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云》 01夏日特饮 百香果与柠檬撞在一块,倒一点蜂蜜,和温水搅开,最后加入冰块。闻佳把这杯夏日特饮递给温然,温然接过来,嘴里边道:“说吧,怎么突然就找了个男人,不是不喜欢相亲吗?” 闻佳在她身旁坐下,想起几天前的事情,顾左右而言他:“又不是我相亲……是我表姐。” 温然笑她:“结果你表姐没看上,你看上了。” 她面色一绯,说:“能不能成还另说呢!” 温然轻咳两声,瞪她:“你之前在电话里说他和你是旧识?又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唔……我们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呀,只不过后来他去军校,就回来的少了。” “一个大院?军校?”温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不会是咱们读高中的时候你和我说喜欢的那个哥哥吧?” 在她震惊的目光里,闻佳点点头。 “你今年是不是去月老庙拜了月老啊?这种缘分还能续上?”温然不可思议地攥着她的手,企图从她身上分到一些好运,“快快快,把那天的事情和我说说,还有,你们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闻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思考着该从哪里讲起。 * 上周下了新闻学的课,闻佳接到了家里妈妈打来的电话,问她这周末有没有空回家,表姐清瑜要相亲,让她回来看看。 闻佳不明白为什么表姐相亲要她回去,闻妈妈又说:“相亲对象你也认识,小时候住一个大院的,常跟外公一起下棋的那个骆爷爷,他孙子骆景扬,记得吗?” 闻佳愣了一下,好一会才从嘴里蹦出个“嗯”。 实在是太过惊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别说记不记得,她印象可太深刻了。虽然不爱说话,可是站在人群里就是焦点,院里小朋友的噩梦,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只不过骆景扬呀……好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他不是在北方当兵吗?怎么突然回来了?”闻佳问。 “听说受了点伤,退回来当教官。” 受伤?那得多严重才会到要退下来的程度。 最后,出于自己的私心,闻佳还是答应了妈妈周末会回去。 表姐谢清瑜是外企的白领,和闻佳不一样,她个性明艳,长得也漂亮。闻佳有许久没见到她,本应该是欣喜的,想到她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谁,又有点酸涩。没想到表姐看见她来,一把将她拉进房间里坐下,她不明所以。 “都知道了吧,今天来的是外公家隔壁的骆景扬。”谢清瑜笑得高深莫测。 闻佳微愣,不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谢清瑜拍拍她的肩,“我可是记得,从前有个人喜欢隔壁那个木楞子喜欢得不得了。” 闻佳的脸蹭的红了,“我没有!” “还没有呢?虽然你不说,但我可是看出来了。从前啊,只要骆景扬一出现,你的眼睛就溜溜地跟着他转,这不是喜欢你告诉我是什么?” 闻佳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遂放弃,她这个大学老师遇到能言善道的谢清瑜也成了哑巴。 “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喜欢小时候喜欢的人啊,再说今天是你们俩相亲,我又不会捣乱,况且你可是我姐。” “哟,我们绵绵嘴巴怎么这么甜?既然这样,我做姐姐的也送一个礼物给你。” 闻佳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表姐说话她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喜欢那种闷木头我可不喜欢,这次相亲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应下。”谢清瑜瞧着自己刚做好的指甲,边说着,“可惜你不喜欢她了,害我还满心欢喜地给你准备这个礼物。” “……”闻佳错愕地看着她。 “傻了?”谢清瑜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现在说不喜欢也晚了,人都要到了,不好收场啊。” 她这么说着,嘴角却又噙着看好戏的笑。 这傻丫头,骗谁不喜欢呢? 硬是被谢清瑜按在梳妆台前补了一个斩男色的口红,闻佳还有些手足无措。谢清瑜也是十足的大胆,瞒过了长辈们在这场相亲中搞小动作。用她的话来说是不知道闻佳现在对骆景扬什么感觉,怕弄巧成拙,反正姐姐性子硬,打着她的名义拒绝了也就拒绝了,先让闻佳来看看,所以才骗了母亲和小姨说要让表妹来陪着相亲。 到了约定好的四点半,门铃终于响起。闻佳本是不安地靠着沙发椅背,听见声音瞬间僵直了脊背,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门口看去。 去开门的是大姨,脸上笑得客气。 “来了呀?哎,小骆越来越帅气了。” “阿姨好。”随之响起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玄关卡着闻佳的视野,只在嘈杂的寒暄里听见了他的声音,轻飘飘像羽毛扫过,她也因此变得轻飘飘的。 很快,她再一次看见了他的模样。 其实这些年也不是一次都没遇见,闻佳有时候会回大院看外公外婆,也能碰上回来探亲的骆景扬,频率大概是两年一次吧。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即使骆景扬也看见了她,却都只是点头示意,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的,长而久的。 和骆景扬一起来的是他的母亲,大姨才把他们领到沙发边上,闻佳马上站起,将位置让出去。她看见骆景扬的目光朝她望过来,脸上表情还没作反应,那头骆景扬又是同从前一样——礼貌疏离地朝她点头示意。 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希冀让她妄想能从他的眼里发现不一样的神情。 “孩子们都是认识的吧?那就不用介绍了。来,芝兰,咱们坐一块,好久不见可要好好聊聊。”大姨牵着骆景扬妈妈的手领她坐在另一侧,“小骆,去和两个妹妹叙叙旧吧。” 大姨实在太过热情,热情到闻佳都开始心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想要把女儿嫁出去的殷切期盼。 “绵绵,坐我这。”谢清瑜神色如常,把闻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双人沙发的位置立马坐满了,只剩下靠闻佳更近一些的主位还空着。 闻佳眼睁睁地看着骆景扬在离自己只有半臂的距离处坐下。 听着对面的妈妈们不停地往这里抛话茬,主角是左右两侧的男女,闻佳连那些旖旎心思都没有了,无比难熬。 看出了她的局促,谢清瑜叹口气,从果盘里拿了几个小橘子分别放在骆景扬和闻佳面前。 “吃水果,很甜的。” 谢清瑜游刃有余地应对这样尴尬的场面。 “咦,绵绵的脸怎么这么红?”大姨终于朝她望来一眼,“空调开了呀,还是绵绵那里吹不到?小骆啊,你会不会热?” “不会的,阿姨。”骆景扬即使在软垫沙发上也坐得端正,举手投足都是军营训练过的痕迹。 闻佳无法答话,不安地俯身去拿茶几上的橘子。可是人越紧张就越会出错,她只眨了下眼,橘子就从她手中滚落溜到木质地板上。 她低着头都能感受到表姐那头传来的笑意和身前骆景扬投来的注视。 还未等她弯腰去捡,眼前先伸出了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捡起橘子递到她手边。 “谢谢……” 微凉指腹意外触碰到她炙热手心,闻佳快速接过来,绯红的颜色瞬间蔓延上了耳朵。 * 骆景扬是真枪实弹里走出来的军人,当然能察觉到闻佳的不对劲。自打他在沙发上坐下的那一刻,她就像受惊的动物浑身竖起警戒。或许还可以追溯到他进门开始,身旁的姐妹俩就已经表现出了反常。 晚饭也是在谢家吃的,多了个才下班到家的闻佳大姨夫。反正大人们是吃得很开心,在觥筹交错间不动声色地替自家孩子探寻着对方的情况。 “尝尝这果汁怎么样,清瑜,快给阿姨和小骆倒饮料。”大姨催促谢清瑜,“这饮料是我外甥女自己做的,她呀,没事就爱在厨房捣鼓。” 聂芝兰闻言真尝了一口,笑道:“还真不错。我记得从前在大院的时候,佳佳就很会做东西吃了。那时候才高中吧?一眨眼,竟然研究生都毕业了。怎么样,现在在哪上班?” “她呀,在隔壁宜大教书,女孩子啊还是当老师好哩。”大姨说。 “是的呀,”聂芝兰附和,“哎,我才想起来,这么说,佳佳和我们景扬都在宜市的呀,你们之前没遇到过吗?” 闻佳看看聂芝兰,微笑着摇头。 “没有,可能不在一个区吧。” “也对,宜市那么大,也不是说遇见就能遇见。” 聂芝兰笑笑,却没想到话音才落,听见自家儿子的声音:“见过一次。” 桌上的人都惊讶看他。 “但那时候在工作,没能打招呼。” 他沉如墨的眼睛此刻似乎藏了星点笑意,看向闻佳时倏然软和了一些。 === 我回来啦! 02醉蟹 闻佳最后还是不知道骆景扬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自己的。 他只说在湖滨路,但湖滨路就在她租住的房子附近,她经常路过那里,却没有哪一次看见过那里有执勤的军人。 聂芝兰放下玻璃酒杯,笑盈盈地问谢清瑜:“那清瑜呢?在哪工作?” 谢清瑜放下筷子,边说:“在黄浦的一家外资企业给人打工。” “外企?外企好的哩,就是压力大。”聂芝兰笑容不变,“清瑜这么有上进心,将来有没有考虑去别的地方发展?”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话里隐含的意思。 骆景扬的工作性质大概率是没有调动的可能了,聂芝兰希望未来儿媳妇能和儿子住在一个城市,不愿两个人异地。 谢清瑜还是得体地微笑,轻柔柔地说:“应该是不会,公司对我的待遇不错,国内的分部也还是咱们嘉市发展最好。不过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明年能争取到内部出国的名额。” 她说完,两家长辈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连闻佳也捏紧了筷子。她偷偷去瞟骆景扬的脸色,他却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沉稳样子,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被人婉拒。 这场饭局没有达到让两家大人满意的效果,但因为谢清瑜的礼数和骆景扬的不在意,倒没有很难堪,只当是两家的妈妈在一起续了个旧。 按谢母的计划是想让两个孩子饭后去看场电影,现在看来也只能作罢。把骆家母子送到小区楼下,聂芝兰还拉着谢母的手说了声“可惜咯”。 “两个孩子志向不在一块,就不硬扯了,不过咱们以后可要多聚聚,昔日的同窗情不能淡了。”聂芝兰说。 她曾和谢母是高中同学。 谢清瑜提着自家老爹准备的红酒递给骆母,边笑:“怎么会淡,我妈前段时间还和我念叨过她高中和您的趣事呢。她说您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你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亲密的。” 她说完,却看了一眼闻佳,闻佳马上明白了,瞪她一眼,收回时却和骆景扬的目光撞上,又慌忙撇开。 这话只有姐妹俩明白,谢母将人送走,转头就开始数落女儿:“你说你,挑挑拣拣那么多做什么?不管那么多先处着,小骆条件多好?和你年龄也般配。你现在没感觉,等你到叁十岁了,想挑拣都没机会!” 谢清瑜揉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毫不在意:“那就不嫁呗,又不是一定要嫁人。” “说的什么傻话?”谢母戳她脑门。 “哎呀不和你说了,绵绵,别上楼了,带你去看电影,电影票不能浪费。” 她抓着闻佳的手往外走,逃也似地躲开老妈的唠叨。 * 隔天,闻佳准备回宜市,回去之前,和闻母去了一趟大院看望两位老人家。 小时候闻父闻母都在外地工作,她是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所以跟表姐相比,她要和外公外婆更亲近些。 外孙女回来,外婆准备了拿手的醉蟹,闻佳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黄酒香。外婆端着腌蟹的玻璃缸,一边用本地话喊:“绵绵来啦!” 闻佳叫了一声外公外婆,一边进屋洗手帮外婆一起把螃蟹从缸子里拿出来。白瓷盘里螃蟹的色泽油光发亮,她没忍住尝了一口手指沾上的汁水,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 “别帮忙了,就快好。你先去吃吧。” 闻佳应了一声,把螃蟹端到餐桌上,直接徒手拿起一只掰开蟹腿。 “绵绵下午就走吗?”外公问。 “嗯,下午搭同事的车回去。” “路上要注意安全,学校里小朋友们还听话伐?” “听话的,他们都很好教。” 外公也是老教师,现在仍是嘉大的客座教授。如今外孙女继承了他的衣钵,他满意得不得了。 闻佳刚掰下第二只蟹腿,门外便有人敲门,她想也没想走过去把门打开,手里还握着一只蟹腿,满手汁水。 “……” 她来之前没奢望能在这里碰见骆景扬,毕竟早些年骆景扬的父母就搬出大院了,以至于看见他的时候,她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佳。” 骆景扬脸上倒无意外,礼貌地打招呼。 闻佳反应慢一拍,竟用举着蟹腿的手在空中挥了挥。 “……嗨。” 倒是把骆景扬的目光吸引到了她手上。 握成拳的手只剩一只蟹腿支着,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看见他眼里的笑,闻佳才意识自己现在的窘样,慌忙退后一步,让他进来,自个儿躲回了外公身边。 “童老师。” 骆景扬走进来,先和闻佳外公打招呼。 厨房里的母女俩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骆景扬又和她们一一问好。 “是小骆啊。”外公说了一声。 “我来帮爷爷还您上次借他的书,另外还有一本棋谱,爷爷说送给您。” “书放桌上就行,棋谱拿来我看看!” 外公听见棋谱时眼睛又笑眯了些,还是外婆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招呼骆景扬:“小骆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做了醉蟹,中午别走了在我家吃吧?” “不用了蒋老师,昨天刚回来,等会儿吃了饭要开车回去,不能碰酒。” “这样啊,”外婆点点头,“那也带点儿回去给你爷爷奶奶吃,难得做一回,都尝尝。” 骆景扬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谢谢蒋老师。” 外婆找了一个保鲜盒,将玻璃缸里剩下的螃蟹一只一只装进去,边念叨:“不过记得跟骆老师说,一下子不能吃太多,螃蟹寒的哩——对了,绵绵你刚才说下午就回去?小骆不也是在宜市工作,不然你就坐小骆的车回去好啦,小骆方便吗?” 骆景扬还未点头,闻佳马上挥手拒绝——还是那只举着蟹腿的手。 “不用不用,我和同事说好了坐他的车回去。” 语速快得有些不礼貌,闻佳说完便后悔了。 骆景扬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她被看得尴尬,收回手发现自己又露了一次窘样,连忙把蟹腿放下逃进卫生间洗手。 恰巧闻母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路过骆景扬的时候感慨了一句:“小骆个子真高啊,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话题转得连闻佳在卫生间里听见都觉得生硬,闻母已经知道昨晚的事情了,现在说这个,估计是谢母还没死心,打电话和妹妹抱怨了什么。 骆景扬也没想到闻母会问这个,反应难得迟钝了一下。 “还没计划。”他说。 “那要抓点紧了,你们几个孩子年龄也都不小了,操心的不还是我们大人。” 闻佳从卫生间出来尴尬地扯了扯妈妈的衣摆。 “绵绵也是,”闻母的话题突然点到她,“你以为25还小吗?我看还是回来工作好,给你介绍对象也方便。” 闻母一直对女儿留在宜市的事情耿耿于怀。 “哎呀绵绵想待在宜市就待那,宜大我年轻时也在那教过书,学校很优秀的呀。”外公看不惯女儿教育外孙女,出来插嘴。 “那也要找朋友呀,老大不小了,”闻母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骆景扬,“小骆啊,队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可以介绍给妹妹?” 她始终没想过在骆景扬和自己女儿之间牵线,毕竟两人年纪差了七岁之多。 “妈——”闻佳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外婆我来帮你。” 她把外婆装好的螃蟹拿过来,“我送小骆哥哥下去。” * 两个人走到楼下,闻佳捧着保鲜盒没敢抬头。 “我妈刚才说的话你别介意……”半晌只憋出来这句话。 她的脸又红又燥,骆景扬垂眸看她红红的耳朵,这两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小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容易害羞。 他只当她性格如此,不然也不会有一个“绵绵”的小名。 软绵绵的,爱脸红,像暮色时被夕阳染色的云。 他倏地想起那次在湖滨路看见她,也是这么软的人,脸上挂着羞涩的笑,手里却做着最让人感动的事。 “不会。”他声音温和。 他只说了两个字,闻佳无话可接,虽然心里很想再和他多说两句。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替她解了围,骆景扬伸手把她手里的保鲜盒接过来,方便她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都这样做了,闻佳即使想挂断电话也不行了,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按下手机通话键。 “林老师。”她朝着电话那头说。 对方是这次要载她回去的同事。 “啊那没关系,我现在还能买票,您先忙自己的事情。” 因为骆景扬在边上,闻佳怕他等太久,叁言两语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骆景扬低声问她。 “没什么,就是下午一起回去的老师临时有事走不了了,来和我说一声。” “准备坐动车回去?”骆景扬皱眉。 “嗯。” “我带你回去,你是从这里走还是要先回家一趟?” “啊?” “现在疫情还在,动车人太多不安全。”骆景扬一本正经地说。 03冰橙汁 闻佳觉得自己第一次给学生上课的时候都没现在这般紧张。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骆景扬已经到了外婆家楼下等着了。因为没有联系方式,他也没上楼催促她,要不是闻母从厨房的窗户往下望了一眼,闻佳还不知道他来了。 “绵绵,去叫小骆上来等着吧,这么热的天。” 闻佳提了两袋外婆准备的小菜,闻声匆匆忙忙穿鞋开门,“不用了,我现在就下楼,外公外婆我回去了,有空再回来看你们!” 她怕骆景扬等太久,跑得飞快。 嘉市的九月依然炽热如火,高大男人倚着黑色牧马人车头,并不白皙的肌肤映在闻佳眼里却像是熠熠发着光。 她的步伐渐渐慢下来,停滞在楼道间,目光黏着在那个手里捻着烟的男人身上。 心脏依然砰砰跳动。 也不是说当年喜欢得有多热烈——只是每次看见他,身体便自动产生了一种酸涩欣喜的感觉,那是在她以往的恋爱经验中没有过的,或许也只是因为这段故事发生在她唯一一次的少女时期。 少女心动像盛夏晚风,吹动风铃声响,声声难忘。 骆景扬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站在楼道上,愣神地望向自己。 他没做多想,微微笑,“可以出发了?” 闻佳回过神,“嗯”了一声。 只是走到车前,又犯了难。 她在思考着该坐到副驾驶还是后座,出于礼貌,她应该陪着骆景扬坐在前头,但万一骆景扬不喜欢这样呢?会不会太冒失了呢? 她面露纠结。 “没有带行李?” 骆景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突然的声音吓得她身体微微往后倾斜了几度。 “啊?哦,我没带行李,不方便……” 骆景扬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想了想只当是小姑娘和自己年龄相差太大,交流上有代沟。 “上车吧。”他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下便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闻佳轻轻点头,猫身坐进了前排。 直到她坐好,骆景扬才关门绕到另一侧上来。 “大概要开两个多小时,会晕车吗?”他侧头问闻佳。 闻佳在座位上坐得笔直,双手揪着安全带,听见他问话连忙摇了摇头。 “那就好。”骆景扬扣好安全带,下一步却从边上的小个子里拿出了一瓶橙汁,递到闻佳眼前。 “怕你晕车,买了瓶果汁,路上渴了喝吧。”他说。 果汁许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透明的瓶身上挂着几滴水珠,映着瓶子里鲜艳的橙色。 “谢谢。” 接过果汁的瞬间,闻佳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些许。 骆景扬平时开车不太常会听歌,车载音响里只存了几首音乐,他翻了翻没选到合适的,索性让闻佳自己选。 “想听什么?” 闻佳匆匆看了几眼,选了首早些年的流行乐。不太像是骆景扬的风格,应该是装配件时随意下载的。 车内狭小的空间很快恢复平静,只剩下音响里温和男声缓缓唱着情歌。骆景扬又回到了平时寡言沉默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每一根看起来都流畅有力。 闻佳自以为他没发现,偷偷瞟了好几眼,瞥见男人英俊侧脸,欢喜又失落。 自己这么普通,怎么能被他喜欢呢?这两天的乌龙过去,他们又要分散于都市人海没有交集了吧。 骆景扬不知道身旁的小姑娘为什么情绪突然又变得低落,车上了高速后拐进服务区,他开箱加油,闻佳下车去了卫生间。 回来却发现,座位上放了一袋零食。 她疑惑地看向身侧,骆景扬恰好也偏头看过来。 “不喜欢吃?”他问,“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抱着零食坐在天台。” 闻佳顿时红了脸。 小时候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外公外婆怕她难过,买了一堆零食放在家里,她也因此是大院最受欢迎的小朋友,却在大人嘴里落下一个“小馋猫”的绰号。年幼不知这是长辈们的疼爱,只当自己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愿意再碰零食,只是坚持了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破功。 都过去十多年了,旧事重提竟拿她和小时候比较。 她没反驳,只说一声“喜欢的”,谢过人后撕开其中一袋包装将饼干放进嘴里。 唔,好甜,比小时候的好吃。 骆景扬这回一反前半段路程的沉默,边发动车子边问她:“现在在宜大当老师?” 闻佳对他的主动聊天感到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嗯。” “教什么?” “传播学,还有一些新闻相关的。” 骆景扬看了一眼后视镜,“算是文学类?” “算是吧……” “我们当年学的都是一些军工机械,总羡慕隔壁师范每天只需要捧书。” 闻佳不知道怎么接话才算得体,小小声说:“背书也很累的。” 骆景扬笑开:“但你从小就聪明。” “……” 她转头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突然乱了思绪,她随口一说:“你们学校离师范很近?那不是有很多女孩子……” 说完才觉得不妥,慌忙闭嘴。 “唔,隔一条街吧。”骆景扬话语在这停顿了一瞬,“是有很多女生,军校也不是罗汉庙。” 他想起当年的趣事,笑意更深:“我当年有个舍友,总能招来隔壁的桃花。毕业那年他喜欢的小姑娘从北京跑来找他,却看见他被一个女孩子送了玫瑰花,好像小姑娘马上就哭着回了北京。” 闻佳听入了神,“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那小姑娘出国了,好多年后才回来。” “……” 她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来又是一个让人意难平的故事。 骆景扬看见她的表情,笑着安慰她:“别担心,他们最后结婚了,生了个宝宝,长得很漂亮。” 得到了圆满的回答,难过的情绪终于被打散。 “那你呢……毕业有收到花吗?”她委婉地、小心地问。 “没有,那时候一心向党,只觉得这些麻烦。” “噢。”她低头藏住脸上笑意。 不能为人所知的小心思终于得到满足。 * 按原计划他们本该在晚饭前就能抵达宜市,结果在高速口遇上一起交通事故堵了车,导致进市区时正值高峰期的时间点,归来时天已没有那么明亮。 车子停在闻佳租住的小区楼下,骆景扬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微微蹙眉。 “本来还想带你去吃顿饭,但我八点前要归队。” 闻佳连忙回绝:“没关系的!今天已经很谢谢你了,快回去吧,别被我耽误了。” 他想了想,突然喊她名字。 “闻佳。” “嗯?” “把你手机号给我,下次再请你吃饭。” 见她没反应,他又问了一声:“不方便?” 闻佳惊喜得语不成句:“没有没有,不是的!” 她边说边摆手,后知后觉才拿出手机。 “应该是我请你的!谢谢你载我回来。” 骆景扬没和她争辩,往她手机里输入了一串号码拨出去,收到自己手机传来的震动这才挂了电话。 “天要黑了,上去吧。” 闻佳点点头,“那再见?” 他轻轻点了下下颚,“下回见。” 闻佳才转身,嘴角就控制不住的高高扬起。 但是走了几步,她才想起来手里拎着的东西,急急回身时,发现骆景扬还站在原地。 “差点忘了,”她小跑过去,“外婆特意装了两份醉蟹,让我给你留一份。” 骆景扬接过纸袋,“替我谢谢蒋老师。” 这天的惊喜还不算完,闻佳尚未从白日的喜悦里反应过来,洗了澡窝在床上刚要点开微信和温然分享今天的奇异旅程,联系人里就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骆景扬。】 简洁明了的五个字,一如那人的风格。 === 骆队其人,一旦锁定目标,行动果决,步步为营。 04柠檬烤肉 “你是说,这几天你们还没有聊过天?” 温然兴致勃勃地听到最后,突然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闻佳。 闻佳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那天她同意了骆景扬的好友申请之后,立即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可是这么多天了,骆景扬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条消息也没回。 或许,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了,骆景扬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成熟知性的女生,就像……就像表姐一样。 送走温然,闻佳躺倒在沙发上,明明空调正常运作送出源源不断的冷风,她却依然感到烦闷沮丧。 怎么样才能让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呢? 闻佳掏出手机,点开骆景扬的朋友圈,再一次希望能从寥寥几条动态里发现他的喜好。 嗯……还是发现不了。 骆景扬朋友圈干净得只剩下几条看不出信息的野外风景照,和闻佳朋友圈五花八门的美食照对比鲜明。 根本就是风格迥异的两路人。 看着空荡的聊天界面,闻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 国庆假期结束,学校的新生军训才开始。闻佳手上刚好有一批是大一的新生,课程被冲散之后,她清闲了不少,但这也意味着期末的忙碌。 周行一次的例会过后,她拿着笔记本从会议室出来,经过操场看见了一片绿油油的“小树苗”。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各个方阵围坐在阴凉的地方,正由领头的教官带着拉歌,声音洪亮响彻操场。 教官统一着装作训服,腰带扣在精瘦的腰上,脚上穿着黝黑的作训靴,看着很是精神。闻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脑海里再次浮现骆景扬的身影。 她没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但她依然笃定觉得,骆景扬穿上一定会更好看。 不知道学校请来带军训的是哪里的部队,闻佳看着操场上的教官忍不住去想他们会不会和骆景扬来自同一个地方,但很快她又将自己的猜测打消。 即使是骆景扬的部队,也不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上次介绍相亲时闻佳听妈妈说过几次他的军衔和兵种,如今放眼整个操场她也没看见一个两杠二星的军官。 反倒是因为军训的事情,她又想起骆景扬了。 扛着开会之后恹恹的身体,她索性去办公室拿了电脑往学校里的咖啡厅走。为了期末的轻松,她打算先把这学期要投稿的论文搞定。 “闻老师!” 林初阳喊了好几声,闻佳才恍然梦醒般回过头。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林初阳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步伐在走到闻佳身边后渐渐慢下来,与她同行。 “林老师,”闻佳声音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刚刚在构思论文,没有听见。” “没关系,只是你连走路都这么痴迷,虽然说是在学校里,但还是要注意点安全。” 过分亲昵的关心让闻佳感到无从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这是去哪呢?晚饭在学校吃吗?”林初阳又问。 “去心湖的咖啡店,写写论文,晚饭应该就在那吃了吧。” “这样啊……”林初阳声音藏了点期待,“我听说万象城最近开了家不错的烤肉店,它家的柠檬烤肉是招牌,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他的表情依旧温和,但绷紧的脊背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闻佳面色犯难。 她总觉得林初阳对自己的态度不一般,但又怕是自己多想。 “上次家里突然有事放了你鸽子,害得你要临时买票,后来想想总觉得过意不去,今晚就当是我的小小赔礼。”林初阳又补充道。 闻佳松了口气,连忙摆手,“没关系的,那天刚好遇上邻居开车来宜市,我搭了他的车。至于晚饭就不用啦,明天我有早课,还要早点回去备课呢。” 她委婉拒绝了他晚饭的邀约。 林初阳还想再说什么,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一声沉沉男声。 “闻佳。” 两人齐齐回头。 刚才还以为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此时正穿着一身军常服站在她面前。 这是闻佳第一次看见骆景扬穿军装,不由得有些痴了。宽大帽檐压在他的脸上,一身墨绿色衬得他的气质更加锐利,眼睛如鹰隼般看着闻佳。 虽然不是同一款制服,但闻佳还是为自己刚才的猜测小小自豪了一下,军装骆景扬比刚才看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好看显眼。 “你怎么在这?”她惊讶到忘了身旁林初阳的存在,眼里全是他。 “你们学校军训,是我们的部队。” “你也要来吗?”她以为以骆景扬的军衔不会负责这样的小事的。 “不是,只有今天来帮忙视察一个下午。”骆景扬耐心解释。 只有一个下午啊……闻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幸运了,这么点概率都能碰上他。 早在看见骆景扬开始,男人的天性就让林初阳生出了警觉心。尤其是闻佳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是面对自己时没有的欣喜娇俏。 他暗暗捏紧了手心,装作自然开口:“闻佳,这位是?” 闻佳才想起身边还站着林初阳,慌忙收回目光帮他们俩做介绍。 “这位是林老师。”她声音顿了顿,“这位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姓骆。” 话落,骆景扬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林初阳却很快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 邻居? 闻佳刚刚才说上次是搭邻居的车回来的。 他看向男人肩章上的军衔,微笑伸出右手试探,“骆中校。” 骆景扬脸上并没有笑意,闻佳只当那是他惯常的表情。他也礼貌伸出右手,闻佳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握住的手正在暗中较量。 “林老师。”他对上林初阳的目光。 “刚才还听闻佳说,上次是搭邻居的车回来的,不会就是您吧?” 松开手,林初阳又问道。 骆景扬没有说话,只看向闻佳,闻佳马上替他回答:“啊对,还真巧,刚说你们就认识了。” “那真要谢谢骆中校,上次要不是我有事,应该是我带闻佳回来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骆景扬冷声说。 莫名的,气氛变得很古怪,闻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明白两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为什么对彼此充满了敌意。 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秀才遇到兵”?两人天生气场不合也不一定。 她没敢面对骆景扬,便转向林初阳,“林老师,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下次有机会我会去试试你说的那家烤肉的。” 林初阳顿了一下,生起的战斗欲最终还是因为闻佳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偏心而消弭。 “……行,”他撑着笑,“那明天见。” “明天见。” 闻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粗大的银杏树后。 只是神经依然无法松懈,甚至比刚才更加紧张。 如果说没见到骆景扬的时候,她还能安慰自己骆景扬是因为工作性质无法使用手机所以才没有回她的微信,可是现在……她的目光移到骆景扬的右手,那里正握着一只黑色的手机。 “那天刚回去就接到了任务,所以没回你的消息。” 她还没开口,骆景扬反倒先提起了这件事。 仿若小心思被戳穿,她面露窘迫,低下头,“噢……” “昨天晚上才回到队里,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后来想想,今天要过来,或许能见到你,不如当面和你解释。” 闻佳愕然抬头,撞上他深沉严肃的眼睛。 “没关系的!你不用和我解释……你有事先忙,我不会打扰你的。” “闻佳。”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工作性质,你的消息我不一定能及时回复,如果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闻佳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认真,让她受宠若惊,也无从反应。 “像那种需要搭车回家的事情,你以后先来找我,如果我没有办法送你,就坐高铁回去,不要麻烦别人。” 他看着闻佳呆愣的样子,微微加重声音:“知道了?” 闻佳先是快速点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小声道:“林老师不是别人……他对我挺好的。” “所以才不要麻烦他。”他蹙眉,看着闻佳不明所以的傻模样,后又叹口气,“算了,只需要记住我说的。” “……噢。” 闻佳觉得自己像被老师训的学生,明明在这个学校她才是老师。 啊……学校! 她看看四周,来往的学生正好奇地往他们这投来目光。 她顿时后退了一小步,让两人间本就宽如楚河汉界的距离又远了一层。 骆景扬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的举动。 闻佳尴尬一笑,解释道:“怕对你影响不好。” 骆景扬:“……” 但他也的确是有正事要办。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他问闻佳:“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带你出去吃饭。” “啊?”闻佳一愣,“明天晚上我姐从嘉市过来,说要和我一起吃饭……” 她想起骆景扬和谢清瑜的关系,轻轻咬着下唇,不敢看他。 骆景扬脸色却是与刚才无异,甚至没问是不是谢清瑜,只轻点了下头。 “那改天吧,我联系你。” “哦。” “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你早点回去,注意安全,”他叮嘱,“还有少吃些不健康的东西。” 他还记得刚才闻佳对那个什么林老师说的话。 “……好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诡异里又透着和谐,明明也不是多熟稔的朋友,偏偏相处得仿若已熟知多年。 而闻佳深知自己对骆景扬一无所知,除了见到他时的一腔欢喜。 05月亮塔 表姐独爱棕榆里的法国餐厅,听说是一对法国留华夫妇开的,全国无第二家连锁。但凡谢清瑜来宜市,必定是要吃上一回。 闻佳刚出校门便看见了那辆抢眼的红色奥迪停在宜大门口,打开车门一看,谢清瑜今天穿了一身红裙,妆容精致,挂着闪耀耳坠的耳朵上此时却贴着一只小巧手机,嘴里快速地说着英语。 一些专用名词闻佳听不懂,习以为常地坐在副驾驶安静等她。 “英国佬做事就是死板,和他们沟通累死我了。”谢清瑜挂了电话随手扔在一旁,转头就和闻佳吐槽,“上次一个schedule的发音他竟然还要专门拎出来和我说道,明明彼此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清瑜研究生在美国留学,英语发音和英国人稍有差异。 闻佳听后闷笑,“你之前和英国人谈恋爱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Alen虽然是英国人,但他是在法国长大的,才没这么迂腐。” 谢清瑜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前男友,善意为他辨驳了一句,然后系好安全带从善如流地踩下油门。 “就穿这个去?”等红绿灯的功夫她睨了一眼闻佳。 “啊?” “反正时间还早,陪我去商场逛逛,有件衣服嘉市没货,来你们这碰碰运气。” “……哦。” 车子在红绿灯拐了个弯,径直驶向另一个区。 闻佳和谢清瑜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而闻佳的职业也不允许她的着装太过夸张。谢清瑜早就看她的衣柜不顺眼,如愿在专柜买到心仪的裙子后,又帮闻佳挑了几条。 “不用吧,平时也没机会穿,放在衣柜积灰。” 被谢清瑜挑出来的那几条裙子的确很漂亮,但都不是日常款,闻佳觉得自己根本没机会穿。 谢清瑜没理会她,硬是将裙子塞进她怀中,语气不容拒绝:“去试试。” 闻佳无法,只能一条一条试给她看。 最后谢清瑜拍板选中了一条薰衣草色的吊带纱裙,轻薄薄纱虚拢在胸前,半掩着那一处的沟壑,俏皮又带点风情。 闻佳虽也觉得不错,但还是有些纠结,“是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儿奇怪。” 谢清瑜环视一圈,让她坐下来,找店员要了根皮筋将她的头发扎成松垮的丸子头,露出大段白皙脖颈。 “是因为你不经常穿,多穿穿就好了。”她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爽快地从包里拿出银行卡递给店员,“刷卡。” 闻佳连忙拦下,掏出自己的手机,“不用,我自己来。” 谢清瑜示意店员先去结账,弯腰点点闻佳的额头,“不用替我省钱,上个月拿了一个大case,奖金不少。你的钱还是先在这里攒一套首付吧,不然小姨指定喊你回去。” “……”闻佳遂作罢。 但她还是被这条裙子勾起了购物欲,后来又跟谢清瑜逛了几家店,挑了双风格统一的高跟凉鞋和一对耳饰,焕然一新去往餐厅。 “这是你和我吃饭最尊重我的一次。”停车的时候,谢清瑜嘲笑她。 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一声剧烈轰鸣,她身体率先反应踩下刹车。车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剧烈往前倾了一下,幸好有安全带拦着,不然谢清瑜毫不怀疑自己会撞上挡风玻璃。 她比闻佳更快反应过来,旋即变了脸色,解开安全带气势汹汹地开门下车。 她的车头距离那辆银灰色牧马人只有微毫的距离。 她只看一眼,便跨步走过去,嫩白手掌毫不客气地拍了拍牧马人前盖。 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T恤的高个男人。 “怎么开车的?”谢清瑜先发制人。 男人被她凌厉的质问给问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皱着眉,“我倒想知道小姐你是怎么开的车?” 事实上根本分不清过错方,两个人皆车技凶猛,从左右两个路口进来时眼里只剩下车库内的唯一一个车位。 为了开车,谢清瑜的高跟扔在后座,换了一双方便的平底鞋,此时和这个男人对立站着,身高便有些悬殊。 她其实不矮,只是眼前的男人太高了,便觉得自己气势上输了一截。 大脑拿出在商场上和英国人对阵时的敏捷思维,只想着从哪扳回一城。 闻佳在副驾驶看得胆战心惊,见两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连忙下车拉住谢清瑜的手臂。 “没事没事,就一个车位,我们换个地方吧。”她在气氛僵硬的两人之间打着圆场,“对不起先生,我表姐刚才也是吓到了,所以情绪有些激动。” 对比气势凌厉的谢清瑜,突然又来了一个温言软语面带笑容的闻佳,男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见谢清瑜依旧冷着脸不说话,他冷哼了一声,反倒是率先折身返回车上,将车子开走。 因为他的车型和骆景扬一样,闻佳不由多看了两眼。 “好了,不生气了,你看他还把车位让给你了呢!” 直到车身消失在出口,闻佳收回目光,安慰谢清瑜。 “我才不为这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生气!”谢清瑜难得抛开了自己保持的良好仪态,愤愤翻了个白眼。 身旁的闻佳:“……” 好在谢清瑜的心情没有因此不好,毕竟待会儿要去的是她最喜欢的餐厅……之一,下车前,她特意绕到后座将平底鞋脱下,换上自己惯穿的8厘米高跟,带领闻佳大步走向直梯。 闻佳鲜少穿细高跟,缓慢地跟在谢清瑜后头,看着表姐女王走秀一般的背影,又一次在心里小小叹服了一声。 气场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 香煎鹅肝是谢清瑜的最爱,闻佳却喜欢这家店独有的“月亮塔”。 圆形的塔底填满奶油奶酪,苹果片平铺在奶酪糊上,表面撒上杏仁片,不知道主厨还往里面添加了什么配料,闻佳在家尝试了多次都没办法完全还原店里的味道。 她身为一个人民教师,也没有实力经常来吃这家价格并不便宜的法国餐厅,嘴馋的时候只能自制低配版的苹果塔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等会儿不是要开车吗?别喝酒了吧。”她见谢清瑜点了一瓶红酒,下意识制止。 “不开了,叫代驾。”谢清瑜耸耸肩,“反正晚上还有局,朋友约了我去酒吧,照样不能开车。” “你少喝点,有什么事我没办法和大姨姨夫交代。” 听闻佳提起父母,谢清瑜皱起了好看的眉,“能有什么事。” 闻佳看她面色不佳,便不再多言。 谢清瑜今天来宜市并不是偶然,嘉市中国总部最近在宜市有个大项目,谢清瑜是主动请缨借调过来的。至于原因……除了履历光彩晋升迅速这个原因在,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谢清瑜刚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不想待在父母身边了,哪怕平时并没住在一块儿。 如今两姐妹倒像是同病相怜——都因为家里的反对跑到宜市来求清闲自在。 “你也喝一点吧?喝了晚上好睡觉。”谢清瑜将红酒杯端到闻佳面前,像个过来人一样劝慰。 并不是第一次喝酒,但闻佳平时也极少喝。她没有体会过大醉的感觉,多是微醺。酒意上头后人的脑袋会放空,思维变得迟缓,的确容易入眠。 最近被论文愁得头疼的闻佳接受了表姐的提议。 叁两杯下肚,姐妹俩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从各自的工作到日常生活,一些平时无法对别人提起的隐秘此时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中途闻佳抬起头,看见一对男女走进餐厅。 她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仔细看看,不就是刚才在车库遇到的那个男人吗? 怎么会这么巧,她又看看谢清瑜,生怕酒意上头的表姐会再次和那个男人起什么冲突。 半只手掌虚掩着遮住脸,幸好男人直到落座都没认出她们。 “我去一下洗手间。” 谢清瑜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大姨的?”闻佳猜测。 “嗯。” 她拿起手机往洗手间走,闻佳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连桌上的月亮塔也变得索然无味。 * 隔壁桌的一家叁口已经用餐完毕,父亲抱着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离开座位,发现妈妈没跟上,父女俩又停下来,回头耐心等她。 “妈妈,快点呀,爱莎公主要开始了!”小姑娘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催促妈妈。 “知道了,就好了。”年轻妇人面带笑意牵上女儿的另一只手。 闻佳看着一家叁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想起刚才脸色不虞的表姐,又想起了自己。 小时候她也羡慕过别人家的小朋友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等了十几年,直到她独自离家去上大学,也没等来和爸爸妈妈的亲子时光。 幸好,还有外公外婆陪着。 她才能在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童年里感受到温暖。 触景而生的情绪让她不自觉的就想远了,等回过神时,才听见另一处传来的吵闹。 她回头,愕然发现站在人群中央和别人争吵的是平日里仪态大方的表姐。 === 太困了,睡醒再来捉虫。 但还是要强撑精神说一句:小可爱们能不能为骆队绵绵留下你们爱过的痕迹T T 06柠檬果馅饼 “怎么?上流社会进不去现在想找老实人接盘?”谢清瑜语带讽刺。 她眼尾绯红未褪,艳彤彤像一条鱼尾藏在黑瞳之后,给妆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色彩。但即使刚哭过,她也不会成为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手环抱在胸前,看了看眼前的“旧友”,又看看站在一旁的男人。 竟然还是刚才在地下车库同她争执的那个男人,真是冤家路窄。 她笑:“许渺,你的手段还真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绿茶很好当?” 对面被嘲讽的白裙女人面色僵硬,偏偏她又矮了谢清瑜几分,没有她的凌厉气场,外人只当是谢清瑜咄咄逼人。 在外仪态端庄还是要有,她只冷嘲几句,又向许渺身旁那个男人投以一个同情的目光,抬腿要走。 “谢清瑜,”许渺忽然叫住她,“好歹当初也是朋友,你又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红色细高跟倏地停下,谢清瑜转过头,面露讶异。 “我赶尽杀绝?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她唇角微挑,“你觉得你有什么价值能值得我在你身上耗费精力?” 许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早就明白,论辩论她根本不是谢清瑜的对手,但还是不愿放弃。 “嘉市已经没有公司要我,现在我如你所愿回宜市了,你为什么还阴魂不散?我都和你道过歉了!” “噗——”谢清瑜没忍住笑出声,“道歉是你为自己犯的错悔过,而不是为了让我原谅。既然道歉,态度就诚恳点,你这什么态度?” “你!” 许渺伪装的面具终于破碎,她捏紧手指,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扬起了右手。 谢清瑜抬眼,只看见一只做了裸色指甲的手掌生生停在自己眼前。 只有站在许渺身旁的男人反应迅速,单手握住她的手腕钳制在半空。 谢清瑜也变了脸色,人都打上门了,那她更没有给对方留脸面的道理。 身后侍者端着托盘走过,她伸手拿过托盘上的红酒杯,趁着许渺被桎梏了身体,快速将杯里的红酒朝她脸上泼去。 “记我账上。” 高脚玻璃杯回到托盘,在安静的气氛中发出一声轻响。 闻佳匆匆起身跑过去,慌忙中连崴了脚都顾不上。 “姐!”她搀上谢清瑜的手臂,挥手挡开白裙女人挥过来的另一只手,回眸怒瞪,“干什么!” 和姐姐在一起时总是软糯糯的闻佳头次拿出在讲台上的气场。 “你没看见吗?还是不是男人!”被两姐妹联手压制,许渺气结,将自己的手从男人手中挣脱开。 夹在叁个女人之间,陈铖脑袋涨得嗡嗡响,一身虬结肌肉此刻还抵不过叁个女人的对峙目光。 又觉得有些震惊,刚才还温柔小意的相亲对象怎么此刻张牙舞爪气质全无。 他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 “我要报警!”许渺突然尖叫。 “报,”谢清瑜坦然回视,“商业盗窃,等着接律师函吧。” “……”对方的锐气马上被吓回肚里。 许渺忿忿瞪了一眼,最后提着自己染了酒色的裙摆慌忙逃走。 “还不去追?” 对着留在原地的男人,谢清瑜难得没有嘲讽,就当是谢他刚才帮她挡了那一巴掌。 只是……能看上许渺那种女人,多少智商有点问题。 “好心提醒,许渺那种女人可不适合你。” 陈铖很确定自己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怜悯的神情,刚要说话,余光瞥见人群外走来的身影,如获新生般松了口气。 “老骆,”他走过去,声音渐小,“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那女人……” 本以为兄弟会来救自己于水火,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另一处。 那个穿紫色裙子的小姑娘。 “闻佳。”骆景扬的目光落在闻佳脚踝,微微蹙起,“脚怎么了?” “啊……没事,就是崴了一下。”她讷讷答,刚才的气焰完全消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骆景扬看了眼谢清瑜,和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又看看自己身旁站着的人,“来帮他把车开走。” “你们认识?”陈铖惊讶的目光在两方之间流转。 “嗯?”骆景扬看见周围顾客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还有一个站在不远处面色为难的侍者,敏锐觉察到不对劲,“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陈铖头疼地揉揉眉心,恰好和谢清瑜对上一眼。 餐厅的经理姗姗来迟,安顿了现场的情绪,和谢清瑜站到一旁交涉。 闻佳担忧地看向表姐,忽然听见骆景扬说了一声“坐椅子上去”。 她回神,看见骆景扬眼神严肃。 陈铖头一次见骆景扬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女人。 平日里能将整只“孤狼”特别行动队训练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骆队长,此时正半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人家小姑娘的脚踝轻声细语地询问。 陈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像极了晚上那盘柠檬果馅饼,酸掉牙了。 “这样呢?疼不疼?” “疼!”闻佳下意识轻呼了一声,瞧见骆景扬的脸色后又连忙改口,“……一点点疼。” 骆景扬减轻手中力道,抬头看她,“穿这么高的鞋子干什么?舒服吗?” “……好看。”闻佳小小声说。 骆景扬冷冷地看着她。 “接下来还有安排?” “没有。”她老实回答。 骆景扬轻点下颚,“我送你回去。” 随手招来侍者,要了两桌账单。 陈铖见状终于有机会上前插嘴:“我付完了,你结她们桌的就可以了。” 听见他们的对话,闻佳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被骆景扬扶住手臂。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付。”她拜托侍者将她遗落在位置上的小包拿过来。 骆景扬没应声,见她站稳就放开了手,从口袋拿出钱包,取了夹层里的银行卡丢在侍者的托盘上。 “结账。” 懂眼色的侍者马上拿着卡离开。 “真的不用,我回去把钱转给你。”这一餐价格并不菲,闻佳看着侍者走远的背影有些焦急。 骆景扬却不置可否,“回去再说。” 适逢谢清瑜回来,听说骆景扬买好了单,她微微挑眉,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做。 “那就谢谢小骆哥了。” 后头陈铖听见她的称呼面色微变。 * “能走吗?” 骆景扬低头问闻佳。 “可以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闻佳连忙迈开一步,脚落下的时候差点又倒在谢清瑜身上。 “可以什么?”谢清瑜抓着她的手臂笑话,“肿成这样了逞什么强?” 她看向抓着闻佳另一只手的骆景扬,笑容得体,“小骆哥,可能要麻烦你……” 话说一半,骆景扬便意会颔首,将闻佳从她手中接过,弯腰抱起。 谢清瑜在背后默默给他竖起了拇指。 从始至终没有发言权的闻佳浑身都僵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后背和腿弯处骆景扬结实的手臂肌肉,以及脸靠近的地方,从他身上传来的微微热气。 “我没事的!你放我下来吧!”她轻揪他袖侧衣料,僵硬呼喊。 骆景扬低头看她一眼,瞧见小姑娘被灯影照映的通红脸蛋。 “你不重。” 闻佳:“……” 这才不是重不重的问题! 幸好餐厅位置偏僻,路上没有什么人看见,闻佳一路都在努力地把自己烧红的脸埋进夜色之中。 “你们都喝了酒?” 抱着人走了这么多路骆景扬的语气依旧平稳,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低头看向怀里的闻佳。 “你呢?” 闻佳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平时少喝点。”骆景扬随口应了一句。 终于走出了不方便开车进入的小巷,他把闻佳放下,找陈铖拿了车钥匙。 “你们走吧,我还有个局,打车过去就好了。”谢清瑜理理头发准备作别,“小骆哥,要麻烦你将绵绵送回去了。” 骆景扬点头,又问陈铖:“你呢?回队里?” 陈铖先前只叫骆景扬来拿车,并没有说要把他也一起带走。 被点到名的人顿了顿,看看骆景扬又看看闻佳,非常有眼色地开口:“啊没事,别管我,我还有点事。” 骆景扬看他一眼,没说话。 直到他们陪着闻佳等骆景扬把车开回来,将她送上车,一直没和陈铖搭话的谢清瑜才正式转身同他打招呼。 “挺有眼力见,”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清瑜。” 陈铖愣了一瞬,只望见她眉眼含笑。 07桂花香 车子一路平稳驶进小区,停在闻佳常路过的那棵香樟树下。 当她把安全带解开时,骆景扬已经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打开车门将她拦腰抱起。 “几楼?”他问。 闻佳后知后觉说了一声“四楼”,晚上喝进肚里的酒似乎现在才开始发作,不然她的思绪为什么轻飘飘的,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想不了,如梦似幻。 老式小区没有安装电梯,骆景扬抱着人上去却如履平地连气都没喘。 他把闻佳放在门口,看着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外头夜已全黑,只有楼道里亮着一小盏昏黄的灯,怕闻佳不方便,他只送到门口,并不准备进去。 “晚上拿点冰块冷敷,这几天别做剧烈运动。”他将注意事项告诉她。 闻佳掏钥匙的手一顿,脑袋垂着不敢看他,“要不要……进来坐坐?” 声音很小,但骆景扬依然听清了。 他略一思衬,点头,“好。” 闻佳抿着唇,却压不住心里的高兴。 总觉得自己离骆景扬又近了一点,再不是那个只敢打声招呼就跑的“普通邻居”关系。 房子只有四十来平,是一室一厅的户型。房主为了出租重新装修过,全屋都是淡淡的暖色,闻佳当初几乎是一眼就选中了这里。 但价格也偏高,幸好她还有闻爸的暗中“救济”。 她撑墙走进去,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备用的拖鞋。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水。” 全然忘了自己的腿伤,一蹦一跳要往厨房走。 “不用,去坐好。”骆景扬搀住她的手臂,领到沙发上坐下,“家里有冰块吗?” 自然得看不出有一点初来乍到的局促,相比之下闻佳反成了那个浑身拘束的客人。 “有的,在冰箱里。”她连忙回答。 骆景扬跟着她的指示找到储存在冰箱冰盒里的冰块,又拿了毛巾包好,走回客厅,半蹲在她面前。 “今天怎么回事?和别人起冲突了?”他边说边将毛巾往她伤处贴。 “嘶——”贴上的瞬间闻佳小小吸了口气,“算是吧……有人要欺负我姐。” 骆景扬被气笑了,“欺负她?所以你觉得自己能保护她?然后弄成这幅样子?” “脚是我自己不小心崴的……” 骆景扬只轻飘飘看她一眼,她的声音便越来越小。 “你姐不需要你保护,出了事你先保护好自己。” 明明小时候还是个小哭包,长大了却总爱当大侠。 “……”闻佳拿手指扣弄小礼裙的纱摆,觉得自己要替表姐澄清一下,“表姐她……其实脾气很好的。” 明明是单纯的解释,话落在骆景扬耳朵却不是那层意思。 他站起来,将毛巾塞进她手里。 “自己敷。” “……” 骆景扬高大的身子立在小小的客厅中央,他环视一圈,屋子里的小物件很多,但都摆放得很整齐,一点也不杂乱。小茶几上还摆了一个插着鲜花的玻璃瓶,到处都是女孩子家的气息。 他再次回头,瞧见闻佳清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被发现后又匆忙挪开。 “闻佳。”他目光微动,忽然喊她的名字。 “怎……怎么了?”闻佳磕绊回答,以为是自己偷看被发现。 骆景扬动了动脚,走到她面前站定,自上而下看着她。 “我不喜欢你表姐。” 他一句话将闻佳吓得魂飞天边。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总要和你解释清楚。”骆景扬直视她杏子一般的眼睛。 “不用和我解释这个的……”她依旧傻愣愣。 “我的意思是,”骆景扬声音沉沉,“我喜欢的是你,闻佳。” 习惯了确定目标果断行事的骆景扬,在感情上也维持了他一贯的风格。 实际上,在嘉市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对这个总是脸红的小姑娘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年初在湖滨路的偶然撞见,又或许是因为上个月的重逢和短暂相处。 那天在谢清瑜家的晚餐之后,他回去想了想,如果一定要结婚,他更希望那个人是闻佳。 恰好,他能看出来,闻佳也喜欢他。 * 但显然,闻佳没能拥有骆景扬这般逻辑思维清晰的大脑。 她就这样呆呆地抬头看他,一动不动。 骆景扬难得沉默。 但他只让气氛安静了一小会儿。 “这么多年没见,或许你需要重新认识我。”他站着,表情认真得像在部队里汇报工作,“骆景扬,叁十二岁。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现职位副团。毕业后于北京服役十年,今年初调至宜市,短期内无再调计划。” “闻佳,”他又在喊她名字,“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闻佳的脑袋仍旧一团乱麻,嘴里僵硬答着:“没有了……” “那你呢?”骆景扬看着他,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愿意和我开始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吗?” …… “我喜欢的是你。” “结婚。” “交往。” “……” 闻佳分明听见了这些语句,却又飘然到不敢相信它们真的是从骆景扬的嘴里说出来的。 骆景扬啊,是骆景扬啊! 她暗恋了他整个青春,那些感动了自己却从未被对方所知的少女心事。结果在十多年后,故事的男主角来问自己:要不要在一起。 要! 她在心里放肆地喊,喊到她整个身体热血澎湃,烧光体内本就残余不多的酒精。 她内在有多疯狂,外在表现就有多迟钝。 如今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拿“近乡情怯”比喻爱情,骆景扬就站在她面前,就等她说一声“好”,她却害怕惶恐到无法张口。 生怕这是一场梦,一场轮转无数次的梦。 骆景扬曾是一名狙击手,对待目标,他极有耐心。面对身前一脸惊慌的小姑娘,他想自己应该需要给她留一点反应和思考的时间。 哪怕,他已经在循序渐进了。 他后退半步,脸色还同刚才一样,但没有刚才那样严肃的目光了。 声音也放软:“不着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说完便准备离开,将空间还给她。 而闻佳恍然明白,自己再不勇敢点,或许真的就要错过什么了。 在骆景扬转身的时候,她终于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刺激着她的勇气,这些力量将她从椅子上拔起来,踉跄着往前迈了一大步。 抓住了骆景扬即将收回的手臂。 “你说……你喜欢我?” 顾不上姿势有多奇怪,她单脚站着保持平衡,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骆景扬没有抽回手,眼里终于染上一丝笑。 “想好了?” 闻佳肯定地点了两下头。 “我……我也喜欢你的!” 这是闻佳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宣泄爱意。 脑袋腾得一声响,脸也涨得绯红,但手还是紧紧地抓住了他,语气无比坚定。 “我知道了,绵绵。”骆景扬笑。 微凉晚风顺着窗户溜进屋子,十月的桂花开了,到了闻佳最喜欢的季节。 那些勇气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哄然散去,留下一个单枪匹马的闻佳。 可是看见骆景扬带笑的眼,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来念念不忘,会有回响。 直到腿有些站不稳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骆景扬不放,赶紧放开,身体因为失衡趔趄着朝一边歪斜。 “坐好。”骆景扬反握住闻佳的手,扶她坐回去。 所以,现在应该干什么? 闻佳低着头不知所措。 “脚不疼了?”骆景扬在她身旁坐下,沙发软垫因此微微陷出一个小小弧度。 闻佳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有一点儿。”语气里全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娇俏。 骆景扬突然弯腰将她搭在沙发边缘的腿抬起来,搁在自己大腿上,见伤处果然又红了一点。 他有些自责,早知道刚才就不逼她了。 “家里有没有药油?”他问。 “药油,好像没有。继续用冰块敷着可以吗?”闻佳指指水盆里那团化成水的冰块。 骆景扬点头,“先敷着,我出去买。” 他又要起身。 闻佳扯住他,现在的亲昵似乎就很名正言顺了。 “不用了,附近没有药店的。再说都这么迟了,明天我自己去买吧。” “明天还要上课?” “不用,我周五没有课的。” 骆景扬想了想,“行,明天早上我买了给你送过来。”说完,他又想到什么,“你需要睡懒觉吗?要的话我就迟点。” 闻佳红着脸摇头。 实际上没课的时候她常常在十点后起床,但是现在怎么也不能暴露了自己的小毛病。 “好。”骆景扬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我先走了。” 即使确定了关系,他依然觉得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对闻佳来说影响不好。 闻佳站起来要送他,心里又有点儿失落。 明明当初暗恋的时候也不这样,现在竟觉得每分每秒都想和他在一起。 可她知道要当个懂事听话的女朋友。 “腿别乱动,好之前不要穿高跟鞋。” 骆景扬没让她送,反而下了一堆嘱咐。 看小姑娘情绪恹恹的,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忘了说,今天很漂亮。” 被夸奖的人眼里马上放出星光,愉悦感从脑袋上被抚触的地方一直延续到身体各个细胞。 * 骆景扬回到队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浓郁得看不见星子。站岗的士兵开门将他放进来时,还意外收获了冷面队长的一个笑容。 只是大晚上的,总让人觉得古怪。 闻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在和温然宣布这个好消息,接通后压着欢喜小声“喂”了一声。 “我到队里了,还没睡?”电话里骆景扬的声音显得更加磁性低沉。 “就快了。”闻佳应道。 “那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他没说过情话,出口全是老父亲般的叮嘱。 “知道了。” “明天见。”他说。 闻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开,激动得紧紧抱住床头的玩偶,“嗯,明天见。” 只是在电话将挂之际,忽然又叫住他。 “等等!” “嗯?” “晚安。”她轻轻说。 骆景扬再次笑开。 “晚安,绵绵。” 08小笼包 明明信誓旦旦地告诉骆景扬自己不会睡懒觉,结果因为太兴奋和温然聊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闻佳还是起迟了。 “还没醒?” 电话那头,骆景扬似乎猜到了这个结果,声音带笑。 闻佳清醒过来,终于相信了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没有没有,我已经起来了!”她匆忙掀开被子,床头的闹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不急,”骆景扬说,“小心脚伤。” 闻佳的脚刚要踩在木地板上,闻声顿住。 “噢……” 清早的关心让她心里泛甜。 骆景扬单手开车,路过一条热闹小道——道两旁开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店,蒸笼屉上袅袅炊烟融化了秋日的寒。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继续问闻佳:“想吃什么?小笼包可以吗?” 得到闻佳回应,他去店里买了一屉包子,外加一碗甜豆浆。 包子刚放进蒸笼不久,需要等一会儿,店里空间太小,骆景扬就在店外树下站着。这个点街上的路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而拐过这条街,就是他年初遇到闻佳的湖滨路。 想起那天,他忽然笑了。 之前骆景扬的确对闻佳没什么印象和想法,毕竟年龄相差太多,即使住在同一个院子也玩不到一块。只知道她外公常和爷爷一起下棋,他高中下了晚自习回去,总能看见还是小学生的闻佳揣着一堆零食和院里的小朋友玩得火热。 后来他读军校,又去了北方当兵,偶尔几次休假回家,也能遇上闻佳。她比小时候安静了许多也害羞了许多,见到他的时候连打招呼都怯生生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会去买面包送给街上捡破烂的老头儿。 他印象深刻,那是个雨天。天色被积雨云压得很深,一如他沉郁的心情。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十年前把他选进“利刃”的老首长。老首长退下来后周身气质都和蔼了许多,张嘴就是:“景扬啊……” 骆景扬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咱们宜市也挺好的,不管你到哪里,都是国家的兵嘛!” “我知道。”骆景扬垂眼。 “利刃”的队训——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一天利刃,一生利刃。 从进了“利刃”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任务前写了无数次遗书,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 曾是“利刃”的利刃,怎么会甘心做刀柄。 他放不下待了近十年的队伍,也放不下自己心里的傲气。 老首长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想明白。 “现在国家依然需要你,需要再组建一只像‘利刃’一样尖锐的队伍。你要知道,你骆景扬再强,也只是你自己;但如果再培养出一只‘利刃’,强大会是整个国家。” 骆景扬身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看着褐色的茶汤,迟迟才“嗯”了一声。 离开老首长的小院,警卫员递给了他一把雨伞。他没有开车,一直沿着湖边走,从僻静的家属区走到喧闹的街市,他第一次这么缓慢认真地观察这座江南城市。 这里的建筑和北京不一样,气候也和北京不一样。但走在街上的人都是黄色皮肤黑色的眼睛,讲的是一样的中国话。 “不管到哪里,都是国家的兵。” 老首长说的是对的。只是像重新适应南方湿冷的天气一样,他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自己心里的落差。 他停在街边,看见马路对面青砖黛瓦的建筑,而闻佳就是在这时候闯进他的视线的——她的模样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他一眼便认出了。 闻佳手里提着刚买的东西,另一只手撑了一把透明雨伞,不紧不慢地从面包店出来,本是要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了。 骆景扬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店门口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身上。 老头儿肩上扛了一个脏兮兮的麻袋,里面装着一些塑料瓶和纸盒,没有撑伞,愣怔地透过玻璃窗户看着店里货架上的面包。 骆景扬马上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他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后来他看见闻佳转身,又回到面包店里,很快提了一个略大一些的袋子出来,里面装着她刚买的面包。 她动作很急,怕老头儿已经走了,出来见他还站在店外,才松了口气。 她把伞和面包都递给了老头儿。 起初老头儿不敢要,闻佳的脸上也有些害羞,但还是执着地将东西送给他。 骆景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闻佳的脸色从羞涩紧张,到老头儿收下东西后的欣然一笑。 然后双手挡在头上,小跑着离开了。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只有他和被送了东西的老头儿还站在原地,看着闻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脚踩的土地是他的国家,土地上生活的是祖国人民。 军人天职,保护国家和人民,以及,这些存在于人群里的善意。 * 包子蒸好了,白白胖胖的小巧一个,装进白色纸盒里封好口保温。 骆景扬带着早餐抵达闻佳家里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等他过来。 她没有穿家居服,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为了不让骆景扬看出自己刚醒,还扎了一个丸子头,这样比较有精神。 “脚好了一点没有?”骆景扬换了拖鞋进来。 “好多了。”闻佳应着,目光飘忽全是羞怯和不知所措的慌张。 骆景扬淡然得多,把早餐递给她,看着她接过放到茶几上。 桌面上还放了一壶闻佳在等他的时候泡好的果茶,空气里细闻全是酸甜的香味。 闻佳给他倒了一杯,“我刚泡好的茶,你尝尝吗?” 骆景扬接过,“你先吃饭,吃完给你涂药。” “你吃过了吗?”桌上的早餐是一人份的,闻佳没有马上动筷,转头小声问他。 “在队里吃过了。” “噢……”看来他很早就起了。 骆景扬很少喝这种酸甜的东西,偶尔尝尝也还可以。 他坐在沙发上喝茶,闻佳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喝豆浆,两人一高一矮,各喝各的。 “地上不凉?”骆景扬看了一眼她裸露的双脚。 闻佳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还好,我习惯了。” 骆景扬微微皱眉,再次环顾她这间小小的出租屋。 “这里去你们学校要多久?”他问。 闻佳算了算时间,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这么问。 “坐地铁大约半个小时吧。当时也想过住得离学校近一点,不过那边是大学城,周边这个价格能租到的房子面积不大,环境也没这边好。” 的确,这里隔一条街就是军区大院,虽然这一块属于老城区,但是房子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不用和别人共用厕所,还有闻佳想要的厨房。 离家在外,必然不可能事事顺意,总要舍弃一点便利。 “很喜欢宜市?”骆景扬当年略有听说她大学是在宜市上的,没想到毕业后她会选择放弃嘉市的安逸日子,独自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也不完全是,”闻佳抬头朝他笑笑,“主要是不想回去。刚好毕业的时候学校需要招老师,就留在本校了。” 骆景扬点点头,没去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你们部队在哪呀?”闻佳顺口问他,问完才发觉不合适,连忙补救,“这个好像不能问的噢……你还是别说了。” 骆景扬嘴角微微扬起,“现在待的部队没有之前保密性那么强,就在你们学校附近。” 闻佳一愣,“那你早上过来不是很远?” “开车过来,还好。” 可是就算开车,加上路上堵车等红绿灯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昨晚还连夜开车回去。 闻佳抿着唇,有些愧疚。 骆景扬看她慢吞吞的吃相,一笼包子这么久过去竟然还有大半没吃。要是他手下的兵,估计叁两下就能干完,生怕紧急训练吃不上。 气候已经没有那么温暖了,他提醒闻佳:“快吃,要凉了。” 闻佳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紧张,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的像个面对严肃老师的学生,听他催促后赶紧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饭后骆景扬收拾的餐盒,闻佳被他按坐在沙发上不让乱动。她看着骆景扬的动作利索干净,军人作风显露无疑。 他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去卫生间洗了手才拿出从队里带来的药油,对闻佳说:“脚伸出来。” 闻佳将运动裤的裤腿卷到小腿肚,脚踝上的肿块一夜过去已经消肿不少。 药油盖子打开以后,浓郁刺鼻的味道立刻将屋里的食物香掩盖。 骆景扬动作熟练,途中问她:“痛吗?” “好多了。”闻佳揪着裤腿说。 一点也没有昨晚钻心的疼了,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一些让她能够忘记这些疼痛的事情。 趁他低头认真给自己涂药,她又在悄悄看他。 骆景扬的长相很硬朗,肤色是常年被阳光照耀后的蜜色。他的深邃眉眼闻佳只瞧一眼,便绷紧了身体,生怕被他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 09铜锣烧 “接下来一周我不在宜市,电子设备也会屏蔽,不能联系你。” 洗净手上的药油,骆景扬从卫生间出来,对闻佳说。 果不其然,闻佳在听见他的话之后愣住了。 “是工作上的事吗?”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 闻佳“哦”了一声,心知骆景扬工作的特殊性,要理解他,可是的确又有些难受,怎么才刚确定关系就要分开。 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因为闻佳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骆景扬看出她的情绪,擦干了手一步步走到沙发边上,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闻佳。”他喊的是全名,闻佳下意识抬头强撑出一个笑。 “和我在一起,这是你一定要经历的。”骆景扬看着她脸上的笑,那些必须要告诉她的残忍事实忽然又说不出口,他沉默了一下,声音稍稍放软,“我是军人,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甚至一些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情我也不能陪你。” 闻佳缩在沙发上,听他一字一句地将和军人恋爱的弊端说出。 最后听见他问:“你能接受吗?” 要更坚强、更勇敢,接受这一段有些孤独的恋爱关系。 闻佳脑袋涨涨的,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仿佛在认真思考。 这段恋爱和别人不一样。 能承受这份特殊性吗? 骆景扬的背脊依然挺拔,看似耐心冷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接受他,或者是不接受。 直到闻佳抬起头,圆圆的眼睛认真看向他。 “我可以。”她说。 在骆景扬神经越绷越紧的时候。 她小声的一句话,让他舒展了眉结。 闻佳虽然在别人看来总是软绵绵的性格,实际上,她比芦苇还要坚韧,甚至是倔强。 好不容易成真的愿望,攥进手心了就不会轻易放开。 她眼里坚定的光让骆景扬愣了一下,胸腔内生出无比酸胀满足的感觉,右手抓上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送去自己的力量。 “但我会对你忠诚。” 对国家忠诚,对喜欢的人忠诚。 这是骆景扬的世界。 男人的手掌粗砺,指节处有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此时正一下一下磨蹭着闻佳的掌心。 闻佳全身都是暖的,悄悄回握住了他的手。 * 交心能让关系更亲近。 有了握手的亲昵,闻佳开始不自觉地露出一些小姑娘家的依赖。这种依赖感让骆景扬觉得新奇,却又无比受用。 她太乖了,乖到让他只是看见她就开始心软。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心软无异于向敌军投降。 还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轻轻揉捏手里闻佳又嫩又软的手指,一边听她说一些生活琐事,感受她的亲近。 “其实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啦,我们可以出去走走的。”闻佳伸直膝盖,露出运动裤内纤细脚踝,以及一只刚才被骆景扬督促着穿上了袜子的脚。 两个人待在她的小窝里,又没什么好玩的,她怕骆景扬觉得无聊。 “先别乱跑,等我下周回来就带你出去玩。”骆景扬却以为是她闷了,反过来安慰道。 他在闻佳的ipad里选影片,家里没有电视,但有一个小型的家用投影仪,连上ipad就能看。 “平时都看什么?”他问。 闻佳把脑袋凑到他身边,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点出自己的收藏。 “美剧英剧都看,这个看过吗?”闻佳指着《复联》系列问他,如果没看过,她就陪他再看一次,他应该会喜欢的。 骆景扬点头,“还有呢?” 他随手往下划,忽然停住。 “哆啦A梦?”闷笑声从胸腔中发出。 闻佳红了脸,小声为自己辩解:“成年人就不能看哆啦A梦啦?” “可以,”声音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那就看这个。” 听着熟悉的主题曲响起,闻佳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逞强了。 和骆景扬看《哆啦A梦》,真是哪哪都觉得奇怪。 而他还一本正经。 “为什么机器猫喜欢吃面包?” 看到一半,骆景扬突然问闻佳。 闻佳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画面里那只对着铜锣烧大块朵颐的叮当猫,犹豫地答:“可能因为……好吃?” 骆景扬不能理解,“好吃吗?” 闻佳脑中灵光一闪,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你吃过铜锣烧吗?” 他如实回答:“没有。” “那我做给你吃!” 闻佳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下去,被骆景扬扯住胳膊,看她腿真没事了才又松开。 冰箱里正好存了她前天刚熬的红豆沙,铜锣烧也不是什么很难做的甜品,食材家里都有。 骆景扬头次见她这么活泼的模样,从客厅慢慢踱步到餐厅,靠在厨房门边看她忙碌。 全蛋丢进厨师机里打发到湿性发泡,间隙将蜂蜜牛奶玉米油这类液体在不锈钢小盆里搅匀,然后筛入低筋面粉和奶粉画一字搅拌,最后混合在一块,用勺子舀进不粘锅里摊成圆饼状。 闻佳动作利索熟练,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骆景扬倚着门框,任由还不甚熟悉的情感在他心里发酵涨大。 这样的生活,和他曾经硝烟弥漫的日子相差太远,也太舒服。 “做好了?”整理好情绪,他走进厨房,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进入变得有些拥挤,偏偏他还和闻佳挨得很近。 闻佳专心于手中的制作,往饼面抹上加热过的红豆沙,在骆景扬靠近的时候给他让出了一小块空间,举着做好的一份问他:“尝尝?” 骆景扬没有接手,直接低头咬了一口。 “不错。”他评价。 闻佳呆了一小会儿,将手中这个一口下去几乎被咬掉一半的铜锣烧塞进他手里,“那你多吃点。” 她数了数流理台上的材料,计算着能做出多少成品,然后看向他,“这次做了挺多的,你带点回去吧?” 骆景扬点头,叁两下将剩余的铜锣烧吃干净,洗了手又站到她身边,“我帮你。” 做点心和拿枪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平时摸的都是坚硬的钢铁炮弹,如今换成柔软的面饼,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一不小心面饼就被他掰破了。 “动作要轻一点,像这样。”闻佳抿唇掩去嘴边笑意,垫起脚耐心教他怎样才能将面饼黏在一块。 骆景扬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腕操作,为了她更方便,手的位置几乎是低到了腹前。 她的十指纤细,却十分有力量,轻易就领着他完成了一份。 “喏,这样就好啦。”闻佳把两个人合作完成的铜锣烧放到一旁的小托盘上。 在她看来,黏合面饼是件比包饺子还简单的差事,幸好骆景扬悟性高,做出来的铜锣烧也有模有样。 “你再试试——”她边说边转头,浑然不知骆景扬的脸已经低到她耳边。 嘴唇擦过他的下巴,两人都愣了一下。 骆景扬反应比她快,声音低沉无比。 “绵绵。” “……” 闻佳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凑近,连应答都忘了。 直到微凉的触感覆上嘴唇。 骆景扬只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他是个进攻型的士兵,轻声蛊惑目标:“张嘴,绵绵。” 闻佳毫无反抗能力。 她听话张嘴,感受着他的舌头探进自己的口腔。从舌尖的试探,到她默许后的深入作战。 粗砺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扶在了她的腰侧,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感受他指尖的力量。 闻佳背靠流理台,微微仰头迎接他的初次亲吻——即使凶狠得根本不像初次。 这是她目前见过的,骆景扬最不温柔冷静的时刻,也是最让她无力招架的时刻。 她轻轻攥着他胸前的衣料,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门铃不适时响起。 闻佳被自家尖锐的门铃声吓了一跳,仿若做贼一般心虚,慌忙推开压在她身前的男人。 骆景扬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未被满足的遗憾,掐在她腰间的手指用了点力,“我去开门。” 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转身走向大门。 “绵绵,我来拿——” 还穿着昨日礼裙的谢清瑜站在门口,鼻子被初秋的风冻得通红。嘴里话说一半,才发现来开门的不是自家妹妹。 “……”她噎了一下,和骆景扬对视两秒。 就一个晚上,这进展有点迅速。 看来她妹妹也不是什么软绵绵的小绵羊啊…… 谢清瑜反应很快,身上的冷意都忘了,立刻换上了一个揶揄的笑——如果真成了,骆景扬还要跟着绵绵喊她一声“姐”,她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早上好?”她背对着外头已经升到正空的太阳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好,“绵绵呢?不是还没醒吧?” 她知道闻佳爱睡懒觉的毛病,却偏偏将话问得意味深长。 骆景扬脸上没什么表情,闻佳慢吞吞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喊了一声“姐”。 谢清瑜瞧她一眼,乐了,没去问她的脸为什么红得像虾米,站在玄关笑眯眯道:“我来拿昨天放你这的文件,拿完就走。对了还有,再给我拿件外套。” 急匆匆的像是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 骆景扬却发现了她的反常——谁会在初秋的早晨穿一件根本不挡风的礼裙。但他没有拆穿。 闻佳被表姐臊得说不出话,转头去给她拿放在抽屉里的文件,顺便把骆景扬也给拉走了。 没多久,又回来。 “你的文件,还有我刚做好的铜锣烧。” 谢清瑜接过,边笑,“这回点心不是特意给我做的啦。” “……姐!” 闻佳羞到小声喊她,却不知骆景扬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一手搂着她的腰,陪她一起面对姐姐的调侃。 有骆景扬像靠山一样站在闻佳身后,谢清瑜欺软怕硬地闭上了嘴。 “有事先走了,下次见。”她挥挥手,又补了一句,“妹夫。” 从此之后她的辈分可比骆景扬高了,不能再叫“小骆哥”。这个称呼就留给那只小绵羊去叫吧。 骆景扬一点没有吃亏的感觉,微微颔首,欣然收下这个称呼。 关上门,他把闻佳搂进怀里,摸摸她的脑袋安慰羞红脸的虾米。 “继续吗?” “……” 10曲奇饼干 重阳过后,天气越来越凉爽,军训也终于接近尾声。 最高兴的是那群刚升上大学的孩子们,原本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快要累死在每日艰苦的训练中。而对于闻佳来说,她这个新入职的专业老师任务依旧繁重。 闻佳的《传播学》课程在周二下午,下课的时候恰好遇上军训汇演结束,乌泱泱的一片迷彩色从操场直奔奶茶店,闻佳忍不住笑,没有去和他们抢位子。 她看见军训教官整队回营的时候又想起了骆景扬,说好的一周时间也已经过去,他仍然没有消息。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只是闻佳总忍不住去想他。 温然说这叫“思春期”。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呀。 搭地铁回到家,她没有什么胃口,洗漱后随意吃了点零食就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剧,连天色什么时候沉下来的都不知道。 期间不停地打开手机又关上,希望微信或者电话能有一点响动,最好是来自骆景扬的。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殷切期盼,时过八点,手机忽然响起,她马上拿起来,看见骆景扬的名字后又激动又胆怯。 接起时强忍着声音里的娇俏:“喂?” “绵绵。” 再次听见熟悉的嗓音,闻佳浑身都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幸福感里。 “你回来啦?” “嗯。”骆景扬倚靠车门,看着四楼窗户泄露出的一点暖光轻声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看电视剧。”闻佳按了播放器的暂停键,周围静悄悄的,方便她更好地听清骆景扬的声音。 “想见面吗?” 她听见骆景扬问。 一个“想”字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听着窗外和听筒里重合的车鸣声,她微微睁大眼,立刻奔到窗边。 日思夜想的人此时就站在楼下,隔着四层楼的距离与她对视。 路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也托得明亮,她能清楚看见他脸上柔和的笑意。 那是霭霭黑夜也掩盖不了的,闻佳眼里的光。 她马上转身往门外跑。 “慢点。”听筒里的声音带笑。 闻佳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矜持,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奔向他。 骆景扬收了手机,抬脚往楼道走。他总不能让闻佳孤零零向他跑来,他要去接她。 他从没有这么想念过谁,自己恋爱了才明白为什么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傅嘉树会因为爱情魂不守舍。 以至于看见闻佳一脸惊喜朝自己奔来的时候,骆景扬的心也软成了一朵云,稳稳接住她的满心欢喜。 闻佳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我好想你。” 她的声音轻轻的,脑袋埋在骆景扬胸前,感受微凉秋夜里的唯一暖源。 骆景扬再硬的心肠也在她的撒娇里化开。 他拥紧了闻佳的肩膀,脸贴上她微凉的侧脸,轻轻皱眉。 “天冷了还只穿这么点?” 闻佳根本意识不到外头的温度有多寒冷,只觉得窝在他胸前就很温暖。 “屋子里不冷的呀,我只是想要快点见到你。” 骆景扬瞬间没了脾气。 他用外套裹住闻佳的身体,低声问她:“晚上吃了没有?” “吃了一点。”闻佳说。 “要不要再去吃点宵夜?” 闻佳疑惑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几个战友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想带你去见一见。”骆景扬向她解释。 北京来的战友……那就是他之前待的部队。从他偶尔的提起里,闻佳能感觉到,那个部队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忽然有点紧张,他要把他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了吗? 在骆景扬询问的目光里,她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好,但是要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骆景扬牵起她的手,带她往楼道里走,“不急,他们还在队里,你慢慢来。” 只有他是换了便服就赶来见闻佳的。 即使骆景扬说不用着急,闻佳仍旧询问了他具体的时间。得知时间还有富余,她才没有那么慌乱。 两个人又回到家里,投影的电视剧还停留在刚才的画面,小方桌上散落着各种零食的包装袋,御寒的小毛毯也随意搭在沙发上。 看起来有些凌乱。 骆景扬拿起桌上装饼干的玻璃罐,侧头问她:“晚饭就是这个?” 闻佳轻轻“啊”了一声,“懒得煮饭了……” “去换衣服吧。” 他无奈地说了声,从上一次闻佳在家里赤着脚走地上他就发现了,她要改正的不良习惯还有很多。 算了,慢慢来吧。 * 闻佳在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服。 吃夜宵,不能穿得太正式;但是第一次见他朋友,也不能太邋遢。 她挑来选去,最后还是回到最初选中的那件白色连帽卫衣,搭配一条蓝色牛仔裤,简单又不至于太随意。 看了眼时间,她快速地给眉毛填了点眉粉,唇上抹了淡色的口红。 准备完毕,开门出去的时候骆景扬正站在窗边接电话。她默默走到他身旁,乖巧的没有打扰他。 “嗯,我们也准备出门了。”骆景扬对着电话那头说,另一只空着的手揽上闻佳的肩膀,她扎了丸子头,他没有办法去摸她的脑袋,转为摩挲她露出来的一段白皙后颈。 “二十分钟到。”说完便挂了电话。 闻佳忐忑地看着他,“我这样穿可以吗?” 骆景扬弯起唇角,看出她的紧张,嘴里说道:“可以,好看。” 她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不用紧张,”骆景扬安慰,“他们都很好相处。” 闻佳却不是怕和人打交道,她紧张是因为那些人是骆景扬的战友,是他重视的兄弟。 因为太喜欢他,才会对和他有关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 “知道了。”她掩下不安,嘴里应道。 可是眼底的情绪却骗不了人。 骆景扬凝视着她的脸,忽然低下头,亲在她刚涂了口红的唇上。 “喜欢是不自觉的亲近。” 当年傅嘉树还没在感情上受挫的时候曾经这么给同寝的兄弟们传授经验,而骆景扬在十年后才真正感受到话里的真谛。 想看见她,想拥抱她,想亲吻她。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的动作更加熟练,搂着闻佳的腰,将她压在窗边深深亲吻。 “别怕,我在呢。”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轻声哄道。 闻佳被他低沉的嗓音迷得云里雾里,心里也渐渐有了一点踏实的力量。 “嗯……” 又温存了一会儿骆景扬才把人放开。 军人的时间观念很重,但他现在却有点恋恋不舍。 “你把我口红都亲没了!” 闻佳脸红扑扑的,骆景扬看得又想亲上去。他伸手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痕迹,“我帮你涂?” “不用啦,”闻佳小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完跑向厕所。 明净的镜子将她此刻的脸色映得一览无遗,眉梢眼角全是亲吻后的桃粉色喜悦。 掬了一点冰凉的水贴在脸颊两侧降温,嘴唇的颜色似乎不用再涂抹口红就已经足够红艳。 她从厕所探出头来,问外头的骆景扬:“待会儿有几个人呀?” “叁个,怎么了?” 闻佳转身去厨房拿了叁盒包装好的曲奇饼干,边对他说:“刚好昨天做了一些饼干,本就是要分给朋友的,也带去给你战友们尝尝吧,当作是见面礼。” 厨房的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闻佳将饼干装进纸袋,抬头看见骆景扬再次扬起的嘴角,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啦?” 骆景扬靠近她,从后搂着她的腰说:“队里家属院有不少随军的军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给大家送吃的。” 闻佳脸颊刚降下去的温度再次腾地升起。 “绵绵,什么时候去家属院?” 骆景扬贴着她的耳朵问。 11麻辣小龙虾 闻佳傻愣在流理台前,不敢去推测他这句话里是否有深意。 相反骆景扬比她自然得多,也没想过现在就能听见她的回答。毕竟两人算是才刚开始,他的目的明确,不代表闻佳也做好了准备,她年纪还小,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空间来考虑。 他捏了捏闻佳腰侧的软肉,接过纸袋牵她离开厨房。 闻佳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话题就当是一团水雾在两人之间散开。 到了目的地以后,闻佳才明白为什么骆景扬不慌不忙,吃宵夜的地方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在湖前的一家大排档。 白天这里是人流来往的闹市,到了晚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个亮着灯的大帐篷里能听见一点喧闹声。 锅炉的炊烟笼罩夜幕,烟火气驱散了夜里的寒。 来的路上,闻佳听骆景扬介绍了几句他将要见面的战友,都是与他认识多年,曾出生入死的兄弟。 甚至还有一个是他的大学舍友,就是那个在喜欢的小姑娘出国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傅嘉树。 他的事迹太传奇,闻佳起了好奇心。 他们是最后到的,撩开帐篷的门帘,里头坐着叁个高大的男人,原本在活络地聊些什么,直到帘子拉开,声音戛然而止,叁个大男人突然蹭地从椅子上站起,像什么仪式开始,一脸正式。 直接略过了他们熟悉的骆景扬,叁个人对着闻佳笑得眉眼弯弯。 “闻老师好!” 声音整齐动作一致,仿佛回到了小学上课前由班长带头的起立问好。 他们洪亮的嗓音让闻佳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你们好,我叫闻佳。” “骆哥已经和我们介绍过啦,”在场肤色最深的那个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我叫许宁。”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立正朝闻佳敬了一个军礼,吓得闻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幸好很快他把手收回了腿侧贴着,依旧是憨憨地笑,“骆哥还在队里的时候我是他的观察员,闻老师你和大家一样叫我虎子就好。” 闻佳被他的憨厚影响,刚要说话,站在许宁身边的男人一手揽上他的脖子教育他:“又不是在队里敬什么礼啊,别吓到闻老师了。再说了,按照咱们队里的规矩,怎么还能这么称呼呢!” 他看向闻佳,笑得狡猾,“对吧,嫂子?” 闻佳红了脸,被身旁的骆景扬牵住手安慰:“别理他,他就这样。” 话带嫌弃,语气确是无比的熟悉,看起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呦,老骆这就护上啦!”男人不依不挠,难得可以打趣骆景扬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天知道因为闻佳在这他已经很收敛了,“初次见面,我是叶云赞。”最后总算做了自我介绍。 闻佳腼腆地笑着,伸出右手与他相握。 骆景扬的战友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原以为会是像骆景扬那样严肃正经的军人,没成想会见到这样生动活泼的一面。只有剩下的那个男人稍微正经一点,应该就是傅嘉树了吧。 闻佳看向他,他是叁个人里肤色最白的,甚至白到在军人中都少见。气质上也比许宁和叶云赞看着要更稳重,闻佳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为了爱情醉酒痛哭的样子。 “傅嘉树。”他伸出右手,同时不怀好意地看了骆景扬一眼,竟也像叶云赞那样打趣他们,“嫂子好。” * 今晚是个不一样的骆景扬。 他比平日里更活泼,脸上的笑容也多了,闻佳看得出来,他是放松的,不再是那根绷紧了的橡皮筋。 “我们真没想到,”叶云赞说,“老骆单身这么多年,结果才来宜市就有媳妇了。看来之前都是袁队瞎操心,离了咱们那个单身汉基地,再闷骚的男人都能找到媳妇。” 众人哄地笑开,闻佳还没适应他们跳脱的氛围,骆景扬威慑性地看了叶云赞一眼,脸上却带着隐隐的笑意,叶云赞根本不怕他。 在这样的环境下,连憨厚老实的许宁也变得调皮。 “也不全是单身汉,树哥家的小宝贝都满月了。” 叶云赞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傻虎,老傅和他家秋妹青梅竹马动作当然快,你再看看你骆哥,才认识多久啊就把闻老师追到手了。”他转向闻佳,“闻老师,你了解老骆吗?这厮闷得很,你可得小心!” 闻佳抿唇忍着笑,说了一句:“我们……也认识很多年啦。” 虽然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不至于太陌生。 何况,是她偷偷暗恋好多年。 对方立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骆景扬,“老骆,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被点名的人此时正忙着拿热开水帮闻佳烫碗筷,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闻佳连忙补充了一句:“从前是邻居,后来搬了家就很少遇见了。” “哦——”叶云赞像悟出了什么似的,语调拖长,“那是久别重逢啊!” 闻佳被他弄得语塞。 “嫂子,”许宁突然兴致勃勃地看着她,“你真的是老师啊?教大学生的?” 见闻佳点头,他眼里的崇拜更加明显,“我们老家就喜欢你这种文化人!那你一定知道要怎么教小朋友吧?我有个妹妹叫小芽,今年刚上的幼儿园,每次我回去她都会问我一些答不了的问题,嫂子你说这该怎么办?” 他的表情很认真,就差拿一本本子出来找闻佳请教育儿心得了。 可是闻佳也没学过幼教,只能拿着当年考教资的知识斟酌回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求知欲是很旺盛的,家长应该多一点耐心,从科学的角度来回答就好了。” 许宁点点头,“那如果……” 话还没说完,被叶云赞制住。 “好了好了,闻老师是大学老师,又不是教幼儿园的,你不如去问问老傅平时在家怎么奶孩子,他这个女儿奴够你学的了。” 许宁不甘心地小声辩驳了一句:“树哥会奶孩子又不会教,以后还不是要他媳妇来教小宝贝文化知识。” 话音落下,一粒花生壳准确落在他脑门上,傅嘉树收回手睨他一眼,“看不起谁呢?傻虎你出来一趟胆肥了啊。” 被他们逗乐的闻佳噗嗤一声笑开。 见她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骆景扬也噙着笑靠在椅背上,右手在桌下准确找到闻佳的左手慢慢揉捏,享受这难得的媳妇兄弟都在身边的时刻。 他们的小动作被眼尖的叶云赞看见,立刻嚷嚷:“注意影响啊注意影响!别老傅没法秀恩爱了再来个你——” 说完立马收到两边的双重“花生子弹”攻击。 小龙虾的季节还没过去,烧红的龙虾淋着辣油蒜泥摆在桌上,帐篷里顷刻间全是香气,所有人都胃口大开。 骆景扬想着闻佳晚上只吃了零食,点餐的时候多加了一份油面,淋上小龙虾的鲜辣汤汁摆在闻佳面前,让她先吃点主食垫肚子。 他替闻佳将旺仔牛奶的塑料环拉开,自己喝的却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镇啤酒。 这样体贴周到的骆景扬让剩下叁人开了眼,许宁扯着叶云赞嘟囔:“你有没有发现,骆哥和树哥越来越像了。” 叶云赞怜惜地看着他,“这就是有了媳妇的男人吧,你这个单身汉懂什么?” 听见他们议论的傅嘉树嘲笑他:“你又懂了?” 后者翻个白眼,“得,你们有媳妇的了不起。”他装模作样夹起一只小龙虾剥了壳丢进许宁碗里,“来,傻虎,现在你骆哥不照顾你了我来照顾你,赞哥也会剥小龙虾,吃吧。” 许宁吞了口口水没敢动筷,看向他沾了汤汁的手指,一脸惊恐。 “……赞哥,你刚才洗手了吗?” 骆哥给闻老师剥龙虾可是带了手套的! 傅嘉树笑得快要趴在桌上,盛怒的叶云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亲爱的傻虎,“野外训练的时候连老鼠肉都吃,你现在跟我搁这装斯文人?!” 听见他们对话,闻佳惊讶地看向骆景扬。 “老鼠肉?是我想的那种吗?” 骆景扬一脸正常地点头,怕她吓到又补充道:“是山上的那种竹鼠,可以吃的,吃之前我们会处理干净。” 只是有时候不能生火暴露目标所以直接生吃这一段他隐去没提。 但闻佳还是被震惊到了,她算是个爱吃的人,去厦门旅游的时候却连当地的特色土笋冻都不敢尝试,更别说是吃竹鼠了。 骆景扬在北京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兵种啊,为什么连老鼠都要吃? 她呆呆地喝了口奶,心里隐约有了一点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