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他弱小可人》 第1章 飞雪连天,北风不绝。 从关外来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入了大燕皇城。 宣华殿,灯下的人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密信。 少年披着墨狐裘,一眸子盛着微弱的烛光。修长的手指往纸上轻轻一落,薄唇轻启:“西云前来借兵,居然这么快就同意把太子送来做质子了。” 坐在对侧的梁洛川略略笑了一笑,低声道:“陛下,西云国乃是戚太后掌权,小太子非太后心仪的储君,只怕这太子之位不过是个虚名。” “如此……”容煜也是年少时便挑起了大梁,对这小太子的遭遇不禁有几分感触,他看着案上的白纸黑字,思量了片刻,道,“那就借给他们,小国而已,四处借兵才足以保全自己。你告诉苏将军,让他安排这件事。” 面前的烛火晃了一晃,容煜起身,将手中的密信丢进了碳炉子。 有些年头的炉子,炉柄雕成了麒麟样式。纸落下去,燃起了些火焰,瑞兽吐火,看着颇为别致。 “陛下仁慈,臣也正是这个意思。”梁洛川说到此处,略略勾了勾唇角,“听说那小太子模样好得很,只怕西云的戚太后让他过来,也没有接回去的意思,陛下后宫除了几个歌姬,还没有旁人侍奉,不如……” “诶,梁相,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少年的眸中带着几分明媚,稳稳将火炉的盖子合上。 大燕向来不避讳男风,不是他容煜不爱美人,而是这小太子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况且叫人家屈于他身下,弄个心不甘情不愿,迟早会酿成祸端。 “陛下圣明。” 梁洛川说罢,兀自在心下叹了口气。 当今天下燕国、黎国两国势力最盛。 黎国的君主子孙绵延,可他们的陛下十七岁后宫里都没个称心的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只怕再过几年,即使太后不担心,满朝文武都要担心容煜的后宫。 皇后不曾立,姬妾不曾有。 坊间因为这个,流传着不少关于容煜后宫无人的说头,一说小皇帝痴情,要学先帝一生只爱一个。另一种便是说小皇帝年少丧父,伤心欲绝,心中再无男欢女爱之事。无论是哪种,对于江山社稷,都断无益处。 容煜继续与他说着密信上的事。 梁洛川的心思却不在这西云小国之上,凭他送过来的是什么人,总入不了容煜的眼就是。 晚些时候,梁洛川告退时,容煜亲自起身去殿外送了送人。他年少时得梁洛川辅佐,两人不是血亲,但之间的情分远比血亲更重上一些。 明月下,腰间系着的玉佩亮了一亮,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好皇帝系统温馨提示:明君手册第三百一十六条,善待质子。】 “朕记得。”容煜看着梁洛川渐渐远去的背影,沉声道了一句。 去年梁国的质子来燕国时,系统也这么说过。 大部分时候这玉佩只会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却从不会说具体应该怎么做。 早些年头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容煜被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告诉他,未来的自己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四处征伐,夺人|妻女的暴君。 那时候他只有四岁,父皇刚刚继位,很难相信自己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将来会沾满别人的鲜血。 容煜站在殿前,垂眸看着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的手。 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好得很。 . 半月后,明安殿。 苏将军带着西云太子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容煜记得西云使者的队伍应该是午后到才对,没想到提前了半日,不到卯时就递了折子进宫。 匆匆登了靴子,一旁的宫人侍奉着洗漱穿衣。 织着金丝暗纹的锦衣穿在人身上,端的是俊朗贵气。 “陛下这一身好看极了。”侍奉的宫女银月道了一句。 容煜浅浅勾了勾唇,道:“平日里都是这么穿的,也不见你说两句,怎么今日换上,倒说起这些恭维话?” 两人的年纪差不多,从不说违心话。容煜也一惯会打趣儿,主仆之间并不拘束。 银月闻言,将玉佩从锦盒中取出来,俯身系在容煜的腰上,浅笑道:“陛下今日高兴,便愈发瞧着好看。” 往日里总是匆匆上朝去,没有今日看着可亲。 “要见西云的使者,冷着脸色倒叫他们为难。” 少年的音色十分清澈,十七岁的年纪身上负着这么大的担子,从来没有道过一句累,发过一次脾气。 银月抚顺了宽大衣摆上的皱褶后,起身带着其余洒扫的宫女退出了宣华殿。 步辇在宫门口。 夜里下了雪,宫人们还在打扫,路上皆是白茫茫的,瞧着纯白一片,干净的很。 容煜上了步辇,一队人浩浩荡荡往明安殿去。 准备这许多,却并未见到西云的使者。 偌大的殿上,除了內侍便只有苏名里将军和一个小小少年。 少年只到苏将军的胸口处,一张小脸苍白的很,像是久久不曾见过日光。精致的眸子蕴着幽光,衣裳明显不合身,露出来一截腕子来,带着些殷红色的痕迹。 梁相说的不错,这孩子在西云的境遇确实不怎么样。 容煜正打算过去,只听“叮”的一声,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主角好感度绑定,目前好感度值为:0】 前行的步子滞了一滞,容煜忍着心中的困惑,问苏名里道:“这位便是西云的太子?” 殿中没有多少人,左不过几个內侍,也都是容煜的亲信。 苏名里闻言,即刻拱手道:“回陛下,正是。西云使者一路而来,不过十人,皆已安置在驿馆。众位使者初到大燕身子不适要将养些时日,微臣便先行带着太子殿下入宫了。” “是这么回事……”他垂眸看着殿上的小太子,肃声道,“既已经来了,就寻个地方先安置下。” 江逸白是王族的血脉,这雏凤落难,无论无何都要好生待着,难保他日会不会有凤凰高飞的那一天。 阿四听见要安排住处,忙定了定神,仔细听着吩咐。 容煜起了身,走到小太子面前。 那少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在怕他。 容煜思量了片刻,也没什么动作,只道:“大燕从不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既然来了,就安置在……鸿鸣馆。” 那是随园先帝喜欢的一处地方,清净幽微,翠竹摇曳,风景甚好。 这孩子看起来不是个喜欢热闹的,鸿鸣馆正合适。 少年也不说话,只是抬眸看着他,一双眼睛带着不少血丝。 容煜估摸着,从西云到大燕的十多日,这孩子是未曾阖过眼的。这样小的年纪,属实不容易。 既没有其他使者前来,容煜今日的准备也算是落了空。 落空好,也省心。昨儿递上来的折子他还没看完,正好接着看。 站在远处的内侍阿四见容煜有要回去的意思,忙走近了几步,俯身道:“苏将军,将这孩子交给奴才就是了。” “有劳。”苏名里道了一句,行过礼后退出了明安殿。 少年的双眉微蹙,一双眼睛深潭水一般,回眸看了一眼殿上玄袍金冠的人。 做质子便要寄人篱下。他记得两年前西云的一位郡主,前往越国作质子。人回来之后大着肚子,整个人都疯疯癫癫,最后腹中的孩子和自身都未曾保全。 虽然男人不会有身孕,但是如果容煜要他做那种事肮脏龌龊之事。 他一定,先杀了容煜。 ※※※※※※※※※※※※※※※※※※※※ 开新文了,欢迎大宝儿们收藏评论鸭(期待地搓手手 第2章 鸿鸣馆是个好地方,以往先帝还在时,常常在那里教容煜射箭写字。 先帝一辈子只有容煜的母亲一个女人。从太子和太子妃,再到皇帝和皇后,两人伉俪情深,从未有过半分猜忌。 容煜还记得六岁那年,他父皇的死讯从关外传到盛京后,他的母后哭了整整三日。 世间最令人唏嘘之事,想来便是阴阳两隔。 “陛下先去宣华殿吗?”耳畔传来银月的声音。 晨起雪下的大了些,天气越发冷起来。容煜穿的薄,银月特意来给他送御寒的大氅。 容煜回神,接过东西随意披在身上,道:“昨儿夜里下的雪不小,咱们先去长乐宫一趟。” 便是太后所在,容煜的心除了在朝堂便是在长乐宫。 当年皇叔们对皇位虎视眈眈,是太后和几位老臣保全了他的皇位,如今的皇城有多太平,当年的皇城便有多波涛汹涌。 银月点了点头,快走几步告诉前面抬步辇的人。 雪照旧纷纷扬扬的落,宫人们收拾了许久都没停下手里的活计。 长乐宫的大门是一直为容煜留着的。 殿内熏着香,一进门便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 先帝在时,长乐宫是皇后所居,容煜继位后,为了留存这份念想,便不曾按照旧历让太后迁宫。 “母后……” 容煜站在内殿的屏风之后唤了一声。 太后正在梳妆,一旁的宫女听见容煜的声音,忙停下手上的活儿,撤了屏风。 “今日不是说见西云的使者么,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坐着的人不过三十几岁,一双眉眼仍如往日艳丽。深色的衣裳有些肃穆,但愈发衬得人贵气。 容煜解了身上的墨狐裘,道:“见过了,使者没来,倒是那小太子先到了。不愧是南方的人,人生的水灵极了,就是看着瘦了些。您要是见到,一定喜欢。” 太后闻言,放下手中的宝石钗子,略略叹了声气,道:“西云国内忧外患,已然自顾不暇,这孩子早年丧母,也是个可怜人。他今年多大了?” 容煜道:“梁相说这孩子今年有十一了,看着可不像。” 今早刚进殿的时候,瞧见小鸡似的一个娃娃站在苏名里的身侧,容煜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只有七八岁。 “年纪既然这样小,你且待他好些。”太后道了一句。 容煜浅浅笑了笑,“自然,儿子把鸿鸣馆那几间屋子给他了,那地方人少。定然不会有人打扰,待他安顿好了,我带他来见见您。” 容煜有一个亲生的弟弟,可惜身体羸弱,没有熬过一岁便就夭折。倘若他现在还活着,应该也如这西云来的小太子差不多大了。 太后颔首,伸手又取来方才的宝石钗子。 先是丧子,再是丧夫。 镜子里的人,一如多年前。岁月不曾薄待人的容颜,却叫人不知留着这幅容颜给谁看。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容煜用过午膳后才回了宣华殿。 西云国地方太小,却是土壤肥沃之地,没有足够的兵力,自然成了他国眼中的肥肉。此次他们愿意向大燕投诚,以后也就不用四处借兵了。 容煜看着折子,又想起了白日在殿里见到的小太子,那时候玉佩跟他说什么好感度,他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及此处,容煜将腰间的玉佩解了放在桌上,问它道:“玉卿,白日里,你所说的好感度是什么?” 容煜待人一向客气,什么玉卿,裴郎,听着亲切的很。 系统的声音很快响起,【好感度即主角江逸白对您的感情,转化而成的数值。】 “感情,意思就是他现在与朕没有感情。” 容煜大概能理解这意思。两个人初次相遇,互不相识,好感度就该是零,若是相处下来,成为朋友亦或是知己,那么这个数就会涨一些。 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和江逸白要有好感度。 难道是因为,江逸白今后也可能成为一国之君么。 容煜眯了眯眼睛,问道:“朕要这好感度做什么呢?” 【好感度每上升到一个阶段,系统会为宿主提解锁江逸白相关的副本。】 “副本?” 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容煜不在乎这些,不过对于他国未来的君主,交好总比交恶要稳妥些。 况且对方还个孩子,那么一个瘦弱的人,不知在这异国他乡养不养的活。 瞧那一身的红痕,只怕是新伤叠旧伤日日累积的。 容煜的眸子动了一动,叫阿四传旨从太医院调几个太医去鸿鸣馆。 阿四正坐在外殿的地上打盹,听见这一声,一下醒了过来。忙起了身快步向殿外去。 不多时,人又喘着气跑了回来。 “如何了?”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道:“回陛下,去是去了,可是那小殿下紧闭房门,太医也没什么办法。” “有这样的傲骨。”容煜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道,“摆驾,不,就你一个跟我去趟鸿鸣馆。” “是。” . 鸿鸣馆在宣华殿以西的地方,地方安静,却一点也不偏僻。 阿四估摸着,容煜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论哪国的质子,只要一副可怜怜的样貌,不论是真是假,容煜总会格外照顾一下。 今日殿里那小太子,天生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怕宫里又得出些事。 两个人未走近,便能瞧见月夜下大片大片的翠竹,有些竹叶上还盛着雪。月光洒落,两色相映,如同置身画中。 阿四俯着身子,替容煜扒开倒在路上的竹子。 “这地方宫人们一直都费心收拾着,您瞧,跟往日一样。” 容煜看着四下的景色,道:“到底是不一样,人不同了。” “哟,奴才说错了。”阿四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你说的也不错,费心了,收拾成这样。” 便是冬日里被雪压折的竹子,也同往年的情形相似。阿四做的很好,叫他挑不出一点错处。 两人沿着小路,接着往前走。 容煜停在园中,太医、内侍们站了满院子。 “人怎么样了?”阿四替容煜问了一问。 内侍走过来,轻轻蹙眉,低声道:“回总管的话,小太子不肯吃饭,也不太医进去,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不开门,奴才们也没什么法子。” “不肯吃饭?”容煜往回廊处看了一眼。 这孩子是怕他下毒么。 就那身子板儿,只怕用不着几天,不用他动手,自己就归西了。 “先带上吃食,随朕去瞧瞧。”容煜道了一句。 一旁的内侍忙端起一边的食盒跟着进去。 鸿鸣馆地方不大,但给一个小孩儿住绰绰有余。 容煜穿过回廊,停紧闭的大门外。 阿四正要跟里面说一声,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他站在门外,肃声道:“太子殿下尊贵无比,看不上我等小国的吃食,但也请为了自己的身子吃点东西。自古以来谁不是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后来得以扭转乾坤。您也只有活着回去,才能有谈将来的机会。” 他的话刚落下,身后站着的阿四问他道:“殿下,这卧薪尝胆是什么典故。” 容煜回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卧薪尝胆,是那系统小时候告诉他的,他答应了系统,不能把它的存在告诉旁人。 不多时,面前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少年的面容在月光的印衬下格外阴沉。很漂亮的一张脸,漆色的眸子盛着天上的月色一般。 他看了容煜一眼,后退几步,才将大门打开,让容煜等人进来。这人说得对,只有活着有回去才有谈以后的机会,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屋内打扫得很干净,一切如同往日纤尘不染。 先帝驾崩之后,容煜就很少来鸿鸣馆了。 阿四帮着身后的内侍将菜摆在桌上。 容煜兀自先坐在桌前,道:“门都打开了,太子殿下不如吃点东西,你远道而来,不论如何也要尝尝我燕国的美食。” 他见那小太子还站着,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取来筷子,夹了块肉又盛了些汤,自顾自吃起来。 少年见状,这才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他吃的很小心,叫容煜想起了幼时在猎场救下的一头小鹿,那鹿眼眸清澈,也是这般谨小慎微地吃他给他的果子。 容煜对阿四道:“你们先出去,朕用过晚膳就来。” “这……”阿四看了少年一眼。 容煜道:“无妨,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阿四听容煜这么说,这才带着内侍退了出去。 “小孩儿,这一路走来,可喜欢我燕国的风土人情?”这小太子十一岁,容煜只比他大了六岁。比起他国来的质子,容煜还是更喜欢拿他当个孩子。 少年闻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叫江逸白。” 言下之意,是让容煜别再叫他小孩儿。 容煜略略挑眉,道:“江逸白,好名字,有那么些风流雅士的味道。” 江逸白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桌上的东西。 风流雅士?他不要做风流雅士,他要做厉兵秣马、称霸天下的帝王。 少年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野心。 容煜看着他纤瘦的腰肢和苍白的面色,觉得这人能活下来,独善其身就不错了。 心中的报复,大概也是这孩子在燕国活下去的希望。 容煜看了他许久,蓦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江逸白愣了一愣,左手不动声色地向背后去。 ※※※※※※※※※※※※※※※※※※※※ 来了~ 第3章 只见容煜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道:“苏将军府上制的伤药,涂在身上管用的很,你试试。” “……” 虚惊一场。 江逸白松了手,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吃碗中的菜。 一顿饭的功夫,这孩子的手放在腰侧不下三次,想来是藏了短兵在衣裳里头。 容煜本来想亲手给这小子上药的,但看他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也就没了什么心思。 十来岁的人,应该能自己做好这种事,不然也不能在那西云皇宫活那么久。 容煜起了身,理了理衣袖,道:“燕国皇宫不是你所想象的人间炼狱,明日若是在屋里呆着嫌闷,就叫门口的內侍带你出去转转。不能去的地方,他们会避开。太医院和內侍们送来的其他东西都在外头放着,你不喜欢人进来,就自个儿去拿吧。朕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这孩子的眸子深潭水一般,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 投身于帝王家,又是他这样的境地,必然会对旁人立起一道心防,实在可叹。 容煜心下正思量着,系统的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好感度+1】 容煜听见这一声,忍不住勾了勾唇。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之前系统说的“主角”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不太明白。 “陛下。” 阿四见容煜出来,忙迎了过去。 容煜看他满面写着“担忧”二字,不禁道:“一个孩子而已,用不着这么担心。走吧,回宫去,明日早些上朝。” “是。” 阿四跟在着容煜身后,站在院内的內侍皆行了礼,送容煜出鸿鸣馆。 容煜走后,江逸白才又打开了房门,石阶上齐齐整整的摆着药箱,衣裳和几盘小点心。 他抬眸,入眼的只有鸿鸣馆郁郁葱葱的竹子,早已没有容煜的身影。 翌日一大早,前往西云的探子终于回朝。 容煜衣裳还没穿好就宣了人进殿来。 顾云一进内殿,便单腿跪在地上,道:“陛下,梁相说的不错,那西云确实是太后掌权。数年前西云王大婚,太后原定的人是自己亲侄女,谁知西云王一意孤行,非娶了自己中意的人。再后来王后产子,落下病,便一命呜呼了。” 容煜穿上靴子,垂眸看了顾云一眼,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只问道:“那西云王当初一心要娶的人,怎么如今护不住了?” 顾云闻言,抬眸看了看站在一边侍奉的银月。 银月会意,忙带着殿里的宫人退出了宣华殿。 顾云这才道:“爱人之心,人皆有之,护人之力,可不是谁都有的。那西云王非太后所生,在王后去了没多久也去了。只是诸多年来,为了安抚百姓,秘不发丧罢了。” 容煜闻言,拿着锦衣的手滞了一滞。不曾想那小小的一个西云皇城,境况竟是如此复杂。 他轻叹了口气,道:“怪不得那孩子,看起来心中颇多怨气,看来早已知晓此事。” 顾云唏嘘道:“打那小太子出生起,便被关在宫中的一间偏殿,除了祭祀从未出过大门。整个宫里,只有一位不得宠的皇子肯去探望,不过后来那位皇子也死了。戚太后大权在握,重用母家的人,想来朝中也没什么中用的人,此地颇多沃土,陛下不如……” “不急于一时,那样好的地方,无论谁夺了去,都会像今日的西云一样,陷入囹圄。咱们不急。” 狼多肉少,西云是宝地,必然不止他们一国知晓。四下里虎视眈眈,燕国方安生了没几年,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他不愿耗兵力做这个出头鸟。 容煜说罢,脑海中又浮现起江逸白那一张脸。 若是这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他倒是可以想办法,解了西云的内忧,让这孩子荣归故里。 容煜挑起一旁的腰带,垂眸看着顾云,沉声道:“月前还没下雪的时候就让你去查探,如今西云的太子都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织金的宽腰带缠在劲瘦的腰上,衣裳十分贴身,很容易便勾勒出兵营里历练出的好身形。 顾云闻言,笑了笑,道:“陛下,查探消息可不是那么简单,臣去了好些地方呢。” 容煜挑眉,问他道:“勾栏瓦肆里得出来消息?” “陛下恕罪。” 顾云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是未减半分。 这人向来风流,指不定哪个楼里就有个相好的姑娘。必定又是为了哪个红粉知己,耽误了行程。 容煜从前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顾云都因为这些个东西误了国事,看来也不能一味地惯着。 “这个月的俸禄没了,你自己想办法。”薄唇轻启,便是这么一句。 顾云一听这话,脸色即刻就变了,人正打算起来,忽又想起来容煜方才是没说“免礼”二字的,便老实跪在地上委屈道:“陛下,您也知道臣攒不住银子。” 往日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没了俸禄他这个月得喝西北风去。 容煜将枕畔锦盒中的玉佩取来,系在腰上,勾唇道:“你从前往明月楼扔了那么多银子,就没个收留你的人么。” 顾云“嗐”了一声,道:“那种地方银子最大,银子便是情分。如今空着手去,没人愿意见臣。” “你倒想的明白。” 顾云向来活的清醒,一掷千金,散财童子一般,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少年意气,潇洒十分,倒也难得。 记得从前问起这事儿的时候,顾云张口便是,“陛下就是臣的后路。” 如此衷肠,叫容煜也不好再说什么。 容煜站在铜镜之前将发冠正了正,道:“容瑰郡主前些日子问候过你,我说你就快回来了。你且去看看她,哄她高兴了,你这一个月吃穿不愁。” “这……”顾云一想起那小丫头就头疼,片刻后,他对容煜道,“臣宁可死在北风中,也不摧眉折腰侍奉郡主。” 容煜听见这话,看着他的眼睛弯了一弯,旋即拂袖出了大殿。 顾云叹了口气,这才把跪麻了的一条腿抽出来。 进殿收拾的银月正好瞧见,绕过他的时候,把地上的软垫往他身边踢了一踢。 昨儿夜里又下了场雪,今日起得早,路上的雪都还没扫开。大燕的冬日,很少有不下雪的时候。 容煜不喜欢坐步撵,无论春夏秋冬,时不时便会走着去上朝。 路过梅园时瞧见两个人影。 一个是鸿鸣馆的內侍若水,另一个好像是江逸白。 容煜远远看着,远处的两人站在敞开的大门外,看着梅园内的景色。 夜里雪大,枝头上必然落了不少的雪,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若水先发现了容煜,正准备行礼,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江逸白就那么静静看着梅园,也没说话。一双眸子黑黢黢,明亮亮的。 昨日容煜差人给他送了些衣裳,如今这锦衣一穿,小脸埋在兔毛边的领子里,显得人格外可爱一些。 容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比这落雪都要白净上几分。 他看了一会儿,也没上前说话,只阔步向远处去。 雪地里的人蓦地扭了头。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背影,墨色的眸子隐隐动了一动。 . 一上午都没什么趣儿。 无非是这家的王爷看上那家王爷的地,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起了争执。 容煜父皇的孩子,活下来的虽然只有他这么一个,但他皇爷爷当年却是风流的很,甚至现在都时不时,能从民间找到流落在外的皇叔。 本着有事启奏,无事看热闹的原则,满朝文武噤了声,静静听着两位王爷“洽谈家事”。 端王上前一步,压着心中的怒火,肃声道:“先帝在时,上北苑就是臣的地方,如今襄王平白无故横插一脚,实在是无理取闹的很。” 一旁站着的男人闻言,凤眸微挑,懒懒道:“皇兄说的不错,自先帝在时上北苑就被您霸占,如今皇侄继位多年,皇兄竟然还舔着脸霸占着这块地,实在是不妥。” “你——”端王正欲动手。 容煜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此刻在朝堂之上,莫要文武百官们看笑话。上北苑一事,两位莫要着急,即日起朕着人去调查上北苑,这地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多说无益,少说也不一定吃亏。” 端王这才压了压心中的愤懑,“一切听皇侄的。” 襄王也稍稍拱了拱手,“但听陛下吩咐。” 梁洛川挑眉,静静看着两人的闹剧。 先帝在时还好,先帝驾崩之后,襄王和端王两位从不生事的王爷,便开始争执不断。按理说一个个都比容煜大上许多,可这心性儿却一个比一个像孩子。 尤其是端王,明明是不惑之年的人,整日里却被襄王气的一个脑袋两个大。 梁洛川的眸子落在容煜身上。 穿着玄色绣金龙袍的人立在大殿之上,眸中浅浅的笑意掩盖了原本的锋芒,倒像是置身事外的小辈,闲来无事看着几位叔叔玩闹。 ※※※※※※※※※※※※※※※※※※※※ 来了~ 第4章 退朝后,容煜叫住了梁洛川,两人的话一说便是一上午。 午间,容煜直接吩咐人把午膳摆在了长乐宫。 先帝去的早,容煜怕太后一个人在深宫中心下寂寥,便时不时过来陪着。 太后换了衣裳,杏色的常服穿在身上,衬得人越发年轻了几分。 刚出内殿便看见已经坐在桌旁的容煜,太后抚了袖子,缓缓坐下,问道:“昨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容煜道:“昨儿闹着不吃东西,儿子去了才好一些。今早我瞧见有內侍带着他出来散心,大抵适应了些。好歹是个男孩儿,不比女孩儿家娇贵。” 这人能有走动的心思,想来身上还可以。只是看他昨日露出来的那一截腕子,实在有些触目惊心。也不知送过去的伤药,他用了没有。 太后是个软心肠,又亲眼见容煜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最是见不得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 一顿午膳吃罢,太后将许多旧时的小衣裳找了出来。皆是上好的料子,有些还坠着明珠。 “你差人把这些送去鸿鸣馆吧。”太后道了一声,宫人将衣裳呈在容煜面前。 容煜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儿子昨日送过去一些。今后要穿,让司衣鉴再做就是了,何必把这些旧东西给他,看着不像样子。” 太后闻言,凤眉微凝,“哪里就旧了,这是哀家一针一线做的,便是款式放在如今也不算旧。左右是放着,你替哀家送过去,也算不白费了从前的心思。” “好好好,朕一定把母后的心意尽快送过去。” 容煜笑了笑,让阿四将衣裳仔细收了起来。 太后这才展露了笑颜。 这些衣裳原是从前做给容煜和容熠两兄弟的,容熠夭折之后,为了不睹物思人,太后便将东西锁了起来。如今能拿出来送给别人,想来心下也看开了些。 . 白日没什么时间,晚间才有功夫在殿内歇上一歇。 江逸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脾气可不小,说不吃饭就不吃饭,总跟自己个儿过不去。 案上的烛火暗了一暗,阿四见容煜走了神,挑了挑歪倒的烛芯,低声提醒道:“除了太后,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这么惦记一个人。” 容煜看了他一眼,道:“不惦记怎么办,人活着送过来,总不能给他横着送出去。” 阿四叹了口气,道:“也是,那西云也忒不实在,这小太子骨瘦嶙峋的,不知在那儿受了多少苦。咱们照顾不周,倒是咱们的过失。” “是这个理儿。”容煜撂了折子,喝了一口面前的川贝枇杷汤。 银勺子里的汤冒着热气,入口甜甜润润的。冬日里燥的很,太医院送来的东西倒是很合胃口。 早间在朝上听两位皇叔吵的头疼,如今总算是可以清静清静。 不多时,鸿鸣馆又有內侍前来,说小太子今日被一个叫若水的內侍敲开了门,两人说了会儿话,还一同出了门。 若水,容煜记得若水是阿四引荐的。 他重新拾起案上的折子,对阿四道:“把今儿个晌午从长乐宫拿来的衣裳送到鸿鸣馆,照例放在门外,叫若水告诉他是太后的意思。朕今日乏了,就不去了。” 阿四应下,忙出了内殿去取衣裳。 除了这些衣裳,阿四还让人带了些小点心,桂花糕,玫瑰糕一类的东西。都是甜口的,小孩子家爱吃。 大雪纷纷扬扬又落了一夜。 日头刚出来,长乐宫外便立了两个人。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精致的眉眼微垂,薄唇被斗篷的领子遮了一遮。 过了许久里头的人才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声音嫩嫩的,“太后说,请太子殿下到偏殿等候。” “多谢秋姑娘。”若水道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江逸白。 江逸白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若水和小姑娘进去。 小姑娘叫秋秋,是长乐宫掌事嬷嬷的侄女,因着伶俐可爱深得太后喜欢,便留在了宫里伺候。 秋秋把两人带到了偏殿,立刻就有宫人上了盏茶。 冒着热气的好茶,一盏便香了整个屋子。 雕梁画栋的地方,西云的皇城虽不比这里差,但江逸白住的屋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暖和干净。 殿中的人有些拘束,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太后来。 太后没等着,外头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 “昨儿长乐宫送来的栗子酥好吃,今日再给朕备些。”男人的声音很有特点,听上去暖暖的,跟冬日里的凌冽的寒风大相庭径。 秋秋的声音掺杂在其中,软软甜甜,十分相衬。 “好东西不能多吃,去年陛下紧着长乐宫送过去的瓜子嗑,咳了大半个冬日呢。” “无碍,朕有分寸。” 血气方刚的年纪,上点火不算什么。总不过咳了两三天,太后足足说道了他大半年。 说笑间到人从偏殿晃过去。 容煜其人样貌实在俊朗,虽然经年征战沙场,眉宇之间的戾气却不重,更多的是贵气与傲然之气。比起君临天下的帝王,更像是哪家养尊处优的俏公子。 江逸白起了身,透过窗子,看着容煜远去的身影。 小孩儿的眼睛很漂亮,泼墨的夜色一般。 不多时,宫女们搀着太后过来。 并不是锦衣华裘,解了外头的斗篷,里面是素色的罗裙。先帝去的早,太后如今也是正当年轻的时候,样貌脾性皆不减当年。 江逸白看到太后,眸光略略滞了一滞。这样一个女人,叫他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似从前梦里见过。 太后将人打量了一番,只觉着小小的人,埋在厚厚的衣裳里看起来可人疼的很。 也不知这孩子,在西云受了多少的苦,脸上都没什么肉。 “既然来了,午膳就别回去吃了。”她说罢,走了几步,秋秋忙将椅子搬过来。 长乐宫的膳食是宫里最好的,容煜自己吃的简单,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长乐宫这一个地方送。 大燕的皇宫,一年下来的流水都不如王府中的多。 太后是个随和的人,一顿饭下来也并不拘束。 回去的时候,路过容煜的寝宫。 这条路是回鸿鸣馆的必经之路,江逸白看了华丽的宫阙一眼,把脸埋进领子里,匆匆而过。 殿内,正在看折子的人,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好感度+10】 容煜迷了眯眼睛,不知道这凭白窜出来的好感度是因为什么。 有一点是一点,好感度这东西,比江逸白这个人要实在。小崽子有些狼性,只希望一片真心,不要养条狼出来。 改日得空,定找那玉佩好好探讨探讨这孩子的事。 ※※※※※※※※※※※※※※※※※※※※ 系统:不用探讨了,肯定是条狼 容煜:…… 第5章 前朝后宫多的是繁琐事,容煜闭了闭眼,接着看案上的折子。 雪落无声,宣华殿内亦是无声。 书卷,折子,密信。万人之上,有万人之上该担的担子。 . 上北苑是打容煜的皇爷爷在时,归属便说不清的一个猎场。因离着端王的府邸近些,便一直由端王府派人照料着。 襄王半生风流,向来对朝中的事不甚在意。如今既然开了口,想必是打定了主意想吞下上北苑这块地方。 二王争执不断,让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耳畔传来鸟鸣声,笼子里的两只云雀啄着自己的羽毛。 日头透光窗子照进来,正落在鎏金的鸟笼上。 容煜刚放下手中的杯盏,阿四匆匆走进了内殿。 “陛下,端王求见。” 想来是为了上北苑之事。 容煜挑了挑眉,将桌上的东西推在一边,起身掸了掸袖子往正殿去。 端王正坐在殿中,鸦青色的锦衣将人的身子衬得略显富态。想来是入了冬之后,便不常走动了。 “皇叔!”容煜十分亲切地唤了一声,解了身上的大氅,露出底下的玄色劲装。 原本就高挑的人,显得腰身愈发窄。 端王看他这身子,不由地蹙了蹙眉,“皇侄每日不知在宫中吃的都是些什么,近日又瘦了些。倒叫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一个个越发圆滚,不像个样子。” 容煜闻言,蕴着光的眸子弯了一弯,“皇叔此言差矣,能者多食,多食者多劳。皇叔皇嫂手底下替朕养着不知多少精兵,自然要吃的壮实一些。” 两人的关系向来好,说起恭维话,也丝毫不脸红。 容煜找了个地方坐下,阿四吩咐宫人换了热茶来。 端王这才想起正事,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向前顷了顷,问他道:“上北苑之事,皇侄是如何想的?” 明面上问如何作想,实则已经做好了容煜向着他的准备。襄王这几年来窝在王府中,不来宫中走动,自然比不过他和容煜的情谊,上北苑他绝不会让出去。 容煜闻言,没有即刻回应,只吹了吹了手中的茶,道缓声:“上北苑一直被皇叔打理,一切井井有条……” 端王松了口气。 容煜接着道:“可是皇爷爷疼爱九皇叔,曾多次说过要将猎场送给九皇叔。” “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端王的语气重了一些。 容煜笑道:“四皇叔莫要着急,皇爷爷的儿子多,疼爱的人多了去了。这上北苑也不知被送给过多少人。依我看,不如就将这上北苑让给他。” “这不行。”端王听见这话,当即就着了急,他一拍大腿,愠声道,“本王辛辛苦苦派人修缮了两个十年,他现在才说要,是不是晚了些。” “四皇叔莫急,且听朕把话说完。九皇叔想要这地方,自然也不能白要,有多少修缮添补的银钱你说给他就是。二十个年头消耗的精力和银钱可不少,百万两也是有的,九皇叔不是不讲理的人,必然会斟酌利弊。”容煜说完,将手里的茶盏放回了桌上。 上好的白茶,入喉能直达心脾。 “百万两……”这叫端王也有些犹豫。区区一个荒置的猎场,居然用了他百万两,实在入不敷出。 端王思量了片刻,道:“先不商量了,本王得出宫一趟,待说给了襄王,再来找你。” “四皇叔慢走。” 容煜起了身,看着端王的背影浅浅笑了一笑。 上北苑这地方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也辽阔的很。只可惜皇室中人,大多将其作为猎场修缮。 大燕皇室的猎场数不胜数,花销大,却只是个供人玩乐的地方,入不敷出是必然。 容煜这些年,把合适的猎场圈起来已经改成了良田。 将士们练兵之余种地挑水贴补家用,一来过过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日子,二来富余的粮食也为粮仓贡献了不少。 往年大旱,不少粮食都是将士们捐出来的。 倒是襄王,向来醉心山水诗韵的人,怎么突然关心猎场了。 这头这思量着,那边阿四又进殿来,说鸿鸣馆的內侍若水求见。 想来是那小太子又不安生,容煜直接宣了若水进殿。 若水其人生的眉清目秀,只可惜是一脸苦相,他俯身行过礼后才低声道:“陛下,昨夜里太子殿下没有用膳,今儿早膳也不曾用,奴才派人打开房门,人在里头已经烧糊涂了。眼下御医正在诊治,奴才心里头也没个法子,所以来请示陛下……” 容煜闻言,眉心蹙了一蹙,叫阿四带上人与若水一同去了鸿鸣馆。 这孩子属实难养,想来是在西云时,便被养坏了身子。 鸿鸣馆内,不少御医跪在园子里,还有不少仍在屋中诊治。 众人见容煜亲自前来,忙行了礼。 “如何。”容煜进屋之后问了一句。 內侍搬来椅子,容煜却并未坐下。 太医张翎道:“回陛下,小殿下染了风寒,加上素体阳虚,所以发病愈发凶了。” 张翎是太医院的管事,容煜向来信任他。 “朕去看一眼。”什么事还是亲自见了,要安心一些。 层层帷幔挡着风,也将人挡在了外头。容煜撩开一层又一层帘子,终于看见了榻上的人。 小孩儿被厚厚的被子埋着,脸蛋红的厉害,身上烫的很。 张翎站在一旁,道:“小殿下堵着门,臣等光是进来就废了些时间。耽搁了病情,风寒入里化热,有些麻烦。恕微臣多嘴,鸿鸣馆竹林掩映,阳气不足,小殿下身子孱弱,不适合在此等墙皮儿薄的地方。” 说来也是江逸白自个儿瞒着才耽误了,张翎却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是……”容煜看着榻上的人,思量片刻后唤了一声阿四。 阿四很快到了眼前。 容煜看着榻上的人,吩咐道:“备马车,暖和一些的,给这位病弱的小殿下挪个地儿。” “这……” 急匆匆地挪地方,各个宫里都还不曾收拾,还得费些功夫。 这还是头一遭,阿四只知道自己的小皇帝对宫墙里头的人好,没成想对他国的质子亦是如此。 实在是……圣心普照有些过头了。 “奴才即刻就去。”阿四道了一句,转身跑出了屋子。 不消片刻,燃着炭火盆的马车停在了鸿鸣馆。 宫人们正打算把江逸白抬起来,容煜摆了摆手,脱下大氅将人裹住,直接揽进了怀里。 小孩儿看着瘦,抱起来就更瘦,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一般。 容煜抱着人上了马车,阿四在底下问了一句去哪儿,马车里的人道了“宣华殿”三个字。 “摆驾,宣华殿——”阿四拖着长音高声喊了一句,马车晃晃悠悠往宣华殿去。 怀里的人被刚才马车外那一声吓到似的,惊了一惊。 容煜轻轻拍着江逸白的肩膀,小孩儿的呼吸才又稳下来。 一众太医宫人,浩浩荡荡跟着马车往宣华殿去。这么大架势,在大燕皇城里还是头一遭。 宫人们得了消息,忙将偏殿收拾出一间屋来。 马车停在宣华殿外。 容煜进偏殿后,把人放在了榻上,待安置好了,才让张翎等人进来。 一群人诊治了好半天,才定下个方子。 容煜记得幼时自己生病,父皇母后总是会在身边陪着他。胃口不好,母后还会亲自为他做甜汤,若是不肯吃药,就一口汤一口药地喂下去。 这孩子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单单一个来到燕国做质子,人生地不熟,整日里担惊受怕,想来没有安枕而眠的时候。 榻上的人没了意识,迷迷蒙蒙地睡了好些时候。 熬好的药灌不进去,一众宫人束手无策。 容煜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叫阿四扶起江逸白的头,亲自撬开小孩儿的唇齿,把药硬生生灌了下去。 宫人们舍不得动这着看起来一捏就碎的人,容煜却是舍得。 当年在军营,多少人离死只差一迈腿的功夫,都是这么硬拉回来的。 几服药灌下去,人才出了一身汗。 用张翎太医的话说,人一出汗就是病势要好转的迹象,但江逸白更麻烦一些。 素体阳虚的人,经不起大热大汗,只能一点点的发汗,还要用些养阴生津的药,不能因为发汗伤了元气。 几经折腾,宫人们好些天都没阖眼。 偏殿人来人往的,容煜自是没有睡好。 晚间批折子,阿四一边研磨,一边提醒道:“陛下,恕奴才多嘴,您原是犯不着这样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了,如今又接到咱们宣华殿来,不知道底下的人该怎样说嘴。” 容煜笑道:“该怎样说就怎样说,告诉下头的人,仔细做事,提着脑袋做人。有嚼舌根的,关起去赶出宫去。” 他这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但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宫里头胡言乱语,引导人心。 “这……” “下去吧。” 阿四行过礼,这才退出了内殿。 方才阿四所说之事,容煜不是没有想过。 此事过不过分,嘴长在旁人身上,也由不得自己说什么。当年初登帝位,太后对他说,身为帝王,不可多情亦不可无情。多年来,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再三思量,可是今后,有些事他不想再思量了。 那孩子心性高,容煜不想磋磨了他一身的傲气。 【陛下心软了。】 腰间的玉佩亮了一亮。 容煜轻叹了一声:“是啊,朕不想所有人都活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若是在太平年,人人都要提着脑袋做事,他这个君王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大燕中,有他和朝臣们殚精竭虑就够了。 这还是头一次,系统跟他说告诫之外的话。 容煜把玉佩从腰间解了,放在眼前,问道:“玉卿,你之前说的‘主角’是何意。” 【这……】系统陷入了沉默,这事说开了容易伤感情。 ※※※※※※※※※※※※※※※※※※※※ 系统(危) 第6章 【每个人都是自己短暂生命中的主角,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创造出一片天地,陛下可以明白吗?】系统语气少有的激昂。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朕觉得,你在糊弄朕。” 系统彻底不出声了。 容煜笑了笑,捡起桌上的笔,在折子上画了一个圈。 从第一次在脑海中听见这玉佩的声音起,容煜就觉得这玉佩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每次说话,只说一半,若是遇到不想回答的,便直接沉默。 “主角……”容煜道了一句,突然想起了民间流传的各种话本子。 出身贫寒的,几经磨难得贵人相助,终于登临高位。出身高贵的,作奸犯科人人得而诛之。 这江逸白,可不就是正在历经磨难么。 难道自己就是助他的贵人? 想的太入神,笔尖的朱砂染透了面前的折子,容煜垂眸看了一眼,是梁洛川递来的折子,便随手扔在了一边。 病逝缠绵了数日,江逸白终于醒了过来。 睁眼是陌生的地方,殿内还熏着草药。 內侍若水正端着药过来,见江逸白睁了眼,喜道:“小殿下醒了,快饮些水吧。” 江逸白被他扶起来,看了一眼内殿,启唇问他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若水将茶水奉到他身边,道:“回殿下的话,是宣华殿,陛下的寝宫。” “容煜……” 江逸白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受惊一般打翻了若水手里的茶盏。 “哟,这是怎么了。” 索性茶水是温的,要不然再把人烫着就是他的不是了。 若水将摔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放在桌上,跪在塌边,低声道:“小殿下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给奴才说,切莫跟自己过不去。” 前些日子照顾江逸白,这孩子如何执拗若水是见过的,动不动就绝食。容煜这么宝贝他,若是出了岔子,可是要受罚的。 江逸白定了定神,忽见自己胳膊上的痕迹消了许多,软了些声音对若水道:“可否今日不要把我醒来的事,告诉陛下。” “这,这是何意?” 江逸白看着他,一双眸子蕴着水汽,十足的可怜。 “求您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出若水是个心善的人。 这话让若水也有些为难,他是伺候谁便把谁当主子的,可是又不能欺君。 若水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殿下,听奴才一句劝。陛下是个明君,有耐性,也有些善心在,您是个活人,要是再这么油盐不进,对自个儿也是不好的。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只有对陛下服软,讨得陛下的欢心才是出路。” 若水常年跟着阿四做事,对容煜的脾气也是有了解的。 容煜年是少继位,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的风霜,少受人庇佑,所以格外疼惜年纪小的孩子。 江逸白能到宣华殿养病,虽然是份殊荣,但是如果再像从前一样,容煜是不会浪费精力在一块石头身上的。 “我……” 江逸白沉默了,若水的话提醒了他。他不过是个西云质子,现在容煜才是大燕的王。 “您可千万躺着别睁眼,要是被总管知道了,是要挨板子的。” 若水心善,还是应了下来。 宫里头最忌讳欺上瞒下,这要是被发现了,得打一顿以儆效尤。 江逸白道了一声谢,水也顾不得喝,又匆匆躺了下去。 有些事他还要赶想喝明白,只希望这病不要好的这样快,能拖一时,是一时。 “阿——嚏——” 长街,穿着锦袍的人打了声喷嚏,抖落一肩的寒意。 阿四听见这声,蹙着眉头颇为夸张道:“哟,可了不得,奴才说了叫您穿厚点,这要是叫太后知道您打了喷嚏,奴才可怎么交代。” 容煜看他那着急的样子,笑道:“无妨,当日皇爷爷大雪之时,尚在军营之中,哪里有咱们这么好的条件。” 阿四叹了一声,道:“总是不一样了,咱们大燕风调雨顺,哪儿还有那时候。” 闻得当年皇祖御驾亲征,一匹马,一把剑,能在十面埋伏里走个来回。阿四是容煜的贴身内侍,虽未见过当年皇祖的风采,但同宗一脉,光是容煜上阵杀敌时的英勇风姿,就够他回味好长时间。 “居安思危。”容煜看着阿四,墨色的瞳子凝在他身上,“可知祸患起于忽微,咱们不留神就给别人机会了。” 这鹰隼一般的目光,叫阿四在雪地里打了个寒颤。 容煜大笑一声,转过身快步去了宣华殿。 因着怕打搅了江逸白的清净,偏殿除了若水是不留其他人的。 容煜路过偏殿,打算进去瞧一眼。 若水见容煜进来,吓得打了个哆嗦,“陛下。” “怎么着,朕是虎狼,竟叫你如此害怕吗?”容煜笑着道了一句。 若水跪在地上道:“陛下,小殿下还睡着,怕是不能吹风。” 容煜闻言看了一眼阿四。 阿四即刻关上了大门。 “这样行了。”容煜绕过若水,直接进了内殿。 扑面而来都是草药的味道,张翎那小子就喜欢整这一套,说什么芳香避讳,人喝不进药,通过鼻子也是可以替代十之一二的。 也不知是师从的哪门哪派,多的是这些从没听过的说法,玄之又玄。 榻上的人额头有一层薄汗,容煜顺势伸了手,摸了摸江逸白的额头。 还有烫,但比之从前已是好了太多。 四下里安静的很,容煜仔细瞧着江逸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人出的仿佛是一身冷汗。 容煜思量着,把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人的腕子。 榻上的人身子滞了一滞,但还是紧闭着双眼。 寸关尺的脉搏跳的飞快,骗不过人的把戏。 容煜收回手,沉声道:“睡了比醒着好看,也更听话,左右是个不愿意,不妨就今日,让朕尽尽兴。” 十分轻浮的语气,容煜说罢,将指尖落在了江逸白的衣裳领子上。 江逸白猛地睁开眼睛,扶着床榻退到后头,因着用力太猛险些直接翻进缝隙里。 “醒了就好。”容煜道了一声,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醒了就让內侍们帮你换一套床褥,省的再沾了病气,叫这风寒缠绵不愈。张太医准备了药浴,晚些时候,叫若水带你去。” 江逸白看着他,一双眼睛动也不动。 容煜很难想象,在西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孩子惊惶成这样。 许是炉子里的草药太浓,江逸白的眼睛湿漉漉的,即刻就能落下泪珠子似的。 容煜觉得这孩子长这样一张脸,真是造孽。 ※※※※※※※※※※※※※※※※※※※※ 来了! 第7章 “你在怕朕。”容煜看着他。 江逸白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方才是与你开玩笑呢。朕是君王,不是禽兽。这偌大的后宫,朕从来都是一个人,夜里有折子,书卷陪着,也不算寂寞,犯不着拿你一个小孩子开荤。” 容煜坐在榻边,蓦地笑了一笑。他这人私下里少了那么几分威严之感,多的是年少恣意,风流俊逸。 江逸白被他这一双眸子盯着,心下觉得不自在,遂低了低头。 这副样子看起来乖得很。 前些日子见过江逸白几面,这孩子话少的很,今日也是如此。大半的时间都是容煜自己在说话,叫人好生没趣儿。 “行了,你大病初愈不爱说话,朕这就走了。” 容煜起了身,正要离开,蓦地袖口被人拽住。 回过头,只见小孩儿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抓着他的袖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容煜静静看着他。 江逸白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那么几分赌的成分,启唇问道:“陛下,是拿我当弟弟么?” 这声“陛下”叫的好,叫的人心中生出无限怜意来。可瞧这小孩儿的神情,叫声“陛下”跟受了多大屈辱似的。 容煜看着他,墨色的眸子微动,“不然呢,你这小孩儿还要做我的长辈不成。” “不敢。” 江逸白想了许久该在容煜面前如何称呼自己,像阿四一样自称“奴才”他是做不到的,所幸就不加称呼了。 明明说的是软话,可这背挺得却比谁都直 容煜一时间不知道那声“陛下”是发自内心,还是这孩子的计谋。 真是拿这人没办法。 . 偏殿,汤池。 容煜泡在水里,顾云正坐在地上的矮桌旁嗑瓜子儿吃果子。 热水将人的肤色熏蒸得带了些波分色。水上是壮实却并不夸张的手臂,水下是无限旖旎的春光。 肌肤如玉,人亦如玉。容煜的样貌桀骜中带了些许先帝的书卷气,有那么几分谦谦君子的潜质。 原本阖着的眸子缓缓睁开来,容煜看着远处的烛火,问道:“你说那孩子在西云,当真就那么被囚在殿里十数年么?” “千真万确。”顾云剥了手里的橘子皮,笑道,“陛下还担心那小太子呢,有这功夫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朕怎么了?”容煜转过头看着他。 顾云嘿嘿一笑,道:“我今儿听见有几个臣子,蹿腾着太后要给你献美人呢。” “美人……”容煜轻笑一声,道,“朕倒要看看是哪几位这么急不可耐,赶明儿知道了,非给他们家的公子们挨个儿赐婚。” “哟,陛下这是铁了心了,要当那不为美色所动的佛陀。”顾云放下手里的橘子,凑到池边来道,“坊间有好多流言,有说陛下‘不举’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容煜闻言,离他远了一些,“朕洁身自好,比不得顾总领万花丛中过,浑身的野花瓣。” “这不一样,痴情是好,风流也不一定不好。臣的那些相好们都是些个好姑娘,不一定比那些达官贵人们家里的小姐差。” 顾云是和容煜一起长大的,二人私底下几乎是无话不说。这些个混话说给容煜听,也不怕他动气。 在顾云眼中,姑娘没有身份的区别,只有脾性的好坏。 容煜没再理会他,顾云这人,做什么都有理。 热水暖的人昏昏欲睡。 半个时辰后,容煜才起了身,修长的腿一迈,扯下屏风上搭着的锦袍,随意往身上一披。 顾云趁这时候瞄了一眼。 容煜察觉到他的目光,随口问道:“如何,看着像是有病么?” 顾云笑了笑,撒了手里的瓜子儿,拱手笑道:“龙马精神。” “贫嘴,走了,跟朕去正殿,有几份密信给你看。” “得令!”顾云高喝了一声,起身跟着容煜出了偏殿。 容煜披着衣裳出去,正好看见若白带着江逸白来汤池。 若白瞧见容煜,即刻行了礼。 容煜方才沐浴,衣裳穿的不仔细,领口处松松垮快的露出片雪白的肌肤。 从沙场上下来的人,胸口处有道粉粉淡淡的疤痕露了个头在外头。有些地方被水珠打湿,直接贴在了身子上。 江逸白的目光匆匆扫过,然后垂下眸子。 寒冬腊月的天,到底有些冷,不能在外头过多停留。容煜点了点头,不曾多言,带着顾云去了正殿。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 “陛下身侧那位是何人。”他低声问了一句。 若白打开偏殿的门,等人进去关紧大门之后,才开始同他说话。 这顾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正殿,香炉子染了些艾草暖身。 容煜将送来的密信,放在了案上。 顾云看了良久,蹙眉道:“小裴三公子……” 容煜点了点头。 这信上的内容是有裴三公子前些日子的行踪以及安阳侯进宫的事。 两日前,安阳侯进宫告御状,说裴家三公子玷污了自己私生女的清白,要请容煜做主。 裴三公子裴印棠,是大将军裴亦的三子,最受宠爱,也一向风流。 可是派出去的密探皆显示,裴三公子两个月之内只去过一处花楼。别的时间一直都在襄王府与襄王切磋骑射,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安阳侯的私生女。 顾云咂嘴道:“这倒是怪了,哪有人会用自己女儿的名声开玩笑。” 安阳侯向来重视名声清誉,莫说是私生女,便是丫鬟也绝不允许出这种事的,更别提还怀了孩子。 这事,实在是蹊跷的很。 容煜看着桌上的几张纸,沉声道:“看来过几日得见小裴将军一面。” 诸多消息,他都得见过裴印棠之后,再做思量。 顾云用手托着下巴,道:“说来,裴亦将军是三朝的老臣了,行事做派确实嚣张。” 容煜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顾云又道:“当年裴老将军跟着皇祖出生入死,可立下了汗马功劳。倘若此事是真的,陛下可不好做。若是放着不管,裴家必然更为嚣张。若是管了,管得不好,又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容煜揉了揉眉头,也在心下思忖着这件事。 从前只觉得沙场上的事才值得人困扰,如今安定天下,朝中的事亦是不可疏漏,稍有不慎,多的是生异心之人。 一月后就是太后的寿宴,偏偏在这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你去看看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吧,光明正大的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容煜吩咐了一声。 “是。”顾云应下,就此出了大殿。 宣华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容煜抵着额头,到天明才将将阖了阖眼。 此事事关两家的清誉,安阳侯在上朝之时并未再提起。 裴老将军仍在关外不曾回来,临下朝之时,容煜让阿四留下了裴家的三公子裴印棠。 西偏殿,架子上的鹦鹉啄着脚上的锁链。 容煜执笔在宣纸上写画着。 阿四进来低声道了一句,说三公子已经在外等着。 容煜点了点头,阿四这才去请了三公子进来。 三公子裴印棠是个好模样,清眸俊目,桃花眼一挑能叫整个盛京的女子丢了心魄。与他交好的襄王不到而立之年,两人家中均未娶妻,醉心山水,风流无限,叫人好不羡慕。 身着紫袍的人往殿前一站,正要行礼,容煜示意他不必守这些繁文缛节。 “前几日,安阳侯进宫了。”容煜开门见山,道了一句。 裴印棠即刻便明白了容煜的意思,他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人构陷。” “行的正,坐得端。”容煜闻言撂下手中的笔,定定看着他道,“好一个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你当真如此,又如何能叫安阳侯奈何得了你。亵衣和贴身玉佩都在人家手里,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容煜言罢,取来桌上的锦盒直接丢了出去。 雕花盒子甩开来,跌落在地上的是双鸳鸯的碧玉佩。 裴府的双鸳鸯玉佩是先帝御赐的,造不得假。 “这……”裴印堂摸了摸腰际,玉佩确实不见了踪迹,他沉默了片刻,俯身道,“上个月,臣便一直在襄王府中,襄王可为臣作证。那日打猎,臣说绘芳园地方小,比不得端王府的上北苑,襄王才想起皇祖曾说过,那地方本是要送给他的……” “就是你蹿腾着襄王和端王争地的?”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 来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感谢“time”,“清依”的营养液~ 第8章 裴印棠道:“臣不敢,只是此事因臣而起罢了。” 原是打算用这事证明自己在襄王府的,不曾想容煜还追查此事。 “你这多事的毛病得改。”容煜从桌案后走出来,擦了擦手,问道,“宿在襄王府之前,你去过哪家花楼?” “这……”裴印棠笑了笑,道,“正是盛京最有名的余香阁。” “可记得那姑娘的模样?” “这……臣当日吃醉了酒,不大记得了,一开始本是想去那里作画的,不曾想醉的一塌糊涂,就歇在了那儿。醒来时屋中已经无人了,陛下是觉得,这余香阁有问题?” 裴印棠反应过来,额间多了一曾薄汗。君子慎独,他这一朝不慎,便被人钻了空子。 容煜叹道:“安阳侯不像是那种人,可是世事难料,难保不是贼喊捉贼。襄王与你一向交好,他的证词算不了什么,你好好想想,余香阁侍奉你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 “臣,知晓了……” 裴印堂松了口气,他很庆幸容煜没有听信安阳侯的一面之词。 “裴郎,你给朕一句实话,你在襄王府当真是骑马射箭,吟诗作画,再无其他?” 容煜看着他,一双眸子比那梅园冻结的湖水都要冷些。 裴印堂闻言,当即表了决心,“陛下,臣对大燕的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是生了二心,就叫臣不得好死,明日就暴尸街头!” “好了,别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有这功夫去查查余香阁。” “多谢陛下指点。” 裴印堂擦了擦汗,行过礼后退出了内殿。 阿四见人出了殿门,才俯身走进来,他到容煜身边,低声道:“陛下,派去的探子回来了,那日三公子确实去了余香阁,至于伺候的是谁暂且打听不出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容煜转身看着案上的写废的字,眸光敛了一敛。这个安阳侯,平日不在盛京,倒是小瞧了他。 天色尚早,路上的雪被宫人铲在两侧,容煜出了明安殿,一个人往宣华殿去。 未入殿门便有一个人扑了上来。 大腿上一紧,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抱住了他。 “正儿今日怎么跑出来了。”容煜俯身将正儿抱进怀里。 黎正是魏国的质子,去年春日来的。 容煜的后宫没多少佳人,各国因为借兵借粮送来的质子却不少。 小则四五岁,大则十七八,容煜都叫人好生照顾着。 正儿看着容煜,委屈道:“青玄宫宫里头没多少人,冷得很,正儿要哥哥抱抱。” 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讨人喜欢的很。 容煜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有空多去长乐宫,太后喜欢你。” “正儿去过了,正儿想哥哥了。”正儿伸手抱了抱他。 容煜笑了笑,将人抱进了内殿。 不远处,带着内侍的江逸白停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正殿的方向。 “小殿下……” “回去吧。” 瞧着容煜宫里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从前是他多心了。 身后的若水道:“陛下喜欢孩子,方才的小殿下是魏国的二皇子,年纪最小,所以陛下格外疼一些。小殿下今日是来给陛下送东西的,今日不去又拖到何日呢。” 江逸白深呼了一口气,问道:“宣华殿缺这些果子吗?” 若水老实道:“不缺,但缺这份情谊。” 容煜是有情人,偏偏周遭多的是无情的人。 君臣之情,手足之情,主仆之情。这些容煜不说出口,但一直都很珍视。 江逸白想了想,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您的病……” “无碍。” 江逸白道了一句,挺直了身子。 他自己的病如何,他最清楚。 殿内燃了炭火,正儿围在炉子前看着上头的麒麟刻纹。 容煜见他不吃也不闹,问他道:“正儿今年也该去学堂了。” “学堂?”正儿的眼睛亮了一亮,“学堂里好玩儿吗?” 容煜道:“自是好玩儿的,正儿可以瞧见别家的孩子,你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那正儿要上学堂,哥哥送我去可以吗?”正儿问他。 容煜笑道:“若我闲了,自然可以。” 说来,江逸白那小子也早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纪。改日也去问问他,想不想要教书先生。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午间传膳,还是阿四先发现了院子里的江逸白。 阿四想了想,先去殿内告诉了容煜。 容煜听见江逸白在外头,心下有些惊讶。 “这小子会等我?” 天寒地冻的,再把人冻坏了。容煜看着殿门的方向,旋即起了身。 “哥哥要去哪里,咱们不是要吃饭了吗?”正儿问他。 容煜道:“殿外还有一个哥哥,我带他来见你。” “好,那正儿等着哥哥。” 正儿说罢,从雕花木凳上下来,静静站在一边。 殿外的雪下的不小,这几日少有晴天。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出门,就见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人。 江逸白站得笔直,如那鸿鸣馆的翠竹一般。小孩儿手里拿着个手炉,看那通红的一双手,炉子应该也早凉了。 江逸白见容煜出来,略略动了动身子,并未说话。 容煜道:“你身子不好,若是再病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江逸白也不回答这个,只道:“多谢煜哥哥派人照抚,原是陈年旧疾,总也好不了,费心了。” 正儿叫他哥哥,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这小崽子叫他煜哥哥,听来倒是傲气的很,跟他称兄道弟,也算是有些胆量。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宫人们布了午膳你也用一些。” 江逸白闻言,只抬眸看着他,也没有动作。 “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江逸白摇了摇头,随即站在了容煜身侧。 只要容煜不越雷池,千般苦难他受得。 若水见江逸白总算服了软,心下也放松了一些。 三人进了内殿。 正儿还在里头等着,他看见江逸白,小嘴撇了一撇,直接过去将容煜拉到了一边。 “煜哥哥有新哥哥了,还会要正儿吗?”正儿童言无忌,说话一向直白。 容煜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笑道:“煜哥哥有天下,心中照样是有正儿的。” 天下。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眸光晃了一晃。 能轻易说出拥有天下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容煜了。 少年意气风发,君临天下,容煜活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用膳,要凉了。”容煜提醒了一句。 阿四闻言,为江逸白搬来了一个凳子。 若水这才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早起太后赏赐的东西,江逸白自己没有吃,留到了容煜回来。 容煜随手将正儿放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江逸白静静看着正儿,心中若有所思。 容煜觉得正儿这孩子比江逸白要好养,去年人过来的时候还不大记事,也没什么防备心。 江逸白这样被养在殿中十来年的,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江逸白静静吃着阿四给他布的菜,目光落在面前的排骨汤上。 他在思量,也在打算。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仔细回想起来,他跟容煜的初见真的很糟糕。 满是防备,毫无真心赤诚可言。或许像正儿这般,才可以水到渠成。 午膳吃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正儿在和容煜说话。 也因为正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容煜才不觉得无聊。 用过膳后,若水送江逸白回去。 容煜晌午没什么事,就亲自送正儿回了青玄宫。 正走在绵软软的雪地上,腰间的玉佩蹦出来一句,【好感度+1】 容煜觉得这江逸白这小崽子的心跟铁树有得一比,好感度一个一个的往外蹦,是有多不情愿。 ※※※※※※※※※※※※※※※※※※※※ 来了,约的人设快画好了,过几天就可以换封面了ovo 感谢“妧訢”的营养液~ 第9章 就好似这些日子亏待了他一般。 有雪花落在眉心,顷刻化作了一滴水。 容煜抬看着眼前纷扬的落雪,随口问道,“玉卿仿佛还未与朕说清楚,那主角一事。” 系统沉默了良久,问,【陛下知道苻坚和慕容冲的故事吗?】 “朕不知。” 容煜从未听说过这样两号人,系统所说的许多的人和事,在他生活的这片天地都是不曾有过的。 系统道,【苻坚如陛下一般,是一国的君王,灭西燕后,将西燕皇室中的慕容冲与清河公主兄妹二人揽入前秦宫中宠幸。再后来,慕容冲得势,有了转圜的机会,一举灭了前秦。】 容煜闻言,沉默了片刻,道:“朕不是苻坚,更不会无端掠人城池,夺人|妻女,玉卿多虑了。” 【陛下不像苻坚,可这位小殿下却像极了慕容冲。】 这话倒不无道理,终归是寄人篱下。这孩子心性傲,必然与大燕不是一条心。 “朕知晓了,今后会多加小心,多谢玉卿提醒。” 系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就好,可别再问什么关于主角的话了。 要是容煜知道他原本是江逸白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还不气的摔碎了玉佩。古玉这栖身之所虽不怎么样,可有总比没有好。 容煜回到宣华殿时,心下也有些感慨。 打从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明白,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来别人的以诚相待。利益权衡,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偏偏不想让所有人,都活在这些利益纷扰之中。 一个人尚且可以置身事外,可若是想创造出堪比桃源的盛世,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说。” 容煜叹了一句,继续回案边看自己的折子。 冬日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过些时候是太后的寿辰。寿辰再往后就是除夕,往年除夕宫中总是要热闹热闹的。 裴印堂的事一出,不早些解决,怕是过不好这个年。 晚间顾云又来了一趟,说已然见过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 那人私生女名叫谭杏儿,近些日子才被安阳侯从隋阳封地接过来。因着和裴三的这档子事,眼下不肯出门,只在府中以泪洗面,闹得厉害。 这事倒是叫容煜为难了。 解决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就是叫裴印堂收了那谭杏儿做妾。 能有这个归宿,安阳侯和裴印堂两家的名誉都可以保全。只是他总觉得,仿佛这么做正合那安阳侯的心意。 裴家势力不小,安阳侯又掌管一方。如此一来,两家联姻倒是埋下了祸患。 “你过几日再去一趟,替裴三问一问那位小姐,愿不愿意给裴家做个妾。明里暗里提点着些,说她怀了身孕,裴三又没有正妻,便是妾室也是可以母凭子贵的。” 顾云闻言,眸中闪过些许疑惑,“陛下,这两家若是联姻……” “朕自有安排。”容煜言罢,将手中的信递给了顾云,“先去一趟郡主府,把这封信交给容瑰。” 顾云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挑了挑眉,“陛下这是把臣当跑腿儿的了。” 容煜笑道:“容瑰郡主府中走一趟,你倒不必愁这一月的俸禄了。” 顾云没再说什么,这个容瑰郡主,也不过是瞧他模样好,才格外喜欢几分。主子打赏下人,他原是不喜欢这样的。不过为了容煜,他愿意走这一遭。 “那臣就去了,陛下等臣的好消息。” “路上风大,小心些。”容煜提醒了一句。 “是。”顾云弯了弯眸子,这才出了内殿。 君王高高在上施威布德,臣子拜服君王脚下承受雨露恩典。自从入了宫,就有不少人对顾云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从顾云见到容煜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容煜这个君王是不同的。他看人时的目光,说话时的语气都让人觉得是一位好友乃至知己。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将君王视作好友,说出去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 顾云一走宣华殿即刻静了下来。 容煜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阿四迈着碎步进了内殿。 “陛下,了不得!” “何事如此慌张。”阿四也是跟着他去过军营的人,还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着急的时侯。 阿四喘着气道:“小殿下……小殿下落水了!” “落水?” 阿四点头道:“今儿下午去梅园,小殿下站在湖边赏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去。湖面冰薄轻易便裂开来,人一下去就落进了水里。这会子被下人们救出来安置在偏殿,人还昏着……” 阿四正说着,容煜披了衣裳即刻往偏殿去。 这江逸白人不大,出的事却是不小。前些日子风寒,好不容易能动了,今儿又落水了,可真是倒霉的很。 系统拿那落难的雏凤慕容冲比作江逸白。容煜觉得若是那慕容冲三日一风寒,两日一落水,定是长不大的,更别提什么君临天下。 前来诊治的依旧是太医张翎。今儿不是他当差,晚间换了衣裳前脚刚出太医院,后脚就被当值的王太医拉到了宣华殿。 王太医年龄大了,不大想在御前伺候,张翎心软,便替他走了这一趟。 “如何?”这是容煜前几日常问张翎的话。 张翎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陛下,无性命之忧。只是湖水冰冷彻骨,小殿下身子未好全,醒来还要些日子。” 张翎是打先帝在时就诊治过皇后的。先帝钟爱皇后,治不好就要太医院陪葬的话说过不知道多少回,好在容煜没这个习惯。 殿里的灯火有些暗,炉子却烧的很暖。 容煜沉默了片刻,道:“张卿给朕一句实话,这孩子的身子养不养的活。” “养的活。”张翎没有犹豫,直接道了一句,他看着容煜,道,“小殿下并非天生体弱,乃是后天养成的。今次能挺过来,日后吃些补药,多多见日光,都是有好处的。” 医者父母心,哪怕江逸白现在半死不活,张翎都要试上一试的。 容煜知道张翎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想再细问,只吩咐道:“那……今日起张卿就负责这孩子的药膳吧。” “臣领旨。”张翎行了礼,看了身后的床帐一眼,道,“臣从民间听了个法子,身子孱弱的男孩儿,若是当做女孩儿养着,会好养一些,陛下为解心疑,或许可以一试。” “解心疑?”容煜看着不远处跪着的其他太医,道,“倒是不必,不过孩子确实比女娃娃娇贵些。” 容煜是看着自己的表妹容瑰郡主长大的,小郡主七岁跟着他骑马射箭,身子壮的不得了。 怎么这南方来的人,如此金贵。 灯火忽微,阿四将殿中通风的窗子关了一关,只留下个缝隙。 容煜走近几步,掀开帘子看着江逸白。 小孩儿脸色白的厉害,额间捂出些汗来。 若水还跪在地上,他是贴身伺候江逸白的,此次落水责任最大。 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 若水即刻跪在地上,道:“奴才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发落。” 这姿势,是打算谢罪了。 容煜叹了口气,只道:“此事等江逸白醒来让他做做主吧,你这些日子就提着脑袋尽心伺候着,能不能将功折罪看你自己。” “谢陛下,奴才领旨。” 若水一早知道容煜善待下人,却不知到如此地步。原是从刚才就做好了要去领罚的,不曾想还能留在宣华殿。 阿四看了若水一眼,叫他赶紧出去。 等若水与其他太医出了内殿,容煜才放下帷幔,问张翎道:“太医院可有迷情香一类的东西?” 张翎愣了一愣,点头道:“不曾备着,却有方子。” ※※※※※※※※※※※※※※※※※※※※ 来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酒”,“妧訢”的营养液~ 第10章 容煜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你帮朕瞧瞧,这是什么。” 张翎闻言俯身双手取了桌上的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来。 里头的东西像是烧白了的香灰,张翎仔细嗅了嗅,略略蹙了眉。 “如何?”容煜问他。 张翎道:“与陛下方才说的香大致相同,却更加了几味烈性药在其中,追求一时之效,容易伤身。小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 容煜看了一眼,道:“烟花之地。” 张翎恍然,“那便寻常了,这样的地方,用此等法子助兴也是有的。” “张卿言之有理。” 香灰是探子从余香阁的香炉中取来的。顾云打听到两个月前,有卖香料的商贩将东西卖到了余香阁。 宫里的方子是几代太医们辛苦钻研才出来的,皆不可以外传。这香的配料能有七八分像宫中的,倒是十分凑巧。 听顾云说,那位谭杏儿的肚子也有快两个月了。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安阳侯这么大费周章在裴府安插一个人,他怎么也不能枉费了安阳侯的这份心意。 . 第二日下朝,安阳侯得着机会又与容煜诉了不少苦水。大概的意思是,他虽等得,谭杏儿的肚子要等不得。 容煜安抚了几句,叫老人家稍安勿躁,打发了人以后才回了后宫。 等不得。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才不到两个月的肚子,怎么连几日都等不得。 宣华殿,容瑰郡主正等在殿外,小郡主是容煜二皇叔的嫡女,只比容煜小几个月。这位二皇叔与容煜的父亲同年死在关外,容煜便格外照顾这个小表妹。 “今日一见,容瑰又长高了不少。”容煜不擅夸小姑娘。 穿着杏色罗裙的人见到容煜,直接跑了过去,甜甜笑道:“皇兄是最不会说话的,总不过就是长高了,好看了,这两个词儿来回用,我又不是什么妖怪,总不能日日都长高。” 容煜惭愧道:“我是没什么清词雅句的,朝中的文臣们不少,你想听好话找他们去。” 几日不见,容瑰郡主越发丰腴了些。女儿家长大了,玲珑的身段便是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 “那些个人却也没几句真话在。不说这些了,皇兄给我的信我看了,咱们进去说。” “也好。”容煜边走,便解了身上的斗篷。 阿四将衣裳仔细收好,挂在了内殿的架子上。 屋外的风很大,殿内开着窗子,被风吹着直响。 这封信是从宣华殿出去,由顾云的手直接交给容瑰的。顾云办事,容煜一向放心,信中所言也简单直白。 容瑰解了斗篷坐下后,才问道:“皇兄的意思,是想叫我嫁入裴府?” 容煜的指尖点了两下桌子,“朕不是要你这个人嫁过去,是要你带着郡主乃至公主的名号嫁过去。” “这……” 容煜道:“安阳侯老来得子,仅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成不了气候。如今平白无故多出个私生女来,还非要与裴家扯上联系,实在让人生疑。你也知道裴三这个人,风流是有的,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兄相信裴哥哥?”容瑰问了一句。 容煜道:“是,你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他的为人秉性,难道你还不知吗?” 容瑰闻言,思量了片刻,道:“裴哥哥长皇兄三岁,心机却是半分不长的。皇妹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府中人行事向来高调,也一向行的正坐的端。花楼大摇大摆的去,饮酒作画,听曲儿享乐,却从来不会对良家妇女动半分心思。 今日这样的事闹出来,是谁都不曾想过的。好在两家都不曾声张,私下里也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 “所以朕想让你去,倘若这一次当真是安阳侯的计策,为的应该也是借着谭杏儿与裴府攀上关系。他既然想掺一脚,朕也要掺一脚。安阳侯的女儿做妾,除了你朕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裴三的正妻。” 这一番话叫容瑰心下明朗了许多。 裴家这么大块肉,纵使不愿结交安阳侯,谭杏儿一嫁过去,在文武百官眼中,两家也算是有了联系。 若是皇室再派人过去,这裴府中间的水就彻底浑了起来。容瑰觉得虽然自己不会什么运筹帷幄,勾心斗角,但搅混水还是会的。 大燕向来不重视什么礼节旧俗,便是寻常女子,与丈夫和离后也可轻易再嫁得如意郎君。 容瑰思量片刻,只道:“皇妹愿意领命,只是皇兄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说。” 容瑰年纪最小,是被几个表哥哥宠大的,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无不可。 容瑰笑了笑,小虎牙露在外头好看的很,她道:“我想要送亲的队伍从皇城离开,叫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皇兄对我的恩典。至于送亲的队伍,要由顾公子护送。” 从皇城离开是应该的,这个顾公子倒是叫容煜心中有些许触动。 “皇妹还想着他。”顾云这样的人,怕是没人留得住他的心。 容瑰道:“都说女子出嫁之时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我想让他看看,叫他后悔。” “朕答应你。” “谢皇兄成全。” 容瑰起了身,恭恭敬敬对着容煜行了礼。 还记得第一次这么行礼,是在容瑰的父亲死后一个月。 小丫头穿着一身薄衣裳,恭恭敬敬站在大殿之中,刚行过礼就被太后拉进了怀里。 当时的小郡主,只有这张桌子大。 每见容瑰郡主,容煜总是会想起很多事。 . 偏殿又忙了好些日子。 容煜忙完裴府的事才有空去看上一眼。 江逸白还躺在床上,宫人们勉强喂了些水进去。原本就瘦的人,今日看着越发触目惊心。 容煜记得先帝走的那一年,宫里变动不少。 冬日里天冷,他浑身烫的厉害,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硬是自己撑了过去。 那时候,伺候他的老总管是被三皇叔买通的。一旦他的病传出去,请来十有八/九不是太医,而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叔。 弱小,无助。 这是他曾经痛恨过的一段时光,江逸白正是在这个时候。 榻上的人双眸紧闭,叫容煜想那晚在鸿鸣馆江逸白看他时的目光。 清澈,坚定,还藏匿这几分野心。 或许就是这一双有灵气的眼睛,才叫容煜舍不得磋磨。 夜风穿透窗子的缝隙,烛火跳动了几下。 容煜想起来早间退朝时,裴印堂说今日就是谭杏儿入府的日子。两家位高权重,都不想将此事闹来开,纳谭杏儿入府是息事宁人之法。 妾室从偏门而入,不得大操大办。虽不曾向外人发请帖,只怕整个盛京都已知道裴三纳妾一事。 容煜坐在偏殿,倚着桌案阖了眸子。 离江逸白昏厥已经有三日了,今日是第四天。 靠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生,半梦半醒间许多事交织在脑海中。 容煜醒过来的时候,胳膊有些麻。身上披了件大氅,雪白色的,不是他的东西。 “陛下……” 若水站在身侧,眉间略有喜色。 “什么时辰了。”容煜揉了揉眉心。 若水道:“回陛下,才三更天。您是要回去歇息,还是留在这儿。” 容煜想了想,问他到:“那位怎么样了。” 若水俯身道:“回陛下,醒了。” 简单的几个字,但容煜能看出来若水心中的涟漪不小。 “带朕去瞧瞧。” 容煜心里也高兴,这小崽子昏了这么些个日子,总算是醒过来了。细算起来,来大燕的这些日子,江逸白躺着比站着要多。 两人进了内殿,江逸白照旧躺在床上。 层层帷幔被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病若西子胜三分,倘若江逸白是个女娃娃,该能这样比得。 容煜看了他许久,问道:“今日怎么不怕朕。” 江逸白带着些水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同往日的审视与忖度,而是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 许久,榻上的人才启了唇。 “你是什么人?” 打着颤的话,泪花在眼睛里蕴着,想来是身上还不大舒服。 江逸白看着容煜,蓦地,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容煜愣了一愣,这两滴泪像是从江逸白的眼眶,直接落进了他的心尖儿。 若水俯身道:“小殿下,此处是……” 容煜摆了摆手,示意若水退下,若水行了礼,从内殿退出去。 榻上的人还愣愣看着容煜,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却也总想不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很迷茫。 容煜坐在榻边,问他道:“告诉我,我是谁?” “不认得……”江逸白注视着容煜的眸子。 容煜看着他,又问道:“此地是何处?” “亦不知。”江逸白如是道。 容煜眯了眯眼睛。 这孩子难不成失忆了? 容煜看着他,许久不曾言语。失忆这种事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可这孩子真挚的眸子叫他有几分不忍细思。 从前宫里的丫头內侍,听闻家中噩耗之时,也有这样神志不清,惊魂不定的,与如今的江逸白有几分相似。 是与不是,得让张翎来一趟。 “既如此,你好生养着。”容煜道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忽瞥见江逸白紧紧攥着被子,有些发抖的手。 “怎么了?”容煜问了一句。 ※※※※※※※※※※※※※※※※※※※※ 来了 第11章 “别走……”江逸白垂眸看着被子,低声道了一句。 小孩儿的眼睛有些泛红,指尖也攥得发白。 就没见过比这惹人怜的模样。 容煜坐回去,拿开他手里攥着的被子,将人往怀里揽了一揽,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逸白在容煜怀里吸了吸鼻涕,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应该都会哭鼻子。 “如今尚在大燕,无人害的了你。”容煜摸着他的脑袋,道了一句。 怀里的人安静了很多。 “我怎么会在这里……”许久,江逸白问了一句,眉心都蹙在一起。一半是演,一半是还不适应向旁人服软。 容煜实话道:“你是西云的太子,来我燕国做质子的。” “质子……” 江逸白的眸子,在容煜的话说罢之后,暗了一暗。容煜这个人,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一下。 容煜的眸子凝在他身上,“是的,用你来换粮草和兵马。” 那样的目光仿佛,有一瞬间让江逸白觉得自己不是个活人,而是容煜口中的粮草。 说谎话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一个谎话说出去,就得说无数个谎话来圆。 容煜没有心思跟小孩儿做戏,干脆说了真话,不过他倒想看看江逸白,要怎么圆这个失忆的谎。 短短的几句话,容煜在江逸白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紧接着是迷茫。 如果这一切都是江逸白装出来的,那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江逸白似信非信,低声道:“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留在燕国。”容煜看着他道了一句。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算不上什么承诺,可听着莫名让人心安。 江逸白是不会全然相信容煜的,可心下说是没有触动也不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正儿,在那样的年纪,大概就可以很容易接受容煜对他的好。 “那陛下可以留在这里么,夜里黑,一个人有些害怕。” 江逸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软,如果说之前这孩子是只小老虎,那今日就是只小猫。 从前在西云时,殿内是不点灯的,白日尚有日光能透进来,晚上就只有黑漆漆一片。所以江逸白从不怕黑,但是今天在容煜面前他得怕。 人落入湖水之中,醒来便心性大变。 容煜并不相信江逸白真的失去了记忆,但他觉得小孩儿这样很有意思。原本那样抵触他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心思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很感兴趣。 不像是委曲求全,江逸白这个人便是死了,也不会如此。 “好。” 容煜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一来他从不会对一个孩子狠心,二来他想看看这孩子能装到什么时候,又会使出哪些计策。 江逸白得到容煜的回应后,眸中有些许喜色。 清澈的双眼和弱小的身子,都让容煜觉得这人只是被迫卷入各国纷争的天真孩童。 “天还沉着,你早些歇息,待你睡下朕再回去。”容煜说完之后,江逸白干脆紧紧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此处只有一张床榻,难不成你要朕与你睡在一处?” 若是从前容煜说这话,江逸白的手就该放在腰侧的刀柄上了。 江逸白沉默片刻,目光垂了一垂。 他得让容煜相信,自己确实是失忆了。一个失忆的孩子,是渴望得到兄长陪伴的。 “我不会占太多地方。”小孩儿的声音挺起来可怜怜的。 如果第一次见江逸白,他这么说,容煜会相信,现在有些迟了。 “那朕……就留在这里。” 容煜言罢传阿四进来,叫他多拿一床被子来。 阿四听见这个,忽觉得今日是撞了邪了。这小石头居然会同意陛下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件稀罕事。 偏殿的床榻不大,但一大一小两个人用是足矣的。 冬日的被子厚实些,两床被子挨着,江逸白的心打鼓一般,身子也僵的厉害。 不用张翎太医前来,容煜现在也能确定这孩子是在扯谎。明明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偏偏又做出这样不舍样子来,心下必定十分矛盾。 容煜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和衣躺下。 殿内的草药味很浓,却不难闻。加上有几味安神的药在里头,容煜很快便睡了过去。 江逸白却是一夜未睡,身侧躺着个不熟悉的人,还一国的君主,放在谁身上估计都睡不着。他知道容煜并不信他,但是有些事会形成习惯,即便是假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像真的。 一夜好梦。 容煜醒来的时候江逸白还在假寐,他看了小孩儿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整理皱在一起的衣裳。 早膳是在正殿用的。 容煜觉得他留在偏殿,江逸白定是睡不安生的。 昨夜睡在偏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阿四瞧容煜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两个人在殿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个迷。 一顿早膳用的,所有的下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史官们斟酌许久,将起居注上原本要写下的“临幸”二字,换成了“留宿”。 都是半大的孩子,同吃同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也不是没这个先河,当年顾云从盛京街头被捡回来,头几个月也是在宣华殿安置的。 除了江逸白,青玄宫里头也住着几位质子,待遇皆是不错的。 大燕的小皇帝不爱美色,几位质子也不会被强行收做男宠。 在江逸白来之前,魏国的正儿是最受关照的。 黎正年纪小,几位质子也都很照顾,青玄宫也算是和谐,可偏偏出现了江逸白这么个人。 . “闻得南边来的那位小太子是个好容貌,我还在想能好成什么样,不成想陛下昨儿就宿在他房里了。从前能与陛下同吃同住的,还只有顾大人一个。如今来的这位,能叫陛下和太后都喜欢,定然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往后只怕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了。” “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殿外的內侍们正在说话,闲言碎语传到夏国质子邵倾的耳中,一字一句,透过窗棂听来越发刺耳。 媚眼如丝,长睫气地颤了一颤。 邵倾是三年前来的,夏国的王为解国难,将不得宠却最漂亮的皇弟献给了容煜。 那时候容煜见他的第一面,唤了一声公主。 雌雄模辩的美人,男女通吃,轻易能叫人丢了魂魄。 可容煜在这方面尤其不开窍,安置了地方便再不闻不问,仿似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原也不怪谁,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样貌在容煜眼里,就是最不值得提及的东西。 邵倾是夏国王室中人,虽不得宠,心性却傲的很。 小时候有个道士算过,说他虽无做君主的缘分,却可做君主的枕边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所以他深信自己可以得到容煜的宠爱,可是时过三年,容煜却将他国质子留在了自己的寝殿。 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 殿门被打开,原本谈笑的內侍见到邵倾,即刻俯下身子,“公子有何吩咐?” 邵倾冷眼看着他二人,启唇道:“去明安殿。” 美人有美人的风情,单是这垂眸一瞥,薄唇轻启,就叫两个內侍心都酥了一半。 明安殿的正殿,是容煜每日上朝的地方。 今日停了雪,日头好的很,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 太后这个人喜静也喜闹,朝臣们给太后过寿辰比过除夕都热闹几分。 以往这时候会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出来帮着出谋划策,今日倒是都安静的很。 裴印堂尤其安静,从上朝起就双眉紧锁,立在人堆儿里。 昨日才纳了小妾今日就般不快,想来那谭杏儿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容煜静静看着裴印棠。 似乎是纠结许久,终于有了个结果,裴印棠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太后寿辰乃是国之大事。大燕风调雨顺,臣身受皇家恩德,自请为太后主持寿宴,略尽绵力。” 容煜十分和善的看着他。三公子很识大体,知道做些事来表表对皇室的忠心。 寿宴由臣子协助操办,要做的即排场,又不可过于奢侈。如此,少不得要自掏腰包,裴印棠也算是破财免灾了。 “裴卿的心意,朕知道了,定然不会辜负。” 有这么份孝心与忠心,太后是最欢喜的。 安阳侯静静看着裴印堂,面上没什么表情。 昨日的红花轿从街上过去,消息就算传开了,百官们面上波澜不惊,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裴印棠是什么人,裴家三公子,裴大将军最喜欢的儿子。安阳侯雄霸隋阳一方,两家结亲,可实在叫人不得不注目。 裴印棠今次算是表了态,站了队。安阳侯不动声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容煜夸了几句裴印棠有心。 底下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把话锋又转到了容煜身上。 “如今我燕国,国泰民安,瑞雪兆丰年,疆土之上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宫外百姓安居乐业,宫中却少有喜事,过于冷清。臣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着想,早日立后,安定后宫。” 每一次提及天下苍生,容煜便知晓是说立后一事。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后宫与天下苍生有什么相干。 前些日子北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大雪封山,砸了好多生意人的饭碗。且不说这雪是不是瑞雪,便是冬日里百草催折,哪里称得上是欣欣向荣。 这些个人,每次都一套词儿,变都不变。 ※※※※※※※※※※※※※※※※※※※※ 来了! 第12章 容煜看了方才说话的李大人一眼,和声道:“前些年征战,如今才安定下来,喜事确实是少了些。朕思来想去,觉得众位爱卿的话确有道理,朕应了你们,年前宫中定会有大喜之事。” 这是头一次,容煜没说其他话来搪塞。 “陛下圣明。” 李宗正忙俯身行了礼。身后的百官听见这句,也跟着高呼。 皇家要出喜事,这可是事关满朝文武乃至整个大燕的事。 容煜年少有为,又是俊朗风姿,从不滥情。能为女儿们寻得这样一个归宿,是最好不过的。 忽悠的百官们心下不平静,容煜的心却静的很。 出明安殿的时候,唇角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刚走到雪地上,便看见一个穿着雪色衣裳的人。 来人粉面含春,朱唇不点而红。 容煜对邵倾的印象很深,梁相说过,这样的样貌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位是,邵公子。”容煜启唇道了一声。 邵倾听见容煜还记得自己,心下也有几分欢喜,他略略俯身算作是行了礼。 容煜看他裹着一身厚厚的冬衣,问道:“今日天晴,是个出来走动的好时机,只是明安殿重地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前朝与后宫,便是以和正门做划分的。和正门以外宫人内侍皆不受拘束,和正门以内,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容煜不喜欢后宫里的人来前朝,哪怕是太后宫里的人。 他言罢,看了一眼邵倾身后的內侍。 內侍的身子滞了一滞,若不是有邵倾在身前挡着,险些腿软跪下去。 邵倾颔首道:“太后寿辰将至,臣为太后备了一份寿礼,不知是否冲撞,想请陛下移步青玄宫,劳神指点一二。” 他知道容煜心尖儿上的人便只有太后一个,所以一早做了准备。 容煜的神情在听到“太后”二字时缓和了一些。 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记挂着便已是难得了。 “公子有心了。”容煜道了一句,也不曾多言,只对阿四道,“不回宣华殿了,往青玄宫去,午膳就在青玄宫吧。” “是。” 阿四应下,忙去告诉了抬步辇的人不用跟着。 几个人走在长街上。 今儿太阳好,容煜穿着玄色的朝服。墨发上的金冠被日头照得熠熠生辉,叫人的目光不自觉追随而去。 邵倾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但若是做容煜的枕边人,他觉得没什么委屈。 如今各国纷争不断,敢自称为朕的,容煜还是第一人。 邵倾看着容煜的背影,眸光微垂。他日若是飞上枝头,做了容煜的枕边人,一定先灭了夏国送他来做质子的狗皇帝。 容煜和阿四在前头走着,邵倾紧跟其后。 去青玄宫路过梅园。 江逸白带着若水正立在梅园外等候。 若水说明安殿附近不是闲人等可以到的。梅园是容煜回宣华殿的必经之路,他要在这儿等着容煜。 太后送来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领子上的珍珠茭白圆润,没有一丝瑕疵。 园外栽着两株一人高的梅花树。红梅傲雪,人面梅花两相映衬,是惹人爱到没边的风景。 容煜从远处过来,一眼看见等在梅园的小孩儿。 “是小殿下……”阿四低声提醒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 这一声小殿下,叫邵倾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他在夏国也是皇子,怎么到了燕国就只能被称作公子。这江逸白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叫总管都对他如此敬重。 容煜走近来,还不曾开口,江逸白直接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 容煜静静看着江逸白,等着他的开口。小孩儿会为自己筹谋了,他很欣慰。 江逸白抬眸看着他,道:“早间太后娘娘送了些栗子酥到偏殿,逸儿想和哥哥一起去谢恩。” 邵倾闻言,在容煜身后给了江逸白一个白眼。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拿太后说事。 江逸白抬眸间看到了邵倾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惑人心的面容。能跟着容煜从明安殿来,一定很受容煜的宠爱。看来容煜也不是不爱美色。 “谢恩不着急,你若无事,随我一同去趟青玄宫吧。” “青玄……”江逸白愣了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青玄宫一共住着四位质子,三位是皇子。除了几位,另有几位公主被安排在毓秀宫。 江逸白本来是要安置在青玄宫的,但那日容煜见他一身的伤,所以另换了安静的地方给他修养。 青玄宫外的园子,种着几颗雪松。 回廊架在湖上,湖水不曾被冻结,不像是深宫,倒像是在江南的庭院。 “此地从前是皇祖的张贵妃所居之地,因那贵妃来自南方,所以皇祖命人修了这么个地方。”容煜一边说,一边看着廊上的风景。 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是皇祖常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同样来自南方,江逸白对这里的建筑有几分亲切之感。 往年西云祭祀,他会被太后放出来撑一撑场面。水上的亭台楼阁,他都很喜欢。 蓦地,耳畔传来一阵箫声,这箫声清冷凄怆,听来叫人只觉心下苦闷寒凉。 不远处的亭子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是极好的。 容煜看了远处的人一眼,叹道:“薛公子还是如此。” “陛下是知道的,薛公子日日都是如此。”阿四道了一句。 容煜不大来青玄的原因也有这箫声的成分在里头。 往日里在军中如雷的战鼓声听多了,听不得如此凄迷的声音。 箫声停了一停,远处的人目光在容煜一行人身上扫了扫,很快又去吹自己的长箫。 这位薛公子长容煜几岁,是在先帝继位那日来的,不大爱说话,成日里对人爱理不理的,只顾着吹箫弹琴。来的也算是时候,倘若是皇祖时期的质子,凭那幅好容貌,定是要被收做男宠的。 几人穿过回廊,去了育茗阁。 此处是邵倾的住处,殿内焚着些香料。 文人们喜欢焚香奏乐,容煜不懂这个。那些个文人用古琴奏出来的雅韵,他听来没什么意思,混不如乐坊歌姬的嗓子动人。 內侍给容煜和江逸白上了茶。 江逸白是不喝旁人给的东西的,只静静站在容煜身侧。 邵倾让容煜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邵倾亲自端着一个锦盒到了殿上。 檀香木的雕花盒子,打开之后,一只金钗落在眼底。 并蒂海棠的样式,精细的花蕊中嵌着两只浅色的宝珠。 “海棠并蒂,好意头。” 太后喜欢海棠花,并蒂花开便是她和先帝的情谊。 只是送这样的东西,难免叫人想起伤心事。 “邵公子有心了,还望公子送此物定要在寿宴人多之时,不然人走茶凉,花开并蒂倒愈发显得人孤单。” 邵倾不是燕国的人,此举是真情还是假意容煜不想去猜测。因为没有人可以瞒过他的眼睛,知道真相,反而叫自己心中不快。 “臣谢陛下指点。”邵倾俯身道了一句。 这人的身段好,一步一态都透着妩媚天成。 江逸白刚才觉得,容煜对这位邵公子是有几分宠爱的,可如今看来,这两人大抵是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他有些奇怪,容煜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都能坐怀不乱。 这事容煜自己也想过,按理说这样的美人他该很难抵抗。可偏偏每次见邵倾,跟见别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邵倾这张脸好看吗,好看,一定是好看的,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可是容煜就是没什么兴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同为男人的人感兴趣,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喜欢。 ※※※※※※※※※※※※※※※※※※※※ 容煜:朕只想和他们做兄弟 感谢“29543726”的手榴弹~ 感谢“傻吗?傻”的营养液~ 第13章 “若无其他事,朕就先去长乐宫了。” 邵倾这份心意,只怕三分是给太后,其余七分都是给他的。如此刻意,容煜也没了想在青玄宫用膳的想法。 总归是不自在就对了。 容煜言罢正要起身。邵倾的眸子动了一动,在容煜走过来时直接倒了下去,正好瘫在容煜身上。 容煜看着怀里的人,问道:“邵公子不舒服?” 邵倾赖在人身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道:“许是雪地里站得久了,有些头晕,无碍的。” 怀里的人冰肌玉骨,容煜看他如此虚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质子们留在玄清宫无事不会去走动,久卧伤气,久坐伤肉,改日叫裴印棠来教教他们剑法,也活动活动筋骨。 容煜将人扶起来,一旁站着的内侍忙接过邵倾。 “太医晚些时候会过来,邵公子保重身子,朕这就走了。” “陛下……” 邵倾被内侍扶着,双眉微拧。容煜就是个木头,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脑子里不知被什么装的满满的,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江逸白还站在原地,容煜回眸看了一眼,问道:“不是说去长乐宫么?” 江逸白愣了一愣,点了头即刻跟在容煜身后。 几人出了门,又路过方才的回廊,湖心亭已然没了那位薛公子的身影。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背影,几次想说话还是忍了下来。 容煜看着前路,蓦地问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江逸白思量了片刻,没有回答,只道:“那位公子可能喜欢您。” “喜欢?”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眸光敛了一敛,笑道,“不是喜欢,朕分得清喜欢和审时度势。就因为朕是君王他是质子,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在这宫中需要一个依附,所以才这般作态的。今日的低声软语,都不是真心,不作数的。” 这宫里头说喜欢他的人,大半都是为了荣宠,而不是他这个人。 容煜的话叫江逸白的步子滞了一滞。这人好像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可是又懒得说出来,或许容煜早就看出了自己的把戏,只是懒得拆穿。 “谁有想有依靠,逸儿也想依靠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小孩儿很聪明,悄悄把“依附”换成了“依靠”两个字,少了几分利益,多了些对父母的依恋。 容煜可以明白这种感觉,他看着湖面,垂了垂眸子。 “朕小时候跟着母后去过一次黎国。”他开始给江逸白讲故事。 “黎国?”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点头,“父皇走后,有几位王爷紧紧盯着皇位,大燕如同一盘散沙,若真窝里斗起来,必然是旁人得利。母后为了稳固朕的皇位,便去向黎国借兵,那时候黎国只提了一个条件。” 江逸白抬头看着他,静静听着容煜说话。 容煜接着道:“要朕做黎国的质子。” “那陛下去了吗?”江逸白问了一声。 “是母后带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弟前去的,在黎国待了整整三个月,朕的皇弟就是在那时候夭折的。” 江逸白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感同身受这样的话,最是很苍白无力。没有人是天之骄子,便是容煜也是风雨飘摇里夺来的太平盛世。 阿四从小跟着容煜,这些事他是知道的。 二皇子早产,生来身子便弱,太后此举也是利益权衡之后做出的取舍。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沉声道:“这是朕最后一次依靠母后,从那时候,朕就不想再依靠别人了。” 江逸白没有说话。 容煜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小,日后会明白的。但有一点需要明白,不论身在何处,旁人轻贱你,自己可不能轻贱自己。” 这孩子天生性子就傲,想来也不会做趋炎附势之人。 江逸白点了点头。 两人说罢,便往长乐宫去。 太后闲时在宫中便会琢磨些小食,两个人空着手去,出宫门的时候却是满载而归。 阿四手中端着盛有栗子酥的食盒,江逸白手上还有秋秋塞的一袋杏仁儿。 江逸白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一些。他的脑海中都是容煜方才所说的话,还有容煜看邵倾时的冷静姿态。 这个人仿佛……没什么弱点。 几人路过梅园时,容煜停了一停。 今儿退朝后是在梅园见到江逸白的,这孩子不论是落水前还是落水后,似乎总喜欢往梅园跑。 “你从前常来这地方,可曾记得?”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看了一眼,摇摇头只道,“若水说可以在这里等您。” 他不能说记得,容煜在试探他。 “喜欢这里吗?”容煜看着他。 江逸白抬眸,眸中带着些光,“喜欢,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花。” 或许也有,可是他没见过,他只见过昏暗烛火下画上的红梅。冰天雪地里开在墙角,向上而生,看起来十分有生机。 容煜拉过人的手,带着江逸白往梅园去。 冰冷的小手落入宽大的掌心,脸比手先烫了起来。 未及走近,便听见几句隐隐的歌声。 梅花树旁是一个正在打扫的窈窕宫女,人生的明眸皓齿,好看的很。 “这歌声如何?”容煜问了一句。 居然问的是歌声,明明那宫女的样貌更为出众。 江逸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这个。 容煜停下步子,这才仔细看了看远处的人。 他不爱别的,就喜欢闲来无事,听个琵琶胡琴或是小曲儿。这人唱的婉转清丽,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什么人?”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仰着头看了看,道:“臣听说林琅林总管有个远方亲戚叫明然,死了父母无依无靠,便收在了宫里,四下做些杂活,瞧着模样该就是她。” “这样好的嗓子留在梅园做事可惜了,告诉林琅,让她问问这孩子愿意去乐坊还是来宣华殿。” “是。”阿四应下之后,遣人往内府林总管处。 容煜继续带着江逸白往园中去。 白梅清丽,红梅明艳,是幅极好的景色。 容煜站在湖边,瞥见了石栏的缺口。 江逸白就是在这里落的水。 缺口的地方是通向湖心亭的石路,因着路面宽阔,往来的人又少,所以一直没有加石栏。 容煜正准备下去,江逸白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些抗拒。 “你想起什么了?”容煜问他。 江逸白摇头,眸中有些黯然。 容煜看了远处的湖心亭一眼,道:“改日朕叫人添些石栏在这路上,也省的哪个孩子,失足掉进去。” 话说的有些刻意。 江逸白不置可否,也不想回忆自己落水的那天。 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君王的怜悯,是件可笑至极的事。可若没有这个契机,他想不到该如何很快缓解两人之间的戒备与疏离。 他想明白了,人不能总是活在往昔里。将他关起来的是戚太后,而不是容煜。 那些容煜剥不掉的心防,他便自己打开来给他看。 眼下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游园,也不枉他在湖中走那么一趟。 湖水很冷,但也只冷那么一时。 蓦地,手中被塞入一枝梅花。 冰凉的触感叫江逸白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枝,有几分不解。 容煜道:“红梅傲雪,很衬你的性子。” 也衬他的人。 少有的,江逸白的唇角带了些笑意,很浅的笑容,带着些迫于无奈的豁达。 “你笑了。” 这还是头一次容煜见江逸白笑。 小孩儿生的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这样的年纪,原就是该多些笑容在脸上才是。 ※※※※※※※※※※※※※※※※※※※※ 容煜:小孩儿笑起来乖乖的 系统:是是是 感谢“妧訢”,“biedescovery”的营养液~ 第14章 两人又在梅园转了一会儿。 阿四见江逸白喜欢梅花,又帮着帮着折了几枝带回了偏殿。 午膳是一起吃的,司膳房给容煜送来的膳食不少,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冬日里天短,总觉得时光不太够用。 裴印棠为了太后的寿宴,几乎日日都要进宫。 往年宫里的大小寿宴,是林琅总管所在的内府负责。 做一场寿宴不容易,司膳房,司衣鉴,御茶坊……要用的人不在少数。裴印棠第一次做这些事,这坊那坊的,险些跑断了腿。 此次若办好寿宴,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太后给他和容瑰郡主赐婚。有容瑰郡主在府上,安阳侯府中的人,也会忌惮着些。 唯一可惜的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居然一下娶了两个,还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心下正思量着,容瑰郡主从远处走了过来。 “裴哥哥!”容瑰大喝一声,提着裙子跳到了裴印棠的眼前。 这一声音声极大,把裴印棠的心吓得颤了一颤,他定了定神,才道:“你这一声如那张飞李逵一般。” “张飞,张飞是什么人?”容瑰问了一句。 裴印堂想了想,搪塞道:“陛下说是话本里的人物。” “可是一位绝色美人?”容瑰看着他,神色中有几分期许。 裴印堂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一转话锋问她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容瑰听见这个,压低了声音,道:“过些日子要出嫁的,当然要多往娘家走走。” 这几句说的软,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若不是裴印堂从小与她相识,很容易被这样子所欺骗。 “依臣看,是臣入赘还差不多。”裴印堂无奈地摇了摇头。 容瑰向来受宠,若是出嫁,太后定会让容煜给容瑰封个公主。他自己也就从裴家三公子,变成了大燕的驸马。 “裴哥哥觉得吃亏啊?”容瑰问他。 “臣不敢。”裴印堂有模有样地作了揖。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是满宫皆知晓的。郎才女貌,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生爱慕之情,旁人也是相信的。 裴印棠那头忙起来,容煜这头就轻松了许多。 一连几日连往日压下来的折子,都处理了个干净。 端王听说了有关裴府和安阳侯府的消息,立刻将上北苑的事抛在了脑后。上北苑就那儿不会跑,可这热闹不是想看就看的。 宣华殿,端王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正说着有关裴府的传言。 “本王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也是奇了怪了,这私生女养在府里不见人,怎么就大了肚子。除非他二人早就是相好,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幽会。又或者这谭杏儿痴恋裴三,所以……” “皇叔,打住。”再往后说下去,被下人们听见该不像话了。 站在一旁研磨的阿四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退出了大殿。 容煜看了端王一眼,并未放下手中的笔,“皇叔今儿来找我,就是为了看裴三公子的笑话?” 端王“诶”了一声,道:“我想来问你,裴三还缺不缺妻房。” “皇叔也想掺和?”容煜问了一句。 端王笑道:“我家王妃有个表妹,对他思慕已久,可以委身做妾。” “裴府已经够乱了,皇叔看热闹就好,大可不必把自己陷进去。”容煜提醒了一句。 裴家能与安阳侯扯在一起,必然不是什么痴男怨女的巧合。 “也是这个理儿,我回去跟玉盈说说。” 端王妃任玉盈是将军府出身,论起武功来比端王都要高一筹。 容煜记得好几次端王进宫,身上都带着伤。不过身上虽带伤,脸上却是带笑的,想来两夫妻切磋比武,也是算是一种闺房之乐。 “任家出巾帼英雄,看上裴三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天下的好男儿不止裴府一家。整个盛京皇叔放眼去挑,到时候若是有合适的朕给他们赐婚。” 容煜放下笔,一个“福”字落在洒金的小纸上。 他的字是梁洛川教出来的,遒劲有力,俊逸潇洒,落在纸上带着十足的豪情意气。 叔侄二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阿四唤的一声“小殿下”。 容煜闻言,将桌上的纸笔收了一收。 这位小殿下端王也是听说过的,当日为了给江逸白治病迁宫的事,一度被百官们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二王相见,两人惺惺相惜。更有说这小殿下长的倾国倾城,善于蛊惑人心。 他今天算是来着了,刚说罢裴印堂,又来了个江逸白。这宫里头,可比王府里有趣儿多了。 少顷,阿四从外殿走进来。 “何事?”容煜象征性问了一句,并未起身。 阿四道:“小殿外在外头等着,说是明然姑娘制了些点心,特意来给您送一些。臣说您正在和端王议事,小殿下便就一直等在殿外。” “了不得。”容煜还未开口,端王先拍了桌子,他指着阿四道,“小孩儿金贵,南边儿来的就更受不住咱们北边儿的寒。臣左右没什么正经话,还是让人快些进来。” 临近年关,府里闹腾的很,好不容易有空进宫,他倒要看看这小孩儿长什么样。 容煜自是不希望江逸白挨冻的,小孩儿身子弱,被风吹着指不定第二日就又倒下了。 “宣。” 阿四听见这一声,即刻去殿外把江逸白接了进来。 宣华殿一共就住着两位,一位身份高贵,另一位身子娇贵,都是需要费心照顾的主儿。旁人羡慕阿四能在宣华殿当差,却远不知这其中的辛苦。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目光只落在容煜身上。 小孩儿往殿上一站,正欲行礼,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明然姑娘是那日在梅园唱歌儿的丫头,从梅园出来之后,就被送去了偏殿伺候江逸白。小姑娘聪明伶俐,和江逸白的相处的也很好。 端王将殿上站着的少年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若是论样貌,他更喜欢那位叫邵倾的质子,人长得妖媚不说,腰身看着也软。眼前这个瘦瘦的,一看就不好养活,白白浪费粮食。 阿四搬了凳子过来,不好养活的小太子殿下这才坐下来。 人没来的时候,端王觉得还挺感兴趣,如今见了也就没什么趣儿了。索性起了身,对容煜道:“府上还有些事,这就去了,外头冷陛下不必相送。” 府里有事是假,想赶在裴三公子出宫前去看个热闹是真。 容煜知道他心里的算盘,也就没再留人。 ※※※※※※※※※※※※※※※※※※※※ 端王:走了,别地儿吃瓜去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第15章 待人走了,阿四才将江逸白带来的食盒打开。 东西还有余温,褐色的小团子,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摆在盘子里。 “这是何物?”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明姐姐做的蜜枣丸。” 阿四手中的银筷子还没递过去,容煜直接用手拿了一个放入了口中。 “甜。”容煜道了一个字,眉眼弯弯的样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东西是枣泥和的面,里头是蜜芯还有些花的清香,一口下去甜而不腻。 明然这丫头曲儿唱的好听,做东西也别出心裁。 容煜这么不防备,倒叫江逸白有些意外。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君王。 他二人差着的年龄不多,容煜过了年也才十八,总是会有能说到一起去的话茬。 容煜这人随和,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 江逸白自从上次落水,醒来也多了不少话。瞧见什么好玩儿的,感兴趣的,会告诉容煜。太后赏赐的东西,也会拿过来问容煜是怎么用。 容煜有时候,真的希望这孩子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有些事,忘了比记着好,也不值得人一直因此而沉沦。 “你不吃?”容煜问他。 江逸白抬了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蜜枣丸就被丢了过来。 小孩儿反应快,用手接了过去,小小的蜜枣要落在掌心,还带着清清甜甜的味道。 容煜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就担心他吃不饱。 “朕给梁相说了,叫他从朝中找个会教书的,教你识字,年下事情多,晚些时候可以进宫。你意下如何?”容煜问了他一句。 江逸白很是意外,他以为容煜待他好,不过是一时新鲜养几日就罢,没想到容煜会帮他找教书先生。 容煜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道:“正儿今年也该上学了,朕把地方定在了秋爽斋,离宣华殿和玄清宫都不远。” 江逸白听见正儿两个字,低头将蜜枣丸放进了嘴里。俯首的动作遮住了略显低落的神色。 原来还有正儿,怪不得要特意请个先生。 容煜还在说着教书先生的事,江逸白听进耳中,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这几日相处下来,容煜也习惯了江逸白时不时的沉默与发呆。 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做什么事都不专注。 容煜与他说完了话,江逸白又在正殿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殿门。 若水扶着他的胳膊,脸上少有的带了几分笑意。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 若水明白他的疑惑,便解释道:“陛下看重小殿下。” “何以见得。”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是个开明的君王,对谁都很好的。 若水道:“奴才从前跟着四总管伺候过陛下一段时间。宫里头有个得陛下看重顾总领,他还未当总领之时,陛下也是这样看他的。” 容煜喜欢提拔有潜质的人,看人也一向很准。当日那顾云流落街头,容煜坐着马车匆匆而过,掀开帘子一眼就看中了他。 只一眼,便乞丐与内院总领的天壤之别。 江逸白闻言,停下来看了若水一眼。 原本攥着斗篷的手指松开来,他并不觉得容煜的眼光有这么好。 . 阿四还在宣华殿给容煜添茶,容煜正打算起身去内殿,系统的声音又响起来。 【好感度总值:10,解锁剧情:醉酒一】 醉酒一,难不成还有个醉酒二。 容煜心中疑惑了片刻,还是先去内殿批了折子。 解锁的剧情是醉酒,容煜觉得应该是玉卿提醒他之后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酒后最易出事,他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为着这个,直到太后寿宴当日,容煜都不曾饮过一滴酒水。 寿宴是裴印堂一手操办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裴印堂成长了不少。 裴大将军前些日子回了府,早已进宫见过皇帝太后。 初闻裴三和谭杏儿的事,老将军气得直接把裴印堂狠狠揍了一顿。 先不说是谁的过错,把人家良家女子闹大了肚子,光是这件事传出去就给他丢够了人。 裴印堂心里委屈,但是眼下证据确凿,百口莫辩。这头挨打,那头在太后面前还要带着笑脸。 实在是苦不堪言。 . 寿宴当日的气氛很好,百官们早早到了寿安宫,正殿的乐师已经开始奏乐。 容煜带着江逸白在长乐宫门口等着太后,太后很喜欢江逸白,容煜便干脆把江逸白带在了身边。 江逸白披着雪白的斗篷,立在雪地里。兔子似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容煜抬手呼啦了两下他的脑袋,低声道:“若是觉得冷,就回马车里去。”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起来,江逸白的身子才刚好了一点。 江逸白摇了摇头,就那么站着,静静等着太后。 整个大燕皇宫,太后是江逸白觉得最亲切的人。她尊贵、美丽,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有一个温柔高贵的母亲,还有一个万人之上的哥哥,如果容煜的皇弟还活着,应该是全天下最惹人羡艳的。 江逸白悄悄抬眸看了容煜一眼,然后又匆匆别过脸。 一刻钟后,太后一行人才出了宫门。 內侍们提着香炉走在前头,秋秋搀扶着太后的胳膊。 满头珠翠和凤穿芍药的罗裙,将整个人衬的雍容华贵。 太后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往年都是坐着马车去的,今日倒想走走。” “儿子陪着母后。” 太后闻言,浅浅笑了笑。 已经很久没这么舒心过了,从前过生辰,总能想起来些陈年旧事,如今想想,还是该往前看。 死了的人无有办法复生,活着的便要好好守住大燕这片疆土。 一行人缓步往寿安宫去。 寿安宫的人不少,百官们都是带着东西来的,给太后娘娘过寿,都是可着最稀奇好玩儿又贵重的东西送。 往年就过寿的这段时日,都是百官们竞相献宝的时候。 奇香暖玉,珍禽异兽,只有太后想不到的,没有百官们送不出的。 去年驻守南岭的樊将军别出心裁,送了太后一对吊睛白额虎的幼崽。 太后怕的厉害,赏了些银两,只让容煜将虎崽收在御兽园,便再没有看过。 只希望今年这位樊将军能留个心眼儿,别再送这些个猛兽了。 ※※※※※※※※※※※※※※※※※※※※ 来了~ 第16章 刚踏入寿安宫的大门,百官们便齐齐整整地道了一句,“太后万安。” 太后免了众人的礼,被容煜扶着,穿过大殿缓缓坐下。 待容煜也坐下,百官们才依次入了座。 江逸白被阿四带到了下头,与几位世子坐在一起。 容煜说了些客套话,备了东西的臣子便开始挨个儿献宝。 “臣这一对玉如意,出自有名的琢玉匠,苏锦城之手。” “臣这珍珠手串是南边偶然得来。” “臣这……” 容煜一看樊将军站起了身,心下跟着沉了一沉。 只见他提着个不大的笼子,想来该是八哥儿鹦鹉一类,不是什么大家伙。 身姿挺拔的人往殿上一站,行礼后,道:“臣这一只猎鹰,乃是精心驯服的。” 红布被扯开来,一只雀鹰立在笼中。通体的鼠灰色,脑袋和肚子上有些白色的羽毛掺杂着,精神的很,也漂亮的很。 果不其然,还是猛禽。 也算是有点长进,好歹今年不是狮子老虎这样的大东西。 太后瞥了一眼,忍着心下的不适,随口道了几句,便让樊将军赶快入座。 御史大夫送了几个模样好看的小姑娘给太后。 容煜看这架势不像是给太后送的,到像是给他。 今年除了东西,送人的还不少,歌姬也有舞姬也有,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长乐宫地方才多大,怎么能住的下这么些个人,装不下就得分给各宫。太后与皇帝母子情深,头一个就得是宣华殿。 大臣们算盘打的都还不错。 臣子们送完了,便是女眷们。 容瑰郡主送了太后一幅名画,乃是已故方士张文义的真迹。 太后真心喜欢这些个文墨东西,便问容瑰郡主想要什么赏赐。 容瑰闻言,脸红了一红,道:“容瑰只求侍奉在太后左右。” “今日倒是奇了,竟没什么想要的,往日里……”太后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她看容瑰抿着唇,突然明白了容瑰的意思,“是哀家的疏忽,瑰儿今年都这个年纪,还陪着我一个老人儿做什么。” 这一句话,叫下头坐着的臣子都竖起了耳朵。 太后没有女儿,多少年来都是拿容瑰郡主作亲生的公主抚养的。若是能娶容瑰郡主,往后的路不是扶摇直上,也是一马平川了。 容瑰没有多话,只跪在殿道:“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梁洛川闻言,起身附和道:“启禀太后,今日是您的寿宴,不如喜上加喜,叫咱们也热闹热闹。” 太后看了梁洛川一眼,道:“盛京的好男儿不少,倒是不必如此仓促,若是郡主有意中人倒是可以喜上加喜。” 容瑰羞红了脸,低声道:“瑰儿不想嫁的太远,若是能留在盛京就已经欢喜至极了。” 她言罢,抬眸瞥了一眼右侧坐着的裴印堂。 裴印堂还在饮酒,被她这么一看,心下悸了一悸。 娇羞中透露出一丝杀气,不愧是能大燕的公主。就这么一遭,终身大事可就草草定了。 众人中,不知是谁蓦地道了一句,“今日之喜少不了裴三公子的功劳,依老臣看,就裴三公子如何。” 容瑰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裴印堂忙起了身,道:“林大人酒吃多了,竟……在太后面前胡言起来。” 林大人随口说的话,却被一旁的裴老将军听进了心里。 裴亦起身,拱手道:“老臣得容瑰郡主作儿媳,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太后若不弃,裴家愿生生世世护着郡主。” “爹……” 这事裴印堂还没来得及跟他老爹商量,怎么他老爹今日如此激动。 裴家三公子是什么人,太后是知道的。把容瑰交给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她不会不同意。 这一群人联合起来蹿腾,一定也有个缘故在。 “瑰儿意下如何?”太后问了一句。 容瑰静了片刻,道:“还要问裴哥哥的意思。” 这一句裴哥哥叫的千娇百媚,柔情似水。 百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裴印堂的身上。 裴印堂自是不能怯场的,他走走上殿前,撩了袍子跪在容瑰郡主的身侧,肃声道:“裴印堂若得郡主作妻,定然生生世世爱护,不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这几句虚情假意的话说的十分响亮。 明眼人都瞧出来不是凑巧,是早有情义在其中。更明白的,便知道此事与安阳侯府脱不开干系。 郎有情,妾有意,算是皆大欢喜。 今日这寿宴还是裴三亲手操持的,人都瘦了好几圈。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后最喜欢听这些个浓情蜜意的话,一高兴,所幸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一对儿金童玉女赐了婚。 前半场忙着祝寿,后半场就是忙着恭喜裴印堂与容瑰郡主。 人群里唯有安阳侯格格不入,一人默默饮酒。 若不是安阳侯有妻女,容煜都觉得,今日安阳侯的此番作态,是为了裴三娶妻而黯然神伤。 殿上的人笑了笑,静静看着底下的百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裴印棠身上。 前朝的事是不允许传到后宫的,但通过阿四的只言片语江逸白大抵知道前因后果。 利益往来,皇室中没有什么情投意合。 空筹交错,歌姬和乐师的声音不绝于耳。 晚些时候太后先回了寝宫,容煜留下来给几位大臣们说了会儿体己话。 裴印堂起了身,端着杯子给容煜敬酒,谢他多年来对裴家的看重。 容煜本不打算饮酒的,不过看裴印堂这一脸强颜欢笑也就没有拒绝。 三公子不容易,此番娶妻也是为了能查清安阳侯的事。 三两杯酒入腹,喉中烧的厉害。 容煜没多少酒量,一点点就足以上头。 脸上泛起了些薄粉色,容煜看着裴印堂的目光有些恍惚。席间的舞姬也再没有多少心思去看。 待众大臣离去,容煜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起了身。 阿四正打算扶着,容煜甩开了他的手,含糊道:“朕没醉,不必跟着,你去殿里找找朕的玉佩。” 说罢,人就踉跄着出了寿安宫。 廊间灯火昏暗,容煜定了定神,分辨清楚了,才往宣华殿的方向去。 一路吹着冷风,缓解了不少身上的燥热。 恍惚之间看到了宣华殿的宫灯。容煜走进去,拐了许久才到了殿门口。 大门是紧闭的,容煜推开门往内殿中去。 江逸白是跟着太后一起提前离开的,陪太后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宣华殿。 人刚从药池沐浴回来,刚换了寝衣,便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江逸白以为是若水取炭回来了,只低声道:“内府的炭好,原是不用日日去拿的。” 话音刚落,便瞧见容煜红着脸进来。 “陛下……”江逸白蹙了蹙眉,往后退了几步。 容煜只当是自己的地方,揉了揉脑袋往榻上去。 江逸白闪了一闪,容煜直接坐到榻上倒了下去。 这是喝醉了,江逸白走近看了看。 容煜一边解衣裳,一边嚷道:“阿四,吹灯。” 阿四自是不在的,这会子还在路上找人。 容煜平日里清醒,醉起来就难说。喝的多一些便直接睡过去,喝的少一点,话便异常的多。 他觉出来四下仍是大亮,便勉强撑起身子自己去熄灯。 外袍解了一大半,里衣也松松垮垮的。 往日里没仔细瞧过,今日才得以细细端详。 容煜的样貌不比那些个质子要差,原本如炬的眸子涣散了些,上挑的眼尾因为酒气带着些桃色。 人生的白,酒意体现在身上便愈发明显。红唇翕张,没骨头似的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站定身子。 “我来吧。”江逸白看他走的费力,便亲自走到灯畔,吹灭了临近的灯。 烛火照亮的屋子,熄灭一盏便少了许多光。 容煜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榻上,却并没有躺下,只坐在塌边定定看着江逸白,“阿四,朕饿了。” “……” 这人的要求还挺多。 江逸白从柜子里取来吃剩的点心,放在塌边,“吃吧。” “嗯……”容煜哼了一声,伸手去拿。 江逸白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亮。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黎国的君王想要留容煜在黎国做质子了。 往日里容煜高高在上,不曾有人敢说过什么。如今看来,这人的肌肤生的白嫩娇滑,倘若真临幸了宫里头的哪位,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 陛下才是当之无愧的大燕第一美人(不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第17章 容煜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打量,吃过东西后便将盘子推到一边,看了一眼远处的人。 目光散乱,醉眼迷离,其中风情非言语所能定论,也远非画笔所能勾勒。 他往后坐了坐,靠在墙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呢喃道:“朕想念父皇了,你没有见过朕的父皇,他是个很好的人,对百姓和臣子们都很好。可惜性子太善,对旁人没什么戒备心……” 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委屈。 江逸白觉得今日是撞鬼了,面前的是容煜本人没错,可所做的事,实在有损君王之威。 哪有一国君王会哭唧唧的,说自己想念父王呢。 “你……” 江逸白此前只听人说,大燕的君主是个战无不胜,杀人如麻的煞神。今日这般,反差实在太大,难道平日里的威严,都是端出来的架子么。 容煜坐在榻上,自顾自说了好些话。 什么想吃母后做的栗子酥,想听南岭画舫上姑娘们弹的琵琶小曲儿,想见一见从前猎场放跑的小鹿,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江逸白是不想听这些的,可偏偏殿里太静,容煜的话便很容易钻进耳朵里。 不得不说,容煜想做的事也太多了。 一连说了好些话,容煜才迷迷糊睡下。被子都没撑开,就那么横在榻上。 江逸白耳朵里满是容煜方才说的废话,这会儿脑子里都是栗子酥。 栗子酥他是吃过的,好吃归好吃,但也用不着人这么惦记着。 江逸白摇了摇头,费力将人摆好,然后给容煜盖上被子。 临近的灯火有些暗,昏昏黄黄的,将人的眉目勾勒到极致温柔。 江逸白看着容煜,晃了晃神。 这是他第一次伺候别人,好歹容煜还算听话,也没有酒后乱性做什么过分的事。 待把人安置下,江逸白才有空歇息一会儿。 他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不多时眼皮便开始打架。 睡不知了多久,容煜朦胧间说了一句话。 “玉卿……” 江逸白抬眸,听了许久才听见这两个字。 “玉卿……” 容煜又唤了一声,他双眉微拧,指尖动了一动。 “玉卿。”江逸白思量着这两个字,没听说过宫里有哪个人叫这个名字。 酒后吐真言,梦里都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 江逸白想到此处,神情冷了一冷,转身出了偏殿。 院外的烛火还摇曳着,掺着天上的明月光,将整个地方照得清冷又敞亮。 江逸白坐在石阶上,蓦地看见了阿四的身影。 阿四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偏殿前守着,守着容煜是他从小的职责。 “陛下醉了。”江逸白提醒了一句。 阿四俯身,低声道:“小殿下见笑了,陛下的孩子气,也只在这时候,就由着他吧。” 江逸白愣了一愣,他看着阿四,没再说话。 若不是今夜,他险些忘了,容煜不止是朝堂上,高不可侵的九五之尊,更是在他眼前,拥有七情六欲的,鲜活的少年郎。 . 醉意掺杂着困意。 容煜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生,混混沌沌做了好些梦。 他依稀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手执利剑的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疼…… 一觉醒来,系统的声音响在耳畔,【好感度:+40,恭喜陛下完成醉酒一剧情】 容煜不明所以,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系统也疑惑,但他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说是因为江逸白伺候了容煜一晚上,好感度才提升了这么多。 想想就不对味儿。 额间冒出些许薄汗,方才梦中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容煜捂住胸口,深呼了一口气。 一剑穿心的感觉太过真实,到现在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散开来的衣衫下,隐隐露出淡粉色的疤痕。这个痕迹跟了他很多年,是一支毒箭,一支险些要了他命的毒箭。 放箭的刺客已经自尽,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查出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梦境与往昔交织在一起,容煜的头有些痛。 不多时,江逸白带着食盒走进了偏殿。 容煜看见他,心下有些疑惑,“朕,怎么会在偏殿。” “陛下喝醉了。” “喝醉了……”怪不得剧情完成了,他看了江逸白一眼,颇为谨慎的问道,“朕昨日,没有失态罢。” 江逸白把食盒放在桌上,看了他片刻,才道:“陛下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他并不打算把容煜昨日酒后的姿态说出来。 “是么。”容煜沉默片刻之后才放下心来。 睡了好,睡了安生,不然出了差错,会被史官记在史书上的。他可不想多年后看到起居注上,写着什么酒后失仪的言辞。 容煜起身,伸手整理自己敞开的衣裳。 江逸白看着他略显慌张的动作,忽觉这人有趣儿的很。 他突然很好奇,小时候的容煜是什么样的。 “朕就走了,你自己用膳。” 容煜道了一声,转身出了殿门。 阿四正俯身站在殿外。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道,“眼下时辰还早,陛下可要用膳?” “不了,收拾一下,上朝去吧。” 昨儿晚上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吃了点儿什么东西,早起倒是不觉得饿。 阿四应下,吩咐人准备了步撵。 偏殿,若水将桌上的食盒打开来,浑圆的栗子酥齐齐整整摆在里头。 “小殿下,这些……” “留着吧,宣华殿不缺吃这个的人。” 江逸白道了一句,换了衣裳往长乐宫去。 大燕的皇宫很大,可是四方的天,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江逸白走在容煜上朝的必经之路,目光一步比一步坚定。 . 容瑰郡主与裴三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八,郡主被封为公主,赐公主府。 册封当日便是裴府迎亲之时,从皇城至裴府。往后住在何处,由二位新人自己说了算。 皇城嫁公主,便是容煜说的大喜之事。这让许多人大失所望,不过热闹这种事无分大小,不瞧白不瞧,去裴府吃喜酒的一个都不少,甚至比裴印堂预想的要多。 容瑰公主在长乐宫梳洗打扮,由太后娘娘和容煜亲自送进花轿,可见其荣宠。 “我的瑰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给姑母说。”太后握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放下。 “姑母放心,瑰儿这就走了。姑母和皇兄就别送了。” 凤冠霞帔,粉面含春。 容瑰转了身,一眼看见了花轿旁立着的顾云。 天下谁人不愿娶她容瑰公主呢,这个木头,也不知最后会栽在谁手里。 盖头盖在头顶上,容瑰这才俯身进了轿子。 顾云向容煜行了礼。 容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声道:“这一段路,就交付于你了。” “臣定当不负所托。” 顾云说罢,让下人们起了轿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外去。 热闹过后,心里有些落寞之感。 太后看着满城的喜庆颜色,问容煜道:“瑰儿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容儿什么时候让我听个好消息。” “母后,咱们回宫再说。” 容儿这个称呼,怎么可以在下人们面前说呢。 太后看着他,浅浅笑了笑,没在外头多言,搭着秋秋的手回了宫。 . 晚些时候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容煜才离了长乐宫。 若水和江逸白正站在宫门口,往来的宫人们不断给江逸白行着礼。 他国的质子在燕国原是没什么地位的。可是江逸白不同,他住在宣华殿,在下人们眼里,住在容煜寝宫的人,在小皇帝耳边随便吹吹风,就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这份尊重背地里多的是议论,有人说江逸白做了容煜的男宠,更有人说不过容煜闲来养的一条狗。 诸多说法,江逸白听进耳中,却不在乎。容煜对他如何,他自己知道便好。旁人只需知道,他在容煜心中有点份量,这就足以让他在皇城立身。 雪落无声,容煜远远便看见宫门口的人。 打从上次醉酒之后,容煜就觉得江逸白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更亲近了些。 按理说对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可是容煜唯独却放纵江逸白。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他想看看长大的鸡崽儿,到底会不会便成凤凰,更想看看这个藏着野心的孩子,能走到哪一步。 “雪下起来了,怎么不回去。”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日日都这样下,总要出来透透气的。” “透气,宫里太闷?”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着他,道:“已经很好了。” 语气十分平静的一句。 这句话是实话,江逸白活了十二年头,在西云时除了祭祀这种大场面,是从来没有从长泽殿出来过的。 阿四瞧容煜的目光一变,就知道容煜一定是在可怜江逸白。在容煜眼里江逸白做什么都可怜,生病可怜,落水可怜,吃东西可怜,没吃东西也可怜…… 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怜,住在宣华殿,走路都用人抬着,他怎么就这么可怜! 阿四想着想着,神情都狰狞起来。 ※※※※※※※※※※※※※※※※※※※※ 来了,喝醉的陛下真是惹人rua 感谢“妧訢”,“无心道与空”的营养液~ 第18章 “那改日朕带你出宫去玩儿。” 果不其然,容煜顺着江逸白意思道了一句。 阿四心下叹气,不得不说江逸白这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 江逸白有些惊讶,“真的吗?” “君无戏言。” 容煜想刮一刮江逸白的鼻子,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绕过他,往殿内去。 【好感度+10】 最近江逸白这好感度涨得厉害,容煜觉得小孩儿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腰间的玉佩被余晖照得玲珑剔透,垂下的流苏随着人的动作而摇曳。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腰上,抿了抿唇。 . 容煜不常对人许诺,但是只要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腊月十五退了朝,容煜回殿内换了一身劲装。 银冠将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留下长长的尾巴。祥云纹的锦靴登在脚下,下一刻就能提剑上阵一般。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容煜这一身。 往日里总见容煜穿着宽大衣袖的朝服,今日这一身,俊朗利落,实在叫人挪不开眼睛。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道:“换身衣裳,朕带你去猎场散散心。” “猎场?” 江逸白只当是宫中的猎场,不曾想马车直接带着两人出了皇城。 顾云在外头驾车,容煜与江逸白坐在马车中。 “往日里一直听说上北苑是打猎的好地方,今日朕带你去瞧瞧。” 容煜说罢,抬手掀了掀小窗的帘子。 街上的人不少,偶尔有叫卖声传入耳中。容煜此行只有三人,一辆马车并不显眼。 江逸白靠在马车一角,静静看着容煜的侧颜。 这人的眉宇和神情,一笔一画勾勒下来,不用刻意描摹修饰,都可以入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却不自知的人。 江逸白收回目光,忽觉自己有些肤浅。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注意一个人的样貌了。 容煜放下帘子后,从小柜中取出一个纸包丢给他。 江逸白低头把纸包打开。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桂花糕。 容煜道:“今日还不算热闹,等八月十五灯会,朕再悄悄带你出来。”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心下也有些期待。倒不是有多想看灯会,只是想让容煜带他出来,去哪里都好。 容煜笑了笑,又去翻了包点心垫了垫肚子。 马车停在端王府外。 今儿个端王不在,是端王世子容巡接驾。 容巡今年十六,比容煜小一些。圆园的小脸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深色的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尾端垂下的地方坠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容煜一下来,容巡即刻恭恭敬敬行了礼。 叮叮当当的玉佩和铃铛响在一起,顾云忙把人拉了起来,“都说了是不要声张,人还大街上,非得人尽皆知么?” 容巡这才反应过来,忙压低了声音道:“臣思虑不周,几位快些进来。” 容巡这孩子模样周正,挺好的一个少年郎,只可惜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行事考虑异常的不周全。 因着是提前打过招呼要去猎场的,几人没再多言,另备了马车直接往上北苑去。 上北苑是皇祖时建下的猎场,地方离襄王的府邸有三十多里地。 地方辽阔,风景绝佳。 下人打开了马场的锁,让几人进去挑选。 江逸白不是头一次见到马,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好马。 面前的骏马高他许多,各个毛色鲜亮,惹眼的很。 容煜拍了拍面前枣红色的马,翻身骑在了马背上。 江逸白仰头看着他。 容煜骑着马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对着江逸白伸了手,“上来么?” 江逸白点了点头,容煜直接将他拉了上来,两人共乘一匹马,往猎场上去。 枯折的百草覆了一层雪,马蹄踏在白茫茫的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江逸白这是第一次骑马,靠在容煜怀里,身子僵得很。 容煜牵着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 顾云很快带着容巡追了上来,两人的马一白一黑。 “怪不得裴三说这地方好,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单是策马而行便觉得心中与天地同宽,要是改成良田,容煜都觉得可惜。 容巡叹道:“看落在谁手里了,我爹不爱走动,只有娘亲会来照看,这地方除了娘亲来的这几日,其余的时候只能搁着生灰。” 容煜看了远处一眼,道:“待皇叔回来,与他说一声,不如将这地方租给朕,朕派人看护打理,每年再给皇叔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都快赶上皇后的年俸了,容巡看了一眼这荒草一片的地方,只觉得一文不值,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当真?” “当真。” 容煜宫里头人少,再加上国库充盈,手头的银子是不缺的。只有外头的大臣见容煜成日里几件衣裳轮着穿,才觉得小皇帝一穷二白。 容巡道:“我爹倒是不会不同意,只是这地方和襄王有些渊源,前些时候还在朝上闹过,陛下当真不介意?” “自是不介意。” 往后裴府热闹的很,襄王可没功夫再管这么个地方。 “驾!”容煜拽着缰绳,策马向远处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缩身子,容煜把速度放慢了些。 “怕了?”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但身子还是缩在人怀里。 容煜蓦地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缰绳放进了江逸白的手心。 “我,我不会这个。”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 “朕教你。” 容煜握住他的手,扯动了缰绳。 高头大马信步在雪地上,容煜的目光落在前头。 江逸白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烫,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雪地上策马而行的一天。 从前在西云小小的长泽殿,心便是小的,如今在大燕茫茫一片的雪海中,心便是大的。 就好似突然明朗,足以装的下天地万物。 容煜能感觉到江逸白是高兴的,小孩儿就是这样,喜欢玩儿,喜欢四处去跑。 两个人骑着马,在猎场溜了许久,将顾云和容巡甩在了身后。 ※※※※※※※※※※※※※※※※※※※※ 来了,今天早一点,以后应该都是下午六点左右更新 感谢“m壹壹壹壹壹”,“谢我十年情深回首青山如故”的地雷~ 第19章 冬日里不是围猎的最好时候,山间的动物大多蛰伏在窝里,景色也很单调。混不如春日,万物复苏,百花簇簇。 江逸白学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可以抓着缰绳控制马的去向。只可惜个子不高,双腿够不着马的肚子。 “我抓着缰绳,煜哥哥抓着我。”这是他发自内心地唤了一声煜哥哥。 容煜笑了笑,伸手揽住小孩儿的腰。 一个的心从闭锁到打来需要多久是不可预测的。 冬夜寒冷无望,所幸有人愿意举起一把火,叫人看见,顷刻便足以释怀来时的疲惫与绝望。 . 一整天的时光都耗在猎场里,骑腻了马,几人便往林中去。 树上的落雪没人收拾,时不时能掉下来砸人一脑袋。 西云是没有这样的雪景,江逸白坐在马上晃悠着沿小路向林中去。 冬日里林中静的很,只能听到马蹄压折地上枯枝的声音。 蓦地耳畔传来几声叫唤,听声音像是附近有出洞觅食的小兽。 顾云取了弓,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 “停下!” 蓦地,江逸白高声道了一句。 顾云即刻了缰绳调转了马头。 原本要踏过去的雪地上,窝着一个藏的很隐蔽的“雪团子”。 “这是何物?”顾云下了马。 容煜也从马上下来。 却瞧见一只闭着眼睛的小白狗正在梦中“呓语”。 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小家伙凶得很。 容巡看了一眼,道:“瞧着四下没什么脚印,该是哪条大狗不小心丢下的,天寒地冻的再冻死了。” 容煜看着眼前的小狗没有说话。 江逸白直接俯身把狗抱了起来。 “你想带回去?”容煜问他。 江逸白点点头,“我可以养它么。” “自是可以。” 这小东西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的很,容煜也很喜欢。 晚间回宫路过公主府时,顾云打探到裴三这些天一直在公主府躲清闲。 两个假夫妻各睡各的屋子,人前才会处处恩爱体贴,顺道给谭杏儿那边做做样子。 丈夫宠着正房,也是应该的事。 乱糟糟,一团团。 容煜对裴府与安阳侯府的印象大致如此。 前些年顾云手底下的人,送来过随州的一份密信。信上说随州有几个案子草草了结,颇有疑点。 可巧了,他还未细细去查,就出了这档子事。 也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 年前处理完琐事,教书先生便要过来了。 人是梁洛川千挑万选出来的,乃是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徐重阳。 徐重阳年纪轻轻,却是学识渊博。莫说是教几个孩子,便是做帝师也是可以的。 午间吃过了东西,容煜亲自去青玄宫接了正儿往秋爽斋去。 徐家二公子的名声在外,不少大臣和王爷也求着容煜将自个儿的孩子塞进了秋爽斋。 容煜想了想,索性开放了秋爽斋,直接将秋爽斋办成了宫中的学堂。另让阿四下了旨,朝中大臣们的孩子,有年纪合适的皆可以来秋爽斋读书。 徐重阳原本只教两个人,到学堂一看,满屋子的人,乌央乌央的足足有百来号。 “郑公子今年一十八岁,难道要与一群孩子坐在一起读书识字么?”徐重阳看着眼前足有七尺高的人,提醒了一句。 郑明忆看了四下的小不点们一眼,这才拱了拱手退出学堂。 除了这位,徐重阳又请出去几位带着奶娘来学堂的三岁小少爷。 一顿打发,留下来的不过十来位。 也还好,徐重阳看着面前各个干净可人的小包子们,这才露了笑颜。 江逸白来的早,一到这里便自个儿先翻了书来看。 桌上的是徐重阳周游各国写下的小记,看着颇有几分意思。 江逸白是认得字的,但是没有告诉容煜。 一个被关在殿里十数年的傀儡太子,胸无点墨才是应该的。 容煜抱着正儿到秋爽斋的时候,阿四先进来通禀了一声。 江逸白回眸,一眼看见了身着玄衣的某人。 “臣徐重阳,参见陛下。”徐重阳行过礼,这才去看容煜怀里的人。 黎正的名字徐重阳是听过的,去年除夕宴请群臣的时候容煜怀里的人就是他。应该是所有质子中,最得宠的一个。 容煜看见他,十分欣慰的笑道:“徐卿来的早,在坐的皆是大燕今后的栋梁之才,往后还请多多辛苦。” “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徐重阳言罢拉过正儿的手,安排在了最前头的位置。 容煜又交代了几句,才准备回去。 原是看见江逸白的,可是小孩儿忙着低头翻书,容煜也就没想打扰。 直到容煜出了秋爽斋,坐在江逸白前边儿的孩子才提醒道:“哥哥,你的书拿倒了。” “……” . 午后几位老臣找了容煜议事,年前闲下来,臣子们总是很关心容煜的后宫问题。 “后宫安定是大燕的福分,陛下宫中无人如何为大燕绵延子嗣。”后宫一日不立后,御史大夫徐怀山一日不会停下这些话。 容煜觉得这话不像是给一个十七八的人该说的,就好似他活着,重要不是管理好大燕,而是留下子嗣一般。 梁洛川见容煜不说话,叹了声气道:“徐大人,陛下这个年纪开疆拓土,有的是需要用心的地方,何必整日提及这些琐碎事来扫兴。” “这……” 原是不用担忧的,可先帝只有这一脉留在人世,叫人不得不担忧。 “依臣看,倒不如说说黎国,眼下我大燕离这一统山河,可就只差一个黎国。”梁洛川有意提醒了一句。 这句容煜很感兴趣。 徐怀山闻言,蹙了眉道:“黎国在西云以南,地势更偏,想要攻下谈何容易。当日陛下继位之时,黎王出兵相援,依臣看,不如交好,共拥天下也是一段佳话。” “佳话?” 容煜的眸子动了一动。 当日太后留在黎国,不知多少流言蜚语说燕国无人,竟将一国之母送入了黎国。 若不是以为燕国迟早是黎国的地方,那黎王也不会借兵给他们。 早些年养虎为患,还放虎归山,这便是黎王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如今唯有燕国能与黎国抗衡,也唯有容煜敢在天下人面前敢自称为朕。 交好,又怎么可能交好。黎国的君王,恨不得即刻就杀了他,让这世上只剩一个王。 ※※※※※※※※※※※※※※※※※※※※ 来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第20章 容煜笑了笑,目光落在案上绘制的地图上。 黎国与燕国之间夹着西云与梁国。眼下西云和梁国的质子都在大燕,黎王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可惜西云这块地方,尚且是戚太后掌权。 戚太后为人狠辣,心眼却小似针尖,宁愿送质子过来,借兵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原与燕国结盟南下。若是能叫西云彻底归顺,倒是有了个可以驻兵的好地方。 指尖点在西云的土地上,容煜的眸子沉了一沉。 晚间大臣们退下的时候,容煜单独把裴亦裴老将军留了下来。 “陛下。”裴亦唤了一声。 容煜免了他的礼,问道:“方才议事裴将军愁眉紧锁,想来不是为了军中之事吧。” 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沙场上的事,能让战无不胜的裴亦老将军的眉头紧蹙。 裴亦闻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沉声道:“陛下圣明,臣是为了那不争气的老三。” 容煜看了阿四一眼,阿四忙吩咐人上了一壶茶来。 裴亦看着面前清澈的茶汤,道:“恕老臣直言,安阳侯府的这位小姐,可一丁点儿不像个官家小姐。” “如何作讲。” 容煜又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有点不知道容煜想做什么,见到容煜用手比了个圈,才恍然大悟,忙去外头取了些点心来。 唠家常这种事,是得很长时间,有时候话匣子扯开就是好半天。 裴亦道:“行事张狂,不拜公婆就罢了,那谭杏儿知晓我夫人喜欢孩子,便整日里揣着肚子在她面前晃。今日嫌弃屋子不暖,明日又觉得首饰太陈旧,诸多要求,都是夫人在忙。我裴家纵有千金,也经不住这么造作。” 容煜闻言,浅浅笑了笑,道:“两家原就是不认识,杏儿姑娘蓦然嫁到裴家,想来不大适应。肚子揣着裴家的孩子,确实金贵些,将军多多担待。” 此话不说便罢,一说裴亦便更加恼火,他拍了桌子,压着心中的火气道:“这也就罢了,倘若肚子里的是别人的种,陛下莫要拦着,老臣定第一个提刀向着安阳侯府去。” “裴将军说笑了。” 那谭杏儿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也断不能用别人的孩子充做是裴府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大部分时间是裴亦在说,容煜在应和。 裴亦是个粗人,但所言都是有道理的。 容煜送裴亦出殿门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有一种颇为奇怪的想法。 那谭杏儿的身世尚且说不清楚。空有一张貌美皮囊,行事做派又不像官家小姐,该不会是安阳侯从哪个花楼里随手挑出来的人吧。 “陛下怎么了?”阿四见容煜愣神,便问了一句。 容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往马车附近去。 此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只是总觉得安阳侯还没有到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地步。 阿四掀了帘子,等容煜进去。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叫顾云去秋爽斋等着。” “是。” 马车即刻往秋爽斋去。 细细碎碎的铃铛声在空旷的路上格外响一些。 前日内院说宫外有点余香阁的消息,今儿正好出去瞧瞧。 . 秋爽斋还在上课,透过通风的小窗容煜能看到后背挺得最直的人。 江逸白的目光锁在徐重阳的身上。 今儿是头一场课,徐重阳讲了几个故事。 这其中就有当年皇祖单枪匹马入敌营,以及容煜十五岁提枪挑敌国上将的事。 江逸白听的很认真,眸中隐隐闪着些光。 容煜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流淌在江逸白的血液里。 一国的太子会愿意寄人篱下,安度一生吗。 最起码容煜自己不会,如果他是那故事里的慕容冲,他不一定会杀了苻坚,但一定会夺走苻坚脚下的土地。一个帝王,没了疆土,便不算是帝王了。 “陛下。” 思量间,徐重阳已经走到了门外。 “陛下怎么不进去?”徐重阳问了一句。 容煜道:“来等人的,不想打扰了徐卿。” 徐重阳看了看屋里正在收拾的孩子们,转过头道:“陛下虽未娶妻,却对这养孩子颇有心得。” “说笑了。” 徐重阳闻言淡淡笑了笑,站在容煜身侧一同等候着。 要说容煜的眼光,准的如猎鹰一般。凡是他有心留下特意点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上上人才,全部一飞冲天。 就像是顾云,当日的街头乞儿,今日的内院总领。天壤之别,也不过是因为容煜多看他的那一眼。 也不知今次,容煜的目光落在何人身上。 披着雪白狐裘的人,带着正儿出了秋爽斋。在见到容煜之后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陛下,徐大人。” “出来了。” “嗯……”江逸白应了一声,没说其他,容煜此番前来应该是接正儿下学堂的。 正儿看着容煜,正准备钻进人怀里,只听容煜道:“小殿下今日,可有空随我出宫一趟?” 唤的是小殿下,容煜在外头这么唤,给足了江逸白面子。 “出宫……”江逸白记得前些日子才出过宫的。 正儿的伸出的胳膊滞了一滞。 “不想去?”容煜问他。 “想……” 怎么会不想呢,宫中到底沉闷些,还是宫外的天更蓝,水更绿。 跟着容煜过来的还有阿四,容煜让阿四先带正儿回去。 正儿哼了一声,才嘟着嘴跟阿四一起出了秋爽斋。 赶车的依旧是顾云,一来这件事没他不行,二来顾云的车技好。 顾云上个月的俸禄没着落,这个月容煜还没提这件事。跟着皇帝出宫不用自己花钱,顾云很愿意为容煜做个车夫。 “咱们这次去哪儿?”江逸白上马车之前问了一句。 顾云看着他,嘿嘿一笑道:“去花楼,把你卖了换酒吃。” 江逸白很严肃的看了他一眼。 容煜直接抬手敲了敲顾云的脑壳,“赶车去。” “得令!”顾云抱拳,然后翻身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江逸白已经习惯和容煜单独待着。 容煜这个人和一般的君王不一样,他像是天生少根筋,少了情丝。可若是说少了,偏偏又是待身边的人极好,情深义重也说的上。 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个人。 . 马车从皇城出发,往公主府去。 这些个日子裴印棠如同退居田间一般,除了上朝再没见他出来走动过。 今次出来,自然不是为了看裴印棠,但需得去一趟公主府。 人从马车上下来时,在门口接人的是容瑰公主。 “见过皇兄。” 已经出嫁的人将头发绾起来,梳成了候门贵妇人的发髻。 “免礼,你家驸马呢?”容煜故意调侃了一句。 容瑰公主掩面笑道:“不是驸马,是匹野马,昨儿和几个公子出去吃酒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吃酒?” 容瑰公主点了点头,“借酒焦愁吧,裴哥哥这也算是有家回不得。” 几个人从正门进去,来到翠名居的大堂。 容煜与容瑰公主说了几句话,席间带着顾云三人离开了一趟,留江逸白一人在堂上等着。 一刻钟后,唯有容瑰公主自己回来。 “陛下与顾总领呢?”江逸白看见她,问了一句。 容瑰随口道:“去茅厕了。” “茅厕……”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茅厕? ※※※※※※※※※※※※※※※※※※※※ 容瑰公主这借口也是张口就来 第 21 章 明月楼前,身着鸦青色衣裳的男子抬头。 织金的发带垂在脑后,一双凤眸微微上挑。 “我这一身如何?”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看着他,蓦地笑着摇了摇头。 容煜不知他笑什么,也没想问,正准备抬腿往明月楼里去,忽被顾云拽住腰带向后拉了一拉。 “你说过我可以进去的。” 方才在公主府都说好了,容瑰陪着小孩儿,他和顾云两人一起去明月楼问消息。容煜长这么大,还没进过这种地方。 “今日之事若是叫你娘亲知道,定然饶不了我。就不要为难我了。”顾云十分和蔼的看着他。 “是么……” 容煜觉得每每离开宫里,顾云就好似比他大了几十岁似的,总管着他。 “那我就在这儿逛逛,你早些出来。” “好。” 顾云亲眼看着容煜离开,才转身进了花楼。 不是顾云有偏见,就容煜这样貌,脱下朝服往把人往青楼里一扔,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头牌。他可舍不得叫容煜进去沾这些烟火气。 明月楼这条街是没有旁人眼线的,十里开外都是内院的人。 内院五年前才设立,监察百官,只为容煜一个人做事。 短短的五年时间,盛京中虽少见内院中人的身影,但百官们的一言一行,皆在内院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容煜没有在一开始没有怀疑谭杏儿的缘故。 一但进了盛京这片地方,就是活在无数双眼睛之下。倘若谭杏儿的身份当真有问题,那就一定是内院出了问题。 容煜不太敢想,可是不得不想想到这一步。 人走在街上,停下脚时,眼前正好是一家叫同心斋的点心铺。 容煜走进去,伙计见到容煜,俯下身问道:“公子要买什么?” “栗子酥。”容煜道了一句。 伙计愣了一愣,俯身道:“您稍等片刻,栗子酥还在做。” 容煜点了点头。 不多时伙计从楼上下来,请容煜上了二楼。 二楼的地方很大,走廊深处的屋子关着大门。 “掌柜的,有贵客。”伙计唤了一声。 里面传来门锁落地的声音,伙计对着容煜行了礼,然后独自下了楼。 容煜推门而入时,唯见一展屏风挡在门后。 绕过屏风便是另一个天地。檀香袅袅,滴水声不绝于耳。 白衣人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陛下今日怎么来了。”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男人放下手中的折扇,扇坠碰在桌面上发出响声。 每次这人这么搁扇子,容煜都担心那价值千金的扇坠会被碰坏。 容煜自己找了地方坐下,道:“副总领该知道我想来做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便是内院的副总领柳暮雨,因着幼时患病无钱医治,耽搁了病情,落下了腿疾,也从此带了一身古怪脾气。 同心坊便是专门为这位不愿见人的副总领,置办的栖身之所。 柳慕雨轻轻叹了口气,清冷的眼眸微垂,转动椅子下的木轮,去了柜子前。 葱尖儿似的手取出几张写着字的纸来。 柳慕雨关上柜门,启唇道:“臣派人去查了,安阳侯确有一私生女,母亲刘氏乃是盛京人氏,琵琶女出身。那谭杏儿小时被养在乐坊里,到九岁母亲病逝才与安阳侯相认。所以谭杏儿确实是安阳侯的私生女,这一点陛下毋庸置疑。” “朕不怀疑谭杏儿的身世。” “那……” “朕怀疑裴府谭杏儿,并非养在乐坊的谭杏儿。” “陛下的意思……” “一个女孩儿九岁便被养在深闺,想来无人知道她的样貌,便是换一个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她母亲是哪个乐坊的?”容煜问了一句。 柳慕雨道:“盛京有名的玲珑坊。” “玲珑坊。” 确实是有名的地方,不少达官贵人设宴都是请的玲珑坊的乐师,容煜迷了眯眼,没再说话。 容煜不说话,便是最为可怕的时候。谁都不会知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底下到底想的是什么。 宫里头的下人只知道容煜性子好,待人和善,却不知容煜的刀剑斩过多少仇寇,容煜的脑袋出又想出过多少计谋。 “着人去玲珑坊问问吧,晚些时候叫顾云再去一趟安阳侯府。” 这几日天气晴好,雪也都化了,正好给顾云刺探消息提供了便利。 容煜说罢,目光落在一侧放着的小香炉上。 柳暮雨会意,将手中的纸顺手丢进了炭火炉子。 “副总领……”容煜说到一半,改口道,“让伙计帮我带些点心回去吧,甜口的。” 原是打算让柳暮雨过几日进宫去太医院看看腿疾的,想来这人也不愿意见到张翎。还是等过些时候,让张翎出宫比较好。 “点心?”柳暮雨的神情有稍纵即逝的异样,明明刚才还在说正事儿,这会儿怎么就到点心上了。 “点心。”容煜点了点头,表示柳暮雨没听错。 一声不响的把江逸白丟在公主府,也没个解释,他总得带点什么安慰安慰小孩儿。 · 纸袋子里盛着杏仁酥和对面酒楼买来的几斤羊肉。 容煜抱着东西,在明月楼附近等着顾云出来。 一直到天色沉下去,人才从灯火通明的地方出来。 浑身的脂粉味儿,容煜被激的打了个喷嚏。 顾云朗声笑道:“果然不错,那从前在余香阁的小姑娘确实知道点东西。” 容煜很认真的听他讲话。 顾云却停了一停,将手往容煜怀里的点心上伸去。 容煜抬胳膊把顾云的手挡了回去,“这是给小孩儿吃的。” “小孩儿……您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小孩儿不小孩儿的,他都十来岁了,你十来岁都入军营了。”顾云提醒了一句,唇角耷拉下来。 容煜道:“你比我都要大几岁,就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了。先告诉我,你在明月楼打听到什么了?” “路上给你说。” 顾云说罢,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带着东西回公主府去。 前不久余香阁的一个杂役被亲哥哥的买到了明月楼,顾云此次便是去明月楼找那位姑娘。 小姑娘在余香阁做了五年的杂役,与顾云也算是老熟人。端茶送水之间,也听到了许多细细碎碎的消息。 诸如两个月前,余香阁有个一个身怀有孕的姑娘跳崖了,再诸如那跳崖姑娘身无分文的哥哥,这些日子不仅不见悲愁,反倒是到日日往勾栏瓦肆里去寻欢作乐…… 容煜一边听,一边放慢了步子。 “顾云。”他唤了一声。 顾云停下来,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烟花巷柳当真那样好吗。”容煜的眸子落在顾云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顾云被看的心下生出些许不安。 烟花巷柳的姑娘好吗,仿佛万种风情都比不得眼前人的一声吩咐。 “也……还好。” 顾云低了低头,故意躲开了容煜的目光。 ※※※※※※※※※※※※※※※※※※※※ 来了~ 感谢“该换个马甲了”,“落月成霜”的营养液~ 第22章 公主府灯火聚燃。 容煜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笑的。眼下天色不早,小孩儿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知等着急了没有。 已经换回常服的人推开了大堂的门,却并没有人迎接。 小孩儿正和容瑰公主在下棋。 顾云向来不喜这些个斗来斗去的东西,瞥了一眼,便带着茶点坐在一旁吃东西。 容煜没有出声,静静看着二人对弈。 是阴阳棋,这棋是曾周游各国的一位方士所创。将两军交战缩在了方寸棋盘之上,因着玩法稀奇有趣儿,在民间和皇城都很流行。 宫里有专门教授阴阳棋的先生,容瑰公主的棋技整个皇城里很少有人能敌。 容煜默默看着,忽觉江逸白这一盘棋下的很有趣儿。 看似处处受制,实则已诱敌深入。容瑰公主杀的厉害,已然乱了自己的阵脚。 不出片刻,容瑰已然快没有回还的机会。 江逸白的目光散了一散,问道:“可否悔棋?” 容瑰愣了一愣,片刻后,洋洋笑道:“自然,你是头一次玩儿,我让着你。” “多谢。”江逸白说罢,撤去了最为关键的一个棋子儿。如果说方才江逸白布了一个阵,现在这个阵的阵眼便被撤去了。 容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开始破阵。 不出一刻,江逸白落败。 “输了。”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输的坦然。 容瑰公主歪了歪脑袋,叹道:“已然十分厉害了,第一次就这么好。” “第一次?”容煜闻言看了江逸白一眼,他还以为小孩儿是从前学过的。 江逸白从方才便知道容煜进来了,等下完了棋,才起身对着容煜行了礼。 容煜明明说带他出宫的,可是到了公主府自己就跟别人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鼻息间隐隐有劣质脂粉的香气,江逸白想起来若水说过,顾总领是在花楼安家的人。 他抬眸看着着容煜,眸光沉了一沉。 很乖的孩子,便是站着不说话,也十足惹人怜。 容煜看了许久,这才想起来解释,他把怀里的东西直接塞进了小孩儿的怀里,低声道:“今日去见了个故人,去的匆忙没与你说,方才街上看见这些,我想你该是不曾用过晚膳的,带回来给你尝尝。” 打发小孩儿的东西,江逸白心里是不稀罕的。可当温热的的纸袋子被塞进怀里时,江逸白的心还是软了。 冰天雪地里走这么些时候,这些吃食居然还是热的,应该一直被捂在怀里吧。 容煜这才坐下来,容瑰公主围容煜身边,说江逸白下棋的天赋好,一定要请个好些的师父教导。 容煜应下她。 屋里头四个人围着炭火炉子说话,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的聒噪,一个人造出了十个人的架势,混不像嫁过人的。 宫门落锁前,几人离了公主府。 顾云将两人送进宫城,一转眼又没了身影。 . 宣华殿内,江逸白坐在矮榻上看着殿外的景色。 天阶夜色凉如水。 江逸白很喜欢大燕的月亮,月光穿过夜色落在雪地上时,整个院子都明晃晃的。 容煜解了大氅,走过来问他道:“方才明明可以赢的,怎么突然悔棋给了她机会?” 江逸白闻言,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我是第一次下棋,赢了她,不大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小孩儿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也不枉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待着。 容煜正想着,江逸白突然问他道:“花楼里好玩儿吗?” “这……”这些个地方,容煜也没去过,不过看顾云成日里流连忘返的模样,应该还不错,“还好。” 容煜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去过。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深呼了一口气,道:“少去罢,伤身。” “嗯……嗯?” 容煜明白过来江逸白说的什么意思,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他变了,他被一个小孩儿劝谏了。赶明儿,他得原封不动的把这话带给顾云。 . 除夕将近,内府已经张罗着要过新年。 司衣鉴来了宫人为容煜量制新衣,过了年容煜就十八了,这些年个子长了不少,腰身倒是一点都没粗。 正好今日江逸白在容煜殿中练字,容煜便让许司衣给江逸白也量了尺寸。 小孩儿这些日子养在宣华殿,明显高了一点儿,脸上也有了些肉。本来苍白的面色,多了不少血色。 “我还有衣裳的。”江逸白觉得自己不用这么铺张。 许司衣笑道:“辞旧迎新,没有件新衣裳怎么能行呢。” “辞旧迎新……”江逸白低声念了一遍,一抬眸,正看见在整理衣裳的容煜。 这句话不错,辞旧迎新,今时不同往日了。 . 燕国的雪,冬日里几乎从不停歇。一场接着一场,像是要遮盖住事,将一切重头开始。 容煜幼年丧父,六岁前是欢喜,六岁之后便只有一日复一日的筹谋。 梁相说过,身在帝王家,便不可有情。 容煜是帝王,却也是普通人,他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常相见,也希望在意的东西能得以妥善保存。 他和皇城外的人没什么区别,却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区别。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城楼下灯火通明的景色又叫人舍不得下去。 容煜看着远处错落的灯火,道:“朕从小失去了父皇的庇护,体会过那种飘摇不定,日日担惊受怕的感受,所以朕想做到最好,成为天下人的庇护伞。” 这是江逸白第一次听容煜讲他的抱负。 一个很美好,而又很空泛抱负。可是从容煜的口中说出来,又仿佛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陛下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完成吗?”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沉声道:“很难,可是朕还有时间,哪怕耗上一生,朕不后悔。” 他弯了弯眸子,清澈而又明亮,那是江逸白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能将人间的灯火都包容在其中。 “逸儿没有远大的报复,只想好好的活着。” 他得先活着,才能谈以后。 野心隐匿在深潭水一般的眸子里,任谁看,江逸白都只是一个病弱可怜的质子。 也唯有江逸白自己知道,他不是。 ※※※※※※※※※※※※※※※※※※※※ 来了~ 希望陛下可以珍惜这段时光,毕竟以后没有机会见到小孩儿这么乖了:d 感谢“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营养液~ 第23章 除夕前几日,宫里头除了顾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顾云已经在盛京安阳侯府的房顶上守了整整五日。 内院副总领派去玲珑坊的人,在砸了不少银子后,打听到了谭杏儿幼时的大致样貌。另有从前认识她的姑娘说,谭杏儿每逢过节都会去城东的佛堂为母亲祈福。 容煜得知这些消息后,跟他说要不了五日,真正的谭杏儿就会自己现身。 为了这一句,顾云几乎不吃不喝的守在安阳侯府的房顶上,守得他都快麻了。 他有时候会怀疑容煜这么肯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就在心中的怀疑刚刚冒出头时,初一天还未亮,有马车从侯府偏门驶向了城东。 “啧,脸疼。” 顾云眯了眯眼睛,跟着马车向城东去。 . 宣华殿,一夜的喧闹过后,心下有些莫名的空乏。 容煜昨儿晚上左推右挡,才挡下了臣子们敬的酒。 不得不说,酒当真不是个好东西,端王多喝了几杯,就把王妃任玉盈的刁蛮任性数落了个遍。 王妃是滴酒未沾的,听见这些脸色难看的很。一套闺房之乐下来,只怕端王的身子今日是不能进宫请安了。 江逸白靠在矮榻上睡得正沉,昨儿晚上小孩儿和阿四下了一夜的阴阳棋,想来困得不轻。 修长的手指在枕畔摸索,终于在缝隙之中发现了玉佩。 容煜松了口气,正准备将玉佩系在腰上,手中的挂绳一脱,玉佩落在地上滚了出去。 声音惊动了矮榻上的人,江逸白睁开眼,便看见容煜俯身在捡玉佩。 江逸白记得,这件玉佩容煜是从不离身的。看起来成色确实好,可燕国皇宫里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能如此看看重,必然是背后有什么情谊在。 “哟,陛下。”阿四也醒了过来,他走到容煜身侧看了玉佩一眼,道,“您放下就是了,奴才送到内府,叫他们给您做个新的换上。” 容煜将手里的玉佩擦了擦,放入袖中,道:“不必送过去了,叫她们随意做个绳子送过来就是。” “也是,奴才这就去。”阿四言罢,即刻整理好衣裳,离了宣华殿。 果然有问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身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晚,容煜醉酒后念叨的“玉卿”两个字。 玉卿,这个名字可男可女,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思量间,有人闯入了宣华殿。 容煜抬头,只见顾云肩上扛着个年轻女子进了内殿。 “陛下!”语气中带着些喜气,整整五日的守株待兔,总算是有了收获。 顾云将肩上的女子放在一侧的矮榻上。 容煜问他道:“这位。” “便是真正的谭杏儿。” 顾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一个木兰花样的小玉牌落在眼底,晶莹剔透的,后头刻着一个“婉”字。谭杏儿的母亲,正是名为若婉的琵琶女。 把东西交给容煜,顾云这才坐下来。 丫头银月为他倒了杯水,顾云一饮而尽,喘了口气放才道:“错不了,这是她母亲在玲珑坊的玉牌,也是她认安阳侯时用的信物。” 容煜猜的没错,嫁到裴府的那位谭杏儿果然是冒名顶替的。 真相就在眼前,本该令人欢喜,可容煜却什么表情。 “宣安阳侯进殿罢。”站着的人缓缓道了一句。 阿四不在,守在门外的若水便即刻把消息送去给了阿四。 . 大年初一,守岁之后要用一顿丰盛的早膳。 安阳侯刚坐在桌前,就收到了传召的旨意。 初一早上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人召进宫,必然不是领赏去的。 安阳侯看了正妻一眼,叮嘱道:“照顾好孩子们,等三儿回来,告诉她不要乱跑。” “是。” 安阳侯这才起了身,跟着阿四出去。 明安殿前的落雪已经扫尽。 容煜等了许久,桌上的热茶已经换过一次。 若水进来禀报,说阿四已经带着安阳侯等在殿外。 容煜点了点头,“宣。” “宣安阳侯觐见——” 若水这声是阿四教出来的,即便是人不一样,喊法始终没什么不同。 容煜听见这一声,还以为是阿四的声音。 站在殿外的阿四听见若水,掸了掸搭在胳膊上的浮尘,回头道:“走吧,安阳侯。” 安阳侯没有言语,深吸了一口气,才迈了步子往明安殿偏殿去。 这是前些日子容煜召见裴印堂的地方。 “安阳侯认得此物吧。”容煜将双鸳鸯玉佩放在案上。 “认得。”这是他当日状告裴三公子的证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贴身的衣物。 “那,此物呢。” 晶莹的小玉牌往桌上一放,安阳侯即刻变了脸色。 玲珑坊的小玉牌玉质独特,用的是没有杂质格外通透的玉料。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刻纹独特寻常人轻易仿不得。 “陛下,此物是……” “此物是什么,原不用朕告诉你罢。”容煜道了一句。 安阳侯即刻跪在地上道:“是贱妾之物,不知为何到了陛下手中。” “不知为何?”容煜笑了一声,索性把手里的玉牌扔到了地上,“天子脚下,能如此鱼目混珠,安阳侯本事不小。” “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容煜垂眸看了伏在地上的安阳侯一眼,问道,“安阳侯可认识余香阁坠崖而死的华小怜?” 安阳侯愣了一愣。 容煜接着道:“在余香阁将裴三公子放倒,再用假死的华小怜冒充谭杏儿,与三公子度了春宵。安阳侯此次入盛京,就是为了打这个算盘么。” “陛下!此话不可乱讲。”安阳侯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老臣忠心耿耿,若是有半分欺瞒,就叫老臣五雷轰顶。” “安阳侯言重了,如此空泛的一句誓言,又有什么用呢。” 容煜一早看透了,什么人到了这个关头,为了活命都能扯谎。仗着老天爷从不开眼,就说出许多叫自己都感动的话来,除了架势哄人,没有半分真心。 安阳侯见容煜无动于衷,只道:“陛下,老臣……老臣三朝为官,陛下怎能怀疑老臣。” 容煜沉声道:“朕也不想怀疑安阳侯,可薛老将军亦是三朝的臣子。证据确凿便可定论罪名,不是安阳侯当日状告裴三公子时说的话么。” 容煜的话叫安阳侯心中沉了一沉。 他上当了,容煜叫公主嫁过去,根本不是为了平衡两家的势力,而是为了叫所有人相信,他一心安抚裴府与安阳侯府两家,对谭杏儿的身份没有半分疑虑。 若不是因为放松警惕,他不会同意谭杏儿去东城拜佛的。 不去拜佛,也就不会被容煜抓到把柄。 “臣……” “人在盛京还要做这些盘算,安阳侯的心当真是向着朕么。” ※※※※※※※※※※※※※※※※※※※※ 来了 感谢“清茶未至”的地雷~ 感谢“三浪”,“妧訢”的营养液~ 第24章 容煜说罢,起身将关严实的窗子打开了几分。 燃了炭火的屋子,唯有留下透气的地方,才不会过于沉闷。 屋外上了日头,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就好似不曾有过黑夜一般。 又是新年了,有些事不必叫它等到第二年还来扰人。 两个人都沉默着,容煜在等安阳侯的解释。事到如今,唯有坦白才可以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 良久,安阳侯深吸了一口气道:“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还望陛下念在旧情,对臣网开一面。” 从始至终,安阳侯都在以老臣的自称。 容煜压回过身,问他道:“谭杏儿腹中的孩子是何人的。” “臣不知,许是哪个嫖|客的罢……” “糊涂,你为官数十载,构陷同僚,欺上瞒下,这就是你悟彻的为官之道吗。” 安阳侯闻言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牌,道:“陛下还年轻,为官之道,岂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陛下若是生气了,治老臣的罪就是。” 生气,容煜确实该生气。 安阳侯状告裴印堂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刻是相信的。 在容瑰公主还没有嫁过去之前,他是真的在为谭杏儿这样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做绸缪。 可事实不是如此,这段时日里内院送来的每一封密信都让他觉得,这个谭杏儿有问题。 “安阳侯找青楼女子假冒谭杏儿姑娘,是因为心中不舍吧?” 想来原本定下的人,就是真正的谭杏儿,到最后关头才匆匆改了计策。不然完全可以找一个训练有素的顶替,而不是青楼女子。 安阳侯蹙了双眉,静静跪着。容煜什么都知道了,那个人说的没错,小皇帝身在皇城心却不止在皇城。 越是沉默,便越是供认不讳。 容煜不知道是什么让安阳侯临时反悔,换了别人假冒谭杏儿,但正是这一步,才让安阳侯露了破绽。 “什么人指使的?”容煜问了一句。 这人在随州数十年,向来图个安稳守财。蓦然使了这么个计策,矛头直指裴家,却连个细作都不曾仔细安排,定然是有人背后催着。 “是臣一人所为。” “为了什么?” 容煜知道这不是真话,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一句。 安阳侯面不改色道:“结交裴府,将势力拓入盛京。臣的两个儿子大了,臣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待在随州。” 此番话缓缓而陈,不卑不亢。不像是认罪,倒像是慷慨赴死一般。 容煜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安阳侯方才说的非黑即白,朕会考虑。朕也告诉你一句话,今日不你愿告知朕的事,他日朕若得知,便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了。” 召见,询问。这样的事他不会做第二次,人心不都是软的,有些情义他在乎,但这朝中多得是不在乎的人。 “内院之名,臣也听过,臣相信陛下有朝一日能查出来不一样的东西,但臣今日的话已经说完了。”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往后再别到盛京了。” 好没意思,真心实意的问他,却听到了一早就想好的言辞。 安阳侯的身子滞了一滞,随即俯下身子叩了首。 “陛下……”他唤了一声,沉默片刻后道,“老臣谢陛下。” 这一声叫容煜的心彻底沉下来。到现在居然还在相信别人,他是大燕的皇帝,难道还不比旁人值得人信任么。 容煜看这安阳侯的背影,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人退出去之后,容煜伏在案上,揉了揉额头。 蓦地,殿外有狗声叫入耳。 容煜起身,在殿门外看见了抱着“雪团子”正躲在漆柱后的江逸白。 “是你。” “是我……” 被发现了。 江逸白垂了垂脑袋。 容煜把手伸过去,小孩儿怀里的狗舔了舔容煜的掌心。 “回去吧,天冷。” 江逸白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惩罚,也没有责骂,这里可是前朝重地…… . 第二日,内院的密信传到裴府,假扮谭杏儿的华小怜当即被裴家遣出了裴府。其兄长所收的银两与宅子也一并被裴家人上缴充公。 安阳侯收拾了东西,在当日便辞官还乡。 裴家对安阳候府的怒火不小。容煜想了想,直接大笔一挥勾去了谭氏子孙入仕的资格,连同随州的安阳侯的宅子一并收回。 这些都做完了,才算是安抚了裴府。 容煜看着从前内院递进宫来的密信,觉得安阳侯也算是有点子善心的人,往来都是银两问题,倒是不曾动过人命。舐犊情深,也不忍用自己的女儿做赌注。 只可惜善心是有,忠心却荡然无存了。没有忠心,又做哪国的臣子呢。 密信被悉数丢进炭火盆里,容煜坐在殿前抬眸看着殿外的景色。 雪花向下落,炭盆里的火星却带着烧尽的灰向上卷。 . 几个月的重负,如今才算是放下了。 裴印堂洗脱了“罪名”,心下却并不高兴。这他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觉得,原来有时候飞来横祸是这么容易。 襄王府,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抱着怀里的猫,歪在竹椅上看着屋外的雪。 裴印堂叹道:“那安阳侯当真是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之人。” 这些日子可害苦了他,日日被自个儿的父亲罚背圣贤书不成。大街小巷,还有不少乞丐和说书的编排他。 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欺辱良家妇女之类。更有甚者,说他玷污了容瑰公主,皇室为保颜面才将公主下嫁。 流言蜚语,最能毁人,这些个莫须有的事,愣是让百姓把他裴三公子从前立下的功劳悉数忘却了。 实在可怕。 坐在竹椅上的人闻言,轻笑一声,懒懒道:“心狠手辣,他还配不上。” “如何作讲?” 造了这些个证据诬陷他,还不够心狠吗。 襄王将怀里的小猫儿放在地上,沉声道:“随便找个怀有身孕的青楼妓子就想万无一失,这种想法太过蠢钝。你该庆幸,若是他狠下心来,用自己亲生的女儿做赌注,到时候再来个一尸两命。小皇帝最喜欢那些个情深义重,你如此薄情寡义,他该怎么看你?” “这……” 裴印堂听到此处,额间冒出许多冷汗。 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容煜就是相信他的,不然也不会用最宠爱的公主替他解难。 可若事情真如襄王所说,只怕再不会有人信他。 如此说来,这人做事尚存一丝心软,这样的计策大概也远非他一人能想出来。 恐怕…… 不是只安阳侯要害他。 “不说了,都过去了……” 寒风卷着落雪,吹进廊下。裴印堂看着围在火炉旁取暖的黑猫,突觉浑身的冷意。 ※※※※※※※※※※※※※※※※※※※※ 来了 感谢“清茶未至”的地雷~ 感谢“浅笑不美不萌”,“予清”,“酒”的营养液~ 第25章 安阳侯府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内院的事才是真正让容煜头痛的。 虽说内院的人并不能遍布各个角落,可是发生这样的事,不该没有察觉才是。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容煜想了许久,最后顾云开导他别太较真。内院的人是很仔细,但是也不能扒开青楼里的每一间屋子去查,这种地方有失误再正常不过。 容煜姑且信了这个说法。 不过青楼酒肆这种地方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收买了各个地方的老板,弄得百官人人自危也不像话。 “不想了,朕去看看江逸白。” 顾云听见这话,挑了挑眉。 得,劝了一个晚上都没用,小孩儿什么都没说就解了容煜的烦恼。 这比亲儿子都亲。 . 棋技,剑术,兵法,医书。 江逸白平日所学,都是容煜按着自己的规制来的。 容煜自己没有孩子,可在养孩子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宫里头的传言他也听过,能被自己指点的人,日后不是总领,就是总管。 阿四,顾云,柳暮雨……没有一个让他失望。 他很期待,会不会有比这更厉害的。 这几日小孩儿的身姿越发挺拔,裴印堂收拾好府上的事便来指导江逸白学剑术。 小孩儿很聪明,学的不慢但挥剑之间总带着些病气。 “咳——” 一阵咳嗽让手中的剑抖落在地上。 “小殿下……”丫头明然走过去,将张太医调制好的药包塞进江逸白的手里。 江逸白道了声谢,将药包放在自己的鼻尖。 坐在远处的人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余晖斜进小亭落在人脸上,整个人都像是度了一层光。 容煜起身,走到江逸白的身侧。 小孩儿这个年纪,又病恹恹的,想来握不稳剑。 “慢慢来,不着急。” 容煜对他总是很随意的,给他最好的,又叫他顺其自然。 江逸白攥紧了手里的香囊,静静看着地上的剑。 容煜俯身将剑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道:“这剑太沉了,赶明儿叫内府给你造个秀气些的给你。” 他说罢,一挥剑扫起了地上的落雪。 今日不曾下雪,这一剑就好似下了一场。 容煜的剑术是几位老将军指点出来的,没有偏向哪门哪派。私下里练剑,剑气肆意,扬个落花飞雪,漂亮的很。若是在沙场上,便求个快字,敌人未见长剑出鞘,殷红的血迹便已经沾染了剑刃。 眼前的雪花纷纷扬扬,江逸白看的入神。 容煜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批阅奏章时心无旁骛,此刻舞剑,便与那剑合二为一,叫人不禁也被带入其中。 银月抱着衣裳走来的时候,容煜已收了剑。 丝帕擦在剑刃上,将带了雪花的剑刃擦得十分干净。 “既出了汗就快些把衣裳穿上,省的吹了风又要着凉。”银月将怀里抱着的大氅递给明然,明然把衣裳披在了江逸白的肩上。 煜哥哥也穿上吧。 江逸白轻轻道了一句。 银月闻言浅浅笑了笑,忙将衣裳递到了容煜眼前。 容煜本是不冷的,可小孩儿一番好意他不想辜负,遂取了银月怀里的斗篷随意披在了身上。 【好感度+20】 容煜听见这一句,心下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江逸白这个好感度奇怪的很,给他锦衣玉食无动于衷,可是只要让他做点什么事,总是涨的很快。 诸如…… 容煜想了想,对江逸白道:“今日晚间要朕与内院几位总领议事,可能要晚些回来,小厨房炖着些汤,下人们不仔细,你……” “逸儿知道了,会看好的。” 【好感度+20】 这就很邪门,难道炖汤这种事,还有什么乐趣在其中么。 容煜把斗篷系上,带着阿四出了宣华殿。 睡在墙角的“白团子”听见容煜的脚步,睁开眼睛把人送到门口才又回来卧倒在江逸白的身边。 白白软软的一团,带着些温度。 江逸白摸了摸它的脑袋,起身往小厨房去。 . 此番议事是在上北苑的清辉阁。 前些日子和端王说了上北苑这块儿地方,端王乐呵呵的就把这地方丢给了容煜。 少有的,柳暮雨和顾云两位总领都在。 柳暮雨看了清辉阁一眼,问道:“这地方不是与襄王有争执吗?” 顾云揣着手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还谈什么争执不争执。” 容煜笑道:“朕这个九皇叔很有意思,朕小时候就不怎么见过他。三皇叔蹿腾着一帮人夺位的时候,他不争不抢,痴迷山水,这会儿倒有些不一样了……” 柳暮雨和顾云同时看向他。 容煜接着道:“朕有时候觉得九皇叔游历四方,醉心山水是假,掌握各地消息,伺机而动才是真。” “这……” 这猜测着实大胆了些,若当真藏着这个心思,何必等到容煜长大呢。顾云有时候不太明白,容煜这些直觉都是从哪儿来的。 “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什么线索。”容煜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子沉了一沉。 盛京之中和襄王最为交好的便是裴印堂。两人同吃同住,裴印堂陷入困境之时,襄王可是只字不曾言语的。 他不相信一个人会与世无争到这种地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会不管不顾。 有时候越是不在乎,越是显得刻意。 前几个月为了太后寿宴,听闻襄王派人一连去过好些个地方挑选寿礼,其中就有随州。 安阳侯一个人在隋州封地几十年,除了进京述职从不过多逗留。怎么襄王走过一遭,安阳侯即刻就带着妻儿进京了,还匆匆布下这么大却满是疏漏的局。 这两者之间不一定没有关系。不过可惜,也没有“证据”。 “对了,年前内院就收到消息,说随州的几桩命案似乎与安阳侯府有些牵连。近些日子再去查,倒是什么都不剩下了。不知是不是什么人,替他……” 顾云话未说完,容煜启唇道:“派人暗中盯着,眼下安阳侯事情败露,若真有幕后之人,不会留着这个祸患在世上。” 顾云反应过来,行过礼之后即刻退出了明安殿。 柳暮雨看了顾云的背影一眼,默默饮尽面前的茶水。 做官不容易,哪怕是身在随州远离盛京,也不知身后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副总领的腿如何了?”容煜问了一句。 柳暮雨叹道:“老样子,陛下莫要担心。” 这人说话温温润润的,瞧着总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容煜道:“朕和张太医说过了,你不愿进宫,过两日叫他出宫去瞧瞧你。” “张翎……”柳暮雨闻言,眸中的光凝了一凝,“臣多谢陛下。” 要这大燕的神医,来医自己这么一个废人…… 可真是,不值当。 . 容煜告别柳暮雨之后,带着阿四回了宫。 天色不早,刚走近宣华殿里便能闻见满院清甜的味道。想起来炖汤的事来,容煜忙去了小厨房。 果不其然,小孩儿坐着矮凳正在灶火边扇扇子。 “还不睡。”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听见声音,即刻起了身道:“您让我看着火。” “不过随口一说,叫下人们做就是了。”容煜从他手里拿走扇子,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问道:“逸儿会不会很没用,阿四和银月能伺候您,可是逸儿不能。” “你才多大。”容煜划拉着小孩儿的脑袋,道,“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乖乖长大,阿四他们替朕照料好宣华殿的事。至于你,将来就为朕的朝堂出一份力吧。” “朝堂……”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带着些许光芒。 小孩儿的眼睛明亮亮的,盛着天上的星芒一般。 江逸白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有这样的生活。 朝堂。 在西云长泽殿的每一天,江逸白都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活在那方寸之地。可容煜却对他说,他日后可以为朝堂出一份力…… “怎么了?”容煜看小孩儿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哪句说的不对。 江逸白摇了摇头,用手拭了拭眼角,道:“夜深了,眼睛有些涩。” “这样……” 小孩儿还挺逞强,容煜笑了笑正准备出小厨房,突然被江逸白扯住了袖子。 “怎么了?” 江逸白看着他,仰头问道:“逸儿今天能和煜哥哥住在一起吗,偏殿里太空了。” 那地方很好,也很暖和,可是太大了,整个殿里只有永远都在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若水。 小孩儿怕黑是常有的事,容煜点了点头,拉住江逸白的手去了正殿。 阿四将雪梨汤端上,跟着两人一起去了正殿。 小崽子越发的有能耐,一个人住着整个偏殿都能让人觉得心疼。阿四有时候,也想过过这种可怜的日子。 · 晚上就寝时江逸白换上寝衣,先坐在了榻上。 地上的雪团子看见江逸白,也迈着短腿想上去。 容煜看了小团子一眼,伸手把它抱进了怀里。男人的眉眼很温柔,尤其是在他看看喜欢的东西时。 江逸白记得容煜酒后曾说过,一直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眼前这只,便是了,很巧合,也很有缘分。 “那日在明安殿与安阳侯说的话,你听到了?”容煜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 江逸白点头:“去捉狗的,听见您在里头说话,就没想走。” “和正门之后,不准人过去的。”容煜抱着狗,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道:“逸儿知错了。” 他知道前朝重地后宫中人不可踏足,可是容煜说话时的语气,其中的言辞,都让他不想离开。 容煜用摸过狗的手摸了摸江逸白的脑袋,道:“朕准你过去,以后想来就过来,但是要给朕说一声。” “真的?” “骗你不成,你这小东西越发无法无天了,朕的话都敢不信。” “不敢……”江逸白淡淡笑了笑,心中软软涩涩的。他怎么敢不信呢,只是太过意外罢了。 “怎么了?”容煜有时候非常不明白,小孩儿是为了什么而笑。 江逸白看着他,摇了摇头,直接躺在了榻上。 枕头很软,床榻也很软。 容煜把小狗放在榻上。 雪团子迈着又短又肥的腿,爬到了江逸白的胸口,舔了舔他的脸。 江逸白抱过他,看着雪团子亮晶晶的眼睛。 “它很像你。”容煜躺下的时候道了一句。 “哪里像。” 江逸白觉得不像,这小狗看起来蠢蠢的。 容煜也没说出来哪里像,不过他就是觉得像。 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都很干净,也很柔软。 柔软,一个适合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词儿。 江逸白这么聪明,一定能做个了不起的文臣。 可是小孩儿仿佛并不想这样。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利刃,化作锋芒,做他想做的事,拿回他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夜色静悄悄,宣华殿吹了灯火。 这是江逸白许多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长夜,这个曾经最害怕的时刻,变得安逸而又温柔。 …… ※※※※※※※※※※※※※※※※※※※※ 来了来了,下一章就是时光大法了~ 感谢“小黄鸭鸭鸭”,“崽绿理”,“浅笑不美不萌”的营养液~ 第26章 春回日暖,六个春秋在一晃之间。 不长不短的日子,足以让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权分崩离析。 马上的人披着战甲,墨色的披风飞扬在身后。 “十几日马不停蹄,陛下着急回去干什么?”顾云一连在马背上好些日子,这会子都快挨不住了。 “母后和梁相还在等着,朕想早日见到他们。”容煜挥鞭,枣红色的骏马疾驰在大道上。 “你的手……”看着渐渐远去的人,顾云摇了摇头,纵马跟上去。 这人,半点心思都不曾放在自个儿身上。 · 盛京一如往日繁华,容煜此去三个月有余,也不知宫里境况如何了。 远远看见不少人等在宫墙外。 十七八的少年身着月牙色长衫,立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外。褪去稚气,俊美的面庞越发惹人注目。 清澈如泉水的眼眸眺望着远方,眺望着从天际边走来的身骑骏马的帝王。 “来了,来了!”一旁的银月高声唤着,伸手扯了扯明然的袖子,言语间是掩不住的喜意。 江逸白的眸光微动,一眼看到了容煜。 容煜翻身下马,见到江逸白之后笑了笑。 不过走了三个月而已,小孩儿都与他差不多高了。 “可好?”两个人同时问了一句。 “好。”容煜应了一声。 江逸白的笑意藏在眼睛里,手刚搭上容煜的腕子,容煜的双眉轻轻蹙了一蹙。 “你……” 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摇了摇头,让他莫要担心,更不要声张。 梁国叛乱,一分为二,南梁一带闹的厉害。此番前往梁国作战,容煜几乎是不曾阖过眼的。 南梁虽是小国,但奇门遁术十分厉害,加上善用蛊毒,大燕的将士吃了不少亏。 容煜便因为这些个东西,受了点伤。 . 宣华殿,张翎将腕下脉枕收回来。 白瓷瓶中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容煜的双眉蹙了一蹙。 “很疼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摇了摇头,问张翎道:“张太医可知是何毒?” 张翎摇了摇头,道:“疑似蛊虫一类,但除了外伤又看不出别的征象。陛下先养伤,臣去研制驱虫之法。” “有劳。” 手腕被细布缠好以后,又嘱咐了好些事,张太医才起了身。 阿四即刻帮着张太医提了药箱,往太医院去。 容煜垂眸看着腕子,心下也有些堵闷。原是他大意,本以为能擒住那南梁圣女。 没成想那人袖里藏了中空的竹刀,带着蛊虫的刀刃就那么扎了进去。伤势不重,却叫他难受了好些时日。 江逸白问他道:“怎么不叫张翎过去,拖了这么些时日才医治。” 容煜轻笑道:“朕若召他,将士们必然朕我担忧,倒不如忍忍,刀剑之伤,忍了这几日反倒没什么事了。” “胡话……蛊毒这种东西,哪里是耽误得了的。” 容煜这个人心里装着太多事,总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 江逸白说罢,搬了凳子和水盆,接过银月手里的巾帕,坐在容煜身侧仔细为他擦着落在其他地方的血迹和脏污。 容煜看江逸白这么认真,不由笑道:“幸亏没带着你去,你这么当紧,不是要心疼了。” 落在胳膊上的帕子滞了一滞,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腕子,心下有些发闷。 若是他在容煜身侧,必然不让他受伤的。再不然,也会活捉了那下蛊之人,叫她把解药交出来。 “今日不要见太后了,早些休息。”江逸白叮嘱了一句。 容煜正想答应,忽然想起来今日是黎国使者进盛京的日子,只道:“午后再见个人。” “那……早些回来。” 朝堂上的事,劝是劝不住的。 修长的手指攥着被血迹染了的帕子,江逸白俯身将帕子洗干净。 这些年江逸白是一直被安置在宣华殿的,小孩儿身子弱,放在身边,日日看着总会安心些。 六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容煜觉得江逸白的性子还是很可爱的。 有时候还会钻进人怀里撒个娇,虽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关于江逸白在宣华殿的往事,想起来总觉得有趣儿。 若不是亲眼看着江逸白长大,任谁都想不到,现在这个温顺有礼少年,曾经一度将匕首藏在腰间,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 . 午后,容煜用过膳食开始换衣裳。 黎国的新王前年继位,整顿好朝中实务才想起燕国这么个“老朋友”。 “陛下与那黎国的新王可曾认识?”阿四问了一句。 容煜起身理了理袖子,道:“自是不认得的,朕去黎国的时候才六岁。那时候宫凌该也是个皇子,朕是不曾见过的。” 或许使臣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时间过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 从前的黎王性情暴虐,动辄便对下人们用酷刑,还不知这新王宫凌的性子如何。在这之前,也没听过这为皇子的名字。 “好生照顾小殿下,说朕今日晚些回来,叫他早些歇息。”容煜道了一句,独自出了宣华殿。 一只白色的狗迈着长腿跟在容煜的身侧,从宣华殿一路跟到了明安殿。 容煜回身看着站在不选处的“小家伙”,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是六年前江逸白从上北苑带回来的小狗,名字叫十四,是阿四给起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通体雪白,只是不大像狗了,这似狼又似狐的,容煜也不确定到底像什么。 “在这儿等着,里头不能进去。” “呜——” 十四呜咽了一声,乖乖趴下来。 很有灵性的一条狗,容煜让它等着,就绝不会离开一会儿。 容煜这次收回手往正殿去。 黎国这一行来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的小姑娘,穿着轻纱制成的外衫,胳膊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模样很讨人喜欢,媚而不俗,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来经历的事太多,明明自己也才没多大,容煜总觉得自己跟活了好些年似的。看这么大的人,总觉得都是孩子。 “黎国使臣折兰,见过燕王。”小姑娘站在大殿上,左手放在右肩,以示行礼。 容煜在位这么久,无论是哪国使臣来访,唤的都是一声“陛下”。这个折兰胆子倒大,居然敢叫他燕王。 老黎王子嗣多,留下不少烂摊子,宫凌从十数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想来也有些手段。派出的使者,定然也带着几分他的意思。 燕王……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必多礼。”容煜并不打算和小姑娘计较。 折兰弯了朱唇,道:“此次前来,密信中已有提及,黎国与燕国素来交好,还望燕王慎重考虑。” 密信是半月前到的,此次前来黎国有两个目的,一来是新王初登大位想要与燕国结亲以固王位。二来便是学习燕国的医术。 当年老黎王宫越放容煜这头幼虎归山,一度悔恨至极,每每交战都是下死手的。原是谈不上什么交情。 宫凌初登大位,想要联姻来巩固皇位的心思可以理解,只是燕国唯一的一位公主,已经嫁到裴家六年有余了。 “朕无子嗣,亦无亲生兄妹,这样的境况,黎王是该知晓的。”容煜道了一句。 折兰闻言,眸子亮了一亮,道:“我黎国的五公主,年方二八,正是待嫁的年华,燕王殿下若是觉得可行,公主可嫁来燕国做个王后。” “王后?” 这小丫头倒也敢说。 一国的公主做王后自是可以的,但容煜并不想因为和亲之事立后。 “此事尚待商量,使者还要研习我燕国的医术,不如先做这件事。” 燕国的医术在各国中是出了名的,太医院张翎的名号更是在各国中传的神乎其神。不少人都将张翎奉为神佛,有的甚至自己平白想像,绘制了画像挂起来已祈安康。 张翎六岁入太医院跟随老太医学习,九岁便给太后与先帝看过病。 容煜与张翎从小相识,当日在宫中无援之时便是长他几岁的张翎时时为他照料身子。 只可惜君子十全九美,张翎医术精湛,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有时候名声一大,反而招惹事端。 原本密信上写的是让张翎出访黎国,还是容煜一再坚持,黎国才改成了让使者出使燕国研习医术。 折兰听出来容煜有意避开立后之事,便先与容煜商议研习医术的事。 宫里的太医不少,黎国看重的只有张翎一个。 容煜想了想,便让折兰一行人安置在太医院附近的露水阁。 至于联姻之事,他日在做定论。 · 从明安殿出来,天色已沉。 折兰这小姑娘能说会道的,吵得人脑仁儿疼。 十四还在外头趴着,一晚上没吃东西,小家伙看见容煜就哀嚎了两声。 容煜摸了摸它的脑袋,十四趁势钻进人的怀里,赖着不肯下来。 容煜想了想,所幸就把十四抱回了宣华殿。 看起来肉乎乎的狗,抱起来也实打实的有份量。 容煜把十四丢给银月照顾才准备去沐浴。 汤池的水正热。 绕过屏风,一眼看见了刚从池子里出来的江逸白。 小孩儿壮了不少,平日里也没见怎么动,可身材却出奇的好。 “你洗罢了。” “嗯……”江逸白应了一声,拿来屏风上搭着的衣裳披在身上。 雪色的薄衫沾了水汽,便愈发遮不住好身形。 容煜抬手解了衣裳,看江逸白正准备走,拉了他的袖子一下,低声道:“陪我一会儿罢,一个人闷得慌。” 江逸白的眸子滞了一滞,然后点了点头。 很温顺的孩子,容煜从来没想过小孩儿长大之后会这么乖。 ※※※※※※※※※※※※※※※※※※※※ 嗐,以后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d 感谢“三浪”,“妧訢”,“给我一根棒棒糖”,“”的营养液~ 第27章 人没进温热的池水中,容煜靠在壁上,舒了口气。 一身的困乏都化在水中。 缠着细布的腕子举在水面上,张翎说过伤口是不可以沾水的。 江逸白将衣裳穿好,坐在一边的矮桌旁剥起了核桃。 “朕从来都没想把自己的家务事,变成国事。”容煜看着自己的腕子,道了一句。 娶妻生子这些事,容煜只想顺其自然。可是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日日在等着他立后一般。 剥核桃的手滞了一滞,江逸白放下裂开的核桃钳,直接用手捏开了圆润的核桃。 “阿四说,使者是来和亲的。”江逸白道。 容煜“嗯”了一声,“差不多,要他们黎国五公主来燕国做皇后。” “陛下是怎么想的。” 江逸白把核桃仁放在小碟子里,另取了一个核桃来。 今年供上来的核桃不大好,比往年硬一些,也小的多,不大好剥。宫里头的核桃钳子做的精致华丽,但并不耐用,混不如徒手来的快。 容煜深呼了一口气,道:“朕也不知道,朕没见过那五公主,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知道呢?”江逸白问他。 容煜闻言,轻笑道:“那便好办了,若是个温柔可人的朕就娶了她,一生一世都好好待着。” 矮桌旁的人听见这句话,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手上的力气没把握好,核桃被捏了个粉碎。 江逸白回过神来,将碎掉的核桃扔到一边的小盆里。 娶妻生子,他倒忘了容煜也会有这一天。 心下沉了一沉,江逸白歪了身子靠在矮桌上,没了剥核桃的心思。 四下水汽缭绕,容煜一个人没在诺大的池子中。 江逸白抬眸看着他,道:“那就娶了罢,一个皇后不够再多个贵妃,淑妃,德妃……卫公子倾心您许久了,也让他来好好伺候伺候陛下。” 赌气的话,说出来分外可爱。 容煜道:“朕说笑的,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哪顾得上立后呢。” 江逸白听见这句,唇角浅浅勾了一勾。他便知道容煜是什么人,江山和美人,这个人心里向来装不下第二个。 两人之间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江逸白心底下千丝万缕缠成一团。 若水说过,若是有了皇后,会多一个人帮容煜分忧,后宫琐事都可以照料。 但或许…… 或许容煜并不需要这么个人,前朝才是他日日忧思的。 江逸白想了多久,池中的人跟着沉默了多久。 “怎么不说话?”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低声道:“朕的右手不能沾水,有些麻烦。” 江逸白闻言,起了身走到容煜身侧,缓缓坐在池边。 修长的腿没进水里,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给容煜擦洗身子。 三个月未见,容煜晒黑了一些,但依旧比旁人白上许多。 脖子低着有些难受,江逸白索性下了水,一寸寸给容煜擦洗。 指尖隔着巾帕,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温度。 这是容煜头一次让别人给他擦身子,以往就是阿四也没这么做过。 小孩儿的手劲儿不大,轻轻柔柔,擦得人身上痒痒的。 “或许,可以重一些。”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压下眸中的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巾帕落在水底下,蓦地容煜的身子滞了一滞。 “这儿……我自己来就好了。”容煜退后了一些,靠在池壁上。 那地方,他不习惯给人碰。 脸上一如往常镇定,耳垂却红的厉害。 江逸白把手里的巾帕丢给他,“你自己洗,我去拿衣裳。” “嗯……” 容煜这才抬头看他。 江逸白一迈腿出了池子,不过转瞬之间,容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那个地方的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体弱多病的。 . 江逸白换好衣裳,顺道去正殿为容煜拿了干净的衣衫。 回来的时候,殿里没有一点动静。 大抵是这些日子在南岭太累,人趴在池边,手还举着,就这么睡着了。 墨色的头发铺了满肩,光洁的背带着些水珠,顺着脊梁滑落入水。 江逸白晃了晃神,拿着衣裳下了水。 他轻轻将人揽入怀中,轻而易举打横抱了起来。 江逸白的力气不小,甚至说比容煜都要大上几分。这一点容煜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孩儿身子弱,是个病秧子,得哄着,得宠着,得日时时刻刻记挂着。 玄色的锦衣盖在温热的身子上,江逸白揽着容煜往正殿去。 春月夜里,往来没什么人,唯有灯火照亮。 内殿,江逸白把容煜放在榻上。 缠着细布的腕子露在玄色的锦衣之外,容煜整个人睡的很沉。 江逸白轻车熟路的帮他换上寝衣,这些年里容煜夙兴夜寐,时常伏在案上都能沉沉睡去。 阿四没什么力气,扶不动人,江逸白便照顾容煜多一些。 月牙色的衣带从指尖滑过,江逸白的动作仔细而又缓慢。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打在身侧,江逸白静静看着容煜,只觉这人仿佛与从前没什么变化。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齿,时光仿仿佛从来厚待容家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长大了。 容煜这人,怎么看都像是偶入俗世窥红尘的,叫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又在有些时候,带着几分引人招惹的气质。 薄唇翕张,贝齿轻咬。 玄衣金冠,无限威严。 两种完全相悖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越缠越乱。也叫人在面对他时,心下多了一种异样的渴求。 如玉的指尖落在人的唇上,是柔软而又温热的感觉。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看过容煜了,分别三月像是分别三年。 他也想跟着容煜去军营,可是这个人总拿他当小孩儿。他怎么会是小孩儿呢,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算是小孩儿了。 喉间越发躁起来,江逸白回过神来,收回手放下床帐退出了内殿。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正撞见从内殿出来的江逸白。 食指放在殷红的唇边,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示意他不要高声呼喊。 阿四噤了声,弯着腰向内殿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阿四觉得江逸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或许是他多想了。 . 翌日醒来的时候,容煜伸了个懒腰。 人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寝衣也齐齐整整的穿在身上。 他略略蹙了眉,极力回想着昨儿晚上是怎么从汤池回来的。想了许久仍是无果,索性放弃。 不是赤着身子回来的就好。 阿四备了早膳。 今日江逸白没有过来用膳,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说江逸白早间去了秋爽斋,应该是徐重阳先生给开了小灶。 容煜点点头,继续喝粥。 徐重阳说过,江逸白很聪明,一点就通,是读书的上上等料子。 没有哪个先生不爱惜有天赋的学生,容煜很理解徐重阳的心思。 桌上的小碟子里摆着剥好的核桃仁,容煜瞧了一眼,道:“梧州闹饥荒了,怎么核桃送来的这样小。” 阿四俯身道:“新种的,给陛下尝尝鲜,小殿下剥了一夜,今儿早上去秋爽斋之前送过来的。” “有心了。”容煜拿了一些装在身上,思量了片刻,道,“快到晌午的时候记得往秋爽斋送点吃食过去,小孩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容易饿。” “是。”阿四应下,继续为容煜布菜品。 有时候阿四不太能明白明白容煜的心思。容煜自个儿十七八的时候,整个大燕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江逸白这年纪居然还要时时刻刻操心,这难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么。 ※※※※※※※※※※※※※※※※※※※※ 来了,明天入v,会有九千字更新,大概凌晨更新,不想等的大宝儿可以先睡一觉,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更新啦。 下本开《和渣攻分手后上了相亲节目》感兴趣的大宝儿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ovo,文案在下头 卫倾做了楚越许多年的替身情人,一个穷学生能跟楚越在一起,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那张脸像极了影帝薛生南。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面对一千万分手费,卫倾哭得像个傻逼。 看着卫倾哭红的眼睛,楚越心里有一丝不忍。 分手之后,楚越始终忘不了卫倾在自己身边的日日夜夜。重新去找卫倾,卫倾破旧的出租屋里已然没了人影。 “你只是个替身而已,我不会碰你。” “今天是他的电影发布会,有什么事,给主治医生说吧。” 想起自己从前的憨批言论,楚越追悔莫及。 从此,小替身晋升成了楚总的朱砂痣。 直到在街上,看到了临城文娱的小少爷卫倾,以及影帝薛生南,一起参加相亲真人秀节目的海报。 节目录制当天,神秘嘉宾空降节目组,楚越终于又见到了卫倾。 楚越:…… 卫倾:…… 薛生南(努力营业ing):倾倾,来吃个西瓜~ 当天晚上三个人一起上了热搜 【小剧场·卫倾日记本】 #今天穿成了渣攻的替身炮灰# #渣攻说他不会碰我,那可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天谢地# #这扯淡的剧情终于走完了,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 #渣攻总以为我爱极生恨# #我他娘的真的只是为了走剧情,你别过来!!!# 感谢“一个檀”,“源赖光”,“九黎”,“小狮”的地雷~ 感谢“一个檀”,“葫芦不画瓢”,“给我一根棒棒糖”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