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 深秋初见 入秋,天有些冷了,弥漫的霜雾有时大半日都散不清。禅房的窗户半开上半晌,窗框上便结出一层浮白,像纱。 窗边置着一方朴素的窄榻,其上有榻桌,榻桌上有清茶漫出层层热气。形容清素的女子身着一袭青灰色的宽大海清,秀发尽盘在僧帽里,盘坐榻上,素手执盏,凝望着窗外。 佳人坐窗边,窗外秋叶正落。那场面好像画儿,静秀祥和,让人不忍搅扰。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小姑娘十四五的年纪,身上是与窗边女子一般无二的宽大海清。 女子偏了偏头:“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阿诗脚下没停,自顾自坐到榻桌另一侧,倒热茶来喝,“方才取月例的时候碰到尚仪女官了。尚仪女官还是不甘,说若姐姐愿意,等下个月放了宫人出宫,就晋姐姐当典仪。” 女子垂眸淡笑:“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阿诗歪头,“自然是说‘我也惋惜,可清霜姐姐已心如死灰,只想在这千福寺了却残生’。” 阿诗原话重复,重复得抑扬顿挫。顾清霜笑了声,却听阿诗又道:“可是我不明白。” “嗯?”顾清霜看她,阿诗皱了皱眉:“以姐姐的姿色,想得圣宠,大可不必这样费周章呀!”说着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姐姐资历够,又是尚仪局的人,进紫宸殿奉茶也是不会出岔子的。依着御前那边的说法,一百两银子便可去一次。我看至多两三回,皇上总是要瞧上姐姐的,岂不又快又省钱?” 阿诗说得不错,照这个算法,两三百两、至多四五百两银子,就可得圣上青眼。而这千福寺,一则地处京郊行宫,天子无故并不驾临;二则百余年前建造之时虽是因太宗皇帝信奉佛法,亦曾下旨说宫人若想诚心修行亦可来此,可宫规森严,岂可任由宫人遁入空门?总是要有头有脸的宫人经上头点了头、再捐够香火钱才能来的。 可那些能混得有头有脸的宫人哪个不是人精?好不容易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锦衣玉食了,又怎会想要遁入空门? 是以这百余年来到此修行的宫人,实在寥寥无几。 顾清霜拿着积攒的千两银钱来此之时,寺中的女尼无不震惊。好在当时顾清霜着实刚遭变故,闻者皆唏嘘,便也无人觉得她此举另有打算。 而知道她“另有打算”的,阖宫里也只有阿诗一个。她对阿诗有救命之恩,阿诗已死心塌地地跟了她几年。 于是听得阿诗那样问,顾清霜也没什么好瞒她,想了想,只反问:“你看那云和郡主生得如何?” 阿诗眼睛一转:“算得清丽端庄,却称不上极美。比姐姐差得远了。” 顾清霜又问:“那比晴妃娘娘呢?” “我没见过晴妃娘娘呀……”阿诗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不过晴妃娘娘既已美艳著称,想来更要云和郡主美得多了。” “是呀。”顾清霜点点头,“那你说,皇上怎么就对云和郡主念念不忘,着迷到为了她每个月都要忍受车马颠簸专门来这行宫小住,只为和她说说话呢?” “因为她身世凄苦,惹得皇上怜惜吧……”阿诗沉吟道。 云和郡主原是如国公主。如国是个小国,与大恒接壤。数年前,游牧民族长驱直入,如国曾向大恒求援,然彼时正逢先帝驾崩、新君继位,大恒也忙乱着,救兵到得便晚了一些。 兵至之时,都城已破,国君惨死,如国灭国。 唯这小公主南宫敏在几个忠仆的护送之下,一路逃至大恒。 新君仁善,封这位邻国皇族遗孤做了郡主,一直由宫中太妃抚养。 直至三年前,据说是因云和郡主难忘故国,对独自享受宫中荣华愧疚于心,就此遁入空门,到了这千福寺修行。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皇帝开始频繁折返与皇宫与千福寺之间,对云和郡主的情深意浓传得满宫皆知。 “身世凄苦?”顾清霜觉得好笑,唇角勾起三分弧度,摇头,“宫中身世凄苦之人多了去了。” “那便是因为儿时的情谊了!”阿诗又道,“皇上与云和郡主,也算得青梅竹马了吧?” 顾清霜睇视着她反问:“那荣妃娘娘呢?” 皇帝与荣妃初相见时,该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荣妃却连得宠也算不上。 阿诗被问得卡了壳,哑了哑,不快地嗔道:“姐姐快说,别卖关子!” 顾清霜笑意敛去,声音也压低了些:“是因为皇上对她动了心,却又求而不得呀。” 阿诗滞住,凝神思量良久:“是了……放在后宫招之即来还有什么意思?总是得不到的才时时会想。” 再往下,顾清霜不再多做口舌去做解释。这样的“求之不得”来日的好处还多着呢。皇帝如今费了这样多的心力在她身上,心里便就一分分将她看得比旁人重了。日后即便“得”到,再在日复一日间少了昔年的激情,也不免仍多几分偏袒。不是为她有多好,而是总要证明自己曾经费下的力气都不亏。 这些事,顾清霜已反反复复在心底斟酌过许多回,吃准了个中心思,才敢到千福寺来孤注一掷。 她只能如此,因为她不似旁的嫔妃有家世倚仗,也不像大多宫女谋求宠爱只为锦衣玉食。她无人可靠,但想一步步爬上去,最好是爬到从前看都不敢看的山巅上才好。 因为唯有那样,她才能自己变成自己的倚仗。 那些曾经负她的、欺她的,那些情债、血债,她都要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才有机会一笔笔算个明白! 顾清霜来这千福寺已有三四个月了。初时还是盛夏,皇帝借着避暑的由头很在这里待了三两个月。后来天气渐凉,为着政事不得不回宫去,即便心系云和郡主,一个月也不过能来此小住几天而已。 顾清霜年幼入宫,避暑一类的规矩早已摸得透彻,却没有因此急于在避暑时去见皇帝,以免太过急躁反倒惹人疑心。 她当真清心寡欲地过了几个月,日日吃斋礼佛,与那云和郡主亦混了个面熟。 如今,才算时机正好。 她听闻圣驾是在昨日入夜时到的行宫,大抵是时辰太晚,皇帝没好急着来千福寺。顾清霜心下算着,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的。 午后,顾清霜没小睡,提了只食盒,装上两道素淡的茶点,带着阿诗一道去找云和郡主。 千福寺地处行宫之中湖心岛的山上,远看不大,身处其中却知不小。云和郡主的禅房是皇帝单赐下来的,在最东边,独门独院。顾清霜从顶西边的禅房过去,沿着山路颇要走上一刻,阿诗手里又提着食盒,实在走不快。 行至临近云和郡主所住禅房的山间石阶边时,顾清霜目光下移,视线穿过道边常青的松柏,隐约可见两道身影正从旁边低些的山道上往上行。 她当即退开几步,避到离石阶远些的地方。待得他们渐渐离近,眼瞧着与她和石阶的距离差不多了,才又提步往前。 片刻之间,顾清霜心中思绪犹如星移斗转。 那二人端是一主一仆,一个微躬着身,看服饰显是宫中宦侍无疑。另一人虽有气宇轩昂之质,又添几分霁月清风之色,然只穿着一袭银白直裾,常服而已,纹样也普通,仅凭衣着瞧不出身份。 只是顾清霜心中清楚,这位便是当今天子了。 是以行至石阶口时,她就驻了足,微微颔首,立掌躬身:“施主先请。” 那二人原未停脚,听言倒不由自主地足下一顿。宦官脸色微变,出言低斥:“什么施主?你这姑子……” 话未说完,男子略抬手,宦官即刻噤声。 顾清霜察觉到他的目光落下来,察觉到他在打量她。心如止水地并不抬眸,口吻反带责备:“佛门圣地,施主慎言。” 他的视线于是又在她面上划了一圈,带着探究。又瞧瞧石阶之上露了一个檐角的禅房,问她:“来见云和郡主?” 顾清霜似有一怔,继而道:“是,制了两道茶点送来。”说着好像如梦初醒,怔怔抬眼,“施主可是来与郡主谈经论道?那贫尼便不搅扰了。这两道茶点,就劳施主带上去吧。” 言毕她又略微偏头,身边的阿诗反应颇快,这就将食盒递了上去,交给那宦官。 宦官一时怔忪,瞧瞧两个面生的女尼又看看面前主子的脸色,到底伸手接了。 “有劳施主。”顾清霜立掌欠身,说罢就转身离开,并无多留之意。 石阶处,萧致鬼使神差地出神片刻,视线跟着那道青灰色的清瘦身影飘了很远。 “……皇上?”小穆子犹豫着唤了声,萧致猛地回神,摇摇头,继续行上石阶,往石阶侧边的禅房去。 一如往常一样,皇帝在云和郡主禅房中待了约莫两个时辰。顾清霜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在半山腰小湖边的凉亭之中读起了经。又着阿诗跑了一趟,回房多取了两本书,歪在凉亭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 顾清霜的声音向来柔软悦耳,极是动人,读书时犹甚。她读的声音倒不大,然这凉亭离千佛寺的一应禅房都相距甚远,山间静谧,一丁点儿声音便也显得清晰了。 阿诗嫌弃过这亭子,说离山道少说也有几尺之遥,四周围又有灌木遮挡,人在其中太不显眼。皇帝若想着心事,怕是看也不会看过来一眼。 顾清霜却偏就看中它不够显眼。 若太显眼,就不免显得刻意。让她在令他看不见和让他察觉刻意之间二者选一,她宁可选看不见。 “郡主近来气色不好,一会儿传太医过来。”萧致下山时皱着眉,边思量边吩咐。小穆子小心地躬身应诺,声音刚落,一点微弱到几不可寻的清凌女音随风入耳: “悟道修禅明本性,人生匆匆也几何。唉……” 叹息轻轻,满腹愁肠。 原已经过凉亭几步的萧致不由自主地侧首寻觅过去,目光穿过灌木遮挡,触及亭中曼妙背影,他微有一怔,旋即止步。 小穆子忙也停下,不解地抬眸去看,跟前正压音轻问:“那是不是让我们送点心上去的女尼?” 小穆子仔细分辨了一下,点头:“似是。” 萧致稍稍沉吟:“你去告诉她,就说云和郡主那边无事了。她若想见郡主,这便可去。” 小穆子心下微惊,小心地抬眸打量,但皇帝好似并未觉察,亦未有心再留意什么,面容平和地继续前行。 小穆子按住心神,低眉顺眼地折回去,行向凉亭,在凉亭外止步蕴笑:“这位姑娘……” 阿诗犹是反应极快,闻声已回头,声色俱厉:“这位施主,眼里可还有半分佛门规矩么?适才我们怕施主受苦,未当着那位贵人的面多说什么,施主怎的得寸进尺?” 这话听得小穆子直缩脖子! 千福寺虽是佛门,也在宫中,他又身在御前,寺中女尼即便多是宫外请来的高人,也不免对他多几分客气,他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计较。 偏这事他着实理亏,只得服软,忙陪着笑改口:“是咱家失言了,小师父莫怪。咱家是来知会这位师父一声,说云和郡主那边已无事了,师父可随时前往。” 阿诗这才缓和了神情,不再擅自开口,目光投向顾清霜。顾清霜抬了抬头,美眸微抬,神情清淡未改:“知道了,有劳施主。” ※※※※※※※※※※※※※※※※※※※※ 开坑了开坑了【敲锣】 我箫汉三又回来了! 今天还有一更哈,晚上20:00更新~ 下一章发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雨夜再逢 等那宦官离开,二人便又去了云和郡主处,留得并不久,小坐了约莫一刻就道别离开。 回到禅房,顾清霜就发现阿诗的情绪似是有些异样,虽是和她一同坐在窗边茶榻上,却不说话,目光怔怔落在半开的窗外,一愣就是半晌。 “阿诗?阿诗!”顾清霜叫了两声无果,只好抬手晃到她眼前去。阿诗一震,回过神:“啊……怎么了?” “怎么丢了魂?”顾清霜笑她,“莫不是春心萌动了?” “才不是……”阿诗双颊骤红,横她一眼,“我就是害怕。咱今儿可……可斥了御前的人。” 御前的人,连顾清霜这样已混得不错的女官都不太见过,更何况阿诗?其实方才对那宦官出言表露不满时,顾清霜心里也是紧张的。倘若那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再倘若她此计终是未成,日后怕是迟早要被教训回来。 “所以咱们不能输。”顾清霜轻声道。说罢就抿住了唇,不再多言一字。 阿诗脸色更白了两分:“可还有云和郡主……”语中一顿,她放轻了声,“今天姐姐托皇上将点心送上去,云和郡主便就知道姐姐见过皇上的事了。虽说郡主清心寡欲无心圣宠……可万一、万一让旁人知道了,总也会惹是非吧。” 顾清霜笑了声,对她那“郡主清心寡欲无心圣宠”之言不予置评,语气里带起三分哄小孩般的味道:“你若这么怕,下次我自己去便好,你不必硬撑。” 阿诗一怔,旋即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还是要陪着姐姐的。”说着执起茶壶,给她添了些茶,“我只是有些担心。万一郡主觉得姐姐是有意为之,再与皇上说些什么,让皇上也这么想,可怎么办?” 顾清霜抿笑:“自古帝王最多疑。不论云和郡主说不说,皇上现在必都已存了三分怀疑,觉得我是有意为之呢。” 这话说得阿诗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原称得上娇俏的一张小脸儿惨白如纸:“那怎么办?” 顾清霜平心静气:“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怎么办?” 今日这看似并不复杂的一局,她已反反复复推演过很多遍。就像自己与自己下黑白子,落子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一人扮作两人,一边落子一边盘算对方看到这颗子会有怎样的想法,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当下的这一步,她一遍遍地想过来,终是觉得帝王既本就多疑,疑心便断不会尽消。她能做的,之言将怀疑尽量减少。至于残存的三两分,虽有险处,也添几分斗法的乐趣,皇帝指不准也觉得有趣呢,便也无伤大雅。 于是为不显得过于刻意,皇帝翌日再来看云和郡主时,顾清霜没有露脸;第三日,仍不露脸。直至七八日后圣驾回銮,她都没再在皇帝面前出现。 她掐指一天天算着,日子再翻过一个月,快到中秋了。 中秋阖家团圆,宫中总要大办,就连宫人们也会设个小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后宫之中更是年年大摆宴席,多是在太后那里,晚辈齐聚,其乐融融。 但顾清霜听说,自三年前云和郡主到行宫来修行起,皇帝就怕她中秋时孤单,不论宫宴结束时有多晚,都要来此与之一见; 顾清霜还听说,每逢这个时候,云和郡主偏生最是思念故国,也偏生最不愿见他,三年来都是拒之门外,去年贴在门边与他说了两句话,就算是最给面子的一回了。 他吃闭门羹的时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候。 中秋这天,千福寺一众女尼都礼了大半日的佛,傍晚时才各自散了。顾清霜离开佛堂就下了山,前去山脚下的码头,撑小舟离了岛,漫无目的地在行宫里闲逛。 朝廷礼敬神佛,千佛寺又有数位从宫外寺院请来的高人,宫人大多对这些女尼都很敬重,见了她纷纷避让,更无人敢惹麻烦。 顾清霜并不想在这样闲逛时与皇帝“偶遇”。初时走得远了些,找了方僻静的园子安然落座。等到天色黑下来时,阿诗独自折返回寺,她也仍在园子里等着。 等待中,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顾清霜哑了哑,怕阿诗淋雨受凉,一时想托个宫人跑一趟,让阿诗迟些再过来,细想又觉太容易走岔,也只好罢了。 过了约莫两刻,阿诗才回来。雨并未停,顾清霜立在廊下,远远就看到她僧衣干净,右手撑着把伞,左手还握着一把。 等她走得近些,顾清霜道:“可淋着了?其实晚些过来也不妨。” “全没淋着。”阿诗噙着笑摇头,“雨下起来时我刚回寺里,直接回房取了伞来。”说着递一递手里握着的那把,“还给姐姐取了一把。” 顾清霜一哂,边接伞边笑说:“这雨应该下不久,一会儿也该停了。” 阿诗点点头,便将方才所见细细地说给了顾清霜听。她说圣驾还未到,不过已有御前工人先一步到了寺中,因是打着祈福的名义,不少人都在金殿门口守候,但还是有不少直接去了云和郡主那边,只说是从前抚养云和郡主的庄太妃想她了,给她送了许多东西来。 “看着阵仗,圣驾过不多时应该也就要到了。”阿诗道。 这话阿诗说得不假。又过了至多两刻,圣驾就到了。顾清霜却是失了算——这冷雨并无停下的意思,一直淅淅沥沥下得执着。 不知不觉,天已全黑。行宫各处燃起灯火,湖边也星星点点铺开一圈宫灯。 顾清霜瞧了瞧时辰,差不多了。宫中都说太后不喜云和郡主,平日虽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皇帝来行宫与她相见,却断不许他中秋佳节都整夜待在这里。 所以皇帝必会今晚就走。 顾清霜折回临近码头的地方,抬眼看了看,宫灯明亮,即便离得远,但若留意些怕是也能瞧见这边有人。 她便避得远了些,避到一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处恰能看见岛上离码头最近的那条山道,山道上虽有树木遮蔽,可在这天色漆黑的时候,如有人提着宫灯蜿蜒而下,就仿佛星辰坠落,正让人看得清楚。 过不多时,终于得见几点微光从云和郡主所住的方向飘了下来,该是有御前宫人退下来了。 她冒着雨等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圣驾所至之处,一应宫人总要提着一百二十颗心侍奉得当。为了不出岔子,首先便要调遣周全。所以每逢圣驾出行,除了时时随在身边的,总还有先行候命的,以备不时之需。 顾清霜瞧见他们,就知时间当真差不多了。提步走向码头,招手唤来船中棚下避雨的宦侍,面露愧色道:“这雨一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天色不早,贫尼实在是得赶回去了。只好有劳施主。” 那宦侍方才就注意到了她,原正奇怪她为何在旁边站着,听言只道她是怕他淋雨在想等雨停,一时倒感激起来:“师父慈悲。请上船吧。” 顾清霜颔了颔首,与阿诗一起坐近船中。这宦侍撑船撑得稳且快,片刻工夫已至对岸码头。二人下了船,拾阶而上,尚未走几步,隐隐又见灯火从斜上几丈外正下来。 山间安静,雨下得也不大,没添什么声响。阿诗开口,话音清脆:“我怎么是不愿陪姐姐待着呢?我是觉得姐姐既斩不断尘缘,大可不必逼自己。况且,姐姐正值大好年华,过几年放出宫去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何必为了一个负心人就这样苦了自己?” 顾清霜平静回话:“我不是斩不断尘缘,我只是……”冷冷清清的样子,说到此处却卡壳了一下,“我只是一时忘不掉罢了,静心礼几年佛,总会好的。” 阿诗又急道:“他怎么配让姐姐这样难过!” “不是他配不配。”顾清霜轻叹,一手执着伞,一手提着僧衣袍摆,继续往上走着,“是我觉得情爱之事伤人,不想再伤一次,索性不愿再去碰了。” 说着足下转过一道小弯,眼前灯火骤明。宫灯暖黄的光泽将她照亮,肌肤白皙,玉颈修长。 不知是因夜色下万物都易显得暧昧,还是因刚在云和郡主那里碰了钉子以致心神沉闷正需振奋,萧致短暂一滞,转而便觉眼前一亮。 顾清霜仿如未觉,和上次在石阶下初遇一样平和地让出路,立掌颔首:“施主先请。” 眼前之人却不动,久久不动。久到顾清霜心神渐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他。 于是,她迎面对上了那双如炬双眼。他眼里的笑毫不掩饰,打量她两下,笑音也溢出来:“我上次就觉你与寺里其他女尼不一样,原来还有尘缘未了?原先可是哪处的宫人?” “贫尼原是尚仪局的宫人。”顾清霜眼帘落回去,神情肃穆,“既入千福寺,自是尘缘已了,施主休要胡言。” “胡言?”他好笑,“你这妹妹方才劝了你一路,我可全听见了。” 直截了当,略带三分邪意。 他便见眼前的女尼双颊蓦然染红,什么肃穆都没有了。被宫灯映照得很好看的明眸皓齿都轻轻颤着,又羞又怒,卡壳好半天才外强中干地又说出话来:“那也是贫尼自己的事,与施主何干!” 说罢,不再客气让路,信步上前,就欲夺路而逃。 他没拦她,还是衔着那股笑,任由她闯过去。被海清拢着的纤瘦身型沿着石阶跌跌撞撞往上去,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她往上。她和身边那小丫头都没有宫灯,加之雨雾缭绕,走得稍远一点就瞧不见了。 忽闻“啊”的一声轻叫,跟着又是急促的唤声:“姐姐!” 萧致刚刚收回的视线猛地再度弹起,但眼前除去雨雾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是不是伤到了?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人!” “没事。”这声音里有点疼痛惹起的轻颤,“崴了一下罢了,我慢些走,你扶着我就好,不必搅扰别人。” “这雨下了那么久了,只怕四处的石阶石砖都滑。万一再摔一跤,要崴得更厉害了!” 明明看不见,正因看不见。萧致原本想走,却被这一言一语生生揪住,脑海里没由来地径自想象起那边的情形来。 佛门里,怎好见了这样的苦楚却置之不理? “袁江。”身边的掌事宦官忽闻沉声一唤,刚抬眼看,皇帝已提步向上走去。 袁江心里一沉,直觉得头疼。 御前人手虽多,皇帝却不喜时时都有那么多的人随着。是以每次来这千福寺,都只有一个宦官时时随时在侧——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得意门生小穆子。 旁的人,大多时候也能候命,能随时办差。只是在这一往一返的时候要先遣开,别碍皇上的眼。 所以旁的随行宫人,方才就已依着他的意思先行回了岸上去。现下皇上要帮这两个姑子,他手底下却没了人。 袁江暗自叫苦,却硬着头皮也得奉命行事。心下只得自说自话地宽慰着,道自己虽已年近半百不算青壮,但抱那么个纤瘦的小姑娘应也不难。 至于伞,就让旁边那个年纪更小些的丫头一并举着吧! 行至近前,他却见皇帝自顾自地弯了腰,伸手去扶。 顾清霜戏是假的,脚却崴得实在。被人扶住胳膊往上一提,酸痛顺着骨骼自脚腕一下上窜,顿被激得泪眼迷蒙:“啊——” 向上提的力气伴着她的叫声顿时止住。静了一静,她等着他的关切询问,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却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 ※※※※※※※※※※※※※※※※※※※※ 今天的第二更~~ 依旧下章发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 - 明天开始每晚八点更新~~不见不散~~ 禅房假戏 顾清霜凉气倒吸,素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施主干什么!放贫尼下来!” 萧致淡淡挑眉:“起都起不来,摔得这样厉害,师父怕是自己走不了。” “走……走得了的!”顾清霜身上挣扎,又说,“无论如何都请施主先放贫尼下来。这是佛门净地,如此这般,让寺中尼师见了是要挨罚的!” 烟雨缭绕里,只闻一声嗤笑:“她们不敢罚你。” 说着他已提步,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顾清霜心神早已定住,但面上的惊惶羞赧都不散去,不安地挣了又挣,口中也不住地还在说着: “施主慈悲,放贫尼下来吧。” “贫尼并未伤着,自己走得了,不敢劳动施主。” “施主,此处已没有台阶了,平地贫尼自己也行得,求施主放贫尼下来。” 她拿捏着口吻,初时犹含薄怒,不知不觉已转为无奈哀求。那声音柔而软,带着妙龄少女独有的愁绪,声声直入心房。 他大半路都没有理她,后来,大约是被她念得烦了,居高临下地垂眸瞧她:“小师父腿脚不好使,话还很多。” 顾清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激灵却不是装的。她是在算计他不假,但当今圣上俊逸之名在外,年轻宫女们私下里想入非非的议论从不见少。她七岁入宫,在尚仪局里近十年,从前纵没动过那些心思,单听那些议论也总在好奇之下设想过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现下这一眼,却胜过那一切设想。顾清霜心下怦然,目光在他的舒眉朗目之间怔怔地滞了两息,才倏尔又回神,口吻变得生硬:“施主一句也不肯听,却怪贫尼话多?” 他仍不理睬她的挣扎,隔着初秋已略微厚实的海清,她都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有力。 他无甚情绪地睃着她:“入了佛门净地就该心存善念,我岂能眼见你摔成那个样子而无动于衷?再说,你我皆衣冠齐整,我大大方方送你回房,你这一路挣扎与喋喋不休,倒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此处他微微颔首,压下去的声音低沉带笑:“看来小师父六根不净,还需多加修行。” “施主你……”顾清霜羞恼交集,美眸怒瞪。他对上她的视线,不再继续嘲弄,哈地笑了声,复又提步前行。 于是这后半程,顾清霜安静得很,安静得一声都没再出。只是他若低眼看她,必能看见她一副忍而不发的气恼模样。 袁江紧随在后为他们撑着伞、阿诗在前面引着路,又小半刻过去,可算到了顾清霜的禅房。禅房里的灯火早在阿诗半晌前回来取伞时就已燃明了,她疾行两步上前推开门,刚侧身一避,萧致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顾清霜的禅房内外两间,里屋是正经安睡用的床榻,外屋则是窗边有方茶榻。茶榻低矮一些,但上面铺着被褥也并不硬,萧致目光一扫便走过去,小心地将她放在茶榻上,口中吩咐袁江:“传太医来。” 顾清霜倾身揉着脚腕,颔首轻言:“多谢施主。” 身姿袅娜,口吻轻柔。身姿前倾之下,白皙的脖颈更显轮廓,灯火映照下,玉肌的细腻也更分明了。 他怔忪了一瞬,又笑:“小师父规矩太多,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言毕便转身离开,禅房不大,他几步就出了房门,不忘回身将门关好。阿诗已提心吊胆了一路,看他离开可算松了口气,坐到顾清霜身边:“姐姐可还好?这一跤摔的……” 忽见顾清霜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意有所指地指指门外,示意阿诗慎言。千福寺里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出的路,被雨水打湿后脚步声最是明显。方才那脚步声淡去的却太快了,她怀疑他们根本没走。 想来也是,天子最为多疑。若换做是她,如此频繁地在寺院里碰上这样一位女尼,又不由自护地就举止亲昵起来,也要觉得是不是着了她的道。 循循地缓了口气,顾清霜道:“我没事,不过崴了一下。”顿了顿声,便又续说,“明日你若有空,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方才那位贵公子是谁。” 阿诗打量着她的神色,适当追问:“姐姐怎么想起打听这个?” “我只怕他是……”她的声音到此噎了噎,继而变得轻,又带了颤,“只怕他是九五之尊。” “……姐姐胡说什么!”阿诗顿显骇然。这份骇然多少有三分真,因为料不到她会突然戳破。 顾清霜面容平静如水。 这事总是要戳破的,总要戳破才好有下一步。她一直在想如何戳破才不刻意又不尴尬,现下这般说,既可解他疑她有意设计之心,又可为戳破身份铺路,不正是合适? 阿诗又连连摇头:“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呢?姐姐必是想多了!这千福寺是宫中祈福的地方,宗亲贵戚都爱来,怎可能这么巧就……” 她竭力地否认,像是在劝顾清霜,又更像惊恐之下的自说自话:“再说,姐姐上次不也说,这位公子好似谪仙,许是哪位闲散王爷?” “……”顾清霜很带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阿诗反应够快,戏说来就来。与她一唱一和,还能连带着捧外头两句。 她便一叹,顺着她说:“上次我是觉得他谪仙一般,不似总在朝堂上沾染阴谋阳谋的人物,是以觉得他是位闲散王爷。可你看刚才……我怕举止不妥被各位师父责罚,他胸有成竹说没人敢罚我;回到房中来,又随口吩咐那位伴伴传太医。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再行细想……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碰上他,可是在云和郡主的禅房外?” 阿诗断声否认:“云和郡主自幼养在宫里,与各位王爷都是熟络的。哪位来看看她,也都……也都不稀奇呀!” “那若他今日还是来见云和郡主的呢?”顾清霜硬声反问,摇一摇头,“你我都是尚仪局出来的人。这几年,中秋时总来千福寺探望云和郡主的,是谁?” 阿诗被驳得没了话,哑哑地杵了会儿,又声音低若蚊蝇地询问:“那若……那若真是皇上,姐姐想怎么办?” 顾清霜反问:“有什么怎么办?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免得日后招惹大麻烦。至于旁的,只要不扰我清修,我什么也不想管。” 说完顿声略等,又问阿诗:“怎么了?” 阿诗语中很有几分不甘:“我只觉得姐姐貌美,比宫里的主子们也是不差的,为那起子负心人荒废一生实在不值当。” “又说这个!”顾清霜带着两分责备,食指点在她额头上。若从窗纸上映出的影子看,恰是女儿家嗔怒模样。 门外终于又响起脚步声,虽刻意放轻,仍清晰可辨。顾清霜静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阿诗抚着胸口一吐舌头:“还好姐姐心细,不然我怕是要说错话了。” . 这场雨就这样在中秋时下了一夜,到翌日清晨才停。于是四处都潮得很,草叶上积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稠雾,阳光费尽力气也投不下来,直至晌午,宫墙间还冷飕飕的。 宜明宫正殿里,晴妃懒懒地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拢着个手炉,假寐了大半日。 自云和郡主前去千福寺修行至今,每至八月十六,宫里许多人都是这样懒懒的。想着皇上宫里装着那么个人,哪怕车马颠簸也必要在这合家团聚的日子去看她一眼,嫔妃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珠帘忽而一阵轻响,晴妃合着眼,只道是宫女不当心,不由得皱了眉。 随之传来的却是银铃般的笑音:“姐姐还在这儿躲懒,可不知宫里好大的热闹?” “你怎么来了?”晴妃睁眼笑笑,示意来人落座。 来者乃是明嫔,是她表妹,二人自幼就算相熟,又先后进宫,相互扶持。私下里明嫔便也没那么多礼数,草草一福就算见礼,接着直接坐到了晴妃榻边去:“今儿个一早,荣妃听说昨儿个随驾去千福寺的太医比圣驾晚回来了两刻,道是千福寺那位身子不爽,巴巴地送了好些东西去关照她。” 晴妃知道太医的事儿。 昨天细雨连绵,皇帝执意要去千福寺,太后怕他受凉,又或雨天路滑有什么不妥,怕千福寺那边当值的太医料理不妥,专门差了老资历的太医跟着。 结果,皇上倒让太医瞧那一位去了? 晴妃不由皱了皱眉:“咱们荣妃娘娘啊,可真不愧是太后的亲侄女,忍着一口恶心都要事事周全。” “可不是么?”明嫔掩唇而笑,“可姐姐猜怎么着?那些东西送过去,那位身边的婢女都一头雾水,说她身子好着呢,问宫里头是不是弄错了。” 晴妃冷笑:“那位也真是一贯不给宫里头面子。” “是。但荣妃差去的人却觉得这话好像不止是为了给宫里脸色看,多了个心眼儿,就四下问了问。这一问可不得了——”明嫔顿声,有意想卖个关子,被晴妃美目一横,又忙主动说了,“听说太医还真没去瞧那一位。这千福寺啊,如今不止一个美人儿呢。” ※※※※※※※※※※※※※※※※※※※※ 皇帝:我怀疑她在算计我 【偷听】 皇帝:哦,原来她也有怀疑我是谁,那是我多心了 顾清霜:(微笑 ============ 本章依旧是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哦 这两天被生理期撩倒了,前两章的都还没来得及点,明天一起点吧~~ 君心多疑 千福寺。 顾清霜自中秋之后在房里歇了好几日。淋的那点雨倒不算什么,她自幼家里就不富庶,几个孩子都是吃过苦的,身子倒也因为这个比京里达官显贵家娇养大的姑娘娇贵,平日受点凉,都是回房灌一壶热水下去就了了。 但那脚伤虽未动骨也伤了筋,稍走两步就酸痛得让人冒汗,让她不得不歇。 是以再能出门时已是八月廿八。顾清霜这日起了个大早,盥洗妥当就去了佛堂。寺中住持净尘师太是心慈之人,早先听闻她伤了脚,今日又听她去了佛堂,着意差了人来传话,说虔诚礼佛固然要紧,但佛祖慈悲为怀,不会想看世人为礼佛忍受苦楚。 顾清霜回话说伤已痊愈,无妨。在佛前默诵了一刻的经,阿诗又进了门来:“姐姐……” 阿诗跪坐到她旁边的蒲团上,小声禀说:“方才我在房里收拾着,宫里来了人。说是……仪贵人差了人来,送两道姐姐爱吃的点心 。” 顾清霜眉心微蹙,轻阖的美眸缓缓睁开:“都是什么?” “一道玫瑰枣花酥,一道山药绿豆糕。” 顾清霜轻哂:“倒确是我爱吃的。” “是。”阿诗颔首笑笑,“来办差的人说了,仪贵人娘家与尚仪女官沾亲。尚仪女官到现在还念着想让姐姐回去,她便来多个嘴。若姐姐肯回,她可算尚仪女官个忙;若姐姐不肯,就只当她是来结善缘的,改日姐姐得了空,帮她在佛前多供两次香便是。” “这话倒是周全。”顾清霜又一声哂,遂摆手:“那点心你分一半出来,送到云和郡主那儿去。原原本本告诉她是仪贵人送来的,就说我病刚好,吃不了这么多甜的,大家一起尝个新鲜。” 阿诗听得一愣:“姐姐?” “去吧。”顾清霜抿唇,静静抬头看向面前的佛像。这佛像足有三人高,宝相庄严又慈悲,跪在下头,总让人觉得正被真佛盯着,连魂魄都能被看穿,什么心计都藏不住掖不住。 只是,古往今来,心里万千算计,却不得不在佛前做做样子下拜的人怕是多了去了。 成大事者,大概也没几个真敬鬼神。 顾清霜面无表情地下拜,拜了三次后,阿诗已告退不见身影。她徐徐地吁了口气,安然地又诵起经来。 日头在木鱼的笃笃声响里升至当空,俄而又伴着同样的声音缓缓西落。岛外湖边,暮色悄声沿着四周围攀爬,一寸寸晕染天际。 顾清霜已在这佛前跪了整日。初时是背诵经文,到了尚未背下来的部分便取了书来读,不知不觉也已读完了两卷。 阖上书,她就回了禅房去。寺院里过午不食,她来了这些日子,总还不太适应,晚上非得逼自己做些事才能不想着饿感。好在寺院里的日子虽然清淡,倒也并不乏味,读读经、抄抄经,写写字、作作画,再不然到湖边弹弹琴、喂喂鱼也都是可以的。 顾清霜研了墨,也不坐,就立在案前写字。阿诗惯是闲不住的,寻了好几回话茬来与她说,不多时觉出异样:“姐姐今天话好像格外少。怎么,嫌我烦了吗?”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乱了一阵子。先是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接着脚步声乱糟糟地涌进。阿诗猝然回头看窗外,还未定睛,身后的房门倒被推了开来。 阿诗再猛地转回头去,撞入眼帘的两个宦官倒都是熟脸——一个是头一回随皇帝前来的小穆子,另一个是上回见过的袁江。 在她打量他们的同时,二人的目光也在屋里扫了一圈,接着袁江揖道:“出了些事,请两位师父到郡主处一叙。” 阿诗满面讶色,怔怔地看向顾清霜。顾清霜搁下笔,神色沉静:“夜晚天寒了,两位施主容我们换身厚实的衣裳。” 袁江并不想为难她,听言即往外退:“师父请便。” 房门很快关合,顾清霜从衣橱里寻了两身厚实的海清,拉着阿诗一并去了里屋。她扫了眼窗户,阿诗即刻意识到外头多半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姐姐早就料到了?” 顾清霜将海清抖开,话声藏在衣袍摩挲声里:“我这一天都在想,那点心要是没事,就是我多心;要是有事,仪贵人可真是帮我铺了条好路。” 更多的话此时不便说了,但阿诗虽还云里雾里,却因她的沉着也静下心来。二人匆匆地换好衣裳,就出了屋,一语不发地随袁江过去。 顾清霜心里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她心里盘算得虽好,可这到底是一步险棋,万一一会儿天子盛怒…… 罢了,富贵总是险中求的。 不一刻,二人就进了云和郡主的住处。 云和郡主与顾清霜很不一样,顾清霜是正经投到千福寺来做尼姑的,只是当时“尘缘未了”,剃度之时又露出“几许不舍”,净尘师太慈悲为怀,便暂且许她留下了一头青丝,让她日后心意决绝了在剃度不迟,若改了主意,尚未剃度亦好还俗。 除此之外,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寺里旁的姑子一样。还有个法号叫妙心,实实在在就是个出家人。 云和郡主则是以俗家身份来此清修,没有法号,郡主封位留着,住得也好。顾清霜的禅房是里外两间屋,她这里是前后两进院子,后头还有个小院儿。袁江将二人请进了头进院的厢房稍候,就转身离开了。小穆子倒没走,不一刻就端了茶点进来,边放在小桌上边笑道:“袁大伴说二位已知那位贵人的身份,便也不必打哑谜了——皇上一会儿有话要问二位,二位稍等片刻,先喝些茶吧。” 顾清霜道了声“多谢”,视线扫过他端来的点心。其中两道正是玫瑰枣花酥和山药绿豆糕,另外还添了两道,都是宫里的手艺,她早年在尚仪局时也见了不少。 顾清霜抬手就要拿那点心,被阿诗一把攥住手腕:“姐……姐姐……”阿诗多少猜到这点心怕是有事,但瞧了眼立在旁边的小穆子,只说,“过午不食啊……这要是让尼师们知道了,姐姐你……” 顾清霜双颊一红,咬了咬唇:“这位伴伴既是御前的人,想来不会去说这些是非吧……”她边说边偷眼睇他,小穆子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仿佛根本瞧不见她。 顾清霜又朝阿诗道:“就让我破一次戒吧。这千福寺什么都好,只这过午不食的规矩我实在不适应,夜里总觉腹痛,也难过得紧。” 她一壁说,一壁拿起两块点心,玫瑰枣花酥递给阿诗,山药绿豆糕自己拿在手里:“你瞧,这该就是仪贵人早些时候送给咱们的那两道呢。她其实早就送来了,只是我在佛堂里顾不得吃。现下……现下你就当我是早早吃了,可别去尼师那里告发我去。” 阿诗不由瞪她:“我是担心姐姐,姐姐倒怕我去尼师那里告恶状了?” 说完就先忿忿地一口咬了下去,顾清霜好似松了口气,便也吃起了点心,就着茶水,足足吃了三块。 小穆子看她吃着点心不再多言,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厢房,走进内院,步入正屋。 正屋八仙桌边坐着的男子脸色明显不好看,小穆子进屋就觉一阵寒气,低眉顺眼地跪地,张口就先说:“皇上,那位女尼……吃点心了。” 他说着偷抬了下眼,皇帝眼底清冷如旧,若山涧寒潭。 小穆子忙又低回头,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经过一一重复出来,连阿诗如何担心顾清霜坏了过午不食的规矩、顾清霜如何央求破戒的原话都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 话音再落,上头犹是半晌无声。小穆子心惊肉跳地等着,终于忍不住,才一分分抬起眼。 目光移上去,他只觉皇帝的神情似有几分古怪。嘴角似要往上勾,又死死压着,眼中也有什么在狠狠绷着,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却冷得牵强:“呵,这尼姑,面上严肃得很,清规戒律都写在脸上,背地里竟如此?” 小穆子将视线压回去,不敢再看。 袁江察言观色,心下暗惊。当下的事关乎云和郡主,自消息传入宫中,便是天子震怒,身边侍奉的人无不悬着一口气。适才这一句,却依稀透出几分调侃意味,脸色虽仍旧不好看,可细品起来,已足够耐人寻味。 袁江于是束手,试探着道:“此事该是与那位师父没什么干系了。” 外院厢房里,自小穆子告退后就再无旁人,只剩顾清霜与阿诗隔案而坐。 四下无声,莫名的让人紧张,两个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坐了约有足足一刻,仍不见有人进来,顾清霜掩唇浅打了个哈欠,信手脱了僧帽,一壁伏案一壁轻言:“今日在佛堂诵了一整日经,我累得很。也不知这边究竟是什么事,且让我先小睡一会儿,如有人过来,你叫我便是。” 阿诗浅怔,原本想劝,定睛一看却就懂了。 顾清霜生得极美,肤如凝脂,臻首娥眉。袅娜娇柔的身形便是穿着宽大的海清也瞧得出,一头乌发更是柔顺水亮,与玉肌相衬,最是动人。 正因这个,她才有意在剃度之时当着尼师们的面露出不舍,将这一头秀发保了下来。 目下她伏案而眠,若从门那边看,只一张娇俏侧脸,睡容沉静,羽睫修长。因僧帽脱去,半挽的乌发散落下来,从肩头垂下。 阿诗即便也是个姑娘家,都得承认她这副样子真是好看。 ※※※※※※※※※※※※※※※※※※※※ 顾清霜:呀,下毒是吧,转赠给云和郡主。 郡主:? ========================== 本章依旧是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应对得宜 不知内院里头在忙些什么,顾清霜足足睡了小两刻,阿诗才依稀听见房门外有脚步声。 不多时,又听得宦官小声问安的声响,阿诗下意识地想叫顾清霜,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她自知远不如顾清霜聪明,却也还没那么傻——顾清霜现下这么好看,外头正要进来的人倘是宦官也还罢了,万一皇帝亲自来了,总要让他瞧一眼才好。 是以她只作没听见,索性站起身去看墙上挂着的画,背对着门。 两息工夫,房门被推得轻轻一响。阿诗心跳重如鼓击,悄缓了口气才回身,一瞬间只觉失望。 出现在房门口的只有御前的掌事宦官,袁江。 她便向前迎去,可还不及说话,袁江看了眼伏案而眠的顾清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向阿诗颔首轻言:“借一步说话。” 阿诗瞧他一副不愿搅扰顾清霜的样子,点点头,压着脚步随他安静出去。 一出房门,夜色下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诗俯身下拜:“皇上。” 袁江上前禀话:“那位师父正伏案歇着……臣去叫她起来?” 萧致踱上前两步,目光随着这句话飘进屋里,灯火灼灼光华笼罩的美景里,他不禁滞了滞。 一瞬的恍惚,他已不由自主地提步往屋里走去。袁江见状不敢多言,安静地关好房门,回过身搀了阿诗一把:“皇上有话要问,小师父随我换个地方歇歇。” 这一切声响,皆被顾清霜收在耳中。 她足足伏案两刻,实则半点未睡。脑中思绪转个不停,转着前两遭的事、转着今日的事,只是慌到也不慌。 她有什么可慌的? 上次的大雨滂沱里,他对她扶也扶了、抱也抱了,又恰是在被云和郡主拒之门外之后。 一个正直英年的男人,心心念念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却清心寡欲将他拒而不见。出了门,便见到另一个清心寡欲的姑娘,这一位仍是再三回绝他的好意,只是伤了腿脚不得不让他帮忙。 那一路,娇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担惊受怕的央求声声入耳。 这个中滋味,袁江那样早早挨了一刀的宦官或许品不出,可他会不想?顾清霜才不信。 所以今日之事,她所赌两点。一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云和郡主,假使仪贵人送来的点心真有问题,她就算吃完咽了气他也未必多当回事。可若云和郡主吃完有什么不妥,他就一定会来。 二,便是赌他到底还是将她看进去了几分的。所以只消她给他一点希望,让他可以信她与个中纷争无关,他就愿意去信。 顾清霜静静假寐,耳闻侧边传来衣袍摩挲声,知他坐在了案桌另一侧,阿诗方才坐过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妙心师父?” 顾清霜假作未闻,直等他又唤了两声才羽睫一颤,懵懵转醒。 惺忪睡眼抬起来,她看向他木了木才回神,赶忙离席拜下去:“皇上圣安。” 姿态有些急,却并不慌。 “免了。”他一睇座椅,“师父坐。” 顾清霜双手合十:“贫尼去沏些茶来,施主稍候。” 本朝礼重佛法,出家人多是如此,哪怕是拜见帝王,见礼时道一句“皇上”,而后也就惯称“施主”了。萧致不是第一次被出家人这样称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停了停,落在她转身走向墙边矮柜的背影上。 顾清霜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心里直一股别样的畅快。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拉着阿诗细致钻研了多少次,才让自己的背影从简单的好看变成袅娜里透出几丝寂寥的样子;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早在到千福寺之前就已细细地琢磨过针线工夫,终于得以把这僧衣改得让旁人瞧不出改动,但就是在微不可寻处能显出几分腰身。 她曾经真心对过一个男人,那时她觉得真心相许就是天下最美的滋味。此刻却忽而“大彻大悟”,忽而觉得玩弄人心来得更甜。 顾清霜一壁品着这份痛快,一壁表面心如止水地沏着茶。清秀寂寞的背影在他眼中停留片刻,转过来,再素净也掩不住娇娆的面孔又呈现面前,在盏中弥漫出的热气里让人看不太真切。 早些时候,她在尚仪局里看过西域舞姬们排舞,总觉得她们戴着面纱略微遮掩两分的样子,倒比不戴面纱更惹人注目遐想。若舞毕将面纱脱去,那便又会是另一番惊艳。 待得她将茶呈到皇帝面前,茶盏搁下,氤氲的热气散开,只觉那道视线一颤,继而迅速避开。 顾清霜仿若未觉,安然落座,温声询问:“天色已很晚了,不知施主何事?” “朕……”萧致有些晃神,原是为云和郡主之事来的,说出来却是,“上次听闻师父有旧情未了,不知所为何人?” 说完的瞬间便知失言,咳了一声,忙又道:“心下好奇,随口一问,师父不愿说便也罢了。” 顾清霜黛眉锁起,目光淡淡落在茶盏上,凝视一会儿,眉心舒展:“原已是无关的人、过去的事,告诉施主也无妨。” 她笑一声,淡泊漠然: “贫尼曾与观文侯两情相悦。” “观文侯?”他一怔,“观文侯不久前才刚大婚……” 顾清霜心下笑着,双眸漠然看去:“施主只为来说这个?” 他显然恍惚,似是这才又想起来意:“宫中的仪贵人,与师父可相熟么?” 她不解地皱眉:“不熟,施主何以这样问?” “既不熟,他怎么想起给你送点心?” “说是与尚仪女官熟……好像是家中沾亲。”顾清霜笑笑,声音轻细,“贫尼从前在尚仪女官手下做事,多年来也熟了。尚仪女官一直想让贫尼回尚仪局去,不知怎的让仪贵人知道了,她就送了点心来说项,想也是个热心人吧。” “如此而已?”他似是不信。 她更显困惑:“贫尼今日没见到贵人差来的人,是随在贫尼身边的妙然转达的。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不会诓骗施主,想来妙然也不会诓骗贫尼……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他摇摇头,不欲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 顾清霜起身合掌恭送,他忽又停下:“宫里是非多,若是再送什么吃的用的过来,师父也不要用便是。” 说完他提步刚欲再行提步,背后一唤:“施主……” 语中有一股微妙的慌张,让他不自禁地回过头。 顾清霜直勾勾地望着他,淡泊的眼底逐渐被慌张填满。好似不由自主的,她趔趄地往前走了几步,行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仰起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施主可否告知究竟?” 剪水双瞳,慌乱无助。 萧致定住心:“仪贵人送给你的点心里掺了阳芋芽的汁液。” “阳芋芽……”顾清霜面色骤然煞白,薄唇翕动几下,足下一软,身形猛跌下去。 他忙伸手搀扶,顾清霜的身子犹是沉沉地坠下去,双手则就势也攥住他的胳膊。攥得极紧,恐惧与懊悔尽显其中:“那是……那是我害了云和郡主……”她语中哽咽,“郡主……郡主她……” “她没事,她没事。”萧致蹲身将她扶稳,声音欲显温和,“御医看过了,所食不多,已脱险了。” 可她好似没听见,又一声哽咽,脸埋下去:“是我害了她……那点心是我……” “不是你的错。”他沉声。 就算顾清霜是逢场作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坚定的口吻,着实令人安心。 他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哄着:“有人背后行恶事,防不胜防。阿敏是无辜受害,但也与你没有关系。” 顾清霜双眸空洞,周身颤抖:“可我若没把那点心送给郡主……” . 房外两丈远的地方,袁江与小穆子打着精神恭候。此处听不着屋里头的动静,时间又有些长了,小穆子禁不住地胡思:“大伴,您说皇上会不会气得跟那姑子动手啊?” 云和郡主南宫敏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真怕皇上气急了不管不顾,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麻烦。 袁江乜他一眼:“胡想什么。” “哎……”小穆子赔笑,低下头不再吭声。 袁江的目光落在紧阖的房门上,心里只觉得小穆子担忧可笑。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是个情种。不只他,本朝皇帝个个都是情种。每个人都后宫佳丽无数,偏还好似对个个都有几分真心。面前的这位女尼,他上回就觉得皇上已是挂心了,除非这毒真是她所下,不然这事才牵累不到她。 只是吧…… 只是太后若知道这千福寺又多了个让皇上挂心的主儿,怕是要气得不轻。 又过了约莫一刻,才见房门轻启。皇帝推门出来,袁江与小穆子忙躬身迎上去,只听得一句话:“今日歇在清凉殿。” 清凉殿是行宫之中的天子居所,因皇帝大多时候都是夏日前来避暑纳凉,故称清凉殿。 二人应了声,便随驾离开,一众御前宫人自也随着走了。但御前的人办事都细,自没忘了告诉阿诗可以回去。 阿诗于是忙往那厢房寻去,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忐忑。推门进去,却见顾清霜侧坐窗边,纤纤十指正悠然梳理一头乌发。 “姐姐没事?”阿诗松下气来。 顾清霜方才又急又怕又悔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身上不住的颤抖也已不再,闻言只笑一声:“怎么没事?我听闻郡主是吃了那点心中的毒,吓得双脚发软,跌坐在地起不来身。” 说着偏了偏头,美眸朝阿诗一挑:“多亏那位施主扶我过来坐呢。” ※※※※※※※※※※※※※※※※※※※※ 皇帝:我怀疑她害了阿敏。 顾清霜:我出家人慈悲为怀 我心里还另有别人 我还受过情伤 我一听说她吃了我送的点心悔得差点哭死过去 皇帝:我多心了我多心了我多心了…… 顾清霜:嗯:) ============ 下一章发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故人重见 圣驾翌日回宫,不出两日,宫中的腥风血雨就传到了行宫里。 “听闻皇上盛怒,只是……阳芋芽终究比不得砒|霜那些明面上的毒物。仪贵人咬死说是小厨房的宫人不当心,杖毙了几个宫人。皇上原有意废了她,太后又出面去保,现在只是降了正八品良使,禁足罢了。” 阿诗进来说这些的时候,顾清霜正抄着经。她簪花小楷写得娟秀,一笔一划地书下来,瞧着赏心悦目。 阿诗又说:“要我说,不是明面上的毒物又如何?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太后还不清楚么?” “太后哪里会不懂呢。”顾清霜抬眸一哂,“左不过是太后一直不喜云和郡主,乐得给郡主添个堵罢了。” “我猜也是这样……”阿诗低语呢喃。顾清霜搁了笔,问她:“郡主怎么样了?” 阿诗道:“我按姐姐的吩咐,每日都过去走动,听那边的人说毒当晚已然解了。只是郡主不太想见人,我这两日便也没能见着她。” 不仅是这两日,往后足足过了有十余天,直至翻过重阳节,云和郡主都依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听身边侍候的人说,是病情反复。 阿诗心中有些惴惴,再说起这事,就拉着顾清霜问:“郡主心里是不是对姐姐有了什么……” 顾清霜又在抄经,脸上没什么情绪:“不见我,自是心里有了芥蒂。” 顿了顿,又道:“但这病情反复,不是冲着咱们的?” “那是……”阿诗愣了愣,忽而了悟,“是为宫里来年……” 顾清霜点点头,不再多说。 宫里来年又要大选了,但其实宫里人一般说起这“大选”的日子,都是殿选那一天,实际大选开始远比殿选要早几个月。自各地官员起,将挑上来的姑娘家一层层精挑细选,都送入宫还要由尚宫、尚仪两局再行初选,最后才是殿选那一步。 循着从前的例,殿选前一年的九月十月,各地定下来的名册就要送进宫了。即便皇帝不上心,也还有太后,往下还有位荣妃娘娘。荣妃与太后沾亲带故,惯会料理宫务,又与太后心意相近,大选事宜握在这二位手里,无怪云和郡主会“病情反复”。 阿诗又问:“咱们可还要继续走动么?” “再走动两日,她若仍不见人,往后不去也就不去了。”顾清霜将笔搁在砚台边,“有工夫为我寻些好纸好笔墨,过年宫里免不了要过来祈福,总要抄几卷像样的经才好。” 阿诗衔笑,应了声“好”,转身拉开矮柜抽屉取了银两就出去了。千福寺一众女尼清心寡欲,对笔墨纸砚也不太讲究,在寺里不好寻这些物件。好在千福寺本就在行宫里,乘小舟去对岸走动一圈便是。 禅房里寂静下来,只有深秋的风声在外刮着墙壁,刮出的声音干干涩涩,好似枯骨摩挲。 顾清霜下了茶榻,走进内室,打开衣橱,从最下的匣子里取了支长颈瓷瓶来。 瓷瓶以木塞封着,她将木塞拔开,一倒,倒出两颗黄豆大的殷红药丸。 迷心丸。这东西遇水即溶,溶开无色,只余浅淡的玫瑰花香。这原是邻国如国百余年前所创的奇药,彼时恰逢本朝神宗皇帝在位,神宗皇帝昏聩好色,如国投其所好,进献此药。后来神宗驾崩,新君继位,整肃超纲,自不许如国再献这东西进宫,宫中余量一并封存在尚宫局里。 再后来,如国灭国,据传此物的方子也就此遗失,再制不出了。 是以封存尚宫局中的三十二枚便该是仅存的三十二枚,顾清霜曾被尚宫女官借去打过下手,听说此物不禁好奇,就留了个心眼,将与之相关的过往查了个一清二楚。后又查过医书,便知这东西用起来需得小心:一枚就温水服下,令人深思迷醉,可一尽欢好,然过后即忘,一应经过尽想不起来;而若多服,亦或是就冷水、冷酒服下,则万般欢好皆可铭记于心,只是会头疼不止,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两月。 顾清霜听说,神宗皇帝那时服用此药,惯爱多用,觉得那温柔乡里的事情必要铭记于心,时时回味。她也是为此才拿了两颗出来,但这些日子下来,她却拿不准主意了。 今上到底不是神宗,虽多情却不贪欲。 顾清霜捧着两枚药丸想了半晌,终还是拿不准,便姑且将药丸收了回去,搁下不提。 往后近三个月,顾清霜每日抄经一卷,秀美的字迹一笔笔书在纸上,不急不躁,说不出的虔诚。 腊月中旬过去,宫中就陆续有人到千福寺来祈福了。不太得宠的小嫔妃对此总是尤为重视,好几个都是早早就来了,而后便一大清早就跪在佛前,个个都是信女模样。 这自然是做给人看的。 顾清霜便开始每日去佛前供经,也不吝哪位嫔妃在殿里、不管那一位在不在,她只做自己的,日日去佛前供上两卷。 这些日子攒下来的佛经便一卷卷少了下来,到了腊月廿八,手里已只剩下六卷。 若这三日里皇帝还不来,那便是过年太忙,顾不上来了。 “不来也无妨。回头央人往宫里跑一趟,将佛经献给各宫嫔妃。”她手里捧着佛经,一壁往正殿走着,一壁嘱咐阿诗。 过年大好的时候,千福寺送去佛经就是送吉利,各宫嫔妃都会高兴。这事不论央谁去办,都必定能得赏,不怕宫人们不乐意帮忙。 阿诗笑说:“那不如我自己走一趟,若碰上尚仪女官还想请姐姐回去,我还能趁机耍赖讨个压岁钱。” 顾清霜含笑睨她:“多大了,还压岁钱?你不害臊。” 几句话的说下来,已至佛殿门前。门前有两级台阶,海清宽大又长,顾清霜下意识地垂眸拎起衣摆,行上去再抬眼,正见一人迈出门槛。目光落在她面上,那人神情一顿。 顾清霜的笑容骤然淡去,垂眸颔首:“施主。” “清霜……”他轻轻地启唇唤她,她忍不住抬眸去看。他还是和她印象里的一样,面如冠玉,眸如星辰,不似当今天子那样英气凛人,却更是温润如玉。 他的声音亦很好听。她曾醉心于这个声音,喜欢他叫她的名字,也一直记得他含着笑说“我们的名字都有一个清字,是天赐的缘分”。 她当时被他迷得丢了魂了,便真信了那是天赐的缘分。 眼下,她眼里已生不出一点感情。 可也大约是隔得时日久了,她心头亦没了那样忍不去的恨意。 她将一切情绪都藏了下来,看一看他,提步就要绕过去。 贺清晏侧迈一步,将她挡住:“清霜!你给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那件事我……” “贫尼法号妙心。”她声音平淡,“施主若想拜佛,请自行入殿;若想供灯敬香,贫尼可为施主寻殿中值守的师父来。” 他好似一下子泄了气,想说的话都被卡住。目光在她面上盯了一会儿,又不甘心:“我们谈谈。” 顾清霜只想从他身边绕过去:“贫尼要去供经了。” 他还是伸手挡她:“皇上正陪太后在后殿与净尘师太论经,你进去恐不方便。” 顾清霜不禁眼底一亮,更想快进殿去。贺清晏却因那一点光泽生出希望,蓦地伸手将她手腕攥住:“清霜!” 顾清霜惊喝躲闪:“松开!” 阿诗也吓了一跳。这可是佛堂门口,和女尼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便赶忙上前拽贺清晏:“侯爷别这样,姐姐业已出家,侯爷也已大婚,何苦还这样不依不饶?” 他固执不肯松手:“我们谈谈。清霜,我心里是有你的,婚事实是……” “松手!”顾清霜忍不住提了音,尖而清亮,“你放开我!” “清霜!” “观文侯。”他身后的殿门里忽而压来三个字,沉稳而缓。 顾清霜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一栗,下一瞬即松开她,回身长揖:“皇上圣安,太后金安。” 她也定住神,立掌颔首:“皇上、太后万安。” 她声音里隐不去的两分轻颤令萧致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停,太后倒没看她,打量着贺清晏,神色多有不快:“佛门重地,你这是干什么?” “臣……”贺清晏哑然,“臣忽而得见故人,一时失态,太后恕罪。” 顾清霜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不吭声,原本立掌行礼的手垂下去。她的手腕白皙细嫩,被贺清晏那样一攥,直攥得泛起红痕。 这悄无声息的小动作自引得皇帝又注意两分,她酝酿着泪意,鼻中一酸,眼眶也泛起红来:“贫尼已出家多时,早已忘却红尘故人,施主日后还请自重。” 贺清晏显有话想说,张了张口,碍于圣驾在前又忍下来。 太后睇了眼顾清霜:“哀家来千福寺的次数也算不少,倒没见过这位师父。” 顾清霜行上前两步,施礼下拜:“太后安。贫尼妙心,原是尚仪局宫人,几个月前来的千福寺。”说出的话半个字不假,不该提的半个字没提。 太后点点头:“妙心师父不必多礼。”身边便有年长的女官会意,上前扶她。顾清霜立起身,不卑不亢地又道:“贫尼原是要入殿供经的,原无意搅扰太后和皇上。现下若太后没别的吩咐,贫尼便先去了。” 太后缓声:“师父自便。” 贺清晏终是无法再拦她,只得一揖:“臣告退。” 顾清霜不多看他,稍提袍摆迈过门槛。不及放下,又闻太后说:“哀家怎的忽而觉得妙心师父这法号耳熟。” 她一怔,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只看到皇帝显也怔了怔,一时似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看了他一会儿,径自恍悟:“是了。前些日子仪良使往这边送点心,致云和郡主误食中毒,便是送给这位妙心师父的吧?” ※※※※※※※※※※※※※※※※※※※※ 上届宫斗冠军is watching you。 ======================= 本章依旧是下一章更新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以退为进 顾清霜心弦绷紧,呼吸也屏住。与阿诗相视而望,阿诗亦是屏息不敢擅言的模样。 门外,皇帝颔首:“正是。妙心师父那日忙于礼佛,顾不上尝那点心,才送给了阿敏,谁知便出了事。” 语中微顿,他喟叹道:“在那之前,朕与妙心师父也不过见过两面,话也不曾说过几句,竟就出了这样的事,宫里倒是消息灵通。” 风轻云淡的口吻显在暗指此事并非是“误用”了发芽的阳芋,亦有几分怨太后胡乱护人的意思。 顾清霜定下心神,只作并未在听,提步走向殿中央高大的金佛像,跪到蒲团上,安静下拜。 太后口吻淡淡:“你既知宫中是非多,少往这千福寺跑便是,自能少生事端。” 皇帝声音发沉,显然不快:“母后。” “罢了。”太后缓息摇头,“知道你不爱听,偏就吃她那一套。哀家如今是说不了你了,你看着办吧。” 说罢太后提步离开,皇帝自也随着离去。母子两个都没再说话,只余脚步声渐行渐远。 阿诗兀自忍着,直至那脚步声完全瞧不见了才扭头去看。殿外已空荡无人,殿里除却她和顾清霜也再无其他女尼的身影,她便悄无声息地连蒲团带人一同向顾清霜蹭近了两分,声音低若蚊蝇地开口:“姐姐……” 顾清霜叩过首后已将佛经供至案上,也奉了香,现正阖目念经。听音她没正眼,嗯了一声。 “……太后娘娘耳聪目明,万事皆知,宫里没有瞒得住她的事。”阿诗咬一咬唇,“现下她已对姐姐留了意,姐姐再拖下去,会不会夜长梦多?” 顾清霜睁开眼睛。 是,阿诗说得不错。方才太后那些话虽多是冲着云和郡主去的,但初时提到仪良使与她的瓜葛,便已足够让人心惊。今上的后宫,她不必平白怕谁,太后却是宫中一切阴谋阳谋的“过来人”,让人不得不多加留意。 眼下,因着来往不多,太后或许还只是觉得后宫善妒,又或觉得是皇帝处处留情才让后宫这般心神不宁。可来日她与皇帝间的“偶遇”若是多了,太后必定都看得懂。 女人心里的诡计,或许常能骗得过男人,却难以唬过旁的女人。 就像是男人有些花言巧语,注定只哄得住那些愿意信他的痴心姑娘,落在旁的男人耳中多有可笑意味。 顾清霜徐徐缓了一息:“却也急不得。” 阿诗微滞:“那……” “近来你我都勤快些吧。”顾清霜斟酌着,“常去瞧瞧尼师们身边有什么活,有能帮一把的地方就帮上一把。” 这办法说不上聪明,却有用,更要紧的是瞧不出错,日后不管谁问起来,饶是寺中女尼也说不出她的不是。 ——皇帝要陪着太后在千福寺里小住几日,宫中也很有几位嫔妃姑且留在了寺中。寺里自然而然地忙了起来,她们此时突然变得常去尼师们跟前帮忙,也只叫人觉得是有眼力见,而非莫名的殷勤。 是以自翌日开始,顾清霜便与阿诗轮流在外走动,到了第三日傍晚,阿诗匆匆寻进禅房:“姐姐。” 顾清霜搁下茶盏看过去,她几步走到书案前:“净尘师太刚交待下来个事,说让姐姐去给皇上送膳去。” “送膳?”顾清霜拧眉,这事她倒不是不愿干,只是奇怪净尘师太缘何要专门将这事交待给她。 “嗯。”阿诗点头,“说是……皇上今儿个一直都在郡主那边守着,还连宫人们都不让进屋。师太怕……怕去送膳的人撞见不该撞见的事,觉着姐姐是尚仪局出来的,更能料理妥帖。” 顾清霜一时哑然,哭笑不得,只觉皇帝这般“专情”真是太给人惹麻烦,直逼得自幼就在佛堂长大的净尘师太要去担忧那等男女之事。 她一时也想躲着。净尘师太担忧的那些事,她自也怕撞见。即便出自尚仪局能让她得体应对不必惹祸上身,可若真撞上那些有的没的,自己这条路可就算是断了,怕就真只能在千福寺了却残生。 只是,现下好似也没别的法子。 顾清霜只得站起身往外走,行去膳房那边。千福寺的膳房自有一班女尼操持,圣驾来此时就算带了御膳房的人,也仍要守千福寺的规矩,只能做素斋,一应荤腥皆不能有。 阿诗跑这一趟传话不免耽搁了时间,顾清霜走进膳房时膳已全然备妥,食盒都已装好。纵使寺里一应吃食都从简而为,从简全素的御膳也足足装了两大食盒,她与阿诗各自拎起一只,便往云和郡主那边去。 自踏进云和郡主的院门起,两个人就都悬起了心。 顾清霜细细想了一遍,按说这送膳应该也是见不着圣颜的,她们只消将食盒送去房门口,交给近前侍奉的宫人便是。但净尘师太的担忧还是不无道理——就算见不着圣颜,那万一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不也还是叫人惶恐? 好在直至进了内院,她们都没听着什么,院子里安静的好似无人之境。 顾清霜目光自几株白梅间穿过,看见袁江与几名宦侍一并守在正屋门口,遂与阿诗一道走过去,微微欠身:“贫尼前来送膳。” “哟,妙心师父。”袁江含笑躬身,伸手接那食盒,“不劳师父了,咱给送进去就行。” “辛苦。”顾清霜客客气气地将食盒接过去,阿诗手里那只也自有旁的宦侍接过。另有人上前叩门,转瞬便听屋里想起清亮女音:“谁!” 是云和郡主的声音,却比往日听着尖锐,还夹杂轻颤,显得虚。 稍稍一静,这声音又说:“别……别进来……” 顾清霜怔怔,上前轻问袁江:“郡主怎么了?” 袁江苦笑:“郡主病了好些日子,本就体虚。昨日又经梦魇,彻夜不得安寝。” 顾清霜:“皇上整日守在这,是为这个?” “自是。”袁江点点头。 那倒是净尘师太多虑了。 顾清霜心神一转,又上前半步,不等袁江反应,抬手叩门:“郡主莫怕,我是妙心。” “你走!”屋里的声音愈发尖锐,带着惊惧,声嘶力竭之后急转而下,转为娇弱啜泣:“你们都容不下我……你们都容不下我……” 顾清霜锁眉,余下的话都暂且忍回。 一门之隔的房里,外屋中空荡无人,内室中宽大的拔步床靠在墙边,南宫敏喊完那一句就好似失了全部力气,整个人都柔软地委顿下去。萧致坐在床边,紧攥着她的手,看着她满面泪痕的模样略显无措,良久才试探着开口哄劝:“不哭了。你整日滴水未进,多少吃些才好。” 说完他就要起身,可刚一动,南宫敏就猛地将他衣袖攥住,满目的不安:“不……致哥哥,别走。我怕。” “不怕。”他的口吻极尽温柔,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将一缕秀发捋到她耳后,“只这两步路,我接了食盒就回来。不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 南宫敏仍是惊魂不定的样子:“那妙心……” “妙心也只是无辜受害罢了。” “不是……不是的。”南宫敏的声音变得激动,“让她走,让她走!我不想再看见她!” 这句话之后,屋里静了一会儿。 房外,顾清霜的黛眉蹙得更紧了些。周遭过于安静,云和郡主的每个字听来都无比清晰。两旁的宦侍们神情都变得不太自然,连掌事袁江神情也有些僵硬。 顾清霜心里斟酌着轻重,房门在面前吱呀打开,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颔首:“皇上。” 皇帝向她手中的食盒伸手:“给朕吧。” 他这样说,令顾清霜顷刻里更加确信屋里一个宫人也没留下,他在亲力亲为地照顾云和郡主。 这样的分量,云和郡主“不想再看见她”,他该是会答应的。 顾清霜欠一欠身,依言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他又伸手要接阿诗手中那只,她淡淡等着,待他要阖上门回去,才忽而开口:“皇上。” 萧致脚下顿了一下,目光再度投向她。 顾清霜平平静静地垂着眼睛:“贫尼方才得闻郡主所言,想请皇上以郡主平安康健为先。” 她的语气认真诚恳,好像全然没有探知他的心事,全然不知他在心里多半已先让她走了,反在担心他不理睬南宫敏所求之事。 她微拧着眉头,好似眉心里填满了愁绪:“贫尼知晓皇上至仁至孝,必不愿违背太|祖皇帝祖训。可皇上容贫尼说句大不敬的话——佛家慈悲,总是要以生者为重。如今云和郡主玉体欠安,万般祖训想来也都可……都可宽容一二。” “贫尼如今是出家人,幼时亦是寻常人家吃过苦的人。换个地方清修,于贫尼而言也都使得。” “若是外面议论起来……”她略微苦恼了那么一下,就盈盈抬起头,剪水双瞳望着他,真诚无限,“贫尼不懂政务,但皇上素来英明有担当,贤德之名在外,这点子事大约也闹不出什么风浪,左不过是儒生们会说些难听的话……” “若如此……”她一咬嘴唇,“贫尼愿自请离宫,去旁的寺院修行,以保全圣誉。” 一瞬之前,为旁人退让的委屈、为大局顾虑的坚定,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合着背后的残雪、青灰发暗的天幕,一股子苍凉衬得眼前身影娇柔又冷傲。 ※※※※※※※※※※※※※※※※※※※※ 玩家【南宫敏】已开始施放技能,玩家【顾清霜】启动紧急防御模式。 ======================= 关于更新时间:每晚八点准时更新哦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步步试探 此情此景,直令萧致晃神。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宫人们看着顾清霜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还是内室里又传出了声响:“致哥哥……” 萧致蓦然回神,面上一时局促,但随着一声轻咳便缓了下去。 他无甚情绪地看看顾清霜:“朕会料理好此事,多谢妙心师父好意。” 说完,他便转身进屋。顾清霜不再多说什么,微欠身以示恭送,房门很快就在面前关合。但她并未急着走,安然静立,两旁的宦官都看着她,也不做催促。 不多时,她隐约听到屋里又传来少女的柔声轻言:“致哥哥,外面是妙心,是吗?” 皇帝说:“是。” “我方才……我方才心神不宁,直被梦里的事情吓糊涂了。”南宫敏轻颤着呢喃,皇帝刚在床边坐下,她的手就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致哥哥别把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也别……别真让她走。否则,便是我的不是了。” 最后一句,声音更低。低得像是被愧疚压下去的,让人闻之不忍。 萧致不言,将食盒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温声:“多少吃些?” “嗯!”南宫敏乖巧地点头,撑坐起来,萧致旋即拿了件披袄给她搭上,揭开食盒看看,先端了碗粥出来。 门外,顾清霜终于无心继续再听,目光转向袁江,略颔首:“贫尼先告辞了。” 袁江即道:“有劳了,师父慢走。” 顾清霜转过身,向院门走去。屋里,南宫敏乖顺地让萧致喂着粥,心神却飘在外头,听到顾清霜终于走了,多少松了口气。 她是真没想到,这妙心反应如此之快!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从如国到大恒皇宫,宫闱之争早已看遍。宫里的那些女人,身家性命系在帝王身上,自是不仅要活得机关算尽,还要处处小心。 所以,敢硬着头皮在帝王面前硬气的,从来都没有几个。许多人连神鬼都不怕、手上沾满血,在天子面前也只敢温柔相对,仔细侍奉。 她,当年是拼着一场豪赌才来此修行的。她赌帝王见惯了小鸟依人,一时吃不到嘴里的便更让人放不下。 可后宫里美人儿那么多,一旦萧致将她抛之脑后,她就当着只能在这佛寺里了却残生。 好在她赌赢了,自她进了这千福寺以来,他就月月都要来看她。整个后宫黯然失色,连太后都拿她没有办法。 没想到,如今倒遇上个比她更狠的。 她只是将自己“困”在了这千福寺里,妙心方才所言却是要离宫。一旦离了宫,那可真是一切机会都断送了。 她不怕么? 南宫敏不知妙心方才怕不怕。但此时此刻,她自己却有点怕了。 她心里发虚,一种说不清摸不着的感触盘绕心头,挥之不去。 顾清霜踏着傍晚陷在昏暗里的石阶石路回了自己的禅房。进了屋,阿诗就去燃了灯,她坐到外屋的茶榻上,阿诗又很快沏了清茶端过来。她盘算着心事,不觉间已饮下去半盏,这才忽而回神,发觉屋里好像已静了半天。 再往前想想,回来的这一路,阿诗似乎也都没说话。 她侧过脸,原正盯着她看的阿诗不自觉一松,她笑问:“怎么了?” 阿诗吞吞口水:“姐姐今天那一步是不是太狠了,这万一……” “万一。”顾清霜知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她,“我们每一步本就都是再赌,没有哪步真有十分把握能赢,又何苦怕那万一?” “这我知道。可云和郡主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姐姐也是知道的。如今她一进、姐姐一退,皇上或许原本还觉得有几分难做,现下经姐姐一番大度规劝倒也不难做了,不正好可让姐姐离开,哄云和郡主开心?” 顾清霜就知道她这样想,仍是耐心地听完了,才说:“你这话不对。皇上原本没什么难做,有了我那番话,他才难做了。” 阿诗满目不解:“这为什么?”在她听来,顾清霜分明就是在给皇上和云和郡主的两情相悦铺台阶啊! “今儿个我和郡主都是在赌。郡主赌的是皇上对她的心,赌她只要开口去求,他就有求必应。” 阿诗重重点头:“皇上也确是这样的呀。” 这几年来,云和郡主虽“不悲不喜”,鲜少开口去求什么。但仅有的那三两回要求,没有哪回是皇上没应的。包括让礼部为她死去的父母大办祭礼。 “我呢?我赌皇上也不过是个凡人,男人的那点清高孤傲他都有。”顾清霜说着抿起笑,那笑意勾得她眉眼弯起来,显得狡黠,像只成了精的白狐,“你说这样的男人,可会眼瞧着一个弱女子为他牺牲、为他委屈自己?” 所以她口口声声说他“至仁至孝”,又偏要提一提“太|祖皇帝有祖训”。他本也不是个昏聩之君,如何会在这样的大节大义上让她一个姑娘家为他低头保全圣誉? 再反过来想,一边是为一己私利要他违背祖训的云和郡主,一边是为保全他圣誉要自己退让的她。从她退这一步开始,云和郡主在这一环上,便已是输了。 只不过,顾清霜也没料到云和郡主见情势不妙立刻便会改口,低声下气地收回先前所提,反应倒是也快,多少算扳回了几分。 阿诗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姐姐是拿准了皇上不会真让姐姐走?” “倒也没有。”顾清霜神色恳切,“指不准明日一早就有旨意下来要我出宫修行,咱们便只好卷铺盖走人。” “……”阿诗哑口说不出话,憋了会儿,又说,“那……那我们现下可还要干什么?” 顾清霜想了想:“也没什么了。若是得空,你倒可去一趟膳房,就说近来宫里来的人多,时不常有个过来歇脚的,想端几碟子点心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诗懵懵地点点头,依言去照办。等她取回来,二人便都睡下了。翌日天明,顾清霜仍是先去佛前供了经,又到尼师们跟前去瞧了瞧,见尼师们没事才会禅房。 阿诗平常都是跟她一起去供经的,今日她专门让她留在了房里。不出所料,在离禅房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就见阿诗正有些不安地张望着,一瞧见她就迎了上来。 “姐姐!”阿诗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也不知是吹的什么风,婉嫔、明嫔,还有方淑人都来了,只说想跟姐姐说说话,都在外屋坐着呢。” 顾清霜垂眸含笑:“点心端给她们了?” “给了。”阿诗答话,忽而回神,怔怔地看她,“姐姐是料到有嫔妃会来?” 顾清霜轻哂,与她一道走向禅房:“宫里的诸位,可是被云和郡主搅得寝食难安足有三年了。” “上次是宫中听闻千福寺又冒出一个人,多少怕我与郡主联手,搅得宫里更不得安宁,所以仪贵人才犯那个傻。” “可如今——你说若有一个人要出来与云和郡主叫板,指不准还能弄个两败俱伤,谁也进不去,她们站哪边呢?”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云和郡主院子里那点事,现在大概已人尽皆知。个中弯弯绕绕虽瞒得过男人,却难瞒过终日要在后宫钻研心思的女人,大家现在应是正想看场大热闹。 诚然,说“站哪边”或许有点过,可若换做是她,至少会愿意来这边添一把柴,毕竟是窝了三年的火,哪怕不盼着这一边赢,也总会盼着云和郡主那边添一添堵。 迈进禅房的门槛,顾清霜果然迎上了三张笑靥。三位姿容精致的宫嫔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瞧着最是明艳的那个欠身笑道:“这位就是妙心师父?昨日听婉嫔妹妹说师父容色过人我还不信,今儿一看,却是真的。” 阿诗先前已说过都有谁在,这人口中又称婉嫔为妹妹,那便只能是与她品阶相同的明嫔了。 顾清霜清淡笑笑:“明嫔娘娘说笑了。贫尼既已出家,皮囊如何,也不重要了。” 明嫔羽睫轻眨,只顺着她的话说:“是,师父是诚心礼佛之人,不悲不喜。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总放不下这些,也忍不住夸赞罢了,师父莫怪。” 她说得直爽,看来颇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顾清霜颔一颔首,也不再计较,与她们一道落座。 一旁的婉嫔抿唇笑道:“明嫔姐姐说的是,我们不过是俗人罢了。昨儿个说要来见师父,我想着要备个礼才好,挑来挑去却也不知备什么,最后挑了这个,师父别嫌弃。” 婉嫔声音轻柔,模样也温婉可人,很合她的封号。 说话间已有宫女端着托盘行上前,一方红木托盘里别无它物,只一块南红原石放在其中。 婉嫔又道:“珠钗首饰,师父想来是看不上的,这南红我瞧着倒好。师父可拿去打一串佛珠,也可做个佛像、菩萨像。” “呀,婉嫔娘子怎的这样大方。”不及顾清霜开口,旁边的方淑人先说了话,“这南红可是去年娘子封嫔前夕太后娘娘赏的?原是太后娘娘疼惜娘子,盼着娘子能早日再晋一例,好将这南红用在婕妤朝服的串珠上,娘子却拿来赠与妙心师父?” 婉嫔莞尔:“人各有命,物件也是。” 她说着微微抬头,美目盈盈望向顾清霜:“这东西跟了妙心师父,若能有个更好的去处,也不算辜负太后美意。” ※※※※※※※※※※※※※※※※※※※※ 昨天看到一条评论说郡主和霜霜是“花茶之争”,笑死。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吉兆之雪 婉嫔话里的意思顾清霜自是听得明白,但她只当没懂:“施主既这样想,贫尼便依施主所言托人打一串佛珠。再趁着过年,到佛前供上些时日。” 婉嫔含笑垂眸:“好。”跟着便不再多说这事,好似那块南红真只是随意送来,别无它意。 几人接着便聊起了佛经。宫中女眷素日能做的事不太多,抄经便也不失为一种消遣。是以宫中嫔妃多多少少都读过些经文,话题提起来,很容易聊起来。 几人聊到临近晌午才借着用午膳的由头告辞,顾清霜将她们送到门口,为首的明嫔欠一欠身:“不劳师父送了。” 顾清霜驻足不再前行。待她们走远一些,阿诗道:“姐姐就算不想理会她们,也大可虚与委蛇便是。这样一口回绝,怕是反倒招惹麻烦。” 顾清霜偏过头:“我回绝什么了?” 阿诗奇道:“婉嫔那话的意思姐姐岂会不明白?却说要打一串佛珠,不就是回绝了她?” 婉嫔说,那南红若在她这里能有个更好的去处,便也不算辜负太后的好意。 而她说,要拿那南红打一串佛珠。 顾清霜好笑:“那照你的意思呢?我该说制一支钗子、耳坠璎珞?” 阿诗重重点头:“要进后宫,可不就该这样?” 顾清霜无奈摇头:“若婉嫔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当我是回绝便也罢了,我也不怕她来寻麻烦。” 说完她转身回屋,阿诗愣了又愣,终是不甘心,绕着她追问不休:“姐姐给我说明白,不然我这个傻子日后跟在姐姐身边,怕要给姐姐惹事。” 顾清霜没办法,坐到茶榻边一叹:“南红名贵好看,可你想想,寺里可有哪位女尼拿南红制佛珠么?” 制佛珠,最常见的当是菩提子,往后是各种名木,再不然还有佛家七宝。南红虽价值不菲,可放在这其中却是“俗物”,宫中女眷拿它制个佛珠,用作平日念经时的转珠之物倒也不稀奇,但放在千福寺里,根本不会有哪个女尼用这种东西。 阿诗恍然大悟:“所以……姐姐只消收下这南红,不论说什么,都已是接受她的笼络了?” 她边说边挤到顾清霜身边坐下,歪着头又问:“可姐姐又为何接受呢?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姐姐还未入宫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先受了一方的好意,会不会欠妥?” “这种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怎么选都是欠妥的。至于婉嫔……”她思忖着,“她在太后跟前得脸。” 宫里无不嫉妒云和郡主这几年在皇上面前占尽宠爱,可在千福寺这些日子,顾清霜却知她的日子也没那么顺风顺水。敢明年上给她使绊子的人是没有,可让她吃暗亏的,总也不少。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上面有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她。 顾清霜有时会觉得她太傻。这满宫里的人,得罪谁也不该得罪太后。但转念想来,这道理云和郡主也未必不懂,只是别无他法罢了。 所以于她而言,也只得先未雨绸缪一下,看看能不能托个人,在太后跟前说两句好话。 山上更高些的地方,一方三进的院子里安静无声。因在山上,这院子说不上大,但仍不失气派,处处雕梁画栋,宫人与侍卫几步一个肃立院中,一瞧便是天子居所。 前院是供天子召见朝臣议事的地方,后院是个有池塘凉亭的园子,萧致住在当中的院落里。他今日罕见地睡得久了些,两刻前才起身,现下正用着早膳。 屋里没留宫人,袁江和掌事嬷嬷张氏立在门外最近的地方,都不说话,互相看着,都是一脑门子官司。 袁江随侍圣驾多年,张嬷嬷更是今上的乳母,宫里的大事小情没有能绕过他们的。譬如适才三位宫嫔去见了妙心师父,几是她们前脚刚去,后脚他们就听说了。 两个人精对视了半晌,还是袁江压音先开了口:“嬷嬷借一步说话。” 张嬷嬷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行事端庄得很,比那些命妇也不差。当下颔一颔首,便步态稳稳地随袁江离开了些。袁江谨慎地瞧瞧紧阖的房门,又瞧瞧她,躬着身子拱手:“嬷嬷,要说这宫里的事,还是您瞧得最清楚。如今这样,咱家想请教您两句——您觉着怎么办好?” 他这话说得并不算多么清楚,但既是两个人精说话,打个哑谜也不怕——张氏一听就明白了,他这是摸索着圣意想做点什么,又怕得罪别人。 比如太后。 张氏眼睛一转,手里闲闲地摩挲着锦帕上的绣纹,口吻悠悠:“三年前皇贵太妃病故,皇上至孝,便免了大选。这三年都没有新人进来,皇上只为郡主一人挂着心。” “哎,是……”袁江堆着笑躬身应着,忽见张嬷嬷眼中精光一现:“太后娘娘给皇上选过几位姿容才德都不错的宫女,皇上也都没心思去瞧一眼。” 就这么一句,张嬷嬷说完便抬脚,折回门前去。 袁江略微愣了那么一下,旋即了悟,一拍脑门,释然舒气。 傍晚时分,一场急雪飘下来。刚落时就已是鹅毛大雪,顾清霜原以为下不久,谁知竟就这样又急又快地一直落个不停。 宫里总说瑞雪兆丰年,她站在窗前看雪,心不在焉地笑说是好兆头。 阿诗只在旁边叹气:“但也要看是谁的好兆头。” ——婉嫔那边为表诚意,已然帮她打探上消息了。是以片刻之前就有小宦官来送过点心,闲说般意有所指地提起皇上早些时候又去看望了云和郡主,碰上这大雪,恐怕只能借住云和郡主的禅房了。 是啊,那可真说不准是谁的好兆头。 云和郡主先前总一副淡泊的样子,对皇帝多有推拒。但近来因为大选之事,郡主本已急了,眼下又冒出一个她,只怕更觉耽搁不得。 这被大雪困住的日子,倒正好成事。 顾清霜倒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我又不要他在我与郡主之间二选一。” 说着就起来:“早些睡了。今天多添些炭火,别冻着。” “哎。”阿诗应下,转身就添炭去了。顾清霜自去拎起热水倒进铜盆,正要洗脸,门却被敲响。 “笃笃”两声,并不太响。阿诗回过头,与她一望,接着扬声:“哪一位?” “小的是婉嫔娘子身边的人。”外面是个年轻宦侍的声音,顾清霜听着耳熟,该就是之前来传过话的那位。 “婉嫔娘子听闻妙心师父早些时候出去了,却不知是去了哪里。眼下外头雪大难行,妙然师父若是方便,还是出去寻一寻为好,免得摔了碰了,又或冻病了。” 这话阿诗听得不解,却也知别有其意。她便没硬去解释“妙心师父就在房中”,扬音道:“好,多谢施主了。” 外面笑说:“妙然师父客气了。”顿一顿,又言,“如是一会儿雪还不停,倒不妨去半山腰的静缘阁暂歇。” 阿诗怔了怔:“好,我知道了。” 接着,就听外面的宦官干脆利索地走了,靴子踏雪离去的声音响了一阵,门外归于安寂。 阿诗再度看向顾清霜的时候,顾清霜已从铜盆前走开,行至衣柜前蹲下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物放入袖中,又拿出油纸伞:“炭不够用了,我去山下的炭库取些,你先睡,不必等我。” 阿诗上前一步:“我陪姐姐……” 顾清霜轻声:“你是要按婉嫔娘子所言出去寻我的。” 阿诗旋即明白,点点头:“那姐姐多加小心。” 顾清霜便离了禅房,撑着伞,一路往山下去。她当真先去了一趟山脚下的炭库,值守库中的是净尘师太自宫外收来的弟子,法号妙真,算来和顾清霜是平辈,但只有十二三岁。 见顾清霜这时候来,妙真愣了愣:“师姐有事?” “前些日子炭烧得旺,如今突然大雪,就不够用了。”顾清霜和和气气地央她,“可有富余的可以借一些么?若不然,从我下个月的炭例里扣也可。” 妙真笑道:“有的。师父说了,大家都别冻着才好。师姐稍等,我给师姐装些。” “多谢。”顾清霜颔首为谢,又说,“别装太多,雪太大了,多了反不好拿。” “好!”妙真应下,很快就寻了个三乍宽的竹篓来,给顾清霜装了一小篓,差不多正够烧上一天一夜。 顾清霜谢过她,又撑开伞,拎着竹篓出门。真是天公作美,几句话的工夫,雪虽未见更大,风却比方才凛冽了,顾清霜在风雪中当真走得艰难,凉气从口鼻直往心口里灌,灌得通体都冷,双手更早已失了只觉,每根手指都僵着。 好不容易折回了半山腰处,原是专程奔着静缘阁而来的顾清霜,硬生生真有了种终于寻到地方避雪的轻松。 她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门口,望了望里面的灯火,抬手叩门。 木门在风声中轻响两下,里面有宦官应声:“谁?” “可是哪位施主在阁中避雪?”顾清霜问得平心静气,“贫尼是寺中女尼,法号妙心。下山取炭被风雪阻了去路,想借静缘阁暂避。” 一时无人应话,侧耳倾听,似有宫人低语。 不多时,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袁江。顾清霜忙立掌颔首:“袁大伴。” 袁江躬一躬身,侧身一引:“师父请。” “搅扰了。”顾清霜迈过门槛,守在门边的宦官阖上门,风雪被阻住,周围当即一暖。 静缘阁并不大,上下三层都只有三四丈的长宽。一层算是一方厅,厅中设有桌椅,偶尔会有女尼们来此小坐,饮茶说话看景,顾清霜也曾来过。 二层与一层差不多,只是四周围多了些书架,书架上放了些经书,另有一方窄榻,可供小歇。 但三层就不同了。一层二层入目便是开阔的一方厅,三楼自楼梯上去,先是一方窄窄的过道横在眼前,过道那边则是一面墙,推门进去才能看到房内陈设。房中从床榻衣柜到案桌屏风齐全,可算是方正经的卧房。 顾清霜一副全没多心的模样,也不往楼梯上看,径自坐去侧旁的椅子上坐下,将盛炭的竹篓搁在脚边,又低头掸去鞋上粘的雪。 袁江似比上次更客气了些,亲手给她端了茶来,她刚要端起来喝,楼梯上忽而传来脚步声。那脚步走得挺快,不多时,一名宦侍就停在了她身边:“妙心师父,一楼冷些,皇上请师父上二楼去坐。” 顾清霜怔了怔才起身,也不多言,随着他上楼去。 他们行至二楼,原在二楼饮茶的人正往三楼去,她微微抬头,只看到一抹挺拔颀长的背影。 楼梯狭窄,那道背影被阴影遮去大半,却仍不掩威仪。顾清霜收回目光,领她上来的宦侍已去将茶桌上原本的茶盏收了,很快又手脚麻利地为她沏了新茶来。 她并不急着往三楼去。眼下他守着分寸,她一个出家人更不能着急。她只是想着婉嫔前后两番传去的话觉得奇怪,一时也怀疑婉嫔是否在设计害她,细思之后,又觉这于婉嫔而言大是不必。 安然饮下半盏热茶后,她才满目疑惑地问那宦侍:“好端端的,皇上怎的也来这静缘阁了?” 那宦侍小心地望了眼楼上,束手垂眸:“早些时候,太后娘娘离了寺,与久居行宫的平太妃说话去了。平太妃近来身子都不大好,今日提起有话想与皇上说,太后便着人来请皇上过去一趟。谁知这雪越下越大,便这样困在了半道上。” 他斟字酌句说得谨慎,一番话答得挑不出错。但与婉嫔先前着人传来的话放在一起听,顾清霜便摸出了些端倪。 大约,是他原被风雪困在了云和郡主处,却被太后得知。她们都觉得近在眼前的大选逼得郡主心急了,太后如何能不多加提防?这才寻了个由头请他离开。 至于他歇在静缘阁,或许真是因为风雪比早些时候更大,但也没准儿是他知悉太后心思,是以虽离了云和郡主的禅房却心存不快,便也懒得去见太后罢了。 顾清霜暗自揣摩着前后二者的分别,忽而又有脚步声传来,拉回她的神思。 一宦侍正上楼来,手中端着个托盘,托盘里盛着个不算小的陶罐。途经二楼,他并没有停,脚下一拐直奔三楼。不多时,顾清霜隐隐听见三楼响起禀话的声响:“方淑人听闻皇上被大雪阻了去路,着臣给皇上送一壶温酒来暖身。” 话音刚落,男子沉喝响起:“佛门净地岂可饮酒?滚。” 这是心情不好。 方淑人,婉嫔…… 顾清霜兀自又抿了口茶,余光睃见那宦官头也不敢抬地下了楼来,不急不缓地搁下茶盏,开口叫他:“这位施主。” 那宦侍脚下一顿,侧首瞧见是个女尼,忙上前几步:“师父有吩咐?” “不敢当。”顾清霜的视线落在他托盘中的酒罐上,“这酒,施主搁下吧。” ※※※※※※※※※※※※※※※※※※※※ 前情提要:上一章,方淑人是和婉嫔明嫔一起来见的腹黑霜。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酒后情迷 那宦侍不禁一愣,略作迟疑,约是觉得不必多管闲事,便走过来,将酒与托盘一道搁在了顾清霜手边的小桌上。 顾清霜看看他已冻得泛红的手,慈悲为怀道:“雪夜天寒。贫尼刚下山取了炭,来时放在了楼下。施主不妨下去取些,再同他们借个手炉,拿着回去吧。” 那宦侍拱手作揖为谢:“多谢师父。” 顾清霜不再多言,那宦侍就退了下去。她很快就听到几句隐隐约约地对话,那宦侍依她所言与御前宫人借了手炉离开。 她缓缓地又将余下的半盏茶喝了,抬手碰一碰案上的酒罐,已是半凉了。 她偏头想了想:“楼上可有炉子么?” 身边的宦侍滞了滞,不解其意,如实回话:“只有一方小炉,可闻些茶水。” 顾清霜点点头,起身端起托盘便提步走向楼梯。那宦侍赶忙跟上:“妙心师父……” “施主不必跟着。”她回眸莞尔,“这天着实是冷,我上去劝皇上两句,很快就下来了。” 说罢她不再等他反应,径自石阶而上。那宦侍终是没跟着她,她就猜楼上该是也没留旁的宫人侍奉才是,真是合适得很。 登上最后一层台阶,再走两步,房门就已在眼前。顾清霜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进去,房门“吱呀”声刚响,眼前怒语已至:“出去!” 话刚出,他抬头,看清门口的人,嗓中微噎。 “妙心师父。”皇帝强自缓和神情,舒了口气,“师父有事?” 门口的人亭亭而立,直视着他:“贫尼听闻有人为皇上送了热酒暖身。” 他不由锁眉:“师父是出家人,清规戒律理应清楚。” 顾清霜淡淡垂眸,不急着答话,先回身阖好了门。而后她提步上前,直至走到他身侧,将托盘放在书案上。 温酒的小炉就在两步开外的地上,炉边有随时可用的铜壶。她拿起酒罐,背过身,自顾自将酒倒进铜壶,这才开口:“清规戒律是为救苍生,不是拿来害人的。” 说罢,素手已将铜壶拎起,放在小炉上温了起来。 她站起来,转回身,淡泊地立在他面前:“若逢天灾,民间寺院皆会敞开寺门,接纳灾民。倘使灾民中有孕妇,为保孕妇平安,寺院破戒杀鸡宰牛为孕妇补身也是常事。施主觉得,这是善是恶?” 他似有些不耐,口吻不咸不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是大善。” 顾清霜点点头:“今日天寒,贫尼适才从外面进来,只觉冻得五脏俱冷。这样寒气侵体,回去恐难免大病一场。” 她说着回头瞧了瞧,手悬在铜壶上方试了下酒温,见还不太热,才又继续道:“可施主乃是天子,举国大事都等施主决断。一场大病,总不免要免朝三五日,这三五日里贻误政务,指不准就有人命牵涉其中——那施主觉得,饮上几口热酒,免去一场大病,虽破了佛门戒律,但是善是恶?” 还没说完,他已支着额头,拇指揉起了太阳穴,眉头蹙得更深。 安静片刻,却气笑了:“你这尼姑,话也太多。” 她似有一瞬的局促,脸颊泛红起来:“贫尼既入千福寺,逢年过节办的便是为国祈福的大事,自没有眼见一国之君有患病之危却坐视不理的道理,今日之事换做寺中旁人同样要劝。施主不必嫌烦,待这酒温好,贫尼就告退了。” 他轻嗤一声,低头继续读书,懒得理她的模样。顾清霜抬眸看看,却见他唇角勾着一弧笑,已不是方才那心情不爽的样子,显得清隽潇洒。 她又等了等,待酒热到恰适合入口的温度,便将铜壶拎了起来。又去窗边的矮柜上取了只干净的白瓷盏,斟出一盏搁到他手边。 她立掌欠身:“施主趁热多饮两盏,驱尽寒气才好。贫尼告退。” 言毕,她的心跳快起来,一壁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外退着,一壁不自觉地银牙咬紧,等着他的反应。 萧致就着盏沿抿了一口,温酒入喉,暖流窜得通体一暖。 继而抬眸:“师父不妨也饮上一盏。” 顾清霜心弦骤松,然秀眉锁起,抵触书于面上:“贫尼是出家人,饮酒之事还是……” “‘清规戒律是为拯救苍生,不是拿来害人的’。”他口吻悠然,颇带调侃。 又饮一口,他轻声啧嘴:“‘冻得五脏俱冷,回去恐难免大病一场’。适逢年关,师父纵无大事可耽误,于宫里而言也不吉利。” 这话很不好听,但并不虚。 年节生病,于宫中而言的确不吉利。嫔妃与宫人此时若是病了,大多都会拖着不提,熬过正月十五再传太医。 萧致言罢,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眼见面前的小尼姑被堵得辩无可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莫名掀起一股笑。 这笑很快浮至眉间,直达眼底。他睇着她的局促,抬手指向窗边。 顾清霜为难再三,终于艰难地提步,向窗边蹭去,不情不愿地又取了只瓷盏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抬眸见他那一盏已饮尽,就将自己那盏暂且搁下,端过他的盏来再添。如此,直显得她大不愿饮下那酒,能拖一刻是一刻。 然在背过身再为他倒酒的同时,她空着的左手在袖中一摸,一枚豆大的殷红药丸滑入指尖,下一瞬即落入瓷盏,旋即消融。 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亦做了许多准备。她将每一件海青的袖口内里的缝线处都挑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正适合藏这样一颗小物,又比袖中宽大的暗袋更亦摸得。 倒是多亏了方淑人突然送酒,不然今晚她还要颇费些心思铺垫才能将这法子用上。到时或溶于水或溶于茶,但都不如这酒更能遮掩、更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在无意中迷了心智。 她转过身,再度将瓷盏搁到他手边。复又端起自己那一盏,坐到靠墙处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去饮。 见她有“独善其身”之意,萧致也不再多同她搭话,边读着书,边继续喝酒暖身。大雪夜被太后找了不痛快的懊恼不知何时已荡然无存,他在酒意中有些走神,鬼使神差地想起某夜大雨,他好心送一个摔了跤的小尼姑回房的事情。 当时她还不知他是谁,在他怀里喋喋不休了一路,苦劝他把她放下。 这小尼姑,话真是很多。 萧致出着神,下意识地睃看了她一眼。只一眼而已,忽而神思恍惚。 他皱眉按住眉心,又觉身上也热得愈加分明,便想大概是喝得急了些。 顾清霜抿着酒,耳闻他的呼吸略微有变,搁下瓷盏站起身,再度走向书案。 如她所料,他手边的瓷盏又已空了。 她端起瓷盏再度斟酒,边斟边随口言道:“也差不多就剩一盏了,贫尼告退。” 斟满,瓷盏放到桌上,他锁着眉摆手:“不喝了。”口吻已有些模糊。 她抑住笑,声音放软:“施主可是喝得不适?贫尼去喊宫人来。” 萧致含糊地嗯了声,抬眼间娇容撞进视线,他蓦地一懵。 下一瞬,他的手已扣在她的腕上。定一定神,出口却是:“妙心师父……” 她感觉到他残存的克制,沉下心神,摸出锦帕,为他拭去额上的细汗:“是喝多了?” 累日身处佛堂,她身上尽是清心寡欲的檀香味。唯独一方锦帕,她日日清晨都要以玫瑰花水浸过,染满红尘气息。 后来入了冬,玫瑰难寻,她就改用梅花。阿诗曾嫌梅花暗香清淡,与檀香一样让人闻着清心寡欲,顾清霜只说无妨,反问她:“你看云和郡主院子里种的那几株白梅,好不好看?” 锦帕拭过额头,擦去额上汗珠,柔软细腻的触感却莫名激得他后背又渗出一股汗来。似曾相识的梅花香沁入心脾,眼前的面容变得愈发朦胧,几不可辨。 萧致愈发困惑,忍着头脑的昏沉,唤出一个名字:“阿敏?” “致哥哥……”轻音缥缈,如梦似幻,仿佛天外来音。他身上愈加燥热,热得难以忍耐,浑浑噩噩地将她抱住:“阿敏……” “致哥哥喝多了,我扶致哥哥歇下。”顾清霜声音轻柔之至,反手扶住他,目光投向几步外的拔步床。 他身形高大,眼下神思混乱,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很费了些工夫才与他挪过去。刚半坐半摔地倚到床上,他已迎面袭来,一记吻强硬地侵入口中。她与他四目相对,只看到他眼底一片混沌。 . 翌日,她在晨光熹微中苏醒,入目自是一片凌乱。想坐起身,腰背却骤然一阵酸痛,痛得她险些摔回床上,所幸她及时撑住。 ……怨不得神宗皇帝曾痴醉与迷心丸。她这样难受,可见他昨夜尽兴。 接着,她酝酿出呼吸急促、酝酿出手忙脚乱,魂不守舍地拽来衣裳,颤抖着穿上。 这样自然动静不小,在她中裙尚有一根系带没系时,他幽幽转醒。 察觉周围的人微动,她的身形一僵,手指越颤越厉害,最后一根系带怎么也系不好。 萧致脑中乱做一片,眼见身边是个女子背影,却记不得昨晚召幸了谁,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 直至她系好中裙系带,翻身下床,面容猛地撞入视线,他倏然懵住。 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似并未察觉他也已醒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衣柜。 他只余错愕,惊得说不出话,眼看着她将衣柜打开,却做不出什么反应。 顾清霜身上的战栗不曾停下一刻,低头一位翻找着。衣柜里放着些僧衣,估计是寺中收拾东西时随手放来的。 她原想翻出些没用过的衣料,如有白绫那就最好,但没能寻得。于是她只好拉开抽屉,再翻一翻,终于翻到一柄剪刀。 她悍然举起剪刀,抬至颈间的那一瞬,凌光晃得人神思一震。 “妙心!”萧致急喝,顷刻间,已在外提心吊胆一整夜的宫人们破门而入。 顾清霜闭眼,剪刀狠狠刺向脖颈。但也就是刚刺破皮肤的瞬间,手已被一把钳住,反拧向身后。 “啪”地一声,剪刀撞在地上。她恍惚抬眼,将她制住的宦官这才注意到她满脸是泪,一时直看得心软,却不敢松手。 死一样的安静里,一声哽咽漫入众人耳,隐忍而痛苦。 她一寸寸转过头,遥遥望向他,眼中怨愤与委屈交织,温柔的声音变得沙哑:“皇上若不让我死,便是要我生不如死……” 宫人们无不屏息,看看她,再看看皇帝,无一人敢贸言。 ※※※※※※※※※※※※※※※※※※※※ 皇帝:一定是朕昨晚喝多了…… 清霜:是的没错。 ———————————————— 前情提要:那个药女主有两颗,用量一颗就是会啥都不记得,ooxx的过程也都不记得。前面哪章写过来着,我忘记了。 成事在人 短暂的几息之内,顾清霜几番挣扎,眼睛始终死盯着地上的剪刀。饶是那宦官毫不松力,她挣也挣不开,一心求死的意味也已表达分明。 萧致支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昨晚是朕……是朕喝多了。” 此语既出,顾清霜彻底心安。 她做出求死的样子,无非是为不引起他疑心。可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天子圣誉与佛门清规,若他视大局重于人命,真由着她自我了断也未可知。 好在她赌对了。她赌今上虽政治清明却是个情种,最懂怜香惜玉,见不得自己碰过的女人这样去死。 她赌对了,他将错处揽到了自己身上。现下,约莫是满心的愧疚与自责。 房中安寂半晌,他颓然叹息:“都退下。” 她的手被松开,可同一刹,地上的刀已被宫人拾走。宫人们如潮水般退去,留给他们一方安静。 又过半晌,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她。 她并不看他,委顿余地,兀自垂泪。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滴溅到地上,看了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终于,他说:“跟朕回宫。” 她霍然抬头,眼中恨意迸发,唇角怒极反笑:“施主拿贫尼当什么人了!” “跟朕回宫。”他重复了一遍,有些失神,声音变得更轻,也有更分明的愧意,“朕会照顾你。” 喉中噎了噎,他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朕好下旨……” 这口吻,真诚恳切。 顾清霜不为所动,她不能这般轻易地进宫。轻易地进了宫,自己便是个玩物,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忘了。 她总要尽力多争几分。 她于是失声哑笑,趔趄着站起来:“贫尼法号妙心……是这千福寺的女尼,一心侍奉佛祖。” 忽而一瞬,她似乎注意到不远处的窗户,双眸一亮,就跌跌撞撞地行去。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伸手挡她,但被她狠狠推开。她几步走到窗前,手指刚碰到窗框,身后冷言传来:“你敢自尽,朕杀了妙然。” 她猛地回身,震惊不已,惊慌失措。 他走向她,那点刚逼出的冷漠一步步地消逝,在她面前停住的时候,目光已变得黯淡温和:“昨夜之事,是朕之过。是朕喝得多了,不知怎么就……” 他再说不下去,摇一摇头:“妙心师父便是心中有恨,也不必将这过错加在自己身上。想继续侍奉佛祖……也可,朕不逼你,会着人多加照料。” 她冷笑出喉:“举头三尺有神明。” “朕会诚心悔过,但求佛祖不要怪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诚恳之至,比她预料中更有担当一些。 顾清霜紧咬下唇,泫然欲滴的模样。又暗添了两分力,遂被痛感激得鼻中一酸,眼眶泛红。 她盈盈抬起脸:“施主说得好听。可纵使举头三尺有神明尚可以诚心悔过求得宽宥,众口悠悠之间,贫尼又如何苟活?” 他笃然承诺:“御前宫人自有分寸,不敢胡言一字。” 顾清霜的呼吸至此才平稳下来几分,眸中恨意也淡去,咬一咬牙,又问:“那贫尼不去寻死,施主日后也莫要再搅扰贫尼,可以么?” “自然。”他连忙应下。 她抿唇,走向床榻,一言不发地拿起海青来穿。不再寻死,但眼中的低落半分未淡。 他始终看着她,眼中的愧疚逐渐化为不舍。几次想说些什么,又终是无颜开口。 她任由他在沉默中将愧悔酿得更加浓郁,穿好衣裳,告退的决绝。他没有出言挽留,但下意识地提步,将她送到了门口。外头的过道并未生炭,门开的刹那冷气扑入,他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袭中衣,只好止步。 顾清霜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听到他沉声而唤:“袁江!” . 山后的一方小院里,宫人都被遣得远远的。正屋里,两名宫妃模样的女子一坐于主位、一坐于侧旁。 侧旁那个正啼哭不止,妆花了一脸,双眼也已红了:“婉嫔娘子这不是害人……若知道妙心也在,臣妾无论如何也不敢送酒过去……” 婉嫔柔和看她一眼,仍是那副与封号相符的柔顺模样:“我也是不知妙心在那里,一心想着你已有三两个月不曾面圣,才为你打算了。” 顿了一顿,又温言劝说:“但你也不必怕,圣上贤名,知道孤男寡女同处楼中,多半就不会饮酒;便是饮了,也未必就会出事。” 方淑人哭得更加厉害:“妙心一夜未离静缘阁,娘子还能说得出这些……” 婉嫔的脸色略微变得僵硬了些,干笑了笑:“纵使真出了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啊。你只是好心送酒,喝那是皇上愿意喝的。酒后愿意召幸谁,也是他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方淑人怔了怔:“……当真?” 婉嫔温声宽慰:“咱们皇上何时胡乱怪罪过人?他平日又待你不好么?” 方淑人这才定下几分心神,拭了拭泪:“那,那妙心……” 还没说完,便见门口人影一晃,似是个宦官探了下头又缩回去。 方淑人蓦地回头,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那宦官只得进屋,赔着笑作揖。方淑人这才看出是自己身边的掌事,松了口气:“什么事?你说便是。” “臣刚得了新消息,怕淑人娘子心神不宁,不敢耽搁,赶忙来禀。” 方淑人皱皱眉:“什么消息?快说。” 那宦官道:“娘子不必紧张了,先前的风言风语大约都是讹传。臣刚细细打听了,皇上其实昨夜就已离了岛。虽是被大雪阻了去路不假,但也是宿在了行宫那边的。” 说着垂首:“如此,静缘阁就只有妙心师父一人了,出不了事。” 婉嫔惊然脱口:“什么?!” 方淑人松下心弦,笑一声,想了想,又锁眉:“可你昨日不是说,去时皇上仍在,还将你斥了出来,后来妙心截下了酒?” “是。”那宦官束手,“听闻那时妙心师父刚到静缘阁,皇上手中又尚有奏章没有读完,就多留了约莫一刻,读完就走了,码头那边当差的说得真真儿的。臣又去御前探了口风,只说妙心师父是出家人,昨日将酒留给她,恐违了戒律,心中害怕,想问问她喝没喝——御前那边都说,后来就随圣驾走了,他们也不清楚妙心师父后来如何。” “是这样?太好了。”方淑人抚着胸口,笑容终于漫开。 婉嫔抑住心思,强自也缓开笑容:“如此便好,你我都可松一口气了。” “是。”方淑人颔首,觉得自己方才的哭哭啼啼丢人起来,双颊泛了红,离座福身,“那臣妾便不搅扰娘子了。” “什么搅不搅扰的,妹妹得空常来坐。”婉嫔和气地笑着。 方淑人便告了退,候在院子里的宫人见她走了,便进屋来侍奉。婉嫔犹自一语不发地坐在主位上,很久很久,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动作,彷如一尊漂亮的白瓷俑。 身边的大宫女察言观色,挥退旁人,上前轻劝:“娘子别急,这才多少时日?漫说仅凭一面之缘那妙心师父信不信娘子,就是皇上与妙心,怕是也还不太熟。” “我知道。”婉嫔喟叹着。 她都知道。 她知道这种事需得慢慢来,今上一贯冷静自持,心里头又有念念不忘的人,妙心生得再美他也未必有心留意,她不该指望妙心这会儿就能成事。 她只是急了,想到南宫敏因为大选之事已坐不住,或许不日就要入宫,她就寝食难安。 宫里人人都说她性子温婉,就连皇上去年承太后之意晋她嫔位的时候也记得她这好处,挑了这婉字为封号。她的温婉原也不是假的,自小到大,京中官眷都对她多有夸赞。 五年前大选入宫的时候,她的封位就最高,也得过宠,一时风头无两。她那时心里有过憧憬,想要一世荣宠,想要光耀门楣,甚至痴痴地想过,要与九五之尊共白头。 可自南宫敏到千福寺修行的那一日起,这一切就都没了。 皇帝先是魂不守舍几个月,谁也看不进去。后来虽缓了过来,也将她抛在了脑后。她的位份又不够高,从前嫉她的、恨她的,都来踩了一脚。 她为了活命,只得到太后跟前去侍奉,一切温婉化作孝道。 如今,婉嫔过得也算不错,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是高位嫔妃也都敬她三分。可想着从前,终是意难平。 所以,她怕南宫敏入宫,更怕南宫敏得封后彻彻底底占尽风光。若是那样,她怕是早晚要被心底的嫉恨烧死,变成一个毒妇。 只要不是南宫敏,是谁都好。 婉嫔强自缓着气,终于平复了情绪,阖目轻道:“罢了,总归太后也不肯那位入宫,我们且可慢慢来。” “娘子说的是。”大宫女垂首,又轻问,“那妙心那边……” “这阵子咱们忙着太妃们的家宴,总归要在行宫留人,与她该走动便走动吧。”婉嫔已完全稳了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是有那个心思的,样貌也好,进宫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与南宫敏路数相似的,便也只有妙心一个人了。 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婉嫔很想看一看。 ※※※※※※※※※※※※※※※※※※※※ 婉嫔:不能指望妙心那么快成事。 顾清霜:?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天子再临 圣驾在三日后离了千福寺,但本朝素来礼重佛法,按往年的例,正月初五时皇帝便还要再来千福寺一趟,为国祝祷。 大约是怕顾清霜自尽,皇帝这几日很信守承诺,当真没来扰她。顾清霜便得以好生歇了一歇,好歹歇得腰背不酸了,才有条不紊地着手下一步安排。 圣驾离开的当日,她去见了净尘师太,以心存旧人无法静心礼佛为名,央求净尘师太准许她担下寺中粗活,算是苦修,或能静心。 净尘师太听了便摇头,说那些自有身子健壮的女尼去做,她恐怕受不住。但顾清霜心思坚决,道自己是穷苦人家送进来的孩子,许多活计儿时就干过,现在也没什么可怕。 央求再三之后,净尘师太答应了。 顾清霜就接下了浆洗衣裳的活。其实千福寺上下一干女尼都节俭,衣裳并不多,更没有什么贵重难打理的衣料,只是寒冬腊月里水总归冷得动手,这便也还是个实实在在的苦差。 为此,阿诗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脸担忧,一连几日都愁容满面,不论与寺中何人说起这事,都眼泪汪汪的。多数时候,她都帮着顾清霜干活,偶尔得了空,就一趟趟乘船离岛,往行宫里去,为顾清霜寻些霜膏一类的东西来护一护手。 但每每她寻来,顾清霜都不多用。最多不过晚上睡前涂上一些,以免难受得睡不好觉, 除夕当夜,行宫里烟花遍天,直至后半夜才停下。顾清霜也是这时候才忙完回房,早早被她赶回屋先睡了的阿诗听见门响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姐姐!” 顾清霜一怔:“还没睡?” “烟花太吵,睡不着。”她边说边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顾清霜借着油灯的幽光简单盥洗后吹熄了灯,过去躺下。阿诗默了会儿,“姐姐,我当真有些心疼你。” 顾清霜:“嗯?” “姐姐这样拼,值得么?”黑暗之中,少女低语幽幽,“后宫也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姐姐如今就拼得这样累,来日更只有日日惊心不断,行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我……我还是盼着姐姐平平安安的。” 顾清霜沉默须臾:“我这样,也是为了平平安安的。” “姐姐……”阿诗哑了哑,在黑暗中看向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张坚定笃然的侧脸。 想想顾清霜历过的事,她就劝不出了。 顾清霜的家人都死了,死在了去年初夏的水灾里。此事说来实在讽刺,宫中多少宫女心中期盼的不过是熬到出宫那一天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去,阖家团圆,粗茶淡饭地过完这一生也觉喜乐。 可有时候,偏就连这种看似简单的心愿也达不成。再深想一些,那些熬出去与家人团聚的宫女,其实也未必有命扛过下一场天灾。 这世上,事总与愿违。小心苟活地度日与披荆斩棘地杀出去,究竟哪一样更能搏得一份“平安”,很说不准。 阿诗无声轻喟:“反正不论姐姐怎么想,我陪着姐姐。” 若没有顾清霜,她在进宫刚半年那会儿就因为无意中弄脏了一位正得势的小嫔妃的鞋袜被打死了。她懂得不多,但她懂得报恩。 顾清霜没开口,其实若阿诗肯听劝,她真希望她别跟着她。这条路注定凶险,她没想带着旁人涉险。 只可惜,阿诗实在是个倔强性子。认准的事情,谁开口劝也不顶用。 往后又在从早到晚的浆洗中熬过四日,年初五一早,便是一场盛大法会。 每年的这场法会,都是天子与太后亲临、百官肃立,还有宫外请来的高僧前来。千福寺上下更要一表郑重,各人都须将手中的事情放下,同去殿中祝祷。 阿诗初时盼着皇帝能直接注意到顾清霜,便可免去后面的许多波折,也省得顾清霜的一双纤纤素手还要再在冷水里泡上些时候。可入了殿,她就死了这条心——殿中佛像之前,除却皇帝与太后二人,还有数位宗亲朝臣黑压压站成一片;佛像两侧百十来位女尼都是同样的海青与僧帽,也连成一片。 殿中又没有多么明亮,想让皇帝一眼瞧见顾清霜,着实是为难他。 两个人便都定下心来,安然祝祷。殿中诵经之声不断,与回音交叠,颇有神佛肃穆之感。 待得祝祷结束,皇帝与百官先后离开,一众女尼也各自散去。顾清霜迈出殿门,很快便遥遥寻见那一抹玄色,面前正有个宦官,不知在禀些什么。 阿诗在旁小声说:“看来婉嫔没诓姐姐。” 顾清霜轻锁黛眉,“嗯”了一声。 自那日结交起,婉嫔似乎就热络得很。她不知婉嫔为何如此,不过至少就这些日子来看,婉嫔确没诓她。 她便也愿意姑且信着婉嫔,当下就如先前约定的一般,照旧去了千福寺后一处做杂役的院子。院子不大,当中有井,井边有桶有盆,脏衣摞在旁边,便是今天要洗净的。 另一边,皇帝与太后听罢那宦官禀话,就离了岛。 那宦官是来禀说家宴已备妥的。行宫之中有几位不喜热闹的太妃在养老,太后平日里不在这边,偶尔过来,大家总要一道用个膳。 今日又是初五,宴席该当隆重一些。太后早早地就将事情交给了婉嫔去办,又嘱咐皇帝同去见见。婉嫔办事细心周到,准备齐全即刻就来回了话。 寒冬腊月,湖面上早已结了冰,好在宫人们将冰上凿出一条道来,船也不太难行。 婉嫔等在对岸的码头边,遥见船过来了,就迎上前去。待得船停稳,太后刚自船中走出,她便上前搀扶:“太后娘娘慢一些。臣妾仔细看过了,宫人虽清理了冰,但河边总潮湿着,还是滑得很。” 太后无奈而笑:“哀家还没有那么老,没到站不稳的时候!” 婉嫔窘迫地低下头去,太后瞧了眼近在眼前的步辇:“你不必跟着哀家,与皇帝说说话。” 婉嫔垂眸,福身轻应:“是。” 这也是婉嫔让人羡慕的地方。后宫的一众嫔妃都是太后的儿媳,谁在太后跟前尽孝都是应当,太后自能坦然受之,但能让太后为之在皇帝面前开一开口的可不多。这口一开,皇帝态度如何都可另说,于婉嫔而言已获了一份殊荣。 萧致其实也愿意给婉嫔几分面子,只是平日见面不多,能说的话也少。于是一直行至步辇边,他才轻说了一句:“年节事多,近来辛苦你了。” 婉嫔仪态端庄,笑容莞然:“臣妾尽力而为,太后能高兴便好。” 萧致颔首,上了步辇。前头的太后已起驾,这边便也没多耽搁,随着袁江的一声“起”,步辇稳稳地抬起来,向前行去。 以婉嫔的身份不能与天子同乘,只得随侍在侧。她将脚步压了压,寻到刚才差出去的宦官,问他:“东西可给妙然送去了?” 御辇之上,天子不禁偏了偏头。 那宦官重重一拍额头:“臣糊涂!刚才一心想着去向皇上和太后禀话,竟将这事浑忘了!娘子恕罪,臣这就再去跑一趟!” 他说罢就匆匆要走,倒被婉嫔一阻。 婉嫔想了想:“既还要去,便去我那里取些炭一并送去吧。现下这水实在是冷,她们能将水烧温一些再洗衣服能舒服些。” 那宦官拱手:“诺,臣这就去。” 婉嫔这才放他走了,自己也走得快了几步,跟上御驾。 御辇上的天子没什么神情,似是随口一问:“妙然?” 婉嫔浅怔,即答:“妙然是千福寺的一位女尼,年纪还小……十四五岁吧。臣妾年前去见了她一回,觉得投缘,昨晚便又请她来坐了坐,结果就听她说……近来一位与她交好的女尼,也是妙字辈的……去做苦活浆洗衣服,她陪着一道去了。” 她说着苦笑了下,语中添上几分唏嘘:“她们一心礼佛,倒不叫苦。臣妾这个俗人看她手冻成那个样子却不忍心起来,便着人寻了些霜膏给她送去。” 婉嫔说罢,不露痕迹地睇了眼皇帝的神色。皇帝面无波澜,只应了声:“嗯。” 婉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暗自揣摩圣心,提心吊胆。 过不多时,皇帝开口:“行宫比宫里更冷一些,你房里的炭也该烧足。”继而一唤,“袁江。” 袁江忙上前听命,皇帝道:“你着人备些炭,给千福寺那边送去。” 袁江自明其意,应一声诺,便叫了个得力的手下去办。 晌午时分,顾清霜与阿诗回房小歇时,就看到门口放着一方锦盒,还有一篓炭。锦盒里装着些霜膏,该是婉嫔送来的,炭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午后再去浆洗衣裳,到了暮色四合之时,院门口又有一宦官现了身形,然他并不说话,好似只是找人找错了地方,张望几眼就径自离开。 这也是婉嫔的人。 阿诗与顾清霜对视一眼,皆竖起耳朵静听。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渐近,二人都没有回头,仍旧搓着衣服,阿诗如若寻常抱怨般开口:“姐姐行事也太矛盾,既为忘了观文侯来苦修,又何苦还日日为他抄经?这白日里抄经忘却,晚上又抄经回忆,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清霜声色皆淡:“谁说经是为他抄的?” 阿诗不忿反问:“不是他还能是谁?” 顾清霜仿若未闻,沉默了一会儿,哑笑出声:“但你说得对,是我行事矛盾。我来苦修,想忘了的人也不是他。” 阿诗轻嗤一声,抡起木板用力击打脏衣。忽而猛地回神,霍然看向顾清霜:“苦修也不是为他?!” 一句话间,脸上血色褪去:“那……那……”她满目的惶恐与费解,“那是皇……” 顾清霜的目光扫过去,她立时噤声。噎了一噎,还是忍不住说下去:“只有一夜啊……” 顾清霜依旧清清淡淡,眉心藏着愁苦:“要记住一个人,有时一眼都够了,何况一夜。” “可是……”阿诗直惊得舌头打结,“既如此,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进宫去……” “千福寺是什么地方,这种事说出去,史官落笔,便是恶名。”她面无表情,声音决绝却温柔,“好好的一代明君,不能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毁了。” ※※※※※※※※※※※※※※※※※※※※ 2021啦,大送一波红包! 下一章发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另外再随眼缘挑挑有趣有内容的评论送额外红包!么么哒,大家新年快乐! 温柔谋算 少女心事,柔肠百转,温柔万千。 她轻声说完那句后,四下里就静了。只余冷风簌簌地刮着,仿佛相思人深藏心底的哭声,呜呜咽咽,又抓不着。 院门外,袁江无声地抬眸,睃了下皇帝的神情,便又低下眼去。 萧致吸着凉风,又徐徐地缓出来,怔怔向前迈了一步,又触电般回神,摇一摇头:“走吧。” 他转身离开,靴子踏过院外的残雪,引起轻微声响。 阿诗听着声音远去不禁愣住,仍未敢贸然回头,小心轻唤:“姐姐?” 顾清霜一时也无法判断外头留人没有,极轻微地摇了下头,阿诗即刻会意,不再多言一字,专心地继续洗衣。 一直忙到亥时,衣服才算洗完了,二人又一起将衣服挂好,终于得以回房歇下。临近房前,顾清霜抬眸便见屋中灯火微弱,该是点燃了一盏油灯,蹙起黛眉,隐有责备:“可是你晌午读经后又忘了熄灯?这样烧上一下午,要白费不少油。” 阿诗顺着她的话茬说话:“我记得是熄了的……”边说边伸手将她扶住,“姐姐这几天都累得狠,今日婉嫔送了些药来,姐姐睡前敷上。明日也晚些过去,我去行宫请位医女过来看看姐姐,好不好?” 顾清霜摇头,声音疲惫却沉肃:“我是在苦修,这样娇气还顶什么用?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别累着便是了。” 说话间已至门前,阿诗先一步走上前去推门,门中情境刚映入眼帘,她蓦地惊退半步,被身后的顾清霜反手扶住。 下一瞬,阿诗张惶下拜:“皇上圣安……” 她的身子这样矮下去,正衬得顾清霜亭亭玉立。顾清霜好似怔了怔,也俯身下拜:“皇上。” 萧致有些失神,周围静了会儿,他才从桌边站起身,一步步踱过去:“朕有话跟你姐姐说。” “……贫尼告退。”阿诗再度一拜,利索地退开。退出几步,就不知从何处迎过来了个御前宦官,引她去不远处的禅房喝茶。 顾清霜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在那儿,余光里只见玄色的袍摆与绣着金色龙纹的靴子步步走近。她显出慌乱,下意识地避了一避,他仿若未觉,低身伸手,扶在了她的胳膊上。 “起来。”那声音极轻,温暖柔和。 顾清霜低着头立起身,与他一起回到房中。他信手将门阖上,她肩头一紧,带着三分不安,恭敬地转身,面朝着他,却退开几步。 好似察觉到她的紧张,他没再逼近。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三五步距离,好生静了半晌。 终于,他开口说:“朕带你回宫。” 她眼底一颤,清冷垂眸:“贫尼不愿。” “当真?” “当真。”她抬起眼睛,双眸被烛火映照,水光盈盈,“贫尼那日已同施主说清楚了,施主也答应过贫尼不再搅扰。所谓君无戏言,如今施主之举,已食言了,还请施主自重。” 顾清霜说着就要走向房门,推门请他离开,可经过他身侧时便被他侧身挡住。 她带着三分薄怒一记眼光横去,他落下来的目光依旧柔和:“朕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顾清霜复又退开半步:“那就请施主快些问完。” 面色铁青,冷言冷语,与方才柔肠百转的少女判若两人。萧致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若不是皇帝,或许已要被她斥骂出去了。 苦笑一声,他道:“师父上次说一心只想侍奉佛祖,是以不愿进宫——朕如今却想问一问,若朕的名声与史家之言不需师父来操心,师父是仍想侍奉佛祖,还是愿意进宫去?” “自然是仍——”她蓦然卡壳,惊吸一口凉气,才将话继续说下去,“自然是仍想侍奉佛祖……” 气势汹汹出来的一句话,一卡之后,便就弱了。她眼底的不安与心惊也漫开,又缓了两口气,外强中干地反问:“施主怎么这样问?” 萧致将她的每一分情绪收在眼中,就忽而笑了声:“妙心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句听来寻常的话,激得她双颊骤红。万般遮掩在此刻尽数崩塌,但她仍旧拼着力气死撑:“贫尼不知施主在说什么。” 低低地又一声笑,他侧首,视线落在窗边茶榻的榻桌上:“师父的字不错。这份心意,朕收下了。” “你……”顾清霜面红耳赤,僵了一息,箭步冲上前,一把抓起那些未抄完的经文,胡乱撕了。 她似乎有些崩溃,撕了两把,泪水已决堤:“贫尼从不曾碍过施主的事,施主为何这样步步紧逼!” 她继续撕着,纸片纷飞,经文飘落。眼泪也与它们一同落下来,一点点抽离她的力气,终于压得她跌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偏要惹我……偏要惹我!”她哭得止不住,像在怨他,又像自言自语。 一字字柔弱无助,直锥人心。 萧致在她面前蹲身,抬手抹她眼泪:“你出家的时日该也并不太久,心怎么这么善?”两分无奈掺在其中,心疼已溢于言表。 “那晚……原是朕的不是,是朕不该反过来也劝你饮酒暖身。”他喟叹一声,“这是朕的不是。你心里放不下,就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何苦又反过来事事为犯错之人着想,倒让自己难过?” 顾清霜目光怔怔,轻声啜泣:“皇上是明君,我如何能……” “若这种事都要你为朕来担,朕还算什么明君?”他口吻沉缓。她似乎一下子被这话镇住了,驳不出来,就咬一咬嘴唇,不再开口。 萧致伸手扶她,想了想,又索性将她一抱而起,在她的轻声惊叫中把她放到茶榻上。 他也坐到旁边,她犹如惊弓之鸟,立时就要起来,但被他按住:“歇一歇,听朕说。” 她茫然地望着他,无助里隐有两分仰慕与渴望。她思量过许久,觉得这该是最易惹他怜惜的样子,柔弱得引人呵护,又满心满眼里全是他。 果然,他迎上她的视线,眼中就不由自主地更柔软了:“史家怎么说,实在不用你担心。朕登基以来便专注政务,后宫不是他们该多嘴的事情。” 可她摇头:“不是这样的。”她眉头轻皱着,藏着愁绪,“施主是帝王,自是朝政更为要紧。可回看过去,汉高祖创立汉室基业但偏宠戚夫人、汉武帝驱敌于千里之外却专宠李氏、唐高宗被赞有贞观遗风却纳武氏回宫……哪个逃过史家口诛笔伐了?” 萧致郎然一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谓瑕不掩瑜。朕也不怕那三两句骂名。” 萧家的皇帝,真是尽出情种。 顾清霜料到他会这样说,神情更加楚楚惹人怜:“不行的,贫尼不愿那样。施主若真有心待贫尼好,此事便非要听贫尼的。倘使不能周全圣誉,贫尼绝不离开这千福寺一步,施主也不要再来了。日后我们各有各的路可走,施主也不必觉得有所亏欠。” 这个口气,柔弱但坚决坦荡。萧致眼底一震,原本的几分轻松尽数敛去,思忖了一下:“不太好办。” 顾清霜即道:“所以施主大可不必为难。依贫尼先前的意思去做,便是最好的。” “不行。”他断然拒绝。 他自然不会答应。她这样温柔似水,处处为他考量,实则不经意间已将其逼到了绝处。不待她好些,他自己心里便会有道过不去的坎。 顾清霜低下眼帘不再多言,只由他去思量。其实,她也知道这是确实难以周全,若实在别无他法,他再提一提直接接她入宫,她也不是不能答应。 眼下费这么多口舌,不过是为让他多记几分她的好罢了。他是男人,她就给他温柔;他是帝王,她就让他看到她多以大局为重。 不过他却很快想到了办法,斟酌道:“再过几个月便是大选了。” 顾清霜不解地看向他。先前一次次地相遇,她在他面前的一切情绪皆是假的,这回的不解倒是真的——按理说,大选委实与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顿声又想了想,续道:“朕着人制份典籍给你,只当大选多留了块牌子。” 顾清霜怔然:“这……可行?”说着就又入了方才的情绪,凄凄道,“只怕一朝揭出有假,反倒更使圣誉受损。这险冒不得。” 他一哂,食指刮过她的鼻尖:“可行,你不必操心了。朕知道你的心意,自不会留下后患。” 顾清霜犹自黛眉轻锁,沉默了好久。似是把事情前前后后又想了许多个来回,才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好……” “那你好好的,等朕来接你。”他说。 “嗯。”她点点头,可算勉强撑起了一丁点笑。抬手拭泪,有些红肿的手露出来,就见他神色凝滞。 他原是见过她的手的。她给他沏过茶,十指纤纤。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他握住。他很小心,并不使力,口吻也温和:“别再苦修了。” 她好似随时都要忍不住再哭出来,紧咬住下唇,低着头,点了点。萧致无声一叹,目光落在榻桌边缘处,探手拿来放在那里的药膏。 顾清霜手上轻颤:“贫尼自己来。” 可他说:“别动。” ※※※※※※※※※※※※※※※※※※※※ 系统提示:玩家【顾清霜】已获得【后宫大副本】入场券。 请玩家【南宫敏】再接再厉。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既入宫闱 天色已晚,屋中灯火昏黄。冷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偶尔伴几声枯叶划过地面的声响,干巴巴的,听着让人烦躁。 南宫敏被这声音搅扰,心里已将心经念了不知多少遍,还是睡不着。 烦乱地叹了口气,她锁眉坐起身。值夜的宫女听到声响,掌灯走近:“郡主?” 定睛一瞧,南宫敏怔怔地坐在那儿,双目无神。 宫女温声劝道:“……郡主放宽心。皇上也不过是去看看她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刚说完,一声冷笑就从南宫敏嘴角滑了出来。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宫女:“从前可有哪次,皇上是没来见我,就先去别处么?” 宫女噎住了。 确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千福寺处在岛中山上,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太大,禅房到禅房之间费不了太多工夫。这三年来,圣驾只要过来,再忙都会先来看看郡主。哪怕是今晨那样天不亮就开始的法会,皇上也先来这边喝了两口茶。大家私下里都说,皇上对郡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唯独傍晚这一回,她们早早就听说行宫那边宫宴散了,皇上回了千福寺来,她们等了许久却都不见身影。云和郡主觉得奇怪,便差身边的掌事宦官王茂出去打听。这一打听,就听说皇上不知为何直接去了妙心那边,从夕阳西斜一直待到天色全黑。 后来再细问,她又听闻,皇上初到妙心禅房中时,妙心自己都还没回房呢,直至亥时才回去。 也就是说,皇上这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 而这一两个时辰里,他甚至都没差个宫人来她这里说一句话。 他这显是没顾上,显是有什么事占满了他的心神。南宫敏原不怕有事占满他的信,因为他毕竟是个皇帝,天下让他烦扰的事太多了。往年若逢天灾,亦或朝中有了不同寻常的动荡,他也会有顾不上她的时候。 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一个女人拴住了他。 南宫敏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似乎有点明白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何恨自己了。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沉不住气,妒意上来,当中出言相讥也是有的。她常常觉得那样太不体面,现下却觉得若她近日会碰上妙心,只怕也会不受控制地说出些难听的话。 她怔怔地想了会儿,发出一声哑笑:“你说,致哥哥会接她进宫么?” 宫女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略作忖度,即道:“您别担心。她从前是宫女身份,眼下便是进宫,位份也高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您相提并论。” 她只觉郡主担忧得多余。皇上对郡主日思夜想这么久了,宫里那么多身份贵重的嫔妃都没办法,一个宫女出身的算得了什么? 南宫敏却摇头:“我只怕没这么简单。” 沉思了一会儿,她抬头:“她从前也不是个寻常宫女,听说尚仪女官对她颇是器重。这个身份,有生了那样一张脸,想承宠只消进紫宸殿奉几日茶便大有机会。可她偏来千福寺大费一番周章,这周章总要有些缘故。” “可她不是因为观文侯……”宫女问到一半就懂了,面露讶色,“您是觉得她打从来千福寺就已对皇上存了心了?” “我拿不准,但多半是吧。”南宫敏长声一叹,疲惫地躺回去。一双明眸望着幔帐顶子上的绣纹,出神了半晌。 宫女觉得她该是还有话要说,便在旁边安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果然又听她开口:“致哥哥明天必定还是会来的,你们都不要贸然提起此事,我想想该如何是好。” . 顾清霜那边,御前宫人显是想多了。不仅将阿诗请去别处喝茶,还直接寻了另一间禅房让她就寝。但其实皇帝并未在顾清霜房中留宿,她也并不想留他,只由着他仔仔细细地给她手上上了药,就恭送他离开了。 不过阿诗依旧是翌日清晨才回来,进了门便是一连串的追问,问顾清霜成了没有、几时进宫、什么位份。 顾清霜将皇帝昨晚说出的打算一一说给她听,阿诗听得也咋舌:“这能行?” “他既说能行,我们就不要多管了。”顾清霜道。 阿诗点点头,再度追问:“那是什么位份呢?” “这说不好,我也不曾问他。”若把这个问出来,就显得太有所图了。 阿诗想想,又自顾自说:“既是借着大选进去,位份该能高一些吧!” 顾清霜嗤地笑一声:“着魔啦!” 阿诗蓦然脸红:“又拿我寻开心!” 接下来便是等待。各地送入宫中的秀女是在阳春三月入宫、三月中殿选,距离年关尚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时日。但事情已定,顾清霜倒也并不着急,每日依旧抄经礼佛。略微不同的,只是袁江偶尔会亲自带着人来,给她送些日常所需。 皇帝仍是每个月都会为了云和郡主来行宫小住几日,也到她这里小坐过。她不太清楚他每每去郡主那里时,郡主是如何应对,但她只做出一副风轻云淡,让他自顾在外屋品茶,自己心如止水地继续在里间抄经。 阿诗为此担心过,只怕顾清霜太过冷淡,惹得圣心不悦。她只看过去,轻松笑问:“我抄经的侧脸好不好看?”阿诗立时便懂了。 许多时候,都上赶着不是买卖。她宁可让他先把她看进眼里,记上一阵,再去续上那份他曾浅尝过的温柔。 更何况,唯有这样,他才好跟云和郡主“交差”。 他会来她这里,多是几许愧疚与责任所致。又每每都是匆匆来匆匆走,顾清霜猜想约莫是云和郡主对此流露过不满。所以她并不热情,于他而言就是最舒服的,既可让他那份愧疚略有缓解,又可让他大大方方地与云和郡主说“朕不过是与妙心师父喝杯茶”。 她和云和郡主之间,有一个缠着他就够了。若两个人将他夹在中间,怕是早晚会逼得他避着千福寺。 三月廿三,桃花初绽。千福寺里每种桃花,但立于山中往行宫那边看,即可见红粉一抹抹地在对岸铺开。顾清霜犹在房中抄着经,临近晌午,阿诗忽而听得声响迎了出去,不多时又推门进来,笑吟吟说:“大伴请。” 顾清霜温言,搁下笔起身迎出去。刚进外屋的袁江驻足作揖:“妙心师父。” 袁江一脸的笑,顾清霜欠了欠身:“又劳烦大伴为贫尼忙碌了。” “哪里的话,师父客气。”袁江边说边招呼随行宦侍上前,“再说,今日可是要紧事。” 顾清霜扫见那宦侍手里捧着的明黄卷轴,垂眸下拜。袁江将那卷轴接过来,却并不宣读,直接交到顾清霜手里:“皇上顾及师父不喜张扬,便不让宣旨了,师父接了便是。”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皇上。” 袁江递了个颜色示意阿诗来扶她起身,口中续说:“依大选的例,封的最高的是正六品宣仪,多是只有一人。皇上便封了您从六品贤仪,月末入宫,到时臣再带人来接您。” 顾清霜不禁怔忪:“竟这样高?” 她原道能封个从七品、正八品,也就是最多的了。 袁江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只眼皮低了低:“这还多亏云和郡主。郡主说与您相伴多日,也怕您进宫受委屈,便跟皇上说,不妨当您也是如国遗孤,与她儿时便相识,后来如国遭难,您逃至京中,阴差阳错地入宫成了宫女,直至近日才在千福寺相遇。” 顾清霜微微凝神,口中只说:“多谢郡主周全。” 袁江继续道:“从此,郡主便是您的表姐。您之所以到千福寺清修,也只是为了陪伴郡主,这才会与皇上结缘。” 顾清霜福身:“诺。” 袁江手中拂尘一甩,再行一揖:“臣告退。” 顾清霜与阿诗皆欠身颔首为送,待得他走远一些,阿诗方上前阖上房门。再转回脸来,满面的诧异:“郡主如何肯帮忙?” 顾清霜缓慢吁气,按住心神,摇一摇头:“宫中的女人,做个贤惠,不稀奇。” 阿诗心惊不减:“可那是云和郡主……” 顾清霜抿了抿唇。 是,那是云和郡主,所以虽不稀奇,却也出乎了她的所料。 三年来,云和郡主清高傲气,对皇帝都不冷不热,遑论参与后宫之事。近几个月,郡主虽然转了性子,她也没料到她会“委曲求全”到这一步,忽而放下身段,变得这样体贴入微。 这废了她原本的打算。不过还好,也无伤大雅。 往后的日子还长。 三月廿八,是礼部择定的新宫嫔入宫的吉日。宫中天不亮就差了人到千福寺来,服侍顾清霜盥洗梳妆。 顾清霜挑来穿戴的衣裳首饰倒都不复杂,一袭素白底子绿萼梅花样的百褶裙,搭上同样颜色极为素净的鹅黄对襟上襦,发髻上只簪两支白玉钗、再缀以同样玉质的耳坠便罢。如此只消一个时辰就都收拾停当,但紧赶慢赶地往宫里赶去,仍是在暮色四合时才总算入了宫门。 宫门口早有宫人等候,马车的车帘揭开,便有年轻的宦侍上前搀扶:“贤仪娘子安。” 顾清霜抬眸环顾四周围的巍峨宫殿,至此,她便是大恒后宫的宫嫔了。 ※※※※※※※※※※※※※※※※※※※※ 玩家【南宫敏】使用技能【见招拆招】 玩家【顾清霜】已进入新副本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法眼识人(作说含等级表) 入了后宫,那宦官领着她一路往西去。与前头的几朝一样,大恒后宫也分作东西两面,两边又各有数处宫室。近年来正逢东边多处宫殿轮流修葺,新入宫的宫嫔便大多都安排在西侧,待得西边有修好的宫室,再借晋位一类的机会往西边迁。 如此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相互交好的宫嫔间走动方便,坏处么,便是相处并不好的住得恐怕也近了。 顾清霜不知自己住在何处,宫中主位是谁、还有什么人同住,思量半晌,终是决定先问上一问:“这位伴伴……” 领路地宦官闻声一笑,转过身:“臣跟尚仪女官说了,贤仪娘子大抵不认识臣,尚仪女官不信。” 顾清霜正自怔然,就听阿诗嗔道:“自不认识,偏你话多!” 她这么一说,顾清霜倒知道这是谁了。 阿诗一直有个相熟的宦官,比她大个两三岁,两个人时常走动。只是那会儿大家都在尚仪局,顾清霜作为高位女官虽与她熟络也并不同住,便只在他去找阿诗时出于客气着人送过些点心,不曾当面见过。 她就问阿诗:“这是卫禀?” 那宦官含笑一揖:“是,臣卫禀,见过娘子。”跟着不必她多问,就主动说了下去:“尚仪女官念旧,看名册得知您也得封回宫,就亲自为您挑了一应宫人。又听说阿诗一直跟在您身边,指来的几个宫女年纪便都不大,免得阿诗镇不住她们。” 顾清霜颔一颔首:“有劳尚仪了,改日我当登门道谢。” 接着又问:“住处该也是由尚仪局安排的?不知是住在那里?” “哦,是岁朝宫。”卫禀道,顾清霜回思了一下:“主位是张婕妤?” “是。”卫禀点头,“除却张婕妤,岁朝宫里没其他人了。” 这倒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岁朝宫人少,更因为张婕妤的性子好相处。 张婕妤是元和三年入的后宫,原是太妃身边的女官,因着那会儿今上后宫之中还没什么人,才被太后做主送了过来。她惯不在意什么恩宠,不争不抢,当了一宫主位吃穿用度都无忧后更是如此,后宫不论谁提起她,都得说一句确是个性子好相与的。 待得入了岁朝宫,顾清霜更知这评价不假。新宫嫔住在哪一宫是由尚仪局来分,但具体住在哪间宫室则由一宫之主说了算。张婕妤直接就将离主殿最近的撷秀阁给了她,宽敞明亮,是个舒适的住处。 顾清霜进屋坐定,遣过来的宫人就一道进来问个安,共是四个宫女四个宦侍,其中一半她都眼熟,是尚仪局的故人。 如此她也不得不大方一把,手中现成的银钱不多,就着阿诗去取袁江前些日子送来的首饰赏他们。几人欢欣地谢过就告了退,顾清霜将卫禀也摒了下去,留下阿诗问:“你信得过卫禀么?” 阿诗点点头:“他是个实在人。从前我们聊过,他说与其掺和进六宫纷争,倒不如在尚仪局混碗安生饭吃。这回若不是尚仪女官开口,又有我在这里,他也未必愿意过来。” 顾清霜点点头:“你若信得过他,就喊上他一起将另几人的底细查上一查。” 阿诗一愣:“不都是旧识?又是尚仪女官指来的……女官的性子您知道的。” “是,我知道。”顾清霜道。 那位尚仪女官,只爱踏踏实实做好分内之事,不喜沾染后宫之争。多年来想拉拢她的人也不少,她都巧妙避开了。 “可她安分守己,旁人未必。若有那么一个两个早已暗中有主,她也不一定尽能知道。” 阿诗听得直锁紧了眉,思量半晌,道:“那我私下里去打听,也不必告诉卫禀了。” 顾清霜睇着她一哂:“长进了。” 阿诗红着脸低头:“总也不能一直傻着,平白给姐姐惹祸。”说完福身,“姐姐先歇一歇,有事喊我。” 顾清霜点点头,她就退了出去。退出屋外见到守在门口的宦官,就改了称呼:“娘子歇下了,咱们都安静些,莫扰了她。但若哪宫娘娘来传,便及时进去回话,别教人觉得怠慢了。” 顾清霜侧耳听得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按规矩是不必见人了,但因怕真有哪宫主位突然来传,她也不好这会儿就直接更衣就寝,只得先维持着珠钗首饰俱在的样子,小心地靠着软枕小歇,暗自揣度明日的事情。 明日当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晨起就要去舒德宫向执掌宫权的荣妃问安,二是下午要去向太后磕个头。 按理来说,晨起的问安应是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来,荣妃都是一派贤惠端庄的模样,就是对云和郡主也说得过去。另外两个身在妃位的,岚妃性子清冷不理世事,对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小嫔妃估计都懒得理睬;得宠的晴妃或许要多“提点”她们两句,但她平日亦以温柔示人,过分的话是说不出的。 倒是太后那边,对顾清霜而言怕是难过的一关。 三年多来,太后有多恼恨云和郡主,人尽皆知。听闻最初的时候,皇帝原动过封云和郡主为后的心思,太后直接将二人都传至颐宁宫,一杯鸩酒放在面前,说倘使皇帝真令云和郡主入主中宫,这酒要么便由她赐给皇后,要么便让皇帝由着她自己喝下去。 任皇帝再如何痴情,也不能真将自己的母亲逼死。立后之事就此无人再提,后宫朝堂俱无人敢妄言一字。 而她,偏是凭着与云和郡主如出一辙的路数进来的。顾清霜先前就把个中利弊前前后后算了不知多少遍,生怕得不偿失,最后觉得得不偿失倒也未必,但总归有这样一关要熬过去。 会有多少苦要吃,就都看明天了。 次日天明,宫中人人都起得及早。顾清霜更衣梳妆,选了件淡粉绣兰花的方领袄子,搭织金襕的白缎马面裙。发饰也认认真真地挑了一副镶红纹石的,不算素净,也不妖艳,在后宫里直显得过于平凡。 她只盼着自己今日能显得毫不出挑为上,看起来越像平平无奇的小嫔妃越好,免得扎了太后的眼。 上午在舒德宫的问安如她所料一样毫无波澜,见过礼后,就是新人故人各自相识一番。 此番入宫的新嫔妃连上她一共六个,比她位高的那位宣仪加赐了个颖字封号,便称颖宣仪。往下四位是分别是正七品的柳宝林、陆宝林,从七品的佘充衣,还有正八品的吴良使。 旧嫔妃们加起来,上上下下约莫小二十位。说来也不算太多,但想立时记全认齐也不太容易。 荣妃体谅大家,索性没多提那些低位的小宫嫔,只让六位新人一一与各位主位嫔妃见过了,又宽和道:“一时记不住也不打紧,日后日子还长。大家时常聚一聚,热闹热闹,便都识得了。” 六人一齐福身应诺。 晴妃嫣然而笑:“几位好生拘谨。今后都是自家姐妹,倒不必这样生分。” 六人又都应了声诺。 而后荣妃与晴妃就都看向了岚妃。瞧这意思,三位身份最高的嫔妃是都要说点什么才好,岚妃神情淡淡,想了想才说:“日后多加走动。”敷衍了事而已。 三人都发完话,这礼数就算过得去了。荣妃无意将大家强拘在自己宫里,和颜悦色地颔首:“都回去歇着吧。” 满座嫔妃皆行礼告退,退出殿外也都没什么心思多说话,各自回宫去了。 到底是相互都还不熟,敌我也还难分,此时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顾清霜回岁朝宫小歇一刻,整理妆容,就直接往颐宁宫去了。 临出门前,阿诗独自留在房里,蹲身悄悄给她系上护膝:“不知道太后娘娘要如何为难姐姐,别的防也不好防,当若要姐姐跪,戴着这个能舒服点。” 顾清霜苦笑:“我若要跪,你不免是要陪在旁边的,可给自己做了没有?” “我昨天才想起这事……熬了一夜也只够做出一副。”阿诗说着抬头,扬起一张笑脸,“但卫禀给了我一副,我戴着呢,姐姐别担心。” 这情景,真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酸楚。 二人跟着就一道离了岁朝宫。为免拖累太多人,顾清霜索性只带了阿诗一个,便也没坐步辇,直接往颐宁宫走去。 整个后宫里,当属颐宁宫最为肃穆,自宫门口起,宫人便几步一个地肃立着,殿门口更有几个年长的老嬷嬷守着,见有宫嫔前来问安,其中一个迎上前:“娘子安好。” 顾清霜垂眸福身:“臣妾岁朝宫撷秀阁贤仪顾氏,来向太后娘娘问安。” 那嬷嬷脸上没什么神情,伸手一引:“娘子请随老奴来吧。”说罢便转身引路。 顾清霜不敢多言,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进屋。入得内殿也不抬眼,恭顺有加地随她前行,直至嬷嬷定了脚,她才施稽首大礼叩拜:“臣妾岁朝宫撷秀阁贤仪顾氏,问太后娘娘金安。” 殿里稍稍静了静,这种安静极易让下头跪着的人不由自主地窒息。顾清霜尽力定着心神,耳闻茶盏揭开的轻响,不多时又闻茶盏盖上、搁回案头。 没过太久,一个老迈却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贤仪娘子,抬起头来,让太后娘娘看看。” 顾清霜依言直身,抬起头,但仍低着眼。复又安静了会儿,太后一声冷笑:“妙心师父梳妆打扮起来,倒确是难得的姿容。” 顾清霜再度叩拜下去:“臣妾不敢当。” “有句话,哀家要问你。”太后声音清冷,“只问一次,你想好再答。” 这话说出的同时,四周围的宫人已如潮水般向外退去。顾清霜稍稍抬眼,就见方才开口的那位掌事嬷嬷也已往外退了,殿里没留下一个宫人。 她吸了口气:“臣妾知无不言。” 太后的口吻淡漠生硬:“你既在千福寺修着佛,如何会与皇帝一再相遇?又缘何突然得封,进宫侍驾?你给哀家说个明白。” 顾清霜心神滞住,后脊发凉。她设想过千般万般的刻薄与刁难,却没想过这样直白的问话。 喉中略微噎了噎,她吁了口气:“万事都逃不过太后娘娘法眼。” ※※※※※※※※※※※※※※※※※※※※ 太后:听说各位读者想看哀家表态多时了。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 宫斗文必备的等级表在这里贴一下: 后宫等级 正一品:贵妃 从一品:妃 正二品:昭仪,昭媛,昭容 从二品: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 正三品:贵姬 从三品:婕妤 正四品:容华 从四品:嫔 正五品:贵人 从五品:才人、淑人 正六品:宣仪 从六品:贤仪 正七品:宝林 从七品:充衣 正八品:良使 从八品:少使 正九品:御女 从九品:采女 四角齐全 宽大的金丝楠木椅上,太后眉心一跳。 顾清霜直起身,垂眸缓言:“臣妾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妾原无心侍奉圣驾,然家中横遭劫难,父母皆尽身亡,深切已无处可去,只得另寻归宿。原想投身千福寺中,青灯古寺了却残生,后偶然得见天颜,皇上宽仁谦和,待臣妾又好,臣妾便禁不住动了心思,想着若得以进入后宫,便既能有人托付终身,又可丰衣足食,恰是正好。” 太后的神情不禁有些复杂,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了声:“你说话倒直。” “臣妾只是为自己打算,未料太后娘娘会过问,臣妾不敢隐瞒。”她再叩首,“比起宫中一心只为皇上着想的诸位姐妹,臣妾确算别有图谋。若太后娘娘觉得臣妾不配留在宫中侍奉,臣妾谨遵懿旨。”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她也不是不能做一场深情大戏,演得悲情柔弱,可太后也是后宫里阴谋阳谋斗出来的,只怕并不会信那些。反是认下一些别的“打算”,听起来倒更真了。 再则,她说宫中旁人“一心只为皇上着想”,实际是否如此,想来也未必。宫中谁人没些图谋?太后怎会不知。 若这样比起来,她只想混个“有人托付终身”,搏个“丰衣足食”,可算是极质朴的算计了。 顾清霜说完,就安安静静地垂眸继续跪着。宫里头最怕的就是罚跪,因为打板子挨藤条通常都还有个数,忍过一阵就完了。罚跪许多时候都不说准数,全凭上头心思,就是说出个时长来,半个时辰一两个时辰,也比咬牙挨顿板子要漫长得多。若是又被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千人看万人瞧的,脸面也要丢上不少。 但好在,她是当过宫女的人。哪个宫女不是打小就要受这些?如太后有意给她紧弦,就是让她跪个一天一夜,她撑一撑也能挺过去。 熬过这一遭,日后的路才会平坦些。 顾清霜慢慢定下心神,却过不多时,就听太后说:“起来吧。” 她不由一怔,一时迟疑:“太后娘娘不怪臣妾?” “哼。”太后轻笑,“哀家这般年纪了,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何必招惹你们的事情。”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顾清霜的面容,“哀家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两面三刀,场面话说得好听,却又不许云和郡主进宫。” 顾清霜慌忙低头:“臣妾不敢。” “人人都当哀家是跟她不对付。”复又一声轻笑,但较之方才那声,听来似多了几许苦涩,“其实皇帝中意谁,哀家都不在意。他是天子,坐拥天下,享乐一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朝政不懈怠,他就是把后宫行宫都塞得满当,哀家也懒得多说他一句。” “但南宫敏——”太后眼中蓦然凌光涌现,“为了一己私利,惹得皇帝茶饭不思,三天两头往行宫跑,朝政多少要有所贻误!这样的人,想坐到中宫凤位上去,可真是当哀家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盛怒之下,顾清霜不敢妄言一字。那抹凌光旋即也压下来,划着她的脸:“所以你也要给哀家记住——哀家不管你从前做过怎样的事勾引圣心,亦不会理你日后用怎样的手段在后宫自保。但你若敢做什么动摇祖宗基业的混账事,哀家必叫人一杯鸩酒给你灌下去。” 顾清霜屏息,伏地叩拜:“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退下吧。”太后阖眸,露出些许疲乏。 顾清霜施礼再拜,礼罢安静起身,与阿诗一起向外退去。临踏出宫门前,一位年长的嬷嬷疾步跟了出来:“娘子出来了。太后娘娘给诸位新进宫的娘子都备了赏,原说是问安时带回去便是了。可娘子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奴婢迟些时候着人给娘子送去。” “是我思虑不周到,有劳嬷嬷了。”顾清霜乖顺地福身。至于这赏是原就有她的,当真只是怕阿诗一人不好拿才要吃些送,还是原本没给她备,见她过了太后这关才添上的,她只消装傻充愣就最好,永远不会去追问。 又与这嬷嬷客套了两句,主仆二人就离了颐宁宫。走出一段,正逢两旁无人,阿诗余惊未了地上前:“姐姐?” “嗯?” “姐姐怎么好跟太后认下那种打算。”阿诗想想都心惊,“太后娘娘若与皇上一说,姐姐日后……” “太后若想让皇上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屏退宫人。”她顿了顿,“再说,你没听太后方才的话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二是不在意皇帝有这样的“享乐”。 换言之,在太后眼里,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都不过是博圣心一笑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有点什么小心思哪里重要?能让皇帝满意才重要。 太后不会颠倒轻重,不会为了在她身上争两分是非黑白,反去给皇帝添堵。 她们在宫道上走着,颐宁宫那边,掌事嬷嬷已叫几个有力气的宦官开了库,按着另外五人的例又备了一份赏,送到岁朝宫去。 她一壁盯着底下人干活,心里一壁生了几分佩服——看来这位顾贤仪是个通透的主儿。 要知道,太后原本是有意给她脸色看的。太后位高权重,要压制这样的人都不必费什么力气,几份封赏颁下去,独一人没有,六宫就自会知道太后的意思。 可她,硬就将太后这关给过了。 “都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嬷嬷最后又叮咛了他们一句,就先行离了库,转身回正殿。正殿里仍没让旁的宫人进去,太后看见她,抬了抬眼:“墨竹,如何了?”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竹嬷嬷上前,一直行至檀木椅侧边,压音禀说,“墨鹃果然是被云和郡主笼络了,刚才奴婢跟她原都在外守着,她听见您和顾贤仪说的那些,脸色明摆着不大对。奴婢估计那些话不日就要被传进千福寺里,那边自会知道。” 太后缓缓点头:“待这事了了,你就寻个由头,让墨鹃出宫养老吧。她也跟了哀家几十年,好不容易儿孙满堂,哀家不想为难她。” “太后娘娘宽仁。”竹嬷嬷躬身,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何苦把那番话说给云和郡主听?她现在心气还高,心里想着后位,也就不肯入宫。您这番话传过去,她万一放下身段肯以嫔妃身份进宫了……” “哀家就是想让她进宫。”太后眉心浅拧着,摇着头叹气,“如今她是舒坦,千福寺里安安稳稳住着,皇帝却要月月这样奔波,她不心疼哀家还要心疼。还是进宫来吧,进宫来搁在眼皮子底下,踏实。” 墨竹听得不禁也叹了一声,心下唏嘘不已。到底还是太后用心良苦,南宫敏那个小贱|人为了一点名利情爱,是什么大局都不顾的。 . 三日之后,送进紫宸殿中的绿头牌就要添上六位新嫔妃了。阿诗这三天闲的没事干,就私下里拉着顾清霜开赌局,赌皇帝第一天翻不翻她的牌子。 阿诗说:“皇上惯以深情自居,我押他必要先翻姐姐的,不然对不住前些日子的情分。” 说完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顾清霜托腮:“本朝孝字当先。颖宣仪是太后做主留下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该先见她。” 说完,也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阿诗便拉卫禀来将银子暂管,免得她们哪一方耍赖。卫禀听罢经过就皱眉,也摸出一锭来放在桌上:“哪有押自己不被翻的?娘子这赌得不吉利。臣也押阿诗这边,给娘子加加砝码。” 顾清霜扑哧一笑:“那就都放在那边的抽屉里把。知晓结果这些,咱谁也别开那抽屉。” 结果到了那日晚上,三锭银子各回了各的口袋,谁也没赢。 因为皇帝突然又到行宫见云和郡主去了。 宦官之间总是消息灵通,卫禀打听之后就来回话:“听闻是云和郡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直烧得说胡话。皇上一听说赶过去了,还带了数位太医一道。” 跟着又笑意复杂道:“臣回来时经过雅玉宫,听那边的宫人说颖宣仪气得直哭。原是荣妃娘娘早已提点过她,说皇上多半要先传她侍寝,她早早就准备妥当了,不料竟是这样。” 顾清霜无奈喟叹:“我若是云和郡主,就不来这一出。” 新嫔妃已进宫,皇帝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她偏在这首日闹出这么一场,除却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意义。 不过说起得罪人,倒原也是云和郡主拿手的。宫中尔虞我诈虽多,像她这般把满后宫都得罪了个尽、还要上赶着将新宫嫔那份也补上的,也属实少见。 然而三日后,却有消息石破惊天地传来。 “皇上封了云和郡主从一品妃位,已着礼部安排了册礼,不日便要进宫。” “听闻皇上原有意册封贵妃,但太后不允,这才放到了妃位上。” 从一品的妃位,总共就只能有四人。从前便有荣妃、晴妃、岚妃。 眼下冷不丁的,就这么四角齐全了。 ※※※※※※※※※※※※※※※※※※※※ 太后:你究竟为什么进宫? 霜霜:为了混口饭吃。 太后:……这个答案哀家确实是没想到。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郡主入宫 第二天清晨,大家再去向荣妃问安的时候,场面冷寂到了极致。 其实向荣妃问安并不是每日必须的事情,宫嫔们大多都是每隔四五日自行去一次,或也说不上是正经问安,只道是“宫中姐妹一道坐坐”。 但昨天的事太大,宫中诸人都不免想瞧瞧旁人的反应,这天清晨人就到得格外齐。这一齐,就更衬得殿里安静得可怕了。 荣妃坐在主位上也不开口,只品茶。下边左首的位子上,岚妃还是那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晴妃倒瞧着有几次想开口,最后又都按了下来。 最后还是与晴妃交好的明嫔先打破的沉寂:“臣妾听闻久在千福寺修行的云和郡主要进宫了?说是妃位,也不知……不知封号是什么?” 问出的这话不疼不痒,不过好在是将话题揭出来了。荣妃又抿了口茶:“圣旨里未有提及,大抵是在等礼部与尚宫局拟定,再过些日子总会知晓的。” 说及此语中一顿:“倒是这住的地方,皇上交给了本宫安排。本宫思来想去,芳信宫是个好地方,几个月前才刚修好,眼下也没人住,不如就给南宫氏。” 顾清霜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忽觉有目光睃来,眼皮一抬,正与荣妃的视线碰个正着。 荣妃笑意款款:“只是芳信宫在西边,那边总共也没几个人,南宫氏独自住在那边怕也无趣。正好顾贤仪与她是相熟的,如国故人,又沾几分亲,不如正好迁过去做个伴?” 顾清霜心弦微提两分,却也不好说什么,离座福身:“诺,臣妾谨遵娘娘吩咐。” “你们如国可真是人杰地灵!”殿中忽而响起那么一声轻语,声音不大,怨愤却足。 顾清霜抬眼,正对上与她相对而坐的颖宣仪。卫禀说她昨日哭得厉害显然不假,现下虽梳着妆,都还明显能看出两只眼睛肿着,神情落寞,让人心疼。 顾清霜无意与她多做争执,圣旨总归已经下了,争什么口舌之快都没有用。再说,她为何要在南宫敏的事上争口舌之快? 众人这日终究是没在舒德宫逗留太久,从神情看,谁都有满腹的话想说想问,又谁都没说出来。 待得告退离开,顾清霜走在宫道上,阿诗随在旁边,四周围还有人时两个人都都走得安安静静,等没人了,阿诗就禁不住道:“姐姐,我看芳信宫不是个好去处。” “当然不是好去处。”顾清霜抿唇,“‘如国遗孤’这事,旁人大抵摸不清虚实,□□妃位高权重,又与皇上太后都沾亲,我看是多少知道点底细的。这是等着我与云和郡主斗起来呢,到时她们作壁上观,我们哪个输了,对她们都没坏处。” 阿诗咬了咬牙:“只盼云和郡主也懂这个理,不着她们的道。” 顾清霜摇头。倘若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可云和郡主,是真指望不上。 三年来,她能让六宫嫔妃又恨又没办法,自是有她的本事。可这份本事里却缺了远见,她只敞开了四处得罪人去博得皇帝怜爱,却顾不上想一想,这个被她得罪尽了的地方,也是她日后要待上一辈子的地方。 更别提太后那边了。纵使抛开太后这万人之上的身份不提,放在民间,太后于一众嫔妃也是婆母的身份,把这一位得罪了,百害而无一利。 云和郡主为了皇帝的那一点垂怜,将这些尽数抛开不顾。这样的人,指望她能去细细揣摩荣妃的心思?别做梦了。 之后的小半个月,后宫里各样议论就没停过。 首先就是行册礼的吉日定了下来,四月初七,距离圣旨下来也就小半个月,可以说是匆匆忙忙。 六尚局因此都忙乱起来,日子再紧,也是正经的封妃大典,该备的吉服、朝珠、首饰一样也不能少。芳信宫也要里里外外再首饰一遍,该缺的东西皆要备齐,更别提还有调遣宫人这样的杂事。 而这些日子,皇帝没翻过一次牌子。老资历的嫔妃们也就罢了,新进宫的六人遭此待遇,便等同于除了顾清霜外,另外五人连圣颜也不曾见过。 原本自以为能拨得头筹的颖宣仪恨得牙痒,顾清霜早便听说她曾出言咒骂。后来,这咒骂不知怎的传到了皇帝耳中,颖宣仪就被降为了从七品充衣。所幸封号还留着,日后就该称颖充衣了。 到了四月初七当日,芳信宫那边正大行册礼,鼓乐齐鸣,又一重新的议论在后宫各处掀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原来是根本就没封号,只得以闺名称。听闻是太后娘娘不准,礼部与尚宫局不论拟了什么封号来,她都尽数否了。皇上不愿闹得太难看,只得退让。” 这话,顾清霜是在窗边的茶榻上抄经时,听到外头的小宦官议论的。 又听一宫女的声音嗤笑:“底下的小宫嫔便也罢了,从一品妃还没个封号,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你大约没见过敏妃,我却远远地见过一次,任她如何瞧着清素恬淡,骨子里不就是个狐媚子?原也不配坐到妃位上去。” 顾清霜蹙一蹙眉,笔下继续抄着,口中扬音:“卫禀。” 卫禀旋即打了帘进来,躬身:“娘子。” 顾清霜:“外头是谁?” 卫禀略作思忖,即刻回话:“是小良子和白蕊。” 顾清霜淡淡地嗯了声:“小良子妄议太后与皇上,杖三十;白蕊恶言诋毁敏妃娘娘,也杖三十。押去宫门外打。” 这“押去宫门外”指的是岁朝宫的大门外,一条人来人往的宽敞宫道。 卫禀不禁缩了脖子,有些迟疑:“娘子,闹这么大……” 不必顾清霜开口,立在旁边研墨的阿诗先一步横了他一眼:“娘子心里有数,你去就是了。” 卫禀略微一怔,好似也品出了些意味,不再多言,依言退出去照办。 顾清霜所住的撷秀阁离岁朝宫宫门并不太远,不多时,压抑的哭叫声告饶声就响了起来。顾清霜不做理会,执笔抄经的手反而更稳,阿诗也仿若未闻,安安静静地给她添茶:“明日迁宫去芳信宫,这二人是否就不带了?” 顾清霜应说:“带着。不止带着,还必要让敏妃知道他们两个伤得厉害。若她差人来给他们嘘寒问暖,你们都别拦着。” 阿诗听得心惊:“姐姐……” “我知道你怕什么。”顾清霜终于搁下了笔,抬眸看她。 她无非是怕这样会给敏妃可乘之机,让敏妃收买了她身边的人,出手害她。 可现下于她而言,这并不是紧要事,至少不是最紧要的事。宫里阴谋暗害的事太多,没必要着意去害怕哪一个人,那是自己吓唬自己。 她吁了口气,将眼前抄好的佛经一张张理好,交给阿诗一并收起来:“别处我管不着,但咱们身边,我要上上下下都看明白。” 阿诗接过佛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为皇命是尊。皇上说我是如国旧人,我便是如国旧人;皇上说敏妃是我表姐,她便是我表姐。” 轻叹一声,她摇摇头:“方才那些话,她们当是打敏妃的脸么?” 不,那些话从她身边的人口中说出来,是在打九五之尊的脸。 芳信宫中,喧闹之后,自是一夜春光旖旎。这一夜,两个人都已等了太久,近前侍奉的宫人们无不心里有数,退得远远的,不敢搅扰半分。 直至天明时分,皇帝才因要上朝不得不离去。敏妃将他送至殿门口,他回过身,攥一攥她的手:“回去再多睡一会儿。朕下了朝不免还有事要议,晚上来陪你用膳。” 敏妃垂首含笑,温柔里含着羞赧:“好。” 而后她便这样立在门口,目光盈盈地目送皇帝离开。圣驾在宫门口处上了御辇,很快就瞧不见影子了。身边的大宫女思兰上前劝道:“娘娘,这里冷,快些进去吧。” 敏妃点点头,转身回寝殿去。思兰示意旁人不必跟着,独自随着她,压音又道:“再过一会儿,顾贤仪便要迁过来了。碧玉阁那边皆已收拾妥当,娘娘放心。” 敏妃轻应了声“好”,思兰接着道:“倒还有一事,奴婢想着该禀娘娘一声。” 敏妃偏头:“什么?” 思兰束手欠身:“听闻顾贤仪昨日狠罚了两个宫人。一个是在娘娘封号之事上嚼舌根,语中言及太后与皇上。另一个……说是对娘娘不恭敬,说话难听得很。顾贤仪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一人杖了三十,还是押到岁朝宫门外打的。奴婢听那边的宫人议论说,那个宫女嫌丢人,回了房就寻死觅活,倒是让同屋的拦了下来。” 说完,思兰抬了抬头:“娘娘,您说她这是……这是做给谁看呢?” “也未必有什么做给谁看。”敏妃步入寝殿,行至贵妃榻边落座,“她也刚回宫来,原就是要立威的。又碰上我得封、她要迁来与我同住,为着之前那些她自己心知肚明的事,也得提防身边的人有异心。” ※※※※※※※※※※※※※※※※※※※※ 玩家【南宫敏】获取封号失败 玩家【南宫敏】已进入副本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苦心维持 敏妃说完,就不再多想这事了。昨日册礼本就疲累,晚上又是一番早已等了多时的云翻雨覆。正因等了太久,两个人不免都迷醉得紧,就放纵起来,忘了节制,她现下正累得紧。 她便在贵妃榻上躺下来,阖上眼,思兰颇有眼力地上前,为她揉起了太阳穴。 敏妃就睡了过去,睡得昏昏沉沉,再睁眼时连午膳的时间都过了。好在芳信宫有小厨房,不必守着尚食局那边备膳的时辰用膳,她开口点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肴,随意地用了一些,也就是刚着人将菜撤下去,思兰打帘进了屋:“娘娘,顾贤仪来问安了。” 敏妃秀眉微蹙,口吻淡淡:“就说我累了,没力气见人。告诉她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样多礼,早些歇息吧。” 思兰福身,应了声诺。刚欲告退,敏妃又说:“去寻些上好的伤药来,一会儿你亲自带着人过去,赏给顾贤仪罚了的那两个。” 便是指小良子与白蕊了。他二人虽是顾氏身边的人,但敏妃是芳信宫主位,芳信宫中一应宫人她都有权去管。思兰听得心中一喜,高兴自家娘娘能这样立威,更盼着她能赶紧将顾氏那个狐狸精压住,眉开眼笑地福身:“诺。娘娘放心,奴婢必寻顶好的药来。” 于是,候在殿外的顾清霜便被客客气气地打发回去了。她原也觉得多半会是这样,哪怕敏妃在她入宫之事上出过力,也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私下里,敏妃不会想多见她。 她就安安心心地回了碧玉阁,没事情干,便又找了本经来打发时间。也就是阿诗刚在旁研好墨的时候,卫禀就进了屋来,脸色不太好看:“娘子。” 顾清霜抬眸:“怎么了?说。” “敏妃娘娘那边……给小良子和白蕊赐了药。臣瞧他们本不是打商量的样子,也不好拦,您看这药……” 阿诗锁眉看过去:“娘子昨日不就说清楚了?那边要嘘寒问暖就由着她,不必管。” “是,这臣记得。”卫禀眉头皱得更紧,“可那药也太好了。总共三两种,里头有一种臣见过,是两年前大公主不慎磕伤了额角用的那种。后来您也知道,那么深的一道伤,硬是一丁点疤痕都没留下。这药原就难制难得,臣只怕是……是敏妃娘娘跟皇上说了什么。” 顾清霜听到一半就提笔蘸墨,自顾自地抄起了经。等他说完,就摇摇头:“敏妃昨日才册封,这两日正是温存的时候,不会傻到在皇上跟前提这些鸡毛蒜皮来扫兴。” 卫禀听得松了口气,缓出笑容:“这倒也是……还是娘子思虑周全。” “不过。”顾清霜轻笑,“想让事情拐个弯飘到皇上耳中,原也不太难。” 卫禀神情凝滞:“这……” 顾清霜继续往下抄着,语气悠哉轻飘:“若你在御前当差,见到敏妃身边的过来讨要上好的伤药,你敢不敢全然不与皇上提起?” “自是不敢……”卫禀怔然恍悟,顿显惊慌,“那岂不是坏了?” 要知道,顾贤仪是刚从庙里出来的主儿,从前吃斋念佛。如今一进宫就打坏了人,落到圣上耳中,不知要怎么想。 顾清霜只说:“我敢打,就不怕让皇上知道。那药且给他们用着吧,顶好的东西,别浪费了。” 卫禀哑笑:“他们恐怕也不敢用。宫里头弯绕多,他们也怕着了旁人的道。” 顾清霜随意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抄经。她只是觉得南宫敏不至于为了让她坐实恶毒的罪名在那药里动什么手脚,所以好好的药不用白不用。 至于卫禀所言,则只能道一声“但愿吧”。 宫里头弯绕是多,尚仪女官着意给她挑选出来的宫人应该多少都心里有数。只是,人的爱恨有时来得也实在是快,她事出权宜打了那两个,总归不得不多加提防。 说起来……贺清晏做了那样的事,倒似乎对她仍无半分防备,只是愧疚有加。男人啊,陷在自认为深情的心思里,总是最能自欺欺人的。 望着窗外的花枝轻叹了声,顾清霜便按下心神,不再多想了。她安安心心地抄了一整日经,晚上用过膳,唤来阿诗。 阿诗已依她的吩咐在院门口小心地盯了多时,进屋就禀话:“皇上已半个时辰前就已到敏妃那里了。” 顾清霜的点点头:“帮我理一理发髻吧。” “娘子要过去?”阿诗一怔,面显犹豫,“纵使可以打着见敏妃的名义去,是不是也太刻意了?” “我非要进去才会刻意。”顾清霜边说边坐到妆台前。今晚,她其实没打算真去见任何人,不论是皇帝还是敏妃。 铜镜中,阿诗又是一副雨里雾里的模样了。顾清霜不打算再细解释,这傻丫头近来长进不少,她便更愿意让她自己去瞧去悟,好过直接说给她听。 . 敏妃所住的珍容殿里,当下正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皇帝与敏妃用完膳在殿后的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正值春光大好之时,夕阳映照百花,染开一片温馨。一众宫人都很识趣,无人上前搅扰,只远远守着。与敏妃最亲近的几个宫女心里都高兴,只觉得这一幕能这般出现,便不枉自家娘娘的几载清修。 俄而忽有一宦官自前头过来,行至院门前,就被思兰挡了去路:“什么事?”思兰问他。 那宦官道:“思兰姐姐,顾贤仪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思兰眉心微跳,眼眸一转,即道,“你别管了,我去禀娘娘一声。” 那宦官就告了退,思兰冷冷地睃一眼正殿方向,就朝敏妃与皇帝所在的凉亭走去。 思兰心里想得明白,顾贤仪,决计就是个妖精!白日里来问安时娘娘就说了不见她,这会子又过来,无非就是想到皇上跟前晃呗! 这点伎俩玩给谁看?做梦去吧!她不仅要将人挡了,还要把她那点算计全推到皇上跟前去,免得她日后再碍娘娘的眼。 凉亭里,敏妃瞧见思兰往这边走,目光就不自觉地飘过去了。待她走近,敏妃便问:“怎么了?” 思兰低着头蹙着眉:“外殿候命的小何适才来禀话,说顾贤仪在外求见呢。” 敏妃眉心微皱,只说:“时辰太晚了,有什么事,让她明日再说吧。” 说罢她便又要与皇帝讲话,思兰却并未就此告退,立在那儿道:“要不……娘娘还是先见见她吧。” 敏妃再度看过去,萧致不由也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似是未料及会被皇帝问话,思兰滞了滞,福身:“回皇上,顾贤仪今日下午便来问过安的,娘娘那时便告诉她累了、歇下了,她偏这个时候又来……” 思兰说及此处,目光怯怯地在皇帝面上划了一下,欲言又止之色浮于面上,终是只生硬道:“奴婢就觉得……娘娘不妨先见她一见。” 下一句,声音更低得仿佛呢喃自语:“也免得贤仪娘子拿身边的宫人出气了。” 不敬之言一个字也没有,个中意味又都表露得明明白白。敏妃心下满意,风轻云淡地喝了口茶,脸上板起来:“你又在胡想什么,退下。” 思兰大是不甘的样子:“娘娘……” 耳边嗤地一声轻响,敏妃侧首去看,皇帝笑起来。 一双笑眼温和地落在她面上,他伸手指指思兰:“你身边的人,防朕的后宫跟防贼一样。” 敏妃顿时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捂了下脸,又绷住了,再度斥骂思兰:“总这样没规没矩,快退下!” 思兰见皇帝显已听明白个中伎俩,便不多说了,匆匆福身告退。敏妃双颊依旧红扑扑的,抬头望一望皇帝,牵住他的手:“致哥哥别怪她,她是打小就跟着我的,总为我记挂。心思又细,这才想得多。” 萧致轻松而笑:“朕知道。” 他伸臂揽住她,她就含着千般柔情倚到了他怀里。原还想顺着思兰的话提一提顾氏责打宫人之事,现在想想,倒也罢了。 正是柔情蜜意之时,何必去提旁人。况且,她也不想做那等在他面前乱嚼舌根的人。顾氏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改日再借宫人的口往他耳朵里添几句便是了。 是夜,芙蓉帐暖,再度春宵。六宫是何心思此刻皆不要紧,有人失意自也有人得意。 翌日,皇帝照例是寅时末刻起床,盥洗更衣后便要去上朝。在他临离开前,敏妃倚靠在他胸口上,未言一字却道紧温存。 “朕要迟了。”萧致低笑,手抚过她的脸颊,“晚些再来看你。” 敏妃点点头,松开环住他的双臂,福身恭送。 圣驾离殿,一众宫人洋洋洒洒地跟着。步出珍容殿外的院门,就见有人在三两丈外的树后焦急踱步,兜兜转转,似有什么为难事。 萧致不禁多看了一眼,初觉陌生,在她转过身再往另一侧走时,忽而认出是谁。 原来她褪去僧衣梳妆打扮起来是这个样子。明眸皓齿,温雅清秀。 他一时恍惚,她踱了几步,紧锁着眉再转身时也注意到了他,愣了一愣,匆忙见礼:“皇上圣安。” 萧致定了定心:“免了。”不觉间踱上前几步,看看她,又看看身后几步外的殿门,“来见敏妃?” “是。”顾清霜垂着首,神情恭肃的样子一如从前修佛时。顿了一顿,方才那股子焦灼为难又浮上来。 她偷扫一眼皇帝的脸色,犹疑不定地探问:“表姐是不是……生臣妾的气了?” 他端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她口中真会说出“表姐”这样的称呼,继而不觉皱眉:“何出此言?” 顾清霜面生懊悔,叹息福身:“是臣妾那日急得心慌了……宫里人胡乱议论,臣妾身边的人也多了几句嘴,对表姐多有不敬之言。臣妾想着自己的‘身世’,怕他们这般乱讲于皇上无益,亦怕他们毁了表姐清誉……只得先行罚过。” “昨晚听闻表姐专门赐了药给他们,才惊觉表姐修佛时日久了,怕见不得这些,恐要误会臣妾行事狠毒,想快些与表姐解释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下意识去瞧他身后的那一众宫人,好像那一声声“表姐”都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她是在用心良苦地维持他降下来的旨意。 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地立着,离得这样近,他除却看见她满面的愁绪,也很难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 那是青黛轻扫出来的颜色,只用了一点点,掩在脂粉下,就像彻夜难眠留下的痕迹。 而她,与那位“表姐”实际上是没什么情谊的,他最是清楚不过。这般忧思,自然只能是为他。 ※※※※※※※※※※※※※※※※※※※※ 顾清霜:被自己感动了,中国好妃妾我本人,皇帝欠我一百座感动大恒的奖杯。 南宫敏:tmd我看是欠你一百座奥斯卡。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受召面圣 踌躇了半晌,她偷偷抬眸看他。只短短一眼,怯意与仰慕并出,看得萧致眼底一颤。 他无声一叹:“敏妃不会误会你。” 顾清霜明眸亮起:“真的?” 他想了想,又说:“若她多心,朕会为你解释清楚。” 她便顿松了一口气,衔着笑立掌要道谢。忽而又想起什么,窘迫地僵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改为万福:“多谢皇上。” 这细小的动作被萧致尽收眼底,心下不禁觉得好笑,无奈上朝时辰已临近,只得道:“朕先去上朝了,你回吧。” 顾清霜颔首,遂又深福下去:“恭送皇上。” 他从她面前走过,直待他离得远了些,阿诗才上前搀扶。 顾清霜立起身,视线由落在那道背影上。他着实生得好看,单背影也清隽挺拔。饶是背后有一众宫人随着,依旧光芒不掩。 阿诗上前半步:“姐姐,这就行了?” 她又不懂了,不懂顾清霜只为说这么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不仅着意跑了两趟,还早早地起了身,细致地在眼下描上乌青。 在她看来,其实这几句话不说也罢。就是敏妃真往皇帝耳朵里吹了什么风,其实也不打紧。后宫的人这么多,谁都不免要嚼旁人的舌根,皇帝听到的闲言碎语怕是多了去了。从他素日来对嫔妃们的态度来看,大约也是并不太在意这些。 顾清霜笑笑:“嗯,行了。” 她并不只是为免于遭受皇帝误会才去说这些。 人在宫里,总要学会放长线。 之后的日子,顾清霜过得怡然自得。清晨多半时候不用起得太早,隔三五日早早起来一回,就去荣妃那里坐坐;从荣妃处回来便用早膳,早膳之后要么抄经,要么读书,偶尔也与婉嫔走动。 婉嫔在宫里的资历长,在太后那里又得脸,与她交好的宫嫔颇多。一来二去,顾清霜便与不少人都混了个脸熟,平日里四处散散心,又或传歌舞姬来听听曲儿,也不乏乐趣。 而敏妃那边,一时间仿佛一块净土,宫中既没什么人主动去献殷勤,也无人去惹事。顾清霜亦没有再多去她面前晃,阿诗多少有些不甘,她正好与敏妃同住一宫,去走动一二也没什么不可,皇帝又常在那边,如此见个面也不显得刻意。 于此,顾清霜只说:“不急。” 宫里这么多人都比她更恨敏妃,她们都不急,她急什么。 况且她还是新入宫的嫔妃,单凭上头还有个太后压着,皇帝也迟早要召见她的。 太后不会允许他一直扎在敏妃宫里。 不觉间小半个月过去,天气更暖了一层的时候,皇帝终有两日没再去敏妃的珍容殿,转而在紫宸殿中独寝。 宫中嫔妃们都盯着珍容殿那头,瞧见风声有变,第三日一早,荣妃殿里的人就聚得意外的齐。 松气、不甘,亦或依着七出之条不该在她们脸上出现的嫉恨,在这一日早上多少都能见到。先前被降了位份的颖充衣神色黯淡,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已有了不该有的沧桑。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敏妃娘娘身份贵重,进宫这么长时间,也没几个人见过她。” 席间倏尔一静。其实敏妃自幼在宫中由太妃抚养,除却今年新进宫的宫嫔外,这殿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她的。颖充衣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安置敏妃从未与荣妃走动过一次,是以大家晨起问安时都没见过她。 一时间,殿中不乏有心思浅些的嫔妃微变了脸色,但荣妃仍宽和地笑着,一双丹凤眼看向颖充衣:“妹妹年轻好奇,却也不必心急。往后日子还长,都是自家姐妹总能见到的。” 说着语中一顿,声音转而轻了些,仿佛自语呢喃,又偏让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宫宴了。” 说完的刹那,她就似忽而回神般又抬眸笑起来;视线梭巡一圈,落在顾清霜面上:“昨日本宫去向太后娘娘问安,正碰上皇上也在。太后娘娘提起上个月进宫的各位妹妹都还不曾正经面过圣,这两日顾贤仪便准备着去吧。” 这“面圣”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都看过来,顾清霜垂眸不抬,带着三分惋惜轻道:“臣妾谢娘娘记挂,但却不巧,臣妾早几日晨起出门散步受了寒,虽瞧不出什么,却总觉乏力。此时面圣,只怕将病气过给皇上,求娘娘另行安排。” “这样?”荣妃面露惋惜,“那可要传太医快去看看为好。”视线又转了一转,停在新人之中封位仅次于顾清霜的宝林柳氏面上,“那柳宝林便先去吧。” 柳宝林家中官阶算不得高,却是世代书香。听言起身,落落大方地深福下去:“诺,臣妾谨听吩咐。” 荣妃和颜悦色地点一点头,便叫大家散了。按这个意思,新宫嫔便是要从今晚开始觐见,依位份依次排下去,柳宝林之后是陆宝林,再往后是颖充衣、佘充衣,最后是吴良使。 至于顾清霜排在什么时候,得看她何时才能病愈了。 回芳信宫的路上,顾清霜身边安静得有点反常。她素日出门都只带阿诗和卫禀两个,有时更只带阿诗。卫禀话不多,但阿诗是爱讲话的性子,路上总爱寻些有的没的来聊。 眼下,她却禁不住惋惜顾清霜错失了头个面圣的机会,又有些担心顾清霜受寒之事。这事她从没听顾清霜提起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于是踏入碧玉阁,阿诗就依荣妃的吩咐赶忙请了太医来。一刻后赶来的陈铎与他们倒也算熟人,在太医院身份不算高,从来只给小嫔妃们看一看病,六尚局的女官们偶有病痛也常找他。 陈铎先前随知宫中添了位顾贤仪,却没想到是顾清霜,好生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刚要见礼,顾清霜就挡了他:“也算旧识了,太医不必多礼。” “贤仪娘子客气。”陈铎躬一躬身,上前为她搭脉。不过片刻就蹙了眉,“娘子玉体康健,并无不妥。” 顾清霜眼帘低垂,抬手摘了腕上的玉镯放在案头,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兀自开口:“我只是觉得疲乏,并无旁的病症。依张太医看,稍稍将养个六七日,能不能好?” 陈铎微怔,旋即心领神会:“小病而已,自然能,娘子不必忧心。” 顾清霜点了点头:“有劳太医了。” 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顾清霜原也知道他没必要拒绝,只是好处仍要给到,她就除却那只镯子,又示意卫禀塞了些许银两。 自陈铎道出她身子无碍起,阿诗面上的讶色便掩不住。待得卫禀送了陈铎出去,阿诗更是不解,上前急问:“既是没病,姐姐何必?” “你当头一个面圣就一定好么?”顾清霜嗤声冷笑,“皇上摆明了是被太后逼着见我们的,正不知有多气不顺。”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便是在寻常时便是如此。在皇帝显然气不顺的时候,风险只会更大。 所以这头一个去探皇帝心情的人,谁爱当谁当,她不会去。至于方才与陈铎说的那句话,陈铎愿意瞒着自然好,让皇帝知道了倒也无妨。 当晚,皇帝果然翻了柳氏的牌子。柳氏是个贤惠大方的人,大抵也没触着什么霉头,翌日便有旨意下来,晋她至从六品贤仪。 往后两日,皇帝似乎没什么心思,又是独寝,第三日才召见了陆宝林。陆宝林没得晋封,但也得了些赏赐,应是也没什么事。 再往后,颖充衣却显然说了不该说的话。细由不太打听得着,只听说颖充衣入夜前就被送回了自己宫中,身边亲近的大宫女被押去宫正司杖责。 阿诗闻讯直抚胸口:“还好姐姐没去。皇上这么大的火气,可得再缓一缓。” 顾清霜却摇头笑说:“不用,这两天就可以了。” 前面两位都没事,已足以证明纵使事关敏妃,皇帝也尚能克制。颖充衣遭了罪,只能证明她太傻。 于是翌日清晨,顾清霜便又请陈铎来把了脉,陈铎离开碧玉阁就去了荣妃那里,回话说她已无虞,可入殿侍君。 当日傍晚十分,袁江带人到了芳信宫来。见到顾清霜,满面笑容地一揖:“贤仪娘子,皇上请娘子一道用膳。娘子收拾妥当,便随臣去紫宸殿吧。” 一道用膳,这倒是前面三位都没有的。 顾清霜对他道了声:“有劳大伴,稍等。”就坐到妆台前,让阿诗帮她将发髻理了一理。她位份还低,又是清修过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奢华,衣着穿戴都从来简单。今日穿了身杏黄色绣花枝蝶纹的齐胸襦裙,便已是在她身上难见的色彩了。 登上袁江备来的暖轿,她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到紫宸殿,落轿停稳,她揭开帘子下来,抬眸看向殿前匾额时眼中多有几分敬畏。 袁江躬身:“娘子,请吧。” 她无声地点点头,提步入殿。 殿中,宫人们正往桌上布膳,萧致犹坐在书案前看着奏章。余光睃见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看见是她,又索性将奏章放下:“你来了。” 顾清霜敛裙,施大礼叩拜:“皇上圣安。” “免了。”萧致饮了口茶,顾清霜规规矩矩地起身,不及抬头,就听他又说,“听闻你前几日病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顾清霜不着痕迹地抬眼,他正执盏喝茶,神情同样瞧不出什么。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芙蓉帐暖 呼吸之间,顾清霜脑中思绪飞转,几样答案都浮于面前。她踌躇一瞬,拿了主意,低头咬唇而笑:“其实没有……” 萧致眉心微跳,淡看着她,她红着脸,面上尽是女孩子使小聪明时才有的局促。好似全没注意到他面色不善,她低着头走到他身侧,声音轻轻柔柔的:“其实是……臣妾见皇上与敏妃娘娘如胶似漆,忽而一连两日未曾去见,觉得奇怪。那日又听荣妃娘娘安排臣妾觐见,臣妾只当皇上是碍着宫规礼数不得不忍痛割爱来见臣妾,便以为只消自己称病,皇上就又能去敏妃娘娘那里了。” 她隐约觉得他该是听说了什么,只是尚不知是谁扇了耳边风。但不论是谁,眼下她主动和盘托出总比被他逼问再讲要强。有些事,显得被动便总是听着假一些。 萧致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变得复杂,俄而笑了声,无奈摇头:“倒没见过你这样的,盼着朕日日都去敏妃那里?” 顾清霜抿唇,见他又拿起奏章来继续读,就随手研起了墨:“臣妾倒不是非盼着皇上去见敏妃娘娘,但既然入宫是‘侍君’,自是皇上顺心与否最紧要。倘若皇上身边多了臣妾这么个人,反倒多了要做些不想做的事,臣妾还不如在千福寺待着。” 萧致以手支颐,悠闲地微偏着身子,仰头看着她:“你们尼姑是不是因为经念得多了,所以心思细,话也多。” 顾清霜一滞,头低得更低些:“臣妾多嘴了。” 萧致搁下奏章,捉住她研墨的手腕:“用膳。” 膳桌设在正殿侧后方的寝殿。顾清霜轻轻应了声“诺”,就跟着他往寝殿走,一路都没说话,好似沉闷于他方才那句责怪。 一并在膳桌边落了座,她也只无声夹菜,安安静静不置一词。 如此,他自是很快就觉察了她的情绪,边执箸夹起一片鸭肉边抬眼觑她:“生气了?” 顾清霜低着头:“皇上不喜臣妾话多,臣妾少说就是了。” 柔顺之余,三分委屈。 随着一声嗤笑,那片鸭肉便落在她的碟子里。他手中筷子一转,筷尾敲在她额上:“逗你的,还当真了。” 顾清霜这才有了几许笑容,双颊泛起红晕,低头夹起那片鸭肉来吃。 不过这一整桌御膳,她从头吃到尾,也就只这一片鸭肉是荤食,其余皆是素菜。他偶尔扫她一眼,末了终于问她:“还在吃斋?” “没有。”顾清霜摇一摇头,“只是吃斋久了,一时倒吃不惯荤食。问过太医,说慢慢适应也好,不必强求。” 她想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就得有事让他记挂着。想让他有事记挂,总得送点事给他记挂。 他却没多说什么,点一点头,搁了筷子。 顾清霜便也不再用了,见有年长的女官无声地进来,就离座福了一福,随她们去沐浴更衣。 萧致自也去沐浴一番,倒比她快了不少。等她的工夫便又看了两本奏章,直到她回寝殿来。 她换了身藕荷色的柔软寝衣,半干的长发随在身后。他原盘坐在床上的榻桌前,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视线便被拉去,索性放下奏章,支着额头看她。 她走到近前才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紧张,顿住脚步,垂首深福:“皇上。” “来。”萧致倾身,伸手扶起她,就势将她拉进怀里,一吻落在她耳际,“过了今日,小尼姑不许胡思乱想了。” 她低眉顺眼地嘴硬:“臣妾没胡思乱想。” “还没胡思乱想。”他食指刮过她的鼻尖,“都觉得朕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才来见你了。” 她那句话略一细品,就能品出无穷无尽的委屈。 她好似不服,又嘴硬了一句:“臣妾只是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他眼眸微眯,反问她:“朕和敏妃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呢?” 她颔一颔下颌,神情变得不自在:“臣妾自有办法打发时间。” “总爱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天下没有比你更傻的了。”他边说边又敲她额头,而后也不叫宫人进来,自顾自一端榻桌,连着桌上奏章一起放到床边地上。 再回过身,他把她一抱,放进床榻里侧。顾清霜忽而紧紧闭眼,就听到他笑:“怕了?” 她猛力摇头,自然只会更显得怕。 心里却只在笑——怕? 上一次,实在说不清是谁要了谁。 诚然,他这方面的功夫着实不错。上一次被药迷乱心神,有些不讲章法地乱来,这次就不一样了。 顾清霜多少有些意外,惊异于原来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里还能有这种趣味。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紧抠在了他的背后。心跳一再加速,热汗冒了一阵又一阵,一再忍耐之后,她终还是觉得自己禁不住了,恍惚间开口唤了声:“施主——” 嗓音沙哑,已带哭腔。 耳边蓦然腾起一声轻笑:“你叫我什么?” 顾清霜置若罔闻,只余轻轻的哽咽声一再从喉咙里渗出来。 俄而又闻他自顾自笑了声,最后一股劲力了去,他可算将她放开了。 顾清霜几是一瞬间就扯过了被子,缩紧身子,双目盈盈含泪。 萧致偏偏要逗她,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圈:“小师父适才说什么?” 他果然听见了。 顾清霜低一低眼,就不答话,带着三分气性,只说:“臣妾去擦洗。” 刚撑起身,又被他一把拉回去:“好好睡了。” 他手臂有力,将她的身子箍得死死的。顾清霜动弹不得,轻声又说:“尚寝女官说要去的。” 他的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累了就睡,不必管她。” 顾清霜哑然。 男人,有时着实是让她佩服。别看他处处留情,可只消他愿意,便又能随时对人温柔至极。 这与她给他的温柔可大是不同。她心底有那么分明的算计,给他的万般温柔皆是假。而他——她相信在他享受这些的时候,每一分温柔都是真的,对谁都是。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缩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睡去。再醒来时,是因侧旁又有了明晰地动静,她睁了睁眼,他正起床要去上朝。 她立时撑起身,他有所觉察,衔着笑转过脸:“朕去上朝,你睡足再起。” 顾清霜自不打算真在他的紫宸殿中“睡足”,不过为着他的好意,她还是乖顺地躺了回去。明眸清亮地望着他,扯一扯他的衣袖。 萧致一哂:“干什么?” “臣妾收回昨日的话。” 他想想:“哪一句?” “‘不如回千福寺待着’那一句。”她眨了下眼,鸦翅般的羽睫落下又抬起来,“皇上现下就是赶臣妾走,臣妾也要赖在宫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红了脸,说完就闷进了被子里,又一翻身,滚得靠了墙,死死地贴着墙壁。 “……你这小尼姑!”她听到他的无奈笑音。 只过了一夜而已,她就要死赖在宫里了,他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论读了多少圣贤书,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女人夸奖“功夫好”的。 这句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裹在被子里,背朝着他。他只道她又睡着了,匆匆盥洗妥当、穿上朝服,便去上朝。 顾清霜在他离开后便起了床,一应事宜都由进殿来的御前宫人们服侍。直至她走出殿门,才见到阿诗。 阿诗在外候了一夜,神色不免疲乏。见她出来,面色一喜,福身:“娘子。” 送她出来的御前宦官赔着笑一揖:“御前还有差事,臣便不多送了,才人娘子慢走。” 阿诗一愣:“才人?” 那宦官笑意更深:“是,皇上下旨晋娘子为从五品才人,另着内官监去拟封号。娘子回宫静候旨意便是,臣先恭贺娘子。” 封号? 顾清霜略作思忖:“劳这位伴伴一件事。” 那宦官即道:“娘子客气了,请说。” 她道:“我想起些事,只能当面同皇上讲,请伴伴在方便时帮我问一问皇上,何时得空见我。” 那宦官正觉她这般刚侍完寝就又寻事面圣未免太过急躁,就听她又说:“要在晋封的圣旨下来前为好。” 宦官一怔,这听着倒像真是有事?一时虽有惑色,却也不好再行多问,便点了头:“臣记下了。”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就搭着阿诗的手上了暖轿。暖轿抬起来,她就听到阿诗在外打起了哈欠,便揭帘笑她:“你是不是傻?旁边明明也有供宫人歇脚小睡的地方,你就在外面愣等着?” 阿诗没听完就又打了个哈欠:“颖充衣刚挨了罚,我怎么放心得下娘子?” “回去就快睡吧,手里的事都吩咐下去,你且实实在在睡上一天再说。”顾清霜道。见阿诗点头,才放下轿帘靠回垫子上。 她阖上眼睛,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想近来的事。想过每一分细节,也就想好了再入殿时说点什么。 待得暖轿在芳信宫门口落下,阿诗扶着她下了轿。她刚抬眼看向宫门内,就见一道倩影正转身折进正殿。 虽只一晃而过,一股子不忿也已足够分明。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自讨封号 搀扶顾清霜的阿诗也看到了这一幕,轻声吸气,压音低语:“敏妃娘娘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清霜无意理会。反正也没有侍完寝一定要向主位宫嫔问安的规矩,敏妃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相信敏妃再怎样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过去给下马威的。 顾清霜于是气定神闲地回了碧玉阁去,上午多睡了一睡,午后用完膳又传了医女来,给她揉了揉酸痛隐隐的腰背。 紫宸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顾清霜想想,便觉也罢了。 自贤仪到才人,虽是越过宣仪升了足足一品,但到底位份还低,也没有太多礼数,内官监估计很快就能将封号拟出来。皇帝一时想不起见她,待得旨意一下,那些话便没法说了,左右也不能让皇帝将旨意收回去。 然而待得用过晚膳,紫宸殿却忽而来了人。领头的是御前掌事袁江,见了她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娘子,皇上今日实在忙了些,一整日都忙着与朝臣议事,也就刚得空歇下来。听闻您有事要禀,着臣来请您过去。” 顾清霜含着三分歉意颔首:“一点小事罢了,倒劳得袁大伴来跑一趟。” 她这样说着,阿诗已塞了两块碎银过去。她位份还低,也没有娘家撑腰,出手并不阔气,袁江倒不甚在意,仍是满面笑容地道了声谢。 片刻后暖轿便到了紫宸殿,顾清霜随着袁江步入殿中,袁江脚下未停,直接把她引去了寝殿。 入得寝殿,方见皇帝还正用膳。顾清霜行至近前福身,萧致信手一扶:“一道用些?” “臣妾用过了。”顾清霜道。他点点头,示意她坐,她在侧旁坐下,见有事先给她备下的碗筷,索性执箸给他夹菜。 萧致吃了口她送过来的鸡丁,问她:“听说你有事?早上怎的不说?” “晨起皇上上朝之前,还没这事呢。”顾清霜欠一欠身,凝神想想,笑容里浮起两分成心卖关子的俏皮,“臣妾闺名清霜,皇上觉得好听么?” 萧致笑一声:“雅致不俗,是个好名字。” 她便欠身:“那便不必劳内官监另拟封号了。皇上随意从这两个字里挑一个,给臣妾当封号用便是了。” 她话音未落,他眉心已然蹙起。 顾清霜知他必是想起了别的事,低下眼帘静等其言。俄而听他叹了一声,搁下筷子:“不行。名字里的字算什么正经封号?旨意下去,旁人便要笑话你。” 譬如南宫敏,得不着封号才称敏妃。六宫嫔妃碍于圣意与她的妃位,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已不知议论过多少回。 顾清霜眉目间生出几缕愁绪,哀叹一声:“那皇上觉得是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要紧,还是敏妃娘娘要紧?” 他微滞,锁眉看她:“怎么说?” “敏字是敏妃娘娘的闺名,不是个正经封号,阖宫都知道,敏妃娘娘更清楚。这些日子,心里最难过的便是她了。臣妾与她同住一宫,在外人眼里又都是如国遗孤的身份,如今她还没得着的东西臣妾先得着了,皇上岂不是帮着外人一起扎她的心了?” 她说及此处稍稍顿了顿,却没等他再开口,就又说:“臣妾觉得,别的都不打紧。只是皇上与敏妃娘娘情投意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自是能和和美美才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徒增烦忧?” 随着她的话音落定,他无奈喟叹,眼中多有几分怜惜:“总这样为别人想着,就真不怕自己受委屈?” “成人之美的事,又是臣妾自己愿意,算什么委屈?”她笑容坦荡,“反倒是若令敏妃娘娘心生不快,臣妾便是得了个好听的封号,心里也难过。” 他良久的沉默,顾清霜不动声色地看着,如料看到他眼底一点点地生出亏欠来。 他终是一叹:“不能总这样委屈你。” 自诩深情之人,哪里看得了这种事。 顾清霜抿唇浅笑,歪一歪头,显出几分娇俏:“那皇上赏臣妾些好东西,臣妾便不吃亏啦!” 他蓦然而笑,迎上她的双目时,又不失郑重:“可缺什么?” 这一问,倒令顾清霜蹙了眉。她作势苦思了会儿,苦恼摇头:“倒也着实不缺什么。” 接着便是半晌的各自沉吟,直至他忽而想起来:“给你添个小厨房吧,免得你总吃不惯。” 顾清霜适当地露出讶色,连连摇头:“这使不得。” 小厨房,按规矩是从三品婕妤往上的主位才有的。底下的嫔妃都是去尚食局传膳,除却有孕时尽可随着性子去提要求,别的时候总不好太任性,多是尚食局备下什么便是什么了。 在从五品才人宫里设个小厨房,说来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自今上继位以来,确也还未发生过。 可他却只低笑了声:“这事听朕的。”说着便睇了眼袁江,“你去安排。让尚食局先拨善做素食的过去,等才人日后能吃荤了,再行换人。” 袁江躬身应了声“诺”。顾清霜眉目含羞,好似无奈于他的不容分辨,起身盈盈一福为谢。 这样温柔体贴了一场,当晚,她自是没能离开紫宸殿。这也没什么不好,那些事食髓知味,她心里也没那么多为难自己的迂腐想法,自能乐在其中。 只是可怜了她的腰。 翻过这一夜,她就成了此番大选进宫的新宫嫔里唯一一个连续得了召幸的。风头虽比不过敏妃,也足以引得六宫瞩目。 袁江办事妥帖,顾清霜坐暖轿回到碧玉阁的时候,厨房那边已经忙忙碌碌地收拾了起来。但她一时顾不上,还是先传了医女过来,给她揉按腰背。 与此同时,珍容殿那边,敏妃正倚在贵妃榻上,身边大宫女思兰为她轻按着太阳穴,小声道:“一早就有旨意下来,说是晋她做了清才人。现下又赐了小厨房过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敏妃阖着眼未睁,黛眉浅浅蹙着。缓出一声叹,轻道:“终也不过是个才人,罢了。” 宫里的人那么多,怎么也不差这样一个才人。 思兰咬咬唇,不忿地还想再说几句,掌事宦官王茂入了殿来:“娘娘,皇上已下朝,往这边来了。” 敏妃明眸睁开,神色淡淡:“是往珍容殿来的,还是往碧玉阁去?” 王茂神情僵了僵,强笑:“……该是往珍容殿来的。” 他一边觉得那位清才人虽然风头正盛,但也不至于让皇上那么记挂,一边心里又真有些拿不准。 敏妃缓了一息,风轻云淡地站起身:“去迎驾吧。” 主仆数人便一道往殿外行去,行至院门处,圣驾正至门口。敏妃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下来,笑容展露,福下身去:“皇上万安。” 话音未落,便被一把扶住。萧致揽住她,往殿里走:“礼数愈发多了。进去说话。” 敏妃笑笑,温温柔柔地跟着他回殿里去。入了殿,他自去落座,她睇了眼立于矮柜前沏茶的思兰,将她摒开,自顾自地沏起茶来。 茶香漫开,她似是随意般开口:“皇上很喜欢才人妹妹?” 皇帝略微一滞,道:“她懂事,朕便多见了见她。你若不喜欢……” “臣妾有什么不喜欢的。”敏妃及时打断他的话,端着沏好的两盏茶,含笑坐到他身边,“臣妾早便说过,在臣妾眼里阖宫都是自家姐妹,臣妾只盼着致哥哥家和万事兴才好。这位清才人,更是与臣妾投缘的人,致哥哥忘了?” 萧致轻应了声“嗯”,没多言什么,垂眸喝茶。 敏妃又道:“只是臣妾再与她投缘,也总还是更在意致哥哥一些。宫里规矩这样多,她有称病欺君之事放在前头,致哥哥若不管不问,会不会……”她露出些许为难,“会不会不大好?” 萧致执盏的手一顿,看向她:“没有那回事。” 敏妃秀眉拧起,填着愁绪:“怎么没有?那陈太医是怕惹祸上身才来向臣妾禀话,总不能是有心诓骗臣妾。” 萧致吁气,将茶盏搁了下来:“陈铎所言不假。但清才人实是为你我考虑才出此下策,其中或有思虑不周之处以致欺君,但……”他有些烦乱地摇摇头,“不论旁人如何议论,你不要听便是了。” “……致哥哥?”敏妃讶然,心里只觉荒谬! 过去三年,这么多女人,他都只为她着想,在太后与一众宫嫔面前为她说尽好话。何曾有过在她面前为旁人辩解的时候? 如今,就这么个与他几面之缘的清才人…… 敏妃一时神思都空了,怔怔地看了他须臾,才强缓出一声笑来:“原是这样……” 笑音之后,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吸了口气,强将这份情绪按下去,也端起茶盏来抿了口。 . “清才人?”舒德宫景明殿,荣妃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眉心微微一动。 坐在下首的方淑人如同邀功般笑说:“是。个个以闺名为封号,芳信宫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呢。” 荣妃没开口。她不喜欢方淑人,虽说来也是自己人,但性子太浅薄。饶是一手茶艺练得再出神入化,落在圣上眼里也不过是个逗趣儿的玩意。 她还是更看重婉嫔一些,婉嫔是个晓得轻重的。当年明明风头最盛,但一瞧情势不好,立刻便转去了太后那边,这才是聪明人。 荣妃于是也没心思同方淑人多说什么,只淡声告诫:“颖充衣因言获罪,你说话仔细些,别步了她的后尘。” 方淑人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讪讪颔首:“娘娘教训的是……” 荣妃收回目光,吩咐侧旁的宫人:“去瞧瞧婉嫔得不得空,若得空,让她过来喝茶。” ※※※※※※※※※※※※※※※※※※※※ 玩家【顾清霜】使用技能【“嘤嘤嘤姐姐都没得到的东西给了我会不会不太好,我只希望你和姐姐好好的,我不重要的嘤嘤嘤嘤”】 敏妃:我他妈的。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最近两天在上海玩,红包没顾上戳,等回家一起戳 ============== 不要催了,开v应该快了快了快了,我明天跟编辑商量一下(并不是说明天就能v哈) 端午佳节 尚食局拨至碧玉阁小厨房的一干人收拾好厨房后便去向顾清霜问了安,顾清霜和和气气地见了他们,每个人都给了些赏。待他们告退,就传了卫禀进来:“厨房是紧要的地方,这些人你挨个去查。” 卫禀揖道:“已查过了,至少明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几人都是自进宫起就在尚食局当差,此次是头一回拨到外头。” 顾清霜沉默地点了点头。明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他们姑且就只能这样了。更多的事情,譬如去查几人家中与外面的瓜葛,她现下尚无那个本事。 却听卫禀又道:“倒是有这么两个人……” 他有点迟疑,顾清霜眼皮一抬,才忙继续说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两个宫女,一个叫素锦,一个叫荷香,早两年都被差去行宫当过差。日子倒都不长,素锦待了七八个月,荷香只三个月就回来了,但臣想着敏妃娘娘那个时候恰也在行宫,还是得禀娘子一声。” “你谨慎。”顾清霜颔一颔首,“这事我知道了。六尚局年年都有调去行宫当差的人,早些年连我也去过些时日,咱也不必直接视她们为敌。她们呈上来的膳食验得更仔细也就是了,你私下里也多盯着一些。” “臣明白。”卫禀肃然应下,见顾清霜不再多说什么,便退去了外头候着。 接下来的几日里,皇帝先是例行公事般召见了与顾清霜同日册封的佘充衣与吴良使,再往后的几天,除却又翻了顾清霜一回牌子,其余的就都是在见敏妃了。 如此一来,芳信宫可谓占尽风头。顾清霜再去向荣妃问安时,都能觉出旁人的目光多少有了些不同。只是开口谈天的时候,多少还能遮掩下来罢了。 如此不知不觉就到了端午。放在往年,这会儿正是去行宫避暑的时候,行宫附近有江有河,天子当与群臣一道去观龙舟赛。但今年因着大选事宜刚了却不久,避暑之事暂且搁置,观龙舟便也免了,只在太后宫中设了家宴。 这样的家宴,宫中嫔妃无人敢敷衍。顾清霜自午睡起来便开始沐浴梳妆,挑了件灰色薄绸的对襟上襦,下搭的浅玫粉齐胸以深玫红压边,裙摆上绣着同样深玫红色的花枝,缀着白蕊,比她往日的着装艳丽一些,却也不俗。 她步入颐宁宫时已是申时末刻,宫门口犹是几位年长的嬷嬷在恭候,见她进来,当中一位便脱列而出,迎她进去。嬷嬷边走边道:“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进宫问安,太后娘娘正在内殿与她们说着话。其余各位娘娘、娘子倒也到得差不多了,您可与她们先一道说说话。太后娘娘着意说了,都随意些便好,过着节不需守那么多礼数。” 几句话间就已走到了殿门口,顾清霜颔首向她浅浅一福:“知道了,有劳嬷嬷。” 言毕她迈过门槛,抬眼一瞧,就见宴席上太后、皇帝的尊位都还空着,两旁还多了几席,约是给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备下的。 除此之外,小嫔妃约莫已到了一半,她来得算是不早不晚。四妃中晴妃与岚妃已入席,荣妃和敏妃暂还不见身影。 顾清霜行上前去,福身见礼:“晴妃娘娘金安、岚妃娘娘金安。” 晴妃原正与旁边的嫔妃说着话,闻声瞧一瞧她,含着微笑:“清才人来了,快坐吧。” 顾清霜道了谢,搭着阿诗的手去自己席上落座。待得坐定,她再度定睛看去,才注意到岚妃膝头还坐着个小姑娘,两三岁的样子,生得白净可爱。 那该就是大公主了,今上的头一个孩子。听闻这孩子出生时凶险,岚妃也是因此落了病,后来便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索性避世不再理人。 除此之外,下头还有两位皇子。只是出身都不高,打从降生就都交给了寿康宫的太妃们养着,不太出来见人。 想着这个,顾清霜心下便有些慨叹——当今皇上这不对后宫上心,真是不上心得明明白白! 单看皇子们这事,便可知他但凡想上心,万事就都可料理得清楚。后宫里的孩子不好活,皇子总是多灾多难,养在谁膝下都遭人嫉恨。唯有养在太妃们那里,反让众人都存了个念想,觉得若自己得宠下去、亦或有命熬个高位,这孩子指不准就能归到自己名下,反倒都要盼着皇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事他处理得当,不费吹灰之力就为皇子们挡开了暗害,朝中万事更都妥帖。唯独后宫,多少雕虫小技就那么堪堪从他眼皮子底下晃了过去。前头是南宫敏、后头又是她,一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男人,偏能让后宫的女人一勾一个准——除却他自己懒得对这些事费心以外,顾清霜想不到旁的因由来解释这样的怪事了。 顾清霜心里玩味着,兀自斟了果酒来饮。忽有倩影步入余光,她抬眼一瞧,忙起身:“婉嫔姐姐。” “妹妹坐。”婉嫔含着笑,目光示意宫人在她席边添了个绣墩,就在她身边坐下来,“这些日子不太得空见妹妹,今儿倒有些话想同妹妹说说。” 顾清霜衔笑给她也斟了酒:“姐姐请说。” 婉嫔环顾四周:“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荣妃娘娘与敏妃娘娘倒还都不见身影。” 顾清霜睇一睇她,瞧出她是有备而来,便不说话,只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婉嫔声音放轻:“荣妃娘娘是在里头陪太后娘娘与几位大长公主说着话,敏妃么……我听说她方才去了紫宸殿,可皇上不过多时便也是要过来的,妹妹你说,敏妃专程跑这一趟是为什么?” 好一派循循善诱的口吻,好似在引导一个小孩子去算些略显复杂的算术。 顾清霜想一想:“太后娘娘不喜敏妃。敏妃娘娘想来是想与皇上一道过来,免得被太后娘娘刁难了。” 婉嫔笑容明艳:“妹妹是聪明人。” 那明艳的笑容只那么一瞬就淡去,淡到几不可寻,但仍不失和气:“所以这人在宫里,还是得有个靠山。要么是皇上,要么是太后,妹妹说呢?” 顾清霜呼吸微凝,与婉嫔对视一息,又落下来:“姐姐所言有理。” “随意与妹妹说说话罢了。”婉嫔目光挪开,状似随意地瞧瞧殿中三两结伴的嫔妃们,手中团扇轻摇,“荣妃娘娘宫里榴花开得正好,妹妹若得空,明日我们便去同赏。若不得空,便就罢了。” 言罢又瞧一瞧她,浅浅颔首:“不扰妹妹了。” 顾清霜暂不作答复,只起身恭送。待婉嫔走远,她脸上便冷了,落座回去,阿诗紧张上前:“娘子……” “莫慌。”顾清霜深吸气,又抿了口酒,“且让我想一想。” 又过了约莫一刻,圣驾才至。外头的问安声一起,里头的太后与长公主们自也知道他来了,便结伴往外殿来。 太后身影出现时,皇帝刚巧行至席前,便立住脚定住身,端正一揖:“母后安好。” 太后满面的和蔼,目光扫过敏妃时神情也并无变化,道了声:“坐吧。”又瞧了眼殿中仍自下拜施礼的一众嫔妃,“都坐吧。” 燕语莺声,齐齐道谢。众嫔妃落座回去,太后含笑看着敏妃:“也有近一个月没见过敏妃了。” 满座嫔妃无不屏息,敏妃入宫才不足一个月,听太后这样讲,只怕她是入宫觐见以后就没再来过颐宁宫。 诚然顾清霜也只在最初同太后见过一面,可之后总也是隔三差五到颐宁宫门口磕头的。太后懒得见她这样的小嫔妃,总归不能算是她的过错。 敏妃一时的心虚,定住神,楚楚可怜的目光就投向了皇帝。顾清霜只紧盯着他,见他似要出言袒护,便先一步离席,疾走两步福下身去:“太后娘娘容禀。” 皇帝的话自然顿住,满殿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顾清霜神情自若:“敏妃娘娘与臣妾从前都是修佛之人,此番得以先后入宫侍君,便都想着仍该行些善事,为后宫祈福积德。敏妃娘娘入宫当日,说起此事就一拍即合,决意一道抄写《华严经》,新年时奉至佛前为宜。臣妾心浮气躁,每日抄写两日便罢了。却未曾想敏妃娘娘这般心诚,一时竟连礼数也有了疏漏。臣妾与敏妃娘娘同住一宫,合该提醒一二才是,如此这般,是臣妾的不是。” 满座死寂。 一时之间,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太后的目光凌凌划在她面上,敏妃咬牙不语,荣妃黛眉挑起,岚妃仍是漠不关心,晴妃只是看好戏的模样。 侧旁的席上,婉嫔冷淡地靠向椅背。 她就知道,这个顾氏没那么好拿捏,到底是尚仪局出来的人,宫里的利弊轻重她一算就知道。 俄而听得太后一声轻笑:“你倒伶牙俐齿。”说罢气息长缓,不再看她,“今日正逢佳节,哀家不与你计较。” “明日一早,你自己到宫正司领罚吧。” ※※※※※※※※※※※※※※※※※※※※ 和编辑商定下一章开v,但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了……所以开v三更明天应该码不完 因此12号晚8:00先不更,我生死时速一整天,13号零点直接三更合一 也就是大家明天晚五个小时来看更新就行 ========== 为感谢大家支持正版,开v有大量红包赠送,鞠躬。 本章也多送点红包,二百个吧,么么哒—— 追-更:blpopo.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