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撩汉指南》 重逢 上午的日光很足,张卿卿提着包裹站在国子监门前的台阶下,抬头看了眼面前重檐攒尖顶的宏伟建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原来这就是国子监,这就是父亲常说的教育国之士子社稷之未来的地方! 从今以后,自己也是这些士子之一了! 张卿卿提着行李兴冲冲的往前走,没多远就碰到了国子监里安排接待新生的人。 “兄台请留步,你也是刚入学的新生吧?”一个少年迎过来,一把接过了张卿卿手中的包裹。 那少年约莫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将将过六尺,一脸都是稚气,乍一看竟有些像是小姑娘。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监生襕衫,看样子是国子监的监生。 “谢谢师兄,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那少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虎牙:“我可不是什么师兄!我叫孔济,字子舟,也是刚刚入学的新生,只不过比你早到一日而已。你叫什么,哪个学堂的?” 国子监有三个年级,统共六个学堂。 新生入校时会被随机分到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一年半后有一次升级考试,不合格者留级,合格者则会升入修道堂或者诚心堂。再一年半还会有一次升级考试,合格者会升入率性堂。率性堂的监生积满学分后需参加科举考试,之后才算正式毕业。 张卿卿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入学通知看了看:“我是正义堂的。” “巧了,我也是正义堂的,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我们学堂的人来的还不多,我带你去选宿舍,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还能住进一间……对了,刚问你名字你还没说呢!” “我……我叫张韶,你可以叫我的表字,舜乐。” 毕竟是第一次用这个名字,张卿卿略有些紧张,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了一下,之后才把自己的新名字给报了出来。 不过孔济这个人粗枝大叶,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拎着她的包裹就出发去选宿舍了。 孔济性子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嘴就没有停过。他住的宿舍还有几个床位,热情的要求张卿卿同去。张卿卿在这国子监内没有别的朋友,跟谁一个宿舍毫无区别,所以也就答应了。 六人一间的宿舍确实有点挤。小小的房间里塞着六张架子床和三个立着的木柜,至于桌子就更过分了,六个人竟然合用两张。 不过还好,大家睡的都是单人床,并不是大通铺,情况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很多了。 孔济在送张卿卿到宿舍之后就出门继续迎新生去了,张卿卿买了一套被褥回来准备铺床。 听孔济说宿舍里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一个人,不过时间不凑巧,他们来宿舍的时候那人正好不在。 张卿卿刚进宿舍的时候就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份刚写好的策论,宣纸上墨迹未干,想必作者刚离开不久。孔济一早上都在外面,不出意外策论就是那位没见过面的舍友所作。 收拾完床铺之后宿舍里依旧没有人来,张卿卿闲得无聊,索性跑过去研究那份策论。 那份策论上的字体匀圆丰润,笔锋走势别具一格,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张卿卿看的正专心,房门“吱呀”一响,突然进了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急忙扭过脸起身,试图掩盖自己刚刚偷看人家策论的事实。 等了一小会儿对方依旧没有开口,张卿卿大胆猜测,这人要么就是没发现她在偷看那份策论,要么他就不是这份策论的主人。 她抬了抬头,悄悄打量了下对方。 那人大概有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眉目清隽,生的很是斯文俊秀。他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半旧襕衫,虽然有些简陋却干净整洁。 张卿卿朝他笑了笑:“你就是我的新舍友吧?我是张韶,字舜乐,请问兄台尊姓台甫?” 那人望着张卿卿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来神。 他匆忙过去收起案上的策论,脸有些泛红:“在下裴申,字诫之。” 下午晌宿舍里又来了三个人,一个叫顾怿,一个叫项莱,另一个是张卿卿的表哥方灿。 孔济热情好交朋友,赶巧另外三个也都是话匣子,几个人叽叽喳喳聊了半夜。 裴申不太喜欢参与这种卧谈会,晚上看了一会儿书,很早就放下了床帐休息了。那几个人见裴申已经睡下,怕打扰到他,也草草结束会谈各自休息了。 乍到陌生的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张卿卿躺在被窝思考了半宿人生与宇宙,一直也没有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孔济似乎已经睡熟了,梦里面还念叨着蒸羊羔蒸鹿尾儿……听完他报的菜名,她觉得更饿了。 隔壁床的裴申连续翻了两个身,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没有睡着。 又过了许久,她好像是饿疯了,竟然闻到了美酒和烤肉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香味不仅不散,反而越来越浓烈,直到最后甚至发展成了一股焦糊味儿。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走水了,都快醒醒!”裴申喊了大家一声,迅速起身下了床。 张卿卿掀开床帘往外看了看,宿舍里浓烟滚滚,木质的窗户上已经冒出了火光。 “走水了,快救火!” “快去通知夫子!” “救命啊……” 夜的宁静被打破,宿舍区内火焰冲天亮如白昼,整个国子监都是喧闹的人声。 外面已经沸反盈天,大家都慌忙逃离。张卿卿从床上爬起来,不过是穿个鞋的功夫,宿舍里的人几乎已经跑完了,她看着这场面突然有些紧张。可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她的鞋穿错了脚,又连忙脱了重新穿。 裴申正打算走,扭头看到还在磨蹭的张卿卿也有些焦急。 “鞋待会儿再穿,先出去要紧!” 他抢过张卿卿脚边的鞋,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裴申的个子高,步子迈得也大,张卿卿追不上他,踉踉跄跄没几步就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他皱了皱眉,弯腰揽住她的脊背就将她抱了起来。 裴申身材清瘦,看起来有些文弱,没想到他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张卿卿原本怕摔,胆战心惊的扯住他的衣服,可他的怀抱极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带离火场。 到了安全区域,裴申才将张卿卿放下。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张卿卿第一次被陌生男子这样抱在怀里,脸有些发烫,她垂着脑袋蹲坐在草地上,半晌没敢抬头看他。 裴申拿出一双鞋递到张卿卿面前:“给你。” “谢谢……” 张卿卿话还没说完,裴申就已经跑开陪大家一起取水救火了。张卿卿不甘落后,也积极加入了救火大军之中。 众人齐心协力,大火很快被扑灭。 大火是从张卿卿隔壁的那间宿舍起的,整个国子监损毁最严重的屋子也是这一间。管事的夫子来查问火灾的起因,必定要从这一间宿舍开始查起。 夫子本以为是宿舍里的监生不小心撞翻灯盏引发的火灾,可是他查点了一下花名册,这间宿舍目前还没有监生住进去。 那火灾到底是由什么引发的呢? 莫非是有人故意纵火,想要烧死大家? 想到这里,大家的心情都突然紧张了起来。 起火的那间房屋顶被烧塌了一半,房顶上掉下来的东西堵住了房门,张卿卿和孔济等人收拾了好久才将房门拆下来。 孔济的好奇心强胆子大,见门被打开一下子就钻了进去,根本就没想会不会有危险。 张卿卿正想怎么进去把孔济给拉出来,房间里已经传出孔济凄厉的叫声。 “啊!死人啦!是个女的,还没穿衣服!” ※※※※※※※※※※※※※※※※※※※※ 凶案 张卿卿和裴申清理了障碍物,确认安全之后也进了那个房间。 “啊!”张卿卿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地上躺着的女尸惊叫一声急忙转过身去。 裴申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的性子稍微稳重些,不至于像张卿卿那样大呼小叫。他看着那具女尸,心中的理智很快就压住了惊惧,伸手解开自己外袍的系带,想要把衣服褪下来。 孔济原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察觉到裴申的举动之后手指略张了张,露了一条小缝。 “诫之兄,你这是要干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脱……” 裴申取下外袍走过去盖到了那具女尸之上,孔济见他的举动,话说到一半又吞进了肚子里。 “咱们快出去吧!出了人命,我们必须得报到京兆府去,京兆府的捕快来之前房间里面的东西不能动。” 说着,裴申把张卿卿和孔济全都拉了出去。 国子监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管事的不能不在,夫子们做不了主,早已派人去请了祭酒和两位司业。京兆府的人得信晚,迟了一会儿才到。 听说国子监里同时出了火灾和人命案子,京兆尹很是重视,一口气派出了十几名捕快和仵作。出事的那间宿舍外面数十米全部戒严。 两个捕快抬着担架进房间去搬尸体,出来的时候那具女尸上还盖着裴申的外袍。裴申的衣服不够长,盖住头就遮不住脚,那女尸的脚和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围观的人看到之后议论纷纷。 “你看那尸体的脚,那么小,一看就是个女人!” “她那腿还光着,里面肯定没有穿衣服!” “她身上盖着的是件男人的衣服?你们猜那衣服是谁的?那衣服的主人和这个女的之间……” “……” 张卿卿听得有些恼,过去就啐了那人一口:“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给尸体上盖了自己的衣服,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脏了?” 对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面对张卿卿如此挑衅也握起了拳头:“你谁啊,啐谁呢?” 两人剑拔弩张差一点打起来,还是裴申拦住,跟对方说了几句好话才将张卿卿拖走。 张卿卿有些恼:“你拉我干嘛呀?这帮人信口开河污蔑你,我还不能啐他们了?” 裴申将她拉出来数丈才松开手:“他们又不知道内情,胡说两句很正常。这里的人这么多,怎么可能每人都知道内情呢?” “你这是什么歪理,难到你就不生气吗?” 裴申笑了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更何况,这世间不平的事情太多了,哪能每件都生气呢?” 张卿卿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可奈何。 国子监里发现尸体不奇怪,尸体是个女的就有些离奇,女尸身上竟然还没有穿衣服,那简直可以说是千古奇闻。 监生们实在是好奇,在出事的那间宿舍外围了一圈。 领头的捕快听见人群中的议论皱了皱眉,寻了一大块白布给那女尸盖上,之后就命令手下的人驱赶围观的监生。 离那间房最近的就是张卿卿他们宿舍,更何况孔济和裴申他们又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为了了解情况,一个捕快将他们全都叫过去问话。 张卿卿本想和他们一起过去,没想到刚抬脚就被人绊了下,若不是身后之人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就摔了个大马趴。 “谢谢你。” “别去!” “你谁呀,用你管我?” 张卿卿推开那人正打算去赶孔济,没想到却被那人从后面扣住了手腕。她有些恼怒,本来打算要同那人理论,可是在看见那人的脸之后突然闭上了嘴。 方熠,他怎么来了? 方熠表字盛光,不仅是国子监的司业,也是张卿卿户籍上的官方夫君。张卿卿是他一个月前新纳的小妾。张卿卿之所以会女扮男装来到国子监,也都是她这位夫君的安排。 张卿卿之父是已故先太子的太傅张贺,太子死后供职于国子监,后因抄家入狱病死狱中。今上念及张贺对先太子的教导之恩,放了张贺妻儿一条生路。张贺之妻方氏出身名门望族,丈夫死后带着一对儿女回了娘家,再之后方氏改嫁,张卿卿和双胞胎弟弟张韶就被扔到了外祖父家。 张卿卿姐弟没有双亲庇护,在方府饱受欺凌。因为她这该死的美貌,她还被方府的少爷方熠觊觎,将她强纳为妾。张卿卿原本跟弟弟约好要在纳妾礼那日趁乱逃出方府,没想到弟弟成功脱逃,她却出了意外被困在了府中。 那时候她是真的有些绝望,预备一死了之,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来一道圣旨,平白帮她挽回了败局。 太子薨逝十余载,今上想念爱子,顺道赦免了前太子太傅张贺,并且恩赐其子张韶入国子监读书。圣旨到了方家,阖府山呼万岁感念皇恩浩荡,可是要领旨的张韶早已经跑没影了。方家交不出来人正一筹莫展,还是方熠提出要张卿卿代替张韶接旨,才替大家解了围。 方家找了很久都没有张韶的下落,最后只好再次让张卿卿顶替弟弟去国子监读书。 而今正是张卿卿来到国子监的第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方熠打了照面。 方熠见张卿卿望着他发愣,捏了捏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可能有危险,你别去。” 出事的宿舍前围了一圈人,除了捕快仵作之外,张卿卿宿舍的几个人也几乎到齐了。他们几个人讲的绘声绘色,负责记录的捕快笔走龙蛇,她即便不去似乎也没有人在意。 “好吧。”张卿卿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站在方熠的身边。 捕快记了好一会儿,抬头望向大家做了个总结:“你们是说事发的那间宿舍是一间空宿舍,现在还没有人住进去,你们几个人是隔壁宿舍的,因为离得近,所以最先发现尸体。” “对对对!”孔济飞快点头。 “那你们宿舍六个人,出事的时候全都在宿舍休息吗?” 项莱也很热心的回答问题:“对,我们宿舍除了顾撷欢,其他五个人都在宿舍,我们可以互相作证。” 正说着,他还指了下方灿,“这一位是安定侯家的公子方灿,方司业的嫡亲堂弟。方公子出身显赫人品贵重,总该是信得过的吧!” 其实出身显赫跟信得过信不过并没什么实质上的逻辑关联。但是就冲着安定侯家的公子一条,那捕快果然态度一下子谦恭许多:“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方公子啊!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多担待。” 方灿莫名其妙的被点了名也觉得有些窒息,但是作为世家公子,最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他笑了笑:“没事没事,诸位大人也是为了我们办差,都是应该的!” “那不知道当时除了五位之外,另外一位监生所在何处呢?” “这个……”项莱蹙着眉一脸为难,“这位顾公子是我的同乡,他这个人素来倜傥风流,之前在县学的时候就极爱和教坊女子厮混,今晚可能……” 裴申在一边也隐隐听出来有些不对劲:“顾兄秉性如何裴某不知,但是监生宿娼乃是大过。项兄若非有切实的证据,否则最好慎言。若是无端攀咬同窗,只怕最后难免累及自己的名声!” 裴申素来秉性和善,人品却极为刚直。项莱瞪着裴申一时语塞。 方灿索性做了个和事佬,对那捕快笑道:“项兄不过随口说说,还请您不要见怪。诫之兄说的有理,目前还没有证据,咱们谁也不能妄下结论。待会儿等顾撷欢来了,咱们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了么——诶,顾兄,你来了啊!” 那捕快顺着方灿的目光看去,确实有个少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怿近前停下步子斜睨了项莱一眼,之后又朝裴申躬身施了一礼:“裴兄仗义执言,这份恩情顾某没齿不忘。” 裴申轻轻笑了下:“义所当然,顾兄不必如此。” 客套完了,顾怿兜头就给了项莱一拳:“放你娘的屁,老子半夜就起来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敢这么编排我?” “诶,别打人啊!”捕快怒斥一声,众人急忙拉住了顾怿。 顾怿指着项莱问道:“姓项的,你说我宿娼,你有什么证据?” 项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大半夜的不回宿舍,自然不能怪大家多想……我今天还见他柜子里藏着女人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他哪个相好的……” “我柜子里藏着女人用的东西?我还说你柜子里都是小倌用的东西呢?空口无凭,你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京兆府的大人们都在这里,搜一搜不就有了吗?” “搜就搜,谁怕谁?” 张卿卿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 好端端的怎么就提到搜东西了?别人那里有没有女人的东西不好说,她这里还真的有。末了他们俩都没问题,单把她给扯进去可算是什么事儿啊? 方灿见这场面也有些为难,远远望了张卿卿一眼。 他和张卿卿相识已久,一早就知道她的底细,方熠之前也曾叮嘱他要帮忙照顾张卿卿,这个事情他确实不好坐视不管。 “诸位,不至于,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还要在一个宿舍里住上几年呢,何必因为这种事情麻烦官大人们呢?” 顾怿摇了摇头:“无妨,方兄!大家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就是了!咱们宿舍确实离事发地最近,若是什么都搜不到最好,若是我们宿舍中真的有人与此事有关,这一次搜出来了也算是少了一个祸患!” “……” 方灿无话可说,张卿卿几乎要伏地痛哭。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梳髻 那捕快本来还有些纠结,奈何顾怿和项莱实在是太过热情。盛情难却,他们决定帮大家这个忙。 “那诸位公子,小人就冒犯了!” 几个捕快进了宿舍,将房间内的柜几全都翻了一遍。 张卿卿闭着眼睛不敢说话,静静地等待捕快们宣布她的死期。 一个小捕快从张卿卿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可疑的小布包,兴奋的喊道:“大人,找到了!” 捕头听到动静过去看了看,看到那布包里的东西面色十分凝重。 人赃并获,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张卿卿腿有些软,还是方熠扶着她,她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捕头放下那小布包出了门,问道:“丙字号柜子是哪一位的? 六人间的宿舍太小,为了节省空间,柜子都是两两钉在一起的。他说的这个丙字号柜子其实有两个人在用,不过他不知内情而已。 项莱等人听到捕快的话俱都愣了一下,一时没敢开口。 丙字号柜是张卿卿和方灿合用的那个柜子,本来这只是顾怿和项莱的战争,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把别人也给扯进来了。 方灿看到这情形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方熠轻咳一声给方灿使了个眼神,方灿遥遥望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娘的,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堂哥要撩妹,却叫他随时准备两肋插刀。 “大人,那个东西是在下的。”方灿主动揽下责任。 方才隔壁出事的时候方灿还在宿舍里睡觉,确确实实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这一次之所以要搜查他们宿舍,无非就是顾怿和项莱闹脾气。其实像方灿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贵公子,私藏一些女孩子的私密物品虽然诡异,但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捕快们知道这些事情,在查问的时候也十分纠结。 这位可是安定侯家的公子,如果被他们得罪了末了却被查出来没有罪,他们八成要吃不了兜着走。 双方正僵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大人,找到纵火杀人的人了,他自首了!” 一个小捕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传信,捕头闻言十分激动,马上放弃了这边的查问,跟方灿匆匆告了个别就跑开了。 原来那死者生前是国子监附近娼寮的姑娘。国子监中有新来的监生不怎么安分,听说某处有间空宿舍,就将那姑娘约了来。二人在房间内畅饮共食,之后便同了房,没想到那小姑娘有宿疾,在同房过程中过于兴奋突然暴毙。那监生也没有见过这场面,当时就被吓坏了想要逃跑,谁知走的时候不小心撞歪了房间里的灯盏又打翻了酒,这才有了这场火灾。 捕快勘察了环境,仵作又验过尸,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个监生并没有说谎。 人死跟他没有关系,大火也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国子监明令禁止监生不得宿娼,所以他末了还是被开除了。 直到凌晨京兆府的人才离开,围观的监生们也早散去,各自回宿舍补觉去了。 出事的宿舍西侧临街,东侧就是张卿卿的那间宿舍,他们的房间烧起来之后,火苗顺着窗户和屋顶就爬到了隔壁宿舍。还好张卿卿宿舍东边与其他宿舍隔着一条丈余宽的小路,火势很难蔓延,因此国子监内除了这两间宿舍被烧毁之外别无损失。 张卿卿宿舍中的东西被焚毁近半,屋顶上还破了一个大洞,修缮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夫子怜惜张卿卿宿舍中的六人无辜受灾,为了安抚大家,重新安排了三间双人间,此外还给了一些补偿金让大家重新置办衣服被褥。 大家搬宿舍之前又重回了一次那个房间,准备将剩余的细软全都转移出去。 孔济站在房间里看着屋顶上半拉蔚蓝的天空,伸伸手,还能触到和煦的风。 “啊!”孔济惊叫一声。 屋顶上掉下来一片瓦,差点砸到了他的脑袋,还好方灿及时推了他一把,他才幸免于难。 在这种地方待着确实危险,大家都纷纷加快了动作想要早些离开这里。 张卿卿收拾好东西刚出了门就碰见了方熠,她本来想假装没看见,扭过头就打算走开,没想到却被他突然叫住。 “张韶,你过来一下!” 张卿卿低着头,半晌没想到应对之策。孔济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奇怪,伸出手肘撞了一下她:“舜乐,方司业叫你呢!” “好,我去去就回,记得给我挑个好床位!” “行,你的东西可以先给我,我帮你拿着!” 张卿卿将自己的小包裹递给了孔济,朝方熠的方向走了过去。 方熠带着张卿卿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才开了口。 他嘴角含笑,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我本来还在想用什么名目才能将你弄出那个宿舍,这下好了,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搬出去了。我在国子监附近买下了一套小宅院,后天交接房契。正好母亲这两日要从翠微山回来。咱们成婚的时候她不在,她回来的时候你总得回去给她敬一杯媳妇茶。之后我们就一起搬到新宅子里去……” 方熠与张卿卿的婚事办的仓促,方熠的母亲琅琊公主和父亲方齐都没有到场。琅琊公主与驸马素来不睦,早已分居十几年。驸马素喜求仙问道常年不理俗事,公主看见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就心烦,也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山幽居去了。 儿子正式成婚的话,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到场的,可是只是纳妾的话来不来就无关紧要了。因此张卿卿在婚后一直都没有正式拜见过翁姑。 “我不去!”张卿卿回答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昨天那种危险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方熠望着张卿卿,表情相当认真。要不是张卿卿与他相识多年,早已经摸清楚他的套路,这次可能真的就跳进了他挖好的坑里了。 张卿卿抬眸瞥了方熠一眼:“你又想糊弄我?只要我还在国子监一天,这种风险就不可能完全消失,跟去哪里住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想继续在国子监和其他男人住在一起,你不怕他们对你图谋不轨吗?” “你趁人之危逼着我嫁给你做妾室,难道就不是对我图谋不轨吗?” “这不一样!” “是啊,我跟谁住在一起在你眼里自然是不一样的。我跟别人住在一起你就失了先机,若是跟你住在一起,你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熠表哥,你还记得我们成婚当晚你向我保证了什么吗,这么快就忍不了了?” 想起二人新婚之夜的约定,方熠闭上了嘴。 半晌,方熠才再次开口:“卿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跟你搬出去。你要想去祭酒那里告发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 “……” 跟张卿卿斗嘴,方熠确实很少赢过。 既然她坚持要住在国子监的宿舍,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带她回去拜见婆母的事情她还没否决,似乎还有争取一下的机会。 “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出去住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回去跟我一起拜见母亲。” “这个……” “我母亲待你那样好,你总不至于连她也不想见吧?” 张卿卿是琅琊公主看着长大的,琅琊公主确实一直都对她不错。她上一次见琅琊公主还是去年,那个时候她还叫琅琊公主舅母,今年她却成了人家儿子的小妾。 等她这杯媳妇茶敬上去,这半主半奴的身份可就真的坐定了。 不过她来国子监之前跟方熠有过约定,四年期满之后她可以获得自由,在此期间她必须做好他名义上的妾室。她不可能四年都不跟琅琊公主见面,敬这杯媳妇茶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她总要面对的。 张卿卿纠结半晌终于点了头:“我跟你去见就是。” 方熠笑了笑:“那还是老规矩,私下里如何都行,在人前你不能不给我面子。” “我知道。” 方熠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国子监门口等着,里面还张卿卿准备了一身女装。 张卿卿若是一身男装回去见琅琊公主,只怕琅琊公主会当场气死。 本来马车是有车夫赶车的,张卿卿换衣服的时候方熠只好到马车外面去,跟车夫讨教一下赶车的各项技巧。 换个衣服容易,可是张卿卿梳着男人的发式,外面还带着网巾。骤然要将发式改成妇人的发髻,这个就有点困难了。 隔了好一会儿,方熠几乎已经掌握了赶马的各种理论知识,可是车厢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好了么?”方熠敲了敲车厢门。 “你进来吧!” 张卿卿扯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窒息。 其实方熠也算是贴心,特地在马车上给张卿卿准备了梳妆盒,梳妆盒上面还带着镜子。但是马车颠簸,车窗上有有厚重的帘子挡着,采光不太好。张卿卿照着摇摇晃晃的镜子,几次试图给自己挽个发髻,最后都是以散掉收场。 方熠进了车厢,看着披头散发形同鬼魅的张卿卿突然窒息。 “你过来,我帮你梳。” 张卿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会梳妇人的发髻?” 方熠嘴角弯了弯,笑道:“父亲之前经常会给母亲梳头,我小的时候经常看,也学会一点点。” 张卿卿将信将疑,但还是乖乖坐到了他的面前,将自己的后脑勺给他。 方熠接过梳子,信心满满的开始准备为张卿卿梳头。 是不是熟手,方熠一操作张卿卿就察觉出来了。 这哥们似乎是嫉妒她的发量,几次几乎都要把她的头发揪下来。 张卿卿龇牙咧嘴:“方盛光,你到底会不会梳头啊?” 方熠愣了一下突然小心:“怎么了?是不是我梳的疼了?” 张卿卿涕泪交加:“劳烦您老下手轻点。我的头皮要扯下来了……” “好的好的,我注意。” 方熠担心再弄疼她,梳的很小心。可是因为实在是生手,中间好几次都忘了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梳,只是凭着感觉瞎搞。 可是没想到,到最后竟然真的梳成了。 张卿卿蹙着眉,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脑袋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她看清楚镜子里面的人,眉毛皱的更深了。 果然是师承驸马爷。 怪不得琅琊公主跟驸马爷向来不睦,驸马爷这手艺,很难作为加分项啊! 方熠见张卿卿的表情觉得有些挫败,捏着她头顶的发簪就要摘下来:“你还嫌丑?那你自己梳好了!” 张卿卿急忙拦住他:“别别别,不丑,还挺特别的!” 她自己又弄不成,有就不错了!她还不至于这么不识抬举。 毕竟她又没有公主的命! 尚主 方府离国子监也不算是特别远,马车很快就停到了方府的大门口。 刚进府的时候,就有琅琊公主身边的仆役迎了上来:“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殿下一直在房里等着您和张姨娘呢!” 张卿卿不喜欢别人叫她张姨娘,相比于这个称呼,她其实更喜欢国子监的同窗们叫她“张舜乐”。 可是她已经嫁给了方熠,除了“姨娘”之外,她在这方府里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身份了。 张卿卿低下头,莫名有些失落。 “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方熠听到仆役的话有些激动,“卿卿,走,我们去拜见母亲去。母亲一定正等着喝你的媳妇茶呢!” 方熠笑了笑,一下子握住了张卿卿的手。 张卿卿任凭方熠将她的手捏在手中,并没有挣扎。 二人一同走到了琅琊公主所住的院落。 琅琊公主是今上的嫡长姐,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出嫁之后,院子里的规矩也极大。 此番儿子带着新纳的小妾过来请安,也得在外面候着。先经太监通报,里面的主子应允之后,他们才能跟着太监一起进去。 方熠牵着张卿卿的手立于院中,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张卿卿抬眸望了方熠一眼。 方熠本来就生的俊俏,平素又极修边幅,每日不管出不出门,都会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他今天穿了一身鸦青色的深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大氅,腰间环佩相击叮当作响。院中残雪未消寒梅盛放,方熠轻袍缓带立于树下,眉目清隽气宇轩昂,隐有不输梅雪之姿。越发显得风神如玉,烨然若神人。 张卿卿立在他的身侧,恰如蒹葭倚玉树。 她真的怀疑他是故意的,特地把她弄成这副丑样子来衬托他。 方熠感受到张卿卿的目光,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的,你别担心,头发不丑!没人会笑话你的。你要相信我的技术。” 张卿卿眉头紧锁,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公子,张姨娘,殿下请二位进去。” 赶去通报的小太监从花厅里出来,向二人施了个礼,邀请他们进去。 方熠冲张卿卿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进了花厅。 琅琊公主在花厅正中的宝座上坐着,方熠领着张卿卿就给琅琊公主叩了一个头。张卿卿叩完头也没着急起身,公主身边的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了张卿卿。张卿卿端着茶敬给公主,直到公主喝了茶叫她起身,这套礼才算成。 终于喝到媳妇茶的公主很高兴,拉着张卿卿的手说:“卿卿丫头今天这衣服穿得蛮好看,就是这头是谁给梳的?竟然丑成这样。” 伺候的嬷嬷也笑道:“还真是有点丑,跟之前驸马爷经常给公主梳的发髻竟然也有几分相像呢!” 这下不只是方熠,就连琅琊公主也黑了脸。 “熠儿初婚大喜,多高兴的日子!你提他干嘛?” 嬷嬷突觉失言,扭头躲在一边也闭上了嘴。 琅琊公主看向张卿卿,满脸含笑神色一如往常:“你母亲再嫁之前多次跟本宫说,让本宫多照看照看你们姐弟俩。本宫进了方府之后,在这几个小姑子里面最亲厚的就是你母亲,自然不能辜负她的重托。这过了年你俩也都满十五岁了,你及笄嫁人,阿韶也入了国子监读书,你母亲知道也该安心了。卿卿啊……你别埋怨你母亲,你们姐弟俩毕竟只是庶出,并不是你们母亲亲生,这些年她对你们视若己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卿卿知道,母亲她也有她的难处。卿卿不埋怨母亲。”张卿卿鼻腔酸涩,忍不住打断了琅琊公主的话。 已经有很久都没有人在张卿卿面前提过她的母亲了。 张卿卿亲娘死的早,嫡母又无所出,所以姐弟俩就被嫡母亲自抚养长大。两人打小不知道自己是小老婆生的。作为当朝太子太傅的嫡出公子千金,他俩牛气哄哄的长到七八岁,出门几乎都是横着走的。 可是没想到这么一场巨变,爹死娘嫁人,他们的身份瞬间就卑微了起来。 张父死的时候嫡母方氏才二十余岁,拎着俩拖油瓶回了娘家,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方家高门大户,方氏出身尊贵,甚至还是当朝长公主的小姑子,岂能被这么一个罪臣和俩拖油瓶耽误余生?所以方氏就对外澄清了自己和俩拖油瓶的关系,令择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年轻郎君嫁掉了。 张卿卿和弟弟张卿卿一起在方家住了许多年,没爹没娘的他们被自己的便宜舅舅一家各种欺凌。若非有方熠这个便宜表哥的维护,他们未必有命活到现在。 张卿卿其实真的怨过方氏。 自己叫了近十年的母亲,怎么就能突然不认她了呢? 张卿卿甚至一度觉得,方氏无非是为了再嫁,所以才故意抛弃了她和弟弟的。 琅琊公主看着张卿卿可怜巴巴的神色也有点心疼,她抚着张卿卿的肩膀叹道:“乖孩子,都过去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是本宫的儿媳妇儿,本宫肯定就会疼你的。以后,好好跟熠儿过日子,早些生个儿子出来,这样以后即便是寿阳公主进了门,你也好有个依靠免被欺侮。” 提起寿阳公主,方熠却再次黑了脸:“母亲,孩儿不愿娶寿阳公主!” 琅琊公主闻言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连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抖了几下。 “胡闹!你可知皇命不可违?” 其实皇命也不是完全不可违,无非是违者杀头罢了。 方熠红着眼睛瞪着琅琊公主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认怂低了头。 张卿卿看了方熠一眼也有些同情他。 大锦朝轻外戚,尤其是驸马,更是备受鄙夷没有尊严。为免外戚干政,驸马在仕途上也几乎没有未来。 方熠的父亲方齐就是一个典型的倒霉驸马。 方齐本是安定侯嫡长子,出身尊贵相貌堂堂年少有为。如果不是尚公主,他本可以跻身政坛闯出一方天地。即便他在朝堂上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他至少还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做一个侯爷。朝堂上如果有什么大事,他即便是决定不了什么,但是多多少少总是能插上几句话。 可是非常不幸,他做了驸马。 方齐迎娶公主之后,别说入仕,那本来应当属于他的安定侯的爵位,也交由他的庶长兄方修继承了。 其实皇帝只是担心外戚干政,所以限制外戚在政治方面的权利。其他的都不曾亏待外戚分毫。 琅琊公主作为先皇的嫡长公主,在嫁给方齐的时候嫁妆多的要命,良田豪宅仆役不可计数,驸马守着这些赏赐完全可以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至于名分上,方齐娶了公主就是皇亲,总是比区区安定侯的爵位尊贵很多。 只要不贪心,真的无意朝堂,乖乖的做一个富贵闲人,那驸马的日子会舒坦很多。 可是方齐很明显并不想做一个只领俸禄的富贵闲人,所以方齐与琅琊公主的婚姻关系一向都很紧张。 看方熠这个样子,似乎也是不太想一辈子都只做个富贵闲人的。 琅琊公主与他们二人聊了很多,可是方熠一直都心不在焉。 直到二人告退走出琅琊公主的院子,方熠依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张卿卿猜测他还是因为要娶公主的事情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想了很久,拍了拍方熠的肩膀劝道:“其实你也没必要现在就这么担心,毕竟你现在连那寿阳公主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你长的这个样子,万一公主看不上你抵死不嫁呢?那你不就瞎操心了么?看开点看开点……” 方熠本来正伤感,一听这话突然就奓了毛。 他抖开张卿卿牵着他的手,非常凶狠瞪了她一眼,之后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张卿卿有些着急连忙解释:“不是啊,我说你长这个样子只是单纯的描述一下,并没有说你丑的意思啊……毕竟咱们也没有见过公主,人家可能就是不喜欢你这一款呢……” 方熠一直往前走,经过一堵墙时拐了弯。这下张卿卿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约定 张卿卿嫁给方熠原本并非是出于自愿。不过是因为他出身尊贵,而她不过是罪臣之女,所以即便是他要强取豪夺,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罢了。 之前圣上赐张卿卿的孪生弟弟张韶入国子监读书,方家交不出来人,实在是没有办法,方熠才安排张卿卿男扮女装代替张韶去国子监读书。 既然是他求她做事,那她就有了跟他讨价还价提条件的机会。 方熠平素都极高贵冷艳十分傲慢,可是那一次却难得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求她:“卿卿,方家有难需要你帮忙,你愿意替阿韶去国子监读书么?” 张卿卿那时候正穿着绯红色的妾室婚服坐在喜床上,她叉着胳膊抬眸瞟了方熠一眼没有说话。 方家的死活关她屁事?她本来就是罪臣之女,方家出事了她无非再加上一个罪臣外甥女的名声,她怕什么? 再者说,方家上下对她们姐弟两个向来刻薄,他虽然对她多番维护,到底也是图谋不轨。而今他耍手段成功纳她为妾,新婚夜还没有过去,她正在气头上,他怎么就有信心她会乖乖听话? 倘若他随便说说她就满口答应,那岂不是显得她很愚蠢很好欺负? 方熠看张卿卿的样子,就知道单凭这几句话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的。 他低头重新措辞,又找了个切入点:“张太傅在先太子殿下过世之后一直都在国子监供职,他最后也是在祭酒任上被革职查办。你不是一直觉得你父亲是冤死的么?你父亲虽然已经被赦免,但是身上一直背着贪腐的名声,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国子监我也不会逼你,张韶的事情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我方家世代簪缨,总不至于因为一个罪臣之子的出逃就折了根基。” 方熠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以利诱之,乍一听起来这番说辞没有任何瑕疵,全都是为了张卿卿好,但是他这种人提的主意里怎么可能会没有坑? 张卿卿琢磨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有了打算。 父亲生前在国子监供职多年,张卿卿自然知晓。她也并非不想去国子监,可是现在是在跟方熠讨价还价,她若是表现的太兴奋,难免会被他掣肘。 她又看了方熠一眼,一脸困扰不堪的表情:“相公啊,并非是奴家不想为你分忧解难,可奴家一介女流,哪里敢女扮男装去国子监那种男人堆呢?更何况奴家现在已经是相公你的妾室了,必定是要伺候枕席的,万一大了肚子给人发现了,咱们整个方府都逃不了欺君之罪啊!” 看着她这副模样,方熠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你如此阴阳怪气,是想跟我谈条件吗?” “熠表哥果然聪明。”张卿卿笑道。 “什么条件,你说吧!” “熠表哥这样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让我代替阿韶去国子监读书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四年后从国子监毕业的时候,你给我放妾书让我离开;第二,在这四年之内,非经我同意,你不能动我一根汗毛!” 方熠望着张卿卿,略有些犹豫。 张卿卿又道:“女扮男装去国子监读书风险极大,若是被人发现我只有死路一条。再者说,我即便是去了国子监,也未必就能找到父亲冤死的真相。倘若就这么去了国子监,末了我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失了名节背上污名令父亲蒙羞,岂不是得不偿失?熠表哥,若是没有切切实实的好处,我不可能任你摆布的!” 方熠一时语塞:“你……算计的还挺精细!” “您过誉了,算计人这方面我哪里比得上熠表哥您?我这些年算计来算计去,不还是没有逃出您的手掌心,给您做了小妾嘛?但是熠表哥,这事儿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宁为庶民妻,不为贵人妾,想让我这辈子老老实实的给人当妾室根本不可能,别说是你,哪怕是皇上都不行!” 听罢,方熠再次纠结起来,沉吟许久都没能做出决定。 他费尽心机纳到房里的小妾,只能看不能吃,四年之后还要送她离开?她提的这些个要求委实是太过分了些吧? 方熠又想了一会儿,勾起唇角眯了下眼:“既然是谈判,你能提要求那我自然也能提。这样,我答应你这两个要求,你也需要答应我两个要求,倘若你愿意我们就成交!” 张卿卿狐疑的看了方熠一眼:“什么要求?你先说!” “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四年内,你除了在国子监的时间,其他时候必须都得乖乖待在我身边,尽一个妾室对夫主的本分,给足我的面子。” 这哥们还挺虚荣? 张卿卿蹙了下眉。 不过人家提个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他如果能保证不动她,她帮他做好面子工程还是可以的。 “第二件事呢?” 方熠低头想了一会儿,面色十分纠结:“时间有点太急了,我一时真的想不起来。要不,你就先欠着我吧?” “你这不行吧?咱们谈条件得事先都谈好啊,要是我答应去国子监了,你回头又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办?明天你说你想到第二个要求了,就是‘我提的要求就是推翻你的所有要求’,那我找谁说理去……” “诶,你这个人也太小人之心了吧?我又不是你,我会动辄就提出来一堆过分的要求么?” “……” 意思就是她提的要求都很过分喽? 方熠拍拍张卿卿的小肩膀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至少我提的要求不会跟你提的要求相冲突!倘若真的冲突了,你随时走人,我不拦你!” “那好吧!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你放心!我发誓,我要是反悔了,上天就罚我痛失所爱迎娶公主!怎么样,够狠了吧?” 这个誓言……确实有够狠毒的。 张卿卿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叮嘱 第二天下午张卿卿就跟方熠一起准备离开方府,临走之前,方熠拉着张卿卿去给琅琊公主告别。 琅琊公主看着面前的一对小儿女长叹了一口气:“本宫好容易从翠微山上下来想要看看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方熠和张卿卿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还是嬷嬷出来劝慰:“公主,公子年方弱冠自然当以事业为重。人家国子监有规矩,月初月中各一天假,公子为人师表,自当给那些监生做榜样,到了时间就得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岂能凭着皇亲的身份就坏了规矩?” 听罢,琅琊公主的愁绪才稍解。 “也是,熠儿如今确实也应当以事业为重。倘若两三年内熠儿尚了公主,只怕以后想要忙事业也没有机会了。唉!” “……” 方熠被戳到死穴,又是一阵窒息。 嬷嬷看着这母子俩愁云惨淡的神色,也莫名有些神伤。她侧了下脑袋看到张卿卿,脑中突然间有了妙计:“公主也不必如此伤怀。虽然公子要马上回国子监任职,但张姨娘却不是必须要回去啊!公主向来疼爱女儿一样的疼爱张姨娘,公子去任职了,张姨娘不如就留在府中陪公主几天。” 琅琊公主受到启发,也扭头望向方熠:“儿啊,不如你就把卿卿丫头留在母亲身边几天?你大哥去得早,你平素又忙,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六岁,这半辈子都没有享受过几天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幼时同母亲在一起玩耍的公主、郡主,还有哪个年近花甲都没有抱上孙子的啊?倘若你早一日生了孩子,母亲有个孙子带,也算是有个寄托。可是你也没有争争气,给母亲早日生个孙子出来!” “母亲,孩儿同卿卿上个月才成亲……” 且不说张卿卿已经同他立下约定,四年之内不可行夫妻之事。即便是没有这约定,他这一个月也不可能就生出来一个孩子来啊! 琅琊公主埋怨他让她年近花甲都没能抱上孙子。琅琊公主三十六岁生了他,这样算来他十五年内能生个孩子出来就不算拖后腿啊!什么锅都让他一个人背,这也有点太欺负人了吧? 嬷嬷见主子在这场对峙中已然落了下风,马上奋起直追:“公子,公主殿下是您的亲生母亲啊,您就忍心看着公主殿下如此孤苦伶仃无人陪伴么?官员外出任职向来不允许拖家带口,您在国子监任职,张姨娘一直跟在您身边伺候您,从未进过晨昏定省伺候翁姑的本分。而今公主只是要张姨娘陪一阵而已,哪里过分吗?” 官员外出任职固然不允许拖家带口,但方熠是京官,他也没有把妻妾带离京城,嬷嬷这样说话几乎是强词夺理。但是看着琅琊公主满怀期待的表情,他也没好意思反驳嬷嬷。 其实婆婆要儿媳妇在身边伺候一阵子确实不算过分,可是张卿卿要是留在方府陪公主,国子监那边怎么交代,他上哪儿再变出来一个张韶出来? 张卿卿和方熠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头大。 方熠纠结良久,终于又有了说辞:“母亲,您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孙子么?您把卿卿问我要走了,这孩子还这么生?” 张卿卿蹙着眉看了方熠一眼,隐隐约约觉得他说这话不太正经。可是想要脱身的话,确实除了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再者说她承诺过,在人前,她要乖乖听话给足他面子的。 其实方熠的这个观点嬷嬷也很容易攻破。生孩子是件多么长远的事情,岂在这朝朝暮暮? 但是琅琊公主肯定是想着能早就别晚,他们最好能利用生命中的每一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果然,琅琊公主成功被说服。 琅琊公主又摸了摸张卿卿的脑袋:“卿卿丫头,你可真得努把力了。熠儿要尚公主这件事情本宫也改变不了,寿阳公主要是嫁进来了,你若是没有个孩子依傍难免受委屈。你要抓紧时间,最好能在熠儿大婚之前生下来个孩子,本宫亲自帮你养,肯定没人动得了他!你若是生的是长子,本宫又疼你,这方府总还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张卿卿点点头并连声致谢表示感动。 她虽然四年之后就要走人了,也不会再与方熠和寿阳公主进行什么狗血的三角恋。但是琅琊公主如此为她的未来考虑,她还是领情的。 方熠也松了一口气,拖着张卿卿就想走:“那母亲就好好照顾自己,孩儿就带着卿卿一起回国子监了!” “好好,你们走吧。记得抓紧给母亲生个孙子带!” “孩儿记下了!” 方熠早已经安排好了马车,离开琅琊公主的院落之后,二人直接就坐上车往国子监的方向出发。 方熠一路上又是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必定还是因为尚公主的事情。 张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关于这件事情,她确实已经劝慰过方熠很多次了,但是确实都没有什么效果。 想想方熠也是真的惨。她四年之后就要离开了,寿阳公主再怎么着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方熠却是要陪伴寿阳公主一生的,逃都逃不脱。 毕竟国朝还没有驸马休弃公主的例子。要是真的有男人实在是不想当驸马,要么自宫要么自杀,除此之外似乎还没有人开辟过第三条路。 方熠苦思冥想半路,突然抬头盯住张卿卿:“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我答应你两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么?你那时候还欠我一件事,现在我想到了要你做什么了。你之前提的想法很有道理,我决定就按你说的办!” “嗯?”她之前提过什么想法吗? “你不是说我这个样子寿阳公主很难看得上我,八成会抵死不嫁么?那我索性就做个讨人嫌的样子,让公主讨厌我好主动退婚。妙啊……卿卿,没想到还是你机智!” 难得想出破解之法,方熠放声大笑十分兴奋。他捧着张卿卿的肩膀晃来晃去,几乎要把张卿卿晃散架。倘若不是马车的空间太过狭小,只怕他都能兴奋的将张卿卿抛到天空上去再也不捡回来。 “方盛光你镇静一点!有话好好说!由于我的帮助,你已经想到了解决你最大难题的方法了,这是不是就算是我帮你做到了第二件事。我们就两清了是吧?” “你想得美!”方熠的表情瞬间归于平静。 张卿卿蹙了蹙眉,表情十分复杂。 这小子不是真想跟她两清,那他平白捧她一场却是为了哪般? 又是故意逗她玩的,好不要脸! 方熠又道:“关于你要为我做的第二件事。我跟你说明白,你要是记不下来也可以找个小本备忘。” “咳咳!”方熠清清嗓子一脸严肃,“你听清楚啊,我要你帮我破坏我与寿阳公主的婚约。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我被迫娶了她,那就算你没有成功做第二件事。如果事情办不成,我之前答应你的两个条件也也就不做数了。到时候你可别嫌委屈。” 张卿卿瞪大眼睛。 这跟直接说之前她提出的那两个要求全都作废有什么区别? “喂,方盛光,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你答应过我要再帮我做一件事情,现在是想要反悔了么?我之前说过,我不会提与你的要求相悖的要求,这个要求跟你的要求不冲突吧?你在也是在国子监读圣贤书的监生,难到就不知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道理吗?” 张卿卿咬牙切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很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拿拳头招呼在方熠的脸上。可是她还必须得忍着,且不说她打不过他,这事儿她确实理亏,倘若输了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方熠勾了勾唇角,笑的肆无忌惮:“你与其现在花时间生气,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这都是你的任务,但是我确实也愿意给你一些意见,你不一定要照着做,但是总可以参考。我觉得你可以帮我想一个合适的个人人物设定,我照着演。这个人设最好可以只让公主讨厌我,别的人都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在公主主动退婚之后,我还要继续做人的!如果你能想好具体的表现方法,那就最好不过了。” 张卿卿铁青着脸,一嘴银牙几乎咬碎。 方熠看着张卿卿的表情有些不解:“卿卿你这是觉得为难吗?你这么聪明伶俐可爱机智,没有理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来啊?这不可能啊!” 就这还捧她? 张卿卿抚了下额。 方盛光你这只老狗,求你做个人吧! 方熠又捏了一下她的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张卿卿歪了下脑袋给了他一个白眼。 娘的,到底是一着不慎上了贼船。 方熠见她也没有反驳,只当她是同意了。 他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鼓励道:“你别觉得尚公主只跟我一个人有关系。我要是尚了公主,你也跑不了。我要是摆脱的了公主,你也才有摆脱我的机会。我说的事情你要用心办,这样对咱们两个才都有好处!好好干,你可以的!加油!” 张卿卿踢开方熠,自己揣手躲到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废话真多!烦都烦死了!” 快到国子监的时候,张卿卿将方熠撵到车厢外一次,飞快的换上国子监的生员襕衫制服。 马车到了国子监门口,车夫摆好下马石掀开轿帘,走下来的又是一个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的张舜乐。 张卿卿气的颅上生烟,很敷衍的冲方熠拱了拱手:“方司业,学生告辞!” 方熠掀开了一点轿帘,看着张卿卿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轻轻一笑。 或许他真的没有做错。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辈子困在闺房才是真正毁了她。 灯节 张卿卿宿舍原本有六个人,因为火灾的缘故,国子监腾出了三个双人间给他们。公平起见,大家决定抽签选择室友。抽签那日张卿卿不在,她之前有委托孔济帮她挑一个床位,所以孔济就替她抽了签。 孔济的室友是方灿,帮张卿卿抽到的室友是裴申,顾怿和项莱两个冤家抽到了相同的宿舍号,当时差点打起来。 张卿卿刚回到国子监的时候孔济就过来邀功:“舜乐,你这次真的得好好谢谢我!你知道我的手气有多好吗?我帮你抽到的室友可是超级大学霸裴申!入学考试的时候裴申就是第一名,以后你做学问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你做不了什么学问,等他回头考上状元了你可以抱他的大腿。这么好的室友原本属于我们五个人,今后可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你千万要好好珍惜,跟他搞好关系,千万别吵架……” 孔济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还没有讲完就碰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裴申。 “这么巧啊诫之兄,怎么抱这么多书?”孔济望着裴申,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子舟兄,舜乐兄。”裴申叫着二人的表字,颔首施了一礼,“我刚去了一趟藏书阁,找了些书看。二位也是刚回来吗?” “舜乐昨日不是回家了嘛,刚回到宿舍,我去接她来着。这么多书,这得多沉啊?来,我帮你拿书你快开门,舜乐还没有见过她的新宿舍呢!” 孔济很是激动,一把把裴申手里的书全都拿走了。裴申有些尴尬,伸手去口袋里翻钥匙。 刚才的礼还没有还,张卿卿此时也躬身朝裴申抱了抱拳:“诫之兄,不出意外这四年我们都会住在一间宿舍,以后就劳烦兄台多多关照了。” 裴申刚碰上铜锁,听见张卿卿的话手突然抖了一下。他素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了铜锁掩盖住了自己的慌乱,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打开了锁,含笑望向张卿卿:“舜乐兄客气了。” 两人间的宿舍只有两把钥匙,全都在裴申那里,进宿舍之后他才将其中一把交给了张卿卿。 搬到新宿舍里什么东西都得收拾,张卿卿铺床叠被忙了半个多时辰,裴申倒是安静,一直在榻边读书。 国子监正月十六正式开学,今日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监生们都还做着最后的狂欢。 今晚有上元灯会,金吾不禁夜,铁树银花合,错过了可就只能等下一年了。 张卿卿收拾完东西之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入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炮竹的声响,她才方从梦中醒来。她往钻出床帐往窗外探了下头,皓月挂于中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比繁星还要耀眼。 她坐起来看了看对面的裴申,他还在看书,几个时辰了连姿势都没有变化。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国子监的监生分很多种,像张卿卿这种由皇帝恩赐进来的叫恩监;像孔济那种家里掏银子送进来的属于例监;像方灿那种靠着老爹的爵位进来的属于荫监;而裴申是州县学政从从儒生中层层选拔上来的贡监,跟前面的那几种类型都不同,他进国子监必须有真才实学。 据听说裴申是贡监中的优贡,可以说是学霸中的学霸了! 张卿卿趴在床上望着裴申发呆,她想了一下,准备邀请他跟他一起去逛灯节,可是话还没有出口,隔壁宿舍的方灿和孔济就已经吵吵嚷嚷的闯进了宿舍。 “诶,你俩去不去逛灯节啊?上元节整宿都没有宵禁,外面超级热闹,听说我们国子监附近有剑术比赛,擂台都比咱们这宿舍搞,你们要不要去围观一下?”方灿说道。 孔济补充道:“人多热闹,我们一起去吧!我本来还想去那边宿舍叫一下顾怿和项莱,项莱不在宿舍,顾怿就更没意思了,整天就知道坐在床上看话本小说,说什么也叫不动他!” 裴申不喜喧闹,直接拒绝了他们。那俩人也没有气馁,把目光转到了张卿卿的身上。张卿卿虽然喜欢凑热闹,但是对这些舞刀弄剑的事情却实在是不太感兴趣,也婉言拒绝了他们。 “不去拉倒,我们走了!”孔济撇了撇嘴,揪着方灿离开了房间,连门都没有给他们关。 “这人还真是小心眼!” 张卿卿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下床跻拉着鞋关上了门。 毕竟是上元节,不出去看看焰火花灯猜猜灯谜总是不完整的。张卿卿试图邀请裴申一起去,没想到他开口还是应对孔济和方灿的说辞。 “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吗?”张卿卿在做最后的挣扎。 看张卿卿这个样子裴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握紧了手里的《孟子章句集注》说道:“主要是我手里的书也还没有读完……” 这下好,把顾怿应付孔济和方灿的说辞也用上了。 张卿卿抚了下额,开始后悔当时拒绝孔济和方灿的决定。 自打回到国子监之后张卿卿就没有吃过东西,她有点饿,按住自己咕噜乱叫的肚子望向裴申:“诫之兄,你晚上吃饭了吗?” 裴申摇了摇头:“还没有。” “今天是上元节,按习俗大家都是要吃些汤圆祈祷团圆。你之前在家乡读书的时候,想必每年的上元节也会跟父母坐在一起吃汤圆吧?我们一起出去吃碗汤圆如何?” 裴申再次摇头:“我自从九岁入乡学读书之后,就没有再跟父母一起过过上元节了。” “……” 得,没人愿意陪她,她自己去还不行吗? 张卿卿拿上钱袋子扭头出了宿舍,她本来想好好的把门关上,可是手还没有碰上门板,一阵风过来“啪”一声就把两扇门给合上了,声音震天响,连房间里正在读书的裴申都吓了一大跳。 张卿卿捂着耳朵吐了吐舌头。 没人陪着,一个人瞎逛也是败兴。张卿卿在国子监外面转了一小圈就觉得没意思,买了好些糕点零食回去了。国子监门口的一家摊位正叫嚷着“卖汤圆”,她也掏钱打包了两份。 张卿卿回到宿舍的时候裴申果然还在看书。 “诫之兄,我回来了!”张卿卿推开门,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搁到了书桌上。 裴申还在床上坐着,闻声也抬了抬头,还没等他说话,张卿卿就已经打开了装汤圆的瓦瓮:“我买了汤圆回来,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裴申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汤圆刚买的,确实还有点烫,那你先吃块糕点好了。这个白糖糕很好吃的,你尝尝!”张卿卿递了一块白糖糕给他。 “我真的不吃……”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走的时候没有摔门,真的是风刮的!” “……” “行,就算我摔的门好不好?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你来吃一点,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张卿卿急于获得裴申的谅解,拿着白糖糕伸手就往他的面前送,刚好裴申打算起身,身子略往前倾了倾,那块白糖糕一下子就怼到了他的嘴巴上。可能是力道有点猛,白糖糕被撞的有点变形,裴申的嘴唇上也沾满了白糖的颗粒。 裴申的脸和耳朵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坐回榻上,上身往后仰了仰,胳膊支着床板半晌没敢动。 张卿卿也觉得有点尴尬,没好意思再开口,讪讪地收回了手中的白糖糕往后退了一步。 这糕点既然已经挨过了他的嘴,她自然没有拿回来自己吃的道理,只能待会儿扔掉了。 “害,怪可惜的!这糕点是京中有名的铺子做的,五十文一盒,一盒只有四块,每人每样每天只限买一盒,我排了好长的队买的,到底是浪费了。”张卿卿小声嘟囔道。 她低头看着那块白糖糕,又抬头望向裴申:“诫之兄,你确定要看着食物浪费吗?” 裴申家境寻常,父祖耕读持家,虽然情况没有差到揭不开锅,但是自幼节省惯了,确实见不得旁人浪费粮食。 更何况这次的粮食原本不必浪费,都是因为他造成的。 他的脸有些发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从张卿卿手中接过那块白糖糕。 “谢谢你。” 他低着头致谢,声音清浅几不可闻,看脸色似乎又红了几分。 张卿卿见他吃了白糖糕,突然觉得这些汤圆也可以争取一下。她笑了笑,再次热情推荐:“不仅糕点好吃,汤圆的味道也不错,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裴申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极力推辞。 他既然见不得白糖糕浪费,又怎么能对这些汤圆坐视不管呢?张卿卿觉得此事有望,也再三坚持。 两人退让几次,装汤圆的瓦瓮咣当掉在地上,汤圆撒了一地。 “对不起!” 裴申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瓦瓮和汤圆有些歉疚,表情相当凝重。 张卿卿试图辞缓解一下气氛,满脸堆笑道:“害,一份汤圆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什么对不起?这事儿要说怪你吧,那就只能怪你太客气了。大家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干嘛要这么见外啊?” 裴申拧着眉想了想,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吧,我请你吃汤圆,算是赔偿。” 他愿意跟她一起出去? 张卿卿乐的差点跳起来。 她极力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过去拍了一把裴申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赔偿不赔偿的,多生分!走,咱们一起去外面看花灯吃汤圆去!” 裴申点了点头。 想你 两人把宿舍里的狼藉扫掉之后就一起出了门。 上元节没有宵禁,京城里月色灯山人满为患。两人在国子监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看遍了花灯和焰火,后来才去寻饭馆吃汤圆。 路边有家饭馆请了说书先生在讲故事,张卿卿刚走到那家饭馆门口,就被故事里的内容牵住了脚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说书先生吟完诗,猛地敲了一下惊堂木。 “诸位看官,这几句诗叫做《越人歌》,讲的是春秋时鄂君子皙和一个越国船夫的故事。这位鄂君是楚国君胞弟,受封鄂地,与越国接壤。一日鄂君泛舟出游,舟内钟鼓奏乐,被不远处的越人听见。那越人心有所动,拥楫引此歌,歌声亦是婉转悠扬。二人互为知音,惺惺相惜,好事遂成。 “这道分阴阳,乾坤合和本是正理,可偏偏天意弄人,就有些人爱好龙阳,这才引了出这许多风流公案,我们今日要讲的也是这样一个故事。话说不知那年那月哪国,也有个国子监,这个国子监中有两个年轻俊朗的少年监生……” 张卿卿站在外面正听得兴起,酒馆里的小二走出来同他们二人搭话:“两位公子,这大冷天的,你们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冷啊?” 张卿卿搓了搓手心:“就……还行。” 小二极力保持微笑:“看二位的打扮,应该是国子监的监生吧?这正月十五的,你们这样的清贵人怎么能在外面冻着呢?二位要是想听这故事,不如点碗汤圆进去听啊!” “……” 感情是怕他们白蹭他们店里的故事听啊? “那我们就进去吃碗汤圆。” “好嘞!” 小二笑逐颜开,迎着他们进了酒馆的门。 酒馆里给说书先生搭了台,客人们的桌椅都围着戏台呈扇形分布。小二带着他们穿过人群,找到了一个离戏台很近的座位入座。 张卿卿怕冷,出来的时候裹得很厚。酒馆内暖和,她解下了斗篷挂在椅背,又振了振身上的大氅才坐了下来。 跟张卿卿一比,裴申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他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根本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冷,所以穿的并不厚。他出门之前还帮着张卿卿清扫了一下宿舍,头上冒了一点儿汗,刚出国子监吹吹冷风就结成了冰。 张卿卿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他:“今天实在是有点冷,出门的时候忘了让你多穿一点。先暖暖手吧!” 裴申接过杯子捧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啜了几口。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泛着紫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张卿卿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些自责。 都怪她非要拉他出门,否则他也不至于出门受这种罪。他也是傻,都冻成这样了,一路上竟然还陪她跑前跑后一声不吭。 还真的是个天生的受气包! “怎么不点菜啊?”裴申抬头看了张卿卿一眼。 “我……你……”张卿卿话都到嘴边了又吞了下去,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吃什么。你不是说请客的吗?你来点!” “好。”裴申放下水杯翻了下桌子上的菜单。 “小二哥,请过来一下。”裴申轻声唤了下旁边的跑堂小哥,“我们要两碗汤圆,还有这几样菜,谢谢。” “小的记下了,您稍坐片刻喝点茶水听会儿故事,菜马上上来!” 话毕,跑堂小哥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人吃过饭后就离开了饭馆。 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雪,夜风带着飞雪在月色下裴回舞动,触处似有花开。街上有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在外面踩雪,提着玉兔灯笼到处乱窜,一下子就撞到了裴申身上。 裴申捂着鼻子皱紧了眉头。 肇事的男孩儿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一下子止住了脚步。 可是他撞到的这个人身材高挑,他比这个人整整低了一个头,哪里能撞到这个人的鼻子呢? 这个人不是想讹他吧? 男孩儿看着裴申,表情十分警惕。 “诫之,你怎么了?”张卿卿看着他有些紧张。 裴申摇了摇头眉毛皱的更深,“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我没事,就是鼻子有些痒。” 男孩儿盯着裴申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打喷嚏之后才开了口:“我娘说,打一声喷嚏是因为有人在想你。” “……”裴申无言以对。 男孩儿本以为他把裴申的鼻子撞破了,而今见裴申没事儿,连歉也不打算道了。他冲裴申做了一个鬼脸:“你长得这么俏,是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在想你啊,臭书生?” “诶,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你娘都没教过你……” 张卿卿正打算捋起袖子为裴申讨个公道,没想到那小孩儿跑得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裴申性子软善,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平白被那个男孩儿戏弄一场,红着脸半晌没有开口。 看他这副模样,张卿卿也随口开了个玩笑:“书上说‘寤言不寐,愿言则嚏’,可能此刻真的有个漂亮姑娘在偷偷想着你呢!” 这句诗出自《诗经·终风》,说的是一个姑娘深深的爱着她的情郎,想他想到晚上睡不着觉,想到情郎都忍不住打喷嚏。 诗经是儒家五经之一,裴申自幼背透了这些经典,自然知道张卿卿话里的意思。 他的脸涨得更红,此刻连张卿卿也不打算再理会,扭头就跑到一边去了。 张卿卿见状急忙去追:“诫之你等等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嘛!” 裴申听到了张卿卿的声音,可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仍然是急冲冲的大步往前走。 酒馆外面有一个很大的水潭,潭中是活水,但水流不急,潭水也不深。卖河灯的小商贩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特地将摊位从护城河边搬了过来。 潭边围了很多人在放灯,一盏盏莲灯被推入水中,微光随着水波流转,就像此时夜空上淌在银河里的繁星。 裴申迎着迎着风走到水潭边,扶着栏杆吟了两句诗:“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来莫往,悠悠我思。” 这两句同样出自《诗经》,跟张卿卿方才开玩笑说的那句出自同一首诗。讲的是负心汉背叛了爱人,可是那个被背叛的傻子却还不醒悟,一直很怀念那个负心人,希望负心人可以回来。 看他这个自怨自艾的样子,在他的故事里,他八成就是那个被辜负的傻子的角色。 张卿卿听罢半晌没敢说话。 裴申正立在那里伤情,一阵北风刮来,他又打了两个喷嚏。 张卿卿解下自己的斗篷皮到裴申身上:“今天实在是太冷了,要是冻病了明天可就没有办法上课了。我虽然没有你长得高,但是这个斗篷挺大的,你应该也能穿,你先凑合一下……” 裴申回头望向张卿卿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也没有开口。 两人刚在饭馆里听过说书先生讲《越人歌》,此刻又在国子监附近,现在就这么互穿衣服确实是有些……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迎上裴申的目光:“你要是不愿意穿我的衣服,我们可以去附近再买一件。刚吃饭花了你不少银子,这次我来掏钱……” 裴申自然不肯无端让别人给他买东西,所以也就接受了她的斗篷。 张卿卿里面穿的那件大氅相当厚实,即便是没有斗篷也丝毫不觉得冷。两人并肩立在潭边吹了一会儿风,裴申面色凝重,似乎纠结了很久才开了口:“我在三年前的上元灯节认识了一个人,我们约好了每年的上元节都出来见面,可是她已经连着两年都没有来了。我确实想过,她此时会不会也像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 “你说的那个人是个姑娘吗?” “嗯。”裴申点了点头。 张卿卿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她肯定也在想你。诫之兄这样好的男子,哪里会有姑娘舍得辜负你呢?” 还没等裴申搭腔,张卿卿就飞快的转移了话题。 “诫之兄既然不用我买斗篷,这钱正好省下来给我买河灯!”正说着,张卿卿就已经跑到了卖河灯的小贩那里。 河灯的底用的是木板编竹,上面的莲瓣都是彩纸或者丝绸,用铁丝撑着做出造型。往常有人用河灯祈愿,都是写了纸条塞进河灯的莲瓣中。 “公子,您这花灯上要写字么?我们这河灯上可以写字许愿的,只要写了愿望的河灯沿着流水放出,河神看见了写上的心愿就会实现。百试百灵的!”卖花灯的小贩热情建议。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生大多不信这些。 可是还没有等到旁人攻讦他的论点,那个小贩就首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啊我忘了,这是个小潭,底下不可能有河神的……害,您就图个乐子,随便写点什么愿望吧,万一就实现了呢!” 张卿卿“哈哈”笑了两声,从小贩那里拿来了一套纸笔。 她写完自己的愿望后将纸条收了起来,之后她又扭头望了裴申一眼:“诫之,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裴申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愿望。” 一个多月以前他还是有一个愿望的,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 “诫之兄,你这是要成仙了吗,这么无欲无求——你想不起来我帮你想好了,要不然这些空河灯闲着也是闲着!” 张卿卿替裴申做了决定,一张写上了“愿裴申身体健康”,一张写上了“愿裴申长命百岁”,写到“愿裴申蟾宫折桂”的时候她停了一下。 “嗐,写这一张倒是很多余,诫之兄这么优秀,中个进士如同探囊取物,还用我祈愿?我应该写个‘苟富贵,勿相忘’的!回头诫之兄中了状元当了大官,一定不要忘了我……” 两人抱起那些花灯到水潭边,放完所有的河灯之后才一起离开。 初遇 两人在外面逛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明天早上还得早起上课,两个人各自洗漱了一下,都早早钻进了被窝。 两人间的宿舍比六人间的清净许多,裴申似乎已经睡着了,张卿卿看着帐顶的小花,也很快有了困意。 张卿卿床上挂着的幔帐是墨蓝色底缀白花的厚棉布,放下来之后床上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私密性相当高。 帐子里面暗暗的,只有一点亮光从白色的印花处透进来,像夜空中闪耀的星子。 张卿卿看着那些星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似乎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三年前母亲还未改嫁的时候。 父亲死后母亲守了三年孝,之后就认识了一位年轻的郎君决定改嫁。张卿卿原本也很支持母亲改嫁,毕竟母亲还不到三十岁,犯不着为一个死去的人断送青春。可是她怎么也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改嫁之前会突然不认她和弟弟了。 梦里的她撕扯着方氏的婚服,抵死不肯撒手:“娘,你别走,难到你真的不要卿卿了吗?” 方氏一根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卿卿啊,母亲这前半生已经为你父亲尽数蹉跎,我总不能再为了他跟别人生的孩子再耗上后半生……” 别人是当她是拖累,她又怎么好意思拖着人家不让人家离开? 张卿卿到底是主动放了手。 方氏跟着那男人走了,一路上再也没有回过头。 自打张贺去世之后,每一次的上元节都是方氏和张卿卿姐弟俩在一起过的,可是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不仅没有父亲,竟连母亲也都不在了。 自从张家败了之后,这些表亲对他们姐弟俩大不如前,在得知他们其实是庶出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上元夜里张卿卿被安排着跟表姐妹们一起出府去看花灯,路上她们公然谈论张卿卿的生母,语气颇不尊重。张卿卿脾气爆,当时就着了恼,她跟那些人吵了一架自己走开了。 吵架的时候她还雄赳赳气昂昂,可是得胜离开之后却委屈得想哭。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竟然到了护城河边。 再走就要彻底出京城了,京城外面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护城河边游人如簇,很多夫妇抱着孩子在放河灯。可是喧闹都是他们的,她一无所有。 张卿卿在人前一直都很强势,尤其是弟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更是不敢对外露出半分软弱,生怕那些便宜表亲们觉得他们两个好欺负。可是她都快跑出京城了,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她,她蹲在河边就开始哭、 她哭了很久,哭累了歇一会儿继续哭。过了一个多时辰,潭边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她感觉压抑已久的心情已经释放尽了,空荡荡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乱响。 张卿卿想开了,决定起身回方府吃饭去。可是她蹲的太久,乍一起身头有点晕,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掉水里去。 “姑娘切莫想不开啊!”旁边也蹲了很久的少年看张卿卿有些想往水里扑,快步过来拉住了她。 张卿卿稳了稳步子扭头看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穿了一身青色的儒生襕衫,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估计是是附近哪个书院的小秀才。 那少年看着张卿卿满脸的泪渍皱了皱眉,拖着张卿卿就往离水稍远的地方拉:“姑娘,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有什么大不了事犯得着去寻短见啊?” 张卿卿正打算解释,一阵冷风吹来,她猛打了个哆嗦。 “这么冷的天,姑娘穿这么薄出门肯定会冻坏……”她都想要寻死了,还怕被冻坏吗? 少年纠结了下,话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 即便如此,少年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张卿卿裹上,又掏出一条手绢给她擦鼻涕。 “谢谢,妾不用!”孤男寡女素昧平生,她不可平白受人恩惠。 可是话还没有刚说出口,鼻涕就已经从鼻孔里下来了。 张卿卿掩着鼻子突然尴尬,还是从那少年手中接过手帕扭过头擦了一下。 擤完鼻涕,张卿卿急忙回头向那少年致谢:“谢谢公子。这手帕脏了,回头妾再给您买一条新的还给您,或者直接折现,还给您银子……” “不妨事的,一条旧帕子而已,不值什么钱。” “这不行,从小父亲便教导妾,无功不受禄,不可平白受人恩惠。” 说着,张卿卿就从口袋里摸钱,口袋里空空如也。 她出门的时候把荷包搁在桌子上了,忘了拿。 张卿卿低着头,神色颇有些窘迫。这窘迫还未化解,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下好,她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少年轻轻一笑:“姑娘是饿了吧?姑娘出门出的急,想必也没有拿银子。倘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请姑娘吃一碗汤圆。” 张卿卿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没有办法拒绝。 上元节里她的父母都不在,没想到竟是这个个素昧平生的人陪她一起吃汤圆。 张卿卿和那少年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饭馆,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少年很担心张卿卿会再度寻死,想了很久决定设法开导:“不知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情,竟为难到想要一死了之?姑娘不妨说出来,或许在下还能帮姑娘想个挽回的办法。” 张卿卿闻言怔了好久,之后才苦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挽回不了。” 少年本来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此时却一下子被呛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张卿卿并不排斥这个少年,再加上她心情郁结了这么久,确实也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所以也就开了口。 少年听完唏嘘不已,但是得知她并未想过要轻生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还没有吃晚饭,少年突然放下勺子出去了一趟。隔了一会儿,他拿了件女式斗篷回来。 张卿卿看着那斗篷有些吃惊,少年却只是笑了笑:“姑娘身上披着在下的衣服实在是不合适,姑娘不如换上这个吧!” 张卿卿急忙摇头:“公子,妾不能收。” “一件斗篷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姑娘不必介怀。这样冷的天,姑娘原本的衣服肯定扛不住风。其实在下的衣服倒无所谓,姑娘即便拿走也无妨。可是姑娘若是穿着一件男人的旧衣服回家,难免会有损清誉。” 这少年还真的是个君子,处处为她着想。 看他的模样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怕自己也没有什么积蓄,难为他竟然花这么多钱给她买衣服。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哪家书院读书?妾受公子大恩,回去之后必定……” “不用了,在下之所以帮姑娘,原本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 张卿卿没有给他婉拒的机会,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妾只是想知道公子的名字而已,并不会损及自己的闺誉。公子不愿告知,是怕有损自己的清誉吗?倘若如此,妾就不再问了。” 张卿卿这样一说,言辞竟然真的占了上风。 那少年红了红脸,果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在下姓裴,单名一个申字。姑娘可以直接叫我的表字,诫之。姑娘倘若以后还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可以来附近的县学来找裴某。裴某力所能及,必会竭力相助。” 张卿卿扬唇一笑:“诫之,我记住了。我叫张卿卿,公子的衣服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公子的。” 嫌弃 学霸和学渣的作息向来不同,裴申自律,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去教室温书。起初他起床的时候都会叫上张卿卿,可是她实在是起不来,每次勉强应个声又回到了梦乡,久而久之裴申也就不再叫她,每次都是自己先走。 国子监每天早上辰时上课,张卿卿拖到酉时半才艰难的起了床。她慢吞吞的洗漱完,跑去隔壁宿舍等刚起床的孔济和方灿。 方灿是正经的阔少爷,平素对吃喝极为讲究。家里人知道他吃不惯国子监食堂里的饭菜,就在外面顶级的饭馆订了包年的外卖,一日三餐顿顿过来给他送到国子监里来。 方灿正穿衣洗漱忙得很,也没空吃饭,张卿卿站在一边等得着急,索性就动筷先替方灿尝尝。 方灿正梳头,看着旁边吃的正欢畅的张卿卿也有些着急,揪着自己的头发就过来了:“张舜乐你控制下你自己,你不能每次一动筷子就吃我一半儿啊!” “剩着呢剩着呢……你别抢啊……” 张卿卿跟方灿是表兄妹,自幼一块儿长大。方府豪门大族关系复杂,张卿卿跟方灿在方府里见面都装不认识,但是两人私下其实还是很熟的。 孔济拿着毛巾正在擦脸,看见他们的样子随口问道:“你们俩是表兄弟,都是方府出来的,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舜乐,听说咱们国子监的方司业是你姐夫,他是不是对你特抠门?” 张卿卿长叹一声:“没办法,谁叫我姐姐命苦就嫁了这么一个人呢?” 孔济也摇摇头跟着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平素看起来如此高贵冷艳的方司业,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把寄居在自己家的表妹纳做小妾不说,竟然对小舅子也如此吝啬。 寄人篱下果然凄惨,摊上这么个欺男霸女的狗亲戚更是惨绝人寰。还好自己父母双全家庭幸福! 张卿卿将方灿的饭吃了一半,方灿没有吃饱,刚巧孔济也还没有吃饭,三人出了宿舍之后就又往食堂拐了一趟。 时间紧张,他们来不及吃饭,就各买了几个包子出来了。 孔济睡眼惺忪有气无力的啃着刚买的包子:“今天早上上什么课啊?” “上午是《孟子》,下午是《尚书》。”张卿卿翻了下兜里的课程表,顺便把下午的课也给说了。 孔济痛心疾首的捏着手里的包子:“又是这些书,翻来覆去的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在县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进了国子监还是这样,烦死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是我们这辈子能遇到最公平的事情,如果想要真正出人头地,除了读书再没有第二条路!” 孔济是家里掏银子送进来读书的例监学渣,平常就喜欢唠唠叨叨抱怨这些,张卿卿和方灿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有人接他的话茬。 张卿卿顺着声源望去,竟然是顾怿。 顾怿也是州府举荐上来的贡监,名正言顺的学霸。 学霸往往都是独行侠,顾怿身边也没有其他伙伴。 “呦,顾兄,你也过来吃早饭啊?真是巧!走一起上课去呗!”孔济很是热情,也不管顾怿是不是愿意与他同行,拖着顾怿就往学堂的方向走去。 其实按课程表今天上午应当是是射箭课,不过教射箭的刘夫子生病了,所以就由吴夫子暂时代课讲《孟子》。 事情古怪的紧。按说武举出身的刘夫子体质不应该这么差,可是张卿卿自打来国子监以来,每次到射箭课刘夫子都会生病。迄今为止,张卿卿竟连这位刘夫子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也并非是这位刘夫子特立独行十分神秘。另外还有教骑马的王夫子、教音乐的孙夫子,他们也是一样的体弱多病,每一次上课的时候都卧病在家,从未在课堂上露过面。张卿卿都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真正存在。 据听说这里面确实是有些东西的。但是张卿卿这是第一次出来上学,具体的潜规则什么的也不太懂。 孔圣人尊周礼,讲究教学因材施教,具体的教学内容也要“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他们都是儒生,不是应该按照孔圣人说的做么? 后来还是孔济给她讲:“你傻啊!你以为国子监是你们家请的私塾,具体讲什么看你爹的需求,就带孩子看着你们玩?国子监为监生授课,是为了让监生们考科举。科举考试考你射箭骑马弹琵琶么?既然都不考,为什么要学这些浪费时间?” 张卿卿这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们四个人进教室的时候,吴夫子早已经到了教室。 孔济还剩半个包子还没有吃完,见到吴夫子,他急忙侧过身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 吴夫子听到动静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孔济和张卿卿不禁皱了皱眉:“你们看看时间,都什么时辰了?咱们什么时候上课你们不知道吗?” “夫子,辰时整,我们没迟到。”张卿卿小声嘀咕。 “没迟到?辰时整上课你们就辰时整来上课?就这么卡着时间来?你们是衙门里的大人么?科举还没有考呢,官威就上来了是吧?” “……” “还不快进去读书!” 张卿卿和孔济面面相觑,急忙跑过去坐到自己的座位。方灿是不太着急,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走人的时候还保持着平常的节奏。 吴夫子看着方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方灿是安定侯家的嫡长公子,日后可能要继承老爹的爵位的,成不成钢倒也无所谓了。方灿对科举不是很在乎,久而久之吴夫子也就放弃了他。 吴夫子看着方灿的身影嫌弃的扭过了头,只当没有看见他。 这样的学生他根本没有必要管,爱干嘛干嘛。 顾怿最后进来的时候吴夫子回了头,见是自己的爱徒,他喜笑颜开:“顾怿,你这是又一大早去晨读了吧?这一届的监生里像你这样这样热爱学习的可不多了!” 顾怿没有否认,朝吴夫子笑了笑,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自己卡着时间进教室就被骂,学霸跟自己一起进来的就会被夸?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啧啧啧! 张卿卿摇摇头唏嘘不已。 不过他们和顾怿确实也有些不太一样。相比于他们这些萎靡不振总是一副死活睡不醒的样子的监生,顾怿精神矍铄,很明显是已经起床很久的样子。 裴申的座位在张卿卿左侧,扭头看到她的时候皱了皱眉,指了指她的嘴角递过来一条手帕。 张卿卿迎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急忙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油。 “谢谢!”她笑嘻嘻地说道。 顾怿的座位在张卿卿的右侧,他回到座位之后左右望了望,确定夫子不在附近,反手就从桌斗里抽出了一本《西城花魁艳史》。 张卿卿看得目瞪口呆。 顾怿察觉到张卿卿的目光扭了扭头:“张兄,你想看我卖给你一本?熟人八折。” 正说着,他已经把手里的书递给了张卿卿。 “我不要!”张卿卿脸色有些发红,急忙把书推回去。 似乎是动静有点大,吴夫子正讲着书,突然往这边投了一个眼神。张卿卿有些着急,急忙拿出自己的《孟子》把那本书压在底下。 吴夫子的脸色有些发黑:“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顾怿也觉得形势有些不妙,灵机一动突然站了起来:“夫子,刚刚张舜乐读书的时候有些疑惑问我,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办法解答,所以想问问您。” 吴夫子又轻轻一笑,连唇上的胡子都翘了翘。 他满意的看了看顾怿,甚至连目光扫到张卿卿身上时都顺便给了个赞许的目光。 这样会学习会思考的学生,真是可爱的好学生! 欣赏完顾怿之后,吴夫子的目光终于凝在张卿卿身上:“张韶,你有什么问题不妨说一说,老夫愿意为你解答。” “……” 顾撷欢这个人可真不要脸,平白把她推出去当枪,他就不怕她把他私藏小黄书的事情捅出去么? 算了!书现在在她桌子上,夫子又这么喜欢他,万一他再甩锅,她可真的没地儿哭去。 吴夫子见张卿卿迟迟不开口也有些生气:“这位生员,你这样迟迟不开口,是怀疑老夫没有能力解决你的疑惑么?没事,即便是老夫回答不出来,学堂里还有其他人,他们未必也都解答不出来!” “不是不是,学生没有这个意思。学生只是……在组织语言……” 张卿卿笑着打了个哈哈,吴夫子严峻的神色这才稍见柔和。 “夫……夫子,学生心中确实有一件事情一直以来都十分不解。学生曾读《周礼》,书中所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我等就读于国子监,为国之士子,原本亦当通五经贯六艺。而今六艺之骑射之课业,何以竟全都形同虚设?为什么本应是骑射课的现在,竟是您出现在课堂上?” 张卿卿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条例清晰,一时竟真将吴夫子问住。 吴夫子愣了片刻,指着张卿卿的鼻子骂道:“张韶!你觉得是老夫在这里教书影响你通五经贯六艺了是吧?那好,这节课你不用听了,你给老夫站到门口去!” 张卿卿摊了摊手没说话。 她将桌子上的书塞进桌斗里,很是听话的走到了门口站着。 顾怿被张卿卿这一番操作秀的头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以为张卿卿支支吾吾半晌会随便编个问题,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就是这样找死的问题。 顾怿冲张卿卿隐蔽的拱拱手表示佩服,坐在远处的孔济也挤眉弄眼的朝张卿卿伸了个大拇指。 拜师 张卿卿抚了抚额,也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窒息。 这人一情急就会说掏心窝子的话,哪怕对方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这真的是病,不过要怎么治啊? 张卿卿站在门口,依旧能听到教室里吴夫子洪亮的声音。 吴夫子似乎是被张卿卿气得不轻,现在的气息还不太稳定。 前半节讲完了书,后半节课还有时间。吴夫子本来安排好了要让学生们按照所学内容写策论,可是看着这一群不争气的学生,吴夫子又改了主意。 吴夫子用镇纸猛敲了下课桌,又说起了从前:“老夫二十岁中了进士之后就来国子监教书,最开始从正九品的学录开始,熬了二十年做到了正五品的博士,也是见过很多国子监风雨的人。你们知道国子监已经有多久没有出过状元郎了吗?整整三届,九年的时间,我们国子监不仅没有出过状元郎,甚至连进一甲的也寥寥无几。 “二十年前老夫刚进国子监的时候,每次科举考试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咱们国子监包揽。释褐礼上,新科进士要来国子监向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行礼,那一甲的三位全都是行四拜礼的,那时我们国子监可是何等的荣光啊?” 释褐礼是每年春闱殿试之后,朝廷为了庆祝进士们蟾宫折桂,正式进入仕途举行的典礼,主办方是朝廷。那时候所有的新科进士都会在状元爷的带领下来到国子监拜孔庙,在对孔圣人三跪九叩完之后,他们还需要拜见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非监生出身的两拜即可,可是监生出身的进士需要四拜以谢师恩。 在连续三届没有状元四拜谢师恩之后,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确实颇为忧虑。这也是国子监要推行教学改革的原因。 原本国子监还是分内班监生和外班监生的,内班监生住校,外班监生租房子或者回家。方熠之前打算把张卿卿送进国子监,就是想着她当个外班监生,日间上课晚上回家,似乎也没有什么。谁知道就正好赶上了教学改革,规定新来的监生必须住校,一开始还只有六人间。 吴夫子一讲就不小心讲到了放学。 临放学的时候吴夫子还特地叫了裴申和顾怿过去讲话,好一番嘱咐叮咛。他们这一届的一甲重要种子选手,似乎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正嘱咐着,吴夫子又叹了口气。 这一届的学生真让人难过。一甲有三个名额,可是他们连三个重点培养对象都凑不够。 好容易放学了,张卿卿正打算开溜,没想到又被吴夫子叫住:“张韶你过来一下,老夫有话要跟你说。” 张卿卿心里咯噔一跳有些想跑,但是最后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吴夫子盯着张卿卿端详了很久,终于说道:“果然是张祭酒的儿子,眉眼和张祭酒如此相像。” 张祭酒?难不成他竟然认识父亲? 张卿卿抬起头盯着吴夫子,等着他讲话。 吴夫子突然又摇摇头:“可是除了容貌相似,你跟你父亲比可就差远了。张祭酒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可是你看看你,除了会耍耍嘴皮子抖个小机灵之外还会干什么?真是丢你父亲的脸!” 张卿卿突然埋着脑袋不敢说话。 说着吴夫子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沓宣纸,翻开一看,竟是张卿卿前两日所交的策论:“你看你写的,文辞龃龉,想法过于理想不切实际,整篇文章没有任何价值!你读书考科举是为了日后入仕治国,难到你日后考上进士做了官,也要靠你那点耍嘴皮子的小聪明治理一方么?” 张卿卿低头道歉:“夫子我错了。” “单认错有什么用?认错就可以中科举的话,就没有人寒窗苦读都在这里排着队认错了!你还是要多读书!” “学生知错了,学生一定多读书好好学认真改!” 这些都说完了,吴夫子扯着那张策论又换了个切入点:“你的字写成这样也想考科举么?你父亲之前都没有教过你写字么?” “教……教过的呀……这就是自小父亲教我写的字啊。父亲说柳体字瘦骨嶙峋,刚劲硬朗。学这个有利于培养我刚毅的品行……” “可是你学这些有用吗?” “……” 学个书法还想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张卿卿突然不敢说话。 “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父亲去的早没能把你教好,说起来怪让人伤情的。老夫毕竟不能随叫随到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这样,咱们班的顾怿和裴申字都写的很不错,你去挑一个做你的小师傅,好好教教你!他们教不了的你再来找我,你看行么?” “行!” “每天练五张大字交给我,行么?” “行行行!”张卿卿点头如捣蒜。 吴夫子出了门之后张卿卿几乎要倒地痛哭。 找个人教她练字,还得每天写五张大字?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课上完了上午就放学了,到了饭点儿,监生们鱼贯而出。 “诶舜乐,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孔济走到张卿卿身边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吃什么,气都气饱了!” “哦,你不吃啊,那耀然咱们走,国子监东边那个饭馆他们家那个酱鸭子是真的不错,小爷今天中午请你吃!”孔济揽着方灿的肩膀就要走人。 “酱鸭子?诶诶诶,你们等等我!” 孔济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又揽住了张卿卿的肩膀:“这才对嘛,有什么事情是吃一顿酱鸭子还解决不了的呢?” 张卿卿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吴夫子的给她安排的任务到底该怎么解决。 “一天五张大字,我的两个好兄弟,要不你们帮帮我解决了?你们俩一人替我写两张,我自己写一张,这样不刚刚好么?” “你做梦去吧!小爷自己有作业还不想写呢!”孔济扯了一只鸭腿塞进了张卿卿的嘴巴里。 张卿卿捏着鸭腿咬了一口,神色颇为沮丧。 方灿抬眸看了张卿卿一眼:“舜乐啊,不是我说你,你那字确实也该还好练练了。你字写成那样,以后我都不敢雇你帮我写作业了。” “……” 她就知道,这些个狐朋狗友,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 方灿看着张卿卿的表情,很快又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吴夫子不是要你找个人好好学书法么,你要不然去找我堂哥,他怎么说也是你姐夫,不会不管你的。你要是嫌麻烦怕挨骂,咱们班里裴申和顾怿不也都是大学霸么?咱们原来也都是一个宿舍的,这点小忙他们应该不至于会拒绝的。” 顾怿? 可省省吧,如果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这么惨。 那个臭不要脸的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张卿卿仔细想了想:“那我待会儿回宿舍问问诫之去。” 裴申平常还算是热心,她有正事求他,他必定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张卿卿怕被拒绝,晚上回宿舍之前特地买了一些裴申喜欢吃的东西回来,试图贿赂他。 酉时正裴申准时回了宿舍。张卿卿看见他之后就抱着东西迎了上去:“诫之,你可回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申警惕的看了张卿卿一眼。 “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我如果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尽力!”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还真的有事求你。”张卿卿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夫子批评我字写得难看,要我找一个师傅学一下。我想了很久,我这师傅除了你估计也没有能当了。” 裴申摇了摇头:“师傅不敢当,互相学习还是可以的。” “别这么说,您可以当!像师傅这样优秀的人,国子监也不好再找第二个了,您的品行才学我真是仰慕已久……” 裴申并不是很接受张卿卿拍的马屁,扭头出了门,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裴申走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回来,隔壁的孔济倒是来过几次说是要来约夜宵,张卿卿一脸愁容很明显兴趣缺缺。 孔济报了几十个菜名,纠缠许久之后还是被张卿卿赶了出去。 宿舍里裴申的床位仍然空着,张卿卿收回目光,扶额叹了一口气。 不至于吧?即便是要拒绝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因为这个夜不归宿吧? 张卿卿在床上又歪了半个多时辰,都快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裴申和孔济的声音。 孔济吃过夜宵之后跟几个监生坐在宿舍门口嗑瓜子聊天,看见裴申之后主动打了个招呼:“诫之兄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买这么多东西。” “舜乐说要练书法,希望我能帮帮忙。我看他东西准备的不是很齐全,方才我出门的时候就顺便出去买了点生宣和朱砂回来。” 给她买练字的东西? 张卿卿有些激动,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是……走的时候还什么都不说呢,这么快竟然都把东西给置办齐全了? 裴申提着个大包裹进了宿舍,张卿卿万分殷勤的跑过去给他接东西。 他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沓字帖,又翻出了一盒朱砂:“有很多帖子外面的书馆都不卖,我就帮你从藏书阁里找来了几本。藏书阁的书不能随意描画,所以我就想先用朱笔临一遍,然后再让你拿去描。” “行行行,师傅您说什么都行!您让我临帖就临帖,让我描红就描红,保准听话!” 裴申看着张卿卿谄媚式的逗趣也有些忍俊不禁,勾了勾唇角眼睛弯成了月牙。 鬼市 孔济和方灿两个人住一间宿舍,平日里除了吃之外再无其他研究。张卿卿本来和裴申约好了次日傍晚正式开始功课的辅导,没想到裴申还没有回来,孔济和方灿却过来插科打诨试图拉她出去吃东西。 张卿卿提起来功课的事情试图婉拒,没想到孔济机灵,直接拿这事做起来文章。 “舜乐,不是我说你,你这为人弟子的也太不懂规矩了吧?你这新拜了师傅,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要办拜师宴啊,赶巧我们邀请你一起去吃饭,不正好是个机会吗?我们这么些人,还都能给你做个见证!” “……”说的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张卿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下待会儿要去的位置。 顾怿因为前几天的事情有些愧疚,想要来找张卿卿道个歉,一到他们宿舍门口就看到了这三个叽叽喳喳在讨论吃什么的人。 “鬼市新开了一家西洋饭馆,那地儿我熟,要不我带你们一起去转转?”顾怿毛遂自荐。 张卿卿扭头看了他一眼,眉毛皱成一团:“你来干嘛?” “我……我是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情确实都是我的不是。”顾怿朝张卿卿躬了躬身,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吴夫子让人教你练字,你昨天不是还在找人么?要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我可以……” “我已经找到人了,诫之兄已经答应教我练字了!” “好吧。” 既然张卿卿已经有人教了,他在强行揽活儿补偿也不合适。 顾怿想了想,又道:“你既然已经找到师傅了,那这个拜师宴我来请客好了,从此我们的旧怨一笔勾销。” 本来谁也不缺这一顿饭的钱,可是顾怿生怕她会拒绝,已经开始从侧面入手开始攻略孔济和方灿了。 他拉着孔济说道:“子舟,我听说那家西洋菜馆菜色十分特别,连餐具都跟我们中原大不相同,咱们去尝尝吧,我掏钱!” 话毕,他又揪住了方灿:“耀然兄,我听说那家西洋菜馆里还有番邦佳丽歌舞助兴,也是很有特色。” 最后,他悄悄凑到了张卿卿耳边,承诺今后一年,自己所有的话本小说都免费给她看,张卿卿这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原谅他。 裴申回来之后听到这事儿,本能的摇起了头:“这恐怕不行,我不能去!” 张卿卿有些着急:“别呀师傅,咱们今天这是拜师宴啊,您新收了我这么一徒弟,得有个仪式啊!否则岂不是显得徒儿不懂事?” 孔济等三人也轮番过去劝说,裴申耐不住他们持之以恒的纠缠,最后还是被他们几个人拖走了。 京城有宵禁的规矩,暮鼓响过三百声后,所有人都不许再出门活动。可是生在太平盛世,很多人晚上耐不住寂寞还想有个夜生活,就经常会来鬼市逛逛。鬼市里面除了有很多酒楼茶肆娱乐场所之外,其他卖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小摊位也有很多。 毕竟这种地方藏身于黑暗之中,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 鬼市位置隐蔽,几人雇车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又步行跑了很久,才到了这传说之中的地方。 张卿卿在方府里关了这么些年,其实对这些隐蔽的所在也都不太熟悉。裴申是正经人,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伙一起走。至于孔济,他一个外地人哪里了解京城的地形?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对任何一片土地都充满着好奇。 方灿是京城本地人,之前就常来鬼市转悠,没想这次竟完全被顾怿抢了风头。各种犄角旮旯方灿都不太了解,可是顾怿却对于地形十分熟悉,来往走动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顾怿不也跟孔济一样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来到京城读书的么?他怎么会对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如此了解? 张卿卿斜睨了顾怿一眼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其实他们来到国子监也就一个多月而已,彼此之间也就是认识。若是说熟悉,那就远远谈不上了。不过是一个班里,甚至曾是一个宿舍的同学,所以比其他人都稍微亲切一点而已。 顾怿和裴申一样都是州府选出来的贡监。裴申是优贡,家境贫寒从小勤奋努力规规矩矩乖巧听话热爱学习,是非常标准非常典型的好学生。顾怿虽然不是优贡,但是也是地地道道的学霸,想来跟裴申也大抵相似。 可是看目前这情况,他们哪里是相似啊?简直是天壤之别啊!要是之前的国子监大火能推迟几日,或者是她能早日看到这样一面的顾怿,她也铁定怀疑顾怿是犯罪嫌疑人。 项莱同学果然有识人之能,没想到还被大家怼了,真是可怜! 张卿卿无奈的叹息了声摇了摇头。 几人跟着顾怿走到了那家西洋菜馆,刚到门口就碰见了也来鬼市遛弯的方熠。 “诶,方司业,您也在啊!” 孔济热情的冲方熠打了个招呼。 “你干什么?”张卿卿掐了孔济一把觉得有些窒息。 孔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似乎不太合适。国子监在宵禁之前就已经落锁,他深夜在鬼市里瞎逛游,竟然还敢和司业打招呼。 但是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京城有宵禁,他禁别人也禁,这个方司业也是违反宵禁出来的,也不比他们高尚多少啊? 方熠本来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听见孔济的声音后扭了扭头,竟真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你们也出来逛鬼市啊。”方熠似乎并没有戳穿他们的打算,朝着他们几个笑了笑。 方灿和顾怿一个叫“堂哥”一个叫“司业”,都很客气的向方熠见了礼。 张卿卿有些尴尬,咧着嘴干笑了一声:“真巧啊姐夫,你也过来玩啊?” 方熠愣了愣,表情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现在叫张韶,他纳的是张韶的姐姐张卿卿,他现在可不就是她的姐夫嘛! 方熠含笑冲大家点点头,说道:“最近这里有几场绝版古籍善本唱卖会,就过来看看。” “那姐夫你买下了么?” 方熠摊摊手笑道:“对手叫价太高,我没有带那么多银子跟他竞价,所以就没能买下来。” “啊——那挺可惜的。” “不可惜。肯出那样高的价格买一本书,竞下那书的人向来也是爱书之人。书能在爱书之人手中,就已经是它最好的归宿了,并不是没有到我的手里就可惜。国子监里也有那本书的摹本,我若是想看也不是非它不可。” 张卿卿再次皱了皱眉。 她不过就随口寒暄几句,他竟然还起真的尬聊起来了。 据她猜测,他去那唱卖行八成就没有打算买东西,估计就是过去凑热闹瞎喊价,故意叫高竞品价格的。 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她简直不能更了解了。 方熠又问了问他们:“你们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孔济完全可以抢答:“我们过来吃个饭,听说这边新开了一家西洋菜馆子,司业您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在家里吃过饭了。你们要吃饭的话,我也不打扰你们……”方熠边说边笑,似乎真的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落落大方。他话说一半又望向了张卿卿,“对了舜乐,你过来一下,你姐姐在家中很挂念你,有话托我带给你!” 她姐姐想说什么,她心里能没数吗,还用托他带话? 张卿卿面色犹疑,实在是不想去。 孔济见她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也有些着急,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舜乐,你姐姐有话对你说,你就跟你姐夫出去嘛,咱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上饭!你放心,你那一份我肯定给你留着!” “……” “快去啊舜乐!” “好吧,我去去就来。”张卿卿长呼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跟着方熠走了。 方熠左右看了下,又拖着张卿卿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这时候天都黑透了,方熠和张卿卿都穿着深色的衣衫躲在角落里,几乎完全隐在了夜色之中。 张卿卿抬头看了方熠一眼,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只有眼睛很亮,漆黑的眸子泛着光,像是背后夜空中的繁星。 “呃……我……”张卿卿率先开口准备打破这尴尬,“我真不是故意抛头露面,主动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丢你的脸的!是阿灿他觉得整天在国子监里闷着没有意思,就想出来逛一逛。我们几个人是朋友,他们都出来玩,就我一个人扭扭捏捏的不肯出来哪里像个男人?万一被人怀疑上我的身份就不好了!更何况,我现在是张韶。即便是出了糗,丢的也不会是你的人,你放心……” “哧。”方熠突然轻笑,“我又没有骂你,你干嘛跟我解释这么多?” 张卿卿狐疑的忘了他一眼,一时没有闹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是在方府还是在国子监,也都是在过日子嘛!我也没说要你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弦要是总绷得太紧也容易断的。你要是在国子监待得烦了,想跟阿灿他们一起出来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自己把握好度,别捅娄子就行。尽量让自己开心!” 正说着,方熠还伸手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一副长者教育劝诫小辈的样子。 偶尔听他说几句人话,张卿卿其实还有些不适应。 方熠是长者人设上了瘾,话锋很自然的就转到了张卿卿的学习方面:“我听吴夫子说,你平常学习不太认真、很会顶嘴、字也写的不怎么样,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张卿卿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熠也不着急,就这么含笑望着她。 张卿卿笑了笑:“我觉得我学习挺认真的,字也一直都在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吴夫子竟然能那么嫌弃我。至于顶嘴。我觉得这个定义有问题。我是国子监的学生,他是国子监的老师。我又不是他蓄养的家奴,倘若他有观点我不支持我自当提出来,怎么能叫顶嘴呢?书上说:‘师者,所以传道搜业解惑也’,吴夫子是传道解惑的老师,我如果有问题,他就应该解决我的问题。 “倘若我们学东西的时候都不求甚解不加分辨,填鸭一般的塞进脑子里,我们又怎么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国子监是国家培育国家栋梁的地方,只有我在里面,我就跟国子监中所有生员一样,都是国家的希望与未来,我就有权利向他提出质疑,不是么?” 方熠伸手揉了揉张卿卿的脑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说的头头是道的,懂得不少嘛!” “哈哈,姐夫过奖了!” 听到这个称呼方熠忽然又黑了脸:“谁是你姐夫?” 张卿卿糗了下鼻子有些无语。 刚刚出来的时候,是他自己说“你姐姐挂念你,有话托我带给你!”这个时候反倒又不承认自己是她姐夫了。 这种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方熠皱着眉,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你之前答应我的,要帮我搅黄我跟寿阳公主婚事。现在你想的怎么样了?有主意了么?” “这个……” “这事情要是你要是办不成,我摆脱不了公主你也离不开方府。到时候你不仅得留在我身边伺候枕席生孩子,你可还得提防着公主给你穿小鞋,你想清楚!” 她就知道他肯定要提这茬。 张卿卿扶额,眼泪几乎都要当场下来。 “你别着急嘛,这才几天啊,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吧……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部分!” “想好了什么?” 张卿卿突然急中生智:“你之前不是要我帮你想个人设么?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你要是想听,我现在就跟你说。” 方熠半信半疑:“你且说说看。” 张卿卿微微一笑。 他不就是要讨人嫌的人设么?那可太容易想了。 “我觉得你可以炒一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的人设。这个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是很容易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你平时多往那些秦楼楚馆章台之地跑跑,闲来无事再买几个美妾回家。努力营造出一个纵情声色声色犬马的形象。 “要是有条件,你可以跟你的美妾和大夫串通好,假装因为你的后院竞争太激烈,好几个未出世的婴儿胎死腹中。如果大夫配合,你还可以假装自己得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具有传染性的、且不再适合婚配的病症。 “你雇几个人,把消息传的广一点。你的后院冤魂无数,宅子里时常有女人和婴儿半夜啼哭索命。你自己的身体又是这个样子。这样一整套下来,我就不信那个寿阳公主还有勇气再嫁给你!除非皇上跟公主有仇,故意要害自己的女儿!” 方熠仔细沉思一下,觉得还颇有道理,可是再想想,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这个人设,似乎跟我本人的形象相差太远了吧?我如果就按照你说的做了,日后会不会很难做人呐!” 做人太难,你干不来,实在是不能勉强自己! 张卿卿偷偷吐槽。 良久,方熠终于做了决定:“这个放浪不羁声色犬马的人设我觉得可以。但是那些隐疾就都免了吧!我的后院里不是有你这个美妾么,我觉得就不用再去雇别人了。大夫倒是可以再雇一个。回头你就假装小产,宅子里半夜婴儿啼哭索命,装疯什么的可就有你施展的舞台了……” 张卿卿努力深呼吸一次,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掉马 送走方熠之后张卿卿才回了那家西洋菜馆。几个人围坐在餐桌旁,一人手里一个餐盘。桌子中间并没有摆满菜,反而搁上了几个极具异域特色的烛台。 张卿卿回来的时间巧得很,正好赶上上菜。 裴申顾怿裴申和孔济中间正好留了一个座位,张卿卿知道是他们特地给她留的座位,就直接坐了上去。 “没有筷子吗?”张卿卿笑着问了一下旁边的裴申。 “好像……不是用筷子吃的……” 裴申回答时略有些犹疑,他扯了扯自己胸前塞着的餐巾,又困惑地看着桌子上的刀叉。 张卿卿看着一桌子带血的大块牛肉和刀叉餐巾等物也有些发懵。 她扭头环视了桌子上的几人:“怎么,这西洋菜还得咱们自己带着围裙切肉下锅炒啊?” “是围嘴!”孔济谨慎的从众多槽点中找了一个小声更正。 或许是张卿卿声音太大,门口路过的人都停下了步子侧过头打量了她一番,“嗤”的一声轻笑,语气不无鄙夷。 孔济察觉到,拉着张卿卿小声耳语:“舜乐,你小声点。我观察很久了,这些肉似乎就是用刀切着直接吃的,咱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别不小心露了怯遭人耻笑。” 张卿卿扯过孔济的耳朵,声音更小更怂:“那咱们真的要自己切这生肉吃么?” 这谁知道啊?孔济也耸耸肩一脸懵逼。 “那个……”方灿轻咳了一声打破宁静,“要不我出钱,给大家都在换一份熟一点的?” 这点三分熟的牛排就是顾怿的主意。顾怿之前虽然没有吃过西洋菜,但是看了颇多西洋的书籍,书上很多人推崇这三分熟带血的牛排,所以他就给了推荐。可是这牛排一上来,很明显大家完全接受不了。 顾怿纠结了下,振振襕衫起了身:“方兄不必!顾某的过失,自然应当由顾某自己负责!” 说着,顾怿就离席去了菜馆的后厨,一身都是英勇就义的从容。 那些传教士个个都长得高大魁梧五大三粗,顾怿跟他们又语言不通,被欺负了怎么办? “顾怿自己去跟他们协商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张卿卿有些担心,自告奋勇去保护顾怿,沿着他刚出去的方向寻了上去。 去了之后张卿卿才知道自己都是瞎想。 那些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为了来中原传教,中原官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好,顾怿跟他们交流起来根本毫无压力。 至于顾怿会不会被欺负,那也根本是不存在的。 张卿卿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顾怿的声音:“你们可知大锦不能杀牛,违者处刑?” 中原最重农耕,牛与百姓一样都是耕种的主要劳动力,《大锦律》明文规定禁止杀牛。 那传教士愣了下,一边比划着就要解释:“我们饭馆里的牛肉不是中原的牛,都是我们从家乡运过来的。我们没有杀中原的牛……” “你们可知异国商人若想在中原经商,货物只可从从广州十三行交易,异国商人若是想要出卖商品也只得经由十三行?你们为何不同十三行交易,私自贩卖违禁货物?” “……” 外国友人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赔笑脸。 顾怿却没有半分想要见好就收的样子,继续乘胜追击:“你们可知京城有宵禁,夜间开店本就不合律法?” “……” “你们来这鬼市开店,只怕从来都没有向朝廷缴纳过赋税吧!” 随着顾怿铿锵有力的质问,外国友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甚至用力握着牛排刀,眼神露出些许凶光。 顾怿看着他们的动作并无半分惧意,轻笑道:“中原人分四民,士、农、工、商。士是首业,商是末业。我们一行五人全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正是四民之首,你们莫不是还想杀我们灭口吗?我告诉你们,我们之中可还有安定侯家的嫡公子和表少爷,倘若我们在你们店里出了事,别说你们这店,只怕你们这一帮传教士也都……” 张卿卿没有再听,悄悄退了回去。 真没想到顾怿竟然是这么个狠角色,在国子监读了那么多朝廷律法和圣贤书,竟然都用在这方面了。 吃完饭赶快走吧,就顾怿这张嘴,随便害死他们四个人问题不大。 张卿卿回去之后不久顾怿也跟着回来了。 很快金发碧眼的店小二就请他们离座去雅间,这一次桌子上摆的不再是带血的牛排,全都换成了新的全熟的牛肉块。 “撷欢你可以啊!” 方灿很欣赏的拍了拍顾怿的肩膀,顾怿摆摆手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本来他们几个人还纠结这刀叉怎么使用,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主厨竟然亲自登场,过来帮他们几个人把肉切好,然后主动示范,教他们用叉子叉着吃。 方灿和孔济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又用十分欣赏的表情对顾怿表示膜拜。 只有张卿卿一个人有些害怕,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抖。 她可真怕那主厨一时激动就朝他们几个人捅过来。 不过那主厨脾气很好,不仅没有动粗,在片完牛排之后还特地跟方灿搭讪,并表示想送他一瓶红酒。 方灿不知原委,见这果酒颜色漂亮也就没有推辞。他伸手笑纳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顺手给了那主厨一锭银子当赏钱。那主厨十分兴奋受宠若惊。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出了门,方灿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见到番邦佳丽。顾怿积极认错,表示是自己考察不当,为了表示歉意,拉着他们就去了花楼。 孔济没去过这种地方,很想去长长见识。可裴申刚到花楼底下,看见招牌之后就停住了脚步:“国子监有规定,监生不得宿娼!” 顾怿一脸的无所谓,拉着裴申就要进去:“没事儿,不会有人看到的。看到了他们也不可能会有人举报的,大家都进了这个地儿,谁比谁干净啊?” “我不去!”裴申极力推拒。 顾怿略想了下,又换了一种说辞:“谁说我们来到这里就一定会宿娼啊?我们本来就只是单纯的吃个饭听听曲儿,就你一张嘴就是宿娼!怎么,难道你来到这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宿娼吗?” “……” 裴申哑口无言,顾怿趁势拖着他进了花楼。 张卿卿看着被顾怿连哄带骗拉走的裴申,越发觉得国子监失火那日自己没有跟项莱一起举报顾怿,真的非常不明智。 想曹操曹操到,几个人刚进门就遇到了一个人过来玩的项莱。 方灿脾气好,无论见着谁都是客客气气主动过去打招呼。若非方灿和项莱相隔千里都要凑过去讲话,张卿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馆子里竟然还有熟人。 “项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其实是想过来找人的!” 作为项莱的死对头,顾怿在一边嘟嘟囔囔暗自吐槽:“肯定是又来小倌馆里找小倌的,死断袖!” 张卿卿蹙着眉看了顾怿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逛窑子不是过来找人的?无非是你找的很有可能是个姑娘罢了。 张卿卿和孔济之前从没有来过花楼,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兴奋,到处东张西望,对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充满着好奇。裴申则是个正经人,一路上目不斜视,跟大家一起上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一面靠走廊,另一面做了个很大的窗子,站在窗边正好可以看见一楼的戏台。此时戏台子上正好有小姑娘在唱曲儿,后面还有几个衣着清凉的波斯舞娘在跳舞。 张卿卿和裴申的座位挨着,都是在窗户旁边。 孔济扒着窗户往楼下看了眼,很没见识的吞了吞口水:“哇!这些小姑娘都好漂亮,那个跳舞的小姑娘还露着腰和大腿!” 张卿卿本来还想看看楼底下的风光,脑袋扭了一半又愣在那里。 裴申拉了下张卿卿的衣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好的,师傅!” 师傅发话,徒儿自然不敢不从命,张卿卿退回来老老实实的吃饭。 孔济好奇心极其旺盛,十分努力的想要融入到他们大家之中,也逐渐远离了张卿卿和裴申的没见识阵营。 没过一会儿楼里的老娘姨就过来敲门,问大家要不要点几个姑娘。顾怿是熟客,一口气叫了六个,还说这次他请客。 裴申率先驳了他的面子,坚决不肯要姑娘作陪。张卿卿为了表示立场,也坚定地站在了裴申这边。 顾怿朝他们两个翻了个白眼:“那就叫两个来,还省钱了!” 项莱哪里肯占顾怿的便宜,主动提出把自己的那个去掉。张卿卿本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盟友,没想到很快向来要找的那个小倌也推门进来了。 张卿卿看着群令人窒息的男女,下意识的往裴申的身边凑了凑。 她简直是疯了,竟然会跟这群人一起出来给裴申办拜师宴! “诶呦,小哥哥您长得可真俊俏!你几岁了啊?”模样美艳衣着暴露的窑姐戳了下孔济的小胸膛,孔济咧了下嘴,内心的紧张和兴奋根本抑制不住。 “年龄什么的都不重要,小姐姐你长得花容月貌,也很是好看!”孔济小心翼翼的摸了下窑姐的头发,夸人的时候还难得用了个成语。 伤风败俗,真的是伤风败俗! 张卿卿捂着自己的眼睛简直没法看! 众女之中也有会控场的,她们见张卿卿和裴申坐在一边不说话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提议行酒令斗诗,将他们两个也成功拉入战局之中。 裴申文采颇佳,即兴作诗的本领可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差。酒令转了十几圈,大家都喝了一肚子酒,可裴申却几乎没有输几次。奈何他之前没有喝过酒,酒量实在是稀松平常,两三杯下肚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酒至半酣,大家都很兴奋,原本还道貌岸然的监生们也都开始有了小动作。 项莱和那个小倌拉车了一会儿,那小倌说要如厕,暂时离开了一会儿。项莱也喝多了,他扭过头看见身侧的裴申,醉眼愈发迷离。 “拿开你的脏手!” “啊!” 项莱大叫一声突然被撂在地上,鼻子都被打出了血。 很明显是惨案的施暴方的裴申一脸仓皇,却像是被欺负了的受害者。 裴申出身耕读之家,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是他平素在家也经常帮着父母料理农活,力气其实也很大。像项莱这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很明显并不是他的对手。 原本还在嬉闹的方灿顾怿等人,看到这场面也都突然安静。 “诫之你?” “诸位随意,裴某就先告辞了!” 裴申冲他们几个拱了拱手,踉跄着步子就要离开。 “诫之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张卿卿一下子冲上去跟在裴申的身后。 方灿顾怿几人面面相觑,也觉得似乎再继续下去了。 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不出意外国子监八成也已经落了锁。他们若是在这鬼市留宿,明天一早没有办法上课,只怕被发现之后会死很惨。 张卿卿扶着裴申一同离开,出门的时候着急忙慌,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那人一行数人,个个锦帽貂裘,很明显都是富贵公子。 被张卿卿撞到的人个子很高,张卿卿扶着裴申也没有抬头。她单看他们衣着就知道都是家世了得的公子哥,所以也没敢惹,扶着裴申就走到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兄弟他喝醉了,走路不稳,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卿卿连声认错。 “张卿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盯着张卿卿的脸突然说道。 裴申本来意识迷离,听到那人对张卿卿的称呼目光却突然清明。他有些激动,扭过头十分不解的看了张卿卿一眼。 张卿卿也觉得有些窒息。这什么征兆都还没有呢?怎么就掉马甲了呢? “大哥,这么巧你也出来玩儿啊?” 方灿跟着张卿卿一同出来,看到熟人,也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人是方家的大少爷方焕,方灿的庶出兄长。 方焕跟方灿本是一母同胞,可是他们的娘方夫人是侧室扶正,方夫人是在做妾室的时候生的方焕,后来被扶正之后才生了方灿。以至于方灿跟方焕同母所出,却一嫡一庶。 作为嫡长子,方灿是迟早要承袭父亲的爵位的。方焕作为方灿的亲哥哥,也不好意思跟弟弟争着侯爷的虚衔,所以他自幼上进,十几岁就从了军。 方焕虽然也是靠着家里的关系空降进军营的,但是他在战场上向来身先士卒,年纪轻轻的就立下了许多战功,是军中很有威望的小将军。长期发展下来,他混的应该不会比方灿这个袭爵的二世祖差。 这一次方焕跟着这么些看魁梧壮汉来花楼,八成就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同袍之间聚个会。 张卿卿姐弟跟方焕是表亲,自幼相识,他自然认得张卿卿姐弟。不过真正的张韶离开方府的时候方焕并不在方府,只怕他还不知道张卿卿代替弟弟入国子监读书的事情。 方灿看情况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哥,你认错人了!这不是卿卿,是阿韶啊!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怎么男女都能分不清呢?不过也难怪,他们姐弟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确实不太好分。前些日子圣上特赐阿韶入国子监读书,现在我们俩是同窗,闲来无事我们就一起出来逛逛……” 方焕打量了一下张卿卿,目光颇为深邃。 他是跟张卿卿姐弟不太熟,但是毕竟自幼相识,他总不至于连他们姐弟俩的长相都分不清。他记得清清楚楚,张卿卿和她的弟弟张韶长得并不是很像。 张卿卿低着头很是惊慌。 这运气还真的是差的要命,出来玩一次就能碰到这么多熟人。她就不该出来,要是她乖乖的在国子监待着,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她也懂,可是谁能想到,她是河边一走就湿鞋! 方焕上一次回方府还是半年多以前,他不知道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就要露馅,还是方灿好拉着他到旁边好一番明示暗示才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 小可爱们,单机的感觉太痛苦了,我真的不想鸽的,但是一个人写文又没意思。你们能不能适当的出现一下,让我看见确实有活粉。只要你想要我日万,你说出来,我万字给你! 习字 从花楼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整个京城都陷入了寂静,他们一行六个人从鬼市出来,街道上的冷风一吹,顿时都清醒了许多。他们一路小心翼翼,躲过街上有巡夜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终于成功跑到国子监的门口。 此时的国子监已经落了锁,若是想回宿舍,那就只有越墙一个办法。 “这墙不算高,我们翻过去确实不是问题。但是……诫之怎么办?”张卿卿扶着裴申有些犯愁。 裴申酒量小醉的沉,一路上吹吹凉风虽然能勉强走个直路,但是翻过这么高的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舜乐你先过去,待会儿我们把裴申抬上去,你在底下接着他。”方灿提议道。 “好,我先过去,待会儿我接他!” 商量好之后,张卿卿第一个翻进了国子监。 裴申虽然看起来瘦,但是体重却着实不轻。张卿卿在墙内伸好了胳膊准备接他,末了人砸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栽倒铺在地上给他当了肉垫子。 “对不起……” 裴申急忙扶着地起身,手臂无意识的撞到张卿卿的胸口。 张卿卿发育的不怎么样,平素又都束胸,所以裴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过张卿卿却猛地一惊,脸色略有些发红。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好兄弟嘛!帮个忙应该的!” 张卿卿干笑一声,再次扶着醉醺醺的裴申往宿舍走。 刚进宿舍,张卿卿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解放了,没想到靠着她肩膀的裴申“呕!”的一生就吐了自己一身。 “裴兄,你……” “对不起……” 裴申醉的沉,似乎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动。但是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有失体统,所以歪了歪脑袋还想为自己的失礼表示歉意。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刚开口,又吐了张卿卿一身。 “裴兄,没事没事,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的,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们也是造孽,明知道裴申这呆书生从来都没有喝过酒,还灌他喝那么多,最后这烂摊子可叫谁来收拾? 张卿卿看着两人身上和一地的呕吐物,突然怀疑人生。 还好他们的宿舍离井台并不远,张卿卿换了衣服出去打了好些水,收拾了满地的秽物。 本来张卿卿还纠结裴申一身的狼藉该怎么办,没想到她收拾好回来,裴申就已经自己把衣服都扯下来了。 张卿卿端着木盆回宿舍的时候看着光着身子的裴申有些震惊,还好他还穿了一条短裤。 她强装镇定,别过脸走了进去,之后就转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这个时候她除了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裴申向来自律已经养成习惯,即便是喝醉了,也记得晚上睡觉之前去洗漱收拾干净。片刻之后,收拾干净的裴申熄了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在鬼市遇见方焕的事情张卿卿还历历在目,也不知道裴申和孔济他们都听出来些什么没有。即便没有,方焕会不会回去给方家人告密呢? 要是方熠知道她悄悄溜去青楼玩,哪里会饶得了她? 隔壁床的裴申似乎也没有睡着,辗转反侧一直都没有消停。 隔了好久,张卿卿才听到裴申的声音:“舜乐,你是不是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 张卿卿听到了,却装睡没有吭声。 “舜乐,你睡了么?” 裴申又试探性的叫了一遍张卿卿的表字,她依旧没有吭声。 裴申也不知道是醉着还是已经清醒,他自嘲似的轻轻一笑,又道:“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她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她是个姑娘。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但是却书信交往了好些年。她在她舅父家长大,她说她在那里过的很不快乐,她说想要离开那里。我们约好了在次年的上元灯节我带她离开,可是那年上元灯节,我在护城河边等了她一夜,她并没有来。 “那个时候我在我们那个书院是顶好的学生,夫子说有国子监的贡监的名额,只要我要,就一定是我的。我那个时候想了很久,如果她愿意跟我走,那些浮名我就一个都不要了。可是,我并没有这个机会……” 裴申说的很是伤情,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又隔了好久,张卿卿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却再次开了口。 “我很喜欢她,很想娶她为妻。我想过要找人提亲,三书六礼迎娶她过门,可是她舅父家中富贵,以我的家世是高攀不起的,所以我就想好好读书谋个功名,好配得上她,光明正大的去她舅父家求亲。可是太晚了,前不久我听说她嫁了人,就是她舅父家中的表哥。她表哥已经聘了正妻,所以她只是妾室。 “其实上元节那天她没有来也在情理之中。聘则为妻奔是妾,她若是跟我走了就是私奔,按照礼法她仍旧是妾室。同样是做妾室,自然是当达官显贵的妾室更好一些……可是我总觉得我跟她的表哥是不一样的,我们若是私奔,这辈子就只做对乡野夫妇,不管是妻是妾,今生我只会有她一个女人。我不可能会让她受委屈的……” 张卿卿翻了个身依旧装睡,只是鼻腔略有些发酸。 裴申常常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还好你睡了。否则这些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无人可讲。” 之后,两个人的房间里一整夜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第二日早上张卿卿照例是卡着要上课的时间起床,那时候裴申早已经起床去教室学习去了。 张卿卿去隔壁叫起来更懒的方灿和孔济,一起组成没出息三人组开始了为期一天的上课摸鱼活动。 裴申之前答应好张卿卿要辅导她练字,他极其守诺,第二天傍晚就就这张卿卿在宿舍练字。 裴申拿出了张卿卿的一些旧稿看了看,试图分析一下她写字的具体问题。 张卿卿也顺手翻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字怎么看怎么满意,研究几遍越发觉得这些文字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艺术品。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夫子为什么会觉得不好看呢?他教了这么些年的书,难道就没有一点鉴赏能力的吗? “我的字真的有那么丑么?”张卿卿望着裴申小心试探。 “不丑。你的字体潇洒流畅,很是俊逸。” “真的吗?”张卿卿的自信心很受鼓舞。 “但是……”裴申话锋一转,又道,“你的字体虽然潇洒俊逸,在科举考试之中却不是主流,科举考试中的官方书体是方正规整、匀圆丰满的馆阁体。监生们最后都是要参加科举的,所以平素大考的标准也都在模拟科举。你若是不愿意写馆阁体,只怕在哪种考试之中也不会出头。” 张卿卿闻言愣了一下。 还有这事儿?小的时候父亲教她写字课没有讲这么多啊! 裴申瞧了张卿卿一眼,又道:“我知道你的家世,你出身侯府,身份尊贵。我们国子监里确实多得是有祖荫可依仗的贵介公子,别说是书法,就连科举考试他们可能也不是很在意。毕竟,除了科举之外,他们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不是我,我没有,我就是在侯府里寄人篱下的一个穷亲戚,哪里能沾的到他们的光?我除了好好读书之外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姐夫是侯府的公子,还是国子监的司业,怎么会是什么穷亲戚呢?” 张卿卿长叹一声:“什么呀?我姐姐就是方熠的一个小妾,在家里一丁点地位都没有。说来真的是丢死人了,我张家原本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家里的女儿竟然也沦落到给人当妾室了……算了,别提了……” 听到同窗这么说自己的姐姐,一向好脾气的裴申也突然有点生气。可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发作的立场。 人家自己的姐姐,必定会比别人更加疼惜。倘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这么说,张卿卿在方府的日子过的一定很是艰难。 可是他要怎么开口去问呢?即便是问到了自己说猜测的结局,又能做些什么呢? 裴申沉思许久终于晃过来神,他拿起纸笔望向张卿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读书真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倘若你的家人现在过得不好,等你科举登第,兴许就可以改变你姐姐的命运了。这馆阁体,你现在确定要学了是吗?” 张卿卿被他的话鼓舞,斩钉截铁的答道:“对,我要学!” 裴申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接下来裴申就安排张卿卿临帖,他调好了朱砂在旁边的桌子上写字,经常会停下过来看她的学习进程。 张卿卿临的这本字帖的笔法跟她原本的笔法有许多相冲之处,她临了半晌,很多地方都有问题。裴申过来看的时候皱了皱眉,表情十分纠结。 “这样,你拿着笔不要动,我写个字你看一下。” 他站在张卿卿的身后,左手扶着她的椅背,另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大半个身子圈进了怀里。 同执一笔教人写字的事情很平常,一般来说,指导者握住求学者的手,带着他了解运笔的方法力道,比单纯口述的效率要高很多。 张卿卿捻着毛笔的中下段,裴申的手靠的的越来越近,她能看见他修长细白的手指和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并没有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在靠近她的时候停下,轻轻捏住了那只毛笔的上端,与她的手隔开了两寸的距离。 张卿卿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因为逆光,张卿卿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轮廓柔和的夸张,浅色的袍子和执笔的手指都泛着光。 裴申拍了一下张卿卿的脑袋:“认真!不要看我,看字!” 张卿卿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裴申曲着身子,胸膛离她的头很近,她侧着耳朵细听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夜晚的国子监很静,整个世界只剩下毛笔滑过宣纸的声音和他的心跳。 张卿卿有些分神,手下意识的抖了下,宣纸上一不小心就留下了一大块墨痕。 裴申皱了皱眉:“你的手不要用力……怎么,又跑神了?” 张卿卿不敢再动,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把脑袋埋进去。 裴申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问道:“懂了么?” “懂了懂了。”张卿卿低着头,依旧紧紧握着那支笔。 “好。”裴申轻轻点了下头,松开毛笔,回到旁边的桌子上继续写字。 张卿卿悄悄瞥了他一眼,捏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松了口气。 告状 张卿卿凭着自己的悟性自行操作许久,后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道:“诫之,你是从小便学的馆阁体吗?” 裴申摇了摇头:“不是。我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小时候是父亲为我开蒙,我学过颜体、欧体……” “那你是什么时候改学馆阁体的?” “三年前在县学的时候。县学的夫子说儒生科举应当以馆阁体为主,就让我改了。” “说改就改,这么快的吗?” 裴申苦笑一声:“并不快。大家原本的字体都是自己辛苦多年领悟来的,全都刻在骨子里,乍一改难免伤筋动骨,过程十分煎熬。但是夫子确确实实也是为了我好,何必要拂他心意?” 张卿卿有些不解:“为什么明明伤筋动骨,可是大家还是都要这样改呢?书法抒发性情,所谓字如其人便是此意。大家的自己摸索来的字虽然不一定好,但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这不好吗,为何非要千手/雷同呢?” 裴申的目光全在宣纸上,语气很是随意:“不仅仅是馆阁体,八股文的模式也是如此。考试的方式太死板虽影响学生们的学习方式,但规矩越严,旁人就越难在考试上做手脚。寒门子弟的进身之阶本就不多,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你说的这是歪理!难道所谓公平,就是把儒生们都变成只会考试的木头桩子吗?” “歪理?” 裴申听见张卿卿的说辞想要发笑,末了还是忍下了。 他扭过头,很认真的对张卿卿说:“我们学习这些东西原本就只是为了科举,若是真的入仕了,日后完全可以改学其他类型的书法。如果我们足够显达,让天下的儒生改掉这千手/雷同的字体问题也不大。但是我们目前还没有进去,倘若我们一生穷乏连自保尚且不能,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类的话岂不都成了空谈?” 张卿卿被他说服,垂下头半晌没有再言语。 但是听他的语气,他似乎也不是很喜欢馆阁体和八股文这些东西,但是即便如此,他竟然还能把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真是了不起。 不过他总是这样勉强自己,心里应该也很不快乐吧? 大锦朝科举是正途,朝堂上科举出身的进士远比承袭祖荫的空头爵爷有发言权。科举是裴申的梦想,大概很多人都可以为了梦想忍受暂时的不快乐吧! “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应当向你学习。诫之,不是我捧你。就照你这个势头,别说未来在释褐礼上簪花四拜重振国子监的荣光,只怕日后出将入相也不是问题!” 裴申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信我,我的眼光向来很好!”张卿卿拍了拍裴申的肩膀。 裴申指导张卿卿学了十余天,张卿卿确实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月末休沐之前吴夫子安排诸监生最后写了一篇策论,张卿卿的字体甚至还被吴夫子点名夸奖。 国子监的夫子们和监生休沐的时间相同,往常都是方熠带着张卿卿一起回方府,可是这次方熠临时临时有事,张卿卿就跟府里接方灿的车一起回去了。 张卿卿刚被夫子夸过书法,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开心,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蹦蹦跳跳的回到方熠的院子,没想到竟在院子里看到了府内的大公子方焕的侍从。 方焕来了?他前些日子在鬼市里撞见她去花楼,这次莫不是来告她的状的? 张卿卿心里咯噔一跳。 那日在鬼市,方熠确实也说过她如果想要出来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把握好度别捅娄子。她逛花楼被方焕逮着这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捅了娄子? 毕竟她之前还承诺过人前人后要给足他面子。自家小妾背着自己去逛花楼,只怕他要在旁人面前颜面尽失了。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藏在窗下偷听他们的对话。 “张卿卿一个女人,竟然敢假作男装去逛花楼那种地方?若是被旁人知晓,咱们方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方焕果然是来告状的,开口便把她的事情全都抖搂出去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方焕,方熠的反应相当寡淡,甚至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不是除了大堂兄之外也没有人发现么。” 方焕看方熠的反应差点背过气去:“方盛光你……”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小妾背着他去那种风月之地,他竟然一点都不恼?他是觉得自己头顶上帽子不够绿怎么回事? 方熠见状急忙帮方焕顺气:“大堂兄你稍安勿躁,花楼虽然也有小倌,但是跟姑娘一样都是只接待男客的。卿卿她一个女孩子,去那里能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年纪小不懂事,可能就是过去凑个热闹。国子监今日休沐,等她回府,我必定会好好教训她!” 听到方熠这样说,张卿卿在窗后悄悄咧了下嘴。 方熠这个人,虽然在她面前嚣张嘴贱,但是在旁人面前还是很袒护她的。 方焕被方熠气的七窍生烟:“盛光你糊涂啊!张韶自己不愿受皇恩跳崖死了,这跟我们方家有什么关系?咱们照实报给圣上就行了,你为何要让张卿卿顶替张韶进国子监?这是欺君,若有一天事发了,你要怎么收场?” 阿韶死了? 跳崖?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安排她的阿韶逃走了。他们当时筹划的那么周密,他们摸清楚了京城内外的地形,车马接应的人也都雇好了。阿韶本应该远走高飞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卿卿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方熠似乎是找不到理由反驳,隔了好久才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堂兄担忧。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管日后有多大的祸患我自会独自承担,断然不会连累方府和堂兄!” 方焕讥笑道:“你无非是怕张卿卿知道自己弟弟的死讯受不了打击,你对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方熠低下头没有反驳。 方焕又和方熠说了很多,可是张卿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胡乱擦了下脸上的眼泪,扶着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一定是阿韶设的障眼法。 阿韶那样聪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的,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方熠看到窗边的人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送走方焕之后马上就来了一趟张卿卿的房门前。 张卿卿上了门闩,飞快的躲进了被窝里。 方熠拍了拍张卿卿的门,颇为急切的问道:“卿卿你没事吧?卿卿,你开下门!” 张卿卿蒙着被子不出声装睡,可是方熠却不放弃,坚持不懈的一边叫张卿卿的名字一边拍她的门。 隔了好一会儿,张卿卿才清了清嗓子应了声:“二哥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卿卿对方熠的称呼很多,二哥、表哥、盛光……说怪话的时候会叫他相公;故意气他的时候会叫他姐夫;有时候恼极了,甚至会直呼他的全名。 但是其实方熠最喜欢的还是她叫他一声二哥。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方家与张家是姻亲,张卿卿小的时候经常会跟着父母来外祖父家做客。方家的男孩子很多,可是张卿卿却唯独与方熠最亲近。 方修和方齐兄弟俩并没有分家,小一辈的男丁人数不多,对外都是堂兄弟并在一起排行。按规矩来说,方焕是张卿卿的大表哥,方熠是她的二表哥,方灿是她的三表哥……可她偏不爱守这规矩。在见到其他表兄弟时,她都客客气气的叫他们某表哥、某表弟,见到方熠的时候她都直接叫二哥。 方熠问过她原因,她当时说“一表三千里,叫表哥太疏远了。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自己人啊!” 可是自从张家败落,他被赐婚给寿阳公主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不再叫他“二哥”,她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表哥”。她住进了方家,明明人跟他的距离离得更近了,可是一颗心却突然远了三千里。 其实她今日能这样叫他极大可能只是一时情急,可是他在听到那声“二哥”的时候,一瞬间竟觉得他们之间那三千里的沟壑已经平掉了。 方熠搁着门板沉思许久才谨慎的开口:“刚刚大堂兄来找我说话,你是不是在门外,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二哥你在说什么,大表哥刚刚也来了么?我不知道啊……”张卿卿张卿卿打开卧室门,望着方熠笑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我刚从国子监回来,正想着换了衣服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先过来了……”” 张卿卿满脸含笑,除了嗓子略有些沙哑之外再看不出任何悲恸的痕迹。 方熠看见她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方熠讪讪一笑。 其实张韶早在几个月前他出逃当天就掉下山崖尸骨无存,那日正好是张卿卿和他的婚礼。 他纳张卿卿为妾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是真心想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照顾她一生的。 可是他知道她并不情愿。 早在婚礼之前,他就得知了张卿卿和张韶打算在婚礼上趁乱出逃的消息。她那时候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袖子里一直藏着一把沉甸甸的匕首。倘若新婚那夜他真的犯了浑,她可能真的会一死了之。 张韶刚出府的时候就有人察觉前去追赶,张韶穷途末路,宁可跳崖也不肯回来。消息他当天晚上就知道了,可是他却一直都没有想好具体告诉张卿卿的方式。 她长久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自从她的母亲改嫁以来,保护弟弟几乎了她生命的全部。她若是知道张韶的死讯,只怕又会想办法寻短见。正因如此,他才想尽办法将她送进国子监,希望她可以打起精神生活。 倘若她不愿意依靠他而活,他也愿意教她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活在这世界上的方法。 时至今日,张卿卿也略懂了些方熠的良苦用心,因此也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方熠摸了摸张卿卿的脑袋,轻声说道:“今日大堂兄过来是告你的状来了,他说前些日子在鬼市的花楼撞到了你。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瓜田李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应当注意点,不能总惹人非议!” 张卿卿点了点头,方熠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又有些心软:“你要是真的觉得好奇,想长长见识,那你也要小心点,最起码不能再被人逮着了吧?” 问罪 张卿卿与张韶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但是他们两个长的却并不十分相像。 张卿卿小时候长得结实高大,而张韶却瘦弱的要命。那时候父亲总说,是张卿卿在娘胎里面抢了弟弟的营养,所以她应该更照顾弟弟一些。 上天是公平的,弟弟虽然身体虽然瘦弱,但是模样却比姐姐俊俏很多。张韶小的时候出门,很多次都会被人误会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张卿卿见这如此漂亮可爱的弟弟,也一向护他良多。 不过张韶在方府花园玩耍时被路过游玩的男客欺侮,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那日张卿卿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大老远就听到了弟弟的哀叫。 “你放开我,放开我……阿姐救我!” 张卿卿发了狂,冲过去拉开那个男人,拖着他就跳进了旁边的莲池里。 这些年方府上下对他们姐弟俩多有轻侮薄待,她其实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他们如此变本加厉,竟纵容那个好男风的外客轻薄她的弟弟,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张韶见姐姐也掉进了莲池里,也急忙跑去叫人救命。 那人不会水,在水底下也依旧拽住张卿卿往下压,张卿卿被拖累的完全脱不开身。 张卿卿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在与那人撕扯,她用指甲往那人脖颈上划了几道,血一簇簇的往外晕染,就她眼前的水都泛着红光。 其实她原本并没有想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跳,可那个人比她高大很多,她若是想要伤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者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根本就没有办法用理智思考。 张卿卿在莲池的冰水之中泡了一遭,昏迷了整整一夜才醒了过来。 “阿韶!” 张卿卿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冷汗涔涔。 她昏迷的这一夜张韶一直在他身边守着,直到黎明的时候他才跟房里的丫鬟阿竹换个班去外间休息。 “小姐您别着急,这么冷的天您先披上衣服,可别再着凉了……” 阿竹是张卿卿从张家带来的丫鬟,所以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都是小姐。 张卿卿不管不顾,拉开她的手屁股挪了个方向,只穿了件中衣光着脚就要下地:“阿韶呢,他怎么样?他没事吧?” “小姐您放心,少爷没事……” 张韶睡的浅,听到卧房的讲话声很快苏醒。他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圾拉着鞋子就跑了过来。 他看到已经苏醒的张卿卿略有些激动:“阿姐,你的病好些了么?” 正说着,张韶还伸手探了下张卿卿的额头。 张卿卿一把握住了张韶的手:“阿姐很好。” 张卿卿原本紧张的发疯,而今看着张韶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原本铁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阿姐,这天太冷,你穿上件衣服。你现在还病着……”张韶看着张卿卿苍白的面色十分担忧。 “嗯,阿姐这就去穿上厚衣服去。” 他们还没有刚说一会儿话,方老爷身边的小厮就过来通传。说是老爷有事儿要表小姐过去,现在就在花厅等着。 张卿卿不用猜就知道,自己的舅父如此隆重的在花厅等她,必定是为了昨日她伤人之事兴师问罪。 那人是府中的贵客她早就知晓,不出意外,那花厅里应当不止她舅父一个,八成方府的老老小小全都齐聚一堂要来看热闹。 去就去! 那时候她勇敢的要命。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无间地狱,只要是阿韶好好的,那就没有她张卿卿怕的道理? 张韶主动提出要陪张卿卿一起去,张卿卿也没有拒绝。 姐弟俩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花厅,果然不出所料,花厅内人满为患,方府老幼齐聚一堂,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坐在厅中主位的是方家家主方修,就是张卿卿的那位名义上的舅父。 自打张卿卿进了花厅,方修的眸子就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十分凌厉。 “跪下!” 虽说方修这话简短没有主语,但是张卿卿也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在屋檐下,暂且低一下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卿卿不卑不亢的跪下给方修磕了一个头,嘴里还念叨着:“外甥女给舅父请安!” 张韶有样学样,也跪下来给方修磕了一个头请安。 既然是请安,请完了就要起身。张韶先起,张卿卿后起,起一半的时候张卿卿被人一脚踢到膝后再次跪倒在地上。 “阿姐!”张韶惊呼一声,却被两个小厮拉到了一边。 昨日在冰水里泡了半晌,张卿卿的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暖热。她的裤子破旧单薄,而今膝盖猛地磕在地上,又是一阵彻骨的疼。 张卿卿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挪了下位置跪坐在地上,轻轻揉了下自己的膝盖。 “舅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府里的大小姐方雯瞪了张卿卿一眼,咬牙切实的说:“昨日我与齐王世子在后院相亲,世子不过出恭一阵的功夫,竟被你给纠缠上了。你勾引不成,竟然动手将世子一起拉进了莲池里,世子爷回去就得了风寒。这全都是你的过失,所以爹爹要惩治你!” 张卿卿听到方雯的声音向后看了一眼,满脸都是轻蔑。 听到方雯诬陷姐姐,被两个小厮按着的张韶又有些着急:“不关我阿姐的事,都是我……” “你住口!阿韶,这件事阿姐能解决的了,你不要管!” 张卿卿喝止了张韶之后重新抬头望向家主方修:“舅父是听了雯表姐的话,觉得我勾引齐王世子坏了她的婚事,还将世子爷推进水里么?” “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辩解?世子爷脖子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几乎丢掉半条性命,这难到不是你干的么?” “事是我干的没错。可是勾引他这回事我不认。哪有一个浪荡公子调戏别人,最后反成了别人勾引他的道理?我勾引他,他脸上贴金了么?他配么……舅父如果不信也没有办法,反正客人是贵客,外甥女是外人!” 方修大怒,指着张卿卿的鼻子说道:“你知道你推下水的是谁么?那可是……” “齐王世子嘛,我知道。他活该!” “你……”方修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几乎要当场噎死。 齐王是今上长子,权倾朝野的准太子爷。齐王子息单薄,只有世子赵煦这一棵独苗,平素疼惜的如同性命一般。方家能与齐王府结亲本就是高攀,可谁知不过是相个亲的功夫,世子爷的命差点交待在这丫头手里。 倘若世子真的死在他的宅邸中,只怕方家上下万死不能赎罪。 张卿卿一副襟怀坦荡的模样,朗声道:“我不怕他!他若死了,我抵命便是!” 方修拿着手边的茶盏一把就丢到张卿卿的头上:“你不怕他,你胆子倒是挺大啊!倘若世子在咱们府里出了事,别说你的命,咱们方家阖家上下的头都不够砍的……老夫是管不了你了!你给老夫去院子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跟我一起去齐王府负荆请罪去!” 那茶盏磕到张卿卿的额头上然后下落,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她的额头上似乎挂了彩,她能感受到有温热的血混着凉透了的茶水流下来,腥腥的,还带点陈年普洱的香味,味道略有些咸。 方灿也在一旁围观。 在进国子监之前张卿卿给方灿当过几年枪手,方灿平常在私塾里布置的作业几乎都没有自己写过,次次假手于张卿卿。 方灿怕跟张卿卿走太近被方老爷发现,一向都装作跟张卿卿不甚熟悉,甚至还表现得跟她的关系还十分恶劣。 张卿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般也都十分配合。 在这种情况下,张卿卿倒了霉,按道理方灿是应该幸灾乐祸的。 方灿不假思索,马上离座欢呼:“罚的好,她平素在府里猖狂的很,就应该整治整治她!她还坏了大姐的婚事,这次也真的是活该!这样冷的天,她若一整日不肯服软,管保冻死她……” 张卿卿往方灿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刚看清楚他的轮廓,那温热的液体就迷住了她的眼。 她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张卿卿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用袖子把脸上的污物擦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又摇摇晃晃的起身,自己走到了花厅门口找了一块空地跪下。 方修见她犟成这样也有些恼怒,甩了一下衣袖就打算离开。走之前,他又瞪了方灿一眼。 张口闭口就是冻死自己的表姐妹,简直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慈悲仁善之心! 方灿正看热闹看得正起劲,乍一看见自己老爹的目光,表情突然就颓了。可是想了好久,他也没有想出来自己是哪儿又惹老爷子生气了。 方修看见自家儿子的这一副傻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离开了。 花厅中的人都散完之后只剩张卿卿一个人跪到了花厅门口。张卿卿不忍姐姐独自受辱,也跪到了她身边。张卿卿本来撵了他几次,见实在说不动,也就放弃了。 隔了好一会儿,方灿方灿兄妹俩又从花厅前路过。 方雯高傲的瞟了张家姐弟一眼,张卿卿只当没看见,自己拿了一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青砖玩。张韶也气鼓鼓的不搭理他们。 方灿天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看见张卿卿又想凑过来,没想到却被方雯一把拉住。 面对方雯凌厉的眼神,方灿随便打了个哈哈:“我要过去嘲笑嘲笑她,你看她平时多狂啊,今天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没事找张家的这个破落户饶舌,你无不无聊?”方雯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不是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 方雯到底是口嫌体正直,还是跟着方灿一起过去走到了张卿卿身边。 张卿卿专心致志的在地上画圈圈,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们姐弟俩。 方雯假装从张卿卿身边路过,只是被她挡住路所以停了下步子。见张卿卿完全不理她,方雯也有些尴尬。 方雯掩着嘴轻咳一声,特地从暖袖里掏出一只玉手理了理自己的狐狸毛斗篷。 她昂着头斜睨了一眼裹着破棉袄在地上跪作一团的张家姐弟,一身溢出来的优越感:“我们方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穷亲戚?” “您富贵!您富贵也不见得住到宫里去,还不是跟我踩着同一块儿地砖?” 张卿卿根本懒怠搭理她,又在地上画起了小人。 被张卿卿如此抢白一场,方雯也有些恼怒:“你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寄养在我们家的罪臣之女。要不是我爹好心肠收留你,你配待在方府,跪在我踩着的地砖上么?果然是什么样的爹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你爹是个罪臣,你们姐弟俩也都是见不得人的破落户!” 张韶性子急,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根本就忍不住:“我爹爹不是罪臣,他是被人冤枉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我爹爹!” 解释完之后张韶仍旧意气难平,握着拳头红着眼睛连瞳仁都在跳动。 方雯要的就是他生气,倘若对方不气,自己又怎么能算赢了呢?她扬着嘴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张卿卿则非常不在意,撇了撇嘴角冷笑:“罪臣之女?怎么?陛下都赦了我们,您却想替陛下下令搞株连啊?我是罪臣之女又怎么了?您还是罪臣的亲戚呢!要是夷三族,方家作为妻族一个都跑不了。这院子里的上上下下,包括足下的爹妈,大家一起掉脑袋!” 私情 “你!”方雯嘴不算笨,可是还是被噎住了。 良久,方雯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一定要我爹把你们姐弟俩全都赶出去!” 张卿卿听到这话,却特地抬眸望了方雯一眼,微笑道:“那正好,我们求之不得!” 方雯气得扭头要走。她问了问方灿,方灿却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她自己气鼓鼓的扭头就走了。 方灿看着方雯走远,这才蹲到张卿卿和张韶面前轻轻一笑:“刚刚多有得罪,对不住啊。” 张卿卿划着青砖的手顿了顿,她抬眸看了方灿一眼,手里的小石子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起开,烦得很!” 张韶也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理人。 方灿拍了下锦袍上的石子和灰尘,一脸谄笑再次凑到二人身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跟我讲讲呗?我道听途说的那些版本都不太完整!我听说齐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是一位好男风的,他怎么会调戏你呢?” 之前听说方雯要跟那个齐王世子相亲,方灿还特地打听过他。他知道世子好男风必定不会娶方雯,所以也从来没有反对过这场相亲仪式。没想到世子和方雯的婚事是吹了没错,竟然又跟张卿卿在花园里搞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方灿思索片刻,又望向了张韶:“莫非那齐王世子调戏的并不是你,而是你家……” “闭嘴,关你屁事?”张卿卿有些不耐烦,一把将方灿推到了一边。 “你别生气嘛!我只是……” “灿表哥,上个月您欠我的那五两银子的工钱还没有结,现在可以结给我了吧?” “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可以结可以结……” 方灿讪讪一笑,从兜里掏出来了一锭银子。 张卿卿接过钱就递给了张韶:“阿韶,阿姐饿了,你去给姐姐弄点吃的吧!” 本来应该跪着的就只有她一个,她的阿韶又没有受罚却平白跪着,怎么算都是他们吃亏。她岂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张韶本来还在犹疑,怀疑是姐姐骗她离开的手段。可是他又不忍心姐姐挨饿,所以就起身离开了。 方灿望着张韶的背影,又回过头来朝张韶微微一笑:“你对你们家阿韶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那是我弟弟,我当然对他好,要不然我对你好啊?” “我还真的用不着你对我好,你能对你自己好点就行了!要不然哪一天你悄摸死了,我再找一个能模仿我字迹替我抄书的也不容易。” 张卿卿抬头瞥了方灿一下,蹙着眉眼中满满都是嫌弃。 方灿只当没有没看懂张卿卿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死的。不就是把一个世子推下水了么,他又没死,多大点事?我已经叫人去通知我堂兄了,只要他回来,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 “什么?你去找方熠了?” “对呀!”方灿笑的很是轻松,“虽然我爹在府里专横独断,但是我堂兄若是想要护着你,我爹就不能把你怎么着的!” 找方熠过来救她,这不是饮鸩止渴剜肉补疮么? 这边狼要吃她,他换个老虎来救她。虽然死法不同,但是区别很大么? 张卿卿睁大眼睛张着嘴巴觉得有点窒息。 依张卿卿的性子服软是不可能的。她在花厅前跪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方修才派人叫她起身来书房拜见。 书房里也很热闹。 方修坐在窗边画案前正拈着紫毫写字,他的一位如夫人立在一旁在帮他研磨。房间里好几个丫鬟婆子守着,方灿也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跟方修讲话。 “父亲,她不行的!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府中就已经嚣张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嫁出去再惹事,丢的还是我们方家的颜面!” 张卿卿在门口没头没尾的听了几句,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 进去之后张卿卿朝方修欠身行了个礼:“外甥女给舅父请安,舅父万福。” 方修刚听到张卿卿的声音,眉毛就皱了起来。原本正说着话的方灿见也不敢再言,一下子闭上了嘴。 方修吩咐了下左右仆役:“去给表小姐搬个椅子过来。” 这是给她坐的么?张卿卿有些受宠若惊。 “谢舅父。” 既然人家客气,她就没有平白驳人家面子的道理。仆役搬来了把椅子,张卿卿走过去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跪了一天,此时能有个椅子坐,感觉还真是不错。张卿卿摸着自己现在还有些发麻的腿,长长呼了一口气。 方修拍了拍姨娘王氏的手,地给她一个眼神,王氏登时会意,从桌子上拿来了一页红笺走向张卿卿。 “卿卿,你也不小了。你舅父想了很久,准备为你许个人家。你看看,这是那郎君的生辰八字。你舅父找人算过了,与你的八字十分相合。这郎君是你舅父的同僚,家世很好,人品也极为贵重……” 张卿卿接过那红笺看了一眼,名字还不算打眼,可是那生辰八字的前两个字却一下子把她吓着了。 那人是丁卯年出生,她是甲申年出生。那人足足大她十七岁。 张卿卿瞟了王姨娘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王姨娘扶着张卿卿的肩膀笑了笑:“卿卿啊,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这位郎君今年三十一岁,正当盛年,你虽然是续弦,但是你嫁过去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妻。你放心,这样好的郎君,你嫁过去一定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方灿站在一边望着这局势也只想跳脚。 他是真心不想张卿卿那么早嫁出去,倘若张卿卿走了,日后还能找谁帮他代笔写功课?可是他人微言轻,根本影响不了父亲的决定。 “这样好的郎君,姨娘您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嫁?” 正说着,张卿卿将那红笺揉成纸团重新塞回了王姨娘手中。 “混账!你表妹今年才九岁!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见张卿卿如此忤逆,方修气的拍了下镇纸立了起来。 张卿卿也站了起来,抬着头直视着他的目光:“舅父,卿卿今年也尚未及笄,您觉得您在说些什么?” 王姨娘又过来当和事佬,轻轻扯了下张卿卿的衣服:“卿卿呀,你别着急。你舅父又不是说让你定了亲事之后马上就嫁,只是先定下亲事嘛!你虽说才十四岁,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也马上就要及笄了啊。你舅父这个时候帮你安排人家并不算早……” “你闭嘴!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的婚姻大事?”张卿卿一把甩开王姨娘。 女孩子发育的快,十四岁的张卿卿身高已经接近成人。王姨娘的身材娇小,张卿卿此时反倒比她还要高挑些许。 王姨娘被推到一边弄了个灰头土脸,连回击之力都没有。她重新回到方修身边,低着头也不敢再说话。 看这情形方修更怒,厉声斥道:“张卿卿,我是你的舅父!你父亲死了母亲改嫁,这世上除了我能为你主持婚姻大事之外,还有谁能?” 王姨娘再次附和:“卿卿,你这些年吃在方家住在方家,怎能如此忤逆你的舅父?” “我怎么就吃你们喝你们的了?母亲改嫁之前也是给我们姐弟俩留了银子的,可是你们每次分月例的时候给了我几个钱啊?次次要一两给三分,你们也好意思说我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了?爱给不给不给拉倒,我还不稀罕呢!我无非就是住了你们家的房子,这个我辩解不得,你们要是看着我在你们家住着烦了,放我走啊,别好像我真的是非要赖在你们家不走似的。你们要是觉得我占你们家便宜了,你们就把我赶出去吧!我出去做娼妓去都不会嫁的!” 王姨娘也气的口鼻生烟:“你这个小丫头在胡说什么?我们方家门第显赫,竟送外甥女出去做娼妓,还要不要做人?” 方修这一次倒是颇为镇定,慢悠悠的扶着画案离开座椅走到张卿卿的前面。 张卿卿仍是昂着脖颈看着方修,方修一个巴掌甩过去将张卿卿打倒在地:“我方家几代英烈,岂能被你败坏门庭?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等来年开春你及笄了就办婚仪。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老夫捆着你也得给你送上上花轿!” 张卿卿仰头瞪着方修目眦欲裂:“好啊,那你就送我的尸体上花轿吧!” “那老夫就把你的尸体送上花轿!” “大伯父,她嫁不得。” 正剑拔弩张的时候,方熠却打断他们的话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 “堂兄,你可算来了!”方灿望着来人,眼睛突然冒出了光。 张卿卿也扶着地板扭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熠一身方巾行衣,夜深露重,他前襟绣着的青竹被露水润湿,翠色的绣线变成了深青色。看他的模样,似乎真的是一路披星戴月而来。 方熠躬身朝方修施了一礼,又弯腰将张卿卿扶了起来。 方修看到方熠有些诧异:“盛光,你不是到说要去翠微山上陪琅琊公主住几天么?昨天早上出的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许多年前琅琊公主就已经离府清修,方熠也有自己的事业,无法时时侍奉在母亲身边,所以就常常抽时间去山上陪母亲小住。 琅琊公主是今上嫡长姐,平素很得陛下敬重。因为这一层关系,方修这个做家主的对方熠都格外客气。 方熠略笑了笑:“侄儿听说府中出了些事情,所以就提前辞别母亲回来了。卿卿虽然顽劣,但是大伯父若是想将她嫁给别人怕是不行。侄儿与卿卿早有私情,她已非清白之身。您如果不信,可以找婆子给她验身的。” 方修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王姨娘也听的目瞪口呆。 张卿卿平素虽然顽劣难以管教,但是她总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种丑事吧? 王姨娘拉了拉方修的衣袖小声问道:“老爷,妾要去找个婆子给她验身么?” 方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确实也觉得这像是方熠维护张卿卿不让她嫁出去的说辞。 王姨娘吩咐了下身边伺候的婆子,叫她过去给张卿卿验身。 那婆子还没有过来,张卿卿已经随手拎了个瓷器摔在地上:“你们谁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只要还没有出这方府,我就敢保证让你们永无宁日。” 藤萝 那婆子的步子顿了顿,又扭头望了一下王姨娘。 张卿卿在方府里确实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张卿卿自从五年前母亲改嫁之后,简直就成了方府的混世魔王,只要有人主动招惹上了张卿卿,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安安生生过日子。她是真的不太敢动张卿卿。 一年前她家孩子欺负了张韶,张卿卿从街上买了些鞭炮天天晚上在她院子里偷放,吓的狗发了疯乱咬人,整个院子里乱成一团。之后方老爷虽然惩治了张卿卿,可是只要打不死,张卿卿好了之后,她们还是会再次陷入陷入无尽的苦难之中。 王姨娘看着那婆子的模样有些着急,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啊!” 婆子挣扎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姨娘您别逼我……” 房间里没有人敢动她,张卿卿挑衅似的看了方修一眼,方修气的扭头出了书房。 方灿看这情形倒是十分兴奋,临走的时候特地跑过去恭喜张卿卿:“这下好了,你要是嫁给堂兄做妾,就永远都不用离开方府了。这样……”这样就可以帮他抄一辈子书了,真好! 方灿也没敢把剩下的半句说完,给她使了个眼色高高兴兴的就离开了。 方熠抓住张卿卿的手出了门,张卿卿见方修等人也没走远,所以也没敢挣扎,只是任他握着。 过了好一会儿,等方修已经走的不见人影,张卿卿才去掰方熠的手。 方熠见她不愿意,马上就松了手。他望着她歉然一笑:“对不起,刚刚……” “我明白,熠表哥也只是想要维护我!” “可是我说出那样的话,必定对你的名声有碍。你是一个女孩子,名节很重要的,我愿意……” “没事的,名节嘛,我不在乎的。本来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嫁人。这次多谢熠表哥帮忙,卿卿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十几岁的女孩子,这辈子也就刚刚开始,可是报答他却已经安排到了下辈子了。可见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还的意思了。 方熠见她如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有些好笑。 张卿卿没打算跟方熠多待,扭头就想要离开,没想到却再一次被方熠叫住。 “卿卿!” 张卿卿回头看了方熠一眼,笑的冷漠疏离却礼貌备至:“熠表哥,您还有什么事情么?” 方熠叹了口气:“卿卿,你太刚强了,总这样会吃亏的。” 张卿卿只觉有些好笑:“我如此刚强还受他们欺侮,难道我不刚强,他们反而会敬重我么?” “须知刚极易折。” “我知道熠表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女人,就应该好好做一根藤萝,去依附一棵高大的乔木,他荣我便荣,他辱我便辱。可是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永远依附别人生活?在家中就依靠父亲,出嫁了就依靠丈夫,丈夫死了就依靠儿子?自从我父亲死了,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母亲又过着什么日子? “熠表哥,你注定是要尚公主的,倘若你想要我,我就只能做一个妾室。自古以来妾通买卖,若是以后家中来了客人,随便一个兜里有几两银子的人就可以随便开口讨要我,你连拒绝都是失礼,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便好吗?依我看,在这世界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既不用受别人的气,也不用担心自己没了依靠之后怎么办,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方熠见张卿卿如此认真的模样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笑了笑也不再言语。 方熠非要送张卿卿回去,她也没有办法拒绝,只好跟着他一起到了自己的院落。 张韶十分担心姐姐,在院子里等了张卿卿一天。此番见姐姐安安稳稳回来他也很是激动,朝着张卿卿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张韶原本红着眼睛几乎要哭,可是看着张卿卿身后跟着进来的方熠却又突然变了脸色。 他怎么来了? 方熠看着张韶一脸戒备的眼神也有些尴尬,拱手就要告辞。 “既然已经将你安全送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张卿卿巴不得他赶快离开,自然也不会出言挽留。她连客套都不曾,就已经要伸手送客了。 张韶看着方熠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急忙急忙追问张卿卿方才发生了什么。 之前的事情太复杂,张卿卿也不敢全讲,只是干笑一声说道:“我不是伤了那齐王世子么,舅父想要罚我,熠表哥恰好在就帮我解了围。没事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其实事情到底过没有过去,张卿卿心里也没数,但是在弟弟面前她不能露怯。 张韶看着张卿卿的样子莫名有些忧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信方熠不是别有居心!阿姐,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方熠出身尊贵,性子骄矜清冷。方府人多事杂他向来不耐烦理会,可是唯独张卿卿的事情,他几乎次次在场,每一次都要帮忙。若是说他只是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这理由只怕是就有些好笑了。 张卿卿沉了沉眸子也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今日跟方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方熠即便是真的别有居心,日后应该也会收敛了吧! 她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室的。倘若方熠是真心爱她想要娶她为正妻,那他就要忤逆圣上背弃与寿阳公主的婚约,很有可能一不小心自己的性命就赔进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张韶扯了扯张卿卿的袖子,小声说道:“阿姐,咱们在这方府日子要是完全过不下去了,咱们不如逃出去吧!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个容身之处,咱们总不至于一辈子寄人篱下,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他们若是逃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见到母亲了。 张卿卿虽然也动过要逃的念头,可是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颇为挣扎。 他们苦思了一夜没有做出决定,方修想了几个时辰倒是想得通透。 反正张卿卿嫁谁都是嫁,倘若她自己愿意,方熠又能制得住她,他这个做大伯父和舅父的还是很乐于成全的。更何况木已成舟,他不成全似乎也没有办法。 方熠的父亲已经不理俗事,母亲也离府清修。作为方家家主,他为侄儿安排纳个妾室的权力还是有的。 当方熠的纳妾聘礼送到张卿卿的院中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懵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她是非逃不可。 毕竟新妇是自己的外甥女,嫁给方熠也算是个贵妾,因此方修准备的聘礼也还算贵重。张韶过来的时候压根没看他们送的都是什么,一下子就都给掀翻了。 “你们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我阿姐去嫁给别人当妾室的,除非我死!”张韶握着那撕碎的礼单紧咬着牙齿,眼睛红的似乎随时都能滴出血来。 他拉着张卿卿的手就走。进了房间之后啪一声就下了门闩,任外面再如何喊叫拍门都不再理会。 “他们这算是什么,欺男霸女吗?我们是寄人篱下,但总不能要被她们欺侮至此!” 张韶性情温煦,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可是此番已经被人压在头上欺负了,他也没有办法再忍耐。 “阿韶,咱们逃吧,离开这儿!”张卿卿坐在梅花台旁咬着手指沉吟依旧终于下了决定。 方府也是高门大户,平素府中守卫极严,若是真的想要逃走确实也不太容易。张卿卿来到方府四五年,也曾闹脾气离家出走几次,但是没有一次不是很快就被捉回来的。倘若真的想要彻底摆脱这里,确实也得费些功夫谋划。 方家养的马自己认得回家的路,只怕是骑不得,他们得自己提前出去买好马;还有出府之后吃饭找房子也都得用银子。张卿卿这些年虽然也攒了一些钱,但是这么大的支出,她的那点钱似乎是有点不太够。 除了钱的问题,具体的逃跑时间也得提前安排好。方家虽然守卫很多,但是如果府中有什么大型的宴席,宾客带着随从来来往往,守卫只怕也看管不了这么许多。什么时候方府能再次大摆宴席呢? 张卿卿揉了揉脑袋想了好久,最后还是主动找到方熠,答应了这场婚事。 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可是婚礼那日张卿卿作为新娘子被看管的太严,到底还是没能走脱。 她本以为至少她的阿韶逃走了,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 感谢在2020-11-27 00:17:03~2020-12-01 00: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十八叁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计划 张卿卿跟着裴申又练了几个月的字,馆阁体已经写得有模有样。 看到她的进步,师傅很是欣慰:“你的字确实比之前规整很多。” “真的么?”张卿卿听着裴申的夸奖突然兴奋。 裴申笑了笑,又道:“你若勤学苦练,三两年的时间应该也能学个大概。总之你科举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被这一手字拖累。” “记得了,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张卿卿正在房间里努力学习,裴申教的也很认真,一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项莱在门口盘旋许久,终于大着胆子拍了下门。 裴申和张卿卿听到敲门声都往房门出看了一眼。 “请进,门没锁!” “……” 门外并没有半个人回应。 “奇怪,是我听错了么?”张卿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能就是听错了,来,你继续写。你这一捺写的不太好,你看着,我再写一遍……” “梆梆梆……”敲门声再次响起。 张卿卿和裴申又往房门口处看了一眼。 “我去看看。” 裴申搁下笔正打算去看看,没想到却被张卿卿拦下:“师傅您别,这种小事徒儿去就行了!” 裴申也知道张卿卿不过又是想偷懒,但是还是轻轻一笑,决定放过她一次。 隔着窗户纸张卿卿都能看见门外有人影,她刚打算过去开门,没想到那人听到动静就飞快的跑开了。 张卿卿开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跑太远。那人也是一身国子监发的标准襕衫制服,背影十分熟悉。 这人怎么回事?敲门就跑什么意思? 张卿卿正想回去,却被一个小包裹绊住了脚。 嗯?这是什么? 张卿卿拎起那小包裹,里面似乎是很厚的一沓书。张卿卿扯出个小缝看了看,都是关于策论写作以及历代名士作品的。 这应该不是给她的。只要是认识她的,应该都知道她对话本小说的兴趣都比这些东西大。他们宿舍也就她和裴申两个人,裴申对于学习那确实是全心全意无法自拔,这本书如果不是给他的,那也没有别人了。 裴申见张卿卿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也有些好奇,亲自过来看了看:“刚刚是谁敲了门?还送了东西么?” 张卿卿抬眸望着裴申:“他走的很急我没有看太清楚,看模样,似乎是之前咱们宿舍的项莱。他还送了些书,应该是给你的……” 裴申听到这些不知怎地却突然黑了脸。他接过那沓书,走到院子里的垃圾桶就丢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 张卿卿看得目瞪口袋,一时也没敢说话。 隔了还一阵子张卿卿才从孔济那里打听到,原来这里面有故事。 自打那次他们一起去鬼市去花楼闲逛,项莱喝的醉醺醺的不小心轻薄了裴申,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很耐人寻味。项莱同学虽然挨了揍,但是却突然对裴申十分热情。裴申素来看不上他,对他爱答不理。 据说项莱后来又有一次在宿舍里不小心喝懵,过来找裴申,竟被打了第二回。当时挨了打的项莱还有些恼,什么眷恋情愫一下子全都清了零,当时就想要回击。可是裴申力气大,他到底还是被摁倒在地上。 国子监不允许饮酒,虽说屡禁不止,但是一旦被人需要肯定要挨罚。项莱怕裴申举报他私下饮酒,所以也没敢举报裴申打人,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项莱也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可是裴申确实在他面前有着绝对了力量优势。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张卿卿一直都在关注故事的后续发展,作为裴申的室友,她很明显偏帮裴申一点。 偏帮归偏帮,其实也就是个态度问题。他们真打起来她真的也帮不上忙。再者说帮忙,她连自己的事也有些忙不过来,更别说帮别人的忙了。 方熠很久之前就催她的事情近在眼前,她还是没有任何的思路。如果事情搞砸了,她从国子监一毕业就得回方府给方熠生孩子去。 张卿卿想了数月,终于设计出来一套比较完备的方案,就连方熠的人设,她也斟酌了很久。 方熠作为国子监的司业,虽然月俸很少,品阶在朝堂上也不算高,但是他在国子监的地位还真的是数一数二的。除了祭酒之外,国子监中品阶最高的也就是他这位司业了。 他在国子监有独立的办公室,张卿卿要是想找到他也不是很难。 张卿卿将计划详细的写在纸上,拿着就去敲了方熠的门。 “方司业,您在么?” “进来!” 张卿卿进去的时候方熠正在忙工作,桌子上书和夫子们递上来的小册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方熠虽然是托他皇帝舅舅的福走后门进来的,但是司业并不是闲职,他平常需要忙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国子监中众夫子的教学水平检测,以及各班监生的的学习情况都是他的管辖内容。每月的大考他需要跟祭酒商量命题,各班的的教学方向也需要他过去同众夫子磋商。他从小书读的极好,在做学问方面很有一套,否则即便是皇亲,这活儿也不一定能揽的下来。 见是张卿卿,方熠将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抬头望向她,表情十分严肃:“张舜乐同学,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卿卿将房门关上,拿着自己写的计划书就走到了方熠身边:“姐夫,你之前托我办的那件事情我已经大致想好了,具体过程我都写在这纸上了。” 方熠坐在玫瑰椅上,侧着头看张卿卿的时候还需要仰视。 他饶有兴味的盯着张卿卿看了好一会儿,确实对她的计划书表露了明显的兴趣。 张卿卿将计划书递给了方熠,笑得十分谄媚:“司业大人您先看看,就是这个!” 方熠大致看了两眼,又望着张卿卿轻笑:“你的字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嘛!” 那是当然,她可是跟着裴申兢兢业业的学了四五个月的。 张卿卿抑制了下自己的自满,又露出一股谦逊有礼的微笑:“您过奖了,不过稍有进益而已,还是国子监的诸位夫子们教得好!” 方熠自然看得出来她已经飘到天上去的内心,轻轻一笑又继续看那份计划书。 他要寿阳公主主动拒婚,自黑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个他应该早就心里有数了。不过具体的讨人嫌人设还需要仔细设定。 他之前说过可以接受放浪不羁声色犬马的人设,那具体的操作就往这方面靠。那些秦楼楚馆章台之地他该跑还是得跑跑,要是想要坏名声,这种地方不去肯定是不行的。除了这些地方,那些赌坊斗鸡场什么的也得适当的逛逛。 他还得给她拨点资金。她回头去妓院里给他买几房小妾回去,什么斗鸡走马各种宠物该添置的也得添置。回头她亲自写几个侯门深宅后院诸美争风吃醋,身怀六甲的小妾一尸两命的话本,一个悬疑向的,一个言情向的,一个宅斗向的,灵异向的如果有市场的话也未必不能搞一搞。 她要请遍京城所有茶馆的说书先生,让接下来的几个月,满城都讨论这位未来驸马爷的风流韵事。 这样一套下来,她就不信方熠什么铁打的正直人设能倒不了? 方熠随便看了下那计划书的前几行,就已经点了头:“我相信你,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张卿卿心下狂喜难掩。 她张卿卿是谁啊自然信得过,这种事情都不过尔尔,哪里能难得住她? “如果有哪里用钱的,等这一次休沐的时候你回府往我的小账房支。” 方熠的月俸都是方府管家代领,还有方府的家产也有他的一份,所以他平时花用都是大账房的钱。琅琊公主的嫁妆银子有好一部分都给了方熠,这钱方家不敢动,就是方熠一个人的小账房,平素都是他的心腹在管,方家其他人无权过问。 张卿卿如果花这里的钱,几乎没可能会被别人发现。 “谢司业。学生没有其他事情就先离开,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方熠点点头表示同意,还把那份计划书还给了张卿卿。 张卿卿拿着那张计划书离开了方熠的办公室。 又隔了几日,又到了月底国子监休沐,张卿卿回府拿了银子就要出门安排具体的工作事宜。 跑去秦楼楚馆这种事情得方熠亲自做,她没法代劳,但是去秦楼楚馆帮他买小妾这个她还是办的到的。方灿是个懂行的人,再者说她的底细他全都知道,也没有必要瞒着他,所以她就拉着他一起去了。 领到钱之后的张卿卿就是有一些不一样,说话底气足了腰杆赢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财大气粗的气息。 她拍了拍方灿的肩膀,慢条斯理的讲了下自己自己这两日的花钱规划。 方灿一听说张卿卿不仅要请客吃饭,而且要带他去风月之地转转,不由得也有些激动:“这事儿你尽管放心,挑姑娘这事谁还能比我更擅长?你这次真的是找对人了,京城里的大小花楼,没有我不熟的,你要是想批量买,咱们就好好挑他一批!我堂兄有你这么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可真是有福,真是面面俱到贤惠至极……” “不会说话就闭嘴!” 张卿卿瞟了方灿一眼,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隔了一会儿,方灿的手指又开了个缝:“你去给我堂兄买小妾是为了……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这钱是他批下来的,事情自然也是他首肯过的。我又不会干作奸犯科的事,你管我谋划什么?” “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就跟我透漏一点嘛!” “不透漏,日子久了你自然明白。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去,你要是不想的话那就……” “想想想,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二人吵吵闹闹一路来到了花楼。张卿卿看了招牌还有些疑惑:“兄台你是对这里有什么说不清的情怀么?怎么又来了这里?” 方灿摇了摇头:“这家店我熟,姑娘都是又漂亮有才又懂事听话的,今天赶巧还有花魁买一送一的活动。你不是要批量为我堂兄购置小妾么?这家正合适啊!” 花魁买一送一? 张卿卿咧了咧嘴,满头都是问号。 花魁不是说众花之中的第一名么?莫非这家花楼的姑娘都是并列第一?那这家花楼还真是平等互助和谐友善呢! 不过这公然甩卖姑娘的做法确实是有些物化女性有失体统了。 白天花楼不做皮肉生意,整座小楼气氛十分和谐。大厅里有娇艳的小姑娘唱曲儿跳舞,还有文质彬彬走书卷风的小姐姐在跟客人们吟诗作对,到处都充满着浓郁的文艺气息。 张卿卿揪了下方灿的袖子:“这地儿白天看来还真不错,挺高级的!” 方灿挑了挑唇角:“那是!” 楼里的大茶壶见是熟客,立马给安排了包间。方灿说明来意,楼里的妈妈知道是大生意,连忙跑过来亲自接待。 为了了解客户需求,妈妈细心询问:“听说公子您是要过来买姑娘的,不知道您是早已有了相熟的姑娘要为她赎身呢?还是要来这里挑一个呀?” “我是没有相熟的姑娘……”张卿卿话说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了一下旁边的方灿,“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我帮你赎出来好了。” 方灿闻言有些窒息。 中意的姑娘她肯定有,但是这是给他堂哥挑小妾,赎一个他 娇妾 “我中意的姑娘等我以后离府独居了自己赎,不用你。”方灿撇了撇嘴。 张卿卿蹙了下眉,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她买姑娘无非是要她们帮忙做戏,依方熠的脾性未必能让他们在方府待一生一世。如果不出意外,估计等寿阳公主提出退婚几个月之后,她买的这些小姑娘就得全部遣散。 如果方灿有喜欢的小姑娘,她给帮忙赎了,那不就省的他以后再花冤枉钱了么?他还想离府独居的时候再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哪个小姑娘能等他到那个时候?这些且先不论,今天可是有买二赠一的优惠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妈妈怕这二位爷吵起来自己的生意再黄了,急忙主动插嘴缓解尴尬:“这位公子您既然没有相熟的姑娘,那就从我们楼里再挑个姑娘吧。不知公子您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去给您叫来让您好好挑挑!”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类型的?” “我们这里的姑娘类型可多了,可谓是应有尽有!什么热情奔放的,小鸟依人的,美艳动人的,清纯可爱的,还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不是买二送一么?我就每样来一个好了。刚刚你说的那些,都叫来好了!” 妈妈也有些震惊:“公子您是想听曲子家里缺歌姬,要凑个乐舞队么?” 张卿卿挠了挠头:“音乐舞蹈什么的我不太懂,凑不凑乐舞队其实倒是无关紧要。买几个姑娘回家主要是我自己有用处。” 回家自己用的? 妈妈看了下张卿卿的小身板突然有些忧虑。 忧虑归忧虑,客户确实有这个需求,她也不能把这到手的生意再推走了。 妈妈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就带着十来个漂亮姑娘回了房间。 张卿卿迎上去看了一圈,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果然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方灿本来正坐在椅子上玩折扇,抬头看了那几个漂亮姑娘突然急了眼。 他过去就拉了一个漂亮姑娘出来质问妈妈:“不是说我相熟的姑娘不卖给张公子的么?您怎么还是把青鸾给叫过来了?” “方公子,是青鸾她……” “方公子,是奴家自己想要过来应征的。” 青鸾推开方灿的手退后半步,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张卿卿抬眼望了过去,那姑娘十八九岁年纪,模样虽然只是中人之姿,却难得通身一股如梅似雪的傲然之气。她站在众多窑姐之中,气质分外出尘。 这姑娘确实挺让人感兴趣的。 青鸾又道:“奴家一介风尘女子,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而今奴家在这风尘之地待了许多年,确实早已经有了从良的打算。奴家在这花楼里再待下去,只怕也不能再为妈妈挣多少银子了。方公子您又无意赎我,您何苦又断了奴家的生路呢?” 方灿盯着她看了好久,眼睛略有些发红。 她说的确实都对。他年纪尚轻,三两年内只怕也没有办法离府独居,更何况他是方府嫡长子,也很有可能会继承方府永远也不出去。他的父亲向来严厉,若是知道他私自买娼,只怕腿都会给他打断。 他既然没有办法为她赎身,反而绝了人家的生路,确实是不太合适。 张卿卿看这架势也有些为难。 自己虽然对这位青鸾姑娘感兴趣,但是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这姑娘虽难得诚意满满拳拳之心想要从良,但是要是为了这么一个陌生人就跟方灿闹掰也不合适……真是让人头大! 张卿卿正挠头纠结,没想到方灿沉吟片刻却已然有了答案:“舜乐你买她吧,我不跟你争了。你能帮她赎身从良是好事,之后我肯定会跟她保持距离,不让你为难。” “那,好吧!”张卿卿战战兢兢的做出了决定。 她咨询了妈妈,最近这两天确实有买二赠一的活动。张卿卿选了青鸾之后又挑了两个姑娘,一个热情似火,一个羞怯可爱,模样都十分出众,据妈妈说她们几个都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张卿卿很满意,直接就付了全款。 声色犬马,前两个都有了,剩下的张卿卿怕麻烦,也都一起买齐全了。 马作为一种基本的交通工具,方家的数量很多。至于狗嘛,她跟着方灿和三位美人又去狗市买了两只小奶狗回来。 方熠上午没在家,傍晚回府的时候看见自己院子里多出来的女人和狗子突然有些窒息。 仨姑娘新来的没有房间,狗也没有个专属狗窝。张卿卿是贵妾出身,算是这院子的半个女主人,只能自己带着跟丫鬟小厮们一起里外收拾。有的时候有些地方缺人手,她也会亲自上阵。 方熠看见正费劲在几个房间里来回倒腾被子枕头的张卿卿,一把拦住她,厉声问她怎么回事。 张卿卿搬了好几趟东西了累得发懵,看见方熠空着手不仅不打算帮忙,而且还要找茬,也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一个声色犬马的人设么?我这不就帮你把小妾给买回家了么?我之前给过你计划书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难道没有看吗?你这个人怎么对自己的事情都这么不上心,等你回头被迫把公主娶回家了还要怪谁?那时候你要是再说是我办砸了差事,我可不会搭理你!” “……” 张卿卿瞪着眼训儿子一样的数落了方熠一出,他被噎的竟还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新来的三个姑娘也都在帮着收拾东西,其中一个看见这边正僵持的张卿卿和方熠也迎了过来。 在来的路上张卿卿把事情也给她们三个也讲清楚了。她们都知道张卿卿是个女人,她们来方府之后将要侍奉的也不是张卿卿,而是另外一位男主人。 那小姑娘看到方熠的一身打扮就知道这必定是她们的夫主回来了。 “相公,奴家是卿卿姐姐为您买来的妾室,奴家名叫霜儿……” 小姑娘热情的做了自我介绍。可是还没有介绍完,就已经被方熠打断。 “霜儿是吧,你现在如果有空,就把这被子给送到房间里去。”方熠皱了皱眉接过张卿卿手里的被子,一下子就塞到了霜儿的怀里。 霜儿愣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问:“那相公,这床被子要送到哪个房间呢?” “都行,你拿走用吧!对了还有,你待会儿叫上另外两个一起到厅里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话毕,方熠拖着张卿卿的手就离开了。 说是待会儿要去厅里给新人训话,方熠就直接拉着张卿卿到了小院的正厅。 方熠坐在主位上,张卿卿也不敢坐,乖巧的站在一边。他看了张卿卿一眼,铁青着脸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之所以放任张卿卿出去造作,本意是她要是有本事,自己就可以不必娶公主。这下倒好,少娶了一个公主,自己的院子里又多了三个吵吵闹闹的小妾。 张卿卿倒是感受到了方熠凌厉的目光,不过也没敢问他为什么。 他的脾气向来孤拐,不必管他。假装没看到就好了。 又隔了好一会儿,方熠都坐不住了想要走人,那三位美人才一身盛装姗姗来迟。 张卿卿本来还不理解。可是想想这也是三位美人第一次见自己的相公,肯定是要相公留下好印象的,所以花时间打扮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三个小姑娘一个艳光四射、一个娇俏可爱,还有一个一脸高冷禁欲的冷艳佳人。这一次付款,各种风格的美人可都收集齐全了。 还别说,她这银子花的还真值! 张卿卿暗自点头感叹自己的睿智。 方熠要求坐在一旁的方熠望着这满堂娇妾,表情则过分复杂,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张卿卿看着他坐着不动还推了他一把:“不是你叫人过来的么?人三个都来齐了,你倒是致辞啊!” 毕竟是他安排张卿卿做事的,她这样安排自有自己的道理。这这小妾买都买回来了,钱也花了,他现在就全给撵出去也不太好。 这三个人如果真的能帮他与公主退婚,张卿卿这钱也算是花在刀刃上了。等他真的与公主成功退婚,他再给些银子把她们遣散了好了。 方熠抚了抚额,过了好大功夫才说服自己看开些。 他抬了抬眸子看了下面前的三个女人:“你们都姓甚名谁,祖籍何处,都会什么,自我介绍一下吧!” 方才在院中遇到的霜儿性格热情,率先就跳了出来。 她的声音既甜又软,浓的有些发腻:“奴家名霜儿,刚刚在院中与相公您打过照面的。奴家祖籍江南,娘家姓韦。奴家会唱曲儿也会跳舞。” 霜儿话锋一转,又突然露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奴家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那年冬天,奴家不过十三岁家里就遭逢巨变。奴家的爹娘去世了,哥哥又生了重病,家里两三个弟妹嗷嗷待哺。奴家为了我们那一大家子,一咬牙就把自己卖到了花楼……” 说着说着,霜儿一歪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身世果然凄惨! 几人听的潸然泪下,合伙劝慰了霜儿很久,她才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 之后要开始表演的就是另一位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她笑容腼腆,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奴家叫碧桃,姓张。奴家跟霜儿姐姐是老乡,也会唱曲儿。不过跳舞什么的就不太会了。奴家的父母跟霜儿姐姐一样……” “诶,你先停一下!”碧桃作势要哭,却突然被方熠打断。 “相公,怎么了嘛?” 方熠怔了一下一时没有想好措辞,他总不能说他已经了解她的措辞没打算再听一遍吧? 他侧着头看了张卿卿一眼,张卿卿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三个姑娘,表情一直都十分兴奋。 见她这一副要看戏的表情他突然有些恼。可是他忍了忍,却仍旧露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还温柔的望着碧桃笑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真是好名字!姑娘模样出尘绝艳,当真是人如其名。” 张卿卿听到这无端的彩虹屁倒是有些吃惊。她看了一眼方熠,又看了一眼碧桃,似乎是很难理解。 这姑娘固然模样不错,但是“出尘绝艳”不至于吧?在她看来,明明是即将发言的青鸾更适合这个词。 方熠他这是——什么眼神啊? 张卿卿又看了方熠一眼,表示不能理解。 方熠看到张卿卿的表情却忍不住暗自狂喜。 她如此狰狞的表情,必定是看不惯他夸别的女人,吃醋了! 挪窝 碧桃听见自家相公这么夸自己很是兴奋,也不顾得酝酿情绪抹眼泪了,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霜儿在碧桃身边站着,碧桃急于找人分享喜悦,就将霜儿一把拉过去倾诉。 霜儿因为方熠的话正在酸碧桃,也不想听她这耀武扬威的炫耀。奈何碧桃的手劲太大,她实在是挣不开,只能继续敷衍碧桃。 好在碧桃也没有什么文化,很快就词穷了,霜儿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在之后就到了青鸾,小姑娘跟前面那两个不太一样,见到方熠之后只是屈身施礼,举动落落大方。 “奴家名青鸾。除了会写几个字之外没有其他的特长。奴家既然已经是相公的妾室,之前种种也就都不重要了。奴家日后就只是相公您一个人的人。” 这小姑娘的嘴就是会说话。 张卿卿本来还想附和一下夸她两句,没想到方熠却兴趣缺缺,直接想散会。 这新来的三个人的宿舍安排问题还没有解决,方熠一时还走不了人。他不是很想管这事儿,扭头问了下张卿卿的想法。 没想到这些事情张卿卿还真的已经安排好了:“相公您住正房,我还是住我原来的东厢房。院子里不是还有个西厢房空着么?收拾出来她们三个人睡那里刚刚好。” 三个小姑娘本来还都温柔顺从,一听这个立马不干了。 霜儿率先提出反对意见:“相公,咱们这里还有三人间呐?我们之前在花楼的时候也没这么住过,这不行吧?我们两个跟青鸾她不熟,脾气秉性也不一定相合,我们三个人要是贸然挤在一起,日后只怕会吵架,到时候若搅得相公的后院不宁岂不难看?” 碧桃连声附和。 最后青鸾也缓缓开口:“相公,奴家也不想与除相公外的任何人同寝一室。” 张卿卿皱了皱眉。 事情似乎不太妙啊! 方灿问张卿卿:“这事儿你没有提前安排么?你们同是妾室,地位相当,莫非你觉得你在这院子里有什么特权的吗?怎么就你自己住一个房间,让人家三个人挤一间呢?” “……” 这事她确实没有想过! 要不然她去跟青鸾挤一挤? 她从小到大独睡惯了,要是让她跟别人共挤一张床她可不习惯,更何况是这么个今天才刚认识的陌生人。虽然小姑娘长得挺赏心悦目的。 但是即便是她乐意,人家小姑娘未必也这么想啊? 人家刚可说了,人家不愿意与除了方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住在一起! 张卿卿又想了想,终于有了新主意:“霜儿姑娘和碧桃姑娘是同乡,关系素来亲近,不如就一同住在西厢房。至于青鸾姑娘,你既然想自己一人住一间房,可以住在我的东厢房。院子里就这几间房,属实有点挤,委屈了几位姑娘,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方熠听到张卿卿的安排有些讶异,又问道:“你的房子腾出去了,那你住哪儿?” 张卿卿道:“我没事!我来方家数十年了,出嫁前一直在后罩房住着,跟府上的小姐们在一起。这些年舅父也没有再生小表妹,我那个房间现在还空着,如今正好搬回去……” “不行!” 方熠直接否决了这个方案。 “你既然已经嫁给我,就应当住在我这院子里,还回去跟府中未嫁的表姐妹住在一起像什么话?我外面的宅子置办的也差不多了,等与公主完了婚就可以搬出去了。左右不过这两年,又不是要委屈你一辈子,你就不能先忍忍么?” 忍忍? 这都没地儿睡觉了,还要她怎么忍,难不成睡院子里么? 方熠笑了笑,也提出了一个方案:“我的房间的外间还有一张大床,你以后就搬到我房间里来吧!我的房间大,总不至于容不下你。” 张卿卿斜睨了方熠一眼。 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他要是有什么特殊需求,新来的仨娇滴滴的大美人可都等着呢。他完全没必要一时激动背弃与她的约定,末了再落个食言而肥的名声。 方熠则坦坦荡荡的迎上了张卿卿的目光:“怎么?” 她给他弄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现在想拎着铺盖跑路了?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张卿卿纠结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方熠他就是贱脾气犯了,要跟她较个劲。她要是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显得她脑子也有些不正常? “行行行,都依你!” 毕竟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子监,每个月也回来不了几天,这事儿姑且听他的。反正她刀子匕首什么的都准备的很齐全,她还不信他能怎么着她! “那……就这样定了。”方熠本以为张卿卿听到这话肯定要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词来噎她,没想到她竟然一口气答应了。他像是把拳头打在棉花上,力气都被卸掉了。 他其实也就是在口头上占她个便宜,哪里能真的把她怎么着呢? “那相公您还有什么事情么?”张卿卿试探性的问。 “没有了。” “没有就行,你们三个,咱们继续收拾东西去!” 说罢张卿卿拉着三个小姑娘就出门去了。 三个小姑娘这是第一次见自己未来的男人,长得确实俊秀,可惜她们还没看仔细就被张卿卿拉走了,想来真是令人神伤。 “走啊你们,愣什么?” 三个小姑娘还在回眸看方熠,可是人已经被张卿卿和阿竹拖远了。 张卿卿跟这三个小姑娘固然在名分上都是方熠的妾室。但是张卿卿是良家女出身,又是方家的外甥女,地位要比她们这些贱籍出身的要高一点。更何况她们是张卿卿挑选买回来的,所以她们目前都归张卿卿管理。 张卿卿也没想好具体的管理模式。想来除了就是调解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避免吵架骂街打架斗殴之外,也就是定期给她们发放月钱、安排她们的衣食住行了。 按道理,青鸾她们三个现在是方熠的小妾,也算是方家的人,方家有义务给她们发月钱。但是人要方家养,纳进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通知方家的家主方修,这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其实只要方熠过去跟方修说一声,事情也就解决了。最惨无非是挨个骂,说他胡闹不懂事,人既然不可能退回去,方修也只能认栽掏钱了。可是方熠嫌丢人不肯去,此时只能作罢。 张卿卿倒是试图去跟方修说说这事儿。可是方修那个老古板要是听说她帮着方熠纳娼女为妾,只怕会当场打折她的腿。 嗐,还是她多操点心管理好来。 反正给她们发月钱又不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好怕的? 张卿卿每月不过在府中住一两日,之后就又回国子监去了。 方熠在国子监附近有个小房子,他除了休沐的时候要回方府,平常晚上都在那里住。 青鸾她们三个倒是提过要跟方熠一起搬过去的事情,不过最后被方熠以房子太小塞不下为由拒绝了。 大多数的时间方熠和张卿卿都不在府中,院子里就只有那三个小姑娘和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在一起。 张卿卿也记得自己管家的重任,可她实在没时间天天回来,所以平日就把看住那三个小主子的任务给了阿竹。 阿竹初时还有些担忧:“小姐,我就是一个奴才,她们是主子,我说话她们会听吗?” “你放心,没事的!”张卿卿拍了拍阿竹的肩膀,“我跟她们说了,以后她们的月钱都由你分发,要是她们敢不听你的,每个月发月钱的时候你只管克扣拖欠,看谁怕谁?” 阿竹咂舌:“小姐您去国子监这半年多,脾性不见好,行径却愈发流氓了……” 张卿卿瞥了她一眼,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好在阿竹机灵,急忙躲开了。 张卿卿离开方府之后,青鸾她们就由阿竹照管。 正如张卿卿之前推测的那样,三个小姑娘之间确实常有矛盾,但并不是霜儿和碧桃合伙对付青鸾,霜儿和碧桃之间也有龃龉,经常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时吵起来。 因为青鸾是张卿卿第一个选中的,花楼又有买二送一的规矩,所以霜儿和碧桃因为谁才是被白送的那个人起了冲突,几次三番的大打出手,青鸾拉都拉不住。 不过三个人互有矛盾,末了竟制衡了起来。后来也不用阿竹费心管理,院子里大体上还算祥和。虽小打小闹不断,但始终没出过什么大事情。 张卿卿每隔半个月会回方府一次,也算是视察一下阿竹的管理结果。看到大家都如此和谐相处不生事端,表示十分欣慰,当月甚至从方熠的小账房给她们批了奖金。 三个小姑娘拿到奖金之后分外欢欣,特地过来找张卿卿拍了半个时辰的马屁。 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旁人的赞美,张卿卿也兴奋许久。 张卿卿本以为她会继续跟这三个小姑娘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方熠与寿阳公主正式退婚。没想到寿阳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的长公主婆婆却被儿子一口气又纳了三个小妾的事情给气的回了府。 琅琊公主正生着气,回来的头一天晚上一只端着不肯见人。方熠带着张卿卿和另外三个小妾一起过去拜见,全都被奴才堵在了门口。 既然琅琊公主有意要摆架子,他们也只好在外面候着。 张卿卿和方熠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几人站在琅琊公主的院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了。 方熠想着今日必定要吃闭门羹,就带着四个小妾告了辞,让她们回去收拾铺盖早些睡觉。 张卿卿目前的固定床铺是方熠房间外间的大床,所以她乖乖跟方熠一起回了房正房。 他们几个人倒是都美美的睡了一觉,琅琊公主却被气的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大早琅琊公主起了床,拄着拐棍就来敲方熠的门。 好容易赶上休沐,张卿卿还在赖床,方熠那边床帐合着,里面的呼吸声也一直都很均匀。 张卿卿的床正对着房门口,琅琊公主敲门第一个醒的就是她。 “熠儿你起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叫你的小老婆们起床给本宫请安吗?你还记得老祖宗传下的晨昏定省的规矩吗?逆子!你真的是愈发的忤逆不孝了……” 老太太在外面骂的正起劲,可是里间的方熠仍旧没有一点反应,八成还没有醒。 张卿卿有些捉急。 看自己婆婆的这个样子,只怕她再不开门,老太太就自己踹门进来了。 琅琊公主要是看到外间大床的被褥,知道她现在还跟方熠分床睡,那可就全玩完了。 张卿卿急中生智,捞起床上的被褥就一下子全塞到了一旁的柜子里。 她跑到里间掀开拔步床前的幔帐,直接就钻了进去。 方熠半睡半醒正迷糊,见到张卿卿也有些烦躁:“榻这么大,你为什么非要挤我?” 张卿卿有些着急,伸脚把方熠往里面踢了踢:“是你在挤我好不好?你往里面点,给我腾点位置!” “不许闹,乖乖睡觉!”他呢喃一声,伸手抱住了张卿卿,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张卿卿有些无奈。 张卿卿躺在方熠怀里,觉得这戏已经有了七分像。她扭头又观察了下,觉得方熠的这一身中衣太过齐整,还是不太对劲。 她想了下,伸手就扒了他的上衣。 方熠睡的正熟,突然被人这样动手动脚也有些难受。 他皱着眉头揉着眼起身:“卿卿你不要胡闹……母亲……你怎么来了……” 张卿卿也扯了扯自己的中衣,露出半个肩膀在被子外面。 她皱着鼻子很用力的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就是琅琊公主气急败坏的表情。 她施展出自己的巅峰演技,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公……公主……”追-更:po18m.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