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裙子》 1.蝙蝠侠内裤 我有生之年的第一个记忆,是我哥的乳头,那个女性在哺乳期会渗出米白色奶水的身体器官。这个记忆的存在不是因为我哥在叁岁的时候有裸露癖,而是因为我无论怎么咬怎么吸都无法有奶水到嘴,饿得哇哇直哭。然后我哥拍着我糊满泪水和鼻涕的脸小声催眠道:“弟弟不饿,弟弟不饿。”到最后无法产奶喂饱我的哥哥跟我一起嚎啕大哭。 那时候我们待在福利院里,已经叁天没有饱饭吃了。 “小子,又来接你哥?” 木艺工作室门口坐着的白发老头儿每次见到我都这么问。对于一次次给出同样的回复我没有不耐烦过,因为他很花心思教我哥做木制工艺品,我哥现在一件作品卖那么贵有他的功劳。我把刚买的一个无籽大西瓜给老头儿。 “哥哥──!” 喊话的人不是我,是我哥。我被他扑了个满怀,手上提着给他买的冷饮封盖没封好,糖水撒了我一手。他捧起我的手一一舔去水渍,像只嗜糖的蚂蚁。 老头儿一边把西瓜举到耳边敲一边问:“你俩到底谁是哥哥?” 我指了指我哥,他早我两分钟涌进医生的怀抱,这是父母说的,出生证明上写着,福利院阿姨也知道。可能做这类工作的人都比较爱心泛滥,天天可怜我跟我哥父母意外身亡,导致我俩从小就对身世麻木了。阿姨总是说着说着就评论起我跟我哥的样貌,把我夸得仿佛跟我哥不是同父母所生的,她也实际这样怀疑过。我是长大后在课本上才知道异卵双生的相关知识。阿姨没见过我们的父母,我也不太记得爸妈的样子了,可能我跟我哥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吧。除了阿姨,很多人都说我比我哥好看,那是他们没见过我哥哭起来的样子。 “哥哥,我们去趟超市吧,家里卫生纸没有了,还有──”我哥趴在我耳边喃喃了“兜兜”两个字,“也没有了。” 我哥有很多怪毛病,其中一个是忽视真实情况对我喊“哥哥”,搞得经常被问谁大谁小,解释半天也解释不清楚。 在去沃尔玛的路上,路人都有意无意地向我哥瞟两眼,一是因为他穿着简化版的汉服,长袍子宽裤,腰间系着腰带。袍子老拖到地上,一不注意就会卷进扶手电梯的缝隙里,我得给他提着。那裤子宽得拉开有一米长,不注意看会以为是裙子。他夏天爱这么穿,遮住了皮肤防晒,又透风。 大家爱偷瞧我哥的第二个原因是我哥喜欢拽着我手腕走路,怕我这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会走丢。要是路上人少些,他会直接将五指穿插进我的指缝间,借袍子的宽袖挡着。 沃尔玛有两层,一层卖各式各样的食物,一层卖生活用品。在卖衣服那一小块区域,我哥拽着我看童装裙子。他拿起一件水手服说:“这好像你小时候穿的那一件。” 那得快二十年前了,我问他:“你记得?” “怎么不记得,那次把我吓那么惨,我连你那会儿穿的蝙蝠侠内裤都记得。” 说到这个,我想起了人生中的第二个记忆。 从住进福利院起,我跟我哥时常听到照顾我们的人躲着我们说,很少有孤儿是兄弟姐妹一起被领走的。于是我哥到哪儿都拽着我的手,我睡觉翻个身挣脱开也不行。福利院床不多,我跟我哥个子小,横着挤一床。我哥没握住我的手会惊醒,从我身上爬过去,找到我的手握住再睡。 事实证明那些人没说错,四岁那年我哥先被领走了。他的养父母没多少钱,交给福利院的领养费是一迭皱巴巴的纸币,我在院长数钱时看到了,像是洗完没熨烫过的衬衫。要他们再拿出一笔钱来把我领走,可能得卖血卖肾了。我哥在地上滚着扑棱着,眼泪一串一串的,嘴巴张得老大,不知道吃进去多少灰尘。我也跟着哭,想把我哥拽回来,但我被阿姨抱住了。我不断挣扎,借机狠狠地踹她。是的,我是故意的,她昨天偷吃了我哥一口饭,我瞧见了。就因为她多吃了那一口饭,力气比我大,我没能留住我哥。 刚开始,我哥会每周来看我一次。一个妹妹被领走了的哥哥跟我说,我哥估计再来两叁次就不会再来了。我问为什么,那人说,他都有新家了谁还理你啊。我很讨厌福利院里的人,不管是清洁工,保育员,院长,还是其他被留在这里的儿童,因为他们说的话都是对的。 这些事情我都记得,但属于可有可无的存档片段,比较深刻的第二个记忆发生在我哥被领走的半年后,我被一对夫妇领养了。我听见福利院里的人讨论我养父母的衣着打扮,还有门口停着的那辆昂贵轿车。他们有他们的羡慕,我有我的寻亲大计。我握着养母的手说,我想见哥哥。养父母抱着我在院长室跟院长谈了很久,才拿到我哥领养家庭的联系方式。 在见我哥之前,我成了养母的换装玩偶。她一件一件衣服往我身上试,试到最后挑了一套水手服,下身是百折裙,说是要给我哥一个惊喜。我唯一的选择权是内裤,抓住一条印着蝙蝠镖的让养母给我穿上。 我被带到了儿童公园,看见我哥穿着一身从福利院带走的旧衣服,觉得特别亲切。而我哥的反应跟我相反,看见我后没两秒就张开嘴巴大哭。 “我弟弟呢?我要我弟弟,我不要妹妹!” 我被他吓愣了,“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跟着他一块儿哭,把附近的小孩激起一片链式反应,热闹得引来路人围观。我养父为了安抚我哥,掀起我裙子,拉下我的蝙蝠侠内裤,跟我哥说:“你弟弟不是在这儿吗!” 我哥算是不哭了,但在众人面前被扒了内裤的我没办法不哭,就算我哥来哄我也止不住。我听见我哥的养父母在教训我的养父母,而周围的人基本都在笑,我哥气得冲过去对着每个人的脚踩两下。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把他推倒了,我才收起哭声跑过去扶他起来。 后来我哥跟我聊起这事儿,那会儿我们唸同一所中学不同班,他考试没考好不高兴,我借女同学的合唱团表演服穿给我哥看,同样是百折裙。天气冷得要死,我光着两条腿在后楼梯掀起裙摆露出蝙蝠侠内裤,等来等去没等到我哥笑,却发现他裤裆鼓起一包。 2.弟弟,我好想你。 我放下我哥手里拿着的童装,往卫生纸区域走。 我哥跟上来勾住我裤头,拉开,往里瞧。“哦,今天穿了蓝色的啊。”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别逼我在这里操你。” 他重新握住我手腕说:“又不是没试过。” 前面是卖卫生纸的货架,我随手抓两条就往付款处走。我哥追着我手腕跑,问我走这么快干嘛。他就是爱明知故问。 我说:“挑你的兜兜去。” 他弯腰站在差不多及胸的货物架前挑了一会儿,转过头蹭着我耳垂说:“我不要冰感的,每次都被你凉得一激灵。” 我随手挑了一盒,他又凑过来说这个味道不好闻。 “你来。”我说。 最后他递给收银员叁盒极薄的。收银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哥。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庆幸我跟我哥长得不像,省得有热心市民要报警。 商场门口有活动,儿童奶粉搞推销,请了个人穿小丑装扭气球。我哥让我去讨一个送给他。小丑问我孩子几岁了,我说二十叁。小丑愣住。我问:“智障人士能要气球吗?”小丑忙说可以,然后扭了一只贵宾犬。 我哥拿到气球后问我:“那小丑怎么老盯着我?” 我说:“可能想知道你衣服哪儿买的吧。” 路上人多,我哥小心护着气球说:“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气球。” 我不记得了,听我哥说,是一只米老鼠的氢气球。 在各自进入领养家庭后,我的养父母给我办了生日会,想着我哥跟我同一天生日,也邀请了他们一家。那氢气球是派对现场的装饰品,我哥喜欢就送给他了。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一些事情。他太喜欢那气球,拿回家后栓在房间的窗柱子上。他养父母以学习分心为由把气球给放飞了。那会儿我跟他都只是上上幼儿园的屁大点孩子,每天学的那点东西能分心到哪儿去。不过我哥哭着告诉我气球没了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养父母已经让他认小学一年级的字了。 “你肯定不记得啊,那时候你家里钱多,天天想着给我塞礼物。”我哥握着我手腕说。 的确,养父母在我小时候给我提供了很好的生活环境,基本上想要什么有什么。我给我哥送过一个蝙蝠侠的书包,没见他用过。找他玩时,他说养父母告诉他不能白白要别人的东西,那书包被藏起来了,他找不到。 “‘别人’是谁?”我问。 “你。”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喊:“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弟弟!” 我一哭,我哥跟着哭,两张嘴光顾着嚎,没解释清楚嚎什么。我养父母过来安慰我,我哥直接被他养父母领走了。 后来我又送过画笔和画册,因为我哥喜欢画画。卡纸,闪粉,带亮片的胶水等等都送过一些,给我哥做手工用,但通通被他养父母没收了。我哥告诉过我被没收的理由,我现在不记得那些狗屁了,反正能编就绝对不会没有不让我哥收我礼物的理由。我哥只好不再让我送。我偏不听话,尽量找那种小小的,能让我哥藏起来的小玩具,又教他撒谎骗养父母说没从我这儿拿过什么。 小学那会儿班上的人有一些已经有手机了,我给我哥也买了一个。我怕他又被没收,就教他调静音模式,约定好在半夜他养父母睡下后通电话或者发短信。他告诉我他把手机藏在睡房床脚的一个墙洞里,那个破洞只有他知道,不易被发现。 有时候他学习退步了掉出了班级前叁名,被养父母骂,半夜就会偷偷给我打电话,哭到睡过去。我得叫醒他,让他把手机藏好再睡。他家自然没有能力给他请什么补习老师,有也只是一些练习册,做过了就擦掉再做一遍,他背都能背出来了,练习量自然是不够的。我跟他养父母说我家里请了老师,可以让我哥过来跟我一起上课。 他养父母说:“不用,我们自己可以教他。” 然后照样把考了第四名的我哥骂哭。 我周末上完兴趣班会让保姆带我到我哥家楼下,提前让我哥留窗户给我,我拿着糖果从那小铁框扔进去。一开始扔不准,砸得窗框叩叩响,惹来他养父母张望,我立刻拉保姆躲在屋簷下。等一会儿没人了,我再扔。次数多了扔得也就准了,我想我后来铅球扔得好可能跟这个有关系。 我哥捡到糖果后会趴在窗沿边擦眼泪边吃,吃完后把糖果纸扔出窗外,他不能扔在家里的垃圾桶,会被养父母发现。我扑着去接那一张张飘下来的彩色糖果纸,上面有我哥用我送的马克笔写的字:弟弟,我好想你。 看着我哥的字,我跟他一起眼泪鼻涕直流。 3.错误的哄人方式 估计小孩都是水做的,过马路的时候有个小孩子哭得震天响,指着我哥怀里的气球说想要。我哥侧过身把气球挡住,那小孩子哭闹得更厉害,他母亲怎么拦也拦不住。我哥只好把护了一路的气球送给对方,然后背地里翻了个白眼,用嘴型说:吵死了。 路过市里最大的图书馆,我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那儿摆放着好几个他做的工艺品,是人在看书的姿态,抽象的,路人可以坐在上面休息,形成与工艺品互相依偎的画面。等他看完了我塞给他一个“气球”。 他朝四周扫视了一下,没卖气球的,于是惊奇地问:“哪儿来的?” 我还没说话他就发现了“气球”滑溜溜的,顶端贴着创可贴。我哥做木工,总会有些伤口,我都随身带着创可贴。他问:“这气球是破了吗?” 我摇头。 他又嘀咕:“形状怎么有点奇怪?” 等他把创可贴揭下来,看见那储精囊,终于知道这长条形的“气球”是怎么来的。我哥笑得直不起腰,然后把我拉进了图书馆,在闭馆前两分钟才离开。 刚刚在厕所里我哥抓着我的手,问我手臂上的瘀青哪儿来的。我说是工作时安装空调不小心撞到的。他不信,硬是抓着我手研究了五分钟。 “我们去看急诊。”比起瘀青,我哥抓得我更疼。他红着眼睛问我:“是不是工人欺负你了?还是工头?我们去验伤。” 我说真的只是工伤,他不信,扯着我就要去医院,手都被他抓出几道血痕。他进入应激状态跟他说话是没用的,我捂住他口鼻嘬他耳垂,把他捂到缺氧又嘬到浑身发软才把人放开。厕所隔间小,我抱着他坐在马桶盖上,他要哭不哭的,小声喊我乳名。 我跟他说:“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欺负我?” 回家路上他眼睛都是红的,“气球”扔了,像头犟驴拉着我走,说要把我锁在家里藏起来。 他对我身上的伤总是这样怀有极端的疑虑和反应,这不怪他。 高中那会儿,我身上长时间青一块紫一块,我以为不会被我哥发现,因为都在衣服底下。有一次他上完体育课来找我,说他班上的男生都有腹肌了,问我有没有。我说没有,他不信,忽地拉起我校服,露出肚皮上一块手肘大的乌青。我哥吓傻了,我说我不小心撞到了书桌。那伤的位置的确跟书桌高度差不多。我哥信了,但从那以后我不再让他乱碰我衣服。 渐渐地,我连身体也不让他碰,每次他挂在我身上都会碰到那些瘀血的位置,疼得我咬牙死忍,可他总会察觉到,又要掀我衣服。谎话编得多了,我都记不住自己因为什么而受的伤,干脆让他离我远点。一开始他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也只是在他凑上来时往后退两步。 那天月考派试卷,我哥考得不错,拿着卷子跑来找我。他常来我班,班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但很少有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被领养后我跟我哥的名字都改了,加上长得不像,连老师都没把我跟他往兄弟的方向作联想。我哥跟我说着话,我同桌听见了,随手奖励了我哥一支笔。很普通的一支蓝色墨水笔,还没我以前送给我哥的钢笔好看和值钱。就我同桌这么一个慷慨友好的动作,让我意识到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送我哥礼物了,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我腾地站起来往教室外走。我哥懵了两秒追到走廊上。他抓住我,我回过头看见他握在手里的笔,那几块钱的东西着实让我难受。我甩开他的手在校园里四周乱走,上楼下楼穿过篮球场,我走到哪儿我哥就跟到哪儿,最后被他堵在跑道旁的小树林里。无路可走我只能回头,一回头,看见我哥眼眶憋得红红的,估计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又要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腕,我躲开了。 “你别碰我。” 我哥愣愣地问我怎么了,我没办法解释,只是一再强调让他别跟我有肢体上的接触。 “‘别碰你’是什么意思?现在不能碰你,还是以后都不能碰你?” 我哥小时候憋眼泪的样子总是可怜兮兮的,但长大后有点不一样了,可怜到极致反倒有一种阴狠的感觉。我当下有点害怕,撒腿就跑了。真是后悔之前让我养父母把我搞到我哥的中学去。 有了第一次对我哥冷淡的经验后,我变本加厉,把身上的疼痛透过冷暴力施加到他身上。他来找我,我要么躲着,要么不说话。我同桌夹在中间,让我们有事情摊开说别破坏了感情。过了几天我哥不再来我班上,转而发信息让我到后楼梯。每次课间休息,午休,他坚持不懈地发,我稳坐在课室里躲了两叁天。 直到有一次替老师办事经过后楼梯,看见我哥呆呆地坐在那儿握着手机,也不怕被老师见到没收。我站在石阶上,他抬头看见我后眼眶瞬间就红了。我急着办事,只提醒他别被没收手机就走了。手机还是小学买给他的那只,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换,等到我没钱了也省得浪费口舌让他换了。 课间休息和午休只要他有空他还是会给我发信息,我去到后楼梯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后各自回课室。 我哥估计受到了影响,成绩退步了,月考榜上前十名都看不见他的名字。不用他打电话哭着跟我说我也知道他被养父母骂得狗血淋头。 我给他发信息,让他别听养父母说的废话。过了好久他才回复我,说:“在想你小时候被巴下来的蝙蝠侠内裤,忍着没哭。” 第二天上学,我哥一整个早上都没找过我。我给他发信息,约在后楼梯碰面。 之后就是我借女同学的裙子逗我哥的事情了。 再之后,我目睹我哥对着我勃起。 他的视线从我脚踝往上扫,特别慢,特别仔细,我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因为冷,也因为我哥坦然而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对于裤裆他不遮不掩,看够了才收回视线,捡起我扔在地上的裤子让我穿好。他事后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他比我先离开。 走的时候我哥用背影跟我说:“没有下一次。” 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养成一个怪毛病,见不得我哥好,也见不得我哥不好。 4.“离我远点,变态。” 我哥扯着我往一家离图书馆不远的跌打店走,绿色的塑胶广告牌都褪色了,店面只开了那么一盏灯,地上堆着些垃圾袋,怎么看都像是骗钱的店,我哥硬要拉我进去治疗瘀伤。那张给患者躺的床表面那层人造皮已经破了,被一块白布裹着遮挡住。我坐上去,硬化的皮革隔着白布和裤子硌到肉。 我被空调撞到的面积有点大,从胳膊到肩头,得脱掉上衣给师傅看。我哥原本站在一旁问师傅情况,见我脱衣服,扭头走到店门口蹲着。从中学起,他对我的身体就没有抵抗力。 我跟他的关系在那次自掀裙子后有所好转,同时,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横在我俩之间。不用我再强调,我哥也不会随便碰我了。 我身上的伤还是长了又好,好了又长。好死不死有一次长在下巴上,课间休息时想着怎么遮挡住不让我哥发现,正打算偷偷躲起来,却看见走廊上我哥跟一个女生挨在一起,那女生还递给他一个信封。 我说过,我那时候见不得我哥好。 当我把我哥的手反剪在背后,摁在地上,我知道我身上承受的伤痛逐渐幻化成形。 后楼梯没什么人打扫,地上的尘厚厚一层,我哥的右脸已经蹭得灰了一片。我没放手,一只膝盖跪压在他后腰上。我像个警察,他像个被捕通缉犯。 五分钟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哥收到我信息后急匆匆跑来,因为是上课时间,他以为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坐着他站着,我仰起头问他:“你怎么骗过老师的?” 他呼吸不匀地说:“我说我不舒服去趟医务室。”然后紧张地坐到我身边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好一会儿才问他:“哥,你知道‘自慰’是什么吗?” 他呼吸梗住。我知道他听得很清楚,只是没反应过来,所以笑着问他:“你自慰过吗?” 我哥进尖子班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脑子好使,只是一直没对我使过法子。他摸了摸我下巴上的伤,问我:“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如果是别人先动的手,你自卫算是正当防卫。” 他看我像头牛,我看他也像头牛,互相用拙劣的指法弹着琴。我握住他手腕,将他的手放在他裤裆上:“哥,你做给我看吧。” 在我哥反应过来要抽走手腕之前,我死力握住,命令他:“做给我看。” 他一急,眼眶就容易红。抖了半天跟我说:“我们好好说话可以吗?” 我说:“可以。” 然后拉过他手腕使了点力气扭转,反剪到他背后,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在他惊慌失措之下把他摁在转角的平地上。地板是浅灰色的水泥层,没有铺瓷砖也没有漆成别的颜色,朴素得很,不过很快就被我哥的眼泪打湿,出现一块块深灰色的斑点。他呼吸不顺畅,从脖子一路红到脸上,被挤压的右脸却泛白。他不断地咽口水,眼珠一会儿看向我,一会儿看向别处,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可惊慌还是真实的,那眼泪没断过,甚至开始呜咽起来。 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我自知但我无法自制。 我哥开始小声地喊我乳名,让我放开他。我凑到他耳边问:“放开你,然后做给我看吗?” 他瑟缩了一下,正以为他要继续哭哭啼啼的,却发现他原本冰凉的手暖和了起来,甚至有点发烫。他握住的拳头松开了,像是要放弃挣扎,再看回他脸上,已经不淌泪了。上一次从他眼底瞧见的阴郁完完整整显露出来,这回轮到我发愣了。 我再一次意识到,我哥聪明得很,只是没把招数往我身上套过。 他的视线固定在台阶上,不看我,声音十分冷静:“你穿裙子,我就做给你看。” 我以为我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你,穿裙子。”我哥反问我:“穿吗?” 我哪儿来的裙子,上一次的也是借回来的。不用我问出口,我哥说:“去商场试穿就有了。” 我一般放学不会跟我哥一起回家,方向不同,他的班主任也常留下学生多上一会儿课,尖子班总是特别一些。我在学校门口等他下课,两个人不说话,一直往商场走,有车也不坐,把时间拉得长些,发生变故的可能性就大些。 可惜直到我哥拿上一条短裙,什么突发事情都没发生。 时装店很大,顾客来来往往,售货员没那么多只眼睛盯着谁拿了什么衣服。我从衣架上取下几件卫衣和裤子一并拿到试衣间。售货员只粗略看几眼便指示我到末端的试衣间试衣。我哥忽然笑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真是遂了他的意。 我哥站在试衣间的幕布外,装模作样地大声喊:“我在外面等你。” 没过一分钟,幕布被他撩开人钻了进来。 试衣间里有一张让顾客放东西用的椅子,我哥端坐在上面。我连书包也没放下,就在校服裤子上套短裙,看起来很滑稽。 隔壁间有人,我哥用嘴型对我说:“裤子脱掉。” 我顿了一下,照做。天气还是有点冷,我夹着腿站着。我哥的目光比上一次还直白,他攥住我手腕把我拉到他腿上坐着。我有点分不清是他遭罪还是我遭罪。 我光着的大腿能感受到我哥校服裤的质地,棉布被洗得发薄,粗糙,还有些小毛球。我盯着他的裤裆,只抽空抬眼瞥过他的脸。上一次他脸颊肤色没怎么变,这一次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了掩护,他大方地泛红。 从浅粉,到酡红。 棉布比较柔软,能让覆盖在底下的东西现形。我哥的手揣在布料底下,有混水摸鱼的嫌疑。 “拿出来。”我说。 我哥只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背和手腕抵住两层裤头往下压,握拳状的五指再一翻,让我一览无遗。小时候在福利院有跟我哥一起洗过澡,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记忆自然没法跟现在比。他不动,我就抓住他手腕上下晃。等到他上好了发条能连续操作,我松开手让他自由发挥。 都说亲人是最亲近的人,可亲近到哪一步算越界了,很难定夺。又或者说,谁能定夺。 他先前被我压在地上的右脸有些细小的伤口,我上手蹭了一下,他嘶嘶地抽气,眼眶红了一圈,责怪地睨了我一眼。我有些无赖地笑了一下,又晃动他手腕加快速度。整个试衣区域的人进进出出,想不被发现得拼命把声响吃进肚子里。他憋得越来越吃力,发软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拳头却发狠地握住在虎口窜动的地鼠。 突然,我肩膀一沉,我哥的额头抵在我肩窝,潮热的气息全吐在我脖子根部。 “哥哥……” 我听见我哥用气音喊我,我有些懵。下一秒就看见我校服脏了,像是某牌子的牛奶沐浴乳挤了一坨到我身上,但气味完全不一样。 我想我是傻了── 我站起来,蹲在我哥的膝盖前。他还没软下去,我往顶端舔了一下── 苦,咸,腥。 我哥猛地一抖,原来他刚刚一直闭着眼睛,这才张开。他捏住我脸颊凹下去的地方迫使我张嘴,拇指撑起袖口的布料探进我嘴里使劲儿擦我舌面。 那味道记在我脑子里,擦不掉的。 我抬手勾住我哥的脖子把人拉到面前,嘴巴贴在他耳廓上说:“离我远点,变态。” 意料之中我哥僵得像块木头,但他恢复得很快,默不作声地穿好裤子。我以为他要走了,却看见他解下一边的书包肩带,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扔到我脸上。我接不住,东西掉到地上。我哥避开那东西抬脚走出试衣间。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5.人类繁殖的问题 信封不大,比桌面上放着的跌打店宣传单张还小。 这家跌打店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正道,但师傅没有骗钱。他看过我的伤势后只是给我抹了点药膏,又开了点价钱合理的膏贴就让我走了。我哥蹲在店门口,满地都是他拆开的糖果纸。我捡起来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 “你今晚不用吃饭了。”我说。 我哥站起来,虚虚地抱着我。其实我哥要比我高一些,也稍微壮一些,不过得站在一起仔细比对才看得出来,并不是很明显。 “师傅给的膏贴我自己贴不好,你帮我弄?” “他没说要到医院去做检查吗?” 我推开我哥,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你到底是想我断胳膊还是没事?” 他又把我抱住,一个劲儿地蹭,“你别做装修了好不好?我赚的钱够我们俩花。” 我捏住他后脖子让他站好。“我在家也是闲着。” 眼见我哥又要扑上来,我手掌撑在他胸口上,咬着牙跟他说:“你再蹭我就要憋爆了!先回家行不行?” 我哥带我走一条人少的路,用宽大的袖子盖住牵着我的手,从远处看我俩顶多是挨得比较近。走了几分钟,意外地遇见跟我一起做装修的工人。大概隔着十米远,我认出了他,他也看见了我,我正要打招呼,他却直直调头走了。 “他不是跟你一起做装修的吗?”我哥问我。 连我哥都认出他来了,很明显对方在躲着我,装作不认识。 我哥平时有空会到装修地点来看我,有时候带点吃的喝的,有时候只是说说话,告诉我家里的风扇坏了要修,或者大米快吃完了要买。我们俩虽然没有挨挨蹭蹭,但也没有刻意避嫌。其他工人见过几面后问我是不是跟我哥住一起,我坦白说是,不过没有提起我有一个哥哥。 “可能以为我是同性恋吧。”我说。 我哥明明在我身边,可我觉得他曾经的背影,跟那工人疾走的背影重迭在一起。 自从我让我哥滚远点,他就真的没再在学校里找过我,放学后更加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我同桌认定我跟我哥又闹翻了,非得约叁个人一起逛街,恢复关系。他自作主张地定了时间地点,说要是我跟我哥不出现,他就一直等下去。 结果当天他迟到,我反倒成了第一名。 在车站等了一会儿,我哥远远地朝我走来,就在他能看清楚我的距离,忽而拐弯进了一家便利店。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到了,如果真的有需要,他可以先过来打声招呼再去便利店。 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我。 来不及思考,我已经走到了店门口。视线穿过玻璃门能看见我哥在里面无所事事地逛了两圈,根本不像要买东西的样子。我的想法似乎被印证了。我拉开玻璃门走进去,跟他打了个照面。我嘴巴都张开了,他却头也不回地顺着门往外走。 就像我是一个没在他十几年人生中出现过的陌生人一样。 我转身转得急,扭到了脚,但什么也顾不上,忙追着我哥的背影跑。他走得很快,经过车站没看见我同桌就加速往前走,穿过亮着行人红灯的马路。那些车不长眼,一辆辆蹭着他开过。 “哥!”我喊了他一声,他绝对能听到。 他冲到了马路对面,我被车流挡在这头。没有我跟在身后,他恢复了正常行走速度,越走越远。 我回到车站,同桌刚好出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二十分钟,同桌以为我哥不来了。 我说:“再等一下吧。”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哥还会不会回来。 同桌给我哥打电话,说我哥正赶过来。然后我看见我哥从马路对面一路小跑到车站,喘着气跟我们道歉说来晚了。 这感觉很难形容,像是被一脚踢到镜头前被迫演戏,这戏还不许演失败。甚至导演连剧本都没看明白。 最可怕的是,我哥演技比我好,剧本也编得一流。 我同桌不是什么聪明人,不仅没看出半点端倪,连带我俩去玩的地方也平平无奇──喝完咖啡就逛时装店。 这家时装店不是我跟我哥胡闹的那一家,定位也高档一些。我哥的便服来来去去就那几件,以往没送过他衣服,因为只要一洗一穿就会被他养父母发现。他养父母还是那个老样子,特别是知道我跟我哥唸同一所中学后,把我哥管得更严了。不知道他今天编了什么谎才被放行。 我哥手上拿起一个小饰品,翻看来翻看去,最后放回了原位。我捏起价钱牌看,不贵,但我买不起,就连刚刚的咖啡也是我同桌请客的。我哥有时候有需要或者想要的小东西会跟我说,我会给他买下来。他不是什么贪心的人,都是十几、几十块钱的东西。我想我哥可能发现了我的情况,所以没再跟我提起过他的需求。 我同桌从中途就忘了这次出来的目的,失踪了半天,突然拿着两件同款但不同色的T恤蹦出来,让我和我哥去试穿,美其名为“兄弟装”。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和我哥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很奇怪吧?”我哥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亲子装情侣装姐妹装,来个兄弟装怎么了?” 我怕我同桌的大嗓门把事情闹大,只好拽着我哥的手进入试衣区,并勒令同桌在商品区等着。 趁售货员没注意,我领着我哥钻进一个试衣间。我哥没打算试衣服,靠在墙壁上低头看地板。 “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条手绳?”我小声问他。 他只抬头扫了我一眼,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态度,再一次扭转他手腕反剪到背后,不过这次他正面朝向我,看上去就像是我在抱着他。 “是不是我没钱了你就当我透明了?” 我哥脸上的表情崩了一瞬,“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说。“你要是喜欢我去偷给你。” 犯法的事,只是嘴上说说我已经手心冒汗。 我哥的表情崩裂得快,修复得也快。他直视我的眼睛说:“我是变态,你最好别接近我。” 我哥没有挣扎,我箝制着他变得没有意义。我尝试着放开他,他退开一步靠回墙壁上,没有像先前那样走掉。我掀开他衣角裤脚各种角度查看,被他拦了下来。他神色变得有点不一样。 “你冲过马路的时候有没有被车蹭到?”这问题憋到现在我才有机会问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没有。” “以后我追你,你不能跑,听见没有?” 我哥没答应我,这次我没强迫他。我学着他退开,然后转身脱掉上衣去试同桌塞过来的那件T恤。衣服刚套到脖子上,我哥摸上我后背的新伤,面积不小,而且很新鲜,一碰就会疼得哆嗦。我就是故意的,可我哥还是不说话。 我没钱我哥也没钱,那个“兄弟装”自然买不了,不过同桌见到我哥握住我手腕从试衣区走出来,自我满足地宣告今天任务成功。 走的时候我没说要去哪儿,跟在我哥身后踩着他影子。他带我走人烟稀少的地方,虎口落在我手腕,其余四指松松垮垮地扣着我掌心。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可以上车回家的车站。 “如果一开始我们俩互相不知道对方,有一天相恋了,那还算不算乱伦?”我哥问我。 我看着前面路上跳来跳去的麻雀说:“爸妈都死了,我俩又搞不出孩子,乱不乱伦也不重要了吧。” 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人类繁殖的问题,人类这物种该不该活下去谁都不知道呢。 6.很普通的肥皂味 我哥突然摇了摇我手臂说:“你看那栋楼!像不像你家?” 我手上提着的两条卫生纸随他的动作晃了晃,抬头看才明白他在说我的哪一个家。 我哥指着的那栋楼很破旧,外墙的油漆不仅褪色剥落,还长了青黑色的藓苔,有的地方是一整片地长,有的地方是沿着缝隙长。二、叁楼用水泥砌成的阳台在边角的位置有不同程度的剥落,感觉快能看见钢筋了。 的确很像。 我哥指完给我看,又推我快步离开,像要躲食人魔似的。 我笑着说:“别怕,那房子离这儿一千多公里远呢,不会飞过来的。” 我哥还是埋着头推我往前走,不愿意再多看一眼。感觉那房子对他造成的创伤比我大。 中学那会儿,虽然我哥已经知道我领养家庭发生了变化,但他不知道变化到底有多大,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告诉他的意义也不大。我还以为可以瞒他到高考,结果被他提前发现了。 “哥,我们考同一间大学吧。” 后楼梯被我哥打扫过,坐着躺着都没问题。 “你成绩上得了去吗?”我哥一边背单词一边问我。 这个问题太现实了,即使我成绩在中上游,但也追不上我哥,更别说他的养父母对他的要求。要是他的养父母有能力,肯定会拿鞭子逼我哥考个哈佛剑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命运有被改写的可能。 我哥见我不出声,握住我手腕说:“我们考同一个城市就好了啊,这样见面机会还是有的。” 要他降低要求不可能,我现在的成绩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考同一个城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选一个没那么忙的专业。”我说。 我哥背单词没空理我。我假装热,撩起衣摆擦汗。我哥一看到我腰上的伤就放下了单词本,眼睛迅速红了。 我问他:“专业选忙的还是不忙的?” 他不敢碰我,手指蜷缩成拳状放在膝盖上。我故意蹭过去,又问他:“答不答应我?” 他瞪了我一眼,就是不张嘴。见他快哭了我又说:“你帮我吹一下就不疼了。” 他还真的俯下身去,我连忙推开他。“别,我怕痒。那要不你答应我选个清闲一点的专业,我立马就不疼了。” 我哥耐不住我磨他,只好答应了。其实我没有多认真提出这个要求,他到时候选个忙到脚离地的专业我也不会生气,顶多我抽空跑去看他。 我同桌对于我跟我哥恢复到以前的来往状态很满意,就连我一改常态放学等我哥一起回家他也认为是兄弟情的升华。可能傻人有傻福吧。 我跟我哥住的方向不同,如果不是一出校门就到公车站等车的话,我们有一段大概一公里的路可以一起走。天黑了,我的手腕被我哥握得出汗。分开的时候我把他汗湿的手掌往我校服上擦,他扯住我衣服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放开转身走人。 我以为每一次分开都是这个模式,他走他的,我走我的。我低估了我哥的演技。 我哥一直没主动要求过来我家玩,小时候都是我主动约的他,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已经从独栋小别墅,搬到了两室一厅二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这只是我以为。直到他撞开小房子那道没多大安全作用的大门,我才知道单纯的人是我。 “家道中落”这个词听得多,但经历的人少,起码家庭情况曾经不错,才有“落”这个字的发挥。我养父母是开工厂的,随着地区发展,劳动力变更,我养父母没找到工厂转型的办法,拖着拖着就倒闭了。一开始他们还挺积极的,想着东山再起,每天早出晚归,我都自己解决生活问题。但时间久了事业不见起色,居住环境又有这么大的变化,他们的情绪自然有波动。 有一天他们在讨论房租问题,有点激烈,我路过去倒水喝,没想到被养父挥手的动作打到我脸。他为错手的过失向我道歉,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惜的是,他们似乎找到了发泄情绪的途径,像是打游戏主线任务太难玩了,无意间发现了简单的支线任务一样。他们慢慢沉迷于支线任务,也从会愧疚道歉,到脸色不变地威胁我不能往外说。 我说了也没用,警察不是送我回家,就是抓走我养父母。我年龄卡在尴尬的位置,要是把我送回福利院我是不愿意的,但我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所以我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只要上了大学出社会工作,我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至少我还有我哥。 我正这么想着,胸膛就撞上了大门。脑子还停留在刚到家打算关上门的记忆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一撞就把门给阖上了。我回过神来感到后背钝痛,但好歹是躲开了腰上的伤。我稍微往屋里挪动,省得门被我撞到砰砰响。我闻到酒的味道,今天可能有点难熬,希望能快点过去,我还得做卷子,下午才跟我哥商量好考大学的事情。 听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之前的每一次挨揍我都不敢想着我哥,怕他感应到我的事情。这一次我松懈了,只是稍微地想起我哥在路口跟我分开时的样子。真的一秒都不到,我身后的大门就被撞开了,那个脱离门板的锈锁飞到我身上。我有点晕,没能回过头看门口的情况,身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笼罩着,被死死地抱住。可能我养父母也被吓愣了,房子倏地安静下来。 我闻出了我哥身上的味道,很普通的肥皂味。 趁着这机会,我哥把我拉扯起来,一边搀扶着我一边带我跑下楼。我想告诉他我的养父母是不会追出来的,但没力气出声,我哥拽得我肌肉也发疼。最后迷迷糊糊地被他带到他家里去。 他家没变过,还是那简陋但整洁的房子,现在看起来比我养父母那两室一厅要好得多。 我靠在我哥身上出冷汗,看着他养父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脸上是没有伤的,可能脸色比较苍白,看上去像得了重感冒。我推了推我哥想往外走,我哥把我搂紧了。 “我弟不舒服,今晚在我房间睡一晚上。” 不等他养父母拒绝,我哥把我扶到他睡房里,放倒在床上,然后锁上房门。他的养父母在门外不停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哥这么晚才回家,上一次禁足是不是没反省好又故态复萌了,还说要打电话让我养父母接我回去。 我哥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往外冒,坐在床边捂住我耳朵不让我听见门外的声音。我把他拉倒躺在床上,学他那样,只让他听见我手掌笼罩住他耳朵形成的轰鸣。 人叫累了就会休息。我跟我哥哭累了也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多,听见我哥肚子发响。我让他去吃饭,他说吃不下,然后把我抱紧了。 “今天怎么想到跟踪我回家?”我问我哥。 “跟了你好几天了,只是一直都没事。”我哥问我:“你明天回家吗?” “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我哥的养父母是不可能让我借住在这儿的,我哥也清楚,所以他又哭了起来。不仅仅是我没有生活能力,我哥也是,除了一起忍到出社会,也没有别的更稳妥的办法。 我不想让我哥一直哭下去,于是坐起来问他:“你作业做完了吗?” 我哥噎了一下。我擦干他的眼泪,拉他起来。“我有道题不会,你教教我吧。” 7.1复合之旅 以我哥那成绩,考全国最好的大学不是问题,不过他最后当了木匠。也幸好他当了木匠,赚的钱比大学生出来勤勤恳恳工作要多多了。不对,应该这么说,他有一双巧手,独特的审美,和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他怎么也能开辟一条路,顺带圈养起我来。 我牵住我哥长了茧的手,对他说:“就算那房子飞过来,那些人找过来,我们已经成年了,不受他们管束了。” 我哥听了还是不大高兴,吊起眉心垮着嘴角。 我逗他:“你这表情是要我在这儿亲你的意思吗?” 他眼眶还红着,抬眼瞪我时要笑不笑的。 走到地铁站入口人有点多,我哥松开我的手,我摊开他巴掌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汗。他趁机揩一把油,被我瞪了一眼。 “你们好,请问方便做一下问卷吗?”一个女生拿着一块夹着一迭纸的硬板凑到我们面前。“是关于对同性恋看法的。” 天都黑了还有人在大街上做这个,挺辛苦的。女生报上自己大学的名字还有学系,同时在两份问卷上做记录。 第一条问题是:“你们身边有认识的同性恋者吗?” 我摇了摇头。我哥心不在焉,我只好替女生重复一遍问题。我哥指着我问女生:“他怎么回答?” 女生被我哥问得一愣:“他说不认识。” “那我也不认识吧。” 他那语气就像去酒吧问酒保隔壁桌的人在喝什么,来一杯一样的。 女生回过神来问第二个问题:“你们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是‘个人取向自由,可以接受’‘与我无关,没太大感觉’‘很奇怪,不能接受’?” 我哥又走神了,我单手掐住他两边脸颊把他嘴唇挤得突起,亲了一下。“你这嘴巴晚上要被蚂蚁爬了,少吃点糖行不行?” “我又不是不刷牙。” 我哥说完去看杵在旁边的女生,问第二道题是什么。 我说:“我替你回答了。” 我哥探头去看问卷内容,露出上学时指点我做题的表情:“你第一题不应该问受访者是否同性恋者吗?”他手指顺着纸上的题目往下滑,对女生说:“之后的题目都差不多,你自己看着填吧。”然后拽着我进地铁站。 我哥现在的耐性只供奉给木头,还有我。 下班放学高峰期,我们等了两趟地铁才挤上车。虽然车厢里人挤人,但有两个小孩不顾环境因素打架,打得把周围的人都踩了个遍。 我哥凑到我耳边问:“他们是不是双胞胎?” 仔细一看,两个男孩长相一模一样,身高也是,像对着镜子打架。 他们妈妈误中几个拳头后,一手拧住一个男孩的耳朵骂道:“要你们相亲相爱就这么难吗!” 男孩架没打够,放开嗓子干嚎。 我转过身看着我哥的眼睛说:“要‘相亲相爱’。” 屁股上又被揩了一把油。 我跟我哥从来没有对对方说过什么“在一起”的话,也没称过对方为自己的“男朋友”。如果要选择两个人的关系,我想我跟我哥都会选择“兄弟”吧。毕竟谁都可以是男朋友,但不是谁都能成为亲兄弟。前者可以迭加在后者之上,可反过来就太为难生物原理了。 在我哥之前,我谈过一个女朋友。 她跟我同班叁年,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突然约我去沙滩玩,说是高考前最后的放纵。我哥刚好来找我,被他听见了。 “听说那个沙滩很漂亮。我也想去,可以一起吗?”我哥笑着问。 女生说欢迎,但感觉是不好拒绝我哥。放在以前我会以为我哥是真的想放松心情去玩一次,但在发现我哥的另一面后,他的笑容就没那么单纯了。 我把我哥领到后楼梯。 “你又想被禁足?” 我哥不看我,盯着自己的鞋子。“什么时候谈的?”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去年。” 我哥说:“哦,那挺久了。” 我说:“就谈了两个星期。” 我哥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我看不见他的嘴角,只看见他颧骨上的肉鼓了一下又消下去。 “哦,那是复合之旅了。” “她怎么想的我不清楚。” “那你清楚你自己怎么想吗?” 我看见我哥手上拿着根冰棍,连包装袋都还没拆。我拿过来拆开,把融化了的冰棍放到他嘴边,他垂着眼皮咬了一口,剩下的到了我嘴里。 “你别去了回来又被禁足。” 我哥两步跳下楼梯,“就算把我腿打断了也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去。” 7.2“它说你好看。” 在沙滩上看见我哥健全的两条腿,证明他养父母尚存理智,也不知道我哥拿什么谎话骗过去的。 五月份天气已经挺热了,去沙滩泡在水里的确舒服。女生带了一个很大的充气浮床,我跟我哥帮忙充气,踩着那黄黄的充器泵没一会儿全身是汗。女生给我哥递了张纸巾,又抽出一张,我伸手去接,她却直接贴到我脸上替我擦汗。她靠得有点近,能感觉到她的胸部挨着我的手臂。 高叁了,该发育的都发育了。 我拿过女生手里的纸巾自己擦,跟她说:“你看看浮床够气了没。” 那浮床大得她可以在上面翻滚,身体曲线从比坚尼的边沿溢出,连一旁的路人都忍不住看两眼。 “你可以帮我抹一下防晒吗?”女生问。 抹是能抹,我随便在她背上涂一层就完事了。“手跟脚你自己抹吧。” 我哥安静了半天,忽然跟女生说:“你背上没抹匀,能够得着吗?” 我哥在外人面前是很纯良的,提出这样的意见只会让人觉得他很温柔体贴。女生看了看我,见我没表态就自己背着手抹匀防晒乳。 “这边还有一点,往下,往左。”我哥像在给人导航倒车。 女生背手背到脸皱成一团,最后只能小声救助于我哥:“你能帮我抹一下吗?” 我哥爽快地并拢指尖放到女生的后背上。 真是有趣。 我拉了拉我哥说:“帮我抹一下防晒。” 我哥刚才还对着女生笑,转过头来却是一张冷脸。“自己抹。” “你确定?”我用力握住他手臂。 他歪头看了我两秒,然后凑到我耳边说:“我会硬。” 软软棉棉的短裤不好遮掩,我只能放过我哥。 周末沙滩上人不少,浮床碍地方,我们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岸边,女生躺在浮床上,我跟我哥一边游一边推着浮床到深海区。我反对过出深海,因为叁个人里除了我,另外两个都不会游泳,虽然租了浮水袖戴着,但在海里危险性始终存在。女生拉着我的手晃了好久,保证乖乖呆在浮床上不乱动。 她说:“如果我不乖乖听话,就罚我给你带一个月的早饭。” 到时候都高考了,谁还考虑早饭的问题。 我哥又看了半天热闹,不知死活地帮腔:“浅水区人太多了,浮床放不下。” 然后我就看见我哥用他那狗刨式的泳姿跟我一起推浮床出海。 女生趴在浮床上问我:“你打算考哪一间大学?” 我看向我哥,实话实说:“看他。” 女生有些诧异,转过头问我哥:“你呢?” “首都那边的吧。” 我哥成绩好大家都知道,讲了地点也就明白了他的目标范围。 “我的成绩估计考不到那边去。” 我哥见女生沮丧了就安慰道:“你成绩不错的。”我哥瞟了我一眼,接着跟女生说:“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题。” 很多人都说我比我哥好看,但不代表我哥长得差,从女生看我哥的表情就知道了。 太阳很大,我闭着眼睛仰面浮在水上,不说话,让那两个人聊个够。 忽然间海水波动有点大,我刚睁开眼就一个大浪盖过来,耳边全是水声和尖叫声。海水呛进鼻腔特别难受,我一边咳一边翻身去看我哥。女生被浪掀得从浮床上掉下来,而我哥搂住她的腰尽量让她上半身高于水面。我游过去扯着女生的手臂让她爬上浮床,然后托住我哥的身体让他好好喘气。我哥咳得眼眶和脸颊同一个色,像条红衫鱼。 “回岸上。”我说。 没有征求其余两人的意见,我把我哥推到前面,让他用狗刨游回去,我负责拉浮床。 上了岸,惊魂未定,没有人说话。我越想越生气,不想待下去了,直往淋浴间走。我哥拉住我。 “你想继续玩就玩吧,我先走了。”我甩开我哥的手,没去看女生的反应。 储物柜要钱,我跟我哥的东西放在一起,钥匙在我这儿。正想着等会儿出去把钥匙给他,手腕被人握住。除了我哥没有别人。我掰开他手指,把钥匙放他手上,然后拿着东西往淋浴间走,没搭理他。 淋浴间是一个个隔间。人多,有时候会两叁个人挤一间。我哥有样学样,把我往狭小的空间里挤。 “我不玩了,我跟你回去。”我哥握住我手腕不让我脱衣服。 “不是挺聊得来嘛。” “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他开始死猪不怕烫。 “我要洗澡,你不洗就出去。” 我哥见没商量的余地,讪讪地松手。 我脱掉衣服后他说:“你身上没伤了。” 上一次我哥破门而入起到了阻吓作用,我养父母好些天没进行过支线任务了。 洗澡不花什么时间,穿衣服的时候我哥又给我一个“惊喜”。 他小声说:“我忘了带内裤。” 我信他就是傻子。“忘了带?是故意没带吧。” 我哥根本不否认我的质疑,反问我:“怎么办?” 我看着他通风的下半身说:“光腚吧,凉快。” 今天他使什么法子都没用。 女生也没有了玩的心思,跟我们一起坐公车回去。现在人流赶着来沙滩,走的人少,公车上有两个空位。女生占了一个,我没跟我哥客气,占了另一个。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省得那两个人找我聊天。我听见女生在跟我哥道歉,我哥随便说了两句没再接话。 沙滩离市区远,公车一晃一晃的,很容易令人睡着。可我心烦着,一直保持着清醒。突然腿上被一个重量压住,睁开眼,是我哥坐到了我腿上。他裤头被拉扯,露出腰下一截连接臀部的肉,原本该看到内裤边沿的地方白花花一片。女生跟其他乘客一样睡着了。 看来我哥是打定了主意要弄我。 他用气音说:“别生气了。” 我入定一样坐在那儿。 “罚我给你带一个月的早饭。” 我哥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先咧着嘴笑开。 以我俩现在的穷鬼模样,他那一个月的早饭估计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我承受不起。 我哥学习能力强,特别是学坏本领。他两腿迭合在我两腿之上,原本后背对着我胸口,为了使坏,侧过肩膀整个人靠到我身上,挨挨蹭蹭的。他乱动,裤头露出来的缝隙就时宽时窄。我哥肯定看见我咽口水的动作了,所以才笑出声。我捂住他嘴巴,又被他喷出来的气息潮得缩回手。 “还生气吗?” 我点了点头。 明明汽车晃得不厉害,我哥却晃出了海上大风暴的效果。我手掌压在他腹部,迫使他停止晃动。 他问:“我怎么做你才不生气?” “由我来提条件?” 我哥弯着眼睛点头。 对于羞辱我哥,我是个能手。条件我是下车后才提出的,我哥被我吊胃口吊了一路,中途还靠在我身上睡了过去。 跟女生分别后,我带着我哥在街上乱逛,想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最后拐进一个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有监控,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盲点角落。 “你用的哪只手给人抹防晒?”我问。 我哥举起右手。 我捏住他右手食指放到嘴里,在指根重重咬了一口。 “你用的哪只手抱人?”我又问。 我哥不太能忍痛,他憋住了叫喊,没憋住眼眶泛红。他乖乖地伸出左手。 我捏住他左手食指放到嘴里,同样在指根重重咬了一口。 我哥快因为生理疼痛掉眼泪,仍不忘记问我:“还生气吗?”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他:“穿上这个。” 他接住摊开来看,难以置信地瞪向我。 那是一条泳衣裙子,刚在车上趁女生睡着的时候从她那儿偷来的。我哥自然认得,迟迟不肯穿上。 “你是在报复我吗?” “我都穿叁次了,你穿一次又怎样。” 裙子还湿嗒嗒的,穿着肯定不好受。我哥问我:“要穿多久?” 这就问到重点了。我说:“穿着,撸给我看。” 我哥一副震惊又委屈的样子。我没给他动脑筋的机会,说:“你可以选择在这个盲点位置穿,或者在监控底下。” 我哥长得并不阴柔,理应跟裙子不搭,不过他磨磨蹭蹭穿上去后,我终于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会从下往上地打量我──他的脚跟我一样,体毛不重,小腿晒得有点发红,被裤子遮盖住的大腿白了一截,像穿上了一双粉色的及膝长袜──那种顺着线索慢慢揭开谜底的紧张感逐步增加,像给心脏注射一波又一波的强心剂──散开的裙摆晃晃荡荡,腿根若隐若现,海水在布料底部边沿聚集,顺着皮肤下滑,一滴,两滴,细小,透澈,没到脚踝就不见踪影了。不用舔也知道是咸的。我没有心脏衰竭的问题,差点承受不了强心剂带来的作用。 他裙子穿好后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问他:“是不是我不穿裙子你就硬不起来?” 结果我哥小声地哼哼:“我穿这样不好看。” 我哥是真的以为我在报复他羞辱他。我拉过他的手放到我隆起的裆部:“它说你好看。” 8.出逃 我哥那会儿的手挺嫩的,摸在我身上软软柔柔的。现在因为做木工长了茧,多了刺激源,摸得我更爽。 沙滩事件过后那女生找我同桌要了我哥的电话号码,那个智障玩意儿给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都忘了追踪他俩的后续互动。 走出地铁车厢,我问我哥:“我班上那女生拿到你号码后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哥没想到我会突如其来地挖以前的事情聊,他握住我手腕随人流走动,说:“她跟我表白了。” “那你怎么回复她?”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得不说那女生有点惨,先是我,后是我哥。 出了地铁站,走五分钟左右到小区。就在站口的马路边有一辆大货车跟轿车相撞了,交警,救护员和路人堵得站口水泄不通。我哥不爱凑热闹,拉着我往小区走。 我指着那辆十几米长的货车跟我哥说:“我原本是要开这种车的。” 我哥想了一会儿问我:“你是说他们要你干这个?” “嗯。他们找了门路托人给我搞到跑运输的工作。” “他们自己怎么不做?” “一个喝到肝出问题了,一个精神有问题,跑不了。” “说真的,”我哥摸了摸我手肘上一道旧疤痕,像是我还会痛一样,力度特别轻。“别让我再见到他们,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人。” “然后你进去蹲个十几年,留我一个人在外面等你?” 我哥极不认同我的话,一道气憋了又憋,走到小区门口才说:“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的生活可能会不一样。” 的确,一个岔路口可能左拐进城,右拐进村。如果没有我那次进医院的事情,我哥现在可能大学毕业又考上研究生了。 其实在高考前,我养父母就有跟我说过他们没钱供我唸大学,让我赶紧高中毕业了就去跑运输赚钱,替他们还清工厂倒闭的债务。我明确表达过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债务在我大学毕业后也会帮忙还。虽然一直没跟他们谈妥,但他们没有再动手动脚。 那天我一样在为高考做准备,快到晚饭时间,大门被猛地敲响。门外的人不停叫喊着我养父母的名字,又说时间到了,别再拖了。我养父母缩在房间里,养母受到刺激瞪大眼睛想要大叫,但被养父死死捂住嘴巴。我探头去看他们,养父一个劲儿地对我摇头,示意我别开门别出声。 我知道了,追债的找上门来了。 既然我养父母不去应对,我也不会自己跳进油锅里。门外的人扰攘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在房里收拾好考试要用的文具,准考证那些东西。等到人走了,我正要去布置饭桌吃晚饭,头就被一股力量撞到磕在书桌上,顿时头晕起来。因为头晕导致痛觉有点迟顿。在被拖去客厅的途中我想明白了,养父母因为追债人上门,加上看到我还在准备高考,挑战支线任务的动机再一次被诱发。 我知道我自己后来晕了过去,期间醒过来两次,一次睁眼看到一堆白衣服的人,周围特别吵,脑子嗡嗡响就又晕了过去;一次,看到我哥哭到发狂的脸。想告诉他别哭,可我嘴里插了一堆东西没办法说话。 那天是高考前一天。 醒来后护士告诉我我睡了叁天,晚点会有警察来跟我录口供。护士将手机还给我,我看见那上面有很多条未读信息,都是我哥在问我为什么不回信息。通话记录也有很多通我哥打来的未接来电,只有最后一通是被接通的。我睡成那个样子自然不是我接的。护士说是她接的。 “你被推进手术室后他就来了。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你。” “谁打的急救电话?” 护士说:“你邻居。” 我住的小区也不至于太差。 护士检查完我的情况前脚走,我哥后脚到。 他看见我醒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等他走近了我看见他眼睛肿到只剩一条缝。我刚想取笑他两句,他却异常冷静地握住我手,拔掉我手背上在输液的针头。我惊讶得都没知觉了。他什么话也不说,从床底拿出个背包背上,然后扶着我下床,又往床垫上扔了好些钱,粗略估算有一千多。他的所有动作像是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遍,果断,冷静,纯熟。 我有点恐惧,这不像我哥。 “这是要干嘛?” 我哥说:“带你走。” “啊?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 我问了他很多遍什么意思,他都不回答我。直到他带我到客运站,扶着我上一辆破破烂烂的旅游大巴,车头标示目的地的牌子上写着一个城市的名字,没听说过,我这才意识到应该挣扎。可我全身上下疼得要死,我一动,我哥就箝制住我的手,怕我缝了线的手肘裂开。 “哥你别吓我,去那地方干嘛?” “去生活,就我跟你。” 我哥的样子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我突然想起护士说的话,身上的疼痛有一瞬间被抽离了。我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过份,默默用另一只手压住。 我问我哥:“作文题目是什么?” 我哥不说话,连上网查一下,或者问同学的功夫都不做。 有种辛辛苦苦养牛,挤奶,消毒,下食材调味料打发做成的雪糕,在尝一口之前整个掉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捞起就和着地上的泥变成一滩污水的感觉。之前无论怎么想像雪糕的美味,永远都没有品尝的机会了。这种感觉再放大成千上万倍。 我听见自己的呜咽声才发现自己哭了,意识到这一点,哭得更加厉害。我哥的眼泪似乎流光了,迷茫地看着车头的挡风玻璃。 我擦了把眼泪问他:“你钱哪儿来的?” “偷的,从家里,所以我也回不去了。” 当时除了哭我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哭累了就倒在我哥的大腿上,睡一觉起来再哭。最后眼睛肿成我哥的两倍大。 车的质量特别差,座位上的软垫失去弹性,坐到终点站下车,屁股跟腰都没知觉了。我哥让我坐在一把破了洞的候车椅子上,叮嘱我不许乱动。我就努力睁开眼缝看他在客运站里奔波,一会儿和长途车司机搭话,一会儿跑去便利店买吃的。 第二辆车的目的地我知道,往南的一个小城市,跨省的。这车的质量更差,看起来跑没多远就会抛锚,或者拉着一车人去贩卖人口。坐这种车除了便宜,还有另外一点是我观察出来的,他们不会记录乘客信息。 我问我哥:“这样就不会被找到了吗?” 我哥拧开水让我喝两口,又把一个巴掌大的餐包撕成一块块喂到我嘴里。看着我一口口进食,他说:“要是早一点下定决心独立,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能为力了。”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高中生能独立到什么程度,但从今天起,我跟我哥都必须独立而活。 我把我哥送到嘴边的面包推回去:“你也吃。” “我吃过了。” 我哥撒谎的本领都是我教的。 我靠在他肩上说:“哥,吃。” 我哥抹了一把我的脸,是湿的,他勉为其难地吃了两口。 这车开起来比看起来更糟糕,摇晃幅度不太正常,空调开着只抵上风扇的效果,窗是封闭式的,排气系统只有一个“闷”字。唯一的优点是引擎声特别响,刚好可以掩盖车上的动静,在这儿杀人都不会被发现。 这种亡命的感觉估计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惧怕,紧张,新奇,情绪很复杂。 我抹走我哥嘴边的面包屑,维持着靠在他肩上的姿势。“哥,我饿。” 我哥一听就急了,这车不是出租车,不能说停就停,而且公路上哪来的商店。“我去找其他乘客要点吃的?” 我手掌覆在他颈侧,扳倒他脖子,蹭着他耳朵说:“哥哥,我想吃奶。” “啊?”他探头去看其他乘客,“我没记住谁带了奶上车。” 我又扳过他脖子,故意把气息全往他耳朵里喷:“你有。”然后手顺着他锁骨滑到他胸膛上,隔着衣服摸了一把。 我哥愣了好一会儿才扣住我手腕拉开,说:“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我现在也不懂事。” 我掀开我哥的衣服下摆钻进去,他一拉我推我,我就嘶嘶抽气喊“胳膊疼”“腰疼”“后背疼”。他不敢往我身上使劲儿,又不能自掀衣服赶我走,只好拉下衣摆罩着我,低头劝我说周围有人。 他骗人,我钻进来之前就看清楚了,我们前后左右都是空座。现在不是出行高峰期,整辆车只坐了一半的人。 小时候是怎么吃的奶,现在加大力度吃。吃完左边吃右边。别人听不见,但我哥肯定听见了我咂嘴的声响。常说“饮水思泉”,饮得了上边的水,那下边的泉也得顾及到。我拉开我哥裤子的拉链,隔着一层薄布料给他按摩。我哥害羞也只是害羞那么几分钟,进入状态后就开始指挥我力道和速度的控制。 那种亡命中寻欢的心跳太刺激了,导致伺候完他我恍惚了好长时间。我钻出来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他想摸我,我摁住他的手。 路还远着,我跟我哥商量起生活的事情来。原来我进医院后我哥去过我家,原本想着不管我养父母怎么阻止,他都要拿到我的证件。结果人去楼空,我养父母逃了。我哥又一次撞开门后,轻轻松松就把落在家里的我的证件全拿到手。他要带我逃,没钱是不行的,但他也没把他养父母的钱偷光。我哥扔在病床上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付医药费,但没办法,他得留着一部分跑路用。 我问他:“现在手上没高中毕业证书,我们能做什么?” “餐馆,便利店,送外卖,就算是扫大街,也总会有工作的。” “手上的钱不够租房子,我们睡哪儿?” 这个难倒我哥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方案。 我抓住他的手,拉开自己的裤头放进去:“赶紧找房子吧,想操你了。” 出逃的第一夜,我们是在车上渡过的。前前后后坐了将近一天一夜的车才找到落脚点。 9.流离失所的快乐 城市陌生得走到哪里都像迷宫,要在迷宫里找工作就难上加难。我身上有伤,在太阳底下晒几小时就晕得一头撞上车站牌。我哥赶紧背我到附近的快餐店坐下,点了杯冰多于水的冷饮给我。以我的状况来看,我短期内能做的只有养伤,而我哥只能找些能看管着我的工作。 我哥看到快餐店斜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在招员工,他让我在快餐店等他。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硬是要跟他一起去。之前已经找过两叁家便利店,但都因为我哥没办法提供任何学历证明而拒绝聘用,其中一家的店长还嘲讽我哥“单纯”。我亮出我缝了针的手肘让那店长再说一遍,那店长才闭嘴。 快餐店斜对面那家便利店以同样的理由拒绝聘请我哥。店长忙着跟店员捣腾坏了的扫码枪和收银机,有两个客人等着给钱。店长只好让店员去查看货品价格,再回来摁计算机。 我哥说:“这个水是四块半,雪糕五块,薯片这种的八块一,这种的六块七,总共二十四块叁。” 店员的脚还没迈出收银台,我哥就把金额结算完了。 店长愣了愣,让店员去确认价钱后问我哥什么时候能上班。我哥说今晚就能上班。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的,夜班钱比较多。 我哥跟我去买便宜肉包解决晚饭。我问他:“你晚上通宵不辛苦吗?” 我哥买到最后几个肉包特别高兴,说:“便利店晚上人少,我给你弄张躺椅,你可以偷偷到收银台里睡觉。等拿到工资了我们再去租房子住。” “那你不用睡啊?” “睡啊!”我哥把包子吹凉了送到我嘴边:“附近有个公园,人不多,我白天在那里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那公园多的不是人,是蚊子。白天我哥在那儿睡觉的时候,我就负责赶蚊子。我没让我哥买躺椅,把收银台的地板打扫干净我躺在上面睡也能凑合。他上班的第一天有一个同事带着他,同事躲在收银台偷懒,我跟在我哥身边看他整理货品。 “我们要是被找到了怎么办?” 我的养父母应该忙于逃命,不会管我的死活,但我哥的养父母花了那么多精力栽培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哥看着我的眼睛说:“那就再逃。” 我哥在医院照顾我的那几天都有装作去高考的样子,他养父母没起疑心。我哥带我走过的地方都尽量避开监控,也特地买了帽子,一人一顶戴着。工作没办法不提供身份证明,只希望店长别那么尽责把资料都报备好。现在是能躲一天是一天。比起生活不下去,我跟我哥更害怕被抓回去关着。 “哥,要不拿了工资我们再跑远一点吧,别找房子了。” 我哥考虑了一会儿,感觉他正要采纳我的提议,却忽然瞥了我一眼,红着耳朵说:“你不是急着要操我。” 店里有监控我不好动手动脚,只能趴在他耳边说:“要操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啊。” 这话只是说了爽而已,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住处,我们还面临着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洗澡。 我哥有带一些衣物过来,但没有住处我们基本上就没有可以洗漱的地方。澡堂太贵了。到公共厕所接点水站到一旁刷牙是可行的,但洗澡总不能把厕所大门给锁了,我们在里面解决私人问题。我哥想到的办法是,到公共泳池的淋浴间洗。泳池门票比澡堂便宜些,但每天洗也是挺费钱的,所以我们定下每周我哥工作休息的那一天去泳池洗澡,其余日子拿毛巾擦擦。 为了减少运动减少出汗,我跟我哥又找到新法子──蹲商场。这种公众场所营业时间内,路人爱逗留多久逗留多久,有空调,在里面狂奔都不会出汗。我跟我哥找到一家商场里有溜冰场的,周围做了一排休息区让人坐着围观。我晚上睡饱了,白天就让我哥枕着我大腿睡,连赶蚊子的功夫都省了。时间到了我们再一起到便利店,我哥上班,我睡觉。 出逃一周,我找到了一份不费劲儿的工作:网上陪聊。一般都是半夜凌晨接单,聊的内容大多是倾诉类型的,当然不乏擦边激情的对话。我哥工作上手后夜班就只有他一个顾店面,我在店里活动得更加自如。 我蹲在我哥脚边,对着电话里的顾客问:“你想我的手指放进哪儿?” 我哥低头看我,眉头紧皱。他穿的短裤很宽松,我一伸手就能探进去直往上摸。他隔着裤子摁住我的手。 “‘那里’是哪里啊?”我问顾客。 手上掐了一把我哥的大腿,然后趁着肉陷下去的缝隙钻进叁角裤底下,揉了揉常年不见天的臀肉。再抬头去看我哥,结果看到一张黑脸。 我赶紧问顾客:“啊?‘洞’?你家有洞吗?老鼠洞?那得找专业人士处理啊,我手指哪堵得住。” 我哥憋不住噗哧笑了。 顾客买我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分钟,我提醒对方:“时间不早了,快睡觉吧,不然早上起不来上班会迟到哦。晚安。” 结束通话后我抱着我哥的腿说:“别生气,都是工作。” 我哥蹲下来跟我平视:“不接这种单子好不好?” 我说:“行,但你要给我买一样东西。” 我走到收银台前的货架上,挑了个盒子扔给他。他看清楚后什么也没说,用扫码枪扫码,自掏腰包把东西买下来,然后塞进我裤兜里。 “这东西不便宜,省着点用。”他告诫我。 “这使用情况又不是我说了算。” “那我说不做就不做吗?” “这得经过双方讨论和协议才能下定论,不可以草率行事。” 晚上的时间都是这么过去的,斗斗嘴,互相撩拨,困了就打个盹儿,醒了就聊聊想租的房子类型。看不到以后的路就瞎扯当做梦。 一周没被抓到,我们吃路边树上摘到的芒果庆祝。 两周没被抓到,我们吃一包最便宜的薯片庆祝。 叁周没被抓到,我们一人吃一根冰棍庆祝。 四周没被抓到,我哥领了工资,在求情之下不用付押金,我们租到了第一套房子。 10.第一次 小区离地铁站近,站在小区门口能看到围在车祸现场的人群。那救护车开走时的声响整个小区都能听见。我哥更加不高兴了,吵着说要吃苹果。 “为什么要吃苹果?” “‘平平安安’!” 家里没有,我们绕到小区附近的便利店买苹果汁。我哥喝了脸上也没有高兴多少。 我牵住他的手说:“你也不能保证没有那一次进医院,我们会过得比现在好。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哥还是一路哼哼,进了家门东西刚放好,他就搂上来说:“晚饭不吃西红柿炒鸡蛋。” “那想吃什么?” “你。” 我愣了下,“你想在上面?” 我哥解着我裤头说:“是啊,我在上面你在里面。” 我哥不是没吃过我,真正意义上的吃。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做,也是他唯一一次提枪挞伐,不是我不让他吃,而是他明白自己把持不住会要了我的命,所以才把粗活留给我做。 我们租的第一套房子,基本上就一个框,一张床,一个衣柜,没有煮食工具,也没有电冰箱,不过特别便宜,我跟我哥都高兴得不得了。住进去的第一件事:洗澡,洗衣服。露宿街头的一个月里,我们的衣服都是在泳池淋浴间或者公共厕所里洗的,没什么地方可以晾,只能搭在商场的栏杆上或者在便利店里的椅子上吹吹空调。有时候干不了就要换到身上,潮潮的,遇到雨天还会有霉味。 我看着晾在出租屋窗花上的衣服,突然有种在战争中躲到防空洞里的安心感。尽管它很短暂,但很真实。 或许我哥也这么觉得,才会抱着我说:“好幸福啊。” 我摸了摸他的耳垂说:“我有礼物要给你。” 我陪聊的工资是日结的,前两天我领了钱就带我哥去打耳洞,左耳。从小就觉得他耳朵的形状很漂亮,戴饰品一定很好看。他怕疼,打完生了我一天的气。我趁机撇下他去买了耳环。 我哥看着我掏出一个很普通的金属圈,想要伸手拿,被我躲开了。 “不能用手。”我说。 他愣愣地看着我。 “用嘴。”说完,我把耳环放在自己舌尖上托着。 我跟我哥做过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没接过吻,主要是我哥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就像我现在凑上前,他会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有点奇怪啊。”他说。 “再奇怪的事情也做过了。”我说。 我哥捏住我下颌不让我说话:“你快吐出来!等一下吃下去了怎么办?” “那你要不要?”我问他。 他缓缓点头,我就阖上嘴巴不再说话。他磨磨蹭蹭半天才靠近我,只是肉贴肉的程度他就弹开半米。我把他拉回来,在他嘴上印了一下,做了个简单的试范。他花了比刚才短的时间决定跟我嘴对嘴。可是光靠简单的贴覆是没办法拿到我嘴里的耳环的,他意识到后又退开,吹胡子瞪眼的。不上进的他选择上手挠我痒,被我将手反剪到背后,整个人不得不靠到我身上。我故意闹他,一下一下把他嘴唇碰得啵啵响。他一点一点接受之后,终于被我闹得受不了,张嘴追着咬。他学会用舌头打架的当下立马把耳环抢了过去。 我跟他说:“上面刻着我名字的缩写,不要弄丢了。” “DD”既是我乳名的缩写,也是我之于我哥的身份说明。 我哥吵着要戴上去,我说他耳洞才刚打,得等些日子才能换。他把耳环放进背包的最内层,把十几块钱的东西当宝贝。 我问他:“是因为我是你弟弟所以才觉得跟我接吻奇怪吗?” 我哥试着亲了我一下,表情有点困惑,“太亲密了。” “你对亲密的定义有点另类。” 我们俩搂搂抱抱,倒在床上把被子滚得一团糟。房子没有安装空调,我们吹着风扇,很快出汗。我哥把我压在下面,蹭掉我的衣服。 “糟了,”他红着脸有些难耐地问我:“想上你了怎么办?” 这还能怎么办,直接操啊。 直到那盒被我哥告诫我要“省着用”的金钟罩被他自己一天之内用完,我才知道我哥对我没抵抗力是没到一个什么程度。我得庆幸买的是数量少的。到最后我憋的只有尿,我哥就埋在我身体里带我上厕所。从此以后他不敢再对我执行“想上你”叁个字。 精★彩*小┊说:blṕσ⑱.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11.人傻热心肠的同桌 我摸着我哥耳垂上的耳环,给他买过很多耳饰,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第一次送给他的便宜货。他现在的头发留到及肩长,工作时会用橡皮筋扎成一颗球,再插一根自己用木头做的簪子。我把他的发髻解开,扎了一天的头发变得卷曲,随着他在我身上起起落落一弹一弹的。他的头发非常柔软,是外国人的那种发质。以前因为生活条件不好,头发养得暗淡无光,现在被我用各种护发产品打理得可以去拍广告了。 我哥原本双手撑在我腹上,我把他拉下来抱着,在他背上任意揩抽。我一动不动,等他不满开口。 很快我哥就催促我:“快动嘛!” 我提条件:“跟你说件事儿,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让你爽。” “我没生过你气啊。”他趴在我身上点着我的汗玩。 “你之前在大街上甩下我不就生气了。” “我那是难过,而且是你让我离你远点的。” 错了就得认,“那是我不好。不过你还是得先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说。” “那我要是生气了你就得挨操。” 听到我哥这话就知道他妥协了,语气里没有一点要操我的意思。 “我今天遇到我同桌了。”我说。 我哥僵住,猛地撑起身。“你同桌?” “嗯。跟他聊了一会儿。” 我哥的表情特别难看,抬腿翻身躺到我身旁,还捶了一下床。“他怎么阴魂不散?” “他到这边来出差。” 我哥对同桌的工作没有一丁点兴趣,他转过头问我:“别告诉我你又给了他联系方式?” 我握住我哥攥成拳头的手,“你答应了不生气的。”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他要是──” “他不会的,我跟他谈明白了。” 我轻轻压到我哥身上,刮了刮他的眼眉。“明天你有没有空?他想跟我们吃个饭。” “我看见他吃不下,你也不许去。”我哥拨开我的手。 这情况有点麻烦,已经不是我送不送上屁股的问题了。 “我跟你都这么多年了,这次他是真的明白了,想跟我们道个歉。”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这饭也不用吃。” 我哥以前被养父母管得严,基本上生活中只有“学习”两个字,连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平时也就在学校才有机会跟同龄人来往一下,我同桌算是当时跟他比较亲近的。我不想让我哥的生活圈子只有我一个人。 我亲了他一下,乞求道:“就当陪陪我也不行吗?” “你不许去!” 我哥的脸色下一秒比上一秒难看,我只好先让他爽,爽到一半再逼迫他答应我。结果我刚分开他腿就被他手脚并用地推开。 “不做了!你一天不跟他断了联系,你就跟你右手过日子去吧!” 我同桌就是有本事,在场或不在场都能坏我好事。 逃到新城市生活了一个月,我跟我哥都慢慢觉得可能摸到了希望的尾巴,不会被抓回去,可以好好地两个人过日子。我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找了份网吧管理员的工作,不用登记雇员信息。我哥把夜班调成早班。白天我们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到家,吃我哥从便利店带回来的免费到期食品。差不多每晚我哥都被我搞得哼哼唧唧的,开始改口叫我“哥哥”。他叫起来可不管这房子有没有隔音效果,旁边有没有邻居,我得捂住他的嘴,弄得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那天我刚下班,网吧里走进来同桌,我跟他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见到了熟人。我同桌立刻把我拉到网吧外面,站在路灯底下就开始对我进行盘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他妈找了你一个月啊兄弟!手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他问题太多,我带着他往我哥便利店方向走,就几个路口。 我哥在架我出医院后就拿走了我的手机,电话卡被他抽出来,所有社交媒体都删掉,他自己的早处理好了。到了落脚点我们买了新的增值话卡,只为了联系对方,要网络就到有免费Wi-Fi的地方蹭一下。 “出了点事,就来这边生活了。”我说。 “到底出了啥事儿啊大哥?你知道你哥的事情吗?警察找到我这儿来了,我啥都不知道,急得都在网上发寻人启事了!” 同桌是真的急,说话的时候一直抓住我手肘怕我走掉。他摸到我手肘上的疤痕后呆住。 缝线是在两叁周前拆的,由我哥操刀。听他说,我还在昏迷期间他就已经问过医生我拆线的时间和方法,算准了这一步。拆线的时候我哥用抹过酒精又烧过的剪刀替我剪开线。他有点紧张,我逗他说这没什么,被剪刀划到总不会比被玻璃割到疼。结果他边剪线边哭,我说他眼泪花花的看不清楚不是更危险吗,他才憋住气不哭。手肘是经常活动到的地方,我的伤口有些发炎,被我哥好好养着才没恶化下去。 我跟同桌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情,就跟我哥一起走了。” 同桌看着我手肘,可能也听警察或者别人说了点什么,没再问下去,反而特别难过地问我:“怎么都不跟我说,是不是兄弟啊……” 我同桌人傻热心肠,我的问题跟他说了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大家都快活一点。我岔开话题跟同桌聊了点别的,才知道他老家在这边。他给我介绍了一些好玩的地方。聊到高考报志愿,他知道我没去考试后沉默了一路。 我指了指我哥工作的便利店:“就那儿。” 他拉住我,在离店十米开外说:“你哥父母那边挺焦急的,联系一下吧。” 这由不得我,我随便点了点头含糊应对。“你暂时替我们保密吧。” 同桌有点为难地应了下来。 我哥见到我同桌的反应跟我一模一样,然后惊慌地看向我。我走到收银台里抚了抚他后背。 “交接的人还没来吗?”我问我哥。 “他晚十分钟到。” 我同桌问:“你们现在住哪儿啊?” 我交给我哥回答。 “就这附近。” 果然我哥撒了谎,不过我同桌傻,看不出来。 我哥局促地站在收银台里,我带同桌在店里逛,给大家一点时间缓冲一下。 我说过我同桌脑筋简单,没逛两个货架他就问:“这么久没见了,聚一聚?” “行啊。” “就今晚?正好约了我发小。”同桌拿着一瓶水到柜台给我哥结帐,扭着头跟我说:“她看过你照片,老吵着要我介绍你给她认识。她嘛,人活泼得像只猴子,脸倒长得挺好看的。” 我眼皮开始跳。 同桌一边掏钱一边邀请我哥:“你也一起来呗,喝喝东西聊聊天。” 我哥一点儿都不慌张了,还笑着看向我:“那买一盒兜兜呗,今晚要是看对眼了直接把人给办了。” 我哥个高手又长,趴在柜台上往下一捞就摸到一盒兜兜,看了看盒子放到一旁,又摸过一盒才扔到我身上。我把盒子放回架子上,走到收银台里握住他手腕。 “你跟你发小说我有人了。我们改天约吧。” 我同桌那憨憨一边追问我女朋友是谁,他认不认识,是不是跟班上那女生复合了,一边拿起我哥挑的两盒兜兜仔细对比。他忽地抬头问我哥:“哇,你怎么知道他的尺寸?” 这话问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在那儿纠结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又问我哥:“不对啊,就算是一起洗过澡,那也是待机状态啊。他自己告诉你的?比大小吗?” 我哥听了一直笑,是真心的还是气出来的我太清楚了。 我吼了同桌一句:“你闭嘴!” 我哥的笑收敛了一点,我趁机跟他说:“你知道我不会去的,别气了。” “上次前女友约你你不就去了吗?” “那是因为你说要去啊,不然我都在家看书了。” “那这次我也说要去,你去吗?” “都别去了,行吗?” 我跟我哥吵了会儿嘴,我同桌硬要插话:“一起交个朋友怎么就生气了啊?” 一看到我哥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糟糕了。 “因为我会吃醋啊。” 我拦都拦不住我哥的嘴。 同桌叨叨我哥这有什么醋好吃的,直到交接的人来了才明白我哥前后的反应。任谁都很难理解,我同桌那一根筋根本不够用。我哥跟同事交接工作,我推同桌走到店外。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同桌把刚买的冰水贴在额头上,“哎哟我脑子疼!” 他一会儿问我跟我哥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会儿问我俩是不是小时候医院被掉包了不是真兄弟,在原地转一圈后又问这算不算同性恋。我都没答话,在等他冷静下来。 “你跟你哥离家出走是因为这个吗?” “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你。”我直说:“我被养父母打进医院了,他养父母也像管犯人一样管他,我们离开是早晚的事儿。” 我从没见过同桌脸上有这么复杂的神情。他安静了一会儿,像瞄猛鬼洞一样瞄一眼便利店,十分难以启齿地问我:“你哥一直挺黏你的,脑子又好,你是不是被他……迷惑了啊?” 他这话也不算错,我哥对于我来说总有种勾人的魔力。 我不说话,同桌以为钻进我思想缝隙了,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你想清楚了吗?你俩是真的互相喜欢而不是兄弟之间整天待一起太亲近了?” 我已经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你们这一步走错了,就是乱……啧,哎哟我就不说了,你们好好想清楚吧,能及时断了对谁都好。” 看我同桌那一副好像他自己身处这种关系中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问他:“你喜欢的人脱光衣服在你面前,你什么反应?” 同桌那一根筋很快被拐过来:“还能是什么反应,当然是起反应啊!” 这一次他脑子转得快,反而哑吧了。 “我除了我哥,谁都不要。”我把话挑明白了。“看他为了我吃醋我高兴。” 我哥工作交接完毕从便利店出来,我跟同桌的辩论也该结束了。 趁着我哥还有几步远,我跟同桌说:“注意你的嘴,别跟他乱说话。你能做的只有替我们保守秘密。” 最后我们叁个人聚会没聚成,我同桌也没信守承诺。 精-彩-小-说:blṕσ⑱.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12.1登门 我知道我哥生气同桌把我们的消息告诉了警方,但说实话,同桌的做法我能理解。我哥是太紧张我了,也怕和我分开,才会这么反感同桌的通风报信。 我哥说不做后下床跑去洗澡。浴室的门平时不会关上的,现在为了表达他的怒恨,把我隔离在外。我趴在门上跟他说话。 “哥,我硬得发疼……” 他还是很生气:“你不是有两只手吗?” “可是我的兄弟只认你啊。” 我一直搞不懂我哥害羞的点。他有时候说的话特别没脸没皮,要是换作我来说,他就脸红得不敢看我。现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他不吭声,肯定是躲在里面害羞。 “要不然你开门我进去在洗手池冲一下冷水吧。” 跟我哥相处久了我学会了装可怜的本领,而且百试百灵。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止门被打开。我哥从门缝里上下打量我,刚消停没多久的眼睛又红了。 我赶紧钻进去抱住他:“不哭,我不去了。” 我哥特别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我们这房子才刚买,要是又被抓住……” 我倒是没想过房子这个问题,我逗我哥说:“那我们到别的地方东山再起,多搞几个不动产。等房价涨得差不多了就卖出去,拿钱移民到国外。” “你还想得挺美的。” 我哥情绪平伏了,这时候得耍流氓延续氛围。我底下蹭着他说:“要是能继续做就更美了。” “在说正经事呢。”我哥推了我一下,没多大力。 “做爱就不正经不重要了吗?” 我哥看了我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垮下肩来把头搁在我肩膀上。“你就是算准了我吃你这套。” “胡说!”我抬起他腿慢慢顶进去,“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我的套了?” 我哥哼哧哼哧地笑了。我同桌的事情还是很困扰他,做的过程中都在问我:“真的不会再爆我们出去了吗?” “不会了。他还问我跟你感情怎么保持得这么好,他谈的那些个女朋友一到半年就跟他提分手,都快愁死他了。” 我哥边笑边骂了句“活该”。 老实说,要是同桌这次又双手把我们送到警察面前,我不想再逃了。一是累,二是没有理由。我跟我哥在外人眼里不应该,但唯一能责怪我们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惜那会儿我同桌不明白脱离领养家庭对我跟我哥来说有多重要。在第一次跟他重逢的叁天后,警察找上门来了。 大晚上的,我跟我哥刚做完,我还保持着吃奶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门被敲了几下,是房东的声音,说有噪音的问题要跟我们谈谈。我瞪了我哥一眼,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坐起来,取下我身上的兜兜打个结扔进垃圾桶里。 我们穿上衣服,不作多想地打开大门。门外是房东,还有两叁个警察。 我哥瞬时抓住我手腕。我跟他想一块儿去了,噪音再怎么大,也不至于带警察上门解决问题。这里有十楼高,窗户又都焊了窗花,逃不了。我整个头皮发麻,盯着警察身上的警棍脑子里跑过很多想法,但都怯懦得不敢实行。 我哥忽地把我往后拉,朝门外的人说:“请进。” 他转过身跑到屋里开始收拾起来。我特别困惑,这是该收拾房子的时候吗? 门外的房东比我还胆怯,把警察送到门口后就溜走了。我看见警察一个个走进来,四处打量,其中一个还往扔了兜兜的垃圾桶里瞧,脸色立即变了个样儿。他们态度挺温和的,跟我印象中的相差有点大。 一个领头的点了我跟我哥的名字,“看你们样子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现在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吧,你们父母在局子里等着。” 我还站在门口,警察的话听明白了,但身子动不了。我以为我哥会哭会挣扎,死都不跟他们走,结果我看着我哥神色平静地走到我身边,握住我手腕说:“跟他们去一趟吧。” 我一路上都是懵然的,死死地盯着我哥。他只知道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到我手掌感觉不到血液流动。 警察说的父母其实只有我哥的养父母。我们没进拘留室,虽然我哥偷拿了养父母的钱,我没付清医院的费用,但除此之外我们没做别的违法事情。我哥的养父母等在会客室,一见到他就扑上来,而我这个外人被带到另一间会客室。室与室之间的隔音措施做得挺好的,我哥那边一点声音都没传过来。 “你的医药费有好心的医护人员替你付清了余款。” 这是我被告之的第一件事。 “我们已经找到你父母,现在他们被关押了起来,等候审判,没办法过来见你。” 从警员的声音能听出来对我的怜悯。我的脑子慢慢恢复运作。 “是不是我同学告诉你们我跟我哥在这儿?” 跟我谈话的是一个女警员,理了一头短发,看起来很方便工作。她听见我的问话并没有否认。 “他很担心你跟你哥哥的生活状态,特别是你的身体状况。” “我跟我哥现在挺好的。” 这是真心话,自己赚钱自己花,钱不多,但踏实,自由。 警员说:“你们可以参加明年的高考。我们可以协助你申请国家的一些补贴和援助。” 高考这件事我跟我哥商量过,如果真的想考想唸大学,等生活稳定了再参加成人考试,都一样。 “所以你们要送我哥回去吗?”我生气了,但强压着。 “这要看他父母的意思,不过很大可能是这样。你也一样可以回到原本生活的地方继续生活。” “你们问过我哥的意思了吗?” 警员梗住,显然没有。 桌面那杯水是给我的,我拿起来喝了一口,试图冷静下来。大夏天给人倒热水,把我嘴巴给烫开口了:“我跟我哥前几天成年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去向吧?” 警员从法律上无法找到突破口,于是从道德层面劝导我:“父母对你们有养育之恩,应该也听一下他们的意见。” 我问她:“生理上的虐待很容易判断,那精神上的虐待呢?” 警员又说不出话来。 我大声质问她:“我跟我哥从小被分开领养,我被打得厉害了,我哥只是接我去他家住一晚,他的养父母都不允许。谁又听过我哥的意见了?” 我哥那边有两个警员,我这边只有一个,是按照人数比例分配吗?他的养父母骂人虽然不会太不堪入耳,但我哥始终会难受。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没办法猜测我哥的情况。 “我想见我哥。”我说。 警员撇开视线不敢看我:“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又一个人跳出来批判我跟我哥的关系。 “我同学什么都跟你们说了?” 警员咳了一声:“你们年纪都小,有些事情没办法处理可以寻求大人的帮助。” “好。”我说。“那我现在寻求你的帮助,我想见我哥。” 警员一次次陷入难堪中,以为不回应我就可以躲过去。我从养父母身上学到的东西曾经迫使我伤害过我哥,现在我学会了转移。在警员行动之前,我抓起桌面上的小盆栽砸到墙壁上。 “我寻求帮助了,有用吗?” 警员一遍遍劝我冷静,“你要是在这里违法了会被直接拘留起来。” 不能硬闯我就智取。我把那杯水喝光,说:“我想上厕所。” 刚刚走过来看见了厕所的方向,从我所在的会客室走过去正好可以经过我哥身处的会客室。 “如果连厕所都不让上,我在这儿失禁了算违法?” 警员实在没办法,又不能把我铐起来,只能握住我手臂带我上厕所。 我在我哥的会客室窗户边停下,他看不见我,但我能从窗户缝听见他们的谈话声。警员扯不动我,见我没别的骇人举动就默许了我的偷听。 12.2继续南下 我哥的声音比警员上门时更加冷静,但说出来的话令我抓狂。 “你们不用为了自己的道德观念替我辩解了。你们从警方那边了解到的全部是事实,不过有一点你们说错了,不是我弟带坏我,是我强迫他承受这段关系。他要是反抗我就把他綑起来饿个一两天,直到他服弱为止。警员找上门来时我正压着他操呢,这位警员也看见我家垃圾桶里扔了什么东西吧?”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哥的养父母问了我想问的问题。警员把我往回扯,我抠住窗边不走。 我哥说:“你们既然一定要我回去,我也希望你们清楚跟你们一起生活的是什么样的人。” 没听见他养父母有说话,我哥继续自我解剖:“我装乖装累了。这次跟你们回去,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生活。当然,你们希望我复读重考高考,我会照做,也会照顾你们的老年生活。但有一点希望你们清楚,你们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养育我也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你们没有处理我和我弟之间关系的资格。” 我哥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难受得要死。这次不用警员抓我,我自己回到了原本的会客室。还以为在长途车上已经把眼泪流光了,现在却依然能挤出一大滩。警员只知道给我递纸巾,可我需要的不是纸巾。 过了会儿我哥来到我的会客室,看见我的样子愣了一下,依然冷着脸。 “回去吧。”他说。 “回哪儿去?”我问他。 我哥的养父母站在他身后,一副想拉走我哥又不愿意碰他的样子。 “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就送送我吧。” 我不敢相信我哥说的话,送他?然后我俩各过各的? 他走过来拉我手腕,我挣扎。他很干脆地放开手:“我要走了也不送送我吗?” 我想也没想就抬手掐他脖子。站在一旁的警员赶紧分开我俩。我哥咳了几声又过来抓住我手腕。 “走吧。”他说。 他走得十分干脆,连回出租屋收拾行李都不去,直接从警局到火车站。 他养父母为了赶时间坐飞机跑一趟过来,已经花了家里大部分积蓄,加上我哥之前偷走了一部分,这次回去他们只能坐火车,还是最慢最便宜的班次。我哥一句劝我跟他一起回去的话都没有。我没车票不能进候车室,他站在车站外跟我说话,他养父母为了盯人也守在车站外,中间隔了几米。 我不想看我哥的脸,一直低着头。 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刻意放轻声音:“等会儿我说什么你也别抬头,别给我任何反应。” 我愣了愣,刚要抬头,想起他的话又垂了下去。 “你去买两张火车票,买10点40分至50分之内的,长途,不要直达的,到哪儿都行。买好了给我发信息告诉我班次。” 我脑子里一下子输入一项任务,自动循环重点。 我哥又说:“你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去买,买好了身份证放厕所里,我拿了再跟他们进入候车室。” 他说完就转身往养父母的方向走,反手在背后递出我的钱包,我赶紧伸手取过。 难怪刚刚警员上门,他不合时宜地收拾房子。 我翻开钱包,里面夹着我哥的身份证。我抬头一看,他跟养父母坐在花坛边上。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售票厅的人工售票口,按照我哥的要求报了时间点。售票员在查班次的时候我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一边祈求有符合要求的班次,一边忍不住盘算如果没有适合的火车,我要去旁边的客运站找长途车。幸好有一个班次完全符合我哥的要求,而且只剩最后两张站票。别说站票了,挂票我跟我哥都接受。 大晚上厕所人不多,我把我哥的身份证藏在洗手池旁边的垃圾桶底下,然后发信息告诉我哥。我比他先进候车室,就在检票口等着。时间一到,人群开始排队,我退到一边伸长脖子找我哥的身影,又怕被他养父母发现。人龙渐渐变短,火车站的空调不大,我腋下全是汗,频频看手机,怕错漏了我哥给我发的信息或是打的电话。广播又报了几次班次的检票通知,还是不见我哥出现。 忽然我背后被人猛地一撞,紧接着手腕被握住,扯着我挤进人群里。 检票时间很短。到了月台我们上了指定车厢,我哥没停下脚步,领着我穿过一个个车厢。直到他觉得可以了才靠在通道上喘气。 “下一站我们下车,不坐到终点。” 一切都太快了,我脑子还在转。我哥一脸汗,皱着眉头眼睛谨慎地扫视周围,但情绪有点亢奋。 “不知道他们还报不报警,速度快不快。如果他们猜到我们下一站下车可能会上来搜车厢,到时候我们得躲一下。” 我哥废话太多,我什么也不想顾及,捧起他的脸对着嘴就亲了一下,特别使劲儿,像掐他脖子那样使劲儿。退开后我看见我哥笑了,那种亢奋的情绪更加明显。 “别哭。”我哥说,然后亲了亲我的眼睛。 另一边车门关着,我把我哥堵到门上死死抱住,把眼泪鼻涕全糊到他身上。 “你太操蛋了!少演一会儿戏行不行?吓死我你就开心了?” “哎哟你还是我弟弟吗?笨成这个样子。刚刚在警局那么多人怎么逃?前脚出门后脚就被逮回去了吧。” 即使他这样解释我还是恨他,张嘴就在他肩上咬一大口。 “你怎么脱身的?”我问他。 “我说我钱包不见了要去客服站报失,让他们先上车。” 两个班次时间很接近,加上我哥的养父母目前不知道我哥出了什么情况,我们是逃出火车站了还是上了别的车,要找过来还是费点时间和脑筋的。 “感觉你撇下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哥脑子实在是比我好。 “可是我永远不会啊。”我哥说。 这下我信了。 后来我们毫无阻碍地下车出站,在附近的麦当劳凑合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坐上非实名制的长途车,继续南下。 免*费-首-发:ṗσ⒅yu.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13.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我跟我哥都认为他养父母领养他是为了一些私人目的,但他们也很实在地养大了我哥。我跟我哥曾经偷偷回去过,在他们的收信箱里塞过钱,算是一种回报吧。他们怎么处理的我们不知道,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去塞一次的,现在因为我再次遇到同桌的事情,计划可能有变更。 我哥说站在浴室被我顶得腰好酸,做晚饭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 他偏好吃甜的,我每天都得控制他对糖份的摄取。尝到饭菜甜味很淡后他撂下筷子说不吃了。 “你自己说说今天吃了多少糖。” 他张嘴就狡辩:“我那是难过了,用糖调节情绪。” “行,你说过我的子子孙孙也是甜的,那你以后只吃我的子孙调节情绪。” 我哥红着脸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不得精尽人亡……” “为了你我豁出去了,行吧。” 我哥百万个不愿意地拿起碗吃饭。 “老头儿告诉我,你在工作室藏了糖。我明天跟你一起过去,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哎哟,哥哥──”我哥一撒娇就爱拖长声音。 我夹起一块可乐鸡翅,在糖汁里滚一圈后放到我哥的碗里。他光吮酱汁不吃肉,我用筷子把肉挑出来送到他嘴里。 他指着糖汁说:“想拌饭。” 我夹起另一块鸡翅把酱汁沾到他米饭上。“等你到了老头儿那年纪你有他一半健康我就给你跪下。” 我哥讨好地在桌子下用脚勾了勾我小腿,“好嘛,我不偷偷藏糖果了。那你来接我的时候给我带几颗呗?” 看我哥像个刚长牙的孩子一样讨糖吃,想起老头儿说他好奇心也跟个几岁孩子似的。 第二次逃亡来到现在这个城市后,我跟我哥想找更加隐蔽一点的工作,就在街上到处打探,经过一家木艺工作室。目光所及的空间不怎么大,也没摆放多少成品。老头儿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借阳光做木雕,身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我哥凑近看老头儿工作。老头儿脸没抬起来,用拿着工具的手朝我哥挥动:“挡着我光了。” 我哥太入神没听见,我拉他往旁边站。老头儿在做一只半身高的梅花鹿,正雕着耳朵,手法很细致。我哥站远了看不见,又凑上前去。我怕他挡着老头儿的光,又把他拉回来。这样来回数次,老头儿终于忍不住垂下手抬头看我哥。我哥一点儿没察觉自己碍事了,还趁老头儿停止工作的空档把眼睛贴到梅花鹿的身上。那鹿的身体不是光滑的,木材被雕出一根根细毛。我哥惊喜地回头拉我去看。我把他拽到身后,替他朝老头儿弯腰道歉。老头儿看不出喜怒,提起工具继续工作。我哥挪不动脚了,干脆蹲在那儿看老头儿雕鹿耳朵。 我哥从小就喜欢艺术,只是他养父母没能力也不允许他学。我陪他在工作室门口看到太阳下山。阳光不足,老头儿把梅花鹿移到室内。 我哥问我:“明天还来看可以吗?” 他腿蹲麻了,我把他背到身上。工作室门口有写营业时间,我记下来后问他:“你想上午来看还是下午?另外半天我们得找工作。” “上午吧,下午工作好找些。” 接连几天我哥都来蹲守。老头儿应该觉得奇怪,每天早上有两个人来盯着他工作,到中午就走。期间我跟我哥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他也加入陪聊的行业,我俩每天拿着一点钱解决叁餐。之前便利店的工资花了一部分付出租屋租金,结果没住几天就被迫逃亡。现在落脚的城市又找不到不用付押金的便宜出租屋。主要是我哥喜欢这家工作室,每天都要来瞧一眼,我们走不远。 我们买了个背包,里面装着新买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他一套我一套,这就是全部家当。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成了我们晚上可以歇脚的宝地。今天麦当劳,明天肯德基。只是这些地点附近都有KTV或者夜店,有时候会有喝醉的人跑来要我跟我哥的电话。我哥醋意起来照着我的嘴就亲下去,没把人吓退,反倒引起醉鬼的兴致。最后都是我随口编个号码把人打发走。 大概一周左右,老头儿跟我们搭话。他把做好的梅花鹿放在门口,任我哥团团转看。 “有没有兴趣到工作室里面看看?” 原来工作室在穿过一道不起眼的窄门后有一个十分宽敞的工作区,木材,工具,到处都是。我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跟在老头儿身后问东问西。 “你要试试看吗?”老头儿问。 我哥坐在工作区的一个木墩上,听老头儿教他怎么使用工具,制作木艺的步骤。过一会儿我哥自己挑一块木头,按照老头儿的指导开始动手。老头儿只说了几句就走开了。我坐在另一个木墩上,看我哥因为集中注意力而不自觉撅起的嘴,这表情跟他小时候趴在地上画画一模一样。 老头儿给我倒了杯水,招我到门口说话。他问的问题很直接,几天时间里也把我跟我哥的情况猜个七七八八。我只说我俩父母过身了,现在独立生活。 他把我摁到门口的木椅上:“你在这儿等他吧,别进去打扰他。” 我说:“不会的,就算我在他旁边跳大神他也不会被我打扰的。” 老头儿摸着白胡子点了点头,转身看我哥去了。想着我哥要花点时间待在工作室里,我喝完水就跑出去找工作。原本在高考放榜前可以找家教的工作,现在分数都出来了,家长要成绩证明,我跟我哥都提供不了,被拒绝几次后就不再往家教的方向找了。正巧我在手机上看到一家餐馆在招人偶扮演人员,派传单,做做宣传活动。我赶过去,店长觉得我没有做过这个不想招用我。我说可以免费给他做半天,如果他觉得效果不好再拒绝。 我赶回工作室时已经快傍晚,我有给我哥发信息说工作试用的事情,但他还是有点不高兴自己被晾在工作室里那么久。我刚想哄他,他腾地从工作室门口冲到我跟前。 “你怎么全身都湿了?你找的什么工作啊?” 我抓住他给我擦汗的手,说:“扮人偶啊,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一共做五天,能赚差不多一千二!” 我哥高兴地蹦到我身上。老头儿在门口张望,我抱着我哥走过去。我哥这才记起要向我展示他今天的劳动成果。他从小爱吃糖,做的第一个木艺作品就是一颗裹着糖纸模样的糖果。做工当然不会十分精细,但能看出个轮廓,跟真的糖果大小一样,还挺维妙维肖的。 我问老头儿:“他这程度是好是差啊?” 我哥灿烂一笑,说:“明天开始我就是学徒了!” 这一刻我感到天无绝人之路。 当老头儿的学徒前叁个月没有任何工钱,什么活儿都得干。我哥还挺乐乎的,不嫌累,每天学到什么做了什么都跟我说。他手受伤了就使唤我,看我被他点得晕头转向就高兴。我扮了一次人偶后就不断找人偶的工作做,虽然累了些,但时薪高,日结,不用提供什么个人信息。 老头儿借出了工作室给我跟我哥晚上歇息,不知道他怎么这么信任我们。我跟我哥买了一张软垫,铺在地上就能睡,天气热,被子也省了。这段时间特别累,没有特殊情况我俩时常不到十点就睡了。 一个月后我们存好了钱,租到房子,搬出了工作室。 14.到点吃奶了 在买房子之前我们辗转租过几次房子,一次比一次好,现在想想,全是生活变迁的一种回忆。 我哥筷子使不好,常常吃饭吃到满桌面残渣,只好给他配一个勺子。看着他拿勺子挖饭,觉得他好像没长大过。 “哥哥,我想吃西红柿。” “哥哥,鸡蛋,大块一点的。” “哥哥,鸡翅,肉,不要骨头。” 我哥那筷子成了摆设,而我成了他的筷子,他点哪个我夹哪个。 “你手要是不要了我给你敲断?” 我哥的脚顺着我的小腿一路往上撩,最后搁在我裤裆上。“你知道我筷子使不好啊,我又不想弄脏桌子。” “以前没见你这么珍惜过桌子。” “那不一样,我们现在这桌子可是我师傅做的啊!” 老头儿除了做装饰品,还会做家具。工作室里什么木制品都有。 几年前一次装修师傅过来搬一套木椅,老头儿问师傅招不招装修学徒。 师傅说:“学徒一直缺啊,但个个都学没几天就跑了,嫌辛苦喊累。” 我正好没工作蹲在我哥旁边看他刨木材。老头儿把我招过去,推到师傅面前:“这里有一个,你领回去好好教。”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老头儿摸着胡子对我说:“去学一门手艺,踏实地养活自己。” 师傅见老头儿推荐的人不好拒绝,简单地跟我谈了当学徒的条件。前期工资很低,得学个两叁年才能出头。我算了一下,工资确实比扮人偶低,但还是能养活我跟我哥。我也明白老头儿的意思,当下就决定了当学徒。 老头儿拍了拍我肩膀:“你要是敢落跑,你哥也别想着能在我这里继续待下去。” 这威胁算不了什么,我随即应了下来。 当学徒的日子很累,但跟扮人偶是不一样的。人偶基本上是体力活,学徒除了有体力活,还要学技能。每晚回到出租屋,我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当天学到的东西,记不住的第二天回去问师傅,拿本子记下。师傅见我把薪酬包含在内的一顿午饭吃一半留一半带回家,悄悄给我涨了工资。 日子太过充实,以至于我跟我哥都没留意到距离第二次逃跑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我们还是没有什么余钱。休息日我哥爱拉着我跑到富人区瞎逛,这休闲活动不花什么钱,还能看看人家宅子的装修风格,帮助我哥培养做家具的触觉。 我哥总爱让我背着他走,他捏着一根冰棍从背后喂我吃。 “我是驴吗?”我问他。 我哥拿嘬冰嘬得发凉的嘴唇贴在我后脖子上:“那我每晚是被驴骑吗?” 我笑着捏了一下他屁股。 走着走着,他忽然从我背后跳下来,跑到一家宅子前。那宅子大门挂着的灯坏了,玻璃罩破了一个角。我哥来来回回观察宅子的大门和显露出来的建筑部分,像个打算行窃的小偷似的。 我问他:“有灵感了?” 他跳回我后背上,让我快驴加鞭打道回府。 那天晚上我哥画稿画到天亮。 “哥哥,”他指着稿子问刚睡醒的我:“这木灯罩要是这么做,灯的电线可以怎么绕不让人看到?” 当了学徒一段日子,电工有学到一些,我拿起我哥的画稿看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这儿镂空的边沿做得厚一点,中空的话,电线可以从这儿过去。” 我哥第二天就到工作室按照稿子做了个雏型。我下班过去接他,看见老头儿在教他处理细节。过几天等他完工,我带着灯泡过去给他装上,接上电,效果特别好看。他把灯罩设计成古时那种圆灯笼的样子,但没有糊纸,整个是木制的镂空框架,跟看到的宅子十分搭配。 我哥把灯送给了那户人,把对方给吓得以为是敲诈。 我哥装乖巧的功夫一等一,他笑着跟主人说:“这个灯我不收钱。日后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有需要做木制家具或者工艺品可以找我们工作室。” 老头儿的工作室原本处于一个收支刚好平衡的状态,被我哥这么一推销,单子逐渐多起来,盈利跟着涨。老头儿没反对我哥的商业做法,还多收了几个学徒。我哥是那些人当中最有天赋的,一年之后开始贩卖自己的作品,有些学了两叁年还在当老头儿的助手。 随着我哥开始赚钱,我们的经济情况越来越好。退掉简陋的厅室不分的出租屋,转租一室一厅的小套房。后来我的工资也涨了,我哥的作品越卖越贵,我俩就有了买房的打算。 看着我哥站在厨房里洗可乐鸡翅的盘子,觉得这种日子有点不真实。 “哥,你开心吗?”我问他。 盘子上的酱汁干了,有点难洗,他一点一点地抠掉。抠到一半可能想吃点甜的,他差点把手指放进嘴里,吓得我上前拦住他。这人懵然看向我,我关掉水,把他抱在怀里。 “哥,你现在跟我一起生活,开心吗?” 他一脸理所当然:“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开心啊。” 我仔细想了一下,他这话好像没有夸大的成分。 去年年末,我跟我哥看中了现在这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很快就付了首款。我师傅想带人来帮我们装修,被我婉拒了,但占了他买材料和家电的便宜,成本起码省了一半。我负责装修,家具部分由我哥来挑选,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半年才完工。 在住进新房子的那天,我跟我哥做了一天一夜。 我问他:“留一些地方日后开发不好吗?” 我哥说:“今天开发地图,日后开发姿势。” 我哥不知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扶着他腰把他转了个身,让他趴在洗碗槽边沿,再一把拉下他宽松的睡裤。 “哥,来开发新姿势吧。” 我哥一边说腰酸,一边喊得比谁都大声。幸好现在房子隔音好,他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做到一半,他反手搂住我脖子问我:“你是不是很想去见同桌?” “看你。”我说。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但我不保证中途不会跑掉。” “行,你想走就走,让他买单。” 我哥笑了。 我扛起他往卧室走。他忙说:“碗还没洗完呢!” 我把他甩到床上,说:“洗什么碗,到点吃奶了。” ------- 一周后将开新短篇师生,日更,可先收藏书籍喔。 各位圣诞快乐,新年快乐!1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