧推门进去,里面点着安神醒脑的熏香,烟雾缭绕,昏暗压抑的情景让她想到了望玉台的日子,隐隐皱了皱眉,她踏进去,四下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虞弄舟的影子。 继续往里走,姬珧行到寝居里面,一路上都没看见人,正要转身的时候,忽觉背上传来温热,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下巴挨着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继而传来。 “我不喜欢江蓁,”他声音里有一丝疲倦,“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虞弄舟在她颈窝缱绻地蹭了蹭,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 姬珧面无表情,她想起前世那夜。江蓁穿着皇后仪制的宫装站在她面前,说着姬恕的死讯,还说着阿舟哥哥是如何疼爱她。 比起伤心,姬珧那时更多的感觉是羞愤。 她可不会再给江蓁机会,让她在这一世还会踩在她头顶上恃宠妄为。 姬珧握住虞弄舟的手,低敛的眼眉下看不清神色:“她都追到那里去了,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虞弄舟扳过她身子,将她抵在架子床的木壁上,急促的呼吸渐渐发沉,身上的热度也在升高。两人做了三年夫妻,对彼此的身子都不能更熟悉,她知道他这是情动的表现。 虞弄舟的嗓音几近嘶哑,掌心扣在她腰身最敏感的地方,呵着气音在她耳边说:“殿下不相信,可以验一验,臣这一月以来,有没有碰过女人……” 他似是故意换了称呼,说着暧昧不清的话,唇吸在她耳畔,不退不进,辗转流连。 “除了公主,臣谁也不会碰,”他扣着她肩膀,掌心探进衣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却被他说得辗转动听,“珧珧,我想你了……” 姬珧也不是什么圣人,很快就被撩起欲.火。 · 宣承弈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在迷迷蒙蒙的幻境中看到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满面怒容地看着谁,眉眼尽是杀气。 他恍惚记得那个人,来过几次宣府,偷偷地跟父亲密谋过什么——好像是……公主的驸马? 但他穿着龙袍,气势也跟之前的他完全不同,没了清俊儒雅朗风如月般的孤高,更多的是难掩嗜杀的暴戾。 他对下首跪着的人正说着什么。 “江蓁,没有朕的旨意,你私闯望玉台,是死罪。” 底下的人慌张辩驳:“表哥,你要杀我?不行,不可以!我是你的表妹,马上就要成为大禹的皇后了,我只是去看一眼那个贱.人,有什么不能的——” 一声巨响,桌案上的东西尽数被他扫到地上,砚台正好砸在女人的额头上,她一下顿住,连哭都不敢。 接下来是一声阴忖森然的质问。 “谁说,朕会封你为皇后了?” ※※※※※※※※※※※※※※※※※※※※ 十九上辈子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的东西,会逐渐变成他的梦境。 →感谢在2020-09-03 03:52:06~2020-09-04 09: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吃火锅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虞弄舟要剥掉姬珧肩膀上的衣服,被她按住手腕。 外头忽然刮了一阵大风,撞得窗柩咯吱咯吱响,虞弄舟手指微顿,抬着暗沉的双眸看她,眼中早已春水弥漫,浸着深深的占有欲。 姬珧却只是笑:“阿舟,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我姑且信,可她明知你是我的驸马,却千里迢迢想要把自己送到你床上去,那是踩着我姬珧的面儿,你就算把我哄好了,也不行,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 虞弄舟的瞳孔清晰几分,似有难以察觉的深意,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殿下想怎么办?” 姬珧拂开他的手,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边向前走着,一边道:“江则燮身为豫国公,手中掌有兵权,近年来越发狂妄自大,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只是因为江家势力盘根错节,不易整治,本宫才留他到今日。” 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弄舟:“你是本宫的驸马,本宫宠你,但你若跟江家姑娘纠缠不清,这就不是纵不纵容的事,本宫不会容忍身边人跟江家扯上关系。她亲近你,事情已然发生了,要想让本宫重新信任你,你总要拿出点诚意。” 姬珧坐到旁边的软垫上,倒了一杯冷茶:“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虞弄舟静静地听他说完话,目光移到矮几的茶杯上,他神色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有几分沉寂,姬珧正端着杯子看过来,他紧着眉走过去,一把将姬珧手中的茶杯夺走。 “你身子畏寒,不许喝冷茶。” 他是苛责的语气,俨然如一个长辈,姬珧的手还愣在半空中,听他这般说,手指微微蜷缩一下,黛眉紧跟着就皱了起来。 虞弄舟已经兀自坐到她对面,把茶杯搁到离她很远的对角。 “你想要对豫国公出手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夺走茶杯只是个小插曲,姬珧怔了一瞬也便收回思绪,她看着虞弄舟,留意着他面部神色,一分变化都不想错过,冷笑道:“这几年他在上原暗自屯兵屯粮,左右拉拢了不少州府官员,以为本宫不知道。只是京中宵小尚未清扫干净,本宫没来得及腾出手收拾他,可他的女儿却见天地往本宫跟前凑,生怕我想不起来他,既然如此,本宫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虞弄舟敛眉沉思半晌,抬头看她:“但豫国公不好对付。” 他说得笃定,似乎在暗示姬珧,想让她望而却步。 姬珧也知道江则燮不好对付,不管是哪辈子,她最忌惮的还是这个手握兵权的上柱国。 父皇在时尚且没将他铲除,就说明这个人的手段绝非常人,想要拔除他的势力也势必会伤筋动骨,而大禹经受不住再大的动荡。 可她也知道,江则燮并不会因为她的忌惮就安于现状,再过两月,他就会在上原起兵,举着匡扶山河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反正一定要掀起战事,倒不如让她掌握先机。 “本宫也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姬珧眸光闪亮,“你不在的这一月,金宁卫查到繁州刺史已经被他收买,繁州不仅是个大粮仓,也是攻进金宁必经之要道,若能夺回繁州的统治权,起码我们不会陷入被动。” 虞弄舟沉默片刻,才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臣去繁州解决生有异心的刺史,拿下繁州的同时,跟殿下表决心,是吗?” “阿舟,不是本宫不信任你,”姬珧又垂下眼帘,语气似乎多有无奈,“江家近来动作频繁,或许很快就要举兵谋反了,他在这时候放任爱女接近你,又能打什么好主意呢?” 她伸出手,在虞弄舟手背上轻轻抚了抚:“你就当是让我安心。” 虞弄舟低头看了看她的手,不知在想着什么,就在姬珧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忽然抬眸,目光阴凉地看着她:“所以,你把薛辞年放在身边,又把宣三郎接近府中,只是为了气我?” 姬珧手一抬,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还以为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会权衡利弊,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与江则燮为敌,毕竟那是他亲舅舅,上辈子他也是这么做的。 “我若答应你,你会把他们送走吗?”虞弄舟又问,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姬珧原本也只是想试探试探他。 前世江则燮造反,一心想要推翻姬氏自己做皇帝,姬珧苦心应付他时,被虞弄舟在背后捅了刀子。她落败后,他却并没有大开城门放叛军入内,也没有推崇舅舅登上皇位,而是自己称王。 可见在皇权面前,亲情也不值一提。 姬珧没有拒绝:“只是几个不入眼的奴儿,有什么所谓?你把繁州之患解决,本宫就将他们都赶走。” 没说现在就赶走,而是在繁州之患解决后赶走。 虞弄舟未置可否,他掀倒矮几,伸手一捞,把姬珧抱在怀里,声音暗沉,藏着无尽郁色,在她耳边慢慢悠悠地说道:“珧珧,不然……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姬珧嗅着他怀里清新的香气,正欲闭眼安静地呆会,忽然听他说这句话,眼睛倏地睁开。 从前二人每次做完,姬珧都要喝一碗避子汤,幼帝还不能自己独当一面,她要日日操劳政务,当然没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虞弄舟也不强求她,她后来以为他是不想跟杀父仇人的女儿诞下血脉,这会儿却又提起。 也太贪得无厌了点。 “那就先把避子汤停下,”姬珧无所谓道,反正这公主府是她做主,停不停他也不知道,把狗子哄好了替她去咬人,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她揽住他的脖子,瞧着那张好看的脸,终于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只要你伺候好本宫,本宫什么都应你。” 虞弄舟眸色一黯,骤然低头,吻上她的唇瓣,方才被她打断了,这次便带了几分急切和霸道,舌尖抵开齿关探入,呼吸在交缠中愈演愈烈。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院中的几棵木槿在风中摇摆,香气四溢的花瓣终敌不过强劲风势,随风散落,一地粉白。 第二日姬珧亲自送他出京,还将自己的贴身近卫派到他身边去:“你此去定当凶险万分,我让小九小十保护你,此行不宜张扬,最终目的是杀了繁州刺史,断了他的耳目,切勿节外生枝。” 虞弄舟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两人,一个刀疤男,一个独眼龙,虽然其貌不扬,却是金宁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保护,想必也有监视的意思。 他收回目光,对姬珧弯了弯身:“那臣就多谢殿下美意了。” 姬珧笑得干净,眉眼弯弯:“等你回来。” 她说完便转身,好像是不愿看这等离别的场景,只把背影留给他,却没看到虞弄舟微震的眼神,他在那愣了片刻,没等到姬珧回头,这才上马离开。 听到打马声愈来愈远,姬珧的笑意也没了,只剩下一股让人脊背发麻的森然。 她边往回走,边问旁边的十二:“消息放出去了吗,务必要让江则燮知道驸马这次的动向,但要让他自己发现,别太刻意。” 十二不敢怠慢:“殿下放心,绝对保证不出纰漏。” 姬珧听他自信的语气,顿住脚步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下次别跟小十八说些没用的东西,要去怡春楼你就自己去,教坏了小十八,本宫可不饶你!” 十二一听,先是震惊,而后脸色涨红,连耳根子都红得滴血,这么隐秘的事都被殿下知道了,他很是无地自容,也没想到十八弟嘴这么快,竟然什么都对殿下说。 意识到姬珧容色严厉起来,他赶忙哈腰,硬着头皮道:“属下知错!以后绝不在十八弟面前说荤话!” “嗯。” 姬珧没继续发火,十二扶着她上马车,车帘掀开,里面是五花大绑的宣承弈,嘴里还塞了东西不能说话,见姬珧进来,立马瞪大了眼睛。 “去天牢,晾了他们几天,现在嘴总不会还那么硬吧。” ※※※※※※※※※※※※※※※※※※※※ 驸马:要一个孩子吧。 姬珧:你怕是在想屁吃。 →感谢在2020-09-04 09:43:28~2020-09-05 12:0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西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天牢暗道处,从上面灌下来阴冷的风,将墙壁上的灯烛吹得摇晃。人影掠过潮湿墙面,脚步声在里面一声声回响,像踩在心尖上,莫名让人心中恐慌。 姬珧走在前面,十二紧跟在后,手上押着宣承弈,后者被堵着嘴,又刚大病过,挣脱也挣脱不开,想要说话,更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盯着姬珧背影。 一个空牢门前,姬珧顿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十二,轻抬下巴,十二也没说话,只是将宣承弈推进牢门里,自己也跟着走进去。 姬珧没再看二人,径直走向隔壁的牢房,狱卒将牢门打开便退到一旁,她弯身进去,看了看里面被铁锁拴着的浑身是血的人,将裙摆扽了扽,坐到一边事先摆好的长凳上。 “几日不见,宣大人看着可没有之前精神了。” 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眸光清亮地看着阴影里的人。 宣重的模样跟前几日天差地别,那天下着小雨,他跪在泥泞里也不过是稍稍有些狼狈,如今他披头散发窝在墙角处,身上一道道新旧叠加的血痕看着骇人,若不是嘴边的头发时不时被虚弱的呼吸吹起,这人死没死都看不出来。 姬珧将他关在这里,也不是让他躲清净的,自然使了不少手段。 可宣重仍旧一个字都没有说。 姬珧容光焕发,嘴角的消息明艳如霞,轻道:“你为他守口如瓶,却不知,他回京之后,一个字都没跟本宫提起你呢,满城上下无人不知你宣重为人正直清正廉明,可你跟随的人,却都不愿意冒风险跟本宫为你求个情。” 她摇了摇头,啧啧叹了两声,不无感慨:“本宫也为你伤心。” 墙角处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放开抱着右腿的手,微微端正了身子,幽暗的双眸在凌乱的头发下闪着光,难掩憎恨。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再逼问?”他紧紧攥着拳头,心情波动有些大,连呼吸也逐渐紊乱,姬珧说的话还是戳到了他心窝子,他为虞弄舟全族沦陷入狱,如今沦为弃子,虽合情合理,到底意难平。 姬珧站起身,走到宣重身前:“本宫也会好奇,宣氏百年世家,宣大人为官清正,你不惜损害家族清誉也要背叛皇族,为的是什么?因为虞弄舟许了你好处?” 宣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作势偏头吐了一口吐沫,冷哼一声,道:“殿下切莫把臣想得那么肤浅,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大禹二百年基业,守到如今有多不容易,可惜先帝晚年昏庸,竟把监国大权交到一个女人手上,还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女人!先帝去后,朝中多少无辜大臣遭殃,百姓流离失所,这不还都是败你所赐?那日你不由分说杀了我二哥,足矣可见你心肠歹毒,再让公主殿下继续掌政,我大禹国之将亡啊!” 他扬起手,说到激动的地方,声音都有些破碎,也许是想到宣二爷的惨死,眼中更是蓄满泪水。 姬珧等他说完,寂静过后,忽然抬起腿,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将他重重往墙壁上一踩,脚尖还碾了碾。 宣重疼得闷哼一声。 “本宫就喜欢听你们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为了禹国基业,为了百姓安康……”她声音一顿,寂静中空余一声嗤笑,“这种话昧着良心说出来,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也不会心虚?” 宣重不语,一副任凭她折磨的样子。 “父皇子嗣单薄,却也留下恕儿继承皇位,再不济,姬氏也有旁枝,未曾死绝,你哪怕是追随淮南王姬邺,临滨王姬矾,本宫也不会说什么。虞弄舟,他算是哪根葱,禹国两百年基业跟他有什么关系?” 姬珧加重力道,将他的肩膀踩得向下一沉。 宣重恼羞成怒,扬起头怒瞪着她:“我不忠君,只忠天下百姓,为君怀仁,仁心可治天下!陛下年幼,大禹却没什么时间给他成长,而公主这样草菅人命的人,有一日握有权柄,百姓就多过一日苦日子!虞郎胸怀宽广,可纳天下,我拥护他又有什么不对?” 姬珧堪堪愣了一下,看着气喘吁吁的宣重,神色有些不可思议,半晌之后,她忽然笑了一声,将右脚收了回来。 “本宫自以为见识到了你的无耻,却没想到你还能让本宫更加惊讶。” 她笑着笑着面色就冷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剩下凛冽寒霜:“夸了你几句为官清正,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好官了。” “怡春院枯井女尸,兴武街曝尸悬案,永和一年的连环失踪案,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身为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不会都忘记了吧?” 宣重浑身一震,愤恨的神色骤然褪去,变成了满脸的惊慌。 姬珧点了下头:“看来你都记得。这是一十三条人命,都是尚未及笄的女孩,最小的九岁,最大的也才十三,案件最后都不了了之,成为一卷尘封的无头案综,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提及,可是宣大人啊,你不会不知道真凶是谁吧?” 宣重的脸色已近惨白,他嘴唇打着颤,低下头,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说本宫草菅人命,面对自己的亲生哥哥犯下的滔天大罪,还不是借职权掩饰包庇他?在世人眼里,本宫养几个男宠都算作水性杨花,你府上姬妾超逾十指之数,你二哥玩过的更是数也数不清,还都是未长开的孩子,在你眼里,这些都不比本宫罪大恶极,对不对?” “现在,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忠君,只忠天下百姓吗?那些因你包庇而未能沉冤昭雪的孤魂野鬼怕是正趴在你肩头哭呢。” 宣重面色灰败,头都不敢抬,只颤巍巍地说着:“我……我也没有办法,母亲跪地求我保下二哥的命……” 姬珧打断他:“你犯错的心路历程,本宫并没有兴趣,只是别拿一副正气凛然的态度对着我,我觉得恶心。” 虚伪的假面一旦破碎,露出的真容会非常脆弱,宣重几乎是崩溃到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 姬珧眼中讥讽,淡淡道:“为臣,你不忠,为官,你不清,为人,你不正,就算本宫没揭露你的丑陋,你起码也不该这么心安理得地自诩正义。” “我不曾……”不曾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宣重藏在心头的秘密,这么多年一直见不得光,如今被姬珧戳破,瞬间萎靡地像个耄耋老者。 看到宣重塌陷肩膀,如行尸走肉一般坐在那里,姬珧理了理裙摆,眼睛瞥了一眼侧后方,而后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人:“你二哥已经伏法,至于宣家怎么处置,还看你的意思。愿不愿意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是个人,就该好好想一想,大禹是姬氏一手创建的,我再不济,也姓姬,没人比我更想看到它繁荣昌盛。” 姬珧已经弯腰走了出去,她并不等宣重回复,狱卒将牢门关上,她走到隔壁牢房门前,看了一眼神情怔忪的宣承弈。 他比宣重更崩溃。 出了天牢,阳光照射下,姬珧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挡着光,登上马车,不一会儿,宣承弈也被十二押了进来。 马车悠悠驶向公主府,姬珧支着手看着窗外,惬意地吹着清风,宣承弈却是一直赤红着眼,复杂地看着她。 半晌之后,姬珧才转过头,将他口中的东西拽了下来,笑容里似有深意,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还想骂本宫?” 宣承弈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他心绪很乱,在做完那个梦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今天偷听到公主与父亲的谈话,更让他心乱如麻,好像一直以来信奉的东西几近崩塌,他一时不能接受,只能像个呆傻的人一样放空自己。 他不说话,姬珧便继续问:“听闻你二叔是什么样的人之后,你还恨本宫吗?” “你……殿下……早就知道二叔——” “不,不知道,”姬珧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胆寒的冷漠,“杀他时,并不知道,杀他只是因为想杀他,然后胁迫你就范。” 宣承弈一下顿住,看着姬珧的眼神满是震惊。 “这世间有些事总是事发突然,而理由则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就像你父亲明明背叛皇族,却要自诩为了天下百姓一样。” 姬珧淡漠地说着这番话,明明顶着一张绝美无暇的脸,是此世间至纯至净的神圣之光,却莫名让宣承弈觉得头顶发麻,他第一次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姬珧的恐怖。 “三郎,”姬珧伸出手,替他理了理鬓角发丝,抚上他的脸,像是在看珍宝美玉,“你父亲虽犯了灭族之罪,但只要你听话,本宫就可以让他们一直活着。” 宣承弈微微偏了偏头,她便强硬地将他的脸掰正,逼迫他直视她。 今天狱中交谈,她是故意让他去听的,一边狠狠打了他的脸,让他知道自己人未必都是良善的,一边让他看到族人被折磨的样子,以此来逼他就范。 就在刚才姬珧先上马车的短暂时间内,十二带他去看了父亲…… 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殿下到底……为何对我这么执着?”他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 “因为你是本宫见到的男人里,最不听话的那个。”姬珧答得很快,宣承弈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微微睁大了黑眸,眼角的那颗泪痣更显诧异。 姬珧忽然揪着他衣领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鼻息相抵,她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香,眸光微沉,那人却一动不敢动,脊背紧紧靠着车壁,完全是防备的姿态。 她凑上红唇,在他嘴边点了一下,却并不离去,故意流连,宣承弈看着那双美眸,全身僵硬,背后绑着的手扣着木板,青筋立现。 姬珧轻笑道:“从今以后,你每天都必须陪本宫睡。” ※※※※※※※※※※※※※※※※※※※※ 十九:以为殿下会说喜欢我,结果就只是因为我是所有人里最不听话的崽! 别的人:似乎知道自己最终失败的原因了。 姬珧(挑眉):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本宫的注意。 第十四章 宣承弈万万没想到,姬珧说让他陪她睡,就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什么都没有,简单粗暴,两眼一闭,万事皆空。 姬珧从牢里回到公主府之后便让人给宣承弈松了绑,跟之前不同,宣承弈这次没有反抗,哪怕姬珧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令他进入她的寝居,像是招呼畜牲一样高居在上,只留一道眼风给他,他也没有反抗。 也许是忽然就想到了薛辞年跟他说的话,他脑中满是父亲伤痕累累的画面。 姬珧不会骗他,她是真的心狠手辣,把他关在公主府期间,也并没有放过大牢里的宣家人,马车上姬珧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心上,她说她杀他二叔时并不知道背后那些腌臜事,杀了就杀了,只是因为她想杀,他就知道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公主殿下并不是仗着权柄和身份逞凶斗狠。 她就是真的狠,无关她是谁。 而她之所以没直接灭了宣氏,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在他眼中有些价值而已。 姬珧推开门走进去,宣承弈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距离,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以为自己会觉得厌烦和恶心,或者愤怒,但其实都没有,他更多的是躁动不安,而这些不安似乎都是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将门关上。”姬珧回身对他冷道,宣承弈顿了一下身子,没说什么,回身把门关上,再扭头时便看到姬珧绕到屏风后面的背影。 她的婀娜身姿打在雪白的织锦屏风上,明明什么都模糊不清却有种风情万种的媚惑,宣承弈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烦躁地用手指掐了掐喉咙,不敢出声,只能吞咽口水。 里面传来冰冷的两个字:“进来。” 宣承弈下意识就抬脚,可是当他发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时,又有几分懊恼,那是一种让人生畏的本能,也让人难堪。他沉着脸跟过去,然后低垂着眼站在姬珧身前,他的脚尖抵着床边的承足,已经是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 再近,就要越界了。 忽然,他视线里多了一只手,那只手雪白皎洁,像是天然温润的美玉,雕琢出最令人心动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攥住他衣袖的一角,然后骤然发力,将他往床上一带。 宣承弈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他心底的第一个想法是,她的手为什么会那么好看。 然后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抱着他的肩膀顺势躺在床上,扑面都是她身上的香气。 宣承弈回过神来,升腾的热气让他头脑发昏,他第一反应是要起来,然而还没动身,姬珧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是轻轻拍了拍。 “别动,”她的声音里有几分不耐,“本宫很困。” 说是不耐,恼怒更多。 却不是让人脊背发凉的恼怒,更像是孩童想睡个懒觉却被严父从床上拽起来,那种无奈又无法的恼怒。 宣承弈几乎是下意识就偏头去看她。 姬珧阖着眼,脸上每一分表情都在显露她此刻的疲惫。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公主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他进入梦乡,几乎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很快就听到了她低浅的呼吸声,绵长而又均匀,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好觉了。 宣承弈那一刻不知自己的心是怎么,竟然空了一下,空过之后就泛起细密的疼,疼得他汗流浃背,浑浑噩噩,却不敢动弹一下身子。 他时刻记得自己家人性命都握在她手上,可他下马车之后的不反抗似乎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他有很多事情不懂,比如,为何自从看到她之后就总是心悸,为何明明很讨厌却又僵硬着不躲开她的触碰,为何会做那些奇怪的梦…… 姬珧忽然将腿搭在他身上,是个很暧昧的搂抱动作,宣承弈思绪回笼,身体瞬间僵硬,她的腿并不重,甚至很轻,轻得像是隔靴搔痒的绒毛,浅浅地扫过腿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如坐针毡,汗很快就打湿了枕头。 如果这也算对他的惩罚,那他真想认输……可这个念头一旦扩大,他又忍不住急忙掐灭,仿佛再想便是他禽兽不如,一贯坚持的原则都变得分崩离析,他好像变成了他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明明厌烦,却又控制不住。 身边人忽然发出一声细软的咕哝声。 她睡梦中把头窝在他胸膛上,像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姿势。 “十九……” 宣承弈呼吸一滞,身上的汗瞬间被逼退回去,见风后一阵冰凉。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十九二字明明很奇怪,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个名字。 是很重要的人吗?重要到恍惚中就会念到,睡梦中也会提起? 驸马似乎不叫这个名字,薛辞年也不是。 宣承弈此时有些心烦了,他想要起身,可鼻尖流连的香气却盘旋不去,像是藤蔓一样缠紧他的身子,让他不受理智控制。 他不知天人交战多久,直到日头落下,屋中一片黑暗,姬珧幽幽转醒。 她睡了一下午,是自己清醒过来的,已经很久没睡个痛快的觉了。 姬珧从床上坐起来,懵懂地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床上躺着的犹如一具死尸的人时,没有惊慌,也没有讶然,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匆忙闭上眼睛。 忍不住轻嗤一声。 她下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侍女进来点上灯,宣承弈僵硬地从床上直接坐起来,长腿搭在承足上,他支着膝头,另一只手将眼睛盖住。 屈辱有,还有理智回笼后的羞恼。 公主什么都没做,是他心猿意马无法安眠。 门吱呀一声推开,姬珧换了一身衣服走进来,身边这次多了一个薛辞年。 薛辞年几乎是一眼就看到宣承弈,他衣衫不算整洁,胸前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片肌肤,坐在床头的模样颇像个被人始乱终弃的怨妇,听见声音,他也正茫然地看过来。 姬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去天牢里惹得一身腥气都已经消散,她看着宣承弈,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你出来。” 宣承弈不解,姬珧已经转身,外面还黑着天,这么晚了,她又要他做什么? 心头疑惑,他却缓慢地从承足上站起身,一边将衣服整理利落一边跟在他们身后出去。 栖云苑外,几个金宁卫抱剑而立,最左边的那个是一脸不悦的十八。 本来殿下下令让他去大胤寻人,都准备好了,殿下却临时换了七哥,似乎是觉得他不靠谱,而任务又太重,最后又把他留在了公主府。 十八当然不快,因为总觉得公主殿下不信任他的能力。 宣承弈走出去时,正看到薛辞年扶着公主的手,将她妥帖地带到一旁的石凳上。 院中灯火通明,月光漫漫,柔和的光晕让人心神紊乱,宣承弈却在目光瞥到薛辞年扶着公主的手时,陡然升起一股火,但他最终偏过头去。 姬珧让人丢给他一把剑,宣承弈听到咣啷一声,微微抬头,有些茫然。 姬珧看了看黑脸的小十八,一声令下:“小十八,揍他。” 宣承弈莫名其妙,刚要皱眉出声询问,十八已经听从命令拔剑砍了过来,但他没有直接跟他动手,而是用剑尖挑起地上的剑,剑身飞到半空中,宣承弈下意识就握住。 十八见他拿到武器,才喝喊一声无所顾忌地冲过来。 什么理由和解释都没有,宣承弈觉得公主简直就是喜怒无常的疯子,先是关他紧闭,然后故意让他听到父亲难以启齿的罪孽,刚刚抱着他睡了一下午,现在又让侍卫打他。 宣承弈心里也不是没有火的,几乎想也没想,在十八冲过来的同时,也骤然拔剑,抵住狂风骤雨袭来的攻击。 但是剑与剑一碰上,他脸色猛然一变。 十八看着是少年模样,身手却绝对不弱,非但不弱,还很强! 他几乎是一下就被撞得退后数步,脚后跟抵上台阶,才堪堪停住。 他忽然听到寂静中传来一声咋舌的声音。 “小十八,别留力。” 后面那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可他就是知道前面那声轻蔑的咋舌是冲他而来。 宣承弈耳朵一下就烧着了,他沉着脸,二话不说,提着剑又跟十八碰了上去。 结果当然是十八将他收拾得很惨,他不是十八的对手,说难听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但他还是在十八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一道割痕,小小一道,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十八的脸色更黑了,他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把宣承弈打趴下后转身就给姬珧跪下了,面色十分难看:“属下给殿下丢脸了!” 怪不得殿下不信任他,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都收拾不了,还让他碰到了自己,十八心里懊悔。 如果宣承弈知道十八在想什么,一定会吐血三升,一头磕死算了。 姬珧却兴致勃勃,对这结果有些意外,她起身走到十八面前,先是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宣承弈,啧啧摇了摇头:“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宣承弈恨不得死。 “不过也姑且可以算作通过了。”她背着手,声音温软,不似之前那般冷漠无情。 宣承弈又怔了怔。 姬珧却收回视线,弯下腰,手指点了点十八的胸口,轻轻地,像是羽毛扫过,后者一下又脸红了。 “你还在生气?”姬珧是哄人的语气,“明日咱们就要出府,本宫是想让你在路上保护我,才把小七派走。” 十八心里好受一点,姬珧指尖变成了掌心,拍了拍他前身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别气馁,他只是碰到了你的衣服,武功上他远不如你,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 十八扭头看了一眼宣承弈,他身上的刀口多了,虽然都不伤人,那是他刻意手下留情的结果,而宣承弈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在他前胸留下一道火眼金睛才能看到的痕迹而已。 十八彻底安心了,他低着头“嗯”了一声,心底欢呼雀跃。 而这些落在宣承弈眼里都非常扎眼,不管是那个将他打趴下的金宁卫,还是那个言语中对他颇为不屑的女人,亦或是她放在那人胸口上的纤纤玉手。 “快给他换身衣服吧。”姬珧说完,直起身子回了屋里,那话是对薛辞年说的,领命过后,他便带着宣承弈去厢房换了衣服。 “殿下是什么意思。”只有两人时,宣承弈直接开口问薛辞年,口气不怎么好。 薛辞年也没什么笑模样,虽然他看起来人畜无害。 “殿下要出城去一个地方,路上带着的人必须都是身手好的,她要验一验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他回答。 宣承弈听到“资格”二字时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烦躁,他刚才被金宁卫血虐,应该算是没有那个“资格”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那正好。” 不跟去也很好,他不想去。 但是第二日他竟然还是跟着马车出城了,反而是薛辞年没有跟去。 枯燥乏味的路途中,他想起昨日夜深人静时,薛辞年嘱咐他的话,说那句话时,他眉眼似乎有抹不去的落寞。 他说:“路上也许会不太平,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 怎么说呢,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不喜欢十九,大概他是唯一一个目前对公主还不“忠心”的人吧。 但是他肯定会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能过五关斩六将留在公主身边,一定有他的理由,虽然可能需要时间。 在这之前就陪公主浪吧啊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9-06 01:47:09~2020-09-08 01: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优秀的u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姬珧出京之前先去了一趟宫里,姬恕只有九岁,远没到执掌皇权的年纪,她这次临时决定要离京,还不知道会耽搁几天,自然要把宫里的事都安排好。 好在这之前把虞弄舟支开了,不然她真不一定能放心离开。 金宁到魏县要两日多的时间,姬珧没那么多时间浪费,所以选了近路,只是更偏僻一些。 七月的风夹杂着燥热,晚间又有初秋的凉意,尤其是草木深深的荒野,更增添了几分肃杀和萧条。 赶了一日的路,夜色笼罩,队伍便停在一处山林里,安顿下来后,姬珧从马车里出来,仰头看了看天,繁星当空,透过繁茂的树林,天空澄净如冰。她拢了拢衣裳,旁边的十八急忙道:“殿下冷不冷,要不要披上斗篷?” 姬珧扭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何时也这么有眼力价儿了?” 十八闻言,美滋滋地钻进马车里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盖到公主肩头,道:“临走时薛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路上千万照顾好殿下。平时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不知道服侍人,自打薛公子跟在殿下身边,我才知道什么叫无微不至,唉,这个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十八是真感慨,倒是让姬珧有些意外。 金宁卫平日里没谁能入眼,性格各异,鼻孔要冲着天,看谁都一副死人脸,还真没佩服夸赞过谁。 薛辞年讲求事事周到,且他总能精准地揣测到公主的心,只这一点,就够金宁卫心服口服。 歇脚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放上干净的缎面软垫,姬珧随意坐在上面,听十八夸了薛辞年一番,忽然心中一动,对篝火旁烤肉的十二招了招手。 十二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计在身上蹭了蹭,颠颠跑过来。 姬珧询问:“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没有下文了?” 十二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心头犯怵,他当然知道公主问的是什么,只是薛公子私下里找他说过,如果公主不问,就不让他主动说…… 姬珧看出他的犹豫:“辞年跟你说什么了?” 十二一激灵,急忙躬身,将头压得低低地,迟疑片刻,才道:“没有,薛公子什么都没说。” 姬珧没戳穿他,兀自道:“那就说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十二道了声是,微微抬起身,脸色说不上多差,但总归有些不自然,声音也慢慢悠悠地:“薛公子入了贱籍之后就被送到笙箫馆,其实只要有人拉一把未尝不能将他救出来,只是薛家败得彻底,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树倒猢狲散,薛家的故旧都不愿伸手拉他一把,主要也是因为不想得罪人……” “谁?” 十二回道:“是武恩侯府的六郎邢兆平,传闻他是个断袖,薛公子孤立无援时,这个邢六郎常常去笙箫馆折辱他,每次离开薛公子身上必定带一身伤,渐渐地人们都知道薛公子是邢六郎的人,自然没人敢为他出这个头。若不是公主出手,薛公子现在恐怕……” 他没往下说,但姬珧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应当不算什么隐秘,姬珧也确实听闻邢家六郎有些特殊的癖好,但她一日要处理那么多事,实在没精力去盯着别人如何寻欢作乐。 朝中显贵众多,清流甚少,谁家没有点饭后谈资一样的新鲜事,这也就是薛辞年如今成了公主府的人,她才会让人去查他之前过得有多苦,若是至今不相识,她连过问都不会过问。 薛辞年是很可怜,但这天下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她没法全都照顾到,也没办法全都解救。 “你会为了他整治邢六郎吗?” 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姬珧一顿,恍然回过神来,偏头看了看,才发现是斜靠着马车抱剑的宣承弈。 黑夜里,借着火光能稍微看到他的脸,晦暗莫测,略显苍白的面色平添了几分清冷,像是一只不肯纡尊降贵的白鹤。 这里面,也只有他敢这般无头无尾地跟她说话。 金宁卫都不禁扭头去看他,目光不无探寻,虽然昨夜他刚被金宁卫里排行最末的弟弟虐了一通,但是没人敢小瞧他,倒不是怕了他,而是大家伙都很敬佩这种过了今日没明日,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一腔孤勇。 或者说傻气。 姬珧偏头睨着他,映着点点星火的双眸有几分笑意:“你觉得本宫会不会?” 宣承弈还是那个姿势没动,问题反被踢回来,让他有些错愕,外人都说薛辞年是公主新宠,但他这几日里只看到薛辞年没有根据的忠心,和公主眼底毫无感情的冷静,他不觉得公主会为他出头,因此那句话问出来是带了讽刺的。 可公主刺回来,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武恩侯府邢家与豫国公府是姻亲关系,这些年仗着江家势大,在金宁城越发无法无天起来,没人敢因为得罪邢家从而得罪豫国公府。 豫国公是连公主都要好好掂量掂量心中忌惮的存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奴率先打破风平浪静的局面,对她来说准没有好处。 心里这么想,却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宣承弈直视她,眸光微闪。 姬珧更加好奇:“若是本宫装作不知道这回事,你似乎还有些不乐意?” 说完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寂静无声,天际有飞鸟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惊动了落叶。 宣承弈放开手,垂在两侧,抓着剑身的手微微攥紧:“我只是好奇,薛公子,在殿下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是什么身份,在本宫心里就是什么样。”姬珧的语气比之前冷了许多,身旁的人都能看出公主有些不快,就连宣承弈也发觉了。 姬珧从石头上起来,理了理衣摆,慢慢走到他身侧,再说话就是警告:“你也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话不要问,本宫不是天天都这样心情好的。” 说罢,她上了马车,车帘一放,人已经窝在里面小憩。 宣承弈站了一会儿,后背上的冷汗才褪去。他似是并不是害怕她提点他的那句话,只是忽然想到了那天在栖云苑,他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看到薛辞年虔诚而又期待地请求可以永远跟在公主身边。 那时公主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只要他一直有价值。 不是不可以为他出头,只要薛辞年有相得匹配的价值,那么为了他得罪邢家,得罪江家,哪怕直接挑起争端都没关系。 而现在呢,薛辞年应当没有那个价值。 宣承弈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头有些悲凉,一半是为薛辞年,一半是为自己,毕竟,跟薛辞年比起来,他也没好到哪去。 正想着,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扭头看去,十八拿着一个烤好的肉递过来,眉开眼笑。 宣承弈认出这就是昨天将他打趴下导致他颜面尽失的人,脸色瞬间一黑。 十八硬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笑得更灿烂了:“宣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能碰到我衣服一角,我已经很意外了。”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宣承弈不想说话,只好用吃得堵住自己的嘴,十八却很健谈,非要跟他说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说得他有些心烦。 忽然,他顿住话音,片刻之后,凑过来小声问了他一嘴:“殿下有没有……有没有跟你……” “没有。”宣承弈很快打断他,眉头皱了皱。 十八退后一步,嘴巴张大一些:“怎么会,那殿下把你带入公主府做什么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不如薛公子会照顾人,武功还没他们好,看起来简直一无是处。 也就脸长得好看些,所以更应该以色事人吧? 十八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想些什么,看着宣承弈的面色越发不对。 宣承弈想起那个寂静的午后,心中像是有无数根羽毛不停扫动似的,奇痒难耐,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十九是谁吗?” 他声音有些小,十八没听清,“什么?” 宣承弈又问了一遍:“她身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叫十九的人?” 十八愣了愣,摇头:“不可能,金宁十八卫,只有十八个人配有名号。” 宣承弈原本心情不太好,听见他这么说,急忙转头看他:“只有十八个人?” “对啊,”十八豪橫地拍了拍胸膛,“我就是最末那个,十八就是我。” 宣承弈看他样子不像在撒谎,莫名心中松了口气,或许“十九”不指代人,或许有别的意思,总之应该不是他想得那样…… 宣承弈又低头吃了几口烤肉,心中又晃过一道人影,让他胸口堵了堵,他忽然放下吃的,问十八:“你知道她……殿下出京为什么不带上薛辞年吗?” 也许是十八对他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又十分好说话,所以宣承弈对他态度还算好。 “知道啊,因为薛公子不懂武功。”十八蹲在一旁,随手拿着个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也无章法,就是随意为之。 宣承弈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自顾自地笑了一下,语气多有嘲讽:“果然是物尽其用……” 十八没听到,嘴上继续说着:“殿下凡是离开京城,身边只会带金宁卫,你算特例,好歹你有自保能力。” 宣承弈心绪一顿,扭头看了看他:“什么意思?” “咻!” 话音未落,一支箭风驰电掣袭来,十八不知多块的速度,猛地从地上蹦起,同时抽剑一劈,堪堪将那只羽箭挡下,脸色也立马变得严肃。 “保护殿下!”他话音未出,其实金宁卫就已经动了起来,众人纷纷围到马车前,拔出宝剑蓄势待发。 宣承弈低头看了一眼脚边被砍下来的箭,若是不挡下,那支箭就会刚好穿过车窗射入里面。 姬珧睁开眼,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果然又来了。” 肃杀的丛林中忽然蹦出许多蒙面黑衣人,金宁卫丝毫不慌,上前迎敌,宣承弈站在一旁,看到有人攻过来,下意识拔剑攻击,姬珧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 “你就好好保护自己吧,别拖后腿。” ※※※※※※※※※※※※※※※※※※※※ 即将出来新人物,配角栏里有他。 ps:我真的真的要说一下,我写之前真的没想到大家会喜欢薛辞年,我现在很惊讶,真的目瞪口呆,你们这么喜欢他吗? →感谢在2020-09-08 01:47:40~2020-09-09 11:0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咴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一共两日半的路程,期间总共遇上了五场刺杀,第一日时都风平浪静,从夜里那场行刺之后,这路上就一直没闲着。 但金宁卫并非吃素的,姬珧从始至终坐在马车里悠闲地喝着茶,连眼皮都没抬,似乎是早已对这个情形司空见惯。等金宁卫把刺客全都收拾一通,带到姬珧面前后,她只三个字“都杀了”,金宁卫连审讯的精力都不用费。 等到快要到魏县时,十八才跟满腹狐疑的宣承弈解释:“宣公子不知道吧,别看我们公主殿下表面风光,其实明枪暗箭一点都不少,随时都有可能命悬一线。如今山河未定风雨飘摇,盯着殿下的人多了呢,不是殿下不想带薛公子,一是怕他拖累,二主要还是怕金宁卫都顾不上他,让他受伤。” 宣承弈紧着眉头,本以为十八是在解释一路上为什么会遭到这么多次行刺,结果他好像是在回答那天晚上二人终止的话题。 他不知道十八…为什么要给他解释这个,明明他那天之后就没再问过。 心头的那点不平消失了,可他莫名就异常在意十八说的第二个理由——怕薛辞年受伤。原不知出京路上会如此凶险,他本以为薛辞年不在随行队伍里,是因为他没这个“资格”,如今却知道原来那是因为公主想要保护他。 只有挂心在意的人才想把他护在羽翼下,怕他磕了碰了。 宣承弈一路上都没有笑模样,但他本身就不爱笑,所以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姬珧这两日更是没怎么跟他说话,除了不让他离开马车太远。 马车进了魏县之后,宣承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公主与平时不同,不仅话变少了,脸上的神色虽然还是淡淡的,却比平时多了一层讳莫如深的阴霾,招致车架外随行的金宁卫氛围都很低沉。 他终究是没忍住问十八。 “喂。”宣承弈的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来,带了几分不情愿。 十八扭头,知道他是喊自己,压低了嗓音道:“什么事?” 宣承弈张了张口,却有些犹豫,似乎是后悔自己叫住十八,面色越来越难看。 公主不开心,不开心的理由有很多,但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自己在那五次刺杀里不小心受伤时公主投来的嘲讽眼神,他又觉得自己关心她实在没什么必要。 十八看出宣承弈的犹豫来了,眉头轻皱:“你身子不舒服?是胳膊上的伤口太疼了吗?对不起,我们金宁卫平时出去很少受伤,这次出行匆忙,忘了带伤药,你再忍忍,马上就到青玉斋了。” 十八面色诚恳,态度认真,瞧着一点都没有讽刺的意思,但就是这样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反而让宣承弈胸口堵上一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沉默良久,他忽然轻轻松了口气,抬起眼帘看着十八,面上不动声色,没否认十八的话,反问道:“她不开心?” 顿了顿,加了一句:“越是到魏县越不开心。” 十八明显一怔:“她,谁?” 宣承弈一哽,偏头看了一眼马车,眼神晦涩,像是极不情愿道出那个人的名字,十八却瞬间领会了,他拍了拍他肩膀,凑过来小声道:“平时也就算了,最近你可千万别招惹殿下。” 宣承弈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拂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十八却看出来他眼中的嫌弃。 “真不知道殿下相中你哪了,”十八叭叭一嘴,悻悻地摸了摸鼻头,宣承弈不接他话,他不死心,非要跟他说明白了,“你知道殿下要见的人是谁吗?” 宣承弈敛了神情,不答。其实这一路上也常听他们说起,此行是去魏县寻青玉先生。 青玉先生出自沅州玉氏,同积室山清溪书院的山长孟鹤龄为师兄弟。不及弱冠就惊才艳艳,名动天下,但他下山之后却销声匿迹,很久之后才传出他隐居魏县的消息,期间不乏名家大族邀他出世,可惜都被拒绝了。 只是看十八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不仅仅是拒不出世这么简单。 “玉无阶,他怎么了。”宣承弈冷面如霜地问了一句。 十八牵起嘴角,似是看透了他一副漠不关心实则忍不住在意的小心思,舔了舔唇角,神秘兮兮地说道:“他可是我们殿下得不到的人。” . 过了半日路程,终于到了青玉斋门前。 门前打扫的一尘不染,石阶旁立了一尊卧着的石狮,房舍虽不奢华金贵,但另有一番闲情雅致,园中几簇青竹探出墙头,落下一层阴凉。姬珧掀开车帘,伸手停在半空中,旁边的宣承弈脸色青了几分,直到凉薄的目光扫过来,他才伸出去手,轻轻放在姬珧手下,托了一托。 姬珧忍不住轻嗤一声:“你到什么时候才会习惯。” 说罢也不管他脸色,握住他的手走下马车,金宁卫已经去按着牛鼻儿敲门了,过不久,一个身穿青衫的小厮将门推开,抬眼一看这阵仗,先是一愣,却没太惊讶,侧偏着身子大方一指:“贵主请随我来。” 姬珧眼睛亮了一下,没说什么,她迈步踏进青玉斋。 小厮一路指引,姬珧也忍不住打量,这青玉斋门面看着简单,里面却别有洞天,过了一进的院子,后面是一座清新雅致的竹园,顺着青石板路绵延到尽头,有一方小亭坐落在那里,四面轻纱随风飘浮,里面正坐着一个绿袍男子,端着酒壶仰头喝酒,模样好不恣意。 姬珧唇角一弯,对那领路的小厮抬了抬手,后者顿住脚步,恭敬地垂着身子不再向前。 姬珧含笑走过去,放开宣承弈的手,撩着轻纱站在阶上,声音是前所未有地温婉:“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宣承弈微怔,下意识抬头去看她。她不见往日清冷,连那让人脊背生寒的阴狠都一道收了起来,看起来有几分随意,也不端着公主的架子,他还没见过她这么温柔过。 玉无阶本是仰倒在席上,见是姬珧站在那,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意更深,他支着身子坐起身,竹绿长袍微微塌陷,露出蜜色肌肤,他扯了扯,笑道:“来喝一壶?” 那口气,不像久别重逢的故友,倒像是跟天天相见的身边人一样。 “好,”姬珧坐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也不迟疑,长袖遮面一饮而尽,饮过之后脸上浮现惊讶,“是‘不知愁’,小师叔,你是知道今天我会来,所以特意准备的吗?” 玉无阶人如其名,面如白玉,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形放自如,连甩袖的动作都做的潇洒风流。 他扬了扬唇角,替她满上酒,“我又不是神仙,只是想到你或许会来,究竟来不来,什么时候到,哪能猜到?” 姬珧笑而不语,端着酒杯轻啜一口,不动声色地睨着他的神色,眼波流转,似有化不开的浓稠情意,宣承弈在她侧旁站着,有意无意地端详她的脸色,心情越发烦躁。 两人喝了五六杯,玉无阶才又张口:“你瘦了。” 姬珧默默放下酒盅,搁在案几上的手指磨搓着,却是长足地叹了口气,她扬起脸,笑容里有三分讥诮,但更多的却是埋怨。 “虞弄舟来找你,你答应他了?” 这语气似是夹杂了委屈,让宣承弈和玉无阶皆是脸色一变。 前者惊诧,后者着急。 “他欺负你了?”玉无阶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向前探了探身。 ※※※※※※※※※※※※※※※※※※※※ 抱歉抱歉来晚了,红包,懂? →感谢在2020-09-09 11:03:02~2020-09-10 13: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姬珧从来都是个浑身长满倒刺的人,她于人前不露怯,不示弱,不显山不露水,就算难过也要先让别人尝到血腥味,告诉别人招惹她干脆去死,没耐性更没善心,心肠冷硬又歹毒,大多人会觉得她不近人情。 但她也是个人,是人难免有七情六欲,有不想遮掩和假装的时候,好巧不巧,玉无阶就恰好是那个她一对上就下意识放松警惕的人。 踏进青玉斋那一刻起,她心想的是怎么把小师叔说服,如果不能说服,就算绑了他杀了他,也不要让他站到虞弄舟那边,成为她的对立面。 可一见到他,姬珧的心就硬不起来了。 她开始质疑自己两天来不停在脑海里冲撞的揣测。或许长安来寻他,未必是请他为虞弄舟出山,或许请了却被拒绝了,他不帮她,也不会帮虞弄舟。可另一方面又会想,前世光凭虞弄舟一人,不可能把她跟江则燮都玩弄在股掌之中,他背后一定还有运筹帷幄的高人,而这个人,她能想到的只有玉无阶。 怀疑一旦滋生,就会在心中疯长,姬珧也快要疯了,就像争夺心爱之物的小孩子,哪怕对自己手中的东西不屑一顾,她也不准许虞弄舟染指,更何况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师叔! “你瘦了。” 这是阔别多年后,他对她说的第三句话。 前两句都是寻常态度的寒暄,没有重逢的喜悦,是平湖投石都未见波澜那样的生硬和冷静,只这第三句,叫人听出点思念和唏嘘,他端详着她,嘴角是恰到好处的笑意,眼波中百转千回,像是由对面的她想到了从前。 姬珧的心微不可闻地抽动一下。 世事无常。 她那时心头闪过一个词叫世事无常。但她仍旧想问一问,她被虞弄舟断脊折翅幽禁在望玉台日日受折磨时,他们在哪? 他又在哪? 有那么一瞬间姬珧理智全无,或许是积压了一路的阴霾,她终于冲他发泄出自己的不满,还有满腹的委屈。 可听了她的质问,看到她眼眸中淡薄的水雾后,对面悠哉散漫的人冷静不再,掌心扣在案几上,身子向前倾,近乎是愠怒的语气。 “他欺负你了?” 姬珧听出他语气中的担忧和袒护,并非是演戏,他那样的人,也犯不着跟她演戏,至少这一句便能看出,在他心里,虞弄舟跟她,还是她更重要。 姬珧垂下眼帘,冲动劲过了,又剩下淡漠疏离,她好好理了理当下的思绪,不动声色地转着酒盅,像是在思考什么。 玉无阶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声音也不复温和随性,满是冰冷:“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姬珧不抬头,只是看着手上动作,脸色讳莫如深:“我就是很想知道,长安千里迢迢过来找小师叔,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不知道?”他面色阴沉下来,那一瞬间他像是收人命不眨眼的阎王,让人一时分辨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沉默良久,姬珧没有再把问题踢回去,而是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也是听金宁卫说,才知他派人找过你……” “好了,”说罢她叹了一声,语气放软许多,像是小时候跟他撒娇一样,“小师叔,你就别卖关子了,长安到底为什么而来,你快告诉我吧。” 宣承弈眼中,她从来没这样过。 看她微微前倾的身子,心中骇然多过惊讶,如同活见鬼了一样,但片刻过后,他又垂下头,不再看二人那边。 玉无阶没有思考,直接道:“你派人来送信,请我入世,长安的目的跟你一样,我以为你们是商量好的。他带话说江家近来动作有些多,大禹可能要再起战事,希望我可以随他回金宁,助你一臂之力。” 姬珧问:“你怎么回的?” 玉无阶笑了笑:“我连你都回绝了,还会答应他?” 姬珧也笑:“我们都是你师侄,按理来说该一视同仁,但倘若有一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非要小师叔你做个选择,你选谁,我还是他?” 玉无阶笑意淡去,眸中愠怒又涌动起来,他暗自压抑片刻,才咬着牙道:“难不成他真的对不起你了?” 不等姬珧回答,他兀自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后悔,锋利的眼风让她一时挪不开眼去,“我早说你莫要冲动,再等个一二年聘驸马,他若是真心难道还不能等你吗?哪怕相识时间再长,成亲也是终身大事,你不擦亮眼睛审视审视,回头遭人背叛,哭都不知道去哪哭!” 他是教训的语气,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端到了长辈的高度,却没看到姬珧越来越沉的面色。 静谧片刻,姬珧忽然看他:“父皇那时已是强弩之末,我不赶在那之前成亲,还要再等三年。”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对。”姬珧点头。 “我就这么迫不及待,我想着,怎么也要有一个人在我最难的时候陪陪我。”姬珧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却悄无声息地露出了她心中最柔软也是最易被伤害的一面,对面的人一下子哽住,没想姬珧还有话没说完。 “倘若小师叔当初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不会被他蒙骗,活活受了三年的幽禁之苦。” 姬珧意有所指,玉无阶却不会想到她说的那层意思。他只是脸色白了白,眼中有心疼,有歉意,有纠结,有心虚,但就是没有后悔。 玉无阶仰头喝了一杯酒,躲开她的视线。 姬珧也不想自讨没趣,或许是故旧相见,给她古井不波的心带来点波澜,但波澜就是波澜,掀不起大的风浪,涟漪过后,就回归沉寂,她又变得十足冷静。 “所以呢,我亲自来了,小师叔走还是不走。” 心中知道虞弄舟并没有请动他便好,如此一来,姬珧再用他,也不会觉得隔应恶心。 玉无阶不说话,自顾自地倒酒。 姬珧见他面色暗沉,没揪着那个问题,反而四下看了看,状似无意地提起:“怎么没看到小芍,她近来还好吗?” 酒盅磕到案几的声音,清晰可闻,玉无阶终于不再满酒,他把酒壶放在旁边,沉眉静止片刻,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我当初就说过,这一生不回玉家,也不入朝堂,就这么山高水远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哪怕是你亲自来,我也不会离开的,对不起,珧儿。” 他的歉意是真心的,说不离开的决心也是认真的。 姬珧开口:“为了小芍?” 玉无阶回答:“跟她没关系,是我嫌麻烦。” “哪怕我在京城孤立无援,身边无人相助,哪怕我快要被人害死了,小师叔还是照样无动于衷?” 玉无阶明显顿了一下,姬珧把话说得太绝,他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因此眉头皱了皱,但仍旧不松口:“真到那时,师叔再去救你。” 骗人。 姬珧想说这两个字,但终究觉得无趣。 她只是对他嘴硬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世人都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小师叔在她面前还要藏着掖着,姬珧很不爽。 “你不回玉家,不入朝堂,是因为小芍的身份比较尴尬,小芍是你弟弟的妻子,你弟弟死了,她一个孤女无处可去,你想一辈子保护她,所以才不惜跟家族决裂,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一个隐世独居的青玉先生,你喜欢她,不想她受委屈,说什么嫌麻烦?小师叔,说谎哄人这一套,你要看碟下菜,别人或许觉得你这样做是善解人意替他人着想,我只会觉得你把我当成一个傻子。” 玉无阶偏头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木桩一样站着的宣承弈,而后回神看她,刚才那一番话不留情面,也能看出她心底的怨气,再遮掩的确就如她所说,把人当傻子,而且没意思。 “如你所说,师叔的确是为了小芍。我不想让那些风言风语去打扰她。” 姬珧似笑非笑,声音里却不见任何感情:“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小孩子了,从前我心底放着你,不想伤害你,所以什么都可以容忍,现在却不行。我叫你一声小师叔,就是还顾念当初的情面,你为她拒绝我,我只能以她来要挟你,小芍的面子在我这无足轻重,我想杀就杀她,想留就留她,你怕她名声尽毁深受委屈,还要先想想她有没有这个命来承受。” 玉无阶一言不发,她理了理袖子,端正地坐着,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寒气让人脊背发麻:“我既然来了,万没有空着手回的道理。” 她说的时候,玉无阶从始至终没有打断,可是神色却由一开始的惊诧到后来的沉寂,眼睛张大了几分,他怔怔看着她,良久之后,却是叹了一声:“虞弄舟到底做了什么,会把你变成现在这样?” 他没有生气,反而有淡淡的心疼。 姬珧只是冷笑:“没人帮我,我自然要自己争取。” 只一句话,让亭中两个男人皆是为之一怔。 正僵持着,亭子外面忽然冲进来一道人影,宣承弈下意识伸手拦住,另一只手摸着腰间佩剑,那小厮看也不看他,只是神色焦急地对玉无阶道:“先生!夫人又昏倒了,情况有些不对,您快去看看!” 他说到“昏倒”二字时玉无阶已经腾地一下站起来,然后二话不说匆匆走出亭子,连跟姬珧留句话的功夫都顾不上,小厮也跟着走了,一时间亭子里就剩她和宣承弈二人。 姬珧有些恍惚,她在想“夫人”的称呼从何而来,小芍嫁给小师叔的弟弟,就算人死了,仍旧是他的妻,夫人也是别人的夫人,这小厮竟然连称呼都不换。 还是小师叔想要自欺欺人? 不知是该说他可怜还是愚蠢。 姬珧撑着桌子起身,却忽然觉得脑中一空,醉意上涌,她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宣承弈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是极其亲近的姿势。 让他跟着,就是让他来伺候的,姬珧没觉得有什么,她想站直身子,却发现那只手挣脱不开,一抬头,就看到他漆黑双眸中暗自压抑的不快。 姬珧晃了晃头,缓过这波酒劲,伸手去推他胸口,宣承弈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阴沉,又有几分恼怒。 “他也是你的心上人?” 他着重说了“也”这个字。 ※※※※※※※※※※※※※※※※※※※※ 不是我小气,我之前想做司机来着,然后被锁了我有点害怕。 → 第十八章 姬珧上一刻还在心中嘀咕自己的酒量,下一刻就被宣承弈抓住手,头顶传来那声不假思索的质问。 姬珧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从他略带怒意的脸上看见一闪而逝的错愕,上面那双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仿佛怕她发现什么,手上的劲道一松,他急忙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温热的气息抽身而退,像是猫爪子在心头挠了一下,痒得难受。 姬珧稳住身形,直愣愣地瞧着他,不动声色,不言不语,就那样不加掩饰地看着,被盯着看的人头皮发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下意识扶在佩剑上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的慌张都被人尽收眼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以为自己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候,对面忽然传出一声轻笑,似是再也忍不住,姬珧扶着腰笑得身子轻颤,犹如发现一件多好笑的事情。 宣承弈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成了不可估量的黑沉。 “三郎,原来你这么有意思,”姬珧笑够了,接着抬头看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眼中有审视,也有揶揄,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我以为你是木头做的,不会在意这些事,所以就算你一直臭着脸,其实也还是忍不住关心我吗?” 宣承弈冷声反问:“你以为这是关心?” 姬珧语气轻挑:“难不成是吃醋?” 她又将他噎得一愣,脸色又沉下几许,不知是无名火壮大了胆子,还是四下无人的环境给他带来点底气,他直视她,一字一顿道:“你想多了。” 姬珧端着手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不见她生气,反而心情比方才更愉悦些,她笑着走近,伸手握住他的剑柄,轻轻将宝剑抽出几分,玄铁划动剑鞘发出轻微的声响,好像那蠢蠢欲动的剑锋就悬在头顶上,连同她阴忖的声音:“你骨头真硬啊,就算让你吃再多苦头,也永远找不清自己的身份,多嘴就算了,跟你三令五申说过那么多遍的事,还是不长记性。” 宣承弈能听出她话里的威胁,实际上就算她不提醒,他也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当下的处境。 但人总有冲动的时候。 公主跟玉无阶诉诸委屈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被撞破的那个吻,床上燥热的体温,还有马车里触之即离的唇…… 宣承弈吞咽口水,忍不住低头。 姬珧也仰起脸看他:“叫‘殿下’。” 明明是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抬头仰视,却好像颠倒过来似的,姬珧淡然的神情叫他无所遁形,想要抽身离去,脚却扎根在地上,怎么都拔不动。 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张了口:“殿下……” 姬珧扬起嘴角:“本宫心悦谁,用得着跟你说明吗?” 那一瞬,宣承弈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羞恼冲击着脑海,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冲动一样,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哪来,只是觉得无地自容。 “不用。”他吐出两个字,面无表情。 姬珧将宝剑向里一推,剑身归鞘的声音听着舒服多了,她心情大好,扫了扫他肩头看不见的灰尘:“别操心不该操心的,扫了本宫的兴,只要你听话,安分守己,别总挑战我的耐性,就算‘心上人再多’,也不会亏待了你。” 说完,她抬脚同他擦身而过。 宣承弈紧紧攥着拳头,右手握剑,手背上青筋爆出,骨节发白,但也就是眨眼间的事,他转身跟在姬珧身后,除了眼底有些猩红,已经神色无常。 他想,要是再在公主身边呆一些时日,他一定会疯了。 . 玉无阶脚步匆匆,宽敞的竹绿长袍在空中拂过,他直挺着脊背,身形还算稳健,就这样一路走到偏僻的宅院,小厮不敢大声喘气,在后面脚跟脚地走着,却看到先生在行过拱门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有些不合时宜地向前倾去。 他吓了一跳,刚要张口叫出声,玉无阶已经扶着门边站稳了。 小厮松了口气,等先生继续向前。 他知道先生向来最紧张小芍夫人的安危,应当是一刻都等不及的,因为担心,还难得地出了差错,他从前何时见过先生走路还会被绊着? 这样想着,他却发现先生久久都没有动弹,就这样一直扶着墙,微微低垂着头,手指摁在砖面上,肩膀似乎在抖动。 玉无阶看着脚下,面色苍白,焦急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色。 但他身上没有哪出真的疼,唯一能算作疼的只有胸口里跳动的那个东西。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再见还是无法保持清醒和理智,别人都以为他是着急离开,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是落荒而逃。 他理顺呼吸,终于迈脚踏进去。 偏院里有丫鬟在门外守着,他走上前,看着其中一个:“怎么样?” 语气算不上冷漠,但他笑意时常挂在脸上,这样面无表情已经算是不高兴,众人自然以为他是因为屋里那个。 “夫人在院中昏倒,又吐了血,大夫正在里面,说夫人这次病情又加重了。” 玉无阶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有个大夫正在诊脉,他进去后没有打搅,大夫发现他了,先是去桌子上写下一张药方,吩咐丫鬟去煎药,而后才走到玉无阶跟前。 “怎么样?” “实不相瞒,我之前就跟先生说过,二夫人这病我治不了,只能用药拖着,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我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了,先生另请高明吧。” 玉无阶没说话,半晌后让人带他下去,他抬脚向床边那里走,刚迈出几步,里面就传来一声虚弱却坚决的嗓音:“出去。” 玉无阶脚步一顿,却没停下,迈出一步,又是一声。 “出去。” 床上的女子背对着他,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被子里空荡荡的,旁边守着的丫鬟觉得有些尴尬,但又像习惯了一样,见怪不怪。 玉无阶还是没停下,他走到床边坐下,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温声道:“这个大夫看不了你,我会换一个,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会没事的。” 里面的人看不清神情,也没有接话,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忽然说道:“不用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阿期已经死了,你把我带出玉家,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我宁愿死。” 玉无阶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嗓音:“我是他哥哥,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神色无常,甚至语气里有几分随意,床里的人忽然扭转过头,愤然地看着他,一双杏眼水光潋滟,虽不是绝色,却也我见犹怜,她底气不足,却仍咬牙切齿:“你扪心自问,真能问心无愧吗?我还要脸,你就算隐世不出,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跟着阿期叫你一声阿兄,就永远只当你是阿兄,你不必为了我,玉家也不回,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我不会感激你,我只会更讨厌!” 她说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因为说得太急,脸色微微涨红,边嗑边流着眼泪,玉无阶伸出手去,也被她挡住。 她低着头,没看到对面的人脸上的表情。玉无阶将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公主殿下来了?” 女子一顿,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又继续咳起来。 “公主邀我出山帮她。” 女子抬头,眼泪汪汪:“阿兄,你有经世之才,金宁自有你的天地,你把我送回玉家吧,算我求你。” 玉无阶平静说道:“玉家视你为祸害,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你回去,不会好过。” 女子像是再也受不了了,闭着眼大声吼道:“那也比这般不清不楚地好过!” 她话音一落,忽听木门一声轻响,讶异地偏头一看,便见一身绯红的女子站在背光处,正款款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青衣男子,腰上佩剑。 姬珧笑意淡淡的,在那女子脸上停留片刻,便去看侧偏着头,没有看过来的玉无阶。 “小师叔,我刚才问了那个大夫,原来她的身子已经那么差了,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刚好请了魏师兄来大禹一叙,你随我走,我让魏师兄医治她,这个交换,你觉得怎么样?” ※※※※※※※※※※※※※※※※※※※※ 我见识了什么叫翻脸不认人,你们这些小天使,上上章喊着小师叔,上章马上倒戈,呵,女人! →感谢在2020-09-11 02:25:40~2020-09-12 12:0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荷塘月色f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玉无阶没有接话,姬珧说完之后,屋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小芍扭头想要看一看他,忽然抚着心口咳嗽起来,一声挨着一声,接连不断,像是要将肺管子戳破。 咳完之后她脸色更白了,手帕抵着嘴,艰难地张开嘴,哑着嗓子道:“不牢公主殿下费心了,民妇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若您要阿兄回金宁,不用捎带上民妇,民妇自己回玉家就行。” 她说话时低垂着头,不敢看过来,姬珧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却是一个字一个钉,一点都不软呢。 她对小芍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小芍是个孤女,传言她命中带煞,克死父母亲人,是小师叔将她带回积室山。但她并非聪慧之人,孟山长也动过教授她一些学问的心思,可小芍脑筋笨,大字不识,不是这块料。 小芍是积室山上的异类,平日里多少会受到些冷眼和流言蜚语的侵扰,但小师叔对她呵护有加,倒是没有人会欺负她。 后来玉家少主玉自期来积室山探望小师叔,住了一个月不到,这一个月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临走时一定要带着小芍走,小师叔一问,原来是二人私下里订了终身,为此,小师叔还和玉自期大吵一架。 后来玉自期在边关战死,小芍成了寡妇,她从没被玉家承认过,留在玉家只会自取灭亡,小师叔就把她带了出来,搬到偏僻的魏县生活,姬珧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二人的住处。 原本跟在小师叔身边倍受照顾,一转眼就跟别人走,姬珧对这样的人自然是看不上。 奈何小师叔喜欢。 姬珧挑了下眉,有些哭笑不得,说的话却十分冷:“本宫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但你若真想死得快些,本宫也可以送你一程,然后把小师叔绑到金宁去,你其实没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小芍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 玉无阶忽然站起身,走到姬珧身前,正好将小芍挡住,似是个庇护的姿势,他眉眼长得张扬,此时却有些低沉,犹豫过后,他问道:“你真的把魏师侄请来了?” “你若是现在就跟我走,算日子,到金宁时正好能看到他。”姬珧笑着说。 看他陷入沉默,像是被说动了,小芍眼中有几分焦虑,情急之下小声唤了一句:“阿兄……” 玉无阶没回头,只是眼睛向侧后方瞥了一下,收回视线,他看着身前的人,嘴唇开阖,温声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姬珧当然没想现在就逼着他答应,小师叔的性格她很了解,他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自己决定的事别人说再多都没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我没有太多时间,小师叔可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她睨了一眼后面脸色苍白的小芍,转身走了出去。 庭院里都是绿竹,一片苍翠,清风拂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姬珧闭着眼吸了口气,竟然觉得心情开阔不少。 她当日在青玉斋住了下来,玉无阶知道她白天在亭子里时没尽兴,差人送了几坛不知愁过来。 姬珧看到美酒时眼睛都亮了几分,让宣承弈伺候她倒酒,姬珧不喜欢温酒,喜凉,送来的不知愁都像在寒潭里浸过似的,正合她口味。 姬珧喝了几杯,面色微醺,琉璃眸染上几层氤氲水色,一拿杯发现是空的,她扭头一瞥,看到宣承弈定定地跪坐着,有些心不在焉。 姬珧敲了敲矮几:“倒酒。” 宣承弈猛一回神,发现公主正托着下巴看他,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比从前少了几分冰冷,媚眼如丝,看得他心神微乱。 急忙垂下头,他听话地给她满上酒,不发一言。 姬珧看他拘谨小心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来,笑过之后,她慢声道:“我原来就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实话说,你若从一开始就这么听话,我反而会觉得有些失望。” 宣承弈心里停跳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她,虽然没听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失望”二字,莫名有些心慌。 姬珧端起酒杯,朝他递了一下:“这是孟山长独门秘法酿制出来的不知愁,上天有入地无,除了山长之外也只有我小师叔会酿,你想尝尝吗?” 宣承弈盯着那酒杯看了一眼,想要摇头,可酒香偏就这时蹿进他心肺里,也不知是酒诱人,还是那人说的话更诱人。 一瞬的纠结过后,他果断拒绝:“不必了——唔!” 然而拒绝的话还未完全说出口,温热的柔软猝不及防堵住了他的唇。 宣承弈睁大双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人,雾蒙蒙的双眸里是促狭的笑意,温与凉半掺的烈酒顺着喉咙向下,从胸腔里窜出一股清冽的酒香,直冲脑顶。 剩余的酒水溢出唇角,顺着下巴滴落,交换着酒慢慢变成了交换呼吸,那抹清凉消失之后,变成了温软抵着舌尖,让他有口不能言。 也没过多长的时间,但宣承弈的大脑有一刻是完全空白的,他只知道酒香醉人,如火舌缠绕流连的柔软更醉人,要离开时,他竟然下意识地舔了一下,然后瞬间回归理智,他惊慌下将人推开,空气一刹那侵入胸腔,他被呛得不停咳嗽,涨红的脸像含苞欲放的海棠,眼梢都是春意。 姬珧被推开也没有生气,反而在他逃避的眼神中找到了更多的乐趣,笑着问:“你忍什么?” 你忍什么。 这四个字在宣承弈脑中轰然炸开。 他抬起头,被呛红的双眸中有泪,他撑着身子站起来,伸手蹭了一下嘴,酒水被抹去,口中的香冽和诱人的芬芳却抹不去,不知愁的味道很好,他尝到了,只是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宣承弈看着姬珧,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逃不开她的手掌心,就这样被她圈禁在她身侧的一寸三分地里,像是个毫无尊严可言的玩物。 “为什么?”他垂下手,浑身骤然一松,满目都是无奈,犹如走投无路的困兽,“我究竟哪里惹你了?” 姬珧不紧不慢,仰头凝视他,笑容散漫:“我大概是想你多闹腾闹腾,你在我身边闹腾,我开心。” 她眼眸有些迷离,醉意弥散,身子有些歪,语气却是难得的真诚。 宣承弈对这种真诚避之不及,他觉得她就像个为所欲为的疯子,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做着他看不懂的事,像温水煮蛙一样折磨他。 “公主心里可有真心相待的人?你对所有人都如此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两问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姬珧的眉头皱了皱,因为被扫了兴致,脸上有几分不满,她自顾自倒酒灌下,没由来地被他提醒了不好的回忆,真心二字,单拿出来说就是个笑话,冷静的人都是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决定,权衡利弊本就冷冰冰的,哪里谈得上真心? 醉意尽退,姬珧坐正了身子,兴致全无,酒杯搁在嘴边,她轻吐出一字。 “滚。” 宣承弈等着她回答,只等到一个冰冷的“滚”字,一瞬间浇下一桶凉水,连呼吸都冻住。 好像在那之前的瞬间,他还期待着从她嘴里能听到一二句真心话,现在人生气了,只想让他滚,哪怕他们刚刚做过非常亲密的事。 也是,他又有什么资格窥探公主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呢? 宣承弈转身,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 踏入黑夜中,经风一吹,他才觉得更清醒些,想到自己方才竟然问了那种话,惊觉他不自量力,自嘲地笑了笑,手却下意识摸了摸唇瓣,上面还有些火辣辣的,与之相贴的指腹,没有之前的触感柔软…… 想什么呢? 宣承弈手掌覆面,有些烦躁地划到脑顶,正觉懊恼时,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你是白天跟在公主身边的人?” 他心中骤然警觉,握剑转身,就看到玉无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长身玉立,宽袍飘逸,成熟稳重和潇洒自如都出现在他一个人身上。 宣承弈对他没有好感。 玉无阶却浑不在意地走近,在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笑道:“你不用紧张,珧儿身边的人,我都会以礼相待。” 宣承弈仍然有戒备:“你想做什么?” “是有事要问问你,”玉无阶看着他的眼睛,停顿半晌,眼底的散漫渐渐变成认真,“你知道公主和驸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宣承弈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这种事你应该亲自去问她。” “我问你,不代表我不会去问她。” 宣承弈被他说的话堵了一下,原本就不顺心,此时心情更是跌到谷底,他偏过头,没好气道:“我才到她身边不久,对她知之甚少。” 说完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做的梦,虞弄舟一身龙袍,高高在上,而公主…… 他鬼使神差地转过头,黑眸深沉,若有所思地添了一句:“驸马可能对公主有二心。” 玉无阶微张了眼,却看到对面的人后悔地摆了摆手,很是烦躁:“我猜的,没有真凭实据,当我没说过,我走了。” 说完饶过他便离开,玉无阶随着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眉眼幽深,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玉无阶派人来告知姬珧,同意跟她回金宁城,只是她要兑现诺言,让魏济医治小芍,姬珧全盘答应,反正她要的只是小师叔跟她走。 回程的队伍多了两人,因为小芍身子虚弱,不能着急赶路,加上骚扰的刺客不断,两日的路程拖了一半还久,五天后才回到金宁。 到了城内,姬珧先让人带着玉无阶回公主府,自己去了一趟皇宫,姬恕这两日倒是消停,没有趁她不在惹什么事,魏总管也夸姬恕用功。 姬珧特意留了太傅盛佑林说话,主要询问他姬恕近来的表现,两人在宫中水心榭上漫步,盛佑林知天命的年纪,走路有些慢,姬珧体谅他,也缩小了步子。 盛佑林知无不言,说完之后却是抚着胡须,多有迟疑之色,姬珧料到他还有话说,便静静等着,果然几步之后,听到他道:“眼下公主殿下掌权,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先皇留下的遗诏,臣等本该遵从,唯公主殿下马首是瞻。监国的位子责任重大,殿下被推到前面来,有再多的身不由己,还是应该做好样子,为陛下铺路,若是外面流言蜚语太多,污了皇家声誉,再被有心人利用,也许会引发不可挽回之事。” 姬珧听完,眯着眼看着别处,也不知在想什么,盛佑林弓着身子作了一揖,诚恳道:“微臣言语上如有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多有得罪,微臣也是为了陛下好。” 姬珧回过神来,急忙托住他的衣袖,温和道:“太傅大人说得哪里话,你一心为恕儿着想,本宫知道,你今日说的话,本宫也记住了。” 盛佑林露出笑脸:“殿下不怪微臣多嘴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姬珧让盛佑林退下。 出宫后她有些心不在焉,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车身猛烈一晃,她睁眼,看了看宣承弈,宣承弈顿了一下,撩开车帘探出头,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有人拔高着声音说着什么,正好挡住去路。 “薛辞年,薛公子,薛九郎,你看看自己还有当初的风光吗?怎么,以为入了公主府我就不敢招惹你了?” ※※※※※※※※※※※※※※※※※※※※ 加更失败。 →感谢在2020-09-12 12:04:32~2020-09-13 23: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昨夜西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昨夜西风 4个;一百天 3个;jecomprends、几渡王俊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吃火锅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人群中不时传来指指点点的声音,七嘴八舌的说什么都有。但更多人都是爱凑热闹,也不管圈中争执的人是谁,发生了什么,见别人围观地津津有味,也纷纷走上前。 邢兆平锦衣玉冠立在那处,嘴边弯起邪恶的笑,轻蔑地看着地上的人。 薛辞年撑着地面起身,随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慢慢站稳了身形,地上洒了许多药材,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空空的药包,却顾不上买来的药,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但他知道邢兆平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我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不长眼睛撞上来,把我肩膀撞疼了,我踹你一脚,你有怨言?” 邢兆平挑衅地看着他,向前一步,故意用脚碾了碾地上的药,张狂地向他微抬着下巴,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薛辞年捂了捂肩膀,余光瞥到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羞怒,但他最终只是隐下火气,冲邢兆平弯了弯身:“我撞了你,你还了回来,我们互不相欠,没有其他的事,薛某告辞了。” 今日冤家路窄,出来抓药没想到碰到了邢兆平,他自导自演一出,现在贼喊捉贼,已经引来很多人围观,薛辞年身份卑微,不能跟侯府的人硬碰硬,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给公主惹来麻烦,所以只想息事宁人。 可他想息事宁人,邢兆平却偏不肯。 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挡住薛辞年的去路,邢兆平摸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装不认识我?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张榻上睡过的人,现在搭上高枝儿了,我你也不认?” 他话一出,人群中立马有人认出来薛辞年的身份,邢兆平自是不必说,他在金宁城声名远扬,虽然散播的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武恩侯府幺子的身份单拎出来就够耀眼的了,无人不知他是侯府贵子。 一个侯门之后,一个优伶贱奴,辩清了身份,已有人想起二人的传闻,再看薛辞年时眼神就多了几分暧昧不清,似嘲弄,似嫌恶,似鄙夷,不外如是。 薛辞年拢在袖中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来,疼痛让他清醒,可周遭的窃窃私语传到耳边,他面色已经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如纸。 咬紧牙,他默不作声继续向前走,没想那随从狗仗人势,竟然毫不犹豫地动手。 他被推倒在地,正落到邢兆平的脚边,邢兆平低头睥睨着他,轻嗤一声:“你还真是下.贱,这都能苟延残喘地活着,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薛辞年……薛公子……薛六郎?啧,多好的名字啊,你还记得自己原来有多风光吗?可惜了,一个贱奴,只能委曲求全才能过活,你在公主府,也像伺候恩客一样卖力吗?” 他说前面那些话时,薛辞年都是敛着神情听着,直到他提到“公主府”,薛辞年的眼神立马变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猩红的双眸迸发出杀气,将他推后数步:“闭嘴!” 邢兆平还真被他的凶狠吓得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几个随从也赶忙冲上前,把死死扒在他身上的薛辞年拉下来,邢兆平挂不住脸,扫了扫自己的衣领,恶声道:“哪来的底气让你招惹我?以为入了公主府你就能压到我头上了?别说公主殿下不会为了一个贱奴闹不愉快,单说武恩侯府的人,也是你能动的?给我打!” 邢兆平气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他指着薛辞年,脸色通红,气得牙根痒痒,一下露出本性,随从都是听命行事,闻言便要动手,忽觉一阵掌风,反应过来时,两个随从都已经倒飞出去。 痛呼声在身后响起,邢兆平才回过神来,惊诧之下,大吼一声:“谁——” 然而话音还没落下,眼前忽然蹿出一道黑影,邢兆平脑袋猝不及防遭到一下重击,将他打得向左一踉跄,整个人跌了过去,还不等趴到地上,领子就被人薅了起来,那人一个膝踢,他腹上一疼,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邢兆平被打得神志不清,头上的血流下来,糊在眼睛上,他奋力睁开眼,只看到青红混杂的视线中那人扬唇一笑,笑容灿烂若星辰,语气带了几分戏谑,谈笑间手上却一点没留力。 “武恩侯府的人不能动?” 十八握住他手臂反手锁在后背上,一手掐住他脖子冲着墙面走过去,围观的人纷纷避开,他像是敲钟一样将邢兆平脑袋往上怼,一下一个血印,那是下了死手。 “公主府的人就能动了?” “谁给你的脸踩我们殿下面子?” “是个人你都能惹吗?” 说一句撞一下,邢兆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可疼痛又让他清醒,眼泪口水和鲜血都混在一起,他已经分辨不出当下的情形,只能口齿不清地哭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 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调转了一个方向,撞击没有继续,揪着他领子的手却向上一抬,他被迫抬起头,半睁着眼,看到一个笑容温润的女子,一身红衣,端庄优雅,站在他一步远外,关切地问:“疼吗?” 邢兆平一个激灵,双手挣扎,十八松开他,他摔在地上起不来,脸贴着地面,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殿下恕……恕罪……” “你哪有罪。”姬珧轻哂一声,漫不经心地笑笑,两人一站着一趴着,画面让人头皮发麻,围观的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就怕公主将火撒在他们身上。 宣承弈更是面色古怪,刚才的十八简直像变了一个人,面上还是原来那般阳光明朗,手上动作却一下赛一下狠,像是个冷血无情的禽兽。 之前跟他切磋,得留了多少力?给他放了多少水? “殿下……我错了……饶了我……”邢兆平已经没多少理智,只是下意识求饶。 金宁卫把薛辞年扶起来,姬珧瞥了他一眼,他身上虽有灰尘,脸色惨白,但比邢兆平来说好太多,起码人没什么事。 但她眼底却异常得冷,冷得浸透骨髓。 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开出一条路,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蓄须男子负手走过来,看到地上趴着的邢兆平,先是眼皮一跳,而后神色无常地走近,向姬珧弯了弯身:“殿下。” “啊,是武恩侯啊,”姬珧毫无感情地打招呼,嘴角还有笑意,“这是做什么去,看你面色焦急,有什么急事吗?” 姬珧明知故问,让邢廉脸色更加难看,对方摆明了装糊涂,他若是继续寒暄,六郎这伤势,拖久了凶多吉少,思及此,邢廉豁出去这张老脸硬着头皮求饶:“犬子不服管教,向来娇纵,这是横行霸道惯了,惹了殿下不快,做父亲的惭愧不已,好在殿下已经替臣教训完了,臣在这谢过殿下,殿下如若还有不满,臣这就将他送官去,让他在牢里清醒清醒,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错,殿下觉得意下如何?” 邢廉正话反说,将退路堵得死死的,滴水不漏,武恩侯府就离这里不远,想必是听闻自己儿子碰上她了,这才紧张地跑过来救急,不敢跟她叫板,只能先躬下身子,姬珧如果还依依不饶,那就是她不讲道理。 外人看着,薛辞年挨了一脚,邢兆平被打了个半死,连命都要没了,谁更惨,不瞎都能看见。 看热闹的往往不分辨谁对谁错,只言谁强谁弱,倘若强弱有个高下之分,一定是一方盛气凌人。 刚临出宫前还有人叮嘱过她。 姬珧看了邢廉半晌,才幽幽说道:“既然武恩侯都这么说了,你的面子本宫得给,把六郎带回去好好治治,一定让他活蹦乱跳的,别落下什么病根,等他好了,来本宫府上,再让他给薛公子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怎么样?” 给笙箫馆的贱奴道歉,怕是武恩侯府的腰都直不起来,可眼下好不容易让公主松口,邢廉害怕横生变故,决定先答应下来,或许过两日她自己就忘了。 “薛公子受委屈了,道歉是应该的,殿下宽宏大量,微臣感激不尽,那犬子,臣这就带走了。” 姬珧笑而不语,邢廉急忙让人把邢兆平抬起来,他早就昏死过去,有出气没进气,邢廉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差点没梗住,没时间理会姬珧,赶紧带着邢兆平离开了。 人都散去,姬珧才走到薛辞年身旁,他垂着眼,似是感觉到万般羞愧,连唇都有些颤抖,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些话听了多少,薛辞年最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那些难堪的往事,就算金宁卫暗地里调查他,只要这层纸不捅破,他都可以自欺欺人当做没发生。 可现在不仅被捅破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连着公主一起受牵连,薛辞年此时才感觉到自己没用,不能给她庇护,还让她丢失颜面。 薛辞年低头:“奴……” “本宫替你出气。”姬珧打断他。 薛辞年没留意自己下意识又换了自称,但是听到姬珧的话后,猛地抬起眼,内疚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又多了几分错愕。 姬珧脸上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她看着他,漠无表情的脸阴森可怖,安抚中满含威胁:“敢动本宫的人,这口气不出不算完。” 宣承弈在旁边看着,轻轻抿着唇,神情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她原来……是会为自己人出头的。 不计身份。 ※※※※※※※※※※※※※※※※※※※※ 护短公主殿下,暗中观察宣承弈,谈笑风声樯橹灰飞烟灭小十八,总是被虐的小薛…… → 第二十一章 回府路上经过这么一遭,姬珧心情阴郁,一路上再没怎么说话。 到了公主府门前,扶着公主下马车的人也变成了薛辞年,两人自始至终没什么交流,各自心照不宣,但看在别人眼里则更像是无需多言的默契。 宣承弈骤然变成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人,他怀中抱剑,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视线总是情不自禁地放到前面那两人身上,脸色也越发难看。 但他究竟在气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是看什么都觉得碍眼。 “是不是吃味了?殿下一回来身边就没有你位置,你心里觉得不好受。”十八不知何时凑过来,一边看着前面一边小声道。 他手上拿着一个沾满鲜血的帕子,擦了一路,此时还在重复擦拭的动作,纯白的里衣袖口长出一截,上面的血迹已经干得发黑,他面不改色地挽上去,画面有些毛骨悚然。 宣承弈偏头看了他一眼,眼风一扫,脚步下意识落后半截,神情一言难尽。 十八看懂了他的眼神,无奈笑笑,把手帕塞回胸口里:“你放心,我不是谁都往死里打,只要你对公主忠心,我们金宁卫都会善待的。” 他伸出两只手做安抚状,宣承弈听着这样的话更是完全不会放下心来,他现在开始狐疑到底是他有毛病还是公主身边的人有毛病,竟然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喊打喊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觉得我下手太重了?”十八追问。 宣承弈不说话,他自顾自地说着:“薛公子的事你也知道,我那是替他出气,就这我还觉得太仁慈了,毕竟是大街上,没法用金宁卫的手段。你别看殿下没什么反应,其实她最护短——” “没有,”他开口打断他的话,十八一怔,看到他低下头补了一句,“是邢兆平欺人太甚。” 十八更疑惑:“那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 宣承弈很烦躁。 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怕了金宁卫,他觉得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疯子,都是嗜骨饮血杀人不眨眼,强悍到让人望而生畏的疯子。 他更不想承认自己很不想看到公主对薛辞年明目张胆的偏袒。 他不想站在她身后,卑微得像条狗一样,可那位子换了一个人,他也开心不起来,这种人人都可以取而代之的感觉让他无由来地厌烦。 “没事。” 宣承弈留下一句话,加快脚步登上台阶,不想再听十八的追问。 . 薛辞年回府后换了身衣服出来,脸上已经恢复淡泊清雅的神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看不出半点异色。他管着府上一应庶物,先是给青玉先生和小芍夫人安排住处,又将几日来积压的政务——需要公主亲自过目的折子送到凌云轩的书房。 一切都办得妥当后已经到了黄昏。 魏济从大胤赶回来大约需要八.九日,左右就在这两天,姬珧让玉无阶稍安勿躁,言明自己承诺过的事绝不反悔。 街头巷尾燃起三两灯火时,盛佑林披着斗篷低调地站在公主府门口,下人通报过后,姬珧让薛辞年将他引到正厅等候,处理好手头的奏折后才过去。 推门而入,盛佑林闻声起身。 姬珧看他神色焦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还不等在主位上落座,盛佑林就着急开口:“殿下切不可冲动,邢家六郎已经被打得半残,该认的错都认了,您就放过他这次。” 也许是看惯了姬珧的行事作风,盛佑林大概猜到了她后面会做什么,所以才踩着夜色偷偷前来,打算安抚她的情绪。 他说完后,在旁边倒茶的薛辞年动作顿了顿。 姬珧笑着回身,两眼睇过去:“你是来求情的?” 盛佑林不敢怠慢,垂身道:“正午在南街发生的事,一个下午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外面都说殿下张扬跋扈,闹市怂恿属下伤人,手段极其狠辣残暴,邢六郎被打成什么样子,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殿下名声本就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 他看了看薛辞年,话音停了一瞬,又继续道:“此事是因薛公子而起,但薛公子良善,最重情义,一定不希望殿下为了他再添一二条人命债。邢家和江家都不得不防,殿下若先落人话柄,就怕最后会不好收场。” 姬珧明白他的意思。 奉行仁义道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名正言顺,倒行逆施是自取灭亡,很多人都等着她犯错,等着她继续糟践自己的声誉,她要是再不注意点自己的声望和威信,只怕结局会跟上辈子一样。 大禹现在又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盛佑林跟邢廉的目的有本质的不同,邢廉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儿子,盛佑林却是为皇家着想。 是为皇家声誉着想,不是为她,也不是为薛辞年。 姬珧坐到主位上,容色寡淡,嘴角已没了笑意:“他良善,别人欺得也就是他的良善,本宫这种人就算了,太傅大人,这种慨他人之慷的话你说出来,不觉得亏心吗?” “他好歹是你的得意门生。” 盛佑林浑身一震,微躬的身子竟然有些颤抖,旁边的薛辞年一下就红了眼,不知是因为盛佑林的反应,还是因为公主为他说话,他赶紧收回视线,摆弄着桌案上的两盏茶。 盛佑林不敢看薛辞年,眼眶已经有些湿润,薛家当年犯事,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是薛辞年本身无辜,他只是一个寄情书画的读书人罢了。 谁会想到,当初那样干净的一个孩子,后来会遭受那么多苦难。 不知是谁叹息一声,姬珧在叹息声过后开口:“太傅,你想到的,本宫未必没想到。求个好名声,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事,若就此因噎废食,没人会顾念本宫的好,反而会觉得本宫怕了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试探本宫的底线。” 盛佑林听出姬珧的话外音,微微抬了抬头:“殿下的意思……” 姬珧细眉微挑,脸上多了几分孤傲和锐利:“本宫用不着什么好口碑,因为本宫又不做皇帝。若是因此惹急了疯狗,打就是,你不管他,还要担心他何时会过来咬你一口,战战兢兢的,得不偿失啊。” 盛佑林直起身子,蹭了一下眼角,脸上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半张了张口,他道:“殿下难不成想动手了?” 姬珧不答,只是笑笑,而后温声说道:“朝中今后还要多多倚仗太傅大人了。” 毋须多言,盛佑林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留在凌云轩跟她说了会而话,月上柳梢才匆匆离开。 人走后就剩下两人,薛辞年候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姬珧冲他招了招手,薛辞年收回思绪,慢慢走了过去。 姬珧问他:“肩膀还疼吗?” 薛辞年一怔,抬眼看着她,摇了摇头,眸光却趋近暗淡。 姬珧又问:“刚才盛佑林在这时,你是不是也想劝本宫到此为止来着?” 被猜中了心思,薛辞年面色微白,他停顿片刻,忽然牵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有几分惨淡:“殿下不必为了我,我只是一个——” “不管你是谁,你是我的人,”姬珧打断他,声音抬高了几分,然后又放轻语调,像是在呓语,安抚声闯进他耳朵里,“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了你。” 薛辞年在那一瞬间,嘴里有些发酸。 更多的是自惭形秽,他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去,交换她这样没有保留的好了。 他也好想保护她,守护她,让她不受任何人的欺辱,不被任何人束缚,让她去做一切她喜欢做的事。 姬珧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向他,她扬着头,伸出青葱玉手,单手捧起他的脸,薛辞年想躲,姬珧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你不脏。” 薛辞年猛然睁大了眼,他定定看了她良久,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姬珧觉得身前的这个人真的很可怜,他比她高大,比她健壮,却又那么弱小,那么默默无闻。 因为受过太多屈辱和折磨,尊严被践踏得十不存一,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心中唯一的圣光,这一辈子都只剩下一个信念去活着。 他还那么善良。 姬珧觉得他们有些像,又不那么像。 她大概是心硬吧,又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她向恶不像善,所以才能无所畏惧地站在这里。 但薛辞年不是这样。 姬珧慢慢靠近他,将脸贴到他胸膛上,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竟然觉得此时静谧而美好。 “我这样的人,恶事做多了,也不愿向善,但我想保住你身上最后一点光芒。”她紧紧抱住他的腰,惬意地蹭了蹭脸颊,无关风月,只是觉得这样可以似乎让他们更近些。 薛辞年回应了这个拥抱,没有再尝试躲开,拥抱是最坦诚相待的姿势,公主是在寻求温暖,而他更像是拥住了此生的信仰。 公主一句话,他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 他的命都是她的了,一切都属于她。 . 夜间安寝时,宣承弈顶着一张死人脸站在床边,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 姬珧装着繁州的事,有些失眠,或许是辗转次数有些多了,宣承弈竟然开了金口。 “因为薛辞年的事,殿下睡不着?” 姬珧睁开眼,在黑暗中寻到那抹身影,一下子睡意全无,她直接坐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好奇?” 出奇的,宣承弈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姬珧心中的惊讶更大:“本宫若说是,你怎么样?” 沉默过后,他不答反问:“殿下喜欢他?” 姬珧眯了眯眼睛:“你讨厌他?” 两个人在说同一件事,却又说得不是同一个意思。 宣承弈有些烦躁:“薛辞年喜欢殿下,满心满眼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可殿下不仅有驸马,还有许久不见的心上人,那么多人都能入殿下的眼,殿下不觉得对不起薛辞年的真心吗?” 姬珧听他说完,静默片刻,忽然低声笑出来:“你是在为辞年鸣不平,还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宣承弈微怔,慢慢冷静下来,久久没有回答。 就在姬珧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却听到他轻而弱地吐出两个字。 “……都有。” ※※※※※※※※※※※※※※※※※※※※ (??w?`)小薛太纯情了,写他的时候总是无欲无求不造为什么。 →感谢在2020-09-14 03:26:56~2020-09-15 01:3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夜半无声,清冷月光铺洒在地面,浮华微亮。 姬珧神情略一错愕,借着月色看到背后晕着银光的男人,红唇紧抿,耳边有抹淡淡的红,一直蔓延到眼底,他态度转变得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是姬珧全没想到,两人之间有短暂的安静。 对面的人似乎也后悔说出这两个字,躁动不安地舔了舔唇角,急忙背过身去,像是要离开。 可刚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的人叫住他。 “站住。” 宣承弈停下脚步,笔挺的脊背有些僵硬,迈不动步子,又不想回身。 他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噔噔”声,不快不慢,听着似乎没穿鞋子,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也紧跟着收紧呼吸。 人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听觉就会愈发清晰,他感觉那人走到他背后就停下了,然后是令人煎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宣承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回头,他吞下一口呼吸,闭上眼,想要理顺自己的思路,却忽然感觉到后背覆上一股温热。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直击心脏,姬珧的手掌抵着他的背,向上,攀上肩膀,然后顺着衣襟落到他的脖颈上,没有了阻隔,他感觉到她指尖的滑腻,却犹如吐出红信的毒蛇,接近便是致命的危险。 宣承弈在大脑停止思考前抓住她的手,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声音有几分暗哑。 “殿下……” 男人的身体紧绷着,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弦,姬珧挣了挣手,没挣开,另一只手直接穿过他手臂环上他的腰身,只隔薄如蝉翼的轻纱,两个身子瞬间紧紧相贴。 宣承弈向前错了一步,恍然睁大的双眼中有几分愕然,一声闷哼不自觉地从胸腔中发出,他紧接着闭紧呼吸。 空着的手一把将她作乱的那只手扣住,宣承弈全靠意志力在支撑自己,汗水快要浸透后背,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滴,眼底早已被深红覆盖。 “别动了。”他声音里有一丝祈求。 姬珧却张了口,伴着若有似无的轻笑声,一字一顿都是诱惑。 她在他背后说:“三郎,你是不是也喜欢本宫啊,你刚刚在跟本宫抱怨,抱怨本宫除你之外还对别人好。” 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要很小心才能听清。 “我以为依你的性子,还要很久才会妥协,起码要三年的时间吧……” “三郎,你从了本宫,本宫发誓会待你好。”姬珧边说着边收紧手臂,她口中吐出的热气都落在他后背上,像是小虫在心上密密麻麻地爬。 宣承弈的呼吸都是半下半下的,这句话之后他脑中轰然一声,似烟火炸裂,狠狠吸进一口气,他放开她的手,转身,抱着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抗在肩上。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姬珧在惊慌中叫了一声,她急忙伸手扶住他肩膀起身,睁圆了眼眸:“你做什么?” 宣承弈沉着脸,白皙的面容竟然有几分暗沉幽深,他仰头看过来,瞪了她一眼:“你说做什么?” 姬珧被噎了一口,见他突然如此大胆,不悦的同时搂住他脖子,似乎害怕摔下去:“你放肆!” “殿下不就希望我放肆?”宣承弈几步走到床边,将她粗鲁地扔到锦被上,姬珧被摔得大脑一懵,完全没料想到他会骤然翻脸,公主纲不振,她很不满意。 “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宣承弈双膝跪在床边,身子伏在她上面,闻言一顿,眼中有几分羞恼:“我本来就不会伺候人。” 他拉扯被子,反手给她盖上,怕她还动,又使劲掖了掖,姬珧眨了眨眼,宣承弈却偏过头,眼不见为净,他翻身躺下,背对着她,两只手抱臂,一副刀枪不入的姿态。 “公主想睡便睡吧。” 姬珧只露出一个脑袋,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她恨得牙根痒痒,可咬牙切齿之余,她又闹不清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真的生气。 姬珧将手伸出来,闭上眼,声音如常:“本宫是真的很宠你了,若是放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现在就是邢兆平。” 背对着她的宣承弈面色一哽,一言难尽,他不想说话,只能用装作听不见的方式,在黑暗中一点点压下身体的异样,和眼底抹不去的欲望。 姬珧这一觉却睡得香甜。 . 第二日,小七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装束同大禹有些不同,但长相清俊。 有人见到又有模样长得好看的男人进了公主府,还以为公主又收了男宠,一日间,坊间再次多了个有关公主的风流传闻。 姬珧亲自出来相迎,男子看见她,也不行礼,上来便是一声抱怨:“小师妹,你派来的这个人简直太无趣了,北胤到南禹路程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都没人说话,问他什么都不开口,他是个哑巴吗?” 姬珧看了看小七,小七僵硬着一张脸,冲她弯了弯身,意思是“殿下恕罪”,姬珧摆了摆手,扭头看着魏济:“是有一个好玩的,被我留在身边了,有意思的我自己还要解闷,哪会替你想那么多!” 魏济哭笑不得:“最起码得找个会说话的吧。” 姬珧又看小七,小七静止片刻,忽然开口:“我会。” 魏济惊掉了下巴,姬珧得意道:“你没本事叫他开口,是你的问题。” 魏济随她向前走,不时地看了看小七,摸着下巴:“真奇了,你这身边怎么没一个正常人?” 姬珧笑了笑,不答反问:“谢师兄还好吧?” 魏济努了努嘴,似是不愿意提,最终还是开口道:“还是平常那样,顶着张死人脸,不苟言笑,在北胤做个教书先生做得不亦乐乎。” 姬珧不再多问,虽然他们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如今已经有了各自立场,说不定今后还会兵戎相见,谢师兄如今是北胤重臣,她很自觉地没问魏济更多问题。 “请你过来,是想拜托你医治一个人。”寒暄过后,姬珧开门见山。 魏济没有意外,他只有医术能拿得出手,别人有事求他,大都是这个请求,便道:“小师妹的忙,得帮,方便的话,现在就去?我在南禹呆不了太久,毕竟北胤那边,我身上也有一官半职。” 姬珧斜眼看他,笑道:“你这么不甘拘束的人,竟然也做官了。” “帮帮谢九桢而已,”魏济不愿多说,“人呢,带我去看。” 姬珧已经带着他转了个弯,边走边道:“其实要看的人你也认识,是小芍。” 魏济脚步一顿,看向她,眼中有惊诧:“她不是在师叔那吗?”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竟然让我为她医治?” 姬珧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初她缠着小师叔,积室山上无人不知,后来小师叔带回来小芍,对她宠爱有加,姬珧心中不忿,都是光明正大地表示她对小芍的讨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姬珧把目光转移到虞弄舟身上,对小师叔都不屑一顾了,自然也不在意小芍。 虽是不在意,讨厌还是讨厌的。 姬珧扯了扯嘴角,只道:“有求于人,不得不。” 魏济不置可否,叹了一句:“救下小芍,让你欠我一个人情,但裴师弟却会把我记恨上,得不偿失啊!” 提到“裴师弟”,姬珧目光微闪,没有搭话,两人行过拱门,走到一片竹园里,眼前有个清雅木屋,姬珧突然说道:“你跑回北胤,他又不会提着刀去追杀你,被他记恨上怕什么。” 魏济哑然失笑,想了想那个画面,立刻拒绝:“那可是云城少帅,要是让他追我到洛都,说明北胤要亡国了,你要一统天下了。” “借你吉言。”姬珧不管他是不是开玩笑,兀自应承下去,说完推开木屋的门,却正好和想要出门的玉无阶撞上目光。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魏济先开口:“师叔,好久不见。” 玉无阶收回惊讶的神色,点了点头:“让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辛苦了。” 两人在积室山上就是正常的师叔师侄的关系,没有走太近,因此并不是很熟络,魏济肯来,主要还是看在姬珧的面子上,这点就算不挑明玉无阶也清楚,没有耽搁太久,玉无阶把两人往里请。 “小芍刚睡下不久。” 魏济随身背着药箱,走到床边,看到小芍躺在床上,真是人比黄花瘦。 小芍没有睡实,听见声音就醒了。她眉头动了动,而后睁开双眼,偏头一看屋子多出来的人,神情有些怔忪。 魏济直接坐下来,二话不说拿住她手腕开始把脉,小芍一惊,想躲,奈何扯不过魏济,又向玉无阶投去求救的眼神。 玉无阶温声道:“把病治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回玉家,也随你。” 听到这样的承诺,小芍眼中却并没有惊喜,但她没有再闹,只是垂下眼帘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济看诊很快,不一会儿就结束了。他走出木屋,姬珧和玉无阶都跟着,到了外面,两人一齐问:“怎么样?” 魏济胸有成竹:“是心疾,久病成灾,如果再晚些我也有些棘手,现在还可控,只是需要喝药调理,要想立竿见影是很难的,我不能在南禹留太久,会分三个阶段写下不同的药方,按阶段给药就行,不是什么大问题。” 两人面色都一松,玉无阶可能是安心,姬珧主要还是希望自己说过的话可以兑现,对小芍本身的生死倒不是很在意。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玉无阶微怔,而后对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屋里。 姬珧看着玉无阶离开的背影,魏济看着她,摸了摸下巴:“你还对师叔旧情难忘吗?” 姬珧扯了扯嘴角,按下让金宁卫打他一顿的冲动。 她把魏济拉到偏僻处,不提刚才那个话题,小声问道:“魏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言听计从,永远不会违背我说的话。” 魏济神色古怪:“你要这个干什么?” ※※※※※※※※※※※※※※※※※※※※ 让我康康男主真的这么没人缘吗?支持小薛把小薛打在公屏上,支持小宣把小宣打在公屏上,全都要请说全都要。 统计一下,让我心里有个数。 →感谢在2020-09-15 01:39:46~2020-09-16 01: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ttttc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宣承弈站在背光处,看到昏暗的偏殿里跪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他疑心掀起,下意识绕过沉香木雕屏往里走,走得越近,心越是如擂鼓一般跳个不停,直到他行至那人身前,将要低头去看他的样子时,一个冒着蒸腾热气的茶盏忽然摔了过来。 宣承弈闪身一躲,热茶擦着他的面滚落,溅了那人一身,压抑的吸气声响起,可他却丝毫没有灼热的感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 前面还有一个人,站在龙座旁,语气森然。 “宣重,你追随朕,朕感激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时随地替朕做主,为朕下决策,这件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若你执意要上奏赐死永昭公主,就别怪朕没有提醒过你,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宣承弈看不清阴影中站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但那声音他很熟悉,不久之前才在梦里听到过,“宣重”二字一出,他僵硬地转过头,此时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跪在地上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他想要出声,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宣重向下一拜,额头抵在地板上,似是心存死志一般进谏道:“陛下为了翻案,为张家沉冤昭雪,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子上,却又放了永昭公主,如何给世人一个交代?她掌权时草菅人命,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此事需要有个了断,陛下千万不要妇人之仁,留下她的命,必然给别人可乘之机,后患无穷!” 画面一转,跪在地上的宣重忽然消失不见,周身的画面像是被什么吸走一般,宣承弈一阵晕眩,晃了晃头,再去看时,父亲变成了一个身穿黑衣低着头的人。 宣承弈浑身一僵,发现那人竟然是自己。 “从今以后,你就在望玉台负责她的安全,朕要看到一个完整的她,如果她有任何闪失,你和宣家所有人都要陪葬。” 宣承弈转过身,虞弄舟站在前面,脸上寒气逼人,满眼都是煞气,跟那个他印象中温润如玉的驸马大相径庭。 他又道:“你只需要保护她的安全,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她,也不能让她离开望玉台半步,除此之外,不该你管的事一件都不要管,也不准跟她有任何交流。除了你,她身边还被安排了其他暗卫,望玉台有任何风吹草动,朕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宣承弈听着听着,忽然感觉到大脑针扎一般疼痛,他撑着额头退后数步,抵上墙壁,一股失重感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便听到耳边三两声清脆鸟啼,有温暖的阳光透过雕窗射入,他坐起身,手掌摸到了冰凉的床榻,偏头一看,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又做了奇怪的梦,明明梦里的一切都荒诞无理,他却莫名地感觉到无比真实。 宣承弈向前一挪,翻身下床,走到门外时看到了蹲在墙角的十八,他面色一黑,转身往回走,却没躲过去。 十八冲他背影喊了一嗓子:“宣公子,你找殿下吗?” 宣承弈顿住脚步,没出声,十八自顾自道:“殿下去竹林看青玉先生了,她说昨夜你累了,让你好好休息休息,不让我们打扰你。” 十八话说得模棱两可,暧昧不清,极容易让人误会,他瞬间感觉到有好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但比起羞恼,听到他说公主去见玉无阶这件事更让他烦躁。 宣承弈没回头,转身去了耳房。 十八摇了摇头,啧啧叹息,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宣公子为什么这么别扭呢,他怎么就这么别扭呢,他不别扭会死吗?他是吃别扭长大的吗?” . 姬珧和魏济离开竹林之后,竹屋里便只剩下玉无阶和小芍。 地上有一滩水渍,还有四处迸溅的碎瓷片,玉无阶正站在旁边倒水,始终背对着床榻。 小芍靠在床头上,病容憔悴,时不时发出两声低咳,可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看着玉无阶的背影,他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壶里的水怕是早已经凉了,还没有动静,明显是心不在焉。 自从见到公主之后,小芍总觉得玉无阶哪里不一样,虽然他对她还如从前那般,可她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害怕玉无阶丢下她,再也不管她。 在青玉斋时,她时常听到下人的闲言碎语,说玉无阶喜欢她,只是因为纲常伦理无法得偿所愿,他将她从玉家带走,抛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庇护她,宠着她,又不越雷池一步,必然是爱惨了,才会这样珍而视之。 小芍却知道不是这样。 玉无阶从来没跟她提过过分的要求,小芍总是用回玉家来试探他,每次他都是笑意温和看着她,让她不要再说这种话,不放她离开,也不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放任流言传播,好像故意要让谁知道一样。 小芍知道,倘若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纸被她戳破了,就连这样的安逸都会消失不见,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玉无阶越走越远,越来越无法掌控,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 小芍掀开被子,托着虚弱的身子走到他身旁,伸手将茶盘里倒扣的杯子正放到桌上,问:“阿兄有心事?” 玉无阶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看清她是谁之后才缓和脸色,笑了笑,温声道:“怎么下来了,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倒水。” 他说着这样的话,眼底却一片冰冷,毫无感情可言。 小芍垂下眼帘,沉默良久,声音里都是悲伤难过:“阿兄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等我病好了,你要送我回玉家?” 玉无阶没有迟疑,安抚道:“你放心,玉家没有人会欺辱你。” 他没有否认刚才的话,就是默认了,小芍心上一慌,下意识抓住他手臂,抬头看他,眼睛里盈满泪光:“阿兄,你不能让我就这么回去,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名声早已经毁了,你再不要我,哪里还能容得下我啊!” 玉无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挣开,面色如常,声音却不再温和:“你不是盼着回玉家,盼着我可以放你走吗,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小芍摇着头哭泣,想说不是,她只是害怕自己袒露内心,玉无阶会怪她不守妇道,她想要脸,又想要玉无阶的保护,所以才装着清高矜持的样子,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把戏玩一辈子也没关系,可偏偏她跟他来到了京城。 这里不是青玉斋,是公主府,而玉无阶也全然不是从前的样子。 小芍一想到玉无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偏宠她了,心底就生出无穷无尽的恐惧,恐惧蔓延到大脑,让她瞬间抛弃了理智。 她向前一步,冲过去抱住他腰身,玉无阶被她抱得猝不及防,脸色骤变,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住一样,一把拽住她胳膊,将她甩了出去,小芍撞到柜子上,仓惶间抬起泪湿的脸,然后在玉无阶一向温和的脸上竟然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心头一震,面色错愕。 “阿兄……” 玉无阶甩了下袖子,眸中寒光微闪,绷紧的青筋昭示着他有多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怒火,温柔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意:“我以为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你也心知肚明,阿期托我照顾你,你的命我一定会保住,我们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要是一心还奢求别的,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说完,他又甩了下袖子,像是要挥开什么脏东西,然后转身离开。 小芍慌了,想要去追他,腿却磕到凳子上,连着身子一起被绊倒,她重重摔在地上,可玉无阶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从来没见到他这么冷漠无情的样子。 就因为来到了京城,来到了公主府吗? 小芍趴在地上,将头埋在手臂里,紧紧握着拳头。 . 魏济来一趟南禹不容易,姬珧在枫林晚为他设宴,席上只有三人。 薛辞年在一旁抚琴,宣承弈连亭子都没进,抱剑靠着立柱,当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高山流水,余韵悠长,姬珧兴致正好,将玉无阶特意为她从魏县带来的不知愁喝了个精光,三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脸上各自有不同的醉意。 魏济倚着案几,迷离的视线在亭外扫了扫,忽然来了一句:“怎么我来公主府这么久,都没看到虞师兄,他去哪了?” 琴音戛然而止,魏济一句话让酒席的氛围直降冰点,几个男人不同程度地看向姬珧,神色也各不相同,姬珧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喝了一口酒,睇给薛辞年一个眼色,薛辞年低头继续抚琴,她才看向魏济,笑道:“驸马去繁州替我处理一些事情,你想他?想他就等他回来再走。” 魏济只是有些醉,还没醉昏了头,当然知道刚才他那句话后气氛的变化,闻言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摆了摆手:“算了,我跟他只是泛泛之交,没见到就没见到吧,无所谓无所谓。” 姬珧笑而不语,低头又去找酒,刚要拿起酒壶,就听到旁边传来玉无阶的声音:“别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她闻声抬头,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脸上,温润透彻,又有几分看不透的缱绻,她顿了一下,把手放到酒壶玉把手上,握住,拿到身前,倒酒,执杯,道:“就喝。” 空气骤然安静。 玉无阶也不挡,兀自笑笑,同样拿起杯,对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慵懒散漫:“陪你。” 魏济跳起来,满面怒容:“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人齐齐看向他,他晃了晃脑子,这一下冲得猛了,才感觉到上涌的晕眩感,魏济扶着额头,连连摆手:“我不行了不行了,你们喝,别管我。” 魏济说着,人已经跃下台阶,也不知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想要赶紧逃离这里,一步一踉跄地离开了。 姬珧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看到席上只剩下玉无阶,有些惊讶:“魏师兄呢?” 玉无阶微怔,哑然失笑,扫了一眼她的酒杯,问道:“还喝吗?” 姬珧重重地眨了下眼:“为什么不喝,今天开心,要尽兴。” 玉无阶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魏师兄送了我一个好东西,只要有了它,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背叛我,”她把着桌角,将微微摇晃的身子稳住,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断片了,转过头看他,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 玉无阶一直用左手喝酒,右手始终放在桌下,动都不想动。 听到姬珧说前面的话时,他还在沉思,冷不防听到后面一问,他骤然纵起眉头,语气随意又冷漠:“脏了。” 姬珧已经不记得自己问了他什么,又喝下两口酒,却不小心呛到,开始咳嗽起来,玉无阶挪过去,替她顺着后背,依旧用的左手。 刚顺两下,就被一只手甩开。 宣承弈沉着脸,扶住姬珧摇摇欲坠的肩膀,抬眼跟玉无阶四目相对。 “公主醉了,我带她回去。” ※※※※※※※※※※※※※※※※※※※※ 魏济:溜了溜了,顶不住顶不住。 →感谢在2020-09-16 01:15:53~2020-09-17 11: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comprends 22瓶;十七、嘟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薛辞年正拨弄琴弦,忽然感觉眼前扫过一抹黑影,手上动作一乱,只听“铮”地一声,嗡嗡的余音震得头顶发麻,他急忙伸平手掌压住作乱的琴弦。 琴音刚落,前面便传来一声冰冷的叱咄。 “滚开!” 薛辞年抬头一看,只见宣承弈拉着公主的手臂,另一只手挡住玉无阶,两人在桌案旁边僵持不下,一个满面怒容,一个神色散漫,似是有什么将要一触即发。 “宣公子,先生……” 宣承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一热冲上前来,反应过来时已经做了。 魏济离席,亭中只剩下公主和玉无阶,他只知道这种场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他讨厌玉无阶,毋庸置疑,从他知道他是公主心上人那一刻起,即便是曾经,也不能坦然接受,厌烦到了极点。 玉无阶看到姬珧向下滑,想要弯腰扶她一把,宣承弈侧身一挡,搂着姬珧的肩膀,将她向上提了提,玉无阶一点都插不上手,这才笑着开口:“你好像很讨厌我。” 宣承弈扭过头看他,眼中浸透寒意:“不是好像。”就是讨厌。 他没加否认,甚至也没掩饰,玉无阶笑意更浓了,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宣承弈也想知道。 这话他问出来时,宣承弈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委屈的眼睛。 谁让她委屈了,必定是那人的错。 他垂眸,很快又掀起眼帘,冷漠地看着身旁的人,一字一顿道:“你有心上人,就离她远一点,别对所有人都是这么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给别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她这个人,滥情,大抵会当真,当真之后又要动真感情,动了真感情后难免伤心……她不能伤心。” 其实他想说,我不想让她伤心,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一圈,出来后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玉无阶本是安静温和地听着他说,却不知从哪句话起,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停在半空中的手指蜷了蜷,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正好刮来一阵冰冷的秋风,灌进空荡的长袖里,从头冷到脚,他退后一步,再抬头时已恢复了神色:“夜里凉,你带她回去吧。” 宣承弈胸口堵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冷声回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玉无阶哑然失笑。 宣承弈不再管他,他低下头,晃了晃窝在他怀里的人,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似是哄劝:“回去了……殿下……殿下?” 姬珧半睁着眼,还醒着,就是身子不听使唤,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在哪里,醉意弥散,她身子软若无骨,不停地向下滑,宣承弈见一只手拉不住她,两只手一起上,余光瞥到薛辞年像是要过来帮忙,眉头微蹙,弯下身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无视二人,宣承弈走出亭子,直奔栖云苑而去。 薛辞年看了一会儿宣承弈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他将桌上的琴抱在怀里,对玉无阶弯了弯身,要离开时,玉无阶忽然叫住他。 “先生有何吩咐?”薛辞年闻声转身。 “宣公子跟在公主身后有多久了?” 薛辞年不假思索回道:“不到一个月。” 玉无阶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面色当即有些僵硬,他以为之前宣承弈口中的“不久”,再不济也有半年,却没想到连一个月都不到。 “公主很信任他吗?”玉无阶又问。 薛辞年点了点头:“信。” 玉无阶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笑了一下,又长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当做结束交谈的讯号。薛辞年本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口,抱着琴离开了。 栖云苑 姬珧窝在宣承弈怀里,手攥成拳头抓着宣承弈胸前的衣服,他不知在床边站了多久,站到胳膊都酸了,已经快要麻木得没有知觉,却还是舍不得放下。 是舍不得,这次他不骗自己。 宣承弈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姬珧醉酒后跟平时完全是两个人,卸下一身防备,戾气也消失不见,竟然难得有几分乖顺,她脸颊染上细嫩的醉红,红唇娇艳,鼻梁高挺,均匀的呼吸扫得他全身一阵发麻。 他终于还是将人放到了床上,刚一放下,姬珧就睁开了眼睛。 她顺势起身,坐正了身子,两脚踩在承足上,宣承弈抱着她回来时也没发现,她两脚空空,鞋子竟然不知道去哪了。 四目相对,周遭寂静无声,宣承弈瞬间想要转身躲开,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不舍得,他想要多看她一眼。 疯了,一定是疯了。 宣承弈压下心头喧嚣,蹲下身去,目光渐渐由不自然,变成几近贪婪的注视。 姬珧没有醒酒,单看她迷离的眼神也能看出来,她坐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聚焦到宣承弈身上,像是突然找回了理智似的,她问:“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守好了,别让人打扰我们喝酒。” 这是把脑子忘在亭子里没带过来。 宣承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醉酒的姬珧就像个正常人,不似平常那般冷漠无情,他刚要开口,姬珧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句话,她闭着眼叹息一声,仿佛在赌气,硬邦邦吐出两个字:“脚冷。” 宣承弈低头,看到姬珧蜷着脚趾,右脚搭在左脚上,相互取暖,她两只脚都不大,白白嫩嫩的,蹭来蹭去的小脚丫是撞进心窝里的可爱,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放到自己怀里。 他抬头,等了一会儿,才问道:“还冷吗?” 姬珧又已经忘记了自己说脚冷的事,懵懂地瞪大眼睛:“什么冷?” 宣承弈没忍住笑出声,笑过之后又有些低落,喃喃道:“你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 姬珧用脚轻轻踹了踹他:“你说什么?”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宣承弈仰着头看着她,目光似水,氤氲着微弱的灯火,彤彤闪亮,他柔声说着,像是害怕哪怕一个重音,都会把醉着的人吵醒。 姬珧忽然道:“太傅说,再过两日是辞年的生辰,我想送他一件寿礼。” 宣承弈眸光一变,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她脚踝上的红绳,有些卑微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变成近乎无计可施的祈求,声音微颤。 “你就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姬珧向前探了探身子:“嗯?” 他抬头,重复一遍:“你就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姬珧要张口,他忽然放低了声音:“求你……” 宣承弈没听到回答,他只等来了一个醉意微醺的吻,姬珧探出身子,侧着头将他的唇封住,像寻找蜜糖,她同他追逐嬉戏,一下深一下浅,诱着他的呼吸,想要让他把空气全都给她。 心底里是告诉自己不可以的,但宣承弈这次没有逃避,也没有闪躲,更没有推拒,他握住她手臂,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放纵自己加深这个吻。 夜深人静,无人打搅,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宣承弈觉得自己的理智还在,他只是身体力行地去做一件他很早就想做了,却一直都没敢做的事。 他推着她向里,她顺势缠上他的身,两人都只是在探寻,他生涩又沉迷,她主动又乐在其中,姬珧抱住他的脖子,开始垂怜别的地方,眉眼,鼻梁,唇角,还有他红透的耳根,很快二人都生出细汗,汗滴滚落,陡生的燥热让她下意识去寻找凉意。 姬珧的一举一动都让宣承弈无法承受,他一边忍耐着蓬勃生长的欲望,一边回应她的吻,她却调皮着闪躲,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宣承弈轻哼一声,喘着粗气埋在她颈窝里,嘶哑着声音道:“你还没答应……” 姬珧睁开眼睛,双眸黑沉,却有浓稠的情.欲,她看了又看,忽然张开口,轻轻唤了声“十九”。 “十九。” 两个字在宣承弈脑中轰然炸裂,前一瞬的沦陷沉迷,下一刻归于静止。 无数的寒意涌上脊背,那一刹那,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停止流动一般,宣承弈艰难又痛苦地皱了皱眉,问她:“你叫谁?” 姬珧看着他:“十九。” 宣承弈的表情在那瞬间变得难以名状,他能忍受在他之前她还有过别的男人,毕竟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但他无法忍受她在他身下,在他怀里,却在叫着别人的名字! 宣承弈忽然俯下身,近乎蛮横无理地探入口中,没有敬畏,没有尊卑,像是惩罚一般,带着难以克制的凶狠,这一吻猛烈又窒息,姬珧呜呜出声,尽管不成音调,宣承弈还是听出了那两个字。 十九。 宣承弈猛地坐起身,姬珧浑然不觉,大口大口地呼吸,她醉着酒,兴许明天她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他或许该趁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她,十九是谁,为什么会错认成他?可是那个总被她念在口中的名字,定然是她放在心尖上不可触碰的。 问了又能怎么样?他有资格奢求更多吗? 宣承弈翻身下地,几乎是狼狈地逃离这个让他觉得耻辱不堪的地方。 . 姬珧醒来便觉头疼,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只停留在同小师叔和魏济纵情对饮那个画面上,别的什么都记不清楚,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早晨起来不见宣承弈,姬珧还有些奇怪,梳洗过后再回寝居,却又在门口见到了他,他还是昨日的衣服,眼底微红,像是没睡好。 “你去哪了,本宫醒来为什么没看到你?”姬珧语气有几分不悦。 宣承弈看着她:“你不记得了?” 姬珧心头一跳:“什么?” 早就在预料之中,可是亲眼看到她的反应,宣承弈仍旧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毕竟昨夜最后,对他来说十足难堪。 宣承弈别开视线,自嘲一笑:“没什么,不记得最好。” 姬珧皱了皱眉,想要开口问清楚,十二突然出现在身后,姬珧知道他来干什么,马上将宣承弈抛出脑后,回身问他,有些急切:“怎么样?” 十二看了宣承弈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打断了一个重要对话,可是殿下已经问了,他也不好作答,便道:“邢六郎已经醒了,就在刚刚。” 姬珧闻声一笑:“醒了就好,我还怕小十八下手没个轻重,直接把他打死了。” 十二抿了抿嘴,这话不该他接。 姬珧又道:“七月十六晚上,你把他‘请’到公主府来,莫要惊动旁人。” 十二应下,转身离开。 姬珧一回过身,就看到宣承弈正看着她。 “七月十六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问。 姬珧听说邢兆平醒来,心情颇好,便赏脸回了他的疑惑:“辞年的生辰。” 听完,宣承弈心上又是一疼。 ※※※※※※※※※※※※※※※※※※※※ 姬·酒后乱性·穿裤子不认人·金鱼记忆·珧:他又不高兴,我又咋了??? 多年后的小宣:我吃我自己醋不行? →感谢在2020-09-17 11:16:50~2020-09-18 03: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七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姬珧脸上看不出喜怒,顿了一下,问他:“你想要说什么?” 她看出他脸上的不自然,宣承弈别开眼睛。 他的确有很多话想说,但昨日都已经说完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知不可能得到回应,还是心存幻想,等到她将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时,他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什么叫高估自己。 他静静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怎么知道他的生辰?” 宣承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起。 姬珧越过他往里走,边走边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本宫随意让人去查一查,别说他的生辰八字,连他接生婆的生辰八字都能查到。” 说着,她脚步一停,扭头瞥着他:“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宣承弈原本背对着她,闻言心头一震,脊背直挺挺地立起来,然后陡然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瞬间将他空滞的思绪填满。 他竟然只因为她随口一问便觉得好欢喜,可他知道这种欢喜大抵源自他的自作多情,他不是她第一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在众多人里也并非最特殊的那一个,今后的绵长岁月里他或许只是她心血来潮时的“顺便”。 顺便这样问上一句。 欢喜过后又是折磨人的失望,宣承弈感觉到心脏泛起细密的疼,针扎一样。 他转过身,跟着她一起走进去,伸手为她撩起竹帘,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身后,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疏漏,他道:“我没有生辰。” 姬珧顺着话问:“怎么会没有生辰?” 宣承弈低垂着眼眸,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我娘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将我抱回宣府的人也不知我具体的生辰八字。” 姬珧只知他是宣府庶子,生母姓甚名谁皆是不知,但听他说的意思,他的生母或许连小妾都不是,也许只是宣重养在庄子里的外室。 到死都没进宣府的门,说明那女子命也不好,但终归是他的娘亲,再说下去宣承弈恐怕会伤心,姬珧难得为他着想一次,想着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宣承弈却没有想要结束的意思,继续道:“按殿下刚才说的,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没有什么稀奇,那殿下能查到我的吗?” 姬珧一时间没听出来他这是在挑衅还是在求自己,扶着头顶上的步摇扭头看他,将他打量一番,宣承弈面无表情的脸毫无破绽,甚至也看不清喜怒,姬珧觉得多半是挑衅。 可是自己刚刚才夸下海口,总不好眨眼就打自己脸。 她扬了扬眉:“你这是在求本宫?” 宣承弈骨头硬,姬珧想激一激他,谁知道对面的人没有像平常一样耍脾气,而是掀起眼帘,清冷黑眸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 “是,”他轻道一句,声音又低了半分,“求你……” 姬珧忽觉心头一软,空悠悠地荡了一下,她别开视线,在屋中逡巡一圈,而后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镇定道:“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本宫就答应你这一次。” 宣承弈弯了弯唇。 这次姬珧彻底变了脸色,她冷了眉,眼底锋利如刀,身上一阵恶寒蹿过,她声色俱厉道:“你没病吧?” 宣承弈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 魏济在永昭公主府住了两日就离开了,临走时交给姬珧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和一枚小竹笛,姬珧空闲时总是把玩那个玉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但能看出她面色犹豫。 金宁下了场秋雨,空气中多了层寒冷的湿气,原还有些燥热的天气骤然降了温度,薛辞年走到门前,看到公主手托香腮坐在桌子旁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颊上轻轻敲着,屋子里似乎没人,他抬起手,指骨在门框上发出“咚咚”两声。 姬珧回神抬头,见是薛辞年,面色缓和:“进来吧。” 薛辞年跨进门槛,刚要继续往前走,余光忽然瞥到角落里的人,手上动作一抖,他急忙拿稳托盘,好不容易才没让东西掉下去。 原以为屋里没人,结果宣承弈就站在阴影里幽幽地看着他,视线像鬼魅一样缠在他身上,薛辞年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姬珧看到托盘里的糕点,眼睛亮了亮:“这是马蹄糕,你哪弄来的?” 薛辞年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他知道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一时间如芒在背,但公主问话,他向来都是知无不言,回道:“属下听说殿下最喜欢吃这种糕点,但只有建州那边做得最地道,属下找到一个出身建州的厨子偷偷学来的,不知做得合不合公主口味。” 姬珧已经拿起一块要尝,薛辞年瞬间变了脸色,他赶紧从莲花琉璃盏旁边拿出一根银针,在每块糕点上都试了一下,没有变色,才恭敬地退到一旁。 姬珧看他做完,打量他半晌,笑了笑:“本宫连你都不敢放心吗?” 薛辞年道:“以防万一。” 姬珧不置可否,拈着一块吃了一口,口感微凉,入口即化,只剩下满嘴的清香,甜滋滋的味道溢满心口,她笑弯了眼,又拿起一块,道:“亲自端着有毒的东西送到本宫面前,谁会这么蠢?” 薛辞年看她是满意的神色,放下心微微松了口气,嘴上答着:“只是怕有什么疏漏,殿下的安危最重要。” 姬珧将一整个琉璃盏里的马蹄糕都吃完了,吃完之后她拿着手帕拭嘴,破有几分神秘地看着他,道:“本宫也送你一份礼。” 薛辞年不明所以,但听出公主不愿多说,就没有再问,拿着托盘走了出去。 他一走,宣承弈就开口:“好吃吗?” 姬珧近来便发现宣承弈比以前爱说话多了,她不搭理他时,他也会没话找话,像现在一样。 姬珧高兴的时候就会回一下他,刚刚吃完了一盘合心的糕点,正在兴头上,反问他:“本宫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静了片刻,宣承弈又道:“比起建州的马蹄糕呢?” 姬珧笑容藏不住:“辞年做得更好吃。” 宣承弈抿唇,感觉他在自取其辱,闭嘴不再言语。 . 邢兆平醒来有好几天了。 从一开始瘫在床上,到渐渐能靠着软垫坐一会儿。 这天夜里发闷,他迷迷瞪瞪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邢家,张了张嘴:“水……” 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给他水。” 那声音里还带了点笑意,邢兆平几乎是瞬间睡意全无。他惊恐地睁大了半只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视线一路蔓延向前,再向上,直到看到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一瞬静止,然后爆发一声哀嚎。 “救……救命啊!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 邢兆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他不想看到姬珧,连梦里都不想,见到公主就哀声求饶已经成了印刻在骨子里的反应。 他唔嗷喊叫地往后躲,连爹娘都嚎了出来,已经全无理智。 姬珧浅浅笑着,昏黄的烛火将她映照得平添几分诡秘,她轻道:“你别怕,我不会让十八再打你。” 她安抚的声音带着几分诱人的魅惑,邢兆平闻声一顿。 姬珧倚靠扶手,微微向上探了探身:“京中纨绔里你最会玩,本宫请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讨教一下,咱们玩个游戏?” 邢兆平是个断袖不错,但他也喜欢女人,公主容色倾城,是那种妖冶妩媚,带有攻击性的长相,这样一张脸对他说着温软的话,邢兆平抵挡不住。 “什……什么游戏?”他咽了咽唾沫。 姬珧反问他:“你最喜欢什么?你平常都怎么玩的?” 邢兆平微微迟疑,姬珧又道:“你在笙箫馆,都会做些什么?” 邢兆平一听她声音里真有几分好奇,再想到如今外面有关公主的传言,都说公主骄奢淫逸,好色成性,会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他感觉自己瞬间揣摩到了公主的深意,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那花样可就多了,鞭笞,滴蜡,窒息……越是反抗越有意思,哭闹的时候就堵住他的嘴,看他无声绝望,想叫叫不出来,殿下应该懂那种感觉吧。” “哦?”姬珧有些稀奇,“本宫为什么要懂?” 邢兆平道:“薛辞年不是公主府的人了吗?他难道私底下没告诉公主笙箫馆的贱奴都是怎么伺候人的?” 姬珧笑意不减,眼底却渐渐冷了下去:“本宫觉得你比他懂,所以特意来请教请教你。” 邢兆平闻言更放松,竟真的开始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黑影,等到那黑影慢慢逼近,一把抓着他胳膊将他按在地上时,邢兆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殿下,这是何意?” 姬珧笑道:“光听你说,没意思。” 她话音一落,耳边就炸开一声痛呼。 邢兆平脸上被狠狠甩了一闷棍,牙齿都给打掉了,这一棍下去他说不了话,眼前也一片漆黑,他感觉到有人在扒自己衣服,顾不上身上没有好全的伤,他胡乱伸手,不断挣扎,另一个人将他两只手反剪到后背上,向下一压,滚烫的油滴倾洒而下,惨叫声如杀猪。 滚烫的油跟滴蜡压根不是一个热度,邢兆平只感觉自己的皮都被烫翻了,疼痛下脑子竟然清醒过来,他大声求饶:“错了!我错了!殿下饶了我!我不该拿薛辞年取乐,他是公主的人,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空气中有一瞬静止,落针有声,他以为自己的求饶有用,刚要咧开嘴说几句讨喜的话,就听到姬珧冷声道:“我让你们停了吗?” 一句话像是给他判了斩立决,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邢兆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从一开始的哭喊求饶变成威胁警告,到最后只剩下有出气没进气的□□。 姬珧从凳子上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开心吗?快意吗?这个滋味好不好受?” 邢兆平半睁着眼睛,浑身是血,抬眼看她,恐惧害怕都消失不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姬珧笑意散漫:“你父亲会永远记着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她直起身,瞥了旁边两个黑衣人一眼,两人领会意思,架着邢兆平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姬珧的目光移到他下腹的位置:“辞年这口气,本宫总是要替他出的,本宫是没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辞年更不想,他大抵觉得恶心,不过,本宫有个更有意思的游戏。” 邢兆平听着她的声音,心头又萌生出无尽的恐惧,他忽然感觉裤子被人拉了一下,有个油乎乎的东西掉进了里面,门被推开,他看到门口出现了几条流着口水的恶犬,眼睛冒着绿光盯着他裆下。 邢兆平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两腿打着颤,惊恐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 姬珧:没收作案工具! →感谢在2020-09-18 03:34:45~2020-09-20 00:1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happytogether、咕咕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几渡王俊凯 10瓶;十七 6瓶;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姬珧面色无辜,回身坐到太师椅上,扬声道:“本宫做什么?本宫什么都不做啊,我就在这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好戏。” 她乖巧地撑着侧脸,欣赏着邢兆平由红变白又变青的脸色,像是开了染坊似的,心头更觉好笑,添油加醋道:“这个把戏你没玩过吧?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到,本来是想用老鼠的,但我不喜欢老鼠,又想亲眼看着你想反抗却不能,又绝望又痛苦的模样。你快看看门口的两只狼狗,我特意饿了他们三天,现在闻着肉味眼里都冒绿光了,咱们赌一赌,哪只狗会先抢到肉,纯黑那只,还是头顶有块白斑那只?” 相比较挨打受折磨的痛苦,失去命根子比刀架在脖子上更让人恐惧,邢兆平哪还有什么骨气可言,两只狼狗一出现时,他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此时更是恨不得挣脱束缚跪在姬珧脚边求饶。 “殿下……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找薛辞年……不!以后薛辞年就是我爷爷,我走到哪都供着!我当他孙子!我给他提鞋!我给他当牛做马!求求殿下了,只要别放狗咬我!”邢兆平边哭边道,因为掉了几颗牙,说话还漏风,模样别提有多滑稽。 姬珧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想原谅你,我现在就想找乐子,是你说的,看人绝望很有意思,所以我来看看到底多有意思。” 她说完,瞥了门口牵狗的人一眼,邢兆平瞪大了眼,忽然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他盯着那人的手,手指轻轻一抬,两条恶犬就疯了一样向他扑过来,饿昏了头的畜牲哪里辨得清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只是疯狂撕咬,拉扯,公主府偏僻的后院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宣承弈就站在姬珧身后,听着那人鬼哭狼嚎,这样血腥又恶心的画面他都不想看,可姬珧就是面不改色。 惹谁都别惹永昭公主,你惹急了她,她先叫你不做男人,再叫你不做人,最后叫你做个死人。 宣承弈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知何时惨叫声已经弱了下去,邢兆平嗓子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真真印证了他那句话——想叫叫不出,无声绝望,才最有意思。 可姬珧却没有了笑模样。 “给他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姬珧吩咐黑衣人,黑衣人领命,拖着人走了出去。 狼狗早就被人牵走了,屋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姬珧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讳莫如深的模样在幽幽烛火下更显得有几分诡异。 宣承弈看了她半晌,忍不住想要揣摩她的心,可是他看不透,只好出声问:“殿下觉得下手过重了?” 姬珧心情不是很好,闻言轻嗤出声,无差别怼了他一句:“你要不要试试这种程度过不过重?” 宣承弈闭嘴。 久久没有回应,姬珧终觉无趣,她盯着地上那滩血,释放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轻道:“我把他带回公主府后就不闻不问,实际上我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也许那天只是心血来潮,反正公主府多养个人也没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冷心冷情,可是看邢兆平挣扎的时候,我心底里突然有个声音,要是能再早见到辞年就好了。” 她说着叹息一声,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缓缓闭上眼,呢喃:“要是我没救他于水火,他还会为我而死吗?” 她声音太低了,到最后只剩下嘴唇轻阖,宣承弈没听到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他完全沉浸在她上句话流露出的遗憾里……要是能再早见到薛辞年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被欺负,不会被侮辱,不会活成谨小慎微自卑敏感的样子,不会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今生只为别人活。 他知道她明明在为别的男人遗憾,可他竟然有些沉迷于此时的公主。 她心狠手辣,冷漠无情,但她对自己人很袒护,近乎蛮横一般的袒护,他现在有些理解金宁卫和薛辞年为什么都会对她那么死心塌地了。 被袒护的薛辞年,终于有机会把刀握在手上,堂堂正正地面对邢兆平,姬珧命人将他叫过来,此时邢兆平身上的血已经清理完了,除了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别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异样。 拿着刀的薛辞年还有些茫然,他低头看了看手,又抬头看了看姬珧,动作重复了三遍。 还是姬珧先开口,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像是害怕自己会吓跑了无家可归的小猫。 “你自己的仇,要自己来报,人你随便杀,底我帮你兜着。你把自己的清白看得这么重要,他是你心底解不开的结,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没法更改,但你可以把心头积压的恨意都发泄出来,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你先杀了他,这世间跟那段回忆有关的人再也没有了,其他的,总会有一天能释怀的。” 薛辞年听她说完,眼睛睁到最大,疑惑的原因是他没想到公主为了帮她会如此大费周折。 但他沉默很久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会不会对殿下有什么影响?” 薛辞年还是那副儒雅清俊的模样,他轮廓柔和,身上没什么棱角,说话做事永远先将自己排除在外,首先为公主考量。 她前些日子才在闹市教训了武恩侯爱子,没两日就传来他死的消息,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可想而知,不可能对公主名声一点影响都没有。 所以那句话根本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本宫既然将他抓过来了,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如何善后不是你该想的,现在给你一个赶快了断的机会,你不做,本宫会不高兴。”姬珧轻轻皱了皱眉。 她知道她一这么说,薛辞年肯定会照做,果然,薛辞年沉默过后转过身去,手里握着刀柄走过去,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的手大力攥着,指尖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满腹的愤恨早已经按捺不住。 邢兆平说不出话,只能一边“啊啊”地喊着,一边惊恐地向后爬。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薛辞年能有机会拿着屠刀对着自己,他踩他像踩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现在薛辞年杀他也比碾死一条鼻涕虫简单。 这时间从来不缺恶人,怕就怕恶的碰上更恶的,狠的碰上更狠的,姬珧是那种宁愿损失点东西也要别人好看的人,这种事不分赢得漂不漂亮,反正对方一定会比她更惨。 不杀邢兆平,邢廉也注定不是她的人,姬珧没必要让两人面上有多好看。 邢兆平死得挺悄无声息的,什么叫无声绝望,他临死前终于切实体验过了,薛辞年将刀捅进他心口,然后冷漠地拔.出来,邢兆平抽动一会儿才死,死时候没闭上眼睛。 薛辞年松开刀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闭上眼,那一瞬间,他的确感觉到由内而外都松懈下来,有些事情注定会被时间掩埋,掩埋的伤痕不会消失,它只是被藏起来了。 但是,邢兆平死了就够了。 他可以松一口气。 姬珧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有人将邢兆平的尸体抬走,不知道要带到哪去,她瞥了宣承弈一眼,宣承弈扶着她的手,两人静静走了出去,留下薛辞年一个人在里面。 “他会打开心结吗?”宣承弈问。 姬珧看着灯火阑珊的石板路,抬眼忘了一眼皇宫的方向,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我醒来后,一次也没登过望玉台。” 宣承弈移过视线看向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姬珧笑笑:“本宫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不能释怀,是不是对不起本宫?” 虽然这么说,却一点埋怨的神色都没有,宣承弈想起方才一个细节,公主是让人把邢兆平清理干净之后才把薛辞年找来,她折磨他的拿着手段,邢兆平最肮脏最凄惨的那副模样,薛辞年通通没看到。 她是怕他看到那个场景心里会不舒服。 宣承弈有一瞬间开心自己捕捉到了公主的想法,同时也厌恶自己为什么要留意这种戳心窝子的细节。 第二日过得风平浪静,邢兆平的死讯也没有传出来,但让人在意的是,邢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邢兆平在府上不见了都不知道,不然他们一定会大张旗鼓去找。 第三日还是没有消息,直到第四天,邢兆平的死讯突然轰动全城。 起因是当朝太傅在早朝上指名道姓讽刺邢廉教子无方,又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于他死儿子的慰问,众人这才知道邢兆平死了,怎么死的,为什么邢家秘不发丧也不敢问,只知道邢廉铁青着脸多谢太傅记挂。 好事者之后私下探查,才知道原来是两日前盛佑林亲自去邢府看望邢兆平,他也是他的老师,探望自己的学生本没什么稀奇,可这一看不要紧,竟然让盛佑林看到了极其恶心的画面,邢兆平的屋子都是些光着身子的人,男女都有,其中还有武恩侯的爱妾,邢兆平旧伤未愈就在自己房里玩,也不知引发了什么争执,竟然被人一刀子捅死了,听说玩得特别过火,连那什么都伤了…… 这消息一传出,挡也挡不住,一夜之间满金宁城的人都知道邢六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他平时就恶名在外,不懂内情的人自然不会怀疑到别人头上。加上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就算邢家人有心怀疑,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喊冤叫屈,恨不得把这件事摁到地还来不及,最希望的就是再发生一件大事,能让人赶紧把这桩丑事遗忘。 玉无阶跟姬珧说起这事时,满脸都是骄傲得意,好像从头到尾是他做的似的。 “邢廉吃了一个哑巴亏,又死了儿子,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你要小心他背地里找你麻烦。”得意是得意,但该提醒的话还是要提醒,玉无阶一边放下白子,一边说道。 姬珧观着棋局,迟迟不下子,随声应和:“就怕他不出手,不咬人的狗才可怕。” “薛公子怎么样?” 姬珧道:“还是那样,他尽量做到让我放心。” “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玉无阶抓了一把白子放在手中,姬珧抬头,他没在意,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继续道,“明明可以再等等,完全将公主府撇出去,现在,还是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薛辞年对你很重要吗?虞弄舟心思不纯,你不要他了,你想让他做你驸马吗?” 姬珧看了他半晌,把黑子放在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云淡风轻地看他:“小师叔也是,明明喜欢小芍,却一味顾念她的意愿为她妥协,现在为了她的病都把自己卖给我了,不会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吗,你要是做个商人,恐怕早就赔得倾家荡产了。” 玉无阶不置可否,低头下棋,先来了一个围魏救赵,解了自己的困局,才道:“你为什么把虞弄舟支到繁州?” 姬珧没有停顿,直言不讳:“想知道他到底跟江则燮亲近到各种程度,是一致对我呢,还是各有心思。” 玉无阶不解:“为什么会怀疑虞弄舟跟江则燮有勾结?”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姬珧落子,胜局已定,她抬眸,笑意幽深地看着他,“虞弄舟其实是张家人,他是奉诚伯的儿子。” 话音刚落,玉无阶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手中的白子应声落下,砸在棋盘上,局势皆毁。 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姬珧挑了挑眉,小师叔的反应有些过分,那绝不仅仅只是惊讶……莫非,他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瞒着她? ※※※※※※※※※※※※※※※※※※※※ 小师叔有故事,大家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哈哈哈 →感谢在2020-09-20 00:12:34~2020-09-20 18:4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玉无阶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他好像不太能接受姬珧说的话,向前倾下身子,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知道他是张家人,张家所有人不是都已经满门抄斩了吗?” 姬珧低头看了看被他紧攥的手,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玉无阶猛然回神,下意识松开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四道指印子,因为皮肤太娇嫩,一下就被掐红了,玉无阶看到,面色稍微缓和些,眼中有心疼和抱歉。 姬珧抚着手腕淡淡道:“是江则燮将他保下来的,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是靠前世记忆推测,自然不能跟他说得太多,可是玉无阶好像没怎么听她说话,他六神无主地看着前面,身上一贯的随性洒脱都消失不见,姬珧审视着他,试探道:“怎么,小师叔不信我说的话?” 玉无阶神色变幻,许久过后才轻出一口气,他温和道:“信你,师叔怎么会不信你。” 姬珧笑了笑:“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虽然面带笑意,他却能看出她眸中的怀疑和防备。 曾经,那双眼睛里也有钦羡和不加掩饰的爱意,不似现在这般冰冷。 玉无阶才刚维持好的神情竟然有些绷不住,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天意弄人的愤怒,若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还不如当年就直接告诉她一切,要杀要剐都由她来决断,何苦避着她这么多年,还要忍受相思之苦…… 他恨不能亲口告诉她,他有多想回到金宁看一看她,多想搂她入怀,将她狠狠揉碎在自己骨血里,但比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一腔爱意,他更害怕的是某天她知道真相后骤然变冷的眼神,他怕她恨他,连最初的那点同门之情都消失不见。 玉无阶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他张了张嘴,明知对面的人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谎言,还是笑着说了那两个字:“没有。” 姬珧没接话,眉头越发皱紧,她决心要用他,当然不希望他还对她有所保留,玉无阶忽然撑着棋盘站起来,衣袖将上面的黑白子搅乱,棋局彻底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小芍还没吃药,我回去看一看。” 他转身便走,脚下有些虚浮,姬珧也跟着起身,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小师叔,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有人欺瞒我,尤其是身边人,我把你请到京城来,不是跟你互猜心意来的,因着往日情分,我或许会纵着你几日,但你别仗着我的偏爱,把这点情分也消磨没了。” 玉无阶背对着她,听出她话音里满含威胁的寒冷,其实她今年只有十九岁,但她总能让人忘记她的年纪,将气势提升到无人敢犯的高度,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容我再想一想。”他没回头,说完便抬脚离开了。 玉无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明暗相接的拐角处,宣承弈忽然出现,二人擦肩而过,谁都没看谁,宣承弈虽目不斜视,但他余光其实瞥到了玉无阶的脸色,比起他刚进去前,此时多了几分灰败和落寞。 宣承弈很好奇刚才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可他扶着腰间的剑走进去时,姬珧正坐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面色无常,看不出喜怒。 姬珧一只脚垂在榻下,脚尖轻轻晃着,她知道宣承弈进来了,只不过没给他眼神,专注摆棋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已把刚才的局势复原,黑白子的位置没有半分偏差。 她端详着棋局,蓦地点了下头,道:“果然是他在让着我。” 宣承弈走过去,不禁出声:“什么?” 姬珧现在是越发纵容他,连他随意插话都不申饬,她还是没看她,仿若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他原本就不喜欢虞弄舟,只是因为他是我的驸马,所以才肯另眼相待,后来得知他有异心,小师叔对他又变成了从前的态度,说明小师叔对虞弄舟这个人是排斥的。可是刚才我跟他说了虞弄舟的真实身份,小师叔明显不愿意接受,如果这个身份是他敌人,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人,他没必要那么大反应,可他刚才反应过于强烈,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个身份是他不想伤害的,所以他才会犹豫。” 姬珧扶着额头,眼中有一丝困扰:“可是按照他的年纪,张家一百多口人,没有一个身份符合的,他绝对不是张家人。况且小师叔本来就作为玉家少主来培养,若不是他无心朝堂放逐自己,现在玉家早就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姬珧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浓重的疲惫之色。 宣承弈将她的话都听在耳中,忽然问道:“他为什么不愿入仕?” 姬珧无所谓宣承弈听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确实只是自言自语,那人一发问,她下意识抬头看他,眼中有疑色一扫而过:“因为小师叔生性洒脱……” 说到一半,她顿住,生性洒脱,这样的理由似乎并不能全然解释他如此排斥朝堂。 姬珧十岁那年去的积室山,她去的时候玉无阶就已经在了,那时他便无欲无求,整日在山上过着恣意潇洒的生活,玉家多次派人来请他,他都直言回绝,玉家无法,才将重任压在他弟弟玉自期身上。 若玉无阶真的无心朝堂,玉家又怎么会将他当做少主培养? 好像抓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姬珧站起身,宽袖一挥:“来人!” 门口有道黑影出现,小七走进来,不说话,只弯身听凭吩咐。 姬珧道:“你去查查玉无阶早年的踪迹,除了积室山,他还去过哪做过什么,事情无关大小,只要查到了都要告诉本宫,知道了吗?” “嗯。”小七沉默寡言。 姬珧见惯了,摆手:“下去吧。” 小七倒着退出去,将门关好,像是没来过。姬珧面露欢喜,走到宣承弈面前,背着手看他:“今日多亏了你提醒本宫,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宣承弈无法接话,点头,说明他承认自己之前一无是处,摇头,拂了公主的面子。 姬珧笑道:“本宫答应许你一个好处,说吧,你想要什么,本宫通通满足你。” 宣承弈不做犹豫:“你。” 姬珧一怔,眉头微皱:“什么?” 宣承弈把攥着的拳头松开,肩膀也松弛下去,接着道:“能不能放了宣家人。” 姬珧本来挺开心,被他一句没头没尾地“你”弄得心头一抖,现在又说让他放了宣家人,冷冷哼了一声:“许你一个好处,你却要本宫放了所有宣家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宣承弈张了张嘴,最后说道:“那就放了我妹妹,蘅儿。” 姬珧当然知道蘅儿是谁,宣承弈刚来府上不服管教时,姬珧就是用她威胁他就范,想到自己多次说过剁了她手脚喂狗,想必他也是信以为真了,才想赶紧救她出苦海。 姬珧笑道:“你别以为本宫放了她,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了,本宫能放也能抓,你要是讨了本宫的嫌,她照样小命不保。” 她这么说,就说明答应他放了宣蘅了,宣承弈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人说话不带刺了,姬珧一度以为他换了个芯子,次数多了起来,也就不甚在意。 她差人去将宣蘅从牢里放了出来。 那边玉无阶神情慌乱地逃出栖云苑,回到竹居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小芍正坐在床边绣花,听见房门传来响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抻着脖子看,自从那天她跟他摊牌后,玉无阶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看她了,眼见着进来的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阿兄,小芍想也没想就站起身,看着他道:“阿兄,你回来了!” 玉无阶一直在神游天外,进来之后才回过神来,一见是小芍,他面色微沉,小芍走过去:“阿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低下头,声音里有几分难掩的委屈:“我知道错了,以后那样的话必不再说,阿兄放心,小芍掂量得清自己的身份,阿兄,你别生气了,好么?” 她让开一点身子,露出桌子上摆盘精致的糕点:“我也不知阿兄什么时候会来看我,每天都央求公主府的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马蹄糕,就想着阿兄过来时可以吃上一口,全当我赔罪了。” 玉无阶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点心,面色更加难看,马蹄糕晶莹剔透,香气四溢,可他现在一看到马蹄糕就会心烦意乱,冷眼看向小芍,语气不善:“不用煞费苦心在我身上,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之前你我二人只是互取所需,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没有你,她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倒省得我继续做戏。” 小芍一下白了脸,他再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就算想要装傻也不成,看了看桌上的马蹄糕,她强忍着泪意,笑着说道:“讲那些做什么呢?阿兄,这盘马蹄糕其实是我求着公主府的下人通融,亲手做的,你就吃一口吧。” 那马蹄糕卖相极好,一看便知是人间美味,但其实玉无阶不爱吃甜,他每年不厌其烦买建州地道的马蹄糕吃,只不过是因为那人爱吃,满口的浓香四溢,就像是属于她的味道。 可被小芍献上来的东西,会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玉无阶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她:“等你身子好些,我就把你送回青玉斋,有人会照顾好你。” 说完他便要走,小芍急忙问:“那阿兄呢?” 玉无阶顿住脚步,扭头冷冷回了一句:“轮不到你过问。” 门再次开阖,人已离开,小芍脸上的神情终于绷不住,她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马蹄糕,伸手一挥,琉璃盏摔到地上骤然碎裂,声音清脆,她捂着脸坐在凳子上,控制不住地发抖。 玉无阶要将她送走……她不能走…… 姬珧去了一趟宫里,又问了魏长骆一些话,听说当年照顾她母后的嬷嬷有一个还活着,姬珧忙让金宁卫去查,回到公主府时已经入夜,刚进栖云苑,就看到薛辞年和宣承弈站在桌子前小声说着什么,连她进来都没发觉。 姬珧看着两人背影,完全想象不到宣承弈竟然有一日会这么和谐地跟薛辞年站到一块,想当初他刚入府时,好几次对薛辞年恶语相向。 “这糕点好做吗?” “不难,但要做出形状来,需要多练练。” “你练了多久?” “……一天。” “……” 宣承弈面如菜色,觉得薛辞年在炫耀,但他的眼神又像关爱笨蛋,真诚且恳切,宣承弈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所幸,一声低浅的咳嗽拯救了他。 姬珧走过去:“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薛辞年面容含笑:“宣公子想要跟我学如何做马蹄糕,好给公主享用。” 宣承弈猛然回头看他,目光里的内容是警告他别胡说。 姬珧拿起一块尝了尝,神色微顿,但转瞬即逝,吃下一块后,她看向薛辞年:“那你可不能教会他,没听过那句话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薛辞年哑然失笑:“没关系,我再学别的,公主还喜欢吃什么?” 姬珧便道:“蟹酿橙、东坡脯、鲞扣鸡、蓑衣虾球,冰糖甲鱼、五彩鳝丝……” 后面还跟着一长串菜名。 薛辞年道:“都是浙菜,殿下喜欢浙菜?” 他一问,姬珧才恍惚想起来,当初虞弄舟曾告诉她他是浙州人,所以她特地请了一个精通浙菜的厨子,那段时间,府上晚膳变着花样上浙菜,她也偷偷学了一道。 因为一个人,才喜欢那道菜,原来爱屋及乌的事她也做过。 这样就很没意思,姬珧撇了撇嘴,摇头:“刚刚又不喜欢了。” 宣承弈总觉得这里有事儿,但是又不确定,正想着,门外突然通传,说玉无阶求见。 姬珧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让他进来吧。” 她起身走到外间,宣承弈为她撩开珠帘,刚迎上烛光,她忽觉眼前一晃,视线有一瞬变得模糊。 宣承弈最先发现她的异常,下意识问:“怎么了?”声音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柔。 姬珧晃了晃脑袋,推开他的手:“没事。” 不适感已经褪去,也许是起得猛了,姬珧没放在心上,她坐到上首的位置,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薛辞年想要退下,被姬珧叫住,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有点累。” 薛辞年领会她的意思,走到她身后,给她按着肩膀,力道刚刚合适,姬珧面色放松下来,旁边的宣承弈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玉无阶就走了进来,他脚步匆匆,没想到屋里还有外人在,一时有些愣怔,姬珧像是没看到,问:“小师叔有什么事?” 玉无阶看了一眼薛辞年和宣承弈,犹豫再三,张口道:“我帮你出谋划策对付豫国公和虞弄舟,若有事成的那天,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姬珧愣了一下,不禁失笑:“还没影子的事,你连赏都讨上了!” 玉无阶软了声音:“就当师叔求你。” 姬珧看了薛辞年一眼,后者停下手,她起身走到玉无阶跟前,低声道:“这得看你是不是真心辅弼本宫,本宫以国士之礼待你,你对本宫不可有隐瞒,只要你让本宫放心,别说一件事,十件事也应允你。” 玉无阶知道她这是在暗示他。 “你应该已经派人去查了,”玉无阶是肯定的语气,“只要金宁卫出手,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相信你很快就知道。” 姬珧挑了挑眉,等着他继续说。 “我其实,做过张家的幕僚。”玉无阶眸光清亮,满脸坦荡,可眼底却有畏惧和闪躲。 姬珧忽然觉得脑中一疼,意识断了一下,她其实没听到玉无阶的声音,玉无阶在他眼前左右摇晃,神情也变得扭曲。 她向后退了一步,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三人都发觉她的异常,玉无阶离得最近,他扶住她肩膀,发觉姬珧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不停地向下滑,就像喝醉酒了一样。 可是跟喝醉酒不同,她此时还有些意识:“扶我去……清池……” 栖云苑寝居有个清池,她平时在那里沐浴。 玉无阶感觉到手下人体温在上升,画面跟记忆里重合,他一手扣住她手腕,按了按脉象,脸色骤变。 “她吃过什么?” 薛辞年白了脸:“是我做的马蹄糕……” “马蹄糕?”玉无阶震惊地瞪大了眼,而后低声咒骂一句,将姬珧拦腰抱了起来,转身往清池那边走。 宣承弈一把拉住他胳膊,眼中有怒火:“你干什么!放她下来!” ※※※※※※※※※※※※※※※※※※※※ 这章好多字数,v前最后一章啦,这本免费字数好多,原因是我忘了申v了,非常悲伤的故事,就当给大伙的福利啦,明天本文正式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接下来才是紧张刺激的时候! 公主不妙,三个男人,谁会…… 让我们拭目以待! 推一下我的预收文 买股文,超a超飒丧系女主的奇幻言情穿书文,女主最强,哔哔赖赖都去死《我见众生多有病[穿书]》 现言文,年龄差,后浪推前浪渣玫瑰x栽在渣玫瑰手上的老狐狸《撩惹》 现言文,依旧年龄差,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频频翻车为哪般,请锁定《祸害》 排雷都在文案里,喜欢哪个收哪个,开开心心看文!mua~ →感谢在2020-09-20 18:40:30~2020-09-21 03:3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comprend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