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与我》 老岳其人 今早我起床的时候,发现美瞳丢在地上,都是我不好好放东西,睡前把美瞳向敞口的盒子里一扔就不管了。年抛的美瞳我总是把它们弄成季抛月抛甚至日抛,岳嵩文要是在这一定能说我一句,再给我把隐形眼镜盒盖子找着了盖上,可他不在这,我现在在我的宿舍,不在他的公寓。 也许就是好事成双,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又发现左面耳垂上的耳钉没了,摸上一把,抠下来点儿血痂渣子。昨天耳洞长死了一个,我花半个小时要死要活捅开的,没想到半夜一觉,昨天的辛苦全白费,耳钉也不知去向。 我也来不及再找来戴上了,马上要上课,是老岳的课。 老岳不怎么年轻,或者说挺老的,头发离近了看花白,远看还行。许是他总是挺直脊梁走路的缘故,身形挺拔清瘦,气势很足,还是挺潇洒的。皮肤很白,没太多岁月痕迹,但笑得时候眼角会有点细纹,显点老态,不过他会带着一副眼镜,遮盖大半,且也不经常笑,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我和老岳,也就是岳嵩文,在一起快一年了,也不能说是在一起,因为这关系没到那么深,老岳是喜欢我,无非我年轻,样子也可以。老岳他面上不是贪花慕色的种类,反而很有气派,知识分子呗,又温和又儒雅那种,非常正经。但他其实是很痴迷于温柔乡的,每人都有弱点,他的大概就是枕边少不了美丽女人。我不敢说他好色,男人都是这样,他再清新脱俗,也跳脱不出他的性别角色。 八点零一分,我坐到了阶梯教室里,老岳八点零五分来,他上课要提前十分钟到,是他的习惯,我不知道他这个习惯保持了多久,反正自我选到他的课的这两个学期,没见他哪次迟了点或是早了点的。 八点五分的时候老岳正好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先是将那扇红色的两扇对开的大木门打开,让屋子里的空气通畅些,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把一个黑棕色的公文包放在右面第一排的位置,掏出来他的一个玻璃杯子,里面自然是茶叶水,他把这个玻璃杯子打开,喝了一口茶叶水,然后含着这口茶叶水回头看了看黑板,黑板上稀稀拉拉叁行字,是上节课留下的,他的眼睛在底下一扫,眼风扫到谁,谁就要上去擦黑板。我搞不懂,不管他眼神递出去得有多随意,总有个人能领会到,立时站起来就去给他办事了。开始岳嵩文不是没扫过我,可惜我实在不能理解,不能领会他老人家的旨意,还对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要对这个新学期的老师示示好,当时岳嵩文根本没理我,他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到下一位,那位同学立马授意,给他擦了黑板不说,还打开电脑放下投影布。 这半年的时间我也明白了,全世界的人都能懂岳嵩文的眼色,就我不能懂。 不能懂就不能懂吧,至少其他地方我能把他伺候挺好的。 下了课岳嵩文站在讲台上,有几个学生围着他问问题,他一面听,却拿了手机在翻看。旁边问问题的人也没说他的,反而特激动特感恩地在说自己的问题,岳嵩文也特厉害,玩着手机谁说什么他也能答得上,有时候人家说错了他能立刻反问过去,找他问问题的人都抱着一份小心,系里都说他脾气不好,不是那种性格不好相处,是他见不得别人在学业上不用心,总之别提多装逼了,他还特讨厌学生在课堂上讲话,一间大阶梯教室,人家小小聊两句,他眼投过去就不讲话了,课就这么停下,也不说什么,直看到这个同学臊眉耷眼的站起来认错,他又跟没事发生一样,拿起书接着刚刚的讲。 我觉得这时候的岳嵩文特别有意思,明明不高兴了,面上也不表现出来,也不直接提醒或者批评,就在那冷冷站着。每当他这样吓唬人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埋下头去不敢惹事,就我仰着脖子看热闹。 我在座位上慢慢收拾了书本,再背上包从阶梯教室最上面一阶一阶往下走,走时故意看着别处,余光却在观察他。他站在讲台上微微抬了头,目光跟着我半路。我出了门手机响,拿起来一看,就是他发来的。 应该就是刚刚看他把弄手机那会发来的吧。那时那么多人围着他,他敢这么发短信给我,也不知道我在他通讯录里存的什么名字,不怕其他人偷眼看见。 岳嵩文短信上说的是:“中午过来我这里。” 我回他一个“好”字。 身后正听着他回答学生的声音:“开学列的书单你读了几本?” 又有热闹可看,我当然即刻探头过去。一个学生立在岳嵩文面前,低头像个老鼠似的,岳嵩文说了一句便不再说,那学生待了一会,支支吾吾说了声:“看了一半……” “哪一半?” 那学生断断续续说出几个书名,岳嵩文说:“你要真看了这些,也不至于问这种问题。”岳嵩文把讲桌上摊着的书本合上,递还给他,“回去看书。” 岳嵩文训斥学生时,摆足他那一份架子,他根本上就是一个自负到极点的人,但他这种自负不会让谁轻易的判断下来,他那些学生从来都只说他严厉,不说他装逼难搞,因为大家都认为他有是真正有实力的。他老师就挺有名,百度百科上写了他在哪念得书,又去日本留学,后来在研究所待过,几乎是屈尊就驾来教本科。 除了上课,他平时言谈极其礼貌客气,非常讲究,语气平和委婉,从不说有偏颇的话。如果是正常相处下来,只会认为他不比凡人,谈吐品德高雅无比,甚至有点让人自惭形秽的完美。但我总觉得,他本人其实是什么都看不起,什么都看不上,因为藐视,所以能带着怜悯的接待你,除非惹恼他,他才不屑和蚂蚁生气呢。 我偷看偷听,正饶有兴味,岳嵩文忽然侧了头,看向我这里。 下意识一缩肩膀,忙躲到门后去,之后才想为什么要躲,又探了头看一眼,岳嵩文已经和另一个学生说话了,根本没再看我。 切。 中午放学,我在校门口的进口食品店买了瓶牛奶,招手叫了出租车,到了老岳的公寓,老岳不住学校给老师划的房子,他另再买了一套,在一个也没高级到哪去的小区,绿化还可以,交通也还算便利,就这两方面好些,其他的也比不上教师小区,更不要以说他的职称能分个更好的房子,我真是弄不懂他,问他,他倒是坦诚,说学校分的也买了,只是没住。 我再说,为什么没住。他微微笑着看我一眼,说了,不方便。 行了,我知道是怎样的不方便了。 老岳喜欢和女学生厮混,既是要避嫌,那教师公寓,自是住不了的。 用钥匙打开了公寓门,老岳不在,他家里不生火,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吃完再驾驶着他那辆半旧不新的宝来,慢悠悠地开回家。 我下午没课,岳嵩文是知道的,所以他叫我来,如果我有课,他就不会叫我。他要求我好好上课,我不管他,他不叫我去他家,我就去逛街,去玩,去在寝室里睡觉上网,反正是不会去上课的。 这些他也许是知道的,因为老师间都有联系,保不准就提到我,或是老岳向他们问问我,就可见到各位老师手中的点名谱上,我的斑斑劣迹。也或许老岳不会向同事们打听我,因为我与他之间,也是要避嫌。 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换了几个台,突然想到长住了的耳洞,拖得时间越长,再捅开的痛苦就越大了,这点我吃过教训。从钱包夹层里找出备用的银耳针,及得岳嵩文将电视柜下一层抽屉设作药柜,里面应该会有酒精。 老岳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先是把钥匙好好地挂在玄关的挂钩上,再换了鞋子,再走了两步进了衣帽间,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出来。 我正撅着屁股翻电视柜的抽屉,老岳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我的身后:“在找什么?” 我说:“酒精。” 老岳说:“你受伤了?” 我指了耳朵:“耳洞发炎。” 老岳从后面拍了拍我露出来的半个腰:“起来,我帮你找。” 我收了手,坐到沙发上。老岳将我刚刚关上的电视柜抽屉又打开,看了一番才合住,转身去了书房,端着一瓶酒精和一袋棉球出来,一并放在茶几上。我掏出了粉饼盒子,用上面的小镜子照着,把耳钉用酒精棉球擦了擦,预备着往上扎。 老岳突然说:“来,让我看看。” 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老岳没有理会我的话,他扶着我的脸,让我面向他,然后凑上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才松了手,让我继续行动。 我感到好笑,他就是这样,说什么就是什么,话一出口就是命令,你不听他就会出手干预执行。 对着那个泛红的小点扎了进去,立刻就感到疼,耳钉的针只进了个头,再强推进去,到后来耳垂后面凸起了个小点,耳针进去大半,却疼得下不了手了。 我在棉花团上擦手,一两滴血抹在上面。老岳一直看着,此时说:“小程,你不怕疼?” 我回身去攥住了他一根手指,“疼着呢,这不正缓缓。” 老岳却分开了我的手指,朝我的耳垂摸去,我一瑟缩,他立刻说:“不要动。” 我就不动了。老岳捏着那小小的银耳钉,另一指轻托着耳垂,他慢慢地、缓缓地、打着旋将耳垂完全扎透了。 我用手罩着耳朵,后知后觉一声呻吟。老岳手真是狠,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老岳再将我按到他的腿上,他坐着沙发,我半跪在地上,老岳又挤了两滴棉团里的酒精到我耳朵上,酒精冰凉,滴上去火辣辣的,这下是真痛了!老岳却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起也不行,动弹也无法。岳嵩文就这样制住我,但又像搂着我一样,他说:“以后找不到东西,等我回来了再说。” 平常一句话,让他一字一顿跟警告似的。他总这么故弄玄虚,但看脸色却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我以为他洁癖,嫌弃我,本来我也不该乱翻他东西,跟他又不熟,我就说,知道了,以为这事完了呢,结果下次再去他家,看他家抽屉都上锁了,这人也太小气,又神经质。 岳嵩文收拾完我的耳洞,随手摸了摸,摸到一道小小的疤痕,就在耳洞底下,他好奇问:“这怎么弄的?” 我说:“以前的耳洞没长好,耳坠太沉了,坠了一道下去。” 老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现在还疼吗?” 我笑,“还好吧,早忘了。”本来就是我自讨苦吃,臭美,耳洞发炎了肿得老高还要戴沉甸甸的耳饰出门,当时好像痛得连觉也睡不好,穿高领衣服的时候被蹭到一些都倒抽一大口冷气,但现在已经好了,那苦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岳看了那道疤一会,忽然伸手盖在我的眼睛上,那热热的手掌,一下子剥夺了我的视线,然后我感觉到他在解我的衬衫扣子,从上往下,一颗一颗解得利索。 “老岳……”我叫他,伸出手要抱住他的脖子,顺便也推开他盖在我眼睛上的手,这些都被老岳制止了,他把我转了一个个儿,将我的胳膊拧到背后,没刚刚扎耳洞那么痛,但不是没有感觉,我又叫了老岳一声,岳嵩文引着我的手,我去扶着茶几。他另一只手还盖在我眼上,直到我的脸贴上茶几冰凉凉的玻璃板,他才松开。之后是皮带扣子打开的轻响,老岳插入了我,然后开始动作,我之后只能看到那玻璃随着老岳,在眼前晃动个不停。皮肤贴着冷冰冰的,前后左右的乱蹭。 年轻 下午岳嵩文还有课,他就又走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睡了一觉又起来,墙上的挂钟是下午四点四十八,我提着包离开了老岳的家。 我不在老岳这里住,偶尔几次实在晚了,老岳让我睡在客房里,但回回看样子都不大高兴,于是我猜测岳嵩文是不喜欢别人在他家留宿的。我很识趣,不留就不留,也不是什么豪华大酒店,早上起来也没有个客房服务或自助早餐,还得饥肠辘辘地打车回学校去,根本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去上课,我去看电影,和一个朋友王艺弘,王艺弘说她减肥,不要爆米花,我说好,还是要了两份,一份焦糖,一份海盐,我说我自己吃。进了影院,王艺弘戳我,“程霜,把爆米花给我吃点儿吧。” 我说:“不行,你不是不吃吗,我已经打算好了吃双份了。” 王艺弘趁着荧幕上在放广告,把我手里那桶直接抢走了。 影院里正是一阵激昂音乐,说着“当你俯瞰城市,发现一切唾手可得,”我转了头,看见荧屏上放着的一个新楼盘的宣传广告,一个西装男人告别了推杯换盏的酒宴,转身推开华贵的木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一个丝绸裙子的成熟女人盈盈笑看着他,身后是整个城市的灯火霓虹。 广告里那男主人有点像老岳,都挺装腔作势的,老岳也穿西装,但没有这么板正,感觉总是大了一号,肩膀和腰身还是合体的,只是臂弯的褶皱有些松软,整个人看起来没有攻击性,还有点道骨仙风,一点也不像成功人士。 王艺弘在我旁边吃着爆米花,吃着吃着就开始哭了。 我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了,问她怎么了,她光往嘴里塞爆米花,堵住了嘴,泪却是不停的,不时地咀嚼一下。 电影正开场,那一条金龙刚飞腾完,正是寂静时刻,她含着半口爆米花子,碎渣和呜咽同时爆发:“霜霜,我真的好难受。” 四周座位的人都看我们,我说你看不看了,她摇摇头,我拉着她出去,冰淇淋店里,王艺弘叫了一份冰淇淋火锅,眼泪半干:“李振华要和我分手。” “又吵架了?这回因为什么?” 王艺弘抽抽噎噎说:“他嫌我胖,嫌我不好看了……” “怎么可能。”王艺弘挺爱想东想西的,李振华从没和她说过一句明确要分手的话,王艺弘自己总过分解读,需要人哄。但有时李振华懒得敷衍她,她就吵着哭着说李振华不爱他了。 王艺弘含着勺子,尚且咽下哭嚎,只肩膀一跳一跳打着嗝:“真的,这个大王八蛋!” 我说,“他也没说错,你都胖了叁十斤了。他好歹是个知名人士,又讲面子。” 王艺弘大哭:“我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要嫌我干吗追我啊,以前我也不瘦,他不照样追我,泡我,给我写情书,管我叫美女。” “你这不能自己想明白吗,他要嫌早嫌了。” 王艺弘根本不理我,把头埋在冰淇淋火锅里,大吞大咽,眼泪与鼻涕齐飞。她经常就是想发泄发泄,再把事情故意往惨了说。我不配合她,她就自觉没趣,她得要人捧的。 我的手机响,走到角落里接,“老岳?” “你还在家吗?” 我说:“不在了,怎么了?” 老岳说:“没事了。” 我说:“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岳说:“你晚上再过来一趟吧。” 我说:“行,只是我现在和我朋友一起,说不定会晚点。” “你朋友?” “嗯。”我没多说,“九点吧,九点我一定到。” “九点晚了,你赶不回学校,明天再说吧。” 我只能说:“好吧。” 转头来对着王艺弘,王艺弘已经吃好,擦着嘴,对我说:“咱们去唱歌!” 看下表是五点四十,到了KTV王艺弘拿出一张卡,不用排队,由人迎接进去,要了点水果小食,还点一箱啤酒,停了停加一句:“先来一箱” 服务员提着酒来,王艺弘在沙发上倒立,话筒在她的脑袋边搁着,两条腿放在墙上,把服务员吓了一跳。王艺弘对着服务生感情充沛的歌唱“终于等到你”,灵活又轰动地翻滚下来,抢了一瓶酒就灌。 我走出包厢,打电话给李振华,李振华说我一会就到,你先帮我照顾着点,五分钟,五分钟我就来了。 我等了他有半个小时,期间看王艺弘在茶几上如狒狒热舞,茶几吱吱呀呀。李振华慢悠悠的推开包厢门,他女朋友气喘吁吁坐在桌子上坚果壳子和啤酒瓶堆里,张着嘴预备嚎啕。 李振华没多看王艺弘,先对我打了招呼,叫了声霜霜,然后说:“可又麻烦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缓慢地在我身上打量,从上流连到下,跟个流氓似的,最后跟我眼对眼地一笑。 我早习惯他这恶心样,问他:“你又和她闹什么呢?” 李振华道:“咳,最近忙呗,几天没见,一见就吵。”这笔带过,他走到醉酒的王艺弘身边,神色有些不耐,“谁让她喝酒的,她能喝吗就喝。” 他话是这样说,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王艺弘擦了把眼泪鼻涕,然后把纸巾扔在桌上,抱着王艺弘下来。王艺弘攀着他的脖子,不甘心的撇着嘴还要哭,李振华拍着她略显宽厚的背,声音又轻又柔的:“别哭了,一会唱完咱们去吃披萨好不好?” 王艺弘说:“我吃过炸鸡了。” 李振华说:“那喝点奶茶,醒醒酒。” 王艺弘用沾着眼泪的嘴唇贴了一下李振华的脸颊,而李振华正忙着把她从茶几上搬下来,花费了不少力气。 我看也不用我什么了,推门要走。 李振华立刻回了头,“程霜,你去哪?” 这回我不大耐烦,“有事儿!”走前最后说了句:“你把她照顾好了,酒醒了再送回家,她妈看着该问了。” 李振华的声音被闷在包厢里一半,另一半传过来,不改他吊儿郎当的语调:“这还用你教?” 是不用我教。王艺弘在我这闹就是想让李振华来哄。都什么事儿。 到岳嵩文家是七点半,我抬头看灯是亮着,就放心提着两袋打包的锦越斋的菜品进了电梯。上次我在岳嵩文这叫过一次锦越斋的外卖,他说挺好吃的,这个点他应该还没吃饭。 用钥匙打开门,门里却不对劲,我先是以为走错了,客厅黑压压坐了六七个人,开什么大会似的。把沙发全坐满了,都西装革履。玄关口还站着两个把风的,一下子把我瞪住了。 没一个眼熟的面孔,绝不是学校里的老师领导,倒有些像亡命之徒,就差点烟雾缭绕,去媲美香港电影里的黑帮大会。我觉得场面有点荒谬,不是惹人发笑的那种,是带点恐惧。岳嵩文坐在中间的沙发上,正端着一个冒热气的茶水杯,慢慢往茶几上放,“你怎么来了?” 我提着两个塑料袋,一脚已经将迈进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傻站着在玄关,说的话也没头没脑:“我刚把我朋友送走。” 岳嵩文把茶水杯在茶几上放好了,说了句:“你先出去。” 我没吭声,提着那还冒热气的菜,低着头就退身出门,动作快得很,关门时也没添脾气进去,小心轻手的把门关上了。 岳嵩文这个小区的便利店开在小区的正中间,后头就是岳嵩文住的那栋楼。我进便利店买了瓶果汁,要了双关东煮的一次性筷子,在便利店门口的户露天桌椅上打开了那两份锦越斋的菜来吃。唉,还好老岳没吃到嘴里,这菜在盒子里压着久了,色不艳,香不浓,味不好,老岳肯定看不上。 我坐着坐着,果汁喝完了,面包吃完了,菜盒子见底了,手机玩得没电了,然后抬头看,云也低了,夜也深了,风起来了。 两道闪电,之后一个闷雷,雨点噼里啪啦的脑袋上砸。 店员冲出来,对着我喊:“美女你快把伞打开啊!” 难为她还惦念有我这个顾客,可是我看了一圈,哪里有伞,别说伞,随便个遮挡物都没,光溜溜地只有桌子椅子。 那店员对我喊:“左面,左面,在你左手面啊。” 好啊,那就找找左手面吧,可找的这功夫,我整个人都淋湿了。 店员这才舍得跑过来帮我,让我去店里面躲躲,她看我有点像看傻子,我在这淋了有一会儿了,蹭一把眼皮上的雨水正准备去,头顶压来一片黑,雨一瞬间停了似的,但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头顶炸。是一把伞,伞沿和阴沉的天相融合了,雨砸在伞面上,声响就在耳边。 握伞柄的手在夜里显得发蓝的那种白,被便利店透出的白炽灯管照着,指节处甚至透明,很有阴柔气,腕骨却宽大。指尖方圆,指甲盖修得很齐。顺着这手看上去,岳嵩文正低了眼也在看我。 “怎么不接电话?”岳嵩文问我。金属伞骨反着一点雷雨天里阴沉沉的光亮,他的眼里也些些流转一点这样的光亮。 我晃了一下手里的包:“没电了。” 岳嵩文打量了我,“淋着了?” 我低头看着包:“是啊,这包刚买的,可别淋坏了。” 岳嵩文揽住我的肩,但碰到我湿淋淋冰凉凉的衣服和肌肤,他的手就扶得虚了,跟我身上有脏似的。他说:“走吧,一会雨更大了,这下水不好,容易淹。” 我问:“他们走了?” “走了,”岳嵩文说:“下次来给我打个电话。” 我不说话了。这是他的事,他不给我说就不说。联想到他屋子里自我那天翻找过便上了锁的抽屉,岳嵩文可能真搞什么违法犯罪的破事,怪不得他这么多疑,防我跟防贼似的。 岳嵩文把我带回了家,客厅空荡,果然不见一个人影。我衣角滴水,岳嵩文看见了便让我等着,他走进卧室,拿了一块巨大的毛巾出来,说:“把衣服脱了。” 我没反应过来,调笑着说:“在这儿啊?” 岳嵩文抱着那雪白毛巾:“滴得哪都是水。” 我也没觉得没面子,立即开始脱衣服。好似地板有多金贵呢,岳嵩文家装修平常的很,家具都是最普通的造型,除了结实外没什么特色。我用过的:地板、茶几、矮橱柜,它们都结实得让我趴在上面和岳嵩文胡搞,一点晃动也没有,岳嵩文偏爱这些朴实实用的东西,他看上去没那么有钱,或者不怎么会花钱,七零后基本上都是这样子,平时把钱都存在银行,只花销必需品。总而言之,他不是心疼地板,是有洁癖。 衣服已经脱了个干净,而岳嵩文穿着体面完整,这点落差对我来说有一些不公平,岳嵩文展开那块很大的毛巾,裹住了我冰凉的身体,他说:“冷吗。” 我裹在毛巾里,左右动弹不得,岳嵩文看了一下我,也许是觉得我样子有趣,微微笑了笑,拍我的肩膀,“身上挺凉的,去洗个热水澡暖一暖。” 我抓着毛巾进了卧室里的洗浴间。 架子上有我的沐浴露,有我的洗面奶,有我的护肤品,不过都被收到了一个塑料盒子里,安置在角落,需要我刻意打开来。 我洗完了澡,用了护肤,把瓶瓶罐罐又收回盒子放好才出来。刚刚刷牙的时候,我的牙刷都是柜子里一次性的,掰下来一条用了,用完就要扔进垃圾桶。 岳嵩文这人作得很,忒爱划界限,跟谁都图他似的。 打开门,湿气喷薄出去,老岳坐在床上,正对着床头灯看书。老岳特爱看书,和我打完一炮,抬表看看时间,要还早,就摸出来一本书看上半个小时,如果时间不早,还是摸出来一本书,看上十分钟。 别人抽事后烟,老岳看事后书。 哈哈。 老岳听见我傻笑,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还笑。 老岳将手里的书合上,手指夹在书页里,朝床边挪了一下,他拍着床铺:“上来,睡觉。” 我怪惊讶的:“让我在这睡啊?” 老岳不再看我,低头把那书又摊开,拇指跟食指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上去一些,按了两下鼻根,“今天累了,没收拾客房,你先睡吧。” 我先睡?说得好像我前半夜睡这里,后半夜就要睡别的地方似的。老岳说话总很有意思。 我钻进被子里,老岳又侧了侧身体为我腾了些空间。我看他看书看得认真,想今晚也没有第二场了,就准备要睡觉,老岳突然看着书说:“你今天和朋友出去了?” 我说:“是啊!”刚想说,你今天都问了两次了,是不是吃醋了。我有心这样活泼泼地逗逗他,老岳却仍是平常地问:“是王艺弘?” 我有点失落又有点迷惑:“你知道她?”王艺弘不是我们学校的。 岳嵩文合上了那本书:“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说:“没干什么,看电影没看成,唱歌也没唱多久。她失恋了,哭个不停。” 岳嵩文靠在床头的一只软枕上,侧低着头跟我对视:“她男朋友是李振华?” “这你也知道?” 岳嵩文没说话,他忽然掀开了我的被子,我没有穿什么衣服,身上的都让岳嵩文扔到洗衣间里了,刚刚裹着一件睡袍出来,岳嵩文掀了被子,凉飕飕的,我拉紧了领子:“干吗啊?” 岳嵩文点了一下我的手,没说话,就是有点不耐烦。 我放下了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刚刚在玄关脱衣服的时候我也感觉不到羞耻,和岳嵩文早坦诚相见过,何况我身材还行,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岳嵩文用中指和食指指尖,挑开了我的浴袍。 我的身体展露在床头的灯光下,我自己低一低,也可以看见我的胸脯,小腹,双腿。 岳嵩文继续用他的手指,从我的下巴开始,缓缓地在皮肤上划过去。 我小心的呼吸,肚子起又伏,线条绵软软的。气氛有点温馨也有点情欲化。 岳嵩文摊开手掌,改为抚摸,他抚摸我像抚摸一匹布料。镜片后的眼静静地射出一点光亮,他刚刚用这眼睛看书,现在用这眼睛看我。 他最后说:“小程,你太年轻了。” 我无从回答,我和他相差的年龄有一个半我那么多,在他面前,我的确是年轻的,他也的确见老。 他仍是抚摸着我,掌心温热,皮肤暴露的地方却是凉的,这让我有点渴望他的触碰,但他的抚摸并不是安全的,我于是又想避开。 这时岳嵩文又说了一句:“你才二十岁,还是不到?上次你说过,我忘记了。” 我勉强作笑:“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老了,配不上我?” 岳嵩文拧了一把我的腰,疼得我一跳,岳嵩文意思让我小心点说话。 我不吭声了。 岳嵩文却停了手,为我拉好浴袍,轻柔地系了一个蝴蝶结在腰间,又为我盖上了被子,他摘了眼镜,那细长的眼因为忽然失了焦点,显得非常温柔。 老岳的眼睛长得很特别,瞳色比较浅淡,他是双眼皮,眼上两道折痕只在他抬眼的时候现出来,眼窝内陷,称得山根很高,一下子五官深邃了。平时看书说话,他眼总半垂着,这道折痕就隐在白而薄的眼皮上,看不大出来。 现在,老岳他抬眼看了一下床头的灯,那深深的褶皱又出现了,面容也有了点华贵艳丽的意味,我刚想细细探究下去,就陷入了黑暗当中,老岳把灯关了。 他说:“睡吧,明天你有我的课。” 我没一下子睡着,老岳那漂亮的耐人寻味的眼睛一直在我脑子里晃。我当下睡不着,就用老岳平时教我的那点东西在脑子里给老岳的这双眼睛作了篇小文章,回想描绘着每个细节。老岳当然是好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爱他的美丽,他应该也觉得我美丽,所以我们现在保持着这种关系,等到一方把另一方看腻了为止。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美向来浅薄,还不至于让人看进心里,所以这段关系注定寿命不会太久,但愿那时候我不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奇,一个女的总好奇另一个男的,不是太好的事。 礼物 作完了岳嵩文眼睛的特写文章,我和应该已经睡熟了的岳嵩文躺在床上,虽是穿着浴衣盖着被子,却好像仍是赤裸的,皮肤上还停留着岳嵩文刚刚抚摸过的触感,简直阴魂不散。明明刚刚那段只是简单的触碰,却让我不停回味。岳嵩文做什么都带点性的意味,他一直是个合格的性伙伴,非常具有性吸引。我见过不少人了,目前觉得岳嵩文最好,我都不大想承认,他甚至是我的理想型。 我很爱年长些的男人,当然出于对美的追求与敬慕,我也爱一些漂亮的年轻人。岳嵩文对我其实不算好,我们之间只有性,那就说性吧。岳嵩文回回都带着他那自负和自傲,他是可以随意支配的,而我是被支配的那方。我不喜欢在茶几上做,因为又凉又硌,不舒服。但他喜欢,我就不能拒绝。他的威信倒没像拿着鞭子拿着绳索那样具象,但一些眼神和动作,立刻让人有俯首称臣的觉悟。他对我的这种随意,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主人,我不过是他股掌间把弄的一个小玩意。 这其实很对我的心意,这种被恶劣对待的感觉,让我有种放低自己全然奉献的慰藉快感,但我很小心,不多流露。岳嵩文不是我原来在玩的那个圈子里的,圈里人找圈外人一般下场都不怎么样,正常人得到别人低贱的讨好,不是疏远,就是得寸进尺。现在已经很好了。 我睡觉并不安分,应该是是四五点吧,我梦到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在梦里抬脚踹了岳嵩文一下,踹完我马上醒了,因为做梦睡得不沉。我比岳嵩文先醒了一秒,有幸得见他睡着的样子,他安安静静的,嘴角很柔软的抿着,没什么防备,之后皱了眉头,后知后觉的醒了。 他说:“别闹我。”声音还带点睡不醒的迟缓,说话都没主语,真有点可爱。我下意识的装睡,表演用力过度,把脸都压变形了,但一定能让岳嵩文看出来我是真实可信的睡着了。 岳嵩文停了一会,似乎是在看我,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他竟然识破了我的伪装,对我说了句“再闹就回去。”然后睡下了。我当然不敢再闹他,他还是有些吓人的,尤其今天坐在沙发上,他坐得沙发没其他人敢坐,那些人都挺直了腰板面对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的,只有他在喝茶水。 自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会不和他打招呼就跑到他家里去了。他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且难以想象,那天一堆人坐在老岳客厅里,齐刷刷看向我的情景……那些是老岳的朋友吗?还是他的亲属?都是不像的,不像是一个大学教授应该认识的人物。未知的太多,岳嵩文又不肯和我讲,那就代表我们之间更该保持距离了,否则这段关系容易就此告吹,这不是我想要的。 但岳嵩文上次又向我问李振华和王艺弘,他知道这两个名字,李振华不是我们学院的,王艺弘也根本不在G大读书,岳嵩文知道我比我知道他要多,又是不平等的。后来的事告诉我,和岳嵩文在一起,我最该做的除了听他还,还有习惯所有不平等,包括信息的不对等,他知道我的总比我知道他的多。 岳嵩文在五楼有一间单独的教研办公室,屋里摆两张桌子,一张暂给一个留校刚两年做行政的老师用,一张他给自己,那个年轻老师还在读播,经常不在。 我去找岳嵩文,推门却见着了李振华,他站岳嵩文的办公桌前一直在说什么,听见推门声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岳嵩文坐在椅子上,也看向我。我有点后悔,我又忘敲门了。上次在岳嵩文家不就是犯了这个错误。 李振华手里拿个什么东西,见我之后就往桌子上放并用他身体挡着。他那意思根本不想表现的跟我认识,岳嵩文倒挺热络,招呼我:“小程,来了?” 岳嵩文在外人面前都叫我小程,这个外人范围只在于其他老师和院里的职工,在学生面前我基本上都不跟他讲话。 我扒拉着门边,说:“老师,您找我?” 岳嵩文点了头,说:“你来。”李振华看我的眼神立刻复杂了,他这人精明的很,什么不知道什么想不到。我迎着他的眼走过去,还拿眼角眉梢撩了他一下,跟他并排站到岳嵩文面前了。 岳嵩文拿了他的杯子给我,“帮我接杯水。” 我听了先是不大乐意,旁边站着李振华,他已经猜到我们什么关系,当着他的面我不愿意听岳嵩文使唤,如果就我跟岳嵩文两个人,他让我跪着都成。而且我和李振华有一点渊源,我不愿意在他面前丢面子。 岳嵩文见我没动,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把我看得心里酥挠挠,拿着杯子我心里就又美起来了,毕竟我挺乐意给人做服务的,有爽到。 杯子里面有茶叶,我去饮水机那接满开水放桌子上,岳嵩文指指沙发,“你先坐着等会。李振华,你认识的,我们说些事。” 我在沙发上坐下,李振华用眼角瞄我,然后就若有所思似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下头玩,游戏界面还没跳出来,耳边就听李振华在说:“岳老师,您不收下也行,我不大懂这些,您帮我看看总可以吧?” 岳嵩文从他手里拿过那东西,我这个角度看不见,游戏也开始了,眼睛顾不上,耳朵就摆在那里,不用不行。 有书页缓缓翻动的声音,岳嵩文说:“错不了,是薛校本。这是好东西,该好好留着。” 李振华笑着 :“岳老师,我真不懂这些,我家也没人懂。既然是好东西,就得留给识货的人是不是,放我这太浪费了。” 岳嵩文也笑了,轻声道:“找这个可不容易,我承不下这份情。” 李振华道:“我舅说您那有下册,这理该凑齐整了。您也别说什么了,我直接告诉您,这书我就是为您找的。”李振华态度恳求,这是给岳嵩文这儿塞礼呢。但李振华这种口气能劝得岳嵩文受了才怪。他最讨厌别人胁迫着他,什么事他不愿意除非他自己改主意。我为李振华感到幸灾乐祸,同时也好奇李振华来岳嵩文这求什么?是他考试作弊,被监考的岳嵩文抓了?李振华是楼下另一个学院的,但公共课考试会串着用老师,只有这种可能了。 排位赛告一段落,我抬抬脖子,有点酸了。岳嵩文也在这时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一会还有事情。” 李振华顿:“那东西我给你您留着了。”他说着就要走,岳嵩文道:“拿回去吧。” 李振华顿了脚步,岳嵩文态度强硬,显然也不敢忤逆岳嵩文,他折回去把东西带上,出门前说:“等您有时间了我再来。” 岳嵩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他走了,岳嵩文把我招过去。我正打着游戏,腾不开,就蹭到他身边,靠在桌子上,“他找你干嘛啊?”我问的随意,做好了岳嵩文不回答我的准备。 岳嵩文说:“他向我求他堂哥的事。” 我没想到岳嵩文能真回答我,由是开口带了点考虑:“他堂哥怎么了?” 岳嵩文说:“看守所里,等着过审。” 我有点被吓住,因为实在没预料到岳嵩文能这样的坦诚。我故作轻松说了句:“你还管得了这个?” 岳嵩文说话,他伸手扶上我的腰,让我贴近了他,我也不玩手机了,推他的手:“不怕人进来?” 老岳笑了,“没事。”他弯下身,打开办公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他拿东西不方便,让我来,“打开看看。” 我取出这个纸盒,打开,里面躺着个丝绒束口袋包裹的东西,其实看盒子上标致我就猜出来了,但还是问:“这是什么?” 岳嵩文说:“那天让你淋了雨,给你赔个礼、道个歉。” 岳嵩文可真干脆,我第一次遇上道歉这样道。况且他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就淋了点雨,也没感冒生病,没灾没难的,我觉得岳嵩文这是封口费,就为了我看见我不该撞见的?其实也还是小事,“这么点事,你这么客气干吗?” 岳嵩文只说:“收着吧。” 我把盒子推远了:“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说:“你这太贵了,我要不起。” 岳嵩文揽紧了我,下巴轻轻蹭了下我的肩头,“你打开看看,看看我选的你喜不喜欢。” 我说:“喜欢也不要。”其实的确蛮有诱惑力,昂贵漂亮的礼物谁不喜欢,但是我有点害怕,我才跟他好没几天,不是能坦然接受巨额礼物的程度。这个牌子这个包装,还有这个大小,我在我妈那见过,怎么求她也不给我买,她怕我爸觉得我花钱太放肆,因为普通皮也都五位数了,也不好买。要说岳嵩文送我的是假东西,他也不是干出这样事的人。总之我受不起。 岳嵩文见我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又问我:“不喜欢吗?” 我说:“不要送我这么贵的。” 岳嵩文说:“你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他说:“我把卡给你?”他看我,“这几天忙,没法陪你去。” 我说:“你说真的啊?” 有点离谱了。李振华说他包养过不少女学生,他现在是把我和那些人归为一类?我没法平静,之前我能忍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况且这种事谁消费谁不一定呢,他觉得是他玩我,我还觉得是我玩他呢。岳嵩文说:“怎么会骗你。”他真拿出张卡来,“先用这个,回来办张新的给你。” 我说:“我和你之前那些学生不一样,你别拿这一套对付我。” 岳嵩文听了脸就变了。如果这礼物真是他亲自挑选的,那我这样看也不看就拒绝当然不好,但我知道他是惯常给人礼物的,给他的那些受偏爱的学生,那些情人,我不想当他这些惯常。 岳嵩文靠在椅背里,他不太喜阳光,遮光的窗帘总拉得严密,室内只靠白色灯管照明,灯光下岳嵩文的脸庞显得虚假,太白了,眉毛眼睫一根根的清楚,又蒙着层过亮的白光。我为了缓和气氛,加了一句:“你给我这个,不如告诉我期中考什么题。” 岳嵩文对我讲的笑话显得心不在焉,他说:“你也知道快期中考了?成天的哪见你上过课?” 老岳的课我不敢落,别的我是能逃就逃。我听了岳嵩文这话还有点高兴,他还挺关注我的。也算是给我们俩一个台阶下。 我回身搂着他脖子,用嘴唇贴了他的耳朵下面一下,算主动示好,岳嵩文等我亲完了,伸手推开我一些,“好了,现在不怕有人进来?” 我顺势站起来,“你找我不是有事?” 岳嵩文手放在桌上点了点,那盒子离他指尖不足一寸,他叫我来只为了这事。 我知道现在收下礼物是最好的做法,但一想到岳嵩文是把我当那些女人一样打发,我心里就来气,而且无功不受禄。我说:“我只是觉得太贵了,咱们也没到送礼物的那种关系。” 岳嵩文听了,倒是有所触动,他说:“是这样,我考虑不周。”他拉过我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我的手心,我的手心潮热热的,他的手指带点凉,他扬起头,对着我很温和的,“小程,我是很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听过多少类似的话,但只有这次让我不知所措。岳嵩文是老手了,他的告白就像是通知我他开始戏弄我了,一句话凭空而出,既不承上也不启下,他说的喜欢,从他的神情语调来表达,就像说喜欢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施舍、溺爱的这种喜欢。 我只能说:“晚上你有时间吗?” 岳嵩文笑了,“今天没有,明天我打你电话。” 我又落下风了。 岳嵩文见我神情绪不高,他拍拍我的肩,去让我把办公室的门锁上,我锁了门回来,“你可算意识到了,要真有人进来看见怎么办?”岳嵩文也就装得淡定,要真有个学生闯进来,他的麻烦不会小。 岳嵩文只笑没有说话,我正到他身边,他按着我的肩,把我仰面按在桌上了,我好像压着了挂历和笔什么的,那个名贵的礼物就顶在我的腰侧。岳嵩文的手慢慢掐住我的腰,环住了,拇指对在一起,他说:“小程,你的腰好像比一般女孩子的细一些。” 他说的这句话不怎么不中听。 我抓住他的手腕,借力起来,也掐他的腰:“老岳,你的腰也蛮细的。” 岳嵩文笑出声,他低下头,和我厮磨了一阵。然后放我下来,桌上一片凌乱,他的那些书本都压皱了。我拿了一本帮他整理,顺便看了书名,要我看是一会就能睡着的。岳嵩文这时捞过来那包包的盒子,塞在我的怀里,我一怔,抬头看他。 岳嵩文说:“不过是个礼物,你说是不是?” 我说:“老岳,我说了不要。” 岳嵩文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有点不耐烦,后来又重归温柔,“拿着吧。你一会没课,下午打算做什么?” 我说:“今天上了早课,那么早起,困死我了,我要回去睡觉。” 岳嵩文把桌上散落的笔都拢起来归到笔筒里,“宿舍现在还是六个人吧?那么乱,能休息好么?去我那睡吧。” “你呢?” 岳嵩文说:“我晚上不回去了,你明天上午没课,中午点些饭,等我回来。” 我还在桌子上坐在,手里抱着那盒子,再听着岳嵩文说这些安抚的哄骗的话,真跟个傻子一样。岳嵩文收拾好桌子,拿了挂在墙壁上的钥匙,“一点学院里有会,你先去吃饭吧。” 我从桌子上溜下来,顺手把那盒子放在一边,走出去几步,岳嵩文提醒我:“小程,你落东西了。” 我闷头道:“我说了我不要。” 岳嵩文伸了手拦我,我推开他,岳嵩文说:“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 我说:“老岳,你是不是嫖上瘾了,不要钱的就不搞?” 岳嵩文皱了眉:“你再给我说一遍?” “戳你痛脚了不是?”我把桌上的那包抄起来,扔他怀里去:“你觉得我话难听,就不想想你说的那些破话会不会也让别人心里不舒服。” 岳嵩文被那盒子尖锐的角撞了一下,手腕也擦过去一道皮,在他天生白皙的皮肤上很扎眼。岳嵩文本人自负强大,但却有这样脆弱无辜像蛋白一样的皮肤。他静默了一会,反倒是笑了,说:“小程,你脾气原来这么大。” 我没说话,他现在知道我脾气大了。我从小就这么大脾气,长大了最恨忍气吞声。岳嵩文坐在那里,虽然让我羞辱了一句,但这种言语根本中伤不了他,他既然敢做,就不怕人言。反倒是我刚才急赤白脸,不怎么体面。 我撞了一下岳嵩文的办公桌,转身就走。岳嵩文根本没受我什么影响,我关门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在档案柜子里找出他要的资料,拿出来看了。 而李振华就在楼梯转角堵我。 我跟他挺久没见了,上次在KTV王艺弘喝酒那天只匆匆一面,话也没说两句。李振华今次显得热络了些,也许是没有王艺弘在他不必收敛。他勾着我的肩膀,脸凑得很近,将将要贴住我,“霜霜,去哪啊,还有课?” 我没理他,只拽下来他搭着我的手。李振华把手放下了,但身体还贴我很近,他说:“原来岳嵩文教你们这届。”他拍我一下,“他叫你去他办公室干吗?我先说好啊,你离那老色鬼远点,忘了我给你说的了?他之前那个学生应该考研走了,身边正空着呢。” 我不耐烦了,“你有事没事?”他不提还没想到,就是他之前给我说了岳嵩文的事,说他和女学生胡搞,私生活乱套,要不我也不会对岳嵩文感兴趣,好奇他怎么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能这样有这种艳名。 李振华说,“我听你们院那个教学办的主任说,岳嵩文又和你们院一个女生好上了?就你们这届,霜霜,别就是你吧?” 我说:“你堂哥的事不要紧了,让你有时间操心别人的事?” 李振华缓下脚步,“还真是你。”他说:“我打听了一圈,也没想到你身上来。你怎么和他沾了关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甩下他:“关你屁事。” 楼梯里上课时间,少有人。李振华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主要这之前我已经挂过他许多电话了,他新仇旧恨迭在一起,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冷笑,“难怪你看不上我呢,原来是跟了岳嵩文了。” 我没理他,岳嵩文其实哪里比得上他,岳嵩文不过是个模样好点的好色鬼,而李振华叁代单传,根正苗红,进他家都得等着他和传达室值班的士兵打了电话才让进的,他我才是高攀不起。 李振华的请托 李振华是很具普遍性的一个叁代,有钱有闲,也做点正事,坏事也没停着。他跟他那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比,唯一特长的就是相貌,他长得英俊非凡,身量够得上潇洒,总带笑含情,漂亮得不像话,却没女气。谁不爱好看的人?李振华是我前炮友,也许比炮友再多点别的,再也许我们是有可能发展成情侣的。他后来和王艺弘交往了,我也因此和王艺弘熟识。他总说他不爱王艺弘,说这段关系不过是他们两家家长玩笑撮合,不过现实就是他在某天和王艺弘好了,我也不怪他,我们俩就真算在一起,也不会守着不招惹旁人。事情过去两年,王艺弘一天天对他死心塌地,我也一天天对王艺弘友情加深,不再想和李振华有什么瓜葛了。 王艺弘虽然总和他吵架,但也不过是为了些琐碎小事,比如李振华不让她看他手机,李振华在路上看了别的女的这种。王艺弘还是带点傻气,她从来都不知道李振华在外面胡搞,或者是猜到了但拿不出证据,于是就接着和他叁天两头的闹,以此来证明李振华对她的在乎。李振华当然在乎她,王艺弘有个好爸爸。 有关王艺弘的家庭,大都是李振华告诉我的,王艺弘在这方面似乎缺了个心眼,连她们家是干什么的也只能说出个大概,她父母太溺爱她,只想让她过得开心,别的什么都不用他管。而李振华给我说这些,目的主要在于向我证实他根本对王艺弘没有感情,以此来哄我继续和他厮混。没有老岳这个人之前,我还在和他不清不楚着,我当然知道这对王艺弘不公平,虽然和李振华保持关系的人还有很多,但我至少是她的朋友。说起来也挺婊的,主要还是李振华太能纠缠,他很爱非常烦人的手段,让我拒绝不能。有次假期半夜在家睡着,门铃让他拍响,我一开门他就挤进来,正好是我爸妈去外省的时候,他就这么在我家赖了五天,逼我和他性交,还给他当导游,把我们家那片逛了个遍。 不可否认那段时间的确挺开心的,也挺喜欢他。这种事一次两次能说是被迫,然而叁次五次,六次七次,我又没被绑着押着,两个人闹到最后回回都算是合奸。李振华这人很有一番造化,英俊活泼样。他愿意找我玩,我喜欢他的时候觉得快乐,后来不喜欢了,就有些看他不起。觉得他死皮赖脸没水准,又谁都行,挺没节操。 之后我跟老岳混上,他又找我,我明确说不行,不然就去告诉王艺弘。李振华似乎知道我又有了人,但他也不知道是谁,问了我也不说,我说我不愿意让他白上,话出口我就觉得这样说不好,好像我求他什么,果然他顺着我这话说:“你说我白上你?”他点上烟,吞云吐雾的:“霜霜,你要什么吗?” “什么意思?” 李振华道:“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给你买,给你花钱,带你吃好吃的,这就不是平白了吧?” 我被他这种轻佻弄笑了也弄气了,他这是真看不起我,其实他早觉得我廉价了。我泼了他一脸的水,把他的烟也浇熄,然后走了。从此我不和他往来,有时他给我发短信,还说几句恶心话,这厢比较,老岳倒讲点礼貌,可有时我真嫌他太客气了。 头一次给人脸上泼水我很快意,李振华跟老岳提出的建议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老岳大方了点,李振华把我当便宜的女学生,老岳按情妇的标准砸钱。我好像对于钱总过分敏感,实际上我并不太在意这个东西,另有别的原因:关于礼物,关于钱,关于施舍,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堂哥给我钱让我去士多店买雪糕或者饼干的情景,那时我就坐在士多店门口的石墩子上,哥哥在我身边,看我慢慢的把东西吃完。那一张一张黄色的、青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低面值钞票,一直是我隐秘的噩梦。 再回到现在,岳嵩文心肠如此狭小,总不会就因为我拒绝他一次,就再也不理我了吧。 我出了教学楼,本想着回宿舍,然而想起在我们不欢而散之前,他是要让我去他家睡的,也让我等着他。后来遇上李振华,我的心情有点难以平静,气上加气的,还是回宿舍,宿舍里乱糟糟的,舍友们商量着去学院路吃水煮鱼,然后去汗蒸,有个女生过来问我去不去,我觉得水煮鱼没什么好吃的,尤其学院路那家,做得一般,就说不去了,然后在宿舍里睡了一下午。 我没去岳嵩文家里等着他,他第二天中午回去看见我不在,应该是会更不高兴。但我就是咽不下气,要说之前我还能忍着他对我的轻视,因为我自己挺喜欢他这样对我,而他对我这种藏匿着的快乐并不知晓,于是我虽然处于劣势,放低了自己,但我知道我是得益的那个。现在岳嵩文突然表示,他对我那样轻视只是因为他一直把我当他买来的消费品,他其实也是看不起我,这我没法接受。 一个星期了,岳嵩文没再联系过我。我也去上他的课,但他再没有多看我一眼,视线就算跟我对上,也不停留,就那样扫过去了。这么多天我气早消了,甚至都忘了我当初为什么和他生气,还腆着脸拿着书本去找他请教问题,他可真牛,斜着眼瞥我,当众说这位同学你问问题之前先学会听课,这些我都讲过。惹得台下哄堂大笑,我根本下不来台。 你们看看他这个人吧,真是够坏的。 我开始也当游戏在玩,故意穿好看的衣服去上课,喷我们之间比较熟悉的香水,在他眼前胡晃,但全都不起什么作用。直到一个月后,我才真正慌乱了。其实这一个月里我也曾没了耐性,不去上他的课,回来听舍友说,老岳从来不点名,我旷课那几天,天天都点。 我当时还暗自得意,以为岳嵩文这是也在意我呢,然而这一个月一下子过去,我们不要说交谈,连正面都没对上。 我想是因为岳嵩文傲习惯了,向别人低头这种事他是做不来的,于是思索一番,决定自己先服个软,也算是敬老爱老了。真不大想承认,我真的挺稀罕他的。 我去到他家楼下等,从下午五点等到晚上八点,期间吃了五根冰棍,岳嵩文回来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疼了很久。 老岳低着眼看蹲在楼道里的我,没什么惊讶也没什么别的神情,态度挺冷漠的,跟不认识我一样,他说:“你来干什么?” 听听,和那天我没招呼提着菜去他家的晚上像不像,他那时也问,你来干吗。 我很想挤出一个漂亮点的表情,但是肚子好疼,我抓着那把冰棍的包装纸让他看:“吃得多了,肚子有点痛。能让我用用你家厕所吗?” 老岳没应答,眼往电梯里撩了一下,我抢他一步钻进电梯去,靠着厢壁可怜巴巴看他,岳嵩文进了电梯按了数字。叁楼到了,我狗腿的去掏钥匙开门,老岳拉住我的手,告诉我:“钥匙换了。” 我只得退回来,把举着的钥匙塞回口袋。 岳嵩文从公文包里慢慢地摸索出了一串钥匙,没有几把,但的确是没有一把和我手上这枚一样的了。他缓慢地拨弄着钥匙,找出一把新的插入门锁。 他先进的门,在玄关处放了包,换了鞋,回头看我:“还不进来?” 我进去了,换鞋,我放在鞋柜最角落里的那双38号的阿迪王拖鞋已经没了。岳嵩文指指上面,我从鞋柜上层,拿了一双45的,黑色的普通宽带拖鞋,这种拖鞋,岳嵩文鞋柜里至少有十双。 我使用了厕所,不意外地看见自己那装洗护用品的塑料盒子也消失了。 我是低着头出来的,岳嵩文坐在沙发上,仍是看书,他沙发旁边有一个藤编架子,全是书,好多语言,好多种类,都有一个共同点:我绝对不爱看。 岳嵩文看书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他总双手捧着书,异常虔诚,坐姿也是端正,他看书时只专注在书上,有人和他说话他都要皱眉,更是爱答不理,让你自觉地就不去打扰,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我低着头穿过客厅,来到玄关,换回了我的鞋子。 开门的声响惊动了岳嵩文,岳嵩文好像是刚刚发觉我在这里似的,抬头问了一句:“怎么要走了?” 我说:“嗯啊,我看你挺忙的。”有点博关注的意思。 岳嵩文轻描淡写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说:“要不这样,老师,你一会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 岳嵩文低头看着书页,半响回我说:“程霜,我那包不准备退,你可以拿走。” 我看他这一副样子,说:不用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岳嵩文真是个王八蛋啊! 我理解了王艺弘吃着爆米花骂李振华王八蛋的情绪,并且根据实际改进了一笔:岳嵩文,老王八蛋。 但也就这样吧,散就散了。 我不是岳嵩文搞过的第一个学生,早在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前时候我就知道了。之前的暧昧期里,他是那样娴熟,游刃有余,他完全懂得他的一切优势,还有像我这样爱年长男人的女孩子们的心理。 要开始自白了:我的父亲不怎么爱我,对我也严厉,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有出息,考到这种不错的大学。他对我实在很无情,我甚至不准备报答他,但童年长期的对父爱的渴望,长期的对获得长辈认可的企盼,让我不自觉地就对年长的人产生依赖。岳嵩文压上我的时候,他并不年轻,并不紧绷的身体贴着我的皮肤,他牢牢地控制着我,有时说我太吵,有时说我太静,他的声音低沉沉,冷冰冰,却有种奇异的情色,让我躁动。 可是现在也玩完了,岳嵩文真是我的老师,启蒙了我一种新鲜的恋情,又赶我走了。不过好在我的未来还很长,我可以照着他指出来的路走上一段,也许我还会找下一个老岳,亦或者不,这全由我,不干他什么事了。 我彻底不去上课,反正在认识岳嵩文之前我就是这样的。舍友告诉我岳老师最近都没有点名,我说好,好,不点正好,我反正也不想上他的课。 舍友非常不解:“为什么啊,岳老师是咱们系有名的老师了,好多其他系的也来旁听呢。” 我说:“他们爱听他们听,我不爱听。” 继续挥霍青春年华,还是去泡吧打游戏,不过现在不知我是不是美丽褪减,打游戏没有人找我联机再找我问联系方式,泡吧也再没人送我好酒,来和我聊上几句。我想起来一个理论是失恋的人浑身一股衰劲儿,影响魅力发散。 我将此事随口给王艺弘说,咖啡厅里,她问:“霜霜,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吗?” 我说不认识,王艺弘说:“他真是你们老师啊?” 我就知道是李振华告诉他的,王艺弘有点急了,但也不想惹我,“跟老师谈恋爱能行吗?他还教着你呢,这要是让你同学都发现了,那你——” 我说:“我也没和他谈恋爱。” 王艺弘说:“那你们……” 我说:“炮友,不行吗?” 王艺弘一副惊诧又痛心的表情:“唉,你真是,总……”不过立刻又问:“长什么样啊?”她也有点花痴的,其实老岳不是拿不出手,但我的确犹豫了,在我的同龄人面前我有点羞惭,就没拿我上课借拍PPT偷拍的老岳芳影给她看,那时候拍完还让他骂了,说我的PPT不需要拍,认真听课比那几个字重要。指桑骂槐的,嘿嘿,怪娇的。 我说:“还行吧,我感觉还可以。”王艺弘表情还是有点纠结,她说没见我以前喜欢年龄大的,我没说话,转眼想到李振华了,我说李振华怎么跟你说的? 王艺弘低着头吃摩卡上奶油,我说:“他是不是把我挤兑了一顿?“李振华他诚心看不得我好过。王艺弘天天视他为权威那封建小媳妇样我看了也来气。 我说:“能不能别李振华说什么就信什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这样总顺着他,他容易不在乎你。”说完我觉得自己管得宽了,王艺弘也有点不高兴,不知道是被我触动得有所思还是想到李振华做得狗屁事纯伤心,过一会她说李振华还挺上心你的事的,他知道那老师人品不行,让我提醒提醒你,怕你受骗了,我说他管你还不够,非连我一块管?王艺弘不说话,我一口气喝尽了点的冰柠檬薄荷水,薄荷叶子都贴在嘴角,让我拿下来扔回杯子里。后来我们又坐了一会,王艺弘又点了一次单,吃了点小食品,才回缓一点,我们都得回学校,吃完就散了。 回到宿舍,我反省今天的事,王艺弘一直是那没出息样儿,人生就绕着李振华活,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该反应这么大。可是没办法,我是心虚,想到李振华和王艺弘的关系、我和李振华的关系我就心虚,我总一面心虚着,一面讨厌着李振华,有时也讨厌自己。 还想着在微信里和她道个歉,刚打开手机,发现有了一条短信,是李振华发的,兜了一会圈子才跟我说:霜霜,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和岳嵩文说说。八成还是他堂兄的事,在岳嵩文那碰了钉子,竟然想着在我身上下手。荒诞感陡生,我毫无心情,扔了手机倒头便睡。 好胜 第二天我在街上逛,当街就被李振华拦下,他八成又借了家里哪个哥哥的车开,白色牌照,往路中间一堵也没人敢说他,我走一步车走一步,还被路人看,没办法只能上了车。 李振华开远了,两边道路愈发人烟稀少,我抓着安全带问他:“去哪?” 李振华说:“请你吃饭。” 我说:“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去。” 李振华把车子猛地停下了,还好我坐得稳,又系了安全带,不然一定磕到脑袋。 李振华转过头来,“霜霜,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儿,是不是?” 我奇了:“当然啊,我可一直都没帮你的本事呀。” 李振华迟迟才说:“你跟岳嵩文说得上话,我有事必须找他。” 见我不说话,李振华打开了我膝盖前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那信封鼓鼓囊囊,也不像是钱。 李振华说:“霜霜,我记得你考了驾照。” 我接过信封打开,里面一把一个圈四平分的车钥匙。 李振华抬手指了指前面,路口地方,一辆崭新拼色MINI停在那,李振华说:“我记得咱们有天在学院路,你不是说过这车可爱吗。” 李振华说这一句“我记得咱们”,是要我顾念和他的情分帮他这个忙。我和他能有什么情分?李振华一直感觉十分良好。但一个男的能记得一个女的随口说的话,还是比较难得的。但这难得也说明不了什么。“你干嘛啊。”我说,也的确惊讶,岳嵩文面子还挺大的。 李振华说:“我也是想起你喜欢,要没这个借口,我想送也送不出手啊。” 我说:“岳嵩文天天就在学校里坐着,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我上次不是去了?你看他对我那态度。”李振华说:“咱们之间你别想那生分的。我也想让岳嵩文看看我这边的诚意。” 我把车钥匙塞回去,把信封扔给他,“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刚岳嵩文刚吹。” 李振华说:“霜霜,不想帮忙就算了,何必这样搪塞我。” 我很真诚地:“真分了,他把我东西都扔了。” 李振华看了我一会,然后说:“你转头看看。” 我转头看,静美的住宅区,只有几个上班族打扮的人在走,路边除了那辆漂亮小轿车,还停着另外一辆黑的沃尔沃,“怎么了?” 李振华说:“那都是岳嵩文找的人,这车你不眼熟?” 我转头再看,依旧是几个上班族,一辆黑色车。再多看一会看出门道来了,现在是星期叁上午十点,哪来的上班族,而且那些人根本不避讳,我在这看着他们,他们直直的回望过来,我吓了一跳:“他们干什么?每天都跟着我?” 李振华看我的表情,知道我已经反应过来了,“你没发现?” “这他妈谁能发现,又不是拍电影。”我说,然后又回头看了那些人两眼,“这些人是岳嵩文找的?他哪找的人?”就为了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着的? 李振华说:“你们是吵架了?” 我说:“啊,是啊。”李振华问:“怎么吵的?” 我说不是你说让我别理那老色鬼么。李振华说你要真听我话就行了,我说听啊,为什么不听。李振华没接我的话,他眉头半皱,有点焦虑的意思,他今天来就是让我帮他解决事的。李振华跟我不一个专业,但都在一栋楼里上课,他能认识岳嵩文不太奇怪,但他认识的岳嵩文好像跟我认识的不大一样。 “那这事——”李振华最后说:“等等再说吧。” 我还沉浸在老岳不是老岳的思考里,李振华已经调过来车头。我回头看那两辆车,的确也发动了,进车里的就是那些刚刚在路上走着的上班族。 老岳究竟是干什么的?李振华还这么大手笔,送一辆车给我这个中间人开,只为让我搭条线?他堂哥的事能有多严重,偏偏只有老岳能管得着? 李振华把我送到学校门口,他请我下车,也没提车子的事,只在下车时又问我一遍:“岳嵩文甩的你?” 他语气够欠揍的,我说:“是。” 他犹豫一下说:“你小心点,还是别得罪他。”也没说为什么,他走后我提着包,迈进校门。 路上很多行人,嬉嬉闹闹的一堆,安安静静的也有,在学校大门的路上拥挤地走着。年轻人多是服饰鲜艳,青春激昂。我穿一身黑,总觉得是逆行倒施。走到教学楼附近,青年人里加了些上年纪的人,穿衬衫西裤,腋下夹着书本,行色匆匆地走进教学楼里。这些教职工穿着打扮能从八十年代看到六十年代去,身材有的清瘦有的肥胖,都带点酸气,还带着老土冒的气质。知识一般能伪装人,偏偏给老岳身上镀了层金。也许是我拿滤镜看他,我总觉得中年人有很多,大学老师也遍地,但他们都不是岳嵩文。岳嵩文只有一个。 我到教学楼随便钻了一个教室进去,没想到误打误撞,真是自己班的课。赶巧了的机会,虽然平时我并不在乎自己低到极点的考勤分数,但期末成绩上能多个一两分,我还是挺乐意的。 我是从后排弯腰钻进教室的,前排的舍友在桌子底下对我做了许多手势,我没看明白,还以为她是问我怎么来上课了,于是一面得意地飞舞着眉毛一面潜入,舍友突然暂停了动作,端正地拿起了书本。 我坐到了窗边倒数第二排。 坐下一会,身后有人拍我的肩,我回头,看见两个男的并排坐着,拍我肩的那个我认识,院里的副院长,他旁边的那个我也认识,是岳嵩文。 副院长特和蔼的问我:“同学,你是来迟了吗?” 我说,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岳嵩文在一旁突然说:“程霜,这个月你上了几次课?” 真能拆台,副院长也看着我,到刚刚他听岳嵩文叫我的名字,眼神就变了些。我说过,岳嵩文搞女学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院里的领导不可能完全不知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还理直气壮:“老师,我那个,最近有点事没在学校。” 岳嵩文没怎么听我说的话,他挥了一下手:“先听课吧,下了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说好,然后转过身去,天知道我要怎么听课,我没拿书也没拿笔,连桌子上摆张纸充个场面都不行。我包里只会有两种纸:吸油纸和面巾纸;只会有两种笔:眼线笔和唇膏笔。身后坐着两尊大佛,如芒在背。 还好这节课是第二节,岳嵩文和副院长提前二十分钟就离开了教室,我在教室松了口气,然而下课铃响,又得去岳嵩文办公室找他。 在岳嵩文的办公室外磨蹭了很久,直到门从里面开了,我心一紧,抬头看却是岳嵩文带的两个研究生,其中一位招我:“诶,有事?” 我说:“没事,我就是经过。” 他也笑笑,并不揭穿,他说:“没事你先进来,正好我们有事找你。” 我满心疑惑地进了门,办公室里没有岳嵩文。叫我进门的师哥明显是真有事跟我讲,他找地方让我坐,我看另一个师姐站着,就没坐,挨着那凳子听他有什么事。我对岳嵩文这些研究生没啥大兴趣,也不怎么熟,他俩长得其貌不扬,眼镜厚厚,上次我有次来撞见他们为一个问题吵得脸红脖子粗,吓得我直接就走了,我怕这些对学习较真的。师哥还挺亲切,跟分享什么礼物似的欢快道:“我有个课题,你也加入呀,到时候一块发论文。” 我听了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 师姐说:“怎么不行了。我和你一样上大二的时候,也跟着学姐做课题来着。大学跟了有叁个吧,打打下手,主要是积累经验,还嫌机会少了呢。”她说完,跟我挑挑眉毛:“跟着岳老师,也不知道学点东西。” 她这一挤眉弄眼惹得我头大,我说:“我专业不行。每次考试都扒着及格线的边,书都看不明白,别说写点什么了……我一翻课本就头疼。” 师哥师姐都笑了,正此时岳嵩文推了门进来,看到这热闹的叁个人,他问:“聊什么呢?” 师姐说:“程霜刚说她一翻课本就头疼,别说跟我们搞课题了。” 完了,岳嵩文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比书本还书本了——真是见君一面,胜读万卷,我的头疼炸了。 岳嵩文反手关了门,走到他的桌子前,把公文包和玻璃杯一并放到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对着我们叁人的方向,说:“还待着呢,交代你们的事做了没?” 师哥师姐心虚着逃散,一瞬间办公室就剩我和岳嵩文。师姐临走前还转头对我说了一句:“程霜,你考虑考虑啊。”我知道她故意说给岳嵩文看,等她走了我就翻了个白眼。 翻完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岳嵩文,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我转向他的时候岳嵩文正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在桌子上,他问我:“刚刚她跟你说什么?” 我刚想说没什么,岳嵩文那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神静静地向我扫来,那眼皮半垂半着,显得疲老,然而我的“没”字刚出口,岳嵩文又抬了眼,那双眼上方两道褶皱深深地现出来,他眼神倏然变锐利了,我突然不能撒谎也不能敷衍,真是中了他的邪了。我实话实说:“他们让我和他们一起做课题。” 岳嵩文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块折迭得方正的灰色眼镜布,开始缓慢地擦拭镜片,他问:“为什么不答应?” 我回:“我对这些没兴趣。” 岳嵩文说:“这和你有没有兴趣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 “哪里有?” 岳嵩文看着我,那眼神,审视,冷漠,不屑,情欲,是的,有情欲,我和岳嵩文接触很少,每次接触,我们都会做爱,我们的关系当中充满了情色,每当独处,岳嵩文的眼神中就有了这方面的欲望,我想,如果我面前有一扇镜子,我也能从我的神情中看到一样的渴望,因为我一见到岳崇文,就意乱情迷,他一开口说话,我的腿就会软。 岳嵩文说:“一篇论文而已,你师哥师姐开了口,就是愿意照顾你让你多挂个名,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说:“我就是不明白。”其实我明白,他们是离岳嵩文最近的学生,岳嵩文什么作风他们不懂?不过是看我在他这里得宠,明是照顾我,暗是去讨好岳嵩文,最后再受岳嵩文的照顾。就像李振华的那辆车一样。我就是个枢纽,是中转站,是块敲门砖。 岳崇文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放下,把盖子拧上,又拿起眼镜戴上,透过镜片看我,看着看着笑了一下,他叫我:“小程。”让我过去。 我站着不动,说:“你让我下课找你。”提醒他本来是要骂我今天迟到的。 岳崇文就说了一个字:“来。” 我过去了。岳崇文又拉开了他右手的最下一层抽屉,拿出来一个盒子,盒子是天鹅绒的底,烫着银色的字母。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只吊坠,钻石在办公室普通的光线下都熠熠生辉,不是水钻,我看得出来,盒子上的牌子也不是做水钻的牌子——岳嵩文把盒子转动了几十度,使它正对着我,他嘴角泛笑,虚伪得不行,说:“这个喜不喜欢?” 我说:“岳嵩文,你老想着给我送东西干吗。” 岳嵩文道:“不要多想,就是个礼物。” “我值这么多价钱?”我笑了,说:“无功不受禄。” 岳嵩文抬眼看我,也带笑,轻轻说:“你有功的。” 事情到了此处,我问自己,你还觉得好玩吗?还觉得有意思吗?岳嵩文这个老东西这么看不起你。 我还是说:“我不要。” 岳嵩文没生气,轻轻合上了那只绒盒,“我知道你不缺钱。”岳嵩文说:“我也只是喜欢你,小程。”岳嵩文轻轻巧巧的说,“我不为难你,你选一项?” “什么意思?” 岳嵩文说:“选一个,都是我的好意。我没别的东西能拿出手,只是怕委屈了你。” 我听完他这些话简直要大笑五个小时,岳嵩文怎么这么好笑,他觉得他这些就很拿得出手吗?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些,特别道貌岸然,特别惹人发笑。 “你少把我当成跟你以前学生一样的。”我告诉岳嵩文:“你又不欠我的,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做什么课题。”说完觉得有些不够,主要是岳嵩文的表情根本没变化一点,我觉得自己的话轻了,根本没把他怎么样,就又添补说:“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寒酸。” 我说这些岳嵩文听完依旧没有反应,我更有点激动了,一些好笑的慷慨激昂的词汇在我脑中迅速组团,我几次要说出来。其实通过李振华,通过那天雨夜我不小心撞进他家,我就知道他至少是有本事的。他根本不会生气的,我什么角,他什么角。 岳嵩文说:“小程,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岳嵩文多厉害,一眼看出我是自尊心受害。 我问:“就非得选一个不成吗?你就相信这些东西?” 岳嵩文反倒向我说:“小程,你一定看不起我,觉得我拿这些买你们这些女孩子的青春。” 我说:“难道不是?” 岳嵩文点头:“是,当然是。你说的没错的。”他温和的看着我:“我们这样的人很怕坏名声,所以谨慎一些,不为过吧?” 我没说话。岳嵩文继续道:“你看你,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凭什么愿意跟我这样的人?” 他这样会说话,先捧人高一些,让自己低一些,猎人与猎物,虎与伥,他教学生的这些东西,他是最深谙其道的。 岳嵩文说的没错,我为什么愿意跟岳嵩文呢?在在普罗大众的价值里,岳嵩文是年老的,他对一个年轻女孩出手,就必将是龌蹉的猥琐的,我也必将是有所企图的功利性的。这才是社会眼里的我和岳嵩文应该有的关系,也是他们可以接受的一种,就算这种接受带着鄙夷和促狭心态,但如果再牵扯到其他东西,就会是更为畸形的了——谁相信一个年轻少女会真正爱上一位跟父亲同年岁的男人?我是不大相信爱的那类人,所有有关爱的问题我都答不上来。和岳嵩文搞在一起,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后果,但岳嵩文必定考虑到了。 我说:“岳嵩文,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你怕我图你别的?” 岳嵩文不置可否。 我一时间觉得很可笑。其实站在岳嵩文的角度,他是对的,谨慎一点是不为过,他能拿出来的东西其实很多,真不止眼前我看到的这些破铜烂铁,但是我为什么要?其次李振华问我怎么就是平白?要给我一些东西让我不是“平白”,那时我很生气,如今面对岳嵩文,我也是一样的愤怒。 谁没有一点自尊心呢,岳嵩文要把我当商品,还怕我狗皮膏药粘上他就不走,先给我谈好价钱,这种交易就算还没达成,对我的冒犯已经足够多了。 我说:“那咱们就算了吧。你说的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接受不了。” 岳嵩文很干脆:“可以。” 我看他这样一幅轻松潇洒的做派,心里不大得劲,加了一句:“老师,以后你可别再找人跟着我了,弄得跟黑社会似的,把我吓着了。” 岳嵩文一点也没有惊讶,预料一切似的,他说:“你和李振华关系不错。” 我说:“这没他什么事。但我就不明白,你派人看着我干吗?” 岳嵩文道:“你如果安分一些,自然没有人看着你每日做什么。” “你怕我到处乱说?”我笑了:“谁有那个闲心?你敢做不敢让人说?” 岳嵩文抬头看我,那神情,漫不经心又毫不在乎,且十分轻慢:“程霜,说话注意些,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我说:“你把你的那玩意放我身体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的老师呢?” 岳嵩文依旧没有受我的言语影响,没有激愤也没有发怒,他只是问:“你要告我?” 我说:“不敢。” 岳嵩文说:“你告不过我的,”他说:“你大可试试。” 我恨得咬牙切齿,他威胁人也这么坦荡,“我不是你以前那些学生。” 岳嵩文道:“你当然不是,她们比你懂事。” 好一个懂事。 岳嵩文不大想理我了。他又摘下了他的眼镜,放到一边去,他做这个动作时能看出他显而易见的疲乏厌倦,岳嵩文此时是觉得我麻烦,不想再与我浪费时间。我刚想再说话,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两叁个学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手里拿着书本。 岳嵩文看了一眼:“进来。” 桌子上还放着那个装吊坠的盒子,他一拂手,盒子坠到地上,滚落进桌子底下了。那几个学生涌进,但看我站在桌前,和岳嵩文还有事要处理的样子,都睁着眼等着。我对岳嵩文说:“岳老师,我等你忙完再说。” “不是说清楚了吗?”岳嵩文在身后说:“行了,你回去吧。” 他的那些学生听到,就将我挤到一边去,围着岳嵩文七嘴八舌地求教问题了。岳嵩文也没再看我一眼,真是无情啊。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的,岳嵩文要装这个逼,我为什么非得每次去捧他的场?天大地大,花多草多,哪就非岳嵩文这一个不可了? 我不经常上课,自然与岳嵩文没了交集,有人叫我出去我就出去,没事的时候躺在宿舍里睡觉,或者出去逛街。时光真的很容易被虚掷,年轻真的是昂贵又廉价。 期中前有一段时间是教学检查周,班长特意找我私聊,叮嘱我按时上课,说扣的分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整个班级都在担责。我没理由这么自私,拎着包带着平板坐最角落。 有一节是岳嵩文来听课,他进班起就受了热烈的欢迎,不少学生和他问好,台上的老师和他在前台说了一会话,他拿着听课本和钢笔向后排走,我就坐靠门的过道边,就是为了点完名就走,岳嵩文走到最后一排,也就是我的旁边落了座,我耳朵里插着耳机,平板里玩连连看,连头也没抬一下。 岳嵩文也没有搭理我,听了一节课,课间老师点了一次名,我答到之后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完了站起来沿着过道溜出去,没想到正门口就撞上学习部的来院里抽检,我低着头,灰溜溜又回来。 全程都让岳嵩文看见了,我在暗地里觉得有些没面子。 这还是没上岳嵩文的课,上岳嵩文的课的那天,我不自觉就坐桌前画了很久的妆,穿穿脱脱换了两叁套衣服,到了教学楼已经是迟了,踩着高跟的鞋子,在经过一面镜子的时候我自心里骂自己真贱。 上课不知多久了,我从前门进去,要往后排走,岳嵩文在讲台上叫住我。 我止步回头,岳嵩文说:“上节课我说的什么,迟到了不要进教室。” 上节课我哪里来过?不知者无罪吧。但岳嵩文看我的眼神太凌厉,我就退了出去,在课堂上和老师争执很没意义,耽误别人的学习时间。 昨晚熬夜到叁点多钟,早上能起来已经是很不容易,我靠着墙打哈欠,趴窗台上看了会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一眼看过去全是树,楼,人。正好今天背的是帆布包,铺在地上坐了一会。 下课铃响,最先出来的就是岳嵩文。 我正坐在走廊斜对着门的地方,盘着腿玩手机,岳嵩文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拍着灰站起,手机里正厮杀到酣畅处,实在没舍得锁屏,就握在手里。岳嵩文说:“进去吧,下次不要迟到。” 他身后已经有学生出来,他说这话时就像一个老师对学生应有的样子。我没说话,弯腰抓了我的包,进了教室。 还是我那张黄金宝座,没上课前我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醒来教室都空了,也许是耳朵里插着音乐的缘故,下课铃根本没叫醒我,叫醒我的是种第六感,我感觉身上附着着一道视线,不怎么自在,就醒了。 岳嵩文站在我的座位旁边,问一句:“醒了?” 我瞪着他,他有何贵干? 岳嵩文说:“要睡觉,宿舍比教室里舒服。” 我说:“如果不是学院点名,你以为我愿意来上你的课?” 岳嵩文眯了眯眼,正欲开口,前面门口一声细弱的呼唤:“岳老师?” 岳嵩文回了头,我也看过去,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迭书和A4大小的资料夹,又叫了一声:“岳老师。” 岳嵩文对她说:“找到了?” 女生说话细细小小的:“嗯,找到了,在老师你的抽屉里。” 岳嵩文已经折了身,向前门去,我在他后面,鬼使神差也叫了一声:“老师!” 岳嵩文根本没回头,脚下也没停一秒钟,而那个站在门口的女生,抬起下巴来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我可太明白了。 我反倒对她笑了一笑:我不买岳嵩文的帐,总有人会买,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原以为我并不怎么在乎岳嵩文,这个垃圾,这么看不起我,轻蔑的对我,但今早我坐在化妆镜前的那一个小时简直就是笑话,还有那换下去的几套装扮。我可真是要紧他,岳嵩文却还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真的很生气,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门紧闭着,气上加气,这个老东西,就这么抢手吗? 出了教学楼的门,我就给岳嵩文发了条短信。 这条没回,过了二十分钟,我又发一条,老师,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啊? 这条还没回,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一个不通,我打了叁个;叁个不通,我再打关机了。 把手机扔进包里,过一会手机响,我看来电提醒,却是一个狐朋狗友,来叫我喝酒。 喝就喝,我去了,一下子喝了一夜,晚上不知睡在何处,起来一看尸横遍野,满屋浊气。我在洗手间里卸了妆,打车回学校去。 车子走到一半,经过了岳嵩文的小区,我回头看了好几眼。宿舍里没有人,都去上课了,我在宿舍化了妆,假睫毛都贴得很好,又打车出去了。 我坐在岳嵩文的家门口,直等了他五个小时。 我这次没给他打电话,倒是他给我打电话了,他说:“程霜,你是什么意思?”可能他从猫眼里看见我了,也可能他找的那些看人狗给他回报的。他问我什么意思,我哪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发他妈什么疯呢。 我坐到第六个小时,又饿又累的,起身走了。 第二天被叫到导员办公室,导员没在,派了一个小兵来训斥我,说据他了解,我从开学起就不怎么来上课。 听了一会明白了,昨天来检查的人,点了我的名字,给我们班扣了五分操行分。据了解就是我班里的同学揭发的。 出了办公室,我在走廊上走,一下子又遇到了昨天上午在教室门口叫岳嵩文的那个女生,她好似是团委的一个女生,来找书记签一份什么同意书。一路上和各路人士谈笑风生,平常见我就翻白眼的老师见了她跟见亲闺女一样,看样儿也是上进逼那挂的。 这天下课,我又去了岳嵩文家门口。 和昨天不同,我穿了件春秋款的系带风衣。 岳嵩文今天是回家了。 绳子和选择题答案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生熟 老岳很神秘,我住到他家里了,还是觉得他神秘。 周五周六总是不在的,然后平时归家也晚,会带酒气,香烟气,脂粉气,我猜他应酬挺多,不一定是回家看孩子。但没问过他,他根本没想向我解释的样子,我还是识趣点,我这人适应能力也算可以,也能少说多做,闷声学习怎么搞好这段破鞋。 老岳自然发现了我的诚意。他最近总让我看一些资料,厚厚的一迭,尽是时间,地点,人物,我看了这些就头痛,老岳问我:你不爱这些,你学这个专业干吗? 言语间很不高兴地,仿佛我侮辱了他的职业生涯和圣人学说,我说,我爸让我学我就学了。 他只点了一记头。我看着岳嵩文,愣愣地出神:我爸可能就比他大一两岁。 周五老岳又不在了,他开着那辆宝来晃悠悠地消失在楼下,我就开始用手机联络朋友,一起去找找乐子,可是现在乐子越来越不好找,我玩得很没意思,越来越少的人找我搭讪,找我聊天,我和一群不受欢迎的人坐在舞池旁边喝酒,一杯又一杯,坐了半个晚上也没见一个人上前来,哎,从前可不是这样。 那时我不知道老岳找的那些人多黑社会作风,看我跟看犯人似的,谁上来挡谁,真够霸道。我那天在他家楼道喂了半天的蚊子,他看监控也知道了,我那天只穿着风衣投欢送抱,他进电梯之前就知道我在他门口等着他,我那天就算不做什么羞耻事,他也会留我,只是打一炮和打长期炮的区别。好在我那一出风衣暴露狂表演的还不错,比较让他满意。也让他把那些人撤了,本来也就是想吓我。 我这次找了一个联谊的局子,打车到那里,推门看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熟人多了些,李振华在一群人中央坐着向我招手:“霜霜。” 真是冤家路窄,我实在不明白他一个有对象的人为什么总自己出现在这些场合里,李振华倒是坦然,让我坐他身边去,我转头对邀请我来的那个人笑了笑,打开门就走了。 李振华在电梯里追上我,直接按了最顶层,“霜霜,怎么走了,我还想跟你聊聊呢。” 我问,聊什么。他神秘地笑笑,我隐约觉得不是好事,实际上真的是这样。 李振华说,霜霜,我听说你不在宿舍住了。 我说你管我呢。 李振华说:你是住到了岳嵩文家里吧。 我再说:“这不用你管。” 李振华再次掏出了那个鼓鼓囊囊装钥匙的信封,并加了一张支票,当我面从信封里拆开,他说这是他舅舅给的,说完拧开一支钢笔,说数字那栏空着呢,他伸出来手指比了一下,说我要不满意,可以再说个数。 从前李振华可没这么大手笔过,在我家蹭吃蹭喝哪会也没搞这种电视剧戏码,看得出他这次是下本了,还有他说得那个舅舅,应该是他指使的他,我说:“你还是想找岳嵩文?” “Babe。”他说:“你约我们再见个面就可以了。” 我把他给的东西都还给他:“他的事我可不敢管。”谁愿意惹这麻烦。 李振华拉住我:“你就不想知道你在岳嵩文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他言语诱惑:“你都住进了他家里,总不能连句话都说不上吧?” 我说:“对不起,我就是一个倒贴货,别说一句话,多说一个字就被赶到地上睡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振华听了我这话就生气了,他生气不是因为我拒绝帮他的忙,而是我一直拒绝他,却去追着岳嵩文不放。这样表明他的魅力比不上岳嵩文,他因为这个生气。刚刚还劝我给岳嵩文吹枕边风,现在又说:“他对你不好,你干吗还上赶着糟践自己。” 电梯到了最顶层,我看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自己出去了,“你好意思说这话?你也没少糟践了我。”他白睡我我从没觉得什么,即使我也知道他跟别的女的是花钱的主,我也什么都没要过,他这几次跟我谈钱,我是真难受过。 电梯门一关,我抬眼,顶层是个酒店,迎宾小姐对我微笑,然后她突然瞪大眼很吃惊的样子,我一回头,看见李振华怒气冲冲扑上来,勾着我的脖子就向里头走。我向左右喊叫了几声求助,现在的社会真是不行了,没有一个人管我。 我依稀记得,李振华有个什么亲戚是做服务业的,做得风生水起,李振华很多家酒店餐馆的贵宾卡就是这个亲戚给的。我余光扫到一个穿正装别名牌的女人,应该是经理之类,跟上来叫着李振华的名字劝了两句,应该是和李振华熟识的。李振华停也不停,只说:“我和我女朋友闹着玩儿呢。” 就没一个人来管了。 李振华把我扯进房间里,他的房卡就放在口袋,显然有备而来,我被他摔在地毯上,脱离他控制的一瞬间,就爬起向门外奔去,李振华先我一步砰地一下反锁了门,我的头撞在门板上,七荤八素。 我按着脑袋站起来:“你搞什么?” 李振华道:“不搞什么,搞你。” 年轻力壮的李振华非常强大,也许老岳是不能把我整个掂起来扛着的,但李振华完全可以,我敌不过他。 搞完我气息奄奄地躺在地毯上,我说:“你不怕我跟岳嵩文告状?” 李振华点着烟,被我的话逗笑,伏下了身子,“你真敢?”他喷了一口烟在我脸上:“你告诉他试试,看他是先问你的罪,还是来找我事?” 他真是了解老岳。 老岳家里干净的不行,像有点洁癖似的,他要知道我跟人胡搞,八成能把我扔出去,而且现在这状态,他还把我当他买下的产品,我再出去找人,那真是罪加一等了。 过了一会,我转而问他王艺弘的事,问李振华在想什么,前段时间为什么跟王艺弘说分手。 李振华捏着烟略诧异地看我,酸溜溜道:“你还有心管她呢?真是姐妹情深啊。” 我说李振华我警告你,你要再惹王艺弘,我就—— 李振华把烟头掐熄在烟灰缸里,转过头来看我:“你就能怎么?” “我就——”我抓起衣服跳起来,踢了一把椅子砸到李振华的腰上,他还以为我跟他玩呢,趁他喊疼的劲儿,我穿衣服走了,他也没留我。 回到家是十点半,打开了黑暗的屋子的灯,老岳自然是不在的,他在陪他的儿子,前妻,或者是去应酬、玩儿。老岳的家庭会是什么样的呢?老岳的儿子像老岳吗?老岳年轻的样子是不是就是他儿子现在的样子?老岳年轻时是什么样的呢?他的妻子又是怎样一个人?老岳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他们是否恋爱过?老岳也会有感情吗? 我对他有太多太多疑问,也太好奇了。 坐在岳嵩文家的客厅里,那张茶几就在眼前,那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却又是混乱模糊的。那天到底是什么让我神差鬼使?那根绳子还是那个马尾辫子女生?是我的自尊心还是我的自甘轻贱?是我自恃太高还是估敌太低?太乱了,也许都有一些,回过神来的时候,事情成了定局。 老岳在星期天晚上才回来,他将外套挂进衣帽间,转身又出来了,他去拿餐厅橱柜里迭着的围裙,一面系着一面问我:“吃什么?” 我说:“不饿,不想吃。”说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岳嵩文很不喜欢别人拂他的意,我最近开始注意,尽量地顺从他,谁知刚刚灵魂出窍,忘了这一层。 老岳却没什么反应,他走进厨房:“我随便做了,你多少吃一点。” 他先是洗净蔬菜,放在案板上细细又快速地切好,安置进盘子,又打开了抽油烟机,点火热了油,这样一阵铿锵节奏的声音里,我望着岳嵩文的背影:一个月前的我绝对想不到,岳嵩文能站在厨房里,给我一个后腰打着围裙结的背影。 这样梦幻得让我受宠若惊的场景,同时让我幸福得有些无力。 老岳端了一盘西红柿炒蛋出来,老岳的西红柿鸡蛋特别好吃,西红柿水水的酸酸的,鸡蛋炒得软绵绵的泡泡的,我看过书里面说昆明做蛋的方法,顺手拿给老岳看,问他鸡蛋是怎么个“泡”法?他和我解释了一通,我还不明白,他也就不解释了,拂着手让我别打扰他。现在看见老岳这盘鸡蛋,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本书里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老岳把盘子放下,我就拿着筷子偷吃,老岳说我没有规矩,要我帮他端碗筷,我放下筷子进了厨房,老岳在炒肉丝,我握着盘子问他一句:“李振华又找过我。” 老岳一手端锅一手持铲,转过头来望着我,他说:“你说什么?” 抽油烟机声音太吵,隔在我和老岳之间,翁隆隆地听不清楚。 我只好说:“没什么。” 老岳回过头去,“一会儿再说。” 我坐回餐桌旁,捏着筷子,在碗里画圈,手下很用力,是在紧张。我知道老岳派了人监视我,我和李振华见面的事他一定知道,但不一定能确认我们在酒店房间做了什么,他很可能在等我自己说,可我怎么说。 老岳从厨房出来,却没有端着他炒好的肉丝,抽油烟机被他关闭了,他一面解着围裙,一面自厨房中走出,再将解下的围裙换了手,在右手里抖动着整理了一下,才把它放在椅背上。老岳在餐桌的主座上坐了下来,没有开口。 我说:“老岳,肉丝呢?” 老岳抬起头:“你不是有事要说?” 我说,是,有事。我问他:“李振华又找我了。” 老岳说:“你们周五见面了。”不是疑问句语气。 我自然应答:“嗯。” 老岳微微笑了一下,“他给了你什么?” “让我开他的车,又要给我钱。”我在座位上挪动一下:“我没有要。” 老岳说:“怎么不要?” “你的事,我能帮你做决定吗?” “嗯,”老岳发出一个无意的音节,看起来倒不是生气的,之后他吩咐说:“你去端我炒的那盘菜,刚刚忘了。” 我应着起身,到了厨房,一只彩绘的碟子放在流理台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我走进拿起,也没有细看。 端出去时,岳嵩文正垂眼整着袖子,刚刚做菜时衬衫袖子挽至手肘,他把它放下来,动作慢条斯理的。我挺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有点装逼但挺好看的。 而我将盘子放到餐桌上后,发现了碟子里肉丝是生的,黏黏软软地贴在盘子里,被酱油腌过,黑褐色的。青椒倒是熟了,翠绿绿地摆着,色泽诱人。 我犹豫着坐下,岳崇文头也未抬地:“吃饭吧。” 我没问这怎么吃。岳崇文是真的不知道这菜没熟吗?他又不瞎,他让我吃,就是让我吃。我举筷子,还在猜度着他的意思,筷子自觉地伸向鸡蛋,夹了一块入口,还是在想。 岳崇文这时明白指示:“尝尝别的。” 我叫他:“老岳……” 岳崇文头也没抬。 我去夹了青椒。 岳崇文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扫了我筷子头一眼,也没有和我对视,就说:“怎么光吃素了?” 我只得夹了一筷子软绵绵湿淋淋的肉丝,入口时外温里凉,是个刚从冰箱里解冻了、只过了一下锅的状态。含着这口生肉,老岳开了口:“你和李振华关系好。” 又是他惯用的,不容否认的肯定句式,我仰着脖子一边咽下,一边说:“嗯。” “嗯什么?” “我们从前……在一起过。” “在一起?怎么是叫在一起?”老岳放了筷子,身体靠在椅背上,专注望着我,像在课堂上等我回答问题。 “也不算在一起……算炮友吧。” “哦。”老岳道:“你们年轻人的词汇我不太懂,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把肉丝吞了下去,冰凉凉软绵绵地滑过喉咙食道,感觉像老岳现在的眼神,冰冷又温吞。我说:“就是姘头吧。” 老岳被我逗笑了,也许这就是一个笑话样式的名词,若是在其他场合,必定是会笑笑的,但是现在,老岳的笑让人有点寒。老岳说:“我说呢,怎么第一次见就帮他说话,原来是老相识了。那你这是帮你的姘头做顺水人情?” “我——” 岳嵩文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这个动作让我脚底发痒,恨不得推了桌子就跑出去,可我知道我不能,我只要躲避逃跑,老岳就会生气,他不仅生气,还会把我丢出去,像丢一袋厨房垃圾。我都后悔当时那么低叁下四的挽留岳嵩文,害得我现在就低了他一等,但当时说好了的,我就得配合着他服从着他,要不这段关系就结束了,而我还没玩够呢,怎么愿意停。 老岳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摘下眼镜后他用那双略显沧桑的双眼望着我,眼下有浅浅沟壑,但因为偏白的肤色,并没有很明显的老态。他先是低头安置眼镜,再是抬眼看了我,眼皮霎时翻出一对深深的褶皱,瞳仁色浅,鼻梁高耸,竟然有几分异域感。老岳问:“肉丝好吃吗?” 我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手在底下绞衣角,试探着说,“好吃……” 岳嵩文笑了:“那多吃点。” “老岳——”我拉长声音,类似撒娇服软,老岳微微笑笑,像一个色令智昏的老皇帝,他纵容我:“到底好不好吃?” 我连说:“不好吃。” 岳嵩文这时看向那盘半生不熟的菜,他说:“那就别吃了,生的东西不好。“ 我说:“嗯,还有鸡蛋,我吃鸡蛋。” 岳嵩文点了头,拿起筷子,我埋头扒饭。 待饭毕,我犹豫着要收拾碗筷,岳嵩文抽了一张纸巾,慢慢地擦了嘴。接着把纸团在手里,展现一个说教的态度,但还是像没怎么用心的在说:“小程,”他开了个头,筷子碰了碰那生肉丝的盘子,我立刻摆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岳嵩文说:“既然不熟就没必要总来往,他不一定是真对你好,你也不一定能帮了他,你说是不是?” 我连说是是是。我知道他这样子想什么了,人训狗,或者教宠物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神态,这种说教也带有驯养成分,但养宠物就是图他一乐呵,根本上还是无所谓的,也不寄希望能跟宠物说得通道理,不过是满足他那份玩兴。 老岳手伸向残盘,收拾了端到厨房的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声,是岳嵩文在洗碗。 ——仅是知道我为李振华说话就这样不高兴,要是知道我被李振华干了一炮,哎,我是不敢想了。 李振华之后再联系我,给我打电话,我一律不接,最后还把他拉进了防火墙。李振华于是在学校堵我,四月底的一天,他终于在学校食堂把我堵住了。 我手上还提着两份香锅面,一份是给舍友带的,我要去拿筷子,李振华伸来一手,抢先把筷子取了放在我面前,我一抬头,不要筷子了,转身就走。 李振华拦在我前面,“霜霜,这么怕见着我?” “谁怕你,”我说:“你的事我管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振华再次拦我:“霜霜,撇开这事,咱们俩也不应该这样生分呀。” 他嬉皮笑脸的,我没兴趣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香锅面一会就泡得不好吃了,我低头撞开他的肩膀就走。 “霜霜!”身后有人叫我,我略微转头,看见坐在餐桌旁的王艺弘,她举着勺子正吃一份特大的咖喱盖浇饭,眼睛圆圆的亮亮的,脸盘子大大的红扑扑的,挺喜气的。 我朝她挥挥手打完招呼,还是快步离开了。 我这个人心大,几乎是百毒不侵没脸没皮的,我不怕李振华那伤我心的态度,可我怕王艺弘,她父母老来得女,把她宠上了天去,拿她当傻子养的,她看人老有一种残酷的穿透力,是很有自信的人才有的,我害怕这个。我和李振华天天弄不清楚,我怕她知道了怨恨我。 回到宿舍,把那份香锅面给另一个舍友,我也找了一只饭盒开始吃,用的是我吃水果的叉子,舍友问我怎么不拿筷子,我说忘了。她用自己的筷子吃着,一边问我,最近怎么天天不回宿舍了。 我搬到老岳家,带的东西很少,我经常回宿舍,老岳家只多了我几件衣服,其他一切都照旧,我的新买的另一套护肤品还是装在塑料盒子里,被收进柜子深处,地位没变。有时候晚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还又担忧着起来离开,因为老岳之前一直不让我留宿。老岳不知道我的神经质,我醒了,他就把我按回去再睡。他还说我睡相不好,半夜他睡着我就轮着胳膊腿脚给他一顿软绵绵的好打,让他睡不成。这话我是不信的,我对老岳这么又怕又稀罕的,除了最之前我第一次在他这里留宿,比较放肆的踹了他轻轻一脚,现在我可没胆子再造次,他在我梦里也必定是十分不可侵犯的啊。 我对这个比较亲密的舍友说:“我和男朋友在外面租了房子,再有人查寝,你记得告诉我。” 舍友叼着香锅面,很痛快地答应了。 李振华是个聪明又不要脸的,他知道我拒绝得了他,拒绝不了王艺弘,他派王艺弘来和我谈判。 王艺弘叫我出来吃甜品,她乌拉拉地绕了一大圈,说了一大堆话,我几乎是在她开口第二句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我还是听她说完,然后看她用勺子搅着剩下的芋圆汤水,扭扭捏捏问我能不能帮李振华的忙。 我说:“你不是反对我和岳嵩文来往吗,李振华求我,我也得求他。” 王艺弘立刻紧张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那,那该怎么办啊?” 我把芒果榴莲班戟推到她的面前,哄着她说跟我说李振华求岳嵩文是什么事。 王艺弘当然知无不言,就是她说话逻辑有点问题,靠我半蒙半猜。 还是李振华的堂哥。李振华几次去求岳嵩文,岳嵩文都没给他说个明话。李振华堂哥在国企做高管,前些日子被检察院的叫走了,嫌疑罪名是挪款,还没过庭,有机会活动。李振华找老岳就是想捞他这个堂哥出来。已查实的涉案数目挺大,近两年这种事情很敏感,一点钱就能关上十几年,李振华堂哥这个数目,关到死都不够。这件事如果老岳能做,那老岳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大权利?还能顶风作案,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事怎么一直是李振华在忙活,他爹呢,他家老爷子呢,都不管了?” 王艺弘似懂非懂地说:“李振华这个堂哥和他家里人关系都不好的,很久没来往了。他这次是得罪了人,被告发的。那个人告他的,李振华家里也不想起冲突。” 我说:“那就李振华搭理他?他未免也太讲义气,太厚道了。” 王艺弘扑闪着眼睛,好像是认同了我的话。然而我哪是夸李振华呢,我根本不相信李振华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能干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为了什么兄友弟恭的缥缈义气。李振华告诉王艺弘的一定不是所有。 王艺弘最后问我:“霜霜,你到底帮不帮他啊?” 我看她一眼,“能帮我就帮吧。” 王艺弘欢欣了几分,拉着我的手去逛街。她不明白,我说能帮就帮,自然,帮不了就不帮。 前辈教诲 老岳在写得那本书其实已经要完稿了,我一本科生,什么都没学明呢,老岳那样说也真是客气了,我也就干了点整理资料的活,实在微不足道。不上课的时候,我不是在老岳家,就是在老岳教学楼的办公室,和一些师哥师姐们做研究,可怜我实在不是这方面的材料,只能帮着跑腿,就这也干不好,有次给了我个书单,我还给弄丢了。 老岳提过这件事,“你怎么就不用点心呢。” 我抱着老岳的胳膊:“不是有你吗,我就对你用心。” 老岳扶了一下眼镜,有点要笑的意思,但还是很不认同我,也许他从未“提携”过我这样蠢笨的学生,好像故意似的,其实我就是故意的,天天跟老岳耗着还行,跟那一帮子傻逼学长,我能待呕吐。 这天上午我在老岳办公室里坐着看书,老岳不在。师姐推着门进来:“程霜,你中午有事么?” “没吧……”老岳没说中午回家,我下午有课,还打算在食堂吃饭呢。 “那正好,带你蹭个饭去。” “哎?有谁请客?” “咱们的前辈了,14年的时候去温哥华留学了,刚放假回来。原来也是跟着岳老师的。”师姐作憧憬模样,“她上的那个学校一直是我的梦想啊。还能顺便交流下经验。” 他们交流的经验,无非是学术、评优评先、考级、公费留学之类,我实在没兴趣。但办公室里的学生团体就是靠这些维系的,我找着借口:“我下午还有课呢,就不去了吧。” 师姐听罢静了一下,说了声“行。”说得很爽利,言罢去桌上拿了份资料在手里,提步要走,手放在门把上顿了一下,又回了头,就着点残笑说了句:“那我就先走了。”这回头的一张面庞,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我,我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觉得我没出息,上不了道,我还看不起她呢,一天天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老岳打电话来:“中午你有个学姐要来,你去和他们一起吃个饭。” 我说:“一定要去?”想也知道那什么场合,一堆人能说什么话,肯定无聊还累 老岳说:“李文慧请不动你,我也请不动吗?” 李文慧就是刚刚来叫我去吃饭的那位师姐。看来她刚刚也不是真心问我,是老岳指使她的。 我连说:“行行行,那我去呗。”够不情愿了,可老岳像听不明白似的,把电话挂了。 中午我出现在饭局上,师姐李文慧不大热情地招呼我坐下,主座坐着那位,想必就是那位厉害的前辈了。李文慧对她介绍我:“这是程霜,岳老师的学生,才大二呢。” 前辈的眼扫到我,微微笑了一下:“你好。” 她这一个眼神,我心里就觉得不大对劲。她妆容打扮都是冷艳挂,整个人高不可攀,但偏偏又端庄又亲切健谈。点菜的时候挨个问了我们禁忌的口味,喜好的菜色才点,菜上来没有人不满意。她又敬酒又接人敬的酒,年纪轻轻一点锐气都没,但没人敢轻视她,这种风格简直是老岳的翻版。老岳要有个女儿,教出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老岳非让我来吃这顿饭,我观察这个学姐,她的长相挺符合老岳审美的。 我的第六感当然准,在洗手间我们相遇,她取下了左手上晶莹璀璨的钻戒放在大理石台上,打开了水龙头洗手,在这种情况下跟我搭话,“你是正上大二?” “嗯。”我随口一应。 “准备考研还是出国?”她说:“听岳老师说,你家庭条件很好,要我说呢,国外的视野是比国内宽阔些的。” 我撩了她一眼,表面很平淡,实则内心里骂岳嵩文,凭什么跟别人说我的事情?他当我老师还不够,还让我在别人面前跟个小孩似的听训,哪那么多好为人师的家伙?我没接她的话,她照样能聊下去:“看着还小,有二十岁?” 我也把手放出水口下冲洗,头也没抬:“差不多。” “那真是小。”她笑说,“岳老师现在是教的你哪门课?” 我直起腰甩手,手上的水珠甩她脸上几颗,“他没给你说啊?” 她并不生气,很好脾气的抽了张纸巾擦干水迹,又拿起那枚钻戒仔细戴上,手垂在我眼像开展览,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我想起以前念书时候了,那时候家里供我困难,岳老师帮助我不少呢……。” 我打断她,眼落在她手上的钻戒:“你结婚了?” 学姐这时才真正的笑了,“是啊,同校的华裔。”她张开手指,那钻戒像一只小鸟的爪,扣着她细白的手指:“年初办的婚礼,那时在国外,也没有请岳老师来,很可惜。” 我在心里无声的要笑死了,岳嵩文看上的就算这些货色吗?抱着博取未来的目的而和老师睡觉的女生,再聪明也不会是不愚蠢的。 学姐最后告诉我说:“岳老师是个好老师,跟着他的学生前途都是好的。” 我说:“是老岳让你和我说这些的?” 前辈仍旧笑:“我这才刚回国,岳老师最近忙,我们还没机会见过面呢。” 行吧,我摆了摆手,也不想和她多谈下去,她像个被洗脑的邪教教徒,整个人又清明又狂热。我给她说了些场面话,先回到饭桌上了,过会她也回来,一顿饭结束,我自己打车走了。 这个前辈大概也在我背后笑,我觉得她愚蠢,她也觉得我愚蠢。这顿饭吃得憋屈,又让一个陌生人抓着说教一通,老岳自己天天教育我还不够,派这些个虾兵蟹将时刻提点着我,怕我忘了自己本分:老老实实的要他给的东西,一面得到,一面奉献回去。 下午我有课,但没去,心烦的很。我回了老岳家,老岳还不在,他真是瞎忙,今天没他什么课,不过也许是去搞他不可见人的副业去了。我踢踏着鞋子走进卧室,一下子摔进床上,拿着手机开始玩。 老岳家没有WIFI,都不知道他这人怎么活的,学校办公室的wifi他用得也挺顺手啊,我求他办一个,老岳几次当没听见,我老缠着他说这事,他也就去办了,把密码说给我的时候,我搂着他猛亲一口,他把我推一边了。 我刷着微博,突然看见一双鞋子在美国预售的消息,立刻去了找了熟识的代购,正拿指纹付着款,背后一把声音:“在干什么?” 我从床上爬起来:“你回来了?” 老岳抬手解着扣子,我把手机放到一边,跪在床上帮他解领带,老岳垂下了自己的手,侧眼看我放在旁边的手机,聊天界面上正铺陈着那双鞋子的照片,岳嵩文道:“买的这是什么……你不是有双一样的?” “这是新款啊,新颜色呢。” 老岳俯下身去拿我的手机,细细看,“这到底是夏天穿的还是冬天穿的,怎么拖鞋还带一圈毛。” 我闷闷说:“老岳,你不懂,这是时髦儿。” 老岳低沉沉地笑起来,他放下手机,垂着眼望我:“天天买东西,钱够么?” 我立刻紧张了一下:“够,我生活费超多的。” 老岳垂着眼睑,我从下向上看他,他一双眼只露出两道细细的瞳。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爸给你生活费,不是让你课也不上,来这混日子的。” 我僵硬了,“老岳……” 岳嵩文怎么总抓着我不上课这点不放? 他问我:“为什么又不去上课?” 我嗫嚅了两下,低下眼,却是漫不经心地飘向他处。 “第十八周期末考试,你算算有几天?” “……” 老岳把手掌放在我的头顶:“小程啊,其他老师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自己也该争点气了。” 我说:“嗯。” 老岳的一只手手插入我的发,轻轻按摩着我的头皮,另一只手从我的脸颊向下滑,虎口卡着我的脖子,老岳的领带已经被我解下来了,老岳散着两颗扣子,慢慢将我按到了床上。 “今天中午和你师姐吃饭了?”老岳说。 “……嗯。”岳嵩文这个衣冠禽兽,刚刚还是以老师自居,教训着我,一个话锋转过,便又行另一档子事去了。也亏得他切换自如,承接流畅。 他的手慢慢从我的腰侧推上去,把我的卫衣下摆卷起来,一直到腋下,有衣料顶着,外加岳嵩文把持着我臂下的肌骨,我的手顺势举到了头顶。老岳又空出一只手按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到我的背后,轻微一下,便把我四排扣的内衣解开了,“你有没有和你师姐交流些经验?”他的手揉搓着我的前胸:“你怎么打算的,想出国吗?” “我们,是交流了经验……”我在老岳的摆弄下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过,我们……交流的,是伺候……伺候你的经验——” 老岳掐了我一下,我的腰跳起来,老岳眼睛眯着,说:“贫嘴。” 我说:“老岳,你怎么白日,就宣淫啊。” 老岳道:“别说话,”他细细看着我,解释道:“今天晚上,我不回来。” 我说:“哦……好。” 老岳又掐了我一下,位置特殊,我不敢再说话了。 事罢,我又赤身裸.体,狼狈喘气,老岳系着腰带,转眼间就整修完毕。他丢下我去了储藏室,拿出一只箱子,拖到了衣帽间,一些声响过后,老岳又拉着这箱子回来,摆到了卧室角落。 “老岳,你出远门啊?” 岳嵩文点头:“明天下午吧,我走五天。” “这么久啊……”也这么突然。 岳嵩文折回来看我:“怎么,觉得不够?”他挑了一下我的乳尖,“回来补给你。”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老岳这个老流氓…… 金培元 六点老岳出了门,临走前让我记得吃饭,小区左转有一条街都是餐馆,让我去吃,特搞笑的是他一边说一边在茶几上用电视遥控器压了两百块钱作餐费,简直像节假日的儿童家长。我把老岳送走,也没什么吃饭的欲望,继续盘着腿玩手机。 我接到了李振华的电话。 奇怪我明明将他拉进了来电防火墙,响了第叁次,我接了。 李振华在那头一点也没有等待的焦躁,丝毫没有生气,如果是从前,我不接他的电话,他一定是满含怒气,让我等着付出代价。李振华平平和和地说:“霜霜,最近忙什么啊。” 我接起来就骂:“李振华,你有病吧,你不懂我什么意思吗?” 李振华笑了:“霜霜,”他的声调微微扬起来,有点缱绻的味道,“干吗这么无情呢。” 我先拿一些脏话骂了李振华,李振华声音小了一倍,像把手机拿远了,他说:“我跟王艺弘在一块呢,你有什么要带给她的话没?” 李振华可真无耻,知道王艺弘是我的命门。前几天我跟她见了面,去逛街,又吃了新开的抹茶主题的甜品店,拍了几张自拍,王艺弘说不行不行这几张不好看,我抢不过她,让她夺过手机删掉了她的丑照。也许就是那会把李振华从我防护墙里删掉的。 我说:“我求求你,你可积点德吧。” 李振华说:“这不还有你么,咱俩可是共犯。” 我说:“谁跟你咱咱的,“我又准备开骂,李振华压低声音说:“霜霜,不是你跟我好的时候了,从前咱们那样不挺好的?怎么,跟了岳嵩文就准备从良守节了?这我可不答应。” 他说这话我真不爱听,我把电话挂了,没一会,王艺弘打电话来,我顺手接了,没想到接了之后,电话那头的还是李振华。我本来已经调整好情绪,轻声慢语地问了一声王艺弘,有事?这句话听到李振华耳朵里,“要不是我操过你,知道你喜欢男人,不然你对王艺弘这劲儿,准觉得你是个Les呢。” “你拿王艺弘手机干吗?她跟你多近?你刚刚说话她就在你旁边?” 李振华那边轻轻一笑,走动起来,我渐渐地听见了哗哗的水声,然后声音又远了,李振华重新贴上手机,低低的声响,又哑又沉:“她洗澡呢,她晚上住我这而……霜霜,反正你跟王艺弘这么好,今天晚上你也过来?” “恶心!”我已经要挂电话了。李振华在那头突然扬了声音:“程霜啊,这点事你也不帮,还是不是朋友?”之后果然听得那头王艺弘小声道:“你和谁打电话呢,霜霜吗?” 李振华道:“你快帮我劝劝,不,求求我们程姐,赏个脸,救救难。” 王艺弘在那边犹犹豫豫地道:“我可不管,霜霜不愿意肯定有她的难处。人家谈个恋爱,怎么能扯上这样的关系呢……” 李振华道:“什么样的关系?我哥的事对岳嵩文来说像吃饭一样容易,这么个小事,再说,我认识程霜可比认识你早,哪能真让程霜为难?”他说那句认识我比认识王艺弘早,就把我心揪得一紧。王艺弘在那头依旧无知无觉,“多小的事,也是欠人情啊……”她拿来李振华的手机,对着我说:“霜霜,你不要管他,我只是听说你们吵了架,让他道歉才动你手机的。他要再这样,你就再把他拉进防火墙里,别手软!” 李振华哀叫连连,王艺弘走远了几步,也换了平常语气,同我亲亲密密地交谈:“霜霜,我看上一件裙子,官网卖没了,你陪我去专柜看看呀。” 我说:“好。哪天去你给我打电话。” 王艺弘复又开开心心,和我又聊了好多。多是废话烂事,她就是爱说这些,也只看得到这些。可我觉得她的那些鸡毛蒜皮,平常繁琐的小破事,听起来都是那么那么的动听。 王艺弘总是站在我这边。上次我搪塞了她说这事能帮就帮,王艺弘懵懵懂懂地应下,却也明白了我的心意,她说我去求岳嵩文就是欠了人情,还说谈恋爱怎么能扯上利益关系,她真好,傻乎乎地善解人意。然而就是这样的女孩子,生平第一段恋情,就是起于她家庭带来的利益,她当李振华是王子,李振华也当她是公主,和亲的公主。 而我曾和李振华纠缠不清,她当我是朋友,我却也是破坏她恋情的坏人之一。 我有点难受了,觉得真对不起她。挂了电话我把脸埋在沙发上的抱枕里,抱枕套着棉麻的罩子,眼里好像有热热的东西涌出来了,可是刹那被棉麻布吸得无影无踪,只在眼皮眉角鼻梁,漾出潮热热的水汽。 哭过之 后会觉得冷,我抱着手臂翻了个面,侧躺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那简简单单的节能灯,隔着简单乏味的玻璃板发着光,冷清清的蓝。老岳真是一个乏味的人,在这样乏味冷清的屋子里过着日子,他不觉得无聊吗? 他不无聊,他哪里无聊呢。他有我陪,我之前也有那么些女孩子,也陪过老岳,老岳这屋子也是有些年头,不知有多少前辈在这里来了又去,只老岳一人不变的。 看表是晚上九点,对于老岳来说是要收拾着上床睡觉的时间,有时他要分些时间收拾了我,再在床头看一会儿书,看着看着,到十点半左右,他就会关灯躺下了。总之十一点是他一定要入睡的时间,我来了之后,生物钟也渐渐和着老岳,但在从前,晚上九点对我来说就像白天的开始。 我披上衣服,出门去了。 我只是想来喝点酒,去了熟人的酒吧。熟人的店,自然会遇到更多熟人。这些日子我早习惯了无人问津,所以一个男人走上前来请我喝酒的时候我竟然有了点惊讶。 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很不显老,整个人十分精神,头发也是乌黑丰茂的。衣着整齐,毫不出错,但也毫无特色。他面上有点习惯的笑意,脊背挺直,肩膀却是松的,那一身官派,我一下子就判定他是个公职人员,大官小官我就猜不出了。 他道:“一个人?”他坐下来,并问我:“喝这么多,专程来买醉的?” 我说:“是,谢谢你送我的这杯,助我一臂之力。” 他虚虚伪伪地笑了起来,可是蛮好看的,我就对他和善了一些,随口聊了两句,他说他免贵姓金,我喝醉了,说这真是一个发大财的好姓氏,他又笑了,说我有意思。 我和他说着话,酒保过来,问我一会怎么回去。我和这个酒保很熟,就说打车回去,但要是晚了,我就等你下班,你送我呗。 酒保点着头说了声好,又轻轻地看了一眼我身边的金先生,走了。 金先生说:“不如我送你?” 我说:“金先生,不麻烦了吧。” 金先生暧昧地笑:“哪里麻烦?” 我说:“ 哪里都麻烦。” 金先生生出点疑惑,在酒保来之前他还笃定着能把我钓上手,酒保走了,我便转换了一百八十度。他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再聊聊?你那位朋友要下班还有很久。” 我说:“对不起啊,我之后约了人的。” 金先生也不恋战,摆出遗憾神情,道:“那可惜了。” 说完转身离去,进到一个暗昧的卡座里,那里坐着几个面庞宽厚的人,西装打扮,雪茄烟云雾撩。 我低头喝酒,酒保折回来,和我凑在一起。他是我的老搭档了,这也是我总泡的酒吧,刚才那位金先生面熟,想必是我跟了老岳之后的几个月里新冒出的人物。酒保擦着杯子:“怎么有空出来了?” 我道:“那谁出差了。” 酒保知道岳嵩文,但也仅限于知他是我新找的伴,当时还很惊讶,说你丫不是当自己无脚鸟,怎么想着落地自焚了。我对他说的“自焚”一词很感兴趣,隐隐有着感觉,我对于岳嵩文,越来越有种飞蛾扑火的趋势。还是我自一开始,就预见了我们关系的不对等,却抱着个对放低自我委曲求全模式的新鲜感,跃跃欲试着扑上去,要试着烧自己一把,看看真的痛不痛的犯贱心理? 酒保道:“我还当你真从了良,再也不来这了。” 我也并不是完全戒了声色繁华,前些日子还总去喝酒,但那些场子和这家不同,这家是我认准了的排遣寂寞的机构——我觉得和同龄人玩没有意思,而这里鲜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异性。这位酒保也我的老搭档了,当有烂桃花上门,他总要来干预一下,不让我受骗,是个好人。刚刚我就是看他给我的暗示,才把这位金先生赶走了。 我有些好奇,“这位金先生看着还行,他是有性病还是怎么?” 他俯下身子,悄声对我道:“也不知他刚刚认出我没,之前在圈子有次聚会里见过他一次,听人说他手黑得很,差点弄出了人命。” 我咋舌,“我怎么没听说过?” 酒保对我道:“你不是之前嫌没意思不玩了?他好像在深圳那边比较有名,近来因为工作来北京混了,你当然不知道。” 我双手合十,说声多谢了。 又坐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搭讪,又喝了两杯,这些人请的是好酒,人却不怎么样,我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说拒绝也决计不热情,他们知了趣,也就走开了。 这样打发时间,十二点未到,我却打了个哈欠想着回家的事了。真是奇怪,从前玩多晚都不困,精力无限,莫不是跟着岳嵩文这个老头子,作息也变得年迈起来。 困意越来越浓,竟到了待不下去的地步。我清点着酒杯,在脑子里过滤了下今晚搭讪的那几人,其实有些是我从前很待见的类型,换作从前我立刻就跟着出去了,但和岳嵩文相处的时间长了,我看任何人,再好再好,都还差了那么一些。 岳嵩文把我养刁了。 一个既像长辈般严厉,又充满情色欲望的情人,尤其做了大半辈子学问,举止里都浸着墨水味,说话还有条有理的,一听就是个文化人儿。岳嵩文真是个漂亮人物,和他好之后,我好像再也没对谁动过心了。 从前我对这世界都有包容的热爱,尤其是对人,对男人,我太喜欢那些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了,他们那各不相同的品格,所展露的各不一样的形态,他们或幼稚,或成熟,或自大,或患得患失,有的优柔,有的伟岸,有的魁梧,有的纤弱。我乐于观察他们,他们也乐意享用我,皆大欢喜。 也正因为都是这样的混蛋,我和李振华惺惺相惜过。 我们一起寻欢作乐,有时发现两人从一张床上醒来,但也没事,如常地起来穿衣,还能笑哈哈地去吃个早餐,接着各回各地,晚上再结伴游猎。李振华本也没有多稀罕我,他对我的纠缠,是从我得知他和王艺弘在一起之后,故意冷淡了他导致的。 他贱,我也贱的。谁心里先有了鬼,就会做出些刻意的动作,若不是他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我才认真地发现了这个和我一丘之貉的兄弟,谈恋爱的模样是很正经,很是动人,我才知道我对李振华也有点感觉。 好在发现的早,我及时抽身,然而女生的决绝总是造作、矫情、让人迷惑又暧昧的,李振华反而咬着我不放,他觉出一点我的对他的眷恋,但我死死守着不展露,他好胜心强,非要挑个明白,让我干干脆脆地臣服,利利落落地出丑。 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自从我发现我有点喜欢李振华,我就更为放纵,自从我遇上老岳,我就开始学着收敛放纵。他们都改变了我,一个能改变你生活的人,也许就是你抹不掉的人。 不知道老岳是不是这样看我,他一直在抹我在他生活里的痕迹,且游刃有余地保持着距离,我猜他从未爱上他的那些像我一样身份的“前辈”,他们那样相敬如宾,你来我往清清楚楚,好似一本有进有出,从不赤字的好账。 想着想着,竟有了点惆怅意。 我抓着包离开酒桌,推门而出时夜风灌了满怀,看着街道霓虹,也是有了点醉意。 这时听得一把声音在身后,“真是巧。” 我回头,那位金先生就站在我身后,微微笑着看我。 我只摆了摆手,脚下不停的只向出租车那里走去,很匆忙的回他一句:“再会。” 金先生拉住我,一只厚实微微粗糙的手掌,有极强的热度和力量,要真按酒保说的,这双手的主人狠到不顾惜人命,这热度和力量就像摸着虎豹发烫的皮毛肌理似的。我不着痕迹甩开了他,金先生又将我手抓住,向我的手心里塞了一张卡片。他永远带着笑似的:“打给我。” 我握了卡片,金培元的手便松了,我走了几步钻进车子,金先生也未有挽留,而我关上车门也没再看他,只低头扫了一眼名片,名片上有金培元叁字,还附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位。 教训 Woo18.vip 回到家反而是不困了,我刷着微博,翻看所有的社交账号,像是要找出什么似的,心里也充满着焦虑。我把它归结为“晚睡综合征”。 因为迟迟没有入睡,我收到了李振华的短信。 他对我说:“明天见个面吧,别老躲着我。” 我在回复那一栏里打了一个“不”,又即刻删除了,换成一个“滚”字,接着又删除了,光标闪闪烁烁,乱得我心烦,我倒扣了手机,屏幕渐渐暗下,我把手压在枕头下,正要闭眼,那屏幕又倏然亮起了。 两秒钟,我不情不愿地,还是伸了手去拿手机。 李振华半带恳求语气:“至少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我和他能说个什么清楚? 我将手机翻覆着把玩,屏幕被我按灭了,不过两秒又用指纹开了锁,再次翻覆一周,又按灭了屏幕。这次是真不犹豫了,我丢了手机,被子蒙上,裹挟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的位置。 为了防止那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惊扰我,把被子拉到头顶,窸窣抖出一条缝,把头朝肚子那里使劲埋着,不大舒服也不怎么痛苦地睡了。 也许就是这样不正经的睡姿,让我结结实实做了个噩梦。 我先是梦到一盏明明昧昧的灯,向下方的台球桌投着,罩住了一个人,那人伏在绿莹莹的案子上,握着台球杆子站直了身体,那身材是瘦高瘦高,手长腿长,极其年轻矫健的。我一步步近了,他泛出一个盈盈的笑意,对我说:“霜霜,晚上名爵,我请客,你来啊?” 我听得自己在梦里问:“都谁去?” 李振华回我:“没别人,就咱们几个玩的好的,多久没聚了,来吧。” 我刚张了嘴,场景就变换了,李振华改了身装束,穿着身衬衫,扣子解了打扮,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了酒店的门,“来吧,”李振华朝我招手:“来搭个手啊。” 我跟着他去,他进了浴室,在雪白的浴缸前蹲下了。地板黑黝黝的,却泛着水光,我赤着脚,踩上去黏腻得很,我顺着李振华的目光看向浴缸,里面躺着个人,披头散发,开膛破肚,下巴浸在血水里。 李振华从池子里捞出一条断臂,把玩着那手指,在嘴角贴了一下,沾了血回头望我,还是笑嘻嘻的:“霜霜,来帮忙啊,我累了,切不动了。” 他从角落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交与我,我后退侧目,镜子里有我一张脸,圆润脸庞,大大眼睛——这是我?——这是王艺弘。 再看浴缸里血泊中的那位,雪白面皮,艳色嘴唇,鼻头像玉石坠子,眉毛长长地画了过去,漂亮似玩偶,是我熟悉又自鸣得意的本钱——那是我。 李振华站了起来,给我一个高大又阴郁的背影,我步步退后,他霍然转头,那略略英俊的脸庞,瞳孔像个猫仔一样黑深:“霜霜,你怎么不帮,咱们可一伙的,别这么无情啊。” 听着叽喳的鸟叫,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天光在厚重窗帘的遮挡下只细细一线,歪歪扭扭地罩住了一个人,老岳坐在我的床边,低着头看什么,他察觉我醒了,慢慢地抬头,背着光,那眼睛灰灰蒙蒙,看不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慢慢黯淡,他的眼睛也渐渐地暗下来了。 老岳拿的是我的手机。 他问我:“醒了?”又说:“天还早,你可以再睡会。” 我抹着额头的汗起来,背后的布料也粘在背上,很不舒服,不好的预感。我伸手去拿回我的手机,老岳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我的手里,没多说什么,但这样的反应已让我心中忐忑,我刚睡醒,思路也不明晰,只在心里钝钝地害怕。 那手机尚未完全暗下去,我碰了一下屏幕,猛然跳跃出来的雪白光亮刺痛眼睛,我皱着眉眯着眼去看,那短信的界面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李振华深夜里又发来的两条短信,在那条我看过的,明天见面的短信下面,又有了新的两条。 “放心,这次我不会骗你上床了,就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夜里叁点。 “今天我话说重了,我也挺搞不懂的。霜霜,之前你喝了酒给我说我爱你,我没敢回你,现在是真有点后悔了。”夜里四点零八。 老岳抬手看了一下表,“出了点问题,机票改了,我十二点再走。”他看着我,不用说话,我心里就开始发憷,我不知道老岳生了多大气,这事在那他严重到什么地步。太阳升得很快,眨眼间让老岳的后背铺满了金色,这使他轮廓柔和,他低垂着眼睑问我:“程霜,你和李振华还一直有联系?” 我看着老岳平静到冰冷的面目,屏住了呼吸,其实我觉得他在小题大做,不过他的确没什么可怕的,我怕他把我扔出家门去。 我抓上老岳的手腕,卑卑微微亲亲昵昵地说:“老岳,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是怕你生气。” 老岳被我晃着手臂,身子轻轻摇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我顷刻就停止了动作,不敢妄动了。 岳嵩文很快舒展开眉头,同时也放松了表情,反倒很是和善地对我,“你瞒我什么了?” “我不该和李振华私下见面,不该和他过分接触……”我斟酌着话语,一面看老岳的脸色,老岳细细听着,垂着眼皮,像佛像似的,一尊无悲无喜的庄严宝相,让人揣不透他到底是动了气,还是无所谓的。 我猜不透他,能做得就是一味赔罪服软。细声细语地讨好着他,好听话说了不知有多少,岳嵩文的表情还是没变,眼也没抬起来。我说到最后,都有点懒洋洋了——多大点事啊!说白了,我不过就是和李振华睡了一觉,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夜晚,这叁百六十五分之一实在不值一提。但是我稀罕老岳,可不能就因为这小小的叁百六十五分之一把我们的关系给弄吹了。于是我好言好语,浑身解数地在老岳耳边道歉,认错。 如此说了半响,老岳也不耐了。他伸手拂开我贴得太近的身子,转身去了窗边,一道阳光照在他身子中间,像把他劈开了一般,天色大亮了,他又不是去拉开帘子,倒是仔细地将窗帘拉好了,严丝缝合,一点光也不透。 “把灯打开。”老岳轻轻说道,我虽然不懂他什么意思,但他此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去开了卧室的大灯,转回来时老岳似乎笑了一下,“我说的是床头灯。” 我要再回去关灯,老岳制止了,“就这样吧。”他说:“躺床上去。” “老岳……”他这副模样,让我又想起那天他把我绑在茶几上的事了,当时他也是这样,面上不显山露水的。我只能喊他的名字,老岳老岳的没叫两声,他说:“叫什么,我不在这里么。” 我张了张嘴,看到了老岳要不耐烦的表情,我就将嘴巴闭上了。 老岳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手上多了些东西。 那根绳子是老面孔了。 老岳把手表解下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瞥了一眼表盘,是看时间,再抬头看我竟然有点笑意:“害怕了?” 我说:“你这是要打我?” 岳嵩文说:“你应该清楚我要做什么吧?”他说着开始整理手里的东西,先将绳子一点一点理清楚,没有看我,只低头看着绳子,我过去拉着他袖子,岳嵩文轻巧避开,他说:“你也不必紧张,小程,我跟你是第一次,不会做什么出格的,像你平常玩的一样。” 老岳的话像是钉穿耶稣的钉子,破空而来,把我钉在床上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思想都是空白的。岳嵩文,知道我多少事情?——我知道我根本不太了解他,可他却知道我这么多事,我觉得不公平。谁想把一切都直白白被动的揭露出来,不论好的坏的。我感觉自己一点自己的权利都没有,所有的都早交给岳嵩文了。而且他这一句话,平平常常,我听得汗毛倒竖。岳嵩文什么意思?他在轻视我?轻视我荒唐堕落,幼稚可笑的享乐?这可笑吗?我忽然觉得愤怒,还有惧怕,岳嵩文知道多少?他什么都打探清楚了?是在最近还是我们认识之前?我开始挣扎,推开他的手要坐起来,岳嵩文向下按住我的手,我用力撼着手臂,这似乎惹恼了他,他原本是要将绳子做简单的捆束,形式大于内容,现在他改主意了。 绳子由他对折,他对待这玩意温柔的像对待孩子,我则是他案板上一块食材,束手就擒。他没有看过我的脸,不关注我的神情和情绪,只专心致志对付着我的身体。他动作不粗鲁,被他束缚住,像一步步走进海里,让黄昏里积聚一整日天光的温热潮水浸润。 我僵直的躺下,但仍难妥协:“岳嵩文,你——” 他抬起了头,手里拿着个小玩意。他把玩着它,对它有点淡淡的满意和喜爱,所以看我时还带着点未消退下去的柔情:“程霜,我不大想听到你讲话。你会说的总不过那两句,我让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都不肯。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我说:“老岳,你别这样,怪让人害怕的。” 他低下上身,先把手里那口球放一边了,有它威慑着我,我识趣的决心暂且闭嘴。一部分绳子套过我的脖颈,岳嵩文的呼吸从耳垂吐到锁骨,耳垂那里近一点是温热的,滑到锁骨就冷了,是湿凉的,“怎样,难受吗?” 我摇摇头,岳嵩文一手握着绳端,一手将松垮的绳结束紧至最上头,这样就难受了,但我再表示,岳嵩文没有理会我。 他可能是真生气了。 我那一瞬还想,岳嵩文因为我和李振华睡了生气,那是不是表示他真有点在乎我。这甜美的念头没能多想下去,岳嵩文抽出一条硬直的中长鞭,随意在床单上抽打一下,他也没挥起多高,鞭起鞭落,清脆脆一声响。 我有些被震慑住。 岳嵩文说的没错,我对这种“游戏”很熟悉,我见过不少“玩家”,很少有谁玩鞭子能比过岳嵩文这下的。也许是这一份震惊,岳嵩文这次生气,给我带来了难以磨灭印象的教训。 这几个小时里,我尽量忍受,却也无法遵照老岳的吩咐,“不说话,不叫,不哭。”我的嗓子都叫哑了,到最后只能无力地喊老岳的名字,岳嵩文开始听我叫得聒噪,往我嘴里塞了那枚口球,后来听我仍呜呜咽咽,也不是很动听的,岳嵩文便允许我出声。他解了口球束在后面的搭扣,却不帮我取下,我拿舌头顶着它,几次才将它从嘴里推出去,它滚出后落到地上,沾着满身湿挨着岳嵩文的脚。岳嵩文把这东西踢到一边去,微微带了笑,告诉我说你叫个痛快吧。我便一字一字地喊着“岳嵩文”,似乎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想着邻居会不会听到,但后来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心思想了。 我耐受力弱,不仅是怕“痛”,我还怕“挨打”。在被挨打之前,我对挨打的恐惧就将自动把到来的疼痛扩大化。来自于一点往事,我怕打,但挨打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仅是痛苦。虽然也不是快感。我想要的是被一个人掌握手中,牢牢管制住的安全感。 每当这时候,我总期待我是一件物体,而不是人。做人要面子要尊严,要争口气活着。不如就当个物体,被摆在那里就好。 而现在是老岳掌控着我,我被摆在老岳的房间中。 他的手盖在我的眼皮上,是双读书人握笔杆子的手,微微发了汗,或是沾了我的体液,微凉,掌心却温热,没有粗糙,软而潮湿,我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黑,却觉得天旋地转。 老岳也使了力气,由此气息微喘,他附在我的耳朵上,说了句:“你总这么不懂事,真让我操碎了心。” 结束之后,老岳放下了衬衫袖子,拾起桌上的表又戴了回去,他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毛毯,随意扔在我身上,我满身是汗,现在不再发热,就开始发冷,的确是需要这样一条毯子。老岳看了表,“十点半了,你吃点什么吗?” 我喘着气,没有力气说话。 刚才整个身子都绷紧了,现下放松下来,肚子发出了声音。岳嵩文挑了眉毛,无声出了卧室,抽油烟机的声音传来,许久老岳回来,端了一碗面在桌子上。 几片青翠叶子,几瓣鲜红柿子,一只圆滚的荷包蛋,两筷子龙须挂面。 他俯下身来解我的手,只解了一只,让我自食其力。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还只躺着。 岳嵩文也没有多说话,从角落里拖出来之前收拾好的行李,打开又清点了一遍,合上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 岳嵩文像是这屋子里没有别人一样,自如打开衣柜,取出了一件外套,然后背着我又打开了什么抽屉,拿了点东西在手上,转过身来,一手搭着外套,一手将一些东西放在了我脚边的一片床单上,我看了,是银.行卡,一张支票,填了数字的,还有一个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东西,有些眼熟。 岳嵩文说:“程霜,我说了,你们没你想的那么熟。” 那信封和支票,分明是李振华展示过给我的,用来求我为他和岳嵩文搭线的贿赂。 它们在老岳手上。 老岳点了点那张银.行卡,“我一会就要走,今天我兴许过分了,但我不觉得错。你如果想走,把卡拿着,他给你的这些东西也还是归你。或者你不走,这些也是你的。”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老岳抖了一下外套,伸进去一条胳膊,一面穿戴着一面对我说:“支票我帮你填了数字。——对了,家里没盐了,我只倒了酱油。”他说的是那碗面。说完已整装完毕,他提起那旅行箱,转身走了。 一会,客厅传来了两层防盗门分别打开,又一一关上的声响。 我望着床头那卖相漂亮的汤面,低头,一滴泪就堕到被单上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不是痛,我痛过了。不是难过,我为什么难过?不是委屈,我觉得我就是自作自受。我哭就是因为岳嵩文真是太无情了。我想法天真,人哪里会真的成为物体,是人就有心,有心就是软弱的。我此刻只是感到一种心碎。 手机摆在床头一角,我爬过去拿起来,老岳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抠了手机身侧的静音键,现在未解锁,屏幕亮着,李振华叁个未接电话。 我把电话拨出去,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真是个大瘟神,而且还总阴我,他也根本看不起我,明明早和岳嵩文搭上了线,还老拿这事逗弄着我,我这边因为他乱成一团,他在那边悠悠闲闲,看我出丑。 李振华在电话那头挨了我一顿骂,倒是很诚恳地:“霜霜,我错了,我错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出来聊聊?你倒是说个时间啊。” 我平静下来,对他说:“东岛咖啡,一点,你把王艺弘给我也叫来。” 李振华果然一愣,他道:“霜霜,你可想好了,你话说得痛快了,你要想想王艺弘啊。” “你还有脸提王艺弘?”我说:“我是不管不顾了,爱怎么怎么,我不想每天都过不自在。” 挂掉电话,我从床上爬起来,腿很软,也很痛,像摔了一跤那样,再回头看被我扔在一边的青菜柿子汤面,晾温了,表面浮着一点淡淡的油层,我端起来抿了一口汤,真是淡出鸟了。 我去厨房吃了牛奶泡麦片,取麦片罐子的时候,看见调料那层,我掀起盖子看,家里果然没有盐了。 我十二点四十出的家门,走到小区门口,拐到小超市里,买了一袋盐出来。今天背了一个小包,装了口红粉饼和手机,还有几张零钱,就没有地方了,我于是捏着那袋细盐的一个角,钻进了出租车。 岳嵩文手这样准,当时那么痛,之后那么累,半条命过去似的,几个小时过去,竟然也能下地走路,什么事也没似的。我洗了澡,对着镜子看,对称的伤痕,看着也不吓人,反倒是很漂亮,装饰似的,伤皮不伤肉,几天就会好。岳嵩文的美学,从不是惨烈的。他要我屈辱得也体面。 免*费*首*发: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 一场幻梦 到东岛咖啡,李振华坐在显眼位置,身边果然没有王艺弘,他见我甩着一袋盐过来,还楞了一下,我走过去,把包和盐袋一起甩到座位上,屁股一歪坐了下来。 李振华为我点了黑咖啡和蛋糕,自己喝着苏打水,我吃了两口蛋糕,喝了点咖啡,李振华十指交叉,坐着看我发呆。他今天倒不像之前那样流氓似的不正经,倒是很反常。 我说:“李振华,你怎么不叫王艺弘?” 他道:“你不会想让她知道我们的事的。” 我说:“我又不用和她结婚,我怕什么。”拿叉子玩蛋糕。 李振华把手放在桌子上,轻轻的道:“我不是真想骗你,还不是你最近对我态度那样。”他垂下眼,面庞无辜又英俊,甚至有点纯真的感觉,“自从上次……你可很久没来找我了。” “找你干嘛?”我感到有点好笑:“李振华,我可不缺炮友。你缺?我帮你介绍两个?” 李振华皱起眉来:“霜霜,你说话总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我说:“你呢,你和岳嵩文早谈好了,就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不过这到底也是你和岳嵩文的事,我现在也没别的话好说了,就希望你以后少来烦我。” 李振华说:“霜霜,你也别和我这样吵。我有件事要和你讲。” 我没多大耐心了,但看外面阳光太盛,暂时不想出门去,就听着:“你说。” 李振华道:“我和王艺弘,这回是真要分手了。”李振华没玩什么把戏,不卖关子的说了下去:“她家里出了点事,这么多点的交情,我家里总不能不管,但也是于事无补的那种。”李振华说:“你能明白吗?” 我滞住了,想了一想:“什么意思。” 李振华说:“你别担心王艺弘,他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会受什么大牵连。但是要想和从前一样,很难了。” “你因为这个,要甩了她?” 李振华说:“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这里还愿意娶,他们家敢不敢嫁?” 我没说话,这种事,李振华一开始对王艺弘就是功利性质的,一旦没了那个纽带,他也没必要再将这段关系进行下去。在李家的角度看,这种处理是理所应当的。但我不是李家人,我是王艺弘的朋友,李振华的的确确没有好好对待王艺弘,他是始乱终弃,他是混蛋。 我说:“你把这事告诉我干什么?我听着恶心。” 李振华面上渐渐浮起一个微笑,这个笑容一起来,原来的李振华,真正的李振华就又回来了。他笑得叁分志得意满,叁分风流潇洒,叁分暧昧亲昵,一分骄矜自傲。他从不在意我对他的看法,在他的思想里,无论我认定他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都影响不到他,他认为我对他的评价和跟他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是两码事,而且他有这个自信,我心向来不会像嘴那么硬。 李振华慢条斯理的道:“霜霜,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啊。” 从前一样吗?一起约着去喝酒蹦迪,再从一张床上醒来,也许昨晚一起睡了,也许没有,再也许是各自和人搞了再睡在一起的,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吗?我看着李振华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混账话吗?还是他觉得已经是理所当然了,因为从前的我就是这样的混蛋,从前的我,听到李振华说这种话,根本不会生气。 李振华现在纠缠我,是喜欢我?可能吧,但他决计不是爱我,他根本不会爱谁,我也根本不会。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能轻易到嘴边的东西,最开始连暧昧也不曾,就这么干脆的混到了床上,睡也睡熟了,对方那点子破事都知道的特别清楚。他利用我给他表哥的事搭线,是心安理得毫不手软,这样一种关系,还是李振华贱了,因为我现在是岳嵩文的,岳嵩文对李振华来说是比他高的男人,男人对于男人往往有着嫉妒心,这种嫉妒还体现在对对方女人的比较上,我从前是李振华的,现在却不容他肖想,对他一直拒绝抵抗,他觉得得不到了,才想出我的珍贵来。 我问他:“你一直把王艺弘当什么了?” “你不也说过吗?”李振华笑说:“她像个小妹妹。” 我说:“你也和你亲妹妹上床是吧?” 李振华说:“啧,你这么说。你和你哥哥没上过吗?” 他话刚落下就自知失言,收了那一副得意样子,有些惊慌失措了,他是真的感到抱歉,“霜霜,我说错话了。” 话已经掷出来,哪能拾得起来呢。李振华的这句话使我脑子嗡嗡乱鸣,一瞬间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了。手边摸着一物,是我只喝了一点的咖啡杯,我把咖啡拼力泼到对面的李振华身上去,再撕开我买的那袋碘盐,也一气倒在他头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前面一阵箭雨射来,我要找东西拼命遮挡似的。当时我是气昏了头了。 这就是落了把柄给人的下场。李振华知道我很多事,虽不包括我那点爱好,但他知道的也足够多了。有次我们结伴去一个跨年趴,那回真是凑巧,我刚被人甩,他是刚甩了别人,总之我俩都单得光溜溜,结伴去玩,那里酒都是特调的,到最后几十号人喝得爹妈都认不清。我和李振华也喝高了,连忙找着对方靠在一起,这是我俩的默契,不怕被谁整了去。我们俩在一起又喝,喝得抱在一起,我哭他也哭,他给我说他从小学六年级就喜欢的女生,他供她出国留学,给她买名牌,李振华小时候家里都是军事化管理,那点钱都不够他霍霍的了还去给那女的按月寄零花钱,好几年过去了,有天过年和他家一个亲戚的小孩聊天,李振华把这女的照片给他看,他一看说,她是不是叫孙XX,夏天的时候她来我家和我爸住过段时间呢。 后来李振华还把这亲戚的小孩打了,因为他说这个女生就是一公开的鸡,他爸还送给他玩过。 李振华跳起来直接一拳砸过去了,他给我说:“我他妈连这个娘们的嘴都没亲两回。” 我当时也是心一热,眼前癫狂甩动的霓虹闪光里,李振华眼里的泪像钻石一样,闪烁在他英俊漂亮的脸上。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孩,却在留着眼泪,哭得像七八岁的孩子一样。我说你有我惨吗,我他妈被寄养家庭的哥哥睡了两年,天天又挨揍又挨操的,结果这人是我亲堂哥。 李振华脸上还淌着钻石眼泪,一下子愣了看我,他酒醒了,我酒也醒了。这件事后来谁也没提,但不提不代表我们俩都忘了。我因为和李振华分享了秘密,所以看他不同于别人,至于李振华对此事是怎样看我的,我猜是更轻蔑了吧。 把李振华弄得一身狼狈,我没说话,抓包走人。先进了咖啡店里的卫生间,清洗沾了盐粒的手,正烘干着,电话响了,我心不在焉的接了,是王艺弘。 王艺弘在那头一面抽噎一面道:“霜霜,我觉得李振华外面有人了。” 我心一沉,“你怎么知道的?” 王艺弘道:“我上个星期就数着,家里保险套少了。昨晚、昨晚我还看到他不睡觉,一直发短信。” 我心更是寒冷,做贼心虚地安慰了她几句,一面加快脚步朝咖啡店后门走,只听着王艺弘乌拉乌拉地哭着,嚷着,嘴里糊涂地说了一堆,也没听个明白,就在我扶着咖啡店玻璃门的门把,踏出去一步的时候,王艺弘在那头半句话清清楚楚:“霜霜,我跟他来了一家咖啡厅,就在后门守着……” 与此同时,我身后李振华的叫喊猛的传来,他喊得是我的全名,他大步而来,玻璃门也映出了他的身影。 而玻璃门外,王艺弘穿着搭配可笑的衣服,半扣着一顶渔夫帽,握着手机,呆愣愣地看向我,和李振华。 王艺弘会知道一切,我早就有这个预感,但是王艺弘那样大条的神经,让我一再放松了警惕。 就像现在,王艺弘握着手机,满面泪痕地对着面前的我和李振华,她还呆呆地问我:“霜霜,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振华抹了一把脸上的盐水,站到我身边,对着王艺弘,语调既不殷勤也不冷漠:“你怎么来了?” 王艺弘匆匆看一眼他,目光还是锁定了我,“霜霜,和李振华在一块的怎么是你?” 李振华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揽着王艺弘的肩膀:“宝宝,我是有点事在和程霜聊。” 王艺弘的肩膀贴到了李振华沾满盐水的衣料,她茫然然发问,“你身上怎么搞得?” “没事,进去给你说。”李振华没再看我,揽着王艺弘向咖啡馆里走,我拦了一下,说:“王艺弘,你别走,我跟你说两句话。” 李振华脚步不停,王艺弘转了个头看我,但李振华搭在她肩上的手又拍了拍,她对我道:“霜霜,我先和李振华谈,行吗?”我最终点了头,她转过去,和李振华消失在玻璃门后咖啡店里曲折的装潢里了。 我去报亭买了一包烟和两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在大大的太阳底下抽烟。 叁根过去,李振华和王艺弘没有出现。我再抽出一根,点火,那塑料打火机堪称一次性,劣质无比,再也打不出火星来,我扔了打火机,顺手也把烟盒扔进垃圾箱陪葬。 太久没有抽了,我的嗓子扎扎地痛,干哑。 叁点十分,李振华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衣服干了,却留着一片盐渍,不大好看,但他神情轻松,姿态体面,好像没身上这狼狈似的。 我问他:“王艺弘呢?” “送上出租车了。”李振华说着,蹲在我身边,掠眼瞧了瞧天光,“你坐这儿干嘛,你不是最怕晒了?” 我是怕晒,我特别爱惜自己一身好皮肤,此刻我实在无暇关注自己,只想王艺弘怎么样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李振华说:“性格不合,没感觉了,最近太累。就是这么些理由,你懂我也懂。” “……李振华,你真是个垃圾。” 李振华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忽而又拿下来,对着我扬一扬,“来一根?”持着递给我的动作顿了很久,见我没理他,他收了回去:“对,你戒了。” 李振华和我挨得这样近,他一定闻到了我身上另一种烟味。李振华自己点好了烟,吞吐一口后,也没看我,垂着眼看油柏路:“霜霜啊,我刚说得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一说,我直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李振华也没有叫我,他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儿,继续抽那根眼,也许是太阳太大了,照得他深皱着眉,用力眯着眼。 我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王艺弘,王艺弘半响接了,声音颓靡,“霜霜。” 我说:“你在哪呢?” 王艺弘说:“我在巴宝炸鸡店。” 我让司机师傅快点开。 王艺弘窝在店里角落,一个人霸占着一张聚会圆桌,然而桌子上爆满的食物,必定让服务生无可指责。我走过去,王艺弘撕咬着泌油脂的肉块,泪水快要将脆皮泡软。 我给她纸巾,告诉她让她别吃了,王艺弘松了爪子,那块肉啪嗒掉在桌上,她张着嘴咀嚼着口中残肉,腮帮子一鼓一鼓,都沾着油。 我给她擦手搽脸,她呆呆的,任我不怎么柔和的动作,我在她旁边坐下:“傻子啊你。” 王艺弘说:“霜霜,真像一场梦啊。” 我默然了。 李振华是王艺弘的初恋,别的因素不提,她自小被父母保护宠溺,心思也纯净,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情愫,整日对谁都是嘻嘻哈哈,人与人的关系她还停留在幼儿园,在一起玩就是好朋友,男的女的,至多就是朋友。而少年人总偏向瘦弱灵巧的女孩,王艺弘像软沙包,福娃脸蛋,并不是男孩子追捧的对象。青春期的几年里,她唯一一次擦边的青涩恋爱,就是李振华。 她和我形容过,李振华初中是学校里的混世魔王,带领一众小弟,整日呼喝着来,呼喝着去。上课会插嘴,下课会大家,老师也气,但他长得漂亮好看,无法不让人爱惜。王艺弘受母亲教导,平时都是离这些“坏孩子”远远的,直到她参加课外兴趣组,和李振华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李振华上课依旧是耍机灵,乱接嘴,只是在众人的哄哄笑中从第一排转了头来,要看看王艺弘的反应,王艺弘笑了,他便飞着眉梢,王艺弘不笑,他就梗梗脖子,耷眉拉眼地趴在桌子上。 有一个下午王艺弘放学早了,先来到教室,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曲奇饼干和一盒外国牛奶,撕着包装袋,李振华猴子似的窜过来,带领一众部下,在王艺弘前面两排座椅附近玩闹,王艺弘“刺啦”撕开了饼干袋子,前面的李振华回头,看到王艺弘,手撑在课桌上纵身跳到了王艺弘的桌子前。教室的灯开了一半,李振华后是光,王艺弘这里是暗,半明半暗,李振华的面目看不清楚,只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李振华强作潇洒地笑了笑,流里流气地说:“妹妹,请你哥哥吃一块儿啊。” 之后王艺弘怎么回李振华的,王艺弘说她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李振华的话一出,四周都是他小弟们的起哄,最终李振华站着看了她一会,抓了抓头,颇为懊丧地走了。 往后兴趣班还在继续,王艺弘仍是到很早,她坐进教室,隔壁的女孩子来找她玩,找她说话,她站在走廊上,忽然瞥见对面一个小小影子,李振华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前的柱子后,偷摸摸地看她,王艺弘只当没有看见。 一封情书出现在她抽屉里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信没有署名,李振华是哪个班她都不知道,只在毕业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生告诉她:“李振华喜欢过你哦”。 王艺弘那时候还是没有开窍,直到大学,她再次和李振华碰了面,先是觉得他好看,有魅力,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叫他,“李振华”,那时候,一点儿时滞留的情愫,带着十年的光阴隆重地倒来,击中了她。李振华看王艺弘也眼熟。李振华在大一追求了王艺弘。 王艺弘刚和李振华交往的时候,不止一次对我说,霜霜,这也太梦幻了,就像小说。我以为没有人会活得像小说一样。 她说这话时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像烛光。她本来就长得卡通,这副表情像动画片里特效一样,让人看了又觉得可笑,又感动。她觉得她的恋情梦幻宝贵,对李振华来说可不一样,李振华可能也喜欢她,不过李振华太功利了,王艺弘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或者说王艺弘像我一样,李振华会跟她确定关系?这不是给我自己开脱,我自己也觉得苦涩,他俩起身也不配。李振华手机里,专门有一个分组,手指划过去,叁四下都到不了尽头。李振华曾向我炫耀似的:“这些女的,我一条消息,随叫随到。” 而这些各色的女人里,也不乏哪个也是他小的时候招惹了,又纠缠至今的,有王艺弘1就有王艺弘2,甚至还有3有4有5有6,李振华见过的太多了,不把这当一回事的。 我装得那么正义,心里还是侥幸,我不用再给王艺弘坦白我跟李振华那点破事了,我能再瞒下去,这对我可是好事情。 王艺弘渐渐地不再哭了,我把她送回了家,她的母亲出来接她,对我道了谢,看着王艺弘满是心疼,并有着其他的复杂情绪。王家怕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王家父母如果得知了李振华和王艺弘的分手,看到的又是另一种利益关系了。 王艺弘家离老岳家不远不近,我不想打车,自己沿着路边走,走到老岳家,太阳要下山了,拉了我半条影子,斜斜地漂在浅金色的地面上,脸颊被晒得发烫,我走进楼道里,才想起我那袋罹难的碘盐。 也罢,老岳一周后才归家。 也不知他去做什么,快到期末,不是教师出差的时候,可能是老岳的“副业”,我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老岳在干些什么事业,以我干瘪的头脑和短浅的见识,只老岳课上讲的,就完全够一个人学一辈子了,哪里还分心去做其他什么成就。 但是老岳这么牛逼,谁知道呢。 我给自己身上抹了点芦荟胶,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岳嵩文那阴冷冷的眼神还在我心头晃荡着,还有他那句:“跟你平时玩的一样”。 我瞬间又愤怒又羞耻,将抱枕胡乱地按在脸上。岳嵩文知道了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一开始?还是最近?我想着他从开始到至今的话语举动,到最后也猜不出来他的心思。 他告诉我,我可以走,也可以留下。 他“知道”了我。 我曾将自己掩埋很深,岳嵩文一层层揭开,又用鞭子抽断了我所有的犹豫。仅仅是他“知道”了我这件事,我便觉得没有退路了。 一场空 第一节课后,我下着楼梯,李振华在身后叫住我:“霜霜!” 我径自走着,没听见一样,李振华也不慌不忙,就在后面跟着,走到一楼,途径多个教室,李振华趁四下无人,将我推进了一个空教室里,把门关上了。 “霜霜,这才上了一节课,你往哪去啊?”李振华此时有点嬉皮笑脸,但平时完全有另一副样子,明明可以端正温和,对我往往像个无赖混混。李振华装作没上回的事,他装得不够自然,上次他说错的那句话,就像烟头烫了桌布一个洞,只能盖着掩着才蒙混得过去。我回他:“你有事?” 李振华说:“你逃课是去哪啊?” “你管我?” 李振华说:“我哪敢管你。不过是问问。” “回家。” “岳嵩文家?” “这跟你有关系?” “我也是关心你,”李振华说:“和岳嵩文别那么近了,你玩不过他,迟早吃亏。” 我奇了:“你今儿怎么这么狗拿耗子啊。老岳没帮你办成事儿吗?” 李振华道:“一码归一码。” “你之前那么求他,还敢招惹他的我?”我说:“不信他能帮你,也能整你?” 李振华听了我的话,反而露出了怜悯的样子:“你觉得他能为了你把我怎么样?霜霜,你也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味儿,但在李振华面前我不会表示自己的软弱,我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真不愿意搭理你,你让开。”说着往一边推他。 李振华身体被推得一晃一晃的,也不忘嘲讽我:“你在这跟我还装什么正经?” 我再一推他:“傻逼。”李振华底盘忒稳当,刚刚被我推得一晃一晃也是跟我玩呢,这会站得跟山一样,他说:“程霜,我是好心提醒你,岳嵩文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别老糟践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说“糟践”这个词了,我说:“那可真得谢谢你提醒了,他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糟践我还不够?后头我没说,李振华拧了眉头:“霜霜,你吃火药了?” 我说:“从前是看在王艺弘的面子跟你多叽歪,现在你俩也没什么关系了,我也就没理由给你好脸色了。以后管好你的鸡巴,别来我这犯贱,滚蛋。” 说完我转身要走,李振华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逼我和他对视。李振华的脸上有怒气,但又有其他情绪,显得复杂,他说:“霜霜,我不了解你么,你也不缺钱,也最烦跟办公室那群人打交道,你对岳嵩文是不是真当心思了?” “你要是了解我,就知道我没心。” “最好如此,”李振华说道:“你对岳嵩文那心思他可不当回事,我以前跟你说的,可不是说着玩的。” “行了,”我甩开他:“听你这大半天废话,还不如留教室继续听课。我走了,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别来找我。” “霜霜,你未免太无情了,就因为王艺弘?好歹是咱俩先认识,然后才是王艺弘吧?” “你以为你能和王艺弘比?” 我走出了教学楼,迎面撞上一人,他手上一瓶开启的矿泉水,一下子洒了我一脸,我化的妆特别精心,当头一兜水泼来,实在难以自持,我立刻骂了句:“傻逼吧你!”,骂完我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此人乃是我们院的辅导员。 他被我骂了这么一句,脸上阴沉沉的,我掏出一张纸巾按在脸上,遮住脸又添了句“导员,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低着头溜了。 辅导员其实看我很不顺眼,之前有几次院里的大活动,他让我出节目,唱歌跳舞什么的,或者是出礼仪,我回回拒绝,理由更是编都不想编,搪塞着跑了,在大一我没挂上老岳之前,他一直在给我穿小鞋,后来老岳罩着我,他才由敌视转为漠视。 这么说来,我真的一直从老岳那里觅得了好处? 可这些好处,就像李振华给我的那辆宝马一样,我买不起,也没有多稀罕。 心里烦躁,我坐着校车到了后门,去了同在一条学院路的王艺弘的学校,没打招呼,直接溜进了她的教室,正是课间时分,王艺弘坐在第叁排位置,低头写着笔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在吃糖。 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王艺弘抬头吓了一跳:“霜霜?” 我说:“我没课,来找你,一会下课一起吃饭啊。” 王艺弘点着头:“好啊好啊,我刚听说学院路新开了一家特好吃的部队火锅!” 我抬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吃的什么,也给我一个。” 王艺弘把手伸进包包里,摸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笑眯眯说:“你挑一个。” 我挑了一个椰子的,塞进嘴里,糖纸扔到一边,王艺弘伸着圆乎乎的小胖手,把我扔掉的糖纸拿了过来,放进包包的小口袋,我含着甜滋滋的糖,趴在桌子上就睡了。 就是做得梦不怎么甜滋滋的,我又梦见我那个哥哥,拿我学校发的跳绳捆着我的手,再用我的内衣塞我的嘴,然后像一头猪一样拱上来,我找寻左右求救,只看到四面的白墙,再一看,天花板上缺了个口子,我爸、岳嵩文、李振华趴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被强.奸。 下课王艺弘把我叫醒,我出了一头的汗,王艺弘给我纸巾,问我怎么了,我说教室太闷了。王艺弘把她的笔记本打开,给我扇了好几下的风。 我们去吃了年糕火锅。 王艺弘连加叁份芝士,又要了芝士玉米和炸虾炸鸡,点了韩国的气泡果汁,一口年糕一口肉,吃吃喝喝地得开心。王艺弘的样子真的超级好下饭,光看着她在对面,我都觉得饭菜香了一倍。 中场休息,王艺弘喝一口果汁压了压,问我什么时候停课。 我说:“十九号吧,我忘了。” “那你来来我们家住几天呗,我妈妈她可想你了。” 我笑了:“我也好想你妈妈坐的饭。” “那你就来呗,现在我妈都不给我做好吃的了,又嫌麻烦又嫌我胖,要是你来了,她肯定乐意做一大堆好吃的。” “那我明天就去?” “你不来我家住了吗?”王艺弘看着我,又塞了一筷子培根。 我说:“我现在在老岳家住着呢,他刚出差去了,正好停课那几天回来。” 王艺弘瞪大了眼:“你们,你们同居了?” 我说:“嗯。” “……岳嵩文他到底又多大啊?他没结婚吗?” 我被她问住了,老岳有多大?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回答后面的问题,“结过,离了。” 王艺弘说:“你这是要玩真的呀?”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问我是不是要和老岳动真格的了,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还不如得过且过,把每天过好了去,也许第二天老岳就把我赶走,也许下一秒我就觉得老岳不怎么样而甩了他,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又为什么每天想着、烦恼着呢?我回答王艺弘:“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艺弘说:“霜霜,你可要幸福啊。” 王艺弘说话冒的傻气不是一般得多,这样突如其来贴心贴肺地抒情,言语风格还和零几年的言情小说相像,我也是服了,强抵着胃里的酸水也回她一句:“你也是。” 正说着,桌边忽然靠近了一个人,一瓶饮料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来人笑着:“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啊?” 正说零几年的言情小说,就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土家伙,我头也没抬:“对面是我女朋友,你找她要吧。” 这人愣了一愣,握着饮料的手放下又抬起,尴尬得进退两难,王艺弘在对面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喔。” 男生把饮料放下,说了声没关系,手插在兜里走了,他身后一堆同伴,他搔首弄姿地对他们耸了一个肩,表示不屑。 我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脸,是不是辅导员那瓶水,把我妆洗掉太多,我是不是丑了,这种傻逼也敢找我搭讪。 从前一起厮混过的朋友说过我:“起先见你,我们谁也不敢和你搭话的,你往那一坐,忒高冷,忒高贵。” 他们说得是醉话,当然有水分。不过当时他们的确没有一个主动来找我说话的,而是派了一个代表出来,邀我去他们那桌喝酒。这个代表就是李振华。他当时吊儿郎当地走来,靠着我的桌子,笑了一下才问我,你也是G大的吧?这届新生? 跟李振华相识一场,到头来这样收场,我发现我真是倒霉,跟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过,我想到老岳,老岳也在这个诅咒里? 眼前的王艺弘喝了一大口饮料,对我说:“霜霜,你太好看,太受欢迎了。” 我自恋地眨眨眼睛:“那可不。” 王艺弘却闷闷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也许李振华就不会甩我了。” 我敲一下年糕锅的边:“王艺弘,你可别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王艺弘的话说到为止,也就不说了。她扯了扯嘴角,继续打捞火锅嚼食炸物,我拆开了餐巾纸,擦了擦嘴。 王艺弘下午还有课,吃完饭我们道别,她回了学校,我坐上了出租车,说了老岳家的地址。 回到老岳家里,窗帘都拉着,昏暗无比,还是我前几晚拉上的窗帘,早起也不想着拉开,就在昏暗里走动,不过也好,挡了点紫外线。 开了空调,凉风吹来,老岳家里就变得冷飕飕的,主要是空,开阔空荡,老岳家装饰物很少,家具也是简洁的类型,墙是白的,空落落的,窗前吊了两盆兰草,角落一盆竹子,绿是绿,但都是老派植物,现在年轻人哪养这个?显得多寡然无味。摆放位置也规矩得没趣透了。 像老岳这个人,整天上课,看书,搞女学生,一板一眼地上课,一板一眼地看书,一板一眼地搞我。 老岳,还有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竟然有点想他了。 第二天我去了王艺弘家吃中饭,王艺弘的妈妈果然做了一大堆好吃的,王艺弘的爸爸不在家,叁个女人在桌子上,吃得更是愉快,只是王艺弘,被她妈妈打了好几次手,说抢了专门为我做的菜。 王艺弘委委屈屈,把菜给我拨了一点,才敢再去夹。 王艺弘的妈妈很喜欢我,我很懂怎么讨长辈喜欢,从前我在家里,和父母关系不大好,但和家里的老长辈们,关系是极其亲昵的,小学在家不让碰电脑,去了爷爷姥爷家,非让我玩个痛快,期间又切水果又冲牛奶,临走还要偷偷塞给我钱。 王艺弘的妈妈很漂亮,不算年轻了,十分气质。她一直招呼着我吃菜,席间还说:“你叔叔在单位吃食堂,是无缘享受了。”我忽然想到了李振华说的有关王艺弘爸爸的事,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可是又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这难受也显得自以为是了。 吃完饭王艺弘被派去刷碗,王艺弘说妈我不会啊,王妈妈说:“洗碗机就在那里,放进去不会吗?” 王艺弘在厨房忙活,王妈妈得空和我说话,她说:“霜霜,你看王艺弘,这样傻的性子,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你是个好孩子,只有你愿意陪着她。” 我忙说:“阿姨,你说的这是哪的话,其实王艺弘照顾我更多,真的,她对我特别好。” 王妈妈笑了笑,挽了鬓角要说什么,王艺弘从厨房里探出圆乎乎的脑袋:“妈,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王妈妈嗔道:“能说你什么?你长这么大,做过一件好事没,不让人说你的坏话,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艺弘哀嚎一声,王妈妈看了看我,又说:“最近怎么也没见振华来咱们家吃饭了,霜霜,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 我看看王艺弘,又看看王妈妈,王艺弘立刻答道:“李振华最近特别忙,他一直住公司里呢。” 王妈妈皱着眉:“那个他和他堂哥搞得公司?不过,我听说她堂哥不是出了事吗,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王艺弘说:“哎,已经没事了。” 王妈妈还想说什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我,只低声说了句:“这孩子。” 原来李振华和他堂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全家就他关心他堂哥,若是他堂哥真出了什么事,李振华的公司也要黄了。 后来我又在王艺弘家吃过两次饭,其他时候要么不吃,要么在食堂对付,我在宿舍也住了两天,舍友见我都十分惊奇,说你怎么不在外面住了?我说:“换换口味,调剂调剂。” 他们以为我和男朋友吵了架,也就看我在宿舍里躺了两天,课也基本不去上,下楼拿拿外卖,在床上看一天电影。 老岳该回来的日子,我早上还在宿舍睡着,忽然舍友打了电话:“程霜,你还睡呢,导员来点名了,刚点了楼下,现在正上着楼呢。” 我本是不想去,再床上躺了两秒,一下子回忆起自己前些日子在教学楼门口骂了辅导员的事,又联想到这学期的平时分,马上期末了,可不能晚节不保,电光火石之间,我就已跳起,在吊带睡裙外面套了一件罩衫,踩着人字拖就跑,狂奔至教学楼,果然在主楼梯看见了辅导员和他一众学生会喽啰,我调转方向,走侧楼梯。 一路埋头,人字拖啪嗒啪嗒响,在早已上课五分钟的教室走廊十分震耳,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一面跑一面打开手机,找到了今日的课程表,查看这节课在哪个教室,再抬头来找教室门牌,忽然眼角一个影子,高挑细瘦,我脚步不由自主的渐停,那个瘦高的影子近了,穿着衬衫长裤,手里摊着一本书,一面翻过一页,一面走来。我的声响太大,他早看到了我,隔着镜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站住了,叫声:“……老岳。”暗暗抬手把掉落的罩衫拉到肩膀上,视野里垂着些发丝,想必此刻的形容是不大整齐。 老岳依旧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几秒钟后又去看他那手中的书,至此就都垂着眼了,一直到我面前,他将书合上,食指夹在他刚翻过的那页,向右多迈了一步,绕过我平静地走了。我还呆在原地,却看见了老岳身后,辅导员一行已浩荡而来,我连忙转身钻进教室。 老师在台上已讲着课,见我闯入十分不悦,但还是准我进去了,我刚落座,他问我,那位刚进来的同学,你的书呢?我装傻,他又说:“这个同学我认识,却不熟悉,你上课的次数不太够吧?” 台下一阵笑声,舍友在前排,转了头同情看我,我继续装傻,就在这片欢声笑语里,辅导员就进来,冷着一张脸,说“笑什么呢,安静。”,身旁学习部的学姐也是冷着一张脸,哗啦啦翻着点名册,开始点名。 我在座位上,这堂是大课,四周的人我也是认识,却不熟悉,也没有书,干脆玩起了手指头,做得美甲有些时候了,指甲变得长长的,留白一块,看得我很不舒服,下午有时间去重做一个。 点名点到我这里,我举手喊了到,只看到如一个球般的辅导员,冷峻地抱着臂,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当没看见,收了手低头玩手机。又想到今天老岳回来了,我不在家好好腻着老岳,去什么美甲店。 真是糊涂了。 玩真的吗 待这位老师讲了一节课,我便给自己放了假,鬼祟溜出教室,绕过老岳所在的办公区,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途径一面镜子,一照,啊,今天形象的确不怎么样。 想起老岳在走廊上瞥我的那不咸不淡的一眼,我抓了两把头发,决定回宿舍,换个衣服化个妆。 这一收拾就是一个小时,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照了,还亲手扯了扯假睫毛,确定我怎么挤眉弄眼也它也掉不下来了,我才出门,车打到老岳小区门口,我忽然想着,这几日我没在老岳家生火,早忘了老岳家盐巴吃光的事,又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两袋子盐,提着塑料袋,一甩一甩地朝老岳家走。 是时十二点零几分,我左顾右盼,老岳这时候应该从学校回家了,或许我们在小区就能打个照面,我一路扭着脖子走路,一直走到小区楼下,看到了楼下停着的半旧宝来,这辆破车,我从前不知道,只当老岳一个穷教书的,开什么车也是无所谓的,现在知道了老岳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看他开着这辆宝来,且很宝贝,爱骑的地位,也是搞不懂了。 路过那车时脚腕处缠上来一点热气,想必老岳是刚回来,开门按电梯,看到数字正好停在老岳的楼层。不知怎么,等着那电梯下降,变换着数字,我的心砰砰跳的很快,还感觉脸颊上热乎乎,胸口里紧巴巴的,真是奇怪。 电梯门开,我捏着早已掏出的钥匙,飞快开了门,门一大开,就看见了客厅里的老岳,老岳正扯着闭合的窗帘,听到了开门的声响,转过头来。 我叫一声:“老岳!”叫得有点过分热情了,声音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一跳,不像是欢迎老岳,像找他寻仇的。 老岳望着我,平澜无波的一张雪白面皮,“你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愣。老岳将窗帘拉开,转手抚摸上了兰草的叶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我有些心虚:忘了老岳家的这些植物,最后一次看见它们时,好像叶子尖尖全黄了。 老岳看我还在这里,转了身对着我:“我看你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完,是来取的吗?” 我问:“什么东西?” 老岳问,“你不是要走?” 我连连摆手,一面走到了客厅:“不走不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我过去给了老岳一个闷头闷脸的熊抱,当然,闷我的头闷我的脸,老岳比我高一个头的。再说我也不敢动他——连他的眼睫毛,我想摸好久了,但一次也没偷偷摸过。 我又说了一遍:“我才不走呢。” 岳嵩文任我抱了一会,一会之后就拍拍我的后背,让我从他身上起来,他的眼落到茶几上:“那是什么?” “盐!”我献宝一样双手捧着向展示,“咱们家没盐了,我买了两袋。” 老岳垂着眼,“我记得我走时就没有了。” 我只能回:“嘿嘿。” 他拿过了我手里的盐,走到厨房去,取了调料罐子将盐倒进去,问我其他的话:“这一个星期里,你没在家住?” 我说:“不是啊,就有两天在学校了。这不是你不在,我一个人住的也没意思嘛。” 岳嵩文发出两声像笑一样的声音,听着挺温和的,但是意味不明确,也不知是认可我的话还是嘲笑我过分谄媚。倒净了盐,他将余下那袋收进柜子,问我吃饭了没。 我说:“没有呢。” 老岳说:“那么早就逃课,怎么连顿饭都没吃?” 我眼皮一跳,“老岳,我……” 岳嵩文绕过我,在餐厅的橱柜里拿出了围裙,系上带子,对我说:“在外面等,一会和你说这事。” 我拉了餐厅一把椅子,倒坐着,扒着椅背,看老岳做饭,老岳洗着手,抬眼看了我一下,将厨房门关上了。 我在餐厅坐得无趣,站起来在房间里晃悠。卧室里老岳的行李箱打开在地上,里面衣服都收拾完毕,挂进了衣柜里,这着实是个工程,我进来时看老岳也是刚进门不久,想着老岳是昨晚,或者是今早到的家。 回想他早上看我那一眼,六亲不认的一眼,应该是老岳回了家,没见到我,以为我选择了“走”。 探头看了一下岳嵩文打开的行李箱,他的东西一向收拾得井井有条,把空间的有效利用发挥到极致。即使是收拾到一半,也是整整齐齐的,我撇撇嘴,正欲移开目光,忽见得行李箱的纱网间朦胧一只盒子,熟悉的包装颜色,我把它掏出了,这一盒保险套,里面剩下叁个,在宽松的空间里歪斜立着。 我的手抖了抖,那包装上印刷的字条十分刺目,正是岳嵩文常用的那一款。良久后从厨房传来的,遥遥的一些声响惊动了我,把我从呆滞的动作和脑中的狂暴觉醒,我颤抖了手指,将这盒保险套放回了原处。为了更像没有人动过的样子,我调整了几次盒子的斜度。 缓慢从卧室出来,脑中响起了李振华对我说的:“岳嵩文不止一个女人”。 还要求我为他守身如玉。 和李振华睡过一觉,并不是我自愿,我却承担了罪责,挨了他一顿打,那顿,包含羞辱、情欲、惩戒的打。 我值得吗?我是玩真的吗?我是陷进去了吗? 我知道老岳只把我当一个小玩意儿,我能清楚认识自己,我也能在这个角色中讨得他的欢心,这种欢心又是什么呢?我喜欢猫也喜欢狗,小区里流浪猫很常见,我每次遇到,都要停下来和它们喵喵喵地说会话。狗更温顺,尤其是家养的,会主动露出肚皮,低着头任人抚摸。李振华说的没错啊,我情愿当了一条狗。 我之前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人这样掉身份,也许我也没什么身份,可自古只有我甩别人——我上回说的被人甩,也是我在对方先说分手前先下手为强的,还有那些倒贴我的,总之没见过哪个是我自己上去抓着不放的。 老岳还在厨房,我轻轻走出卧室,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会非诚勿扰。 男嘉宾在VCR中追忆着自己的情史。而我和老岳的第一次交手又是谁站了上风? 老岳名声在外,我从李振华那听说了他和女学生的八卦,暗地里观察一阵,觉得他这人有趣。讲台上是那样正经的样子,还对我这种怠慢学业的问题学生不屑一顾,私底下却有着那样的行事作风。我甚至都怀疑流言的确切性了,岳嵩文如果真像我那个教师子弟的朋友酒桌上说的,那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到一种境界了。我对他的兴趣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课上故意目不转睛的看他,他却不用正眼瞧我,我来了劲,直接主动出击,约了他晚饭,岳嵩文当时皱了眉,看我良久,说了句,好。 当晚我们就上了床。岳嵩文很可以,各方面都可以。完事之后他看了一下表,穿着衣服对我说:“学校应该封寝了,你今晚在这里住吧。”他穿戴整齐,推门走了。 我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就此和老岳建立长期的关系,然而老岳这个人太特别了,和中年人我也有过交道,他们乐意用年龄和社会地位上的优势来对你进行统治,他们沾沾自喜又刻意维持,看着庄重高雅,实则幼稚无聊得要死,又自大又好胜,没意思得很。 老岳有些不一样。那之后老岳没有主动找过我,对我的态度也如从前,他上课,下课,和向他发问的学生说话,其余时间不会开口,走廊上遇见,我故意扬了头看他,对他使眼色,然而老岳直至与我擦肩而过,都没多看我一眼,搞得我很滑稽。 直到一次我请假,辅导员不在,教学区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有人,我拿着一张条子,推开了他的门,老岳一人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抬眼看了我,“有事吗?” 我说:“老师,辅导员不在,其他老师好像都去开会了。我临时想请假,您能帮我签个字吗?” 老岳接过我手里的条子,反复看了一遍,说:“你们辅导员让我签?” 我说:“不是。导员开会去了,书记也不在,之后的课是一定要点名的,我也马上要走,您看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岳嵩文把假条拿着看了看,看了就笑了,“你什么假?” “病假。” “病历呢?” “没看怎么有病历?”我顶回去。 “规矩你不知道吗?没有病历请不了病假。这周教学检查周,比以往严。”岳嵩文气定神闲,而后说:“我应该没记错,你们这级周四下午都是没课的吧。” 我噎了一下,颇不尴尬的道:“串课了。” 老岳没再问下去,他取了桌上一支笔,在纸条上洋洋洒洒,我凑过头看,他已拿着纸条放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岳嵩文将钢笔的盖子盖好,继续说道:“如果你今天下午真的有课,我会替你和辅导员讲。这是我的电话,中午一点后打给我。” 老岳一下子看透了我,同时也让我达到了目的,这样一来并没有让我感觉胜利,也完全不能说是失败。他摆足了架子,而我在来之前也知道自己借口拙劣,不过是迈出这一步来,进门看看老岳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那时对他可太好奇了。 电视里这位男嘉宾成功牵手心动女生,老岳在这时推开了厨房的门,一面将围裙接下放在橱柜上,一面叫我:“饭好了,去端碗。” 我关了电视,去端菜盛米,一一摆出。老岳坐在餐桌主位上,看我忙活。 老岳做了两菜一汤,两菜有一荤一素,素是凉拌腐竹,荤是清炒虾仁,还有那汤,紫菜虾米汤。老岳接了我递过去的碗筷,说:“家里没什么菜了,将就点。” 我说:“唉,是,巧妇难无米之炊啊。” 老岳放了筷子,看我一眼。 我连塞了一筷子虾仁,这些速冻虾仁本是用来炒蛋炒饭的,单拿出来成一道菜,一般好吃,但我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岳嵩文对速冻食品一向持保留态度,吃得略有不满,但看我吃得拼力,他举筷子多吃了一点。 吃完了饭,老岳和我在桌旁又坐了一会,老岳似是平常地对我说:“下次我不在家,你记得给花草浇水。” 我点头:“嗯!知道了。” 老岳听我回答完,他着看我,眉毛是微微抬起来的,笑问:“这次不走了?” 我说:“不走了,不走了。” 老岳点了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他端着它们到了厨房的水池边,和着哗哗的水流,我只看得他的背影,他背对着我说:“我在楼下,没看见你的车。” 我的车?我的什么车?我想到了:“还在车库里停着呢。” 老岳说:“怎么不开?”老岳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机,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去玄关那里,打开一只抽屉,拿了一张卡出来,“不要怕费油。” 我瞥了一眼卡片,中国石化,再一抬头,老岳和善地望着我,镜片通透透的光亮,我收了卡,说了句:“我一会儿去车库里开出来。” 老岳应了一声,去了卫生间,盛了一壶水出来,走到客厅窗前浇他的兰草,十分专注,我把碗筷收拾了,老岳已是要出门的样子,我一愣:“你去哪啊?” 老岳说:“我去趟超市。” 我随口说:“我也去。” 老岳干脆的拒绝了。我想了想,也许我和老岳的确不适合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但仍心有不甘:“大中午的,你又刚回来,不休息一会啊?” 老岳弯下身将鞋拔放入鞋中,踏进去一只脚,又依法炮制,彻底穿戴整齐,他从鞋柜上拿起他黑棕色的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了门,关门时抬头看我一眼:“别忘了,你下午也有课。” 他就这么走了。 我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回身去了卧室,老岳的行李依旧打开着在床上,那盒保险套也不明不暗地待在原来的地方,看来老岳并不认为这是应该避嫌我的事情,我绕过床,在床头柜里翻检一阵,找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车钥匙,相关手续。还有那张支票,支票上压着一张卡,是老岳说过的“分手费”。 我见外头日头十分热烈,又补了一层防晒才出的门,从车库里开了车出来,小区的保安看是不熟悉的车牌,让我停下做登记,我挥着手说:“别登记了,这车管人借的,我就开这么一次。” 保安熟悉我的脸,让我走了。 我联系过一个认识的朋友,说要卖车。我在本市认识的人差不多也是李振华的朋友,他在他的店门口等我,见到我开的车就懂了,他知道是李振华给我的,他说:“怎么要卖?”我说:“看得不顺眼。”他说:“手续全吗?”我说:“你看着吧,卖多少都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很痛快的把车留下了。谈价钱时说了一堆方案,可以让我的获得资金最大化,他说等几天联系了买主,当面签协议。我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我怕拖着生事,到时候李振华知道了免不了又一番纠缠。我说:“你直接把钱打给我吧,你也知道不是我的车,哪怕等一会你让李振华自己过来把这车开走呢,我不管这些。”我说着这话,他听着明显在猜测我和李振华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多谈,大概李振华也不想让他表哥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尽管让他猜去,也也合他的意,一辆新车折了百分之二十几的价格,打款时我拿了老岳给我的那张卡,让他把钱打进这里面。 前脚出来后脚李振华就来了电话:“为什么把车卖了?” 我用同样的话回他:“看着不顺眼。” 李振华要说什么,我说钱我打给老岳了,可没占你什么便宜,你别以为又有个借口能来烦我,说着把电话给掐了。 之后坐出租去了银行,支票也提了现,同样打进那张卡里。 最终忙完这一趟回了家,才是下午叁四点钟,开门却见老岳坐在沙发上,我说:“你回来了?” 老岳没有说话,我去冰箱拿水喝,冰箱里已经放满果蔬蛋奶,我塞进冰箱的两瓶苏打水被拿出来摆在一旁,我想着重新放回去,岳嵩文在客厅说:“不要总喝冰的。” 我于是乖乖将水放了回去。折回客厅,岳嵩文抬起头问我:“车卖了?” 我说:“嗯。” 老岳不清不楚地笑了,让人不明白他是高兴还是动了气。我猜他应该是愉悦的,因为车子毕竟是李振华送出手的东西,我沾多了不好。老岳笑着,问我:“怎么卖了?” 我直接说:“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老岳追问,挂着的那笑一会慈祥一会没温度。 “怎么都不喜欢。”我窝到沙发上,依偎着老岳的肩膀,天热起来,老岳开空调只开到二十七度,而我喜欢十八度,再穿长衣长裤,所以在老岳适意的温度里,我感觉燥热,好在贴着老岳,老岳皮肤温温凉凉的,衣料也被冷气吹得凉丝丝,是个非常舒适的大布偶——我可不敢真当他是个布偶。 “小程,”老岳抬了一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轻轻把弄我的头发,“你总耍你的那点小聪明,”他又说:“怎么不多分些心思在学习上呢?” 我被噎住了,又想到,老岳中午临走前,还提醒我去上课,“老岳,”我对他说出了我的不解:“你怎么老劝我学习呢?” “我是你老师,不该管么?”老岳回答。 “老师还和学生上床吗?”我嘟囔了一句,老岳总督促我学习这事我忍了很久,现在忍不住开始抱怨。 老岳却冷了脸,我本是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后倾靠在沙发椅背,再抬了手,忽地将我按在沙发上,我的小腹顶着他的膝盖,老岳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噤了声,不敢再言。老岳半叹口气:“程霜啊程霜,你真是……” 他言未尽而旨远,巴掌倒不含糊,利利落落打在我屁股上,隔着一层衣料,倒是不疼,就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境,让我觉得羞耻,且回想起一个星期前老岳临走时给我的那一场教训,我是真的被打怕了,虽然那时老岳看我涕泗横流的模样,说了一句“我还没使五分的力”,由此见得,老岳的手是真的黑。 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等着老岳再打,老岳却是感觉到了我的畏惧,停了手,说:“怕了?” 我低声哀求:“轻点儿。” 老岳低低笑起来:“我有用力气吗?”他拍拍我的后背:“好了,起来。” 我翻了个身子,仰躺着望着上方的老岳,老岳静静带笑地看着我,轮廓柔和,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雪白皮肤,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的老岳,我反而不敢看,垂着眼,我说:“老岳,你生气了?” “你说呢?”老岳道:“程霜,我教过那么多学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他的指头探入了我的头发里,一点点梳理着,“你很聪明,就是不努力。如果不要这么懒惰,懈怠自己,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低声应了一句。 岳嵩文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多大?二十多岁,正是拼搏的时候,不应该只想着玩乐,总是混日子。你的父母把你送到学校,不是想看你过得像社会青年,而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知识,能力,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学不压身,技不妨人,……” 他说的这些话,我都听烂了,他也开始了,也开始教育我,这时候他像我妈,像我爸,像一切让我感到不适的长辈。他们说着泱泱的大道理,满口满心地用为我好的名义约束我的生活。尤其是老岳他谈到了将来,将来是什么样的呢?我从未想过,可是看着眼前的老岳,他细白皮肤,娓娓道来,那平和俊秀的模样,却是两鬓斑白,眉眼沧桑了。我的未来里会有老岳吗?我不敢想,面对拥有畅想失去是痛苦的,也就不想了。 我不想,老岳却是还在说着。他可能比我的父母年龄大,不过他跟那些人明显还是不一样,他对我说着教,明明就是漫不经心,眼神也像看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完全是在路边教训随地扔垃圾的淘气孩子的样子。他就是上对下的姿态,我们虽然上床,他仍是我的长辈,是和我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想再听老岳长篇大论,盯着他那张合的薄嘴唇,起身吻了上去。 老岳只是些微停滞,便娴熟地回应了我,渐渐地他掌握了主导权,将我压在沙发上,继续缓慢亲吻。 我勾着老岳的脖子,为他解了衬衫扣子,老岳按住我不安分的手,停下了说了一句:“不愿意听了?” 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他的脸颊,“你出差去好久,我好想你。” 老岳微微笑着,将眼镜摘下,放置到茶几上。 我挂在他身上,他用手将我半托举起来,指尖勾着我的内衣拉下去,内裤边角在皮肤上拧成一道细绳,岳嵩文有点坏心眼,把细绳勒在大腿根,抻一下又松开,像教鞭打了一下。我拿膝盖蹭蹭岳嵩文的腰,还往上抬屁股要岳嵩文把内衣摘掉,岳嵩文却是就打算这么放置着不管,内衣成绳陷进皮肤里,岳嵩文把我按下去,我以为他要骑乘位,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的,果然只是搂紧了我,转身把我推进沙发里,力气大的我的背都抵到沙发的龙骨上。我还想抱着他的脖子,岳嵩文缓慢耐心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扒开,抓着我的手摆到沙发面上。沙发光溜溜的什么也抓不住,他撑着沙发俯下身来看我,总是微微带笑的。我就用腿盘住他的腰。他不着急渔色,只拿温柔的眉眼对着我。 我伸着胳膊去掩他的眉眼,小声说:“老岳,你把我看湿了。” 岳嵩文握住我的手腕,把嘴唇贴到手腕内侧能显出血管的位置。我这里火烧眉毛了,他那边还气定神闲的。也要不说他是老当益壮,一个星期将一整盒保险套用到只剩叁个,还能这样龙虎精神。 完事之后,老岳将保险套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倾身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揩掉了沙发上的痕迹,结束后告诉我:“小程,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做得很好。” 咋一听还以为他是在夸奖我的床技,反应过来才知道他是指我卖了车的事情。 老岳还说我是“耍了小聪明”,大概也指我将卖车的钱和支票上的数目一并存入了他给我的那张卡里,而我仍未使用那张卡,且并不打算用,钱既放在了那里,我又不使他再因为钱财关系生气。 不用老岳的钱,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和岳嵩文说了贪心的话,但我还是不想像老岳从前的那些“学生”一样。 小事 老岳的书要出版了。 我加入的时候,老岳已经写到最后几章,老岳拿了电子书稿给我,并拟定了题目和大纲让我写一篇相似方向的论文,这本书本来学术性就不强,我倒也能看进去,就是这篇论文苦死了我,老岳就把参考书递我眼前,逼着我每本都看完,不给我一点糊弄他的机会,他也极有耐心,写的时候几乎是手把手的,到最后每行每句都有他批改的痕迹,我算是知道老岳这“提携”法儿了,那真是烂泥也给你扶上墙去。经常是他在书房里,我在客厅里,趴在地板上一面吃零食一面看资料,他的房门时常紧闭,也没说不让我进,是我觉得进去不太好。他给我做批改的手稿,无一涂抹,删改也用着标准的符号进行,且用字用词极准——“的地得”也一点不差。老岳让我再多找些文献来看,等书出版,这篇论文要再大改一次,至于别的,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你年龄还小,将来还有很多机会,现在首要是打好基础。”意思竟然是安慰我不要着急,该有的总会有的。 我本以为他之前只是随便讲讲,我知道老男人爱吹牛逼,没想到老岳这么言出必行。不过也是,要没有这样的诚信,哪来那么多女的前仆后继全心全意伺候他呢?我想过这事,但我要的和那些女孩子实在不大一样,我想推拒,但想起来当初在老岳家客厅的茶几上,我那一句贪得无厌的“都想要”是逗得他满意无比的,也就不提了。 但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人捕风捉影的传了去,说成我也要出书了,可真是敢说,如今谣言都不用打草稿,悄无声息的闹个人人皆知。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也颇有微词。岳嵩文的金口难开,随别人误会,只是苦了我,关系好的来问一句,关系不好的就在角落里指点。我本觉得无稽之言信的人不会太多,那晓得流言的魅力,一层纱下面盖着什么谁都说不清楚,但都偏好往邪奇里讲。不信也要听个乐。 我去老岳办公室找他,看到半开的门缝里辅导员与岳嵩文对坐,辅导员道:“岳老师,你这次也太张扬了。” 岳嵩文呷着茶水,淡淡说:“她是个有潜力的学生。” 我推了门,岳嵩文未抬眼,只看着他端起的茶杯,辅导员转过身来,阴阳怪气地喊了句:“程霜,站那干嘛,不知道进来?” 我打招呼说:“导员好。” 岳嵩文放下茶杯,开口道:“小程,你来的正好。晚上我和你们张老师吃饭,你也来。” 辅导员就是姓张,平时酷爱别人叫他老师,最烦别人叫他导员。他与我俱是惊讶。岳嵩文翻了一页书后手边的电话响了,他却没接,手覆在话筒上,一双眼往辅导员身上投过去,辅导员是个人精,即刻站起来,说了句岳老师那就不打扰了,推门离去。 岳嵩文接起电话,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皆是短促的“嗯”、“可以”、“好”。电话挂断,岳嵩文这才抬头看我,“写完了?” 我掏出本子,哗啦啦翻开,递了过去。 老岳用一只手接过,垂眼阅览。 这是老岳这学期的论文作业,布置在期末考前两个星期,和期中考试一同折算进平时成绩。老岳要求严格,癖好特别,必须要手写在A4白纸上,他才肯收,自然,写得潦草不端正,是要扣分的。 老岳手里握着的就是我通宵达旦的杰作,老岳睡得早,为了不打扰他,我还是趁他睡着以后,蹲在卫生间里翻资料写的。老岳再往下翻一页,能看到页脚一片小油渍,乃是今早我在餐厅一面吃南瓜糖油饼,一面誊写时,不小心沾上的。 老岳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将本子不轻不重地掷在了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老师……行吗?” 是我太紧张,平常都是叫“老岳”的,然而见了岳嵩文现在这样喜怒难辨,又莫测高深的神情,实在心生畏惧。我从前都觉得他是装逼,现在也觉得,但是这世上就是有的人装逼起来很牛逼,有些装逼起来是个傻逼的,岳嵩文当然是前者,他有资本。 岳嵩文此时抬了头,似乎也对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发笑,他微微弯了眼,“小程,最近年级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谈论你。” 我不会不说实话,况且这也没什么可隐瞒:“是有些。” 岳嵩文扬了一下下巴,眼镜镜片上折过一道光,他的眼神更加莫测,面容仍是个白皙温和的样子,他说的话却是讥讽而阴冷的:“小程,你知道他们为何说你?”他停顿一下,手指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觉得你表现出来的本事,跟你得到的这些符合吗?” 我顿时感觉到了羞辱。 论文本来就不是我想发的,我也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受了那样多的指点和委屈,现在站在岳嵩文面前,被他数落,教训、讽刺。在岳嵩文眼里,我是朽木不可雕,是孺子不可教,是肤浅庸俗,是寡味粗陋。他那总是淡漠的神情,那副老师的架子,总看我是低一等的,我凭什么就得这么低叁下四地挨训?他算老几。 我说:“岳老师,我实在就是这个水平。” 岳嵩文轻轻一句,“程霜,你是诚心气我?” 我也来了气,一篇小论述,我自认为写得绝没到很糟的地步。上学期我的专业课成绩平均能有八十五,还是旷课分扣过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中上的成绩了,G大精英荟萃,都是一样挤破脑袋上来的,能在年纪里混得中上游,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捡来我的论文作业,放在了我们班的那一摞作业上面。然而对着岳嵩文,我不敢发一点脾气,只是憋着,硬邦邦地说了句:“老师,作业我交到你手里了,怎么评分是你的事,不挂科就行。”——绩点分我也不要了,下个学期没有了他的课,我多考一些,将平均分数提上了,并不影响什么。 岳嵩文欠身,拿了我的作业,没说什么,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岳嵩文,你摆什么臭架子,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看我的心血一瞬间付之东流,直接炸毛了。通宵一夜也是心血啊。 岳嵩文闻言,缓缓皱了眉头:“你大呼小叫什么。” 岳嵩文这表情真够吓人的,我刚刚还在生气,看见岳嵩文这幅神情气也不敢再生下去,直接扭头跑了——再不跑,真怕是老岳下一个撕的就是我。 飞快跑过走廊,再下了楼梯,待教学楼外热辣辣的阳光照了我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顶撞的,是岳嵩文。 愈想愈是后怕,我几乎腿脚发软,老岳对我的阴影,实在太过深重。我已经不怀疑岳嵩文的S倾向,他就是一个纯正的操控者,有对任何不服从感到不悦的统治习惯。 老岳其实真的很有本事,我也的确对他的手段臣服。只是天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个性,且对事不对人,无论是谁,惹了我我就要怼回去。和岳嵩文在一起,我的这点天性本压抑着,最近我们的关系愈发稳定,心里的小兽开始复苏,岳嵩文骂的没错,我是“得寸进尺”了。 从老岳的角度看,我简直是叁天不打,上房揭瓦。 完了完了。 忐忐忑忑待到下午,手机突然响了,正是个课间时分,是老岳的短信,光是看到发件人是他的名字我就怕得心跳一下。他在短信中说:“第八节课后,在教学楼后门等。” 这一条短信,让我连一字也听不下去,就这么挨过下一节,我早早收拾了东西,下课铃响,我却犹豫着不肯站起。 最终看了表,想迟到赴约也算是罪过,既然还要和老岳一起将日子过下去,今天的失言就是我一定要面对的了。 怀着赴死似的坚强决心,我到了后门,这里学生寥寥,很避人耳目。岳嵩文的宝来就停在门前,我打开副驾驶的门,看到了后座的辅导员。 这才想起岳嵩文说的,要我一同陪去吃饭的话。 此时看到脸色阴沉,貌若黑猪的辅导员,我却觉得他是无比的可亲可爱,热情地问了一声好,虽然得到的回应冷漠,我系着安全带,偷偷看了岳嵩文的侧脸,还是那副温和的神情,是有外人在时,老岳常用的一副面孔,温文尔雅,慈祥皮相。他不会当着他人的面展露其他情绪。 也许时间拖得越长,老岳消气的可能性越大? 只能这样祈祷上天了。 老岳开车到了一家私房菜馆,迎宾小姐迎面见了老岳,没有问预约信息就领着人进去了。辅导员和他并行,我稍稍拉后一些。 进入包厢,我很识趣地坐在末席,辅导员也是拔腿走向主位旁,岳嵩文一手扶着主位的椅背,一手向我招了招,“程霜,你坐这里。” 辅导员的脸色发黑,他后退两步,坐在了我刚刚要坐下的位子上。岳嵩文坐在主座,我做陪位,一齐对着辅导员,完全的主客倒置了。 岳嵩文似是根本没有察觉,或是他本意如此,然而神色举止又不显刻意,对待辅导员仍是个礼貌的态度,未拿菜单便报了菜名,使着服务生去上菜了,眼风才淡淡地扫过去,再一挑眉,再轻飘飘地唤回了服务生,对着被冷落的辅导员道:“你再点两个?” 辅导员推辞两句,岳嵩文毫不强求,挥了手,人即下去了。 由是辅导员的面色更为不善。岳嵩文仍是无知无觉,在上菜的间隙,和他聊了些学校的事宜,酒倒上了,他扶着杯口谈到了我,站起身来敬了一杯酒。 而我在他身边,也站起来拿起了酒杯。岳嵩文拦住我,“程霜,你不要喝,一会儿你开车。” 于是我拿着杯茶水抿了抿,沾湿了嘴唇坐下了。 辅导员在桌对面站着,仰头一杯酒饮尽了,而岳嵩文从唇边移开了酒杯,他也只是让酒液沾湿了嘴唇,他再举那杯酒,又说了句:“麻烦这两年你对程霜的照顾。” 辅导员杯中无物,只得再倒一杯,岳嵩文将酒杯移至嘴边,辅导员饮下一杯,这次他看出来端倪,对着岳嵩文歪头一笑:“岳老师,这你可不够意思了。” 岳嵩文也淡笑回他,举杯饮尽,将酒杯倒置着朝他示意,辅导员又倒了酒,岳嵩文却是坐下,没有再喝的意思。 饭吃到九点,岳嵩文的筷子只点过几个盘子,他靠在椅背上,静待辅导员将主食刮了个干净,他坐直身体,笑了一笑:“张老师,吃得怎么样了?” 酒是好酒,辅导员喝得多了一些,此时黑脸泛红,道了一声:“很好了,今天多谢岳老师招待。” 岳嵩文双手放在椅子上,是个要起来的动作:“那咱们——” 辅导员站起来,“那咱们走吧。” 岳嵩文回头瞥我一眼:“小程,你去结账。”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给辅导员听见,我去前台结账,刷的老岳那张卡。前台小姐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大个装着礼品盒的袋子,笑着递给我。我一愣:“这是?” 前台小姐道:“这是岳先生吩咐的。” 我狐疑地提着那两袋东西,走出门去,岳嵩文站在一辆出租车旁,对着坐进去一半的辅导员说着话,我走过去,岳嵩文说:“张老师,小程买了点东西,不值几个钱,你拿着尝尝。” 怎么是不值几个钱呢?我看手里袋子上的包装,保健药膳,瞧着十分珍贵。辅导员抬头,意味深长看我,接过了我手中的东西。 岳嵩文摆了摆手,“张老师,明天见了。” 我拿着宝来车钥匙,坐进了驾驶座。老岳从另一边上了车,车门一关,他身上淡淡酒气漾出,我倒着车,见他摘了眼镜,按了按太阳穴,神情疲惫难忍。 “你不能喝酒?” 岳嵩文闭着眼,说:“好好开车。” “我给你拿瓶水?”车还没倒出来,我直接拉了手刹,不等老岳回答,我跳下车去便利店买了水回来。老岳的手肘撑在全开的玻璃窗上,仍是闭着眼,眉头蹙着。浅浅夜风,薄薄霓虹,岳嵩文细白柔然的皮肤,像一件玉器。 我关闭车门的声音吵到了他,他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睛朦朦胧胧,泛着点水光,那道双眼皮显出一点淡淡的痕迹,老岳睨着我,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我拧开了水递给他,老岳喝了一点。 “我快点开,马上到家。”我低声说着,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老岳没有说什么,他转过了头,静静朝向窗外景色。 车子里太安静,我不知道岳嵩文会不会嫌电台吵闹,也就没去开音响,车子走了一些路了,我没话找话打破宁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还给他这种人送东西。”我也没敢大声说话,就嘟嘟囔囔的。 岳嵩文没答话,我回头看,他眼睛闭着,但应该不是睡着了。 一时间有点尴尬,到现在才忽然想起下午和老岳的争吵,更心虚了,我也不敢再转头去看他,目视着前方对他说:“老岳,今天下午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老岳轻轻的睁开眼,将头转了过来,面向我,似乎静等我的下文。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今天这事对我震动不小,岳嵩文这样牛逼惯了的人,肯为我做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当然他做得不会不体面,仍是个弯腰采撷的风姿。就因为这事太小,而他小题大做。我认识的人都是只关心自己,就算施手也是讲究雪中送炭不锦上添花,大家都太自顾自了,也理应如此。岳嵩文多管了我的闲事,是一项让我感到手足无措的恩情。施舍是可以拒绝的,这种微小的不足道的关怀让我觉得比千斤重。 岳嵩文沉吟了一声,待车又行出去七八个路灯的距离,他才开了口,“程霜。” 我握着方向盘,竖耳听着。 “小程,”老岳这样说着,将我叫作小程似乎更让他适意,他在他擅长使用的语境里这样说道:“虽然你性子野,又顽劣跋扈,但是我比较喜欢的学生了。”老岳坐直了身体,用手撑着头,霓虹自他面庞上流淌过,只滤下来根根分明的长睫,岳嵩文似乎是疲倦了,半垂眼继续:“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虚长你二十多岁,得到的无非钱权二字。我喜欢你,就会将我能给的都给你。还是那一句,你要争气。” 我仍是握着方向盘,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岳说的话颇有一点交心的意思,许是喝了酒,是醉话。他平时是很少和我说这么多的,更少说这样的话。这是怎样的话呢?算是安抚,算是退后一步,算是纵容。 这样想倒是好的,但是岳嵩文字里行间用的字词,都带着不平等的隔膜,当然他不会觉得这算得上是一桩事情,他是已经习惯了高人一等甚至多等的。在岳嵩文的眼里,我不是能够和他身份对等的人,他对我的是我应感激的,我付出的必将是我所牺牲的。 车子开到楼下,老岳开了门出去,我将车停好,也下了车。老岳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路,谨慎的样子。我揽上他的胳膊,去做他年轻的手脚和明亮的眼睛。老岳抬起头,对我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老岳喝了一些茶水便睡了,他穿着素雅颜色的睡衣,靠在松软的枕头上,轻轻摸我的头顶。衣襟茶叶的淡香和他牙膏的薄荷味道随呼吸徐徐喷吐,就拂在我的发间。 老岳真是喝醉了。 又见金培元 那天之后,我和老岳又一起去了出版社的饭局。 岳嵩文和他们很熟悉,一顿饭似乎只是联络情谊,并没有多提书的事情,老岳这次让我喝了酒,喝了很多,拿着一瓶酒一盏杯一圈敬下来,眼前都有点模糊,老岳静眼旁观,并不出言阻止。 我知道,这是老岳在为我的将来铺路,我如果还要在这个专业发展,将来必要着书立说,必要写出一些奠定地位的东西,这一步步路,少不了出版界的支持。这些流程,老岳都很熟悉,他不知带出去多少学生,真是桃李满天下。这游戏越玩越真,搞得我迷迷糊糊,时常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在这种喝酒的场合,我也只在岳嵩文给我盘子里夹菜的时候才有点真切感。 饭局解散在酒店大堂,出版商和老岳在说话,我也低眉敛目在旁边听着,忽然侧面一阵疾行的脚步,一把声音传来了:“岳老师!” 岳嵩文与我俱是抬头,出版商也看过去。岳嵩文说:“金主任?” 走来的男人在面前站住了脚,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很有神采,他怀着笑意道:“真是巧了,在这里遇上。” 岳嵩文短促地点了下头,他身旁的出版商道了一句:“原来是金主任,岳老师您留步,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叙旧。” 岳嵩文回说:“失礼了,回见。”待他们一行人离去,岳嵩文上前一步,靠近了这位金主任:“你怎么在这?” 金主任侧身回望,他的身后,站着名青年人,此时遥遥地问了好,那眼光越过了我,不曾停留一瞬。竟然是李振华。 岳嵩文淡淡应了李振华的点头示意,再将话递到金主任这里:“我带学生和出版社吃了个饭。”他将手放在我背后,推了我上前:“程霜,打个招呼,这是文化厅金主任。” 我点头说:“金主任好。”却看这个男人的脸越发觉得眼熟。 金主任笑意盈盈,极富善意地望着我,对岳嵩文道:“你的学生?好,瞧着是个好孩子。”他不再看我,转向岳嵩文:“走,一起去喝个茶?” 岳嵩文道:“可以。” “你开车了吗,坐我的?” 岳嵩文转了身过去,已是迈开步子要离开了:“开了。”看起来并不愿和这个笑面男人多说话似的,但有问必答,实则是和他很近的了。 我和岳嵩文走到停车位,岳嵩文一面倒着车,一面对我道:“他叫金培元,与我旧识,文化厅副主任,你一会不要叫错了。” 我抓着安全带带子,犹犹豫豫着没有说话。我想起了,这位金主任,可不是我半个多月前在酒吧遇到的那位。 岳嵩文倒出了车子,再直行时遇到了站着等代驾取车的金培元和李振华,岳嵩文减了速,金培元微微笑着弯腰俯身,对着车窗里道:“岳老师,你还开这辆车?” 岳嵩文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认为他说了句废话,率先离开了。 我从后视镜里回看一眼,岳嵩文注意到了,问我:“奇怪李振华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屏了呼吸,李振华是个敏感词汇,我并没有想李振华什么,然而老岳说起,认为是我还在意他。 老岳继续说道:“李振华的母亲,是金培元的姐姐。” 我怕老岳再给我下套,作不经心的样子,随意应了一声:“哦,这样。” 老岳轻轻瞥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倒是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的。 他带我进了一家茶庄,市里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建了很大一个庭院,假山池塘,高树垂柳,夜色已掩去一半精致,不知白日里是怎样的秀美景色。老岳穿过庭院,也不左右张望,显然是很熟悉。 拉开了一扇名为东篱舍的包厢房门,老岳走进去,坐在了中央的茶桌旁,服务生悄无声息上来,老岳道一声:“照旧就好。” 待茶盘布置上的时候,金培元带着他的外甥李振华进来了。 金培元人一到,那带笑的声音也随着人来了,“岳老师,前些日子我大哥还跟我提起你,他说你的时间都是钱打的,轻易给不了人,今天难得肯赏脸,荣幸荣幸啊。” 这话一听就是带着诙谐,故意要打趣老岳,然而老岳天生与笑话无关,并没觉得这样能打出来什么趣味,蹙了些眉毛,“别在门口喊了,过来坐下。” 金培元领李振华入座,李振华模样规矩,端端正正坐在我的对面,而金培元对着岳嵩文,面上含笑,有点拉家常的意味:“岳老师最近忙什么呢?” 岳嵩文喝了口茶:“写书,上课。”他反问过去:“你又忙什么?” 金培元道:“我能忙什么?我可没什么好忙的。”他截了茶艺师注茶的手,微微起身给岳嵩文满了茶,“只是最近我这外甥,麻烦岳老师太多了。” 岳嵩文视线落到坐得拘谨的李振华身上:“你哥哥的事还好吧?” 李振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托老师照拂了。” 金培元看过去一眼,眼里又带笑又亮堂的,“你这孩子,刚刚我嘱咐给你的都忘了?” 李振华从一旁皮包中取出了个包裹精心的东西,一手托着一手将包装展开了,里面方方正正一只书匣子,匣子再打开,是一本沧桑陈旧的古籍。 是我第一次在岳嵩文办公室看到李振华时,李振华执意要送给岳嵩文的那本。 李振华双手呈上,说:“岳老师。” 岳嵩文懒洋洋瞥了我一眼,我倾身将这书匣接过来了。手指触到了李振华的掌心,李振华仍是微低着头,敛了所有神色,当真是个乖巧沉着的后辈。 金培元道:“你说过你在寻这书,说来也巧,正好老宅里存了这么一本,我想着你的话,便托振华带给你。谁知道这孩子嘴笨,找了你几次,竟没说清楚缘由。这点事也办不好。” 岳嵩文道:“我若早知李振华是你的外甥,也不会让这事耽搁这么久。”岳嵩文喝了一口茶水,“这茶好,新。” 金培元道:“是今年的新茶,航空托运来的。岳老师喜欢,一会让人给您带两盒回去。” 岳嵩文点了头,“多谢了。” 金培元也喝了茶,含着口茶水长久品味,一双眼落到了我这里,但口中茶尚未咽下,便一面看我,一面噙着茶杯,眼都带笑的,却不是个和软的笑意,带着刀剑影,锐利尖刻。待他茶杯放下,我早已躲着他的目光,将头一低再低了。 “岳老师的新学生,今年读研几了?”没想到,金培元直接提起了我。 我抬头看他,金培元的眼睛直视着我,显然是等我回答,我说:“没读研呢,大二了。” “才大二吗?”金培元笑吟吟地做了个惊讶表情,又道:“难怪看着年轻。怎么,岳老师,你不教研究生了?” 岳嵩文平淡回答:“这学期选修课在他们这里,下学期就回研究生院了。” 我听了老岳的话心里一惊,看向老岳,这事老岳从没给我提过。 金培元再次看我,笑意挂在脸上,但眼神挺意味深长。注意到他这样看我,我正气凛然地坐直身体,决心坦然一些。反正心虚的也不该是我,那天是他搭讪我被拒,他该比我更尴尬。 金培元看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我觉得岳嵩文已经注意到了,我正想问什么,金培元先开了口:“程霜这看着眼熟——”他思索着侧首,望向身边的李振华:“你和振华是认识的吧?我似乎在振华那里见过你。” 我几乎是立刻观察了老岳,老岳低着头垂着眼,似乎在专心品茶。而李振华一副老实巴交模样,说道:“王艺弘和她关系很好。” “奥,”金培元道:“原来是这样。” 岳嵩文忽然不轻不重地放了茶杯,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响,全桌人都看他,岳嵩文却只看着金培元,叫得却是我的名字:“小程,你和振华到隔壁去坐会,我和金主任有话要说。” 李振华先我一步站起来,我跟在他后面,他开门又关门动作轻巧谨慎。 站在走廊上,李振华抬手解了衬衫一颗扣子,对我笑了笑:“霜霜,真巧。” 我说:“那是你舅舅?” 李振华不置可否,带我进了一间屋子,陈设布局大致与刚刚的东篱舍相像。关上了房门,李振华大步走到沙发上坐下,脚放在茶几上,偏着头看我,“霜霜,坐啊。” 我在他叁步远的茶桌旁坐下,李振华细细地、带笑打量我一番,道:“听你们系的人说,你要出书了?” 我说,是,托岳老师照拂。 李振华哈哈大笑,知道我在嘲讽他,李振华道:“霜霜,有件事,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你上次还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我总不好自讨没趣。可今天既然遇见了,我就以朋友的立场给你提个醒——发现我的目光是敌视的,他立刻改口:“好,不是朋友不是朋友,你别那样看我,大家同学一场,同学一场总是可以了吧?” 我说:“我的事轮不到你管,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论你说过什么,我都不会当人话听。” 李振华做了无可招架的手势,告饶道:“哎,霜霜,你就不能对我友好点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多大仇呢。”他手掌在空中按了按:“你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讲:两个星期前,我在上海遇见岳嵩文,他怀里楼一个女的,你猜是谁?” 我说:“我不想知道。” “是于露茵。”李振华没听我话,还是说了,“就那个演戏唱歌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明白了老岳那十分之七盒保险套的归宿。但看着李振华倨傲的脸庞,我便不愿示弱,故意笑了笑:“这我管不着他。” “嗬,”李振华收回了桌子上的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作讽刺脸,“你们是这样,各玩各的?” “你猜?” 李振华的指节抵着下巴,“那既然如此,他有别人,你也有?” 我那敢有别人呢?这句话在我心里一过,看着李振华那居高临下的怜悯神情,我便很是厌恶,没好气地扯谎:“是,但那人绝不可能是你。” 李振华嘲讽笑笑:“霜霜,你以为你两腿间那块地方能艹出金子吗?人人都抢着上?” 我回他:“是你那根小狗鞭总发情,对着什么都能站起来,我也没说你什么,一个猜测。” 李振华嗤鼻,却转眼换了表情,他的下巴还是不屑地仰着,眼睛却流淌出柔柔的东西:“程霜,没人能比我了解你——我看出来了,你是把你和岳嵩文当真了——只是,你怎么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冷道:“再说一次,我的事你没资格管。还有,你了解我?好大口气,别老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就你一个明白人,别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傻.逼。” 李振华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行了霜霜,我也不和你在这里吵了,话我说给你了,我是好心,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明白——岳嵩文和金培元谈完了,叫我们过去。” 他仍是先推开了门,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出门时看到了走廊上的岳嵩文和金培元,他们都是身形高挑的男人,金培元略宽阔一些,打扮气质,一身的官相,压了本身的浮华气,换成威严的气派。岳嵩文清瘦高挑,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府绸衫,戴着眼镜,沉静沉默。 两人低声交谈着,待李振华走近了,金培元合上了嘴,化为一个虚虚委委的笑容,岳嵩文垂了眼转过身来,再抬眼看了我。 我快走了两步,站在了他的手边。 “那今天就这样了。”金元培低沉沉地说:“岳老师,事成了之后,我联系您。” 岳嵩文垂着眼:“金主任,我把话带到,事能不能成,都要看那位的意思。” “那位的意思,还不是岳老师您的意思?”金元培发出浑厚的笑声,“岳老师,我让人给你取茶叶了,您尝着好,打电话给我,我再给您送。” “留步吧。”岳嵩文抛下一句,已是走出去很远了,金元培其实完全没有要送的意思,茶楼中人多眼杂,他似乎刻意做着避嫌。 大堂中服务生提着两盒茶叶逢迎,老岳眼皮未抬,我便伸手去拿着,老岳在上车前将手里的书匣子一并扔给了我,自己先钻入了车厢。 我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后座,再坐进副驾驶,老岳发动了车,我无言,老岳也不打算说话。 回到了家中,老岳坐在白亮灯光下的客厅沙发上,将书匣子放置在茶几上,茶几低沙发高,老岳弯了脊背,将书匣子打开了,我穿过客厅,一面脱着外衣,一面走向卧室,尽量做到不看老岳。而老岳叫住了我,对我招手:“小程,过来。” 我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老岳揽着我,让我和他凑近一些。书匣子打开着,里面厚厚实实两本,岳嵩文将一本上册递给了我,鼓励着道:“打开看看。” 这样厚的一本书,拿起来却很轻。我打开来看,书页泛黄,且空无一字,厚厚的纸页间,挖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摆着合同,保险单,发票,证件……和一把车钥匙。岳嵩文温温热热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肩头:“金培元给你的见面礼。” “为什么是我?” 岳嵩文说:“你是我的人。” 我问他:“那一本也是这样?”我指着书匣子里的下册。 老岳带笑地摇了摇头,抬手将书匣子阖上了。他拍拍我的后背:“去洗漱吧,不早了。” 我只得站起,老岳把那本上册交给我,说了一句:“这次要收着。” 我应下,云里雾里地朝卧室里走。 当时我还顾忌着我和金培元的那场戏剧性相识,对他这个人多有避讳。后来我知道,金培元送我东西,就如老岳所说:因为我是他的人,是他岳嵩文亲手带到他面前介绍过的人,是他岳嵩文目前最宠幸的人。 众生难渡 自那天茶馆一见,我之后与李振华又有几次碰面,各种地点各种情形,他跟着一帮我们都认识的朋友,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打招呼,我不搭理他说不过去,就也应了一声。 李振华总笑笑,跟着他那帮朋友走了。自他和王艺弘分手,我便不让王艺弘到我学校里来找我,认识李振华的哪个不认识王艺弘,我怕她听见别人议论她。不过王艺弘也不常和我出来了,之前和李振华有个什么小吵小闹的就跑出来给我哭诉,这次真分了手,她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们联系也少了,她说是因为考试,我说那你安心复习。 她在电话那头说好,又提起点精神来讲她近日上课时的一桩搞怪趣事,她话起了个头,她的母亲遥遥叫他:“王艺弘!” 王艺弘匆匆地对我说了句:“我妈叫我呢,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你。”她将手机抛在一边,却忘了按挂断键。我也就听见她跟她妈妈讲的话。他妈妈先问她一张银行卡,好像在理什么帐,接着王艺弘说到“爸爸”,我想起来李振华说的王艺弘家里会出的事,就是这几天吧,怪不得王艺弘情绪一直不好。 我不想再听,也怕王艺弘回头发现她忘记挂断电话,先把电话掐了。 放下电话后我在沙发上发呆,老岳走过来问我,车库门有没有锁好,他说今晚有雨,车库里会积水。 我久久回神,呆愣愣望着他。老岳见我没有回应,极富耐心地复述。 我看着老岳,他的神情从来这样平和,我没有见过他大悲大喜的情绪,只见过他面上不动声色的愠怒,这才让他有些像一个凡人。除此外,老岳像神,更准确说是一尊玉雕的仙人像。不以物喜,一副悲天悯人的样貌,却看不起俗尘琐事,不愿渡众生,只愿看众生苦。 老岳永远能站在任何事的局外,没人能拉他下水,没人能撼动他的心肠一丝一分。 就应该这样活着吧,我真羡慕老岳,也崇拜他,人就应该像他这样活着,永远不受外事牵挂,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不受伤害。 岳嵩文又问了我一遍,见我还没有回应,他用食指指节叩了一下我的额头:“在想什么?” “王艺弘——”我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再看着老岳的脸,我上去环住老岳的脖子,问他:“你知道王艺弘家的事?” 老岳任我缠在他的身上,他顺势坐了下来,贴着我坐下了。“这和你没关系。” “我就想问问。” “你想帮她?”老岳看什么都清清楚楚,我却还嘴硬着说:“就问问而已……我跟王艺弘挺好的,她出了事我也担心。” 岳嵩文将我从她身上推开,去拿书架上的书,指头划过书脊,他抽了一本称心意的,我压着他的手:“老岳,你怎么把李振华他堂哥捞出来的。” 岳嵩文说:“小程,这事你管不到的。” “你不能帮个忙?”我说:“王艺弘家不比李振华一个人能拿得出手?。” “她家里的事也比李振华的大。”岳嵩文说:“我没你想的那么有本事。” “老岳,我觉得你可厉害了。”我贴着岳嵩文的耳朵,实际上这句话我说的真心真意。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岳嵩文尚未打卡书页,所以还有闲心与我说话,但也就着一句了:“上次李振华的事你还没长教训?你自己认为你跟他们关系好,他们未必真和你亲近。” 这话说得我脸面无光,真是让他说得我一文不值了。我也生气了,他就坐我距离一尺多的地方,我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岳嵩文把那本书打开,即刻看了进去,不准备再理会我。 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察觉自己言语欠妥,老岳说我跟王艺弘关系不近,其实我跟他关系也不近,我怎么能致使他给我做事?他面色也不好,可能也觉得受冒犯了?我又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也不欠我的,是我自己想当然。 事后我找了个时机给他道歉,老岳倒笑微微的说:“小程,忘了这事吧。我早不记得了。” 周五中午,老岳去开会,我去食堂吃午饭,遇到了李振华。 李振华坐在一堆男男女女里,朝我招手:“霜霜,来坐这里!” 我看了他身边的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李振华把饭卡扔给了坐在最边缘的人,自然地吩咐说:“帮忙买瓶酸奶吧,二楼那家。” 那人将饭卡还给了李振华,拿起了桌子上自己的饭卡,冲李振华一笑,转身跑上了二楼。 李振华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来,对我道:“霜霜,怎么今天在学校吃饭?” 我说:“想吃就吃了。” 李振华被我这么一怼,也没怎么觉得丢了面子,反而淡淡笑着。他身边的女孩子却唯恐他不高兴,转移了话题,对我道:“哇,程霜,你可以啊,又买包。” “好看吧?”我随意嬉笑着敷衍一下,埋头吃饭。 “你男朋友送的啊?”女孩道。 我看她一眼,也没回答。非要是别人送的吗?这包我自己买得起。 那女孩用手肘顶了顶李振华的胸膛,“哎,你瞧瞧人家吧。”她晃着李振华的手臂,李振华抖抖颤颤往嘴里喂了口饭,搂住这女孩:“行了,你都说几天了。一会下课咱就去广茂,你看上什么买什么,行不行?” 女孩笑嘻嘻地亲了他一口,“也不多花你的,就上次看的那个包就行。”李振华自自然然的回应她,我这才明白他们俩的关系,惊讶着问:“你们俩怎么成的?”这个女孩我在很多个趴上见过,也在一起玩过几次,可没听说她和李振华有什么暧昧。 李振华和女孩互相指着对方:“还能怎么,他追我的。” “胡说,不是你追我的?”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谁在篮球场上给我送水来着。” “哎李振华你脸皮挺厚啊。” 他们俩打着嘴仗,身边的几个人也都附和着笑着,看他们这对新晋的欢喜冤家,我看了一会,生出几分厌烦。虽然我曾经像他们这样,也在分手之后立刻找了新的人来填补,马不停蹄地寻欢作乐。但现在突然觉得这样好可怜。 李振华和他的新女友玩笑着,不忘侧眼过来观察我,“霜霜,你下午也有课?” 我说:“没课。” 这时,那个跑腿的人回来了,把酸奶递给了我,李振华接了,为我拧了瓶盖,撕下了密封的锡纸,纸上残留了凝固的酸奶块,他顺手含进嘴里,才抬头对我笑。 众目睽睽,是他的把戏。他的女朋友夹了一口菜,装作没有看到。其他人,都是认识的,也都知道我和李振华之间那点不清不楚,此时也都阴阳怪气哼哼两声,也不说什么。 李振华将酸奶递到我面前,我没有接,他把酸奶瓶放下,仍是笑。 我吃完了,端了盘子走人,李振华在后边背上了一根书包肩带,站起来叫我:“霜霜,等等我,我给你说点事。” 我停住脚步回望他,李振华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匆匆在女朋友头上亲了一口,大步跟上了我,“跟我来。” 我抱臂跟着他。 走到无人的地方,李振华回头调笑我:“怎么,现在不和我划清界限了?” 我说:“那天看你在岳嵩文面前乖得像个孙子,我不怕你了。” “你从前还怕过我?”李振华一点也没有生气,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他越来越像他的舅舅金培元了。 “我怕你蛮不讲理,怕你耍疯卖贱,怕死了你。” 李振华哈哈大笑,笑完了对我说:“霜霜,你真可爱。”他伸了手来捏我的脸。 “少废话,有事说事。”我避开他的手,皱了眉。 李振华道:“有事,当然有事。”他说着话,眼神却望到远处,“哎,那是你的车?” 他指得就是金培元送我的那辆。金培元挑选得极其贴心,这辆车不贵,也绝不便宜。岳嵩文把车库让给了我,任他的宝来受风吹雨打,适逢雨季洗车不易,他的宝来更显破旧,老岳不甚在乎。他今天上班还开过来了,就停在教学楼前的花坛旁…… ——我是又想到了老岳,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想到他。——李振华在我前面一步,回头来,那含着笑的高傲神情,让他更显得讨厌。他说:“霜霜,你告诉岳嵩文,我舅舅把人送到地方了,他什么时候去都行,人等着他。” 我问什么人,李振华道:“你去问问岳嵩文,如果他能告诉你,我也能。” “行了,我知道了。”说着我转身走,李振华拉着我的胳膊,笑得可亲:“霜霜,别急着走啊。明天晚上有空没,我请你看演唱会啊。” 我说不用,李振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迭了的门票递给我,是贵宾席,门票的正面印了很多明星,底下用白色字体写着他们的名字,第叁个就是于露茵,李振华说的,在北.京见到和岳嵩文挽在一起的女人。 李振华用一种蛊惑的语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头就点在于露茵的头像上,“霜霜,去吧。” 我看他不是要请我看演唱会,是存心给我心里添堵,我一把甩了他的手,走掉了。 回家时老岳坐在客厅里看书,他刚刚开完了学校的会议,玄关处挂着一件他较为正式的西装外套。老岳穿西装很好看的。我走近了,老岳垂着眼看着书页,说了句:“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向屋里走,换了衣服出来,老岳将书倒扣在茶几上,起身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了,他点着头走向厨房,他还没有吃,要开始做饭了。 抽油烟机的声响,我打开了电视,预备着要看我中午的保留节目非诚勿扰,然而换着电视台,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影子一闪而过,我犹豫了下,将频道换回来,于露茵穿着抹胸的雾霭蓝纱裙,在舞台上唱歌。 我调小了音量,她的歌声模模糊糊,表情也迷离。舞台妆偏浓,在她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妩媚,有人说明星和素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在私下里,明星会有素人没有的气质,言行举止都比素人漂亮,要么人家去当明星呢。 在李振华的口述里,我想象着老岳,他穿他那一身骚而不露的衣裳,挽着漂漂亮亮年纪轻轻的小明星,从人群里过去。 老岳从没和我在公共场所亲昵过,拉个手都不行,我永远在他侧后方的位置,像个跟班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老岳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还系着下厨的围裙,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和顺。他不知和我一起看了于露茵多久,我只听他说:“你和李振华又见面了?” 我忙转过头,“就今天中午,说了几句话。他有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话?”老岳自然的问。 “他让我告诉你,人到了,你什么时候去找他都可以,他会等着。” 岳嵩文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我看着他,也不敢再看下去,然而转过头去看荧屏中的于露茵,将更为尴尬。如此进退两难中,老岳对我说:“怎么声音开这样小?”他理了一下围裙的高度,一面向厨房中走着了。他这样自然平和,仿佛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然而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这么注重细节且谨慎,一盒用过的保险套,他如果想瞒着我,完全能让我一无所知,然而我还是知道了,我还知道了于露茵——李振华能看到他,他也能看到李振华。 岳嵩文为自己做了两个菜,独自坐在餐厅吃。而我早已暗自换了频道,电视上现在是一位张口闭口我妈说我妈说过的妈宝男,台上二十四位女嘉宾灭灯二十叁盏,剩下一个,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也把灯灭了。 我随着主持人的几句揶揄,心不在焉地笑了两声。 老岳在餐厅抬起来头,看了我一眼。我起身蹬蹬蹬跑到他身边去,抢了他的筷子吃了两口菜,他靠在椅背上,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我,更像看一个小孩子。 碗 老岳吃完了饭,我抢过他的动作端起了盘子和碗,送到厨房去,老岳很惊讶地,“你要洗碗?” 我回:“不可以吗?” “你洗过吗?”老岳问着,从椅子上站起,“不要再打碎了,我洗,你出去吧。” 我固执地站在水池前,老岳看着,笑了,扶着厨房的门,“有什么事要求我?”他道:“你现在说吧,一会打碎了碗,我可能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我惊讶于岳嵩文的敏锐。但还是说:“没事求你!想孝敬孝敬你都不行吗?” 老岳微微笑着:“可以,小心别打碎了。” 老岳说“小心”的时候,眼睛闪着细细的光,我忽然有点思绪涣散,想起了他拿鞭子那只手,他手长得漂亮,跟鞭子很衬,我看一眼都能腿软。 虽然我没洗过碗,但还是看过别人洗的,叁下五除二解决完,放进消毒柜里烘干,我擦着手出去,老岳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看着一本书。 我走过去坐下,老岳忽然将书放到一边,欠身打开茶几抽屉,拿了一管润手霜,他捉了我的手,为我涂上一层。 “哇,老岳,你可真是太好了。”我说着,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岳环抱着我,用两双温热的手缠覆我的手指,我们好像藤蔓,似乎就是长在一起的。 岳嵩文的嘴唇离我的脸颊很近,轻轻缓缓的吐息在我的皮肤上略过,我都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指甲断了?”他持着我的食指细看:“你这个样子,哪里适合做家务。” “碗我洗的可干净了。”我低声说,老岳笑了笑,气息吹拂了我的睫毛,我磕磕绊绊地问:“老岳,你下午有事吗?” “怎么了?” 我回头亲了他耳垂一下。 老岳顿了一下,我尚未反应,他已经将我缓缓压在了沙发上。我看着他在我上方的,平静到淡漠的脸,抬手将他的眼镜摘了,老岳的眼睛茫然了一瞬,就变得锐利了,他抬了抬眼,一道褶皱清楚现出,他的瞳仁偏浅,浮出点鬼气,阴森却漂亮。这就是老岳,天下独一无二的,漂漂亮亮的,我的老岳。 他细细吻着我的身体,牢牢抓着我的手腕,后来放开了我的手,来回抚摸着我的脖子,虎口就卡在我喉咙的地方,我咽唾液,张嘴,说什么话,声带就在他手掌底下振动,老岳带了狠,掐住这里,我把身子放软了承接他,他察觉我的放低,才慢慢松了手。 慢点吧,慢点。我一次次求他,只能激的他更来兴致。他额头发有一滴汗,坠下来滴在我的眼睑边上,我也流了点生理性的泪水,带着这滴汗流进了嘴里,又咸又涩的。我说老岳,咱慢点吧。岳嵩文觉得我此刻说的话扫兴,一直放我脖子上的手往上盖住我的嘴。我要说的话都让他捂了回去,老岳手劲用力,我整个头都要被他按进沙发里,完全是带有虐待性的,我讨好他去舔他的手心,老岳顺势把手松开,我张着口喘气,他把两根指头直直插进来,一直顶到喉咙那里。我呛得往外呕,老岳伸进去的是食指和中指,大拇指头钢筋似的顶托着我的下颚,让我往上仰头,脖颈和身体崩成一条线,那手指插得更深。他在最后一瞬倒拔出来手,带着唾液的手指在我脸颊面抹蹭了一把,又往下掐住了我的脖子。这是真正用力的,嗓子先前被他指甲抠得火辣辣,现下被攥住了,呼吸都难。老岳伏在我的身上,问我一句:“你是还想着王艺弘的事?” 做爱的亲密感一下子冻结,被紧紧控制而带来的屈辱的情欲也散了,我变僵硬,老岳从我的身上下来,他赤裸着上身,踩进一双浅灰色的棉拖里,捡起了地上的衣物,他走去了卧室,又拿了两件衣服出来,他再次看了我一眼,在经过客厅的时候,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他钻进了卫生间,之后洗衣机运作的声音响起了。 我披着一件外套走去,老岳在洗衣机前,头顶瓷白发蓝的灯光照在他光裸的皮肤上,老岳肩膀有一些线条,很柔和,他身材一直是高挑细瘦,可能年轻时还要高些,肩膀微微塌着。我过去搂住他的腰,我同时也是赤裸的,他的脊背上有一些汗湿蒸发后的凉,我贴着他,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 “穿点衣服,”老岳道:“把空调打开,不要感冒了” 我说好,还抱着他不动。 老岳轻轻叹息一声,“你啊……李振华没和你说?王艺弘家这次不会有事。” “我不信他。” 老岳回过身来,正面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你不信他是对的。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 “嗯。” 老岳说:“你对王艺弘很有义气,小程,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世上,有比这些情义更昂贵的东西,你付出的多,就越不值钱了。” 老岳话说得刻薄,甚至听来像是奚落我,我不能认同,也不大明白,然而我乖巧说:“我知道了。” 老岳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还牢牢黏着他,他说:“好了,不要撒娇。累了就去睡会。” 我放开了老岳。老岳拉紧了我身上的外套,将我送到卧室里,我躺到了床上,老岳为我展开了被子,将我罩的严严实实。老岳做这些的时候,我的鼻子酸了。 我觉得此时的老岳,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可是这样的男人,却不是我一个人的。有好多好多的女人是他的情人,连带他的前妻,还有他那个上高中的儿子,他们都在瓜分着老岳这份我想要只属于我的温柔。 老岳转了身,打开了衣柜,他将我胡乱塞在柜底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挂在衣挂上,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老岳拿起了一件我的外套,他将衣挂放进领子里去的时候,一张小小的卡片掉了出来。 我一瞬间想起了,从床上坐起来去捡拿张卡片。老岳低着头,看了那卡片一下,就立刻回头看住我。 我定在床上,他回过头弯下腰,慢慢将那张卡片捡起。 那是金培元曾递给我的那张名片。 他看清了卡片上印着的字体。意味不明眯了一下眼,再抬头看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他。 老岳轻声说道:“原来你们认识。”他将卡片放在了我手边的床头柜上,再转身将我那件外套挂好,他的动作是缓慢的,仿佛思索着什么。 “在酒吧见过一面。”我解释道。 老岳挂好了衣服,将衣柜合上,他走向我,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说那天怎么这样巧,会遇上他和李振华。”岳嵩文平平常常地说着,却让我有些惊慌,他道:“没想到你们是认识的。”他看着我,语气倒挺温和:“怎么不给我说这事?” “老岳,你想错了。”我说:“我们只见过一次,就一次,他给我搭讪来着,我没有理他,他给我名片,我随手塞一边了。” “你们在哪遇上的?”老岳忽然问。 “就一个酒吧。”我不假思索,然而话出口就后悔。 老岳点了下头,站起身来了,他复述了一遍:“是在酒吧认识的。”他迈出步去,向门外走去。我在他身后喊他,老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我看他这个样子,心下立刻怕了,想跟他解释,老岳先一步说:“程霜,我真是管不住你的。”话语间甚至还有点伤心的,我心一下子揪了,真想跟他好好解释一通,又觉得我出去喝次酒而已,他管我太严了,又加上刚刚还在难过的,我跟那么多人一起分享他,他却要全部的我,这太不公平了,百感交集,我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看着老岳离开了卧室。 应当 老岳再和我说话时,是晚上睡觉前,他靠近了床边,我窸窸窣窣揽着被子,为他空出一片地方,然后看着他,有些忐忑,有些委屈,有些埋怨。从中午到现在,老岳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这人小气起来都有点幼稚。 老岳跟我说:“程霜,你回学校一趟吧,校舍委在查寝。” 我酝酿了半天的话都没有机会出口,看墙上的表:“已经九点了!” 老岳说:“十点封寝,你开车去,时间足够了。” 我跳下床穿衣服,老岳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回头停顿一下,刚想开口,老岳说:“快走吧,别误了时间。” 我只能不顾他。待我要出门了老岳都没从卧室出来看我一眼,我觉得难过,也觉得荒谬,在老岳这里,小题大做是他总在做的事情。 一张名片而已,他想的也太多。 待到了学校,我出现在宿舍门口,舍友惊奇看我,我说点完名了吗?她们道:“点了,你去楼下535找那个学姐消除吧。” 我点着头关上门,向楼下一层走去。原来真查寝了,老岳没有骗我。——可要查寝,之前说好了的舍友们没有一个人通知我。 在宿舍硬板床上勉强躺了一宿,天光一亮我便自动醒了,再怎么闭眼蒙头也睡不下去,我干脆起来洗脸刷牙。开门时弄出了声响,一个舍友翻身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放慢动作,洗漱完回来,她们差不多也醒了。我坐在桌前打开了化妆盒,却发现里面乱七八糟:眼影盘粉碎,眼线笔和睫毛膏开着盖子干涸,粉底瓶子是碎的,染得每一样东西上都是,我一瞬间还觉得可笑,都多大人了,还做这种事。 也怀疑不到哪个具体的人身上,可这个包好好放在宿舍里,放在我的桌子上,怎么地就成这个样子,就算不是舍友做得,也是在她们默许之下的。 我没有声张发作,将化妆包拉链拉上,她们还都躺在被子里,也许有的醒了。我把化妆包扔回桌面,很大一声响,宿舍里原来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的,这一刹那全停了,鸦雀无声的。我对着镜子穿好衣服,推门走了。 校园里很空荡,间或一两个包夜归来的男生,虚浮着步子,半眯眼睛,我穿过他们,迎面有两个女生,穿着成套的运动服,带着耳麦在跑步。 我像是突然发现,我的学校这样大,天空是这样的开阔,教学楼高耸,压迫我的脖子。甚至地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晨雾,鸟惊惶而叫,值班室的大爷在一把老板椅上昏昏欲睡,我一个人穿过不明亮的大厅,穿过学生会花哨的画报,穿过xx界贺母校诞辰xx年的铜黄镜子,来到了教学区,老岳的办公室门前。 这扇门有多熟悉呢?我总装无意经过,用余光扫里面的光景,还总跃雀着跑过来,整整头发才进来,还总在里面跟岳嵩文说话,岳嵩文在椅子上坐着看书、看电脑屏幕,就隔着这么一扇门,门对面有扇窗户,窗户外面有绿油油的树,还能吹进去软软的风。 我在门口蹲下来,靠着墙壁把脸埋进手臂里,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拉起来,老岳站在我面前,问我:“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我的脸,我自己摸了摸,才发现自己是哭得很惨。 老岳离我这样近,他就问我一句话,我就觉得他是在关心我的,我什么也不管,只抱住他,把脸往他怀里埋,反正现在还太早,什么人也没有。老岳被我撞得后退了一步,还是用双手牢牢环住了我。 “让我先开门,进去说。”老岳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慢慢松开他。 门打开了,老岳走进门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表达了。 我从不觉得我能讨人喜欢,但也没觉得我这么招人讨厌。怪不得大家都跟我生疏,怪不得宿舍里其他人都一起上下学却不带我,怪不得晚上在宿舍玩游戏的只有我,他们从外面吃了饭才回来,我还真是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关心我,跟父母的关系也不好,反正在人际关系里我就是一团糟。这样说起来真轻松,我还觉得自己根本不在乎呢,但事情现在摆在眼前了,我觉得好委屈,觉得特别不公平——为什么就是我?我就值得过这种日子?我真是委屈死了。 老岳久久没有见我动作,他伸了手来拉我,将我拉进门里,再关上了门。关门时我站在门前,于是他就离我很近了。老岳白而平淡的脸,浅浅的在镜片后流光的眸子,他挺直的鼻梁,半抿的嘴唇。我突然问他:“岳嵩文,你今年多大了?” 岳嵩文一愣,也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他还是回答了:“四十五,怎么了?” 我笑了,“老岳,你四十多,头发怎么是白的?” 岳嵩文垂了眼,“少点你这样不听话的学生,我的头发大概还是黑的。”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老岳转身,去打开了饮水机,取出了茶叶,倒在水杯里,饮水机很加热完毕,老岳弯下腰接水,接好后,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捧着茶水,静静看我。 我不孤单,我哪里孤单——我哭一场,老岳都做我的观众呢! 我一直在哭,老岳本是等我不再这样闹,可他一直都等不到,他看了两次表,最终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起身来拉我,揽着我到沙发旁,他坐下了,我蹲在地上,伏在他的膝上继续抽噎,后来就跪在地上,趴着他的膝盖没了声息。 老岳摸了摸我的头:“好了,好了。”他说:“不要哭了。” 那时我其实早收住了眼泪,只是老岳的膝盖很可靠,趴着很舒服,我不愿起来。 老岳道:“霜霜,你现在哭什么呢,你要是早听我的话,我不会为难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霜霜,不是我,不是小程,是霜霜,大家都在叫我的那个霜霜。 他这样亲昵的称谓,后面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要听话。 他要我听话。 我还不够听话吗? 和岳嵩文在一起之后,我变了太多太多,我作息规律,不再抽烟,也不嗜酒,不每天去夜店,甚至拿起了书本念书,我做了太多我不喜欢的事,而从前,我做我所有喜欢的事,因为我就是我,现在,我不是我了。 岳嵩文还想怎样呢?要我变成什么样才满意呢? 他有暴虐的倾向,强烈的控制欲和性欲,他要我满足他所有的要求,我可以,我做到,因为他是岳嵩文,不是别人。 我爱他吗?——上一次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男孩对我说“我爱你”,那时还小,我躺在家里粉红色的床单上,看着天花板的暗昧的灯,问自己,我爱他吗?——而现在,六七年过去了,我长大了。我早就没有爱过,我不信爱了,爱不能果腹,不能止渴,反而让人贪图更多。爱是不冷静,是不体面,是意乱情迷,是仓促败亡。我此时此刻问了自己:我爱老岳吗?只能想到一个回答: 老岳的膝盖很好趴,我伏在上面,像一只松鼠抱住了结实的,被阳光晒得很暖的树干。 这就是我的答案了。 岳嵩文说:“你想多为自己打算,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你越过我去打算,就不应该了。” 老岳摸着我的头发,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姿势像一只狗,我的主人告诉我:“我已经和金培元打过电话,今天上午你没有课,去找他谈谈吧。” 被送出去 金培元的秘书告诉我,金主任正在开会,我又耐心等了两个多钟头,第一位秘书给我的电话被另一位男秘书转接,他说,金主任今天没有时间,让我明天再打电话。 我和这么一个传话的人也发不出什么脾气。电话挂断,我从包里翻找出那张他给我的名片——岳嵩文那天看了一眼,就扔在床头柜上,我随手填塞进了包里,怕岳嵩文再看了生气。 这个电话看来是他比较私人的,打过叁声就通,金培元的声音清清楚楚,背景却很嘈杂,想来根本没有什么会要开,他一向善于搪塞人。 我自报了家门,金培元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笑了,“是你。” 我说:“金主任,岳老师提过我了吧?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金培元反问:“你现在在学校?” 我说:“是。” 金培元说:“我今天是没有时间了,但明天我出席一个活动,你可以到那里找我。”他接着说:“我派人将入场券交给你,你电话不要关机。” 我没想到这么麻烦,当即就打了退堂鼓:“要不等您闲了吧,我也不想打扰你公事。” 金培元仍旧是笑,他说:“不用这么客气。” 我在学校的食堂里坐着上网,喝一瓶碳酸饮料,没有多长时间后电话铃响,我接起来,是那个告诉我明天再打电话的男秘书,他先叫了我程小姐,然后说:“您现在在宿舍吗?我在您楼下。” 我站起来,食堂离我的宿舍不算远,但金培元派一个秘书直等在我的楼下,且从市里到学院路这边——我找到了他的车子,距离十多米的时候,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领带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什么,迎着我走来了。 他见了我,依旧先打了招呼,然后双手奉上一个小号的档案夹,“这是金主任让我转交给您的。还请务必赏光。” 我扫他上下一眼,这事他不知干过多少,这样自然顺畅。我接过档案袋子:“谢谢你了。” 男秘书微微点了个头,又说了句道别的话,回到车里开车走了。我一面走路一面拆着档案袋,里面一张未折迭的长方形纸片,印着些人物半身像。我觉得眼熟,抽出来时看到票根上的一行字:“群星演唱会”。 和李振华邀我去的一样。 我再看一眼,VVIP,是比李振华那张vip好一些的。 这张票我没多大当回事。开着车回家,却撞进一室冷清:岳嵩文不在。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院里的课表,岳嵩文今天是没课了,也许是有其他什么事。我从冰箱里翻出一盒酸奶,伏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等岳嵩文回来。 岳嵩文中午没有回来。 哦,我想,岳嵩文在学校吃了饭。 也没有回家来休息。 啊,我这样觉得,岳嵩文有事在忙着。 直到晚上,我躺在床上,才开始回想:岳嵩文是有多生气,又是多在意我认识金培元这件事。 他觉得我是不懂事的,我是不听话的,但他只对我要求太多,我何曾敢挑他什么不是?真是不对等。他一句承诺都没给过我,一个位置也没准许过要给我坐,我无名无分,他在我这里不也是同样无名无分?他这样小题大做,又这样多疑多虑。 岳嵩文这一晚都没回来。 早饭我拖到十点钟,想着就算老岳回来责备我逃课也无所谓,至少让我看看岳嵩文这一夜不归后是个什么打扮,是疲倦疲惫?还是整齐如依?我倒要看看,岳嵩文是怎么一副模样。 岳嵩文直到中饭后还是没有回来。 我翻出了金培元给我的那张演唱会券,拿出化妆盒和化妆镜,在茶几上摆了一大摊子,电视里在放着家庭调解类节目,一位妇女在地板上打滚捶胸,我哈哈大笑,眼线歪了一道,赶快补救回来。 时间还早,我有大把时间等待挥霍,干脆玩上了化妆品,妆越画越浓艳,最后翻了一副混血款的美瞳戴上,拿出手机自拍了二百多张,又挑出来两叁张P了发进朋友圈里,夜色将将要垂落了。 我出了门,开车到会馆前的两个路口,就已经堵得不成样子,交警指挥交通,敲我的车窗让我右转。 我说我要直走,交警说:“前面封锁了。” 我把车停到路边去,走着向会馆方向。主干道上的确拉起了线,但线和栏杆之间还有一车的距离,我眼看着一些车从这个通道中过。 我看到了李振华的车。 李振华也看到了我,停下来,叫我:“霜霜,你改主意了?” 我说:“我和别人来的。” 李振华无不遗憾,又问我:“是谁?” 我不想和他说,径直向前走。 李振华副驾驶座坐着一位女孩,降下车窗来,原来我也认识,却不是前两天在食堂看到的那位了。她亲切的呼唤着我:“霜霜,上来吧,会馆里面还要绕好远的路呢。” 我看了表,坐上了后座。 李振华在后视镜中看我,我注意到他似乎想用眼神和我做一些交流的,但我别开了头,看着别处,副驾驶的女孩也从后视镜中看我,和李振华的眼光撞在一处,女生交叉了手,暗暗皱眉别过头去。表面上装作大度,心里还是有醋意的。 李振华笑了笑,为自己遭人迷恋。那女生转过头来和我搭话:“你也是来看WO的吗?” WO是一个偶像组合,朋友圈十个女生六个喜欢,我随意道:“嗯。” 李振华在前面挑了下眉,他知道,我向来讨厌明星。 女生看我谈话不热络,本就没有很相熟,就拿起手机摆弄,我也向耳朵里插了耳机——早这样多好,也不用费力聊这么两句。 李振华的车一直开到体育馆的门前,这门的通道上标着贵宾,李振华停好了车,我也下来,一句话也没说,直朝右手边走。 李振华在我身后问我:“你去哪?” 我说:“厕所。”也没转头,他爱听得见听不见。 六十多米外的另一处通道则很冷清,现在演唱会还没开始,这通道不过两叁人经过,不像来时看到的那头,看台座位的通道已经排出两叁百米的队来。这道门前有更多的警力,还停着一圈车,煞有介事。 我拿着票进去,没想到还有迎宾小姐,款款摆着腰肢将我迎进了。 是第七八排的位置,这一共二十多排,只叁叁两两坐了几撮人,中间靠前正中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人灰蓝西装的背影,我一下子认出,是金培元。 我走过去,听到他在打电话。 这次演唱会似乎他有管着一些事宜,此时正部署着什么,我插不进话,金培元看到了,抬起头,拿着电话对我笑了笑。 我没笑,坐在了他旁边。 他这通电话打了足有二十分钟。我已经开始拿出手机玩开心消消乐,忽然金培元和我说了话:“来了?” 我还以为他仍是在打电话呢,转头看他看着我,我点了个头。 金培元看着我,眼睛永远是含笑的,我没由来觉得有点可怕。一个对谁都充满善意的人比一个对谁都抱有敌意的人危险得多。我正要开口,发现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然后扶着座椅半站起身,整张脸都笑开了,“孙局。” 从那边来的这个被叫做孙局的男人对着金培元一点头,两人同时伸出手握了一握,孙局身边带着夫人,并不看我一眼,与金培元聊了两句有的没的,带着他的夫人去了座位。 金培元坐回椅子里,脸上笑不褪色。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怪不得眼里总挂着笑,因为随时都要有一张笑脸迎人。 但这念头也只想了一瞬。金培元社会地位不低,也不是光靠卖笑生存,我也有些自大了。 金培元又接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放下手机时,周遭的座位也已坐满了,并不方便谈论事情。我猜金培元是有妻室的,但多少人和他打招呼问好,他并不刻意掩藏我的存在,诸人也见怪不怪。 也奇怪。我对于金培元这样的人感不上兴趣,却对同样把弄情感的岳嵩文爱的深切,他们明明是一种人,不论外人看来怎样,私生活方面都是垃圾。 我倒不会鄙夷岳嵩文的卑劣,正是因为岳嵩文的不拒绝,我才能接触到他,能和他发展到现在这种关系。我反而觉得这是一段蛮巧妙的缘分,即使的确带着促狭的趣味。 舞台上已经调整了不同的灯光,明明暗暗间彩色的光束轮番投下,看得人眼花,也没什么意思。我拿出手机来玩,金培元反倒是想同我聊聊。 “今天有课吗?” 我把手盖在屏幕上,因为我注意金培元有不经意扫我屏幕,“有,在上午。” 金培元道:“岳嵩文教你多久了?” 我说:“快一年了。” 金培元又笑,意味深长的,充满暧昧的。我拿起手机,准备着给王者上点分。 金培元看到我解锁屏幕,也拿起手机来,却是说:“你那天打给我,我忘记存你的号码了。” 我立刻暗灭了屏幕,“金主任,这不太好吧?” 金培元道:“怎么不好?” 左右人很多,我为避嫌压低声音:“我不想惹老岳生气。” 金培元笑了笑:“你打过我秘书的电话,我问也是会问到。” 我只好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输入了号码。 一阵出场声乐响过,主持人站到了舞台上,介绍了赞助商和与会领导,我这才听出这是个慈善性质的晚会。掌声后第一个节目开始,音响震耳欲聋的,台上一片斑斓色,显得挺热闹。 金培元忽然说:“你今天很漂亮。” 我挺了挺脖子,疑心错听,侧头去看金培元的神情,只见他望着舞台,目光直视着,根本没看我的意思。 我当做没听到了。 歌唱到了高潮,灯光变换了色彩,光柱纷乱翻飞,映得前排人的脑袋花花绿绿。我看得好玩,张望了一下,就见角落里自音响的暗处走来一人,看清了此人的容貌,我愣了一下。 金培元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那人走得不急不缓,身前由一个迎宾小姐领着,他的头微低,并不看任何人。他是从前走到后的,一些前排的人看到了他,欲站起来打个招呼,他的手抬了一下,并未理会谁,加快了些脚步入了座。 他的座位在我前叁排的位置,我只看到他衬衫的一角肩线部位。是岳嵩文。 金培元附我耳:“他还说不来的。” 我都没来得及理会金培元的故意贴近,我看着他的肩膀侧了侧,是他右手边的人和他谈话,他应付了两句,又坐正了。 岳嵩文这人,总让我意想不到。原来就只觉得他是个教书匠,他自诩牛逼,也不过是在大学这象牙塔里能说得上一些话,但走出校门还不是个普通人。这种清高的知识分子一抓一大把,不过和老百姓一样没什么话语权的活着。然而突然而然的,他一下子掀开面具,让我必须接受他一个始料不及的身份。如果我和岳嵩文最初是这样相见的,我大概是不会那样自信的上去勾引。 我问金培元:“金主任,您这个活动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金培元说:“你还有其他事?” 我说:“我本来也就是想找您谈谈,也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我知道。”金培元点头说:“岳嵩文已经和我说过。” 知道还约在这么个地方。现下实在不是一个能继续谈下去的环境,我看了下表,“您今天没空,我们明天再约个时间?” 金培元指了指台上:“不想再看下去?” 我点头:“我不大感兴趣。” 金培元道:“我以为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的。我有一个侄女,早一个月就央我给她票。” 我又不是你侄女,我在心里翻白眼,但还是好声好语:“明天约在什么时候?” 金培元说:“一点,上次的茶室。” 我说好,也没和他说什么道别的话,和他相处我不怎么愉快。我拎了包离席,向外侧的通道走着,一路上遇到刚刚和金培元打过招呼的那些人,此时他们倒多看了我几眼。我退出了贵宾席,顺着通道走。 通道围着栏杆,狭小十分,迎面一个女孩对向走来,我侧了侧身,顺带打量了她:女生对女生的探究欲远比对男生的要多,我将她从上看到下,分析了一遍她的穿搭配饰,天已经热了,她带着帽子口罩,脸庞遮的严严实实。 没由来的直觉,她经过我后,我转头用目光跟着她一路。 她一直走到前面去,大约是叁四排的位置,席间有一个人坐直了对她点头示意,她压了压帽子,走到那人身边去。 正是岳嵩文的位置。 我忽然想起了,这个人的轮廓很是肖像一位少女偶像。 今晚岳嵩文依旧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上午我也没有去上课。中午十二点时我起来洗了脸,外卖到了,我摆在客厅里吃了两口,看时间不早,也没来得及收拾,走去搭了出租车。 我去找了金培元,在他说的那间茶室,之前他请岳嵩文来的地方。 金培元坐在茶盘后,我推开了门,他抬起眼,看了之后就笑了,“霜霜。” 我反感他叫得如此亲热,所以没有应他,也没和他打招呼, 金培元他让煮茶的小姐离开,专心致志对我,像掀起一块幕布似的,眼角还是带笑,但是种冷尖尖的兴味。我在他面前站着,这才注意到他穿只着一件没什么花纹的浴袍,领口张开,腿赤裸着伸出来。这地方还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外间算有个喝茶模样,金培元样子像是个洗过澡的,茶室还能洗澡? 金培元站起来,顺手抖了抖领子,胸前那片铜色的皮肤非但没有拢上,反而是更抖开一些。他穿西装还有点文质彬彬,穿浴袍像个不羁豪士,肩背是宽厚的。他走在前面,几步出去又回头,眼指着桌子,“把烟带上。” 我拿起了八仙桌上的那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 金培元掀开了茶室里一道长长拖地的帘子,布帘后还有一道竹帘,他一并掀开来,侧身让我进去。 室内昏暗幽昧,一张极宽极长的贵妃榻,占据了房间叁分之二的地方,金培元坐在榻上,靠着一只锦绣团子,眼睛带笑着打量了我,并说:“帮我点支烟吧。” 我喂给他一支烟,俯身打火,一手拢着火苗,烟点燃了,金培元捏着,吸了一口,将烟雾徐徐喷吐在我的脸上,而我根本没有预料和防备。 我呛到不行,也只能直起身来,退后两步躲避。 金培元于烟雾中,说话都带笑:“躲什么,过来。” 我说:“是岳嵩文让我来找你的。” 金培元捏着烟,侧眼瞥我:“那又怎样?” 我说:“他和你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我不过是怕他生气才来见你。” 金培元思索了一会,忽然笑了:“你说的和他讲的可不是一个意思。” “他什么意思?”我问。 金培元朝我招了招手,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过来,我告诉你。” 我坐了过去,坐在贵妃榻的另一边,距他很远,金培元再次拍了拍榻子:“再过来些。” “金主任,就这样说吧。” 金培元笑了一笑,没有执意。他一面抽着烟,一面道:“岳嵩文这个老家伙,还是这样。”他弹了弹烟灰,说道:“疑心太重,又过度猜测。那天下午我接了他的电话,他说新带了一个学生。”说到此,金培元斜斜瞥我一眼,他是个头发浓密、精神气派的男人,这一斜眼,有了点恣意横斜的风流意味,我不喜欢,只觉得他这样有些嫖客气质,打量我像打量货品。 “这样。”我说:“他是误会了,那次在酒吧你给我的名片,他看了还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着,猝不及防地感受到后腰的抚摸。金培元左手拿着烟,右手从我的上衣下摆中探进去,热得发烫的手掌,在我的后腰上摩挲着。 “房间里很热,你都出汗了。”金培元低声道,话里还带着懒散的笑。 我算是明白了金培元打什么主意,我以为他至少忌惮老岳,没想到他真敢——我推开他的手,猛地站了起来,“老岳误会我,我想澄清才来的。” “是误会了。”金培元扔了烟头,缓缓地站起身,又豹子一样地将我制住了。他按着我的肩膀,狠狠摔在贵妃榻上:“可他送上门来,我有完璧归赵的道理?” “你不怕岳嵩文?” “怕?人就是他送来的。至于别的,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金元培说着,伸出舌头,舔了我的耳廓:“你和酒吧那个酒保……是怎么认识的?”,他的舌头搅入我的耳洞,声音带着魔鬼似的黏腻和引诱:“你是这个圈的吧……今天就算了,改天,我们玩玩?” 我推拒他,打他,激烈反抗。金培元按住了我的手腕,顶开了我的双腿。他的衣服散开,胸膛结实压着我,他笑道:“岳嵩文那老家伙,禁得住你这样活泼?” 我“呸”了他一口,他拿了床榻上罩着靠背的一块织锦帕子,先抹了一把脸,再用它堵住了我的嘴。 之后,金培元的那一张笑面,逐渐凝成了个紧皱眉头的模样,他咬牙切齿,似乎决心将我开膛破肚。我只能瞪着他表示抗议,他的手抬上来摩挲我眼皮,在我眼眶周围按压着,我被他冲得一撞一撞,那指尖正顶着我,像要将我的眼睛珠子挖出来似的,我害怕了,扭头闭上了眼。 这根本就是强奸,我哪知道来这一趟有这收获,心里恨了岳嵩文一分,但这分很快又记到金培元头上。我动情不难,但金培元插进来太突然,里面干涩的特别痛,我推他也打不过他,默等着顺利了,金培元又抽出来,拿他身上披挂着的浴袍下摆套裹在手指上伸进去,擦得干净,再捅了进去。我感觉是要见血了。 “把你眼睁开。”金培元如此给我命令,他刚刚做的就是给我闭眼不看的惩罚,谁愿只一个人玩游戏,他要我也参与其中,最好是痛苦一点,难耐一点。我看他神情像是入了魔,他又低又哑的对我道:“你看好了,干你的可不是岳嵩文。” 他说着,手指头扒开我的眼眶,迫使我看他。他的手掌粗糙热烫,罩着我半张脸,口鼻呼吸都被这种热腾腾的气势阻住。我从他指缝里被迫看着他,他现在五官略微扭曲,额头涨汗,不是累,是燥。他对强奸了我表现出一种异常激烈的快感,好像通他过我操到了岳嵩文似的,明明他们见面时和和气气的,我现在猜他们是有什么有血海深仇。 待金培元最后放开了我,我把嘴里的布料扯出来,他半披着浴衣,靠着贵妃榻的一角望我,他只拢了拢衣襟,就又体面起来。而我又狼狈又疲惫。他面庞渐渐浮上了满意的笑,我低头找来那些皱巴了四处抛乱了的衣物,默然穿好了,下床就走。 “岳嵩文总有艳福。那天在酒吧看见你,就觉得你漂亮。”金培元玩着锦绣团子上的刺绣,和我搭话:“你说我向岳嵩文要你几个月,他给吗?” 我朝门那走,“金主任,你就放过我吧,我也没什么好玩的,您今天尝过了味道,下次吃就腻了。” 金主任哈哈笑:“我哪里会腻,今天我知道了你的味道,下次我要试试你的功夫。” 我无话可言,说了句我操你妈的。 金元培毫不生气,他知道他今天是胜利者,他如了意又尽了兴。他说:“你之前有个前辈,和你差不多漂亮,我说要,岳嵩文直接就给了。” 我皱紧了眉头,推开他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金培元没叫住我,在我身后还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就是打火机的声音,他好像点上了一支烟。我头也不回离开这里,在走廊上经过了服务生和客人,他们似乎都有打量了我,带点掩饰的展露出些轻蔑来,显然金培元经常在这里消费女人。 不好伺候 老岳坐在书房里喝茶。 我一步步走近,他慢慢地抬起头,说了句:“回来了?” 我看着他,还是这样一张平静的脸,老岳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作平常待我,我问他:“你给金培元说把我送给他玩几天是吗?” 岳嵩文低头看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茶叶缓慢舒展,显然是刚泡不久。岳嵩文喝茶并没有太多讲究,茶好一些,在哪里泡怎么泡,都是一样的。中年人都挺爱喝茶的,我爸也爱喝,他喝的特讲究,还特爱拿茶道和人吹臭牛逼,我特别烦他这点,老岳没有过,这方面我喜欢老岳。 “他给你的那张名片是假的,”岳嵩文说:“我上次也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你要是有心,就知道他能帮你多少。” 他一下子把错处推我这了,我说你真高看我,我没你说的那么聪明。 “你有。”老岳说。 我跟他说不通道理了,我说:“金培元还让我接着陪他几个月,你也同意?” “如果你想,你就去,我不干涉你。”岳嵩文把茶杯口对着他,茶水很烫,立刻扑了层水雾在他眼镜片上,他摘了眼镜,然后他那双深而长,瞳色微浅的眼就看过来了,他真镇定,而我听了 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一口气提在喉咙里噎住,鼻子嗓子又酸又堵,眼睛也起了反应,涩地要用些液体润滑。 这个老混蛋,我才没跟金培元勾勾搭搭,我和他根本才见过一次面! 我好像揍他,想骂他,还想把他手里茶叶水举起来兜头浇他满脸满身,让他被烫的哇哇大叫丧失冷静,还想连着他的椅子把他扔出窗外去,我想了一堆事,手放在两边一直蠢蠢欲动,最后握成个拳头,想也都是白想,我就是个纸老虎,跟老岳在这理论也没理论出什么,看他那态度也没把我当回事。 “又哭了?”岳嵩文皱起了眉,他说我才发觉,我还真是没出息,一哭不更显得没理了。岳嵩文特别不理解似的,“程霜,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他倒把我问住了,岳嵩文那表情混像电视剧里遇到老婆胡搅蛮缠的丈夫,早在心里打算跟她离婚那种,我说你是觉得都跟你没关系是吧?岳嵩文光把眉头皱住,看了看门那里,我声音特别大,他嫌我吵,嫌我闹,还懒得对付我。 我被不喜欢的人上了,回来还要看他这一副样子。如果不是他生气,我也不会去联系金培元。 我骂了他一句,问候他妈那种,然后说:“你爱找谁找谁吧,我真伺候不了你了。”说完摔了门,奔去卧室掏衣柜,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挂上扯下来,我是没那耐心好好把衣服挂起来的,都是老岳收拾的,这么说这几天住这还真委屈他了,我生活习惯这么差,他这么爱干净,当然在心里烦死我了。这时候老岳慢慢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戴上了眼镜,表情变作有些无奈的样子,但声音已经冷了,“你这是要走?” 我没说话,从储藏间拖出我蒙了薄灰的行李箱。 岳嵩文在门口站了一会,竟然离开了。他算个男人么,孬种! 一直到我拖着行李出了岳嵩文的家门,我都没再见到他。空空的屋子跟没人在一样,我坐上出租车,在兜里找零钱,找到岳嵩文家门的钥匙,硬硬的冰凉凉的,我想把它扔出去,但攥在手里没有动,就这么握了一会,又把它放回兜里。 我真不想放过他。 出租车停在学校大门口,我站在了大门口,觉得茫茫然的。 宿舍是不能回了,也不能住去王艺弘家,拖着箱子在学院路晃了半天,最终找了一个宾馆住进去。 没待我收拾完行李,手机猛响,我心说肯定不是岳嵩文那老东西回过味了,他这人多牛逼啊,还觉得是我的错呢怎么能给我打电话,拿过开看果真不是他,又觉得难受。电话是李振华打的,他问我在哪,我不想理他,李振华说,我在学院路看见你了,你住酒店干吗?告诉我房间号,省得他去问。他总能问到。 过一会他进门,环视着说你有事吗,住这干吗啊,不住岳老师家吗?回头一屁股坐床边上摸着鼻子说:“岳老师不好伺候吧。”他可真能讲风凉话,我说你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李振华变出一张纸,这时候他不是玩笑的脸色了,那张纸被他轻轻放在床单上,我问那什么?他说:“你看看呗。”我拿起了来,是张某珠宝店提货的单据。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我舅舅让我给你的。”他又笑起来:“我舅在追你啊?”显然他也是开个玩笑而已,要他知道了我和金培元上床的事不会这个反应,也不会替金培元跑这一趟。他是还以为是岳嵩文的关系,金培元拜托我什么事。他还接着贫:“你可得坚定点,你要和我舅凑一块了,下次见面我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叫我爹呗,这你可叫不错。” 李振华后倾身体,反手撑在床单上,应这个笑话的景咯咯的笑,笑完了他说:“他约你你别跟放我鸽子似的不理。我舅舅跟岳嵩文一类人,都爱装文明,其实都不好惹。尤其我舅舅,他可不因为你一学生就给你留情面。” “你们可真高看我,我就一挨操的,我有什么能耐?”看见那张珠宝票据,我只能想到这是金培元给我的嫖资,我恨不得撕了烧了,李振华还在这无知无觉地跟我打诨,我心里连他都恨上了,他之后说:“你就去呗,当给我个面子。”我说你什么面子?李振华扶着我的肩膀,说:“拜托你啦。”说得挺轻快的,他有两个面,一个是我喜欢的那种像小王子一样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那面,一个是油嘴滑舌鸡贼又势利那面,他一展示第一个面,我就接着喜欢他了。 他又是金培元的外甥。 最后我也没给他好脸,他来学院路就是跟人吃饭跟人玩的,可能本来要去学校找我给我这张票据,今天下午好像整个年级都有课,因为上午全空出来了,李振华送完东西就走了,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电视里吵吵嚷嚷着地播着家庭调解节目,两拨人对坐着互相指责,女的说男的错,男的说你不懂我,再加上两方长辈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持人,真是出热闹大戏。空调呜呜运作,我感到冷,慢慢躺倒,拥住了身下的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团儿。 就这么睡过去,再醒来时是傍晚。早上没有吃东西,中午也没有,现在才感觉饿。翻了外卖单没有什么想吃的。真想在床上睡去,睡到不知今夕何年那样,但我又得吃饭。 徒步去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买了最大罐的麦片,一箱牛奶,一箱酸奶,和五六袋水果。买东西时我是头晕眼花的,等结了帐将东西用购物袋装起来后,我才发现这么些东西我根本掂不走,还不如刚刚点个超市外卖。 勉强把它们挪出了超市门,到停车场中间的草坪我实在走不动了,坐在水泥台子上呆了一会,想重新起航又真觉得累,朝塑料袋伸过去的手最后掏了一盒酸奶扎开喝。 真是逃避可耻但有用,我连盒掉两盒,心里舒服多了。 无数人经过,我这样子挺怪的,好些人回头看我,我看回去他们也就不看了。后来我化被动为主动,四处找人来看,最后我看到了一家叁口,他们一下子让我看得目不转睛了,里面那位穿短袖衬衫跟灰白长裤的男的,不是金培元是谁。 金培元提着两袋食物,一袋是零食,一袋是果蔬。他身边的他妻子手里只提着一小袋鸡蛋,还挺绅士。他们的孩子落下很远,肩膀上扛着一把带标签的扫把追赶他俩。金培元还回头看了看他儿子,跟他妻子说了两句,笑眯眯的。 多新奇啊,金培元能有这副样子。 不是强奸犯,不是不阴不阳的笑面虎,不是金主任不是金先生,单是一个小孩的爸爸,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和他的家庭在夕阳下面其乐融融,像一部家庭型SUV的汽车广告片,电视上不常有么,一家叁口,去旅游什么的,总之在挺好的光线背景下表现生活多幸福。中产之家。 老岳有过婚姻,还有孩子,他是不是也曾有段时间是这个样子? 我专注观察着这叁人,一直把手里的酸奶盒喝空,还继续用力吸着吸管,酸奶盒发出咕咕的引人注意的声响。金培元朝这看过来啦。 他眼神很精明,不像是患近视,一眼把我逮个正着,看个清清楚楚,目光如炬,六小龄童也就这样了。但也就这么一眼过去,下一秒他就转过视线。他们家果然开一辆SUV,由于双手都占着,他的妻子帮他从他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解锁,后备箱徐徐打开,金培元半个身子低下去放购物袋,再从妻子手里接过那点零碎东西,又和他儿子闹了一会,才把他儿子抱着不放的扫把一齐放进后备箱里。最后他和他的妻儿一齐上车。 他们离开停车场时又经过了我的面前,车窗紫外线膜贴的太好,怎么也看不见里面,像个黑箱子。我毫不避讳地目送着他们走了。 天将要更暗,晚霞铺了漫天,也有烧尽的征兆。我看了表,六点零五分。我终于鼓足决心起身,决定打个能开进停车场的滴滴快车些回去。 决心是好的,然而行动起来十分艰难,我走了十五分钟,仅仅走到了超市另一个门前的路口,那个打来的快车嫌我慢,取消了订单走了。 对面有一排居民楼,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亮着的小方块,老岳现在在干什么呢?今天是星期叁,好像星期五就要停课了,期末考试来临,有些专业课的书本我都没有翻起过。如果挂了科,不知道年级里那些人又怎么骂我。 我又定了一辆车,这回显示我是第16个排队的。我就又找了个地方放下塑料袋等,等来等去等到一辆外形熟悉的车停在我正前面,车窗上映我脸映了半天,后来车窗降下来,金培元在驾驶座微微探了身子,跟我说:“上来。”他脸正好被路灯分成两半,一半亮的一半暗的。我无语了半天,他这神清气爽的样子好像他什么事也没对我做一样,我说:“不用了,谢谢你金主任。”他亮的那边脸对着我,显得特别温和,他比老岳还爱以春风拂面的面目对人,但说得却是:“我刻意折回来,你别不给我面子。” 我掰开他后座车门,把东西扔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了车里。我关上门的时候金培元也把车窗关上了,车厢立刻变得封闭,冷气风力十足,吹得我手臂跟小腿都浮了一层鸡皮疙瘩。 金培元从后视镜中看我:“坐后座,当我是你司机?” 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要不你求我我也不愿意上你的车。” 金培元呵呵笑了两声。他打着方向盘,“买这么些东西,怎么没开车来。” 我说:“我从岳嵩文家搬出来了,车没带走。” 金培元“奥”了一声,还要有下文,我打断他,说金主任,我既已经和老岳没了关系,那他说什么话也都不算数了,他之前说了什么也是,我本来也没义务听他的话,你懂我意思吗。” 金培元只给了我一个后脑勺,他说道:“我今天下午刚问了岳嵩文,你猜他怎么答的?” “他爱说什么说什么,跟我没关系。” 金培元非要说下去,“他说,要我看你的意思。”他说完哈哈大笑一番,似乎是讲了个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正好在一个红灯的空当中,他转过头来看我:“程霜,他对你挺不一般呐!” 我垂下头,“我可没感觉出来。” 金培元将我送到了宾馆楼下,我去提车底的东西,金培元扫了那宾馆大堂一眼:“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着?” 我没回答,伸手去开车门,金培元啪嗒一声将车门锁住了。 “马上放假了,住不了几天。” “能住得惯?我在附近有一套房子,先借你住?” 我说:“谢谢了,不用。” 金培元道:“岳嵩文给你多少钱,我能翻倍给你。” 我说:“您太客气,不用。” 金培元垂下一只手,放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他还未回头,只抬了眼在后视镜里看我:“程霜,星期天我在学府街等你,你的车我会让人开过来给你,你不要迟到,我不爱等人。” 我说:“金培元,我求你别这样。我实在不愿意跟再发生什么关系,你是和我打一炮打出感情了还是怎么,你可不缺女人,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后视镜中金培元的眼睛眯了眯,“你怎么不特别呢?”他道:“你太特别了。” 金培元打开了车门锁,我离开前他说了一句,程霜,别忘了星期天。 我两手提着东西,用脚将车门踢上了。 办公室 星期四的时候,王艺弘打来电话,“霜霜,你们是不是停课了?” 我已经从班级微信群里接到了通知,确定是周五停课。我说:“明天就停了,怎么了?” 王艺弘说:“本来还请你来我们家住的,但现在不行了,我家里有点事。” 我立即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在岳嵩文家住的。” “哦,哦!”王艺弘应着:“我想起来了。哎,霜霜,好久没和你打电话了。” 我说:“这不期末忙吗,你不打是对的,打了我还不一定接呢。” 王艺弘连说两个那就好,之后沉默了一阵,她说:“李振华还好吗?” “他?”我回:“他好得很,你别操心他了。”每个院里差不多的女生他都认识,这学校这么多人,他像个筛子一样来回抖落,经常翻出来朋友圈里他跟哪个女的互动,那个亲近劲儿。 王艺弘短短嗯了一声,然后说:“霜霜,我好想你啊。” “一会儿我没事,咱们一起去吃榴莲班戟啊?” “我一会儿有课的,改天吧。” “行,那就改天。” “那我先挂了。” “你挂吧。” 王艺弘挂断电话,我靠着柜子站了一会,手机又响了。我接起来,竟然又是王艺弘。 “霜霜,我想问你一件事的,刚刚忘了。” “什么事?” “李振华是因为你才跟我分手的吗?” 我直起了身子,“你听谁说的?” “你最近在刘强那卖了辆车。那车是李振华给你的吧?” “是他给的,你不是知道?之前找老岳救他堂哥,那车是他贿赂岳嵩文的。” “是这样?”王艺弘说:“刘强知道我和李振华分手了,他女朋友和我说了些你的事,她说是听他对象说的。刘强和李振华关系一直铁。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吧?” “王艺弘,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霜,你就告诉我,你和李振华睡过没有?” “我比你先认识李振华。”我只能这么说 “那行,之前不算,我们俩好上之后呢?” 我不说话了,都想挂断电话,我突然撒不了谎,明明我脸皮一点也不薄,可就是张不开嘴。我不想糊弄她,但也没法实话,这事说不清楚,要给我盖棺定罪我也是认的,可王艺弘是我朋友,说句婊的话,我也是不想让她受伤害的那波人。 我不说话,王艺弘说,她突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她说:“你说到岳嵩文了,我想起来,你同学说他没少帮着你发论文做课题,到哪都带着你……你都有他当男朋友了,你身边男的也那么多,你干嘛就跟我抢李振华呢?” “我没和你抢他,他那种垃圾也就你觉得宝贵。”她话里已经带刺,要讽刺我辱骂我的意思,这种情形我也经历过,我是那个被劈腿的正牌女友的时候,心里只想的是滚你妈,道歉没有用,说了不如不说。 同时我也希望王艺弘再骂骂我,但是她没给我这个减轻自责的机会,她太会反将一军了,她在那头一句脏话没说,反而低低抽噎起来,用控诉又哀怜的口吻:“我以为咱们是好朋友,其实你和别人一样也觉得我是傻瓜吧。” 真是一击击败了我。我没力气听下去,直接按了垂下了握着手机的手,拇指碰到了挂断键,听着挂断的提示音,我跟从胸口掏出叁百斤石块似的。 手机再响,我以为还是王艺弘,吓得抖了一下,好在低头看是班长给班里发的微信通知:这学期最后几节课了,学习部查很严,要按时上课。 看了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我出了门,在学院路找餐馆吃了饭,背着空包去了教学楼——我的书都留在老岳家里,太多我带不走,走时我就把衣服团进去了,在我心里课本远没衣服重要,没课本还能上课,没衣服穿我连出门都不愿意。 在叁楼的楼梯中央,我听到了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信步闲庭的。 我一直未敢回头,直到岳嵩文赶上了我,和我并肩着走。 “程霜。”岳嵩文叫了我的名字。 “岳老师。” 岳嵩文微微点头,又道:“你们上什么课?” “……”真对不起,我答不上来。 岳嵩文看了下表:“经济史?” “大概是吧。” “你的书呢?”岳嵩文在四楼和五楼间的平台上站定了,挑了眉看我。 我把头低下。 “你的书都在我这里,你拿什么上课?” “你是在求我回去吗?”我声音很低很低,头也垂着,没敢去看老岳听到我这句话之后的神情。 岳嵩文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那种凝视着我的眼神要把我从天灵盖穿透到脚底板了。他平和的说:“程霜,这一页还没翻过去呢。” “我还没说我要回去!” 我抬起了头,瞪着岳嵩文。然而岳嵩文看着我,忽然地笑了一下,也许不算笑,只是从喉咙里吐出的一点气,他说:“程霜,你好够胆。” “岳老师,我上课要迟到了,我先走了。”我说着,匆匆忙忙地上着台阶。 岳嵩文伸手拉住了我,周围很安静,他一定是观察过得,要是有半个人在,他一定不会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想到这些,我对他对我伸出的这手的热度不那么心动了。 我就距他四节台阶高,无法动弹,只听他一步步靠近。 他的胸膛挨着我的肩膀,他一手还握着我的手腕,另一手按住了我的肩,他低了头,附耳对我吩咐:“下了课来我办公室。”我尚且回味他这句话,他在我肩上拍了两下,也松了拉我的手,抬步离开了。 两节经济史课后,我慢吞吞地拖到了最后,待走廊里都没了人声,我才背着包缓缓走出教室。 经过一间阶梯教室,再经过一间多媒体教室,就到了教研区。老岳的办公室是左数第叁间,他之前有两扇大开的门,我低头经由,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老岳的办公室是紧闭的,我站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岳嵩文在里面说:“进来。” 我推开门,看到了坐在那张办公桌旁的他。窗外婆娑树影和疏落阳光铺满了他的衬衫,他一小块下巴也在阳光下,发着亮。 我反手关门,岳嵩文道:“锁上。” 我把门锁了。 岳嵩文招手,“过来。” 我走过去,看到他桌子上一本封面崭新的经济史课本。岳嵩文翻开扉页,上面有我写下的名字,这是我的书。因为鲜少翻阅,所以显得崭新。 岳嵩文靠在椅背上,转换了一个角度看我,他的整个人都浸在阳光和枝叶的阴影中了,他面上的神情也随着窗外风动而叶动的影子变得莫测,他从光阴交错里半垂了眼,眼中眸光流转,“程霜,你讲讲,刚刚课上学了什么?” 我讲不出,我满脑都是岳嵩文楼梯上在我耳边说的那句: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岳嵩文道:“讲不出吗?”他的脖颈微扬,是个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又抬手,手掌朝下弯了弯手指,他示意我过去,我靠近了他,并弯下了腰。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渐渐地使了力气,我的腰一弯再弯,直到酸痛不已。我低着头,眼前只看到老岳的衬衫纽扣,“老师,你放开。”我轻轻说,也没有指望老岳听我的。 岳嵩文果然没有松手,他抬起了脚,脚尖轻轻触碰了我的小腿骨,他说:“跪着。” 我没有跪,岳嵩文便更用力地按我的肩,他再踢了我的小腿骨,这次用了力气,我的膝盖打弯,跪在了地上。 岳嵩文垂眼看我,眼睛眯得极细,他的手缓缓从我的肩膀上移,十指插入了我的头发,在我的头皮上摩挲着,我懂了他的意思,却偏过了头。 头皮一痛,是岳嵩文拽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转了过去,我被他按在他的小腹上,嘴唇碰到了他冰凉凉的腰带扣子。 岳嵩文道:“闹一闹也就算了,不要惹我生气。” 我僵直着不肯动。岳嵩文的衬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岳嵩文的手掌抬起,指尖还贴着我的头皮,他慢慢循着我头骨,像用刀尖雕刻我。他又仰头靠在椅子上,口中说道:“你现在追着金培元有什么用呢,你还用不上他。等你用上他那天,你和我断了关系,他未必还认你的帐。” 岳嵩文叹息着说:“小程,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啊。” 我一字一顿告诉岳嵩文说:“我根本不想跟他!” 岳嵩文低沉沉地笑了笑,带着些慈爱情绪,他双手抱着我的脑袋,捧住了我的脸,“别死不认错,该受的你,逃不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都有了狠辣的意味,我不禁一颤,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发,将我按在他的下.身。 我犹豫了一下,哆嗦着解开皮带,拉下拉链,拿出了他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究竟进行了多久?我的口舌酸累,渐渐放缓了动作,然而岳嵩文狠狠按了我的头,一下子进行到很深,我窒息,我疼痛,我坚持不下,岳嵩文的手始终按在我的脑后,不让我逃离。 最后一瞬,他还没有松开我,我听到了他两个字:“含着。” 我没有咽下也没有吐出,听了他的命令。 岳嵩文抽了一张纸,很快清理了自己,也整理好了衣物。他没有看我,打开了桌子上那本经济史。 “你这节课没有听懂,我给你讲明白。” 他喝了一口桌子上水杯里的水,树影柔和地落在他身上,他取出眼镜盒里的镜片戴上,开始将第一个重点。 我跪在地上,嘴里含着他给的东西。 岳嵩文的语调很缓,从从容容地引经据典。很久之后,他才讲完,才看向我,弯下腰来,抬手揩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下次不要顶嘴,也不要有下次。”岳嵩文温柔地说,他抽了一张纸给我,“吐出来吧。” 我霍地站起,狠狠推了他一把,站起来跑了。 在楼层里的盥洗室,我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水花跳到了眼睛里,睫毛膏粘在眼睑下,我伸手胡乱地揉,揉了满手的黑。 干脆洗个脸好了,把妆洗掉又怎样呢,我这一张脸皮,要它何用呢。 我捧着水掷向脸庞,水声哗哗,像哭声——我是不会哭的,我不哭了,我的眼泪不值钱,只让我变得更脆弱。 “霜霜?” 有人在我背后叫我,我只把脸埋进双手里。 “你在这干嘛呢?”李振华从身后扶着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四目相对,他惊讶地半张了嘴,“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我哪里哭了?我甩开他的手,说:“我洗了个脸。” “别骗我。”李振华再次抓住了我,“出什么事了?” 我抬眼,看着眼前的李振华,他低着头,满脸焦心的神情,眉头纠结在一起,像正面对碎掉的航模束手无策的小孩。我想说话,却讲不出一个字来。 他现在显然是第一面的了。 我说:“我真的没事。” 李振华还要说话,忽然盥洗室的门被敲响了,门是开着的,岳嵩文站在门旁,静静看着我们,敲门的手还未放下。 李振华慢慢放开了我,岳嵩文把我的狼狈一览无遗。 岳嵩文神色平淡,他先是对李振华点了头,随便寒暄了问:“下课了?”李振华应了一声,岳嵩文又多问了句上的什么课,一会还有课没有,李振华看了我一眼,如实回答了岳嵩文,然后岳嵩文才看向我,无波无澜地道:“程霜,你的包落在办公室了,别忘了拿。” 他说完这句,眼在李振华处点了一下,便转身走了。我低着头,飞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李振华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看我许久,最后说了一句:“霜霜,我劝过你的。” 他劝过我什么呢?不要招惹岳嵩文,不要和岳嵩文当真,不要陷进去,不要送出自己的真心。他说岳嵩文看不起我的真心,说我一定落得不好的下场。 李振华也走了。 我迈开腿,先是机械地向老岳的办公室走去,门是半开的,漏着一片光,投在地砖上,好长好长,似乎光明,似乎温暖。 我走出去叁步,忽然转了身,直接奔向楼梯,逃离了教学楼。 可耻 我的包落在了老岳那里,包里没什么东西,一百来块钱,一支唇膏,一盒粉饼,一张房卡。 我怕岳嵩文找到我,去宾馆收拾了行李,办了退房手续,打算换个地方住。 重新站在人来人往的学院路,我提着箱子,顶着七月的骄阳,一下子茫茫然了,开始发觉自己的徒劳:岳嵩文有了我的房卡,也不一定来找我,而他若有心找我,有没有房卡并不是阻碍。 岳嵩文还真能这样对我,这样羞辱我,不善待我,不在乎我。我真是明白了看清了,我到头来,又是打算又是算计的,在他这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这事我亲历了,觉得不能接受,但其实换成别人一想,就是常见的戏码,玩腻了的,或者是表示关系亲近,随手就把身边包着的小孩给出去,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岳嵩文一直以来对待我的就是平常金主对个玩具的,吓一吓哄一哄骗一骗,随口随手就摆出来的东西,我把他看太重了,就觉得不一样了。 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蠢了。 原先我一直钻牛角尖,觉得岳嵩文怎么能这样对我,他真是没有新的,我太难过了,也真是自以为是,他本来就是要用钱收买我,因为他只能接受这种关系,也只能给我这种待遇,我自以为是的耍了个手段骗他我图他的钱图他的名,真是把自己赔进去了。或者他根本什么都看得明白,他知道我喜欢他,但他看不起这份喜欢,所以就这样对我。 他有妻有子,他对他的家人也这样吗?他的妻子和他离婚,是否就是因为他毫无人情味,只在乎自己?这样的人也配有家庭?真是不公平。可再一想想,我爸这种混账王八蛋不也有妻有子吗,他们这些垃圾男人,我妈到现在都爱我爸爱得坚贞不渝,一想到这我便痛恨自己,在这世上我怨怼的人里排前几的就有我母亲,我自懂事、开始有意识塑造人格的时候,就不停的做自我审查,怕我成长为我妈那样的女人,我一面惶恐一面发现我一天天的更像她,像她一样神经质也水性杨花,但我那时候还没真爱过谁,就算爱了也没栽什么跟头,总之我现在真像极了她,我不想这样。我要离岳嵩文远一点。 路过学校后门的快递店,我将他家的家门钥匙寄还给他。 快递员特别多嘴,问我:“你要寄的地方也太近了,两叁站路,走也就走到了。打个车也比这便宜” 我填着快递单,没抬头,不想理会,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爱管人闲事的人?快递员见我这样,闭了嘴拿厚纸信封给我把钥匙包好,“啪”地将快递单贴在上面,带点情绪似的。我操他妈的,我也有情绪。 交完了快递钱,拖着行李找到另一家酒店住着。 周五停课前是还有课的,而我不想去学校,连房间门都不想没有出。 靠上次在超市买的麦片水果过活,我也没有胃口,想到任何正经食物都觉得恶心,我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出门觅食,大部分时间我看电视,剩下时间用来睡觉。窗帘被我拉得严密,房间里所有的灯我二十四小时地开着,我都要分不清昼夜,直到有一个下午,在看了地方台一个美食节目后,我的胃里后知后觉抓心挠肺,排山倒海的饿。 披着件外套匆匆出门,路过镜子匆匆看了一眼,就一眼,吓了一跳,我还没这么丑过,又丑又憔悴,脸颊虚虚浮肿出一圈来。这还是我?去浴室洗了澡,重新换了搭配适当的衣裳,用了一个小时化妆,把假睫毛剪成一簇一簇的贴上去,最后挑选了六厘米的高跟鞋,我决定去吃一顿好饭,一顿很热闹的饭——挑很繁华的餐馆,热热闹闹的都是人声,然后再去逛街,置换新的好看的行头。人都焕然一新了,心大概也会重新更新系统的。 说到吃饭,我又想到了老岳,和他在一起时,我们永远不能出现在公开场合,不轻易一起吃饭,吃了也要在包厢,他不会陪我逛街,达不到任一个男朋友应达到的标准,也是了,他要是知道我把他当做男朋友,怕是不可置信一番,再在心下嘲笑我自作多情。 在遇到老岳之前,我从不想过自己是需要一段有感情的关系的,我还觉得那些事约束我,不让我自由。现在岳嵩文控制着我,我却没有挣脱,而且他也没给我重新开始期待的感情。 这样一个处处都让我没有得到好处的人,我哪里来的那么多别的执念。 念他的名字:岳嵩文,岳、嵩、文,叁个字,没什么平常的,天底下和他重名的人至少有几万个,但在心里念这叁个字的时候,想到的只有他,他走过来的样子,撑着手靠在讲台桌上的样子,这些样子堵住了脑子,再堵住了我的喉咙和舌头,让我吐不出咽不下,再蒸热了眼眶,酸涩了鼻头,又回到脑袋里去。 我可真是喜欢老岳啊。 但喜欢作为一种普世情绪,又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尤其是在岳嵩文这儿。他已经近五十岁,多少东西都已经看见过、经历过、明白过,他相信一个人的喜欢吗?他懂爱吗?也许他曾经懂,但现在根本是不屑于见识了。 我躺在宾馆房间的几十平米的空间里,反复思索着爱和不爱的命题,辗转反侧真是年轻人的权利,青春里傻乎乎的烦恼,像白痴一样就只关心爱不爱,真想一直这么傻下去,大人是知道羞耻和体面的,成年人会这么投入恋爱关系吗?看看岳嵩文就知道了,爱这个词他一看到就会觉得可笑吧。还同时在想着如果一夜成熟就好了,这样我也能站在岳嵩文的角度考虑问题,能做一些不那么愚蠢的选择。 我每天在宾馆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早忘了金培元和我约了见面的事。 金培元不是好糊弄的,就像李振华说的。李振华对他这个舅舅评价得不客气,也不是不尊敬他这个长辈,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他派了一些人,专程来教训一下放他鸽子的我。他前半生过得不太如意,现在是得势的时候,只要是他想做的便可以任意去做,一个人在不受约束的范围里,当然不肯委屈自己。 跟没王法一样,六七个人刷了房卡进来,我还在床上伤春悲秋,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他们都做保安打扮,神情明眼看的出的无赖,有个人拿手机对着我看,我看到他屏幕上有我张自拍,他说:“是这个吧。”旁边人都凑过来看我,说没错了。有个人很恶心,他管驾着我的胳膊,可手臂总贴着我的胸磨蹭。那个拿手机的人打起电话来,通了后就塞到我手里,金培元在那头说:“程霜,能听出来我是谁吗?” 我说金主任,你这是干吗?金培元说:“刚运动回来?身上汗还没落呢。” 我一抬头,看到有两个人用手机摄像头对着我,肯定是跟金培元那边连着的。他看我清清楚楚。这时候那个蹭我胸的男的变本加厉,我要举着手机听金培元说话,他抓我胳膊的手移到肩膀上,又滑到我胸前,狠狠捏了一把,我大叫一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金培元在那头笑,我说:“金培元,你什么意思?” 金培元说:“我也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你知道今天周几吧?” 我这才想起来金培元约我的那个日期。我说:“你就因为这个?” “你这次忘了没有关系,相信下回你该有记性了。那天你让我等足两个钟头,这次你可要还我两个钟头,让我消消气才好。”那个摸我胸的人的手绕到前面,开始解我的衣服,我拼命扭动着挣扎,手机里金培元的声音也就时远时近了,“说实话,我这个人心肠小得很,爱记仇,还没有人敢放我的鸽子。你也不要觉得我说话夸大了,我照实说,这事不能这么过去,你看呢?” “至于吗?就因为这?”我冲着手机大吼。我下意识觉得金培元还是讲得通道理的,他不能因为这么个小事犯这么大罪,看这情形我是逃不了的,甚至于现在我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那个男生跟逗我玩一样在床上跟我东一下西一下地,金培元说:”你别躲了,他们不会真把你怎么样,谁都爱玩个新鲜干净的。这次就是给你个教训。”他从摄像头里看到我跑到床下面,还闲闲地劝我呢。 教训,真耳熟一词。我真是听够了这套说法。无论是金培元还是岳嵩文,他们都这么自以为是,要把我塑造成他们最满意的样子。一双手已经伸过来了,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一面躲一面说,“金培元,你变态吧,有你这样的?” 金培元温柔回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金培元真是会挑人,他请来的这些,长得歪瓜裂枣也就算了,身上套着涤纶的劣质衣料,汗臭味混着染剂味往鼻子里钻,实在反胃得很,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握着电话,猛求了一顿金培元说我真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出门,问他在哪里,他想怎么样都行,我真算是求他了。 金培元又笑了,他说:“程霜,晚了。” 他挂断电话的时候,一瞬间我像坠进了一口井里。我忙贴住手机,装作他还没挂断电话的样子,嘴里接着跟他讲话,却着急地说不成句子,有个人直接把手机从我耳朵边抢走,看那已经黑了的屏幕,慢慢展现一个可怖的猥琐的笑容。他们倒真是履行了金培元的吩咐,不过又占尽了自己想占的便宜,一人一双手,把我从上到下摸个透,也一点分寸没有,我眼睁睁看着那些指甲黑黄的手指去掐我拧我,还伸进去掏摸,举着手机拍照的人为了照片更具冲击力,指挥着别人把我摆出多种任人观赏的姿势,当然他们也必须要得趣,倒先问了我的意见,好商量似的,可用手我都不愿意,他们就使力气报复,我现在真是任人宰割。金培元给他们的指令应该是能摸不能操。那么其他哪都可以,他们自然能有别出心裁的方式钻空子来来折磨我,这比轮奸更打击人。 我感觉到不是张开就是夹紧,没人脱掉自己身上一件衣服,但把手使用得充分,有人把镜头凑到我双腿之间,立刻有另外几只手来帮忙按着我的膝盖,让我给站在我腿间的那人拱腰撅臀做出个下流姿势。前面的人掐着我的下巴让我张嘴,我咬紧牙关了不松,他就把手指伸进来,咸味的指头在我的舌头上来来回回涂抹,这时候后面一片湿凉,半瓶酒店的润滑剂顺着腿流进外阴,他们搓着那处,好像是我自发流出的。这时候又有一个力道猛然把我往下拽去,拽着拽着两腿又高举着分开,正对着镜头。这种猝不及防的惊喜对我打击越来越小,到最后我的确觉得麻木。我擅长这样的把戏,再受不住的时候浑噩想些别的,像把灵魂出窍,转移掉注意力,我擅长这样的把戏。 从十岁出头的年纪,我开始使用这种小手段了。 我忍不住想以前的事,我哥哥第一次摸了我,在我对男女之事只有一点点萌芽的时候,学校还没开生理健康课,我就把两性结构明白了个透彻。都是我哥哥教的,我哥哥功课可以,教人也很有耐心。 他在一个暑假里推开了我的门,我的房间里可没有开空调,有我也不敢开。很热很热的天,他掀开了我的被子。他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脚,那时候我手脚腕子都细细的,他一把圈住了还有好多多余。真应该是个噩梦吧?但事到如今我回想起并不觉得怎样,就像今天的事,明天过后我就又会恢复又会遗忘,我爸说过我这是不要脸,他骂我的时候我妈根本不敢维护我,任我被理应是我能依靠的亲人欺负,随意损坏。我在被骂之后并不会伤心的,过一段时间就又好了。就像小时候哥哥会把我弄出血,但不痛了之后我还是会跟着哥哥走,因为家里只有哥哥不打我,虽然后来也开始打了。我很会自愈,我变好的方式就是忘记我曾经很痛。 再说那之后的事情吧,之后就是很久之后了……他们怎么还没完呢?金培元还在那头看着吗?他可是真的变态。我进圈这么久,见到很多人大多是抱着约炮的心来约调的,再有一部分人就是去发泄积压的欲望,这些S里很多还没有M的心态强硬,甚至被欲望冲昏头脑的样子挺懦弱的,支配在这种关系里也没有多权威,不过是另一种屈服罢了。金培元倒似出类拔萃,听说他还玩死过人,我真不该惹他,我还能活着出这个酒店?被搞死在床上真的挺没脸的——再想回去——我爸把我接回去那天,我妈低着头在后面,那时我才知道一切都搞错了,他们大人的错,我真是我爸亲生的孩子,不是哪的野种,我的堂哥也真是我亲生的堂哥。我寄养的家庭里全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这事,倒像是为我母亲的不贞悲哀……我母亲也在悲哀,为她自己悲哀,我重新玷污了她的地位,那些人替我悲哀是觉得我小小年纪就不是完整的好孩子了,我觉得他们都挺搞笑,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自己可悲……我只在心里说这辈子再也不这样了,明明我不觉得自己痛苦,但别人认为我痛苦这件事让我迫不得已的难过,我不想再这样因为别人而感到沮丧了,不想再被逼迫了,我要过我自己的日子,结果到头来,人生左不过无奈两个字,我还是能因为幼稚的同学关系哭出来,还是能被人逼迫着做不打算做的事。也许就该信命:“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太宰治在他书里一下子写出了这句话,我第一次看是在哥哥的书房里,看完就愣住了,一下子明白过来,本来我从不清楚和哥哥上床是件多么下作恶心的坏事,那一瞬间我是吃了苹果的夏娃,一下子懂得了了羞耻,却没有找寻树叶遮盖自己躯体的本事。我也没有同我一同顿悟的亚当——我哥哥之后进来,把我书抽了,像往常一样把我压在书柜上干。我在心里很迷惑这事,但是我哥哥的母亲,大约应该是我叫姑母的,他们这一家子人,都知道我在还没发育好的时候就陪哥哥睡觉,爬哥哥的床,他们不觉得这事什么丑事,丑也是我一个人丑,因为我是野种,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是他们养活的东西。 我这一生,应尽是可耻之事。 我平时从不想这些的,都是往事了,我也没那么矫情,但现在我被迫人这么把弄,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耻。到底怎么成了这样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个命,我喜欢上岳嵩文是命,招惹到金培元也是命,这命挺玄,但是我现下真实经历着的。 天花板的灯影在视网膜里左右扭动,像入水的钠块,炫目发亮、疯狂旋转,恍恍惚惚地将它看成了夜店里狂甩的追光,雪亮的光柱在群魔乱舞间窜动。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有贞操观念的人,和李振华一样爱玩,只要开心都是可以。关于SM当然不是毫无经验的,要不岳嵩文第一次拿绳子绑我的时候我就被吓跑了。但自愿给人玩是一回事,被人玩是一回事,但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所谓的人吧,也无所谓别人怎样对待我。要不这样我早没有办法活了。 金培元真是掐着点来,两个钟头后摄像机关掉,金培元从外面用房卡开了门。他穿得整整齐齐,惯常体体面面的样子,他挥退了所有人,然后到床边来看我。我也回望他,金培元看我呆愣愣的,反而很中意的问我说:“被吓到没有?” 我点头。真是被吓着了。我玩得再开,也没同时让这么多人碰过我。 金培元说:“被吓着了,就乖一点。”他给我解了手铐,让我去洗个澡,他说我浑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我不大能走好路,就一点一点软腿软脚的走。金培元在我后面看得很兴味,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所谓。 我洗完出来,床单已经让人换过。金培元搂我进怀,我赤裸的皮肤贴着他粗糙的衣料,金培元拍我肩膀:“来,拿出点本事来。” 我滑下去,坐在地上靠着他的腿,金培元懂得,慢慢解开他的腰带,把手放在我的头顶,像摸狗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就在今天下午才刚做过这事,又在刚刚这张嘴挨了七八个人的鸡巴,实在没什么好矜持的了,我做的又顺从又麻木。 金培元和岳嵩文一样的。他们兴师动众的,不过是来索求我两样东西:自尊和服从。但他们这样索取并不是真的看重,我真正把它们交付出来,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过当是寻常。没人要刻意迫害我,只是他们的寻常。 金培元等我给他口得差不多,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站到墙边去,我就扶着墙面着壁,他捏着我的肩头从后面进来,过一会拽着我的头发把我彻底按到墙上,我身体被墙压的很扁,金培元还从缝隙里钻进去捏我已经变形了的身体,刚刚洗澡我就发现自己一身青紫,都是那些人掐的。我真想哭,长这么大我一直都想爱惜自己,可是总遇上坏事,没人真的珍惜我。 完事之后金培元要走了,我下意识把他扔在床上的外套拾起来递给他穿,金培元对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他特别满意,宾至如归。 他警惕心还特别强,他没戴套干我,他穿衣服的这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底下很黏糊糊,但一点力气也没,根本不想收拾,只想睡一会。金培元却不让我躺着,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又按到洗手间里,淋浴室是玻璃门,他让我把门开着,看着我洗完了澡,他特别指挥我打了两次浴液,然后让我自己用手把阴道掏洗干净,对着可以拿下来的淋浴头冲了很久。 洗完澡他就离开,我换了身衣服坐到床边,他临走还跟我说再见。留下的这张床我是睡不下了,又乱又脏,都是脚印和头发。我窝到窗前的扶手椅里眯了一会,夜晚早到来了,然后白天也到了。我才起来坐在梳妆台前面卸掉昨晚上剩的残妆,门铃响了,我不知道会是谁,从猫眼里看是李振华。怎么会是他呢?他在外面站着,不大耐烦的样子,我开了门。李振华反倒有点拘谨的收敛了刚刚那份不耐烦。我换的这件是短袖,一会还要套个外套,因为胳膊上很多掐痕,李振华就是低头看见了这些痕迹。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有什么怜悯我的神情,就先转过身,对着镜子画下面的妆。李振华慢吞吞进了房间,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又是来干什么的,总不会是舅甥俩来轮流光顾我。昨天前我失了恋,昨天后我遭了祸,这么倒霉,不怕再惨到哪里去。 李振华扫了眼房间,然后报明来意:“我舅让我来看着你。” “看我干什么?” “谁知道。”李振华坐到床上去,然后说:“你也是,惹他做什么,他是个变态啊。”李振华犹豫了下告诉我:“上次我不是提醒你了。我不大喜欢和我舅一起去玩的,他好像有点别的什么癖好……”李振华不说了,要伸手看我的伤,“他打的?” 我避开,“不是。” 李振华说:“你小心点吧,以后不要和我舅在这种地方见面了。” 说得他有多好心似的,我去穿了个外套遮挡,李振华没那么细致,看到的也就手腕上这一个明显的,其他还有。看他这样好像不知道别的事情。我算是松了口气,我不想在他跟前掉价,虽然已经够丢人了。李振华见我避开他,也没再伸手,坐回去说,“你吃晚饭了?” 我说:“没有,不饿。” 李振华说:“我也是。怎么,出去吗?” 他可真有这闲心,我刚刚送走金培元,一点精力也没了,也不想把气撒到李振华这,就让他走,他说:“怎么又赶我?得,你以为我愿意在这?要不是我舅给我打电话,愿意跟你在这耗?” 我哼唧了一声:“你那么听你舅的话,他嫖的时候你都在后面帮他推屁股吧。” 李振华说:“你还是女的吗,嘴巴能不能有点干净的。”早上有人来换过床单,他坐在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雪白的床上,“你要不想出门就别出门了,今天外面晒得很——话说回来,你就一直准备在酒店住着?” 我说:“我乐意。” 李振华说:“我知道你宿舍的事,要不在家属楼租个房子,比住这安全多了。” 李振华这样是要关心我的样子,但现在我心情比较敏感,反而听不得他这种好意,“不用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李振华说:“你睡不睡了,不睡我叫个外卖?” “你自己吃。”我掀了被子窝进去,拿着手机玩。李振华靠过来,我把头偏到另一边,上了床真是觉得累了,浑身散架似的,又酸又沉。李振华伸来手,手指头轻轻碰我的手腕,我才想起那有点淤痕,遮也来不及了。他说:“你和岳嵩文是闹别扭呢,还是真断了?” 我说:“我想断,由得我?” 李振华说:“我舅敢跟你动手,也是觉得岳嵩文不管你了吧。” “你舅跟岳嵩文俩人什么关系?” 李振华道:“说起来他和岳嵩文也沾点远亲。我舅舅以前和岳嵩文一直不错,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哎,总之还是那么点事。现在谁不求着他,我舅总得顾及他的面子。” 这样。如果是从前我还有点兴趣听,但现在真是提不起精神来。我渐合了眼睛,李振华把我的手机抽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还把充电线插上了。他不大熟练的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说:“睡吧。” 我说:“你也快走吧。”却迟迟没感到他动身,我又睁开眼,李振华的手掌把我的眼盖住了,他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这次挺嫉妒的。” “嫉妒谁?你舅舅?” 李振华说:“你要不愿意,我帮你给他说说。”他俯下身,把盖在我脸上的手拿开,亲了我的额头一下,“你要是好好听我的话,也不遭这么多罪了。” 我哪里瞌睡,“你知道我遭了什么罪?” 李振华神色有一点不自然,但很快掩饰了。他说:“我是说你不该和岳嵩文搞在一起,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就是了?你舅舅有没有把他拍我的精彩影像也分享给你看看?你们真是一家人啊,感情这么好,都想和我睡吗?” 李振华说:“你怎么老说话这样?我没这意思。” “你也别老在我这假惺惺的了,我看着真恶心。你舅刚走,你来是问候他留我这的子子孙孙,你的小表弟小表妹?你和你舅以前没少睡过同一个女的吧。你也别太看不起我,我是挺衰的,但也轮不到你在这献孝心。” “谁看不起你?我看就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李振华说:“你最近说话怎么总这样阴阳怪气的?这样说你自己你觉得好吗。我说没说不让你和岳嵩文来往了?你非要一意孤行,现在呢?还有金培元,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搞在一起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说错了,根本没人糟蹋你,是你自己糟蹋你自己!” “你现在是想来当好人了?想白睡我的不是你吗?岳嵩文和你舅舅都知道给钱,你呢?你那点钱留着自己养老婆吧,别再让女朋友挣外卖钱给自己花了,多辛苦啊。” 跟李振华吵比受他温柔好多了,我一点都不要他可怜我。李振华听我提了他最不愿意翻起的陈年旧事,一下子被点燃,他掀开我的被子,往下扯我的衣服。 “滚,少碰我。”我蹬了他一脚,李振华也就是做做样子吓我,没想真办我,我那一脚不重,他挨着了后坐在床边,我们俩都平静了一会,他从衣服里摸出来烟抽。 我说:“给我一根。” 李振华俯下身,嘴对嘴渡给我他含着的这支。我靠在床头,抽了两口。李振华说:“霜霜,对不起。” 我说:“没事,这些事不关你什么。”李振华其实也是小孩呢,他能掺和什么,能挡得住什么?我垂下手,烟蒂不留神落了,着了枕套上一个洞,我手碾过去,把火星碾灭了。 李振华自己点了一根,问:“明天去上课吗?” 我说:“不去了。” “你去哪?” 我说:“去医院。”李振华说:“你哪难受?”我说不用你管,他说:“我陪你去。” 我拿脚把他踢下床了,鼻子喷出两道长烟,“你行了啊,别在这磨叽了,滚回去吧。” 李振华说:“我这真有套家属楼的房子,你认识的,老P他原来搞工作室租的那间多交了半年租金,明天你去完医院给我打个电话,我接你直接就去了。先住着,不喜欢咱们再找个好的。” 我挥挥手,把烟按灭,一言不发。李振华站了一会,在烟火熄掉之前走了。 我翻出手机问金培元:“你让李振华来什么意思?” 他过一会打来电话,他说:“我提醒他,也提醒你,往后别跟他往一块凑,他是我外甥,我脸上不好看。” 我想说滚你妈的吧,想了半天,把电话挂了。一时间我所有的爱恋都完了。 处置 早上我好像哭了,然后睡过去了,没有睡多久,十点多就又醒了,主要又是梦到以前的事,我其实挺久都没想过以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想的。梦里还是那些人,那些我的亲人,我糟糕的生活,没什么出格的多余的,仅仅是还原当时,一切都是粘稠的,拔不开的,沉沉浮浮的醒不过来,好在最后还是醒了。 醒来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我不觉得自己可怜,那些事又烂很久了。现在我爸虽然还是不喜欢我,但也每个月必须要给我钱花,我考得这么远,他也没法跟我指手画脚的。我现在很好了。 除了感情不大顺,我这么久没喜欢上一个人,喜欢了一个还这么遭罪。 喝了杯水,在床上靠着发了会呆,六七点钟,我下楼,在附近一家包子铺吃了小笼包和鲜肉馄饨,各吃了一点,碗里热汤水泡着小小的饱饱的馄饨,很可爱。我结账后出门打车,路上已经有出租在跑了,我去到医院。 挂完号进到诊室,里面中年的女医生正在写病例单,敲门进去的,她一抬头那种精准冷静的表情让我想起来岳嵩文。老想着他,真没完没了了。 她问我什么症状,我说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有性接触,怕染上病,医生很见多识广,麻利开了单子让我去抽血化验,又问我避孕了没,我说我买了紧急避孕药吃,她懒洋洋的夸赞我一句,有点像回到幼儿园,老师夸我吃得米饭多吃得很干净。她又在单子上划了很多道道,添了很多笔鬼画符似的短句,说“都检查检查吧。” 别的还是小事,我特别怕艾滋,金培元这么能玩,还不戴套,谁知道是不是他带了什么病,预备着要传给别人。我给医生说我的忧虑,她让我领了个试纸先测一下,不过头两天往往测不出来,她推荐我去艾滋疾控中心买阻断药,我在这家医院做完了其他的检查,又去疾控中心拿了药,这里的医生和善的很,而医院里的医生让我隔几天去取结果。 忙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但我站在太阳底下,却感到非常的温暖。但也不能晒太久了,我撑开遮阳伞,中午的包子馄饨早消化完了,肚子里被搜刮的饿,对面有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餐馆,我过马路,希望这个餐馆做得好吃一点。 我其实特别怕,死是一瞬间的,但是类似艾滋这种如影随形跟一辈子的坏东西,会慢慢把我磋磨掉的。有些事过去了还有机会扭转,有些不能。我最害怕打上终身烙印的东西。刚刚在防治中心,那里就像普通的医院一样,有年轻人也有不年轻的,有男有女,有落魄的有光鲜的,老天无眼,随便把疾病砸到人头上去,谁都不饶。 吃着饭家里打电话来,是我妈,她问我怎么一下子刷了那么多钱。阻断药不便宜,检查一项项累积了也挺多的。我找借口说:“新办了一张游泳的卡。” 我妈开始唠叨我,要我必须按时吃饭,不要光想减肥塑身,也要关注关注学业。 听到学业两个字,我又想到岳嵩文了,心烦意乱,敷衍着挂了电话。我跟我妈关系不怎么样,但跟我爸比起来还是好的了,我和我爸没两句就能打起来,当然是他也不真打。我妈倒真是个帮凶。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能不能继续当我爸的大老婆,怎么讨好我爸不让他再把她抛弃,我之前被寄养给亲戚家时发生的所有都被她当做她自己的污点,她既不帮我出头,也不帮我要个说法,当然这种事是不好再闹大的,她兴许还靠着此事还找我爸博了点同情,让他不敢真把我再赶出去。我妈的一切都顺着我爸来,我爸怎么对我苛刻,怎么对我铁腕,她都不理。 累了大半天,我回酒店休息,在大堂里看到李振华。李振华似乎等了很久,见了我就拉住我问,“你去哪了?” 我说:“医院。” “医院?你去医院干嘛?”李振华说:“你一个人?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在这等了你半天。” 我说:“等我干吗,金培元让你看着我,怕我寻死觅活?” 李振华被我的回答噎了一下,我现在能气到的也只有他了。他松开了我的手,“饭吃了吗?” 我说:“吃了,累了,想回去睡。” 李振华站着,插着兜给我说:“那你上去吧。” 我挑挑眉毛,也没再说什么,进了电梯。电梯口是个镜面的墙壁,正好映着他转身出酒店门的背影。 回到房间,正好接住金培元一个电话,金培元说:“晚上有事吗?” 我说:“我好累,要休息。” 金培元像听不懂人话一样:“今晚我有个局,你也来。” “金主任,您昨天把我折腾成那样,我也不是铁打的不是?驴也得歇歇啊。” “你的意思是你不去?”金培元说完这句停了一停,像给我点空挡让我自己掂量清楚,“今天下午五点半,还是上次约的地方。你的车我让人开过来了,可别再放我鸽子,你知道下场。” 五点我出了门,走到学院路口不过十几分钟,金培元送我的那辆车早在路边等,我走过去,驾驶座的司机走下来,对我点头道:“程小姐,你等一等,金主任马上到。” 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司机拦我,让我坐在驾驶座,我说我没带驾照,司机告诉我让我不必担心,坚持着让我坐上了驾驶座。 系好了安全带,车载音响放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歌,一个女声一直在吟唱,半天没一句歌词,这首歌切换掉的时候,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了。 我转过头,金培元穿着深蓝色调的西装外套,打着一条丝绸亮光的几何纹领带,好整以暇地坐了进来。 他关了车门,将手里的包放在旁边座位,笑着对我说:“来的真早。” 我起步,“去哪?” “钱塘春色。”金培元道,又见我一副迷茫神色,他贴心道:“开导航吧。” 车子左拐右拐,到了一家私房菜馆,暮色四合,青白天光里钱塘春色的匾额下飘摇着两盏工笔灯笼。金培元下了车,把座位上的公文包抓在手里,稳步走了进去。 穿过几道长廊,转眼到了一座阁楼,楼下是辉煌大堂,楼上雕梁画栋,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金培元走在前面,上了楼,推开了一间叫“碧江流”的包间,里面两个服务生正忙碌碌地摆盘,金培元在一旁的一组沙发上坐下,并朝我招了手。 我坐他对面的地方,金培元抬了抬眼,那两个服务生布置完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金培元道“坐过来些。”我坐过去,距他一个人的空间,他笑了笑,忽然抬手,将我放倒,枕在他的双腿上了。 金培元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已经和岳嵩文说过了,说你愿意跟我两个星期。”他摸着我的头发:“两个星期一过,你就还是岳嵩文的人,你不是喜欢他么,到时候你还跟着他。不亏吧?” 我不说话,岳嵩文还能要我?我也不愿意去他哪了。我喜欢老岳,但喜欢他代价太大,又很累,得到的快乐其实不那么多,还不如不要喜欢。金培元要来捏我的脸,我立刻躲开:“别摸,蹭你一手化妆品。” 金培元放下手开始细细的端详我,之后笑意更深,“还知道打扮打扮再来,挺懂事。” 巧了,岳嵩文对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太不懂事了”。 金培元摸着我的头发,像老岳经常做的那样,我也任他摸。金培元觉得我很有意思,他拿起我的手包起来玩,“瞧这只爪子,”他说:“你知道你昨天用指甲挠我了吗?” 我恹恹的没应他。金培元捏住我下巴,说程霜,有机会咱们玩点不一样的。 金培元的话这么露骨,他手放在我的头顶,自然感受到了我听完他这一句话后的恶寒,他还以为我是在怕他,十分满意的拍着我的肩让我起来。我刚刚坐好,整理了头发,包厢门便被打开了。 一行人由服务生引进,金培元站起来,走向他们,同时伸出了手,和这些人一一相握,热络招呼他们入座。我跟在金培元身后,低着头。他领我坐在斜方的位置。菜上来了,金培元说着一些官话,让我去敬酒,一个一个敬,一顿饭下来,菜我没有吃多少,酒喝了一大堆,期间还有几个人在我身上摸蹭了两把,我醉醺醺地摇晃着躲避过去了。 待主食上来,一桌人低着头呼噜呼噜啜着汤,我早已吃不了东西,坐在椅子上半阖眼睛,身边的金培元给我一杯茶,我推拒了一把,他便叫我起来,再去敬酒,真不让我闲着。 吃完了饭,我以为这便结束,金培元却提议说他还准备了茶,我晕头转向跟着金培元走了一路,到了一家茶馆,开门一看,哪是喝茶啊,茶桌只在一个角落,正中间摆着一张自动麻将桌。 刚刚饭桌上的人走了大半,现在剩下的也只有四个人了,不带我正好凑成一桌,茶还未沏好,整个屋子已经被烟雾蔓延了,金培元让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张小高凳上,为在座的人添茶点烟倒烟灰。 高凳没有椅背,我昏昏沉沉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要打个趔趄堪堪摔倒,一人摸着牌笑,说金主任你这小孩酒量不行啊。 金培元道:“她还是个学生呢,哪能喝多少。不过是给王局面子。” 那人随口问:“学生?哪个学校的?” 金培元看着我,“问你话呢。” 我扶着头,觉得又困又累,我说了学校,那个人挺惊讶的,多看了我一眼,发出个“嗬”的吆喝,又说我高材生,金培元嘴角噙笑,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来,这圈你替我。” “我不会!”我立刻推脱。 金培元已经将我按在座位上:“让你打你就打。” 我晕头转向摸着牌,打出去几张,说不会是假的,但现在脑袋昏沉,根本懒得算牌,就靠运气打,头一个扣了牌,然后一直摸,竟真摸出来了,金培元笑了一下,替我叫了声好,我抬头看了剩下叁个,把牌推开。接下来半多小时,我就没输过,那个刚刚问我在那个大学的男人笑说:“小姑娘好手气。” 金培元在桌子底下掐了我一下,我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撩了他一眼——刚刚我虽然醉蒙蒙的,却也留意到金培元不停地喂牌给这个王局长,明显是有求于他。明打牌,实行贿。他要往东,我偏要往西,反正我喝醉了,运气好也不怪我的事。 王局已倾身给我打着支票条子,他连连微笑,说今天输给个高材生,也不亏的。 他签完支票要递给我,金培元截下,“王局,这她可不敢收。” “怎么就不敢收了?”王局笑着将支票塞给了我,我本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看清了数字,我也不敢收了。 “我赢了这么多?”我把支票条子递回去,“这我不能要。” 王局眯着眼看我:“你就收着。” 我捏着支票单子,茫然一阵,还是放进了口袋,我可以收,但不可以兑。金培元望着我,给我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 王局点了一根烟,咬着烟嘴对我道:“程霜是吧?你手气这么好,坐我这里,输了算我的。” 我犹疑着坐过去,王局坐到旁边一张新添的椅子上,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十分沉重,然而我也不敢挣脱。我推倒了牌,和其他人一起哗啦啦地搅着,金培元坐在我的对面,本是面无表情,久了,忽然泛出一丝冷笑,一看就是心里没打算好事,但我已经无暇思考了。 麻将打到了夜里叁点钟,金培元说:“今儿周四,都不累的?我在楼上安排了房间,都去休休息息。明儿还得上班,周五咱再来一局。” 此时我困累到看不请东西,刚刚牌我输了还是赢了我也不知,只是凭着一点点意识摸牌再打出去,甚至有几分钟里,我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随着金培元的话,我也站起来,那位王局长坐在茶桌旁吞云吐雾,此时也站起身,我向门外走着,忽然就被人揽住了腰,我一扭头,看到的是王局长严肃又似乎带笑的面庞。 金培元走在前面,看我一眼也不曾,他只对着王局,递出一张门卡,“楼上1088。” 王局点了头,揽着我走,我挣扎着回头,只见金培元站在原地,面上又显出刚刚牌桌上看我的那副神情,他背对着别人,对我做了口型:“你自找的。” 是我自找的,我醒了一点,王局的手掌在我腰侧发热,我现在才去看清楚他,他比我高不了多少,衬衫扣子撑得有些紧,穿件不时髦不华贵但根本猜不出价格的翻领灰外套,他看见我看他,回头对我笑了一下,紧了勾着我的手。 进了房间,他先让我去洗个澡,我身上酒味烟味混合,的确是不大好的味道。然而我洗他却不洗,他嫌我脏却不嫌他自己,真是够双标的。 我在浴室里抽了半支烟,才打开了水龙头。身上那些伤还泛着红,水冲过更明显了,一会要开着灯,这个王局长肯定一下子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也许他对这也感兴趣,我冲了身子,把头发在头顶盘住了,出浴室的时候还在嘴上点了点唇蜜。我都不由感慨自己心理素质过硬,古今笑对强奸第一人。 我一出来,看见床单上摆着的东西,就明白过来。而王局见了我身上的伤,跟我交换了一个特别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不太行,把我用低级的绳结捆住抽了一会,才能硬上一点,他赤着上身,刚刚穿着整齐时那些些带着体面派头的潇洒全没了,不过是个人到中年,秃顶肥胖,气喘吁吁的龌龊男人。他不得章法,我伤上加伤。之后他丢了道具,喘着气凑上来扒我衣服的时候,房间里有手机铃响。 他推搡了我一把,转去从玄关挂着的外套里摸手机,摸出来听了几句,没回头看我,顺势坐在玄关近的一把椅子上,脸色变得很快,皱住眉头,略为匆忙地说:“你让那边等等,我马上就到。” 挂了这个电话,他一面回身穿衣服,一面按了一个号码打了出去,嘴里又嘟嘟囔囔的,打完这个电话,王局基本也穿戴好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王局将外套披在肩上,匆匆看我一眼:“程——”他似乎忘了我叫什么名字,顿了一下道:“小程,你去找金主任吧。往后有时间联系。” 话音刚落,他已经将脚迈出房门了。 我被他晾在这,手脚还被捆着,虽然经过刚刚那一阵活动,绳结早松了。空调吹得我身上凉飕飕的,我才坐起来把绳子解掉,搭上件浴袍。房间一时间很静谧,窗外春夏夜,床头灯开了两盏,玄关处也送来些光亮,百无聊赖,百无生气。太静了,空调运作的呜呜风声是不值一提的,我忽然觉得缺了一大块东西,便抱紧了床上一团被子,我又想起了岳嵩文,他在这种时候,会做什么?一定是睡了,身边有人吗?他最喜欢漂亮的女人,学生也不放过。还是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深,他会做什么梦呢?梦里有谁呢? 我忽然想到老岳为我做过的饭,想到他曾在办公室门把我抱住,然后看我嚎啕大哭。这样的老岳是温柔的,不一样的。但他也是严厉的,暴虐的,藐视人的,我到底爱他什么?爱他和善还是爱他恶劣,我想正因为他的二者兼具,我才这样对他恋恋不忘。因为我需要的,正是包含了恶劣和轻视的东西,当然最好的是他也爱我,是珍视我的。从前我没想过让我哪个主人爱我,但从岳嵩文这里我沾染到了甫一接触便沦陷下去的东西,他像一个标准答案一样,时刻让我拿来对照,告诉我我现在有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最好的。 我现在感到讨厌的是,他让我知道我最欲罢不能的东西是什么样的,这种绝伦的感受只有他能给我,但他又这么吝啬。 我好想飞奔出这个屋子,跳跃到我刚和老岳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最好,因为那时候岳嵩文还是陌生新鲜英俊的,对我来说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丰富的意义,他也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我在他面前甚至还有些自负,因为我比他年轻,他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老色鬼。我要变成一只老鼠就好了,住在岳嵩文家的墙缝里,每天偷看他走来走去,再到厨房里舔他盛了菜的盘子。如果我不做人的话,不需要这样的照顾脸面之类,不需要拥有自尊——不要笑,我真是有的——我就真去找他,赖着他不走了。 门铃突响,我透过猫眼看,金培元穿戴整齐地站在走廊上。 我打开了门,他走进屋里,扫视了凌乱的床铺,回过头来看我:“做了吗?” 我摆摆手,“没,他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走了。” 金培元说:“他儿子出了事,被扣在派出所里。他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金培元在床边坐下,低头拿起那散乱一床的东西查看,他看带着结的绳子,还有扔在一边的鞭子。他说:“你运气倒好。” 我问:“你以后还会让我去陪别人吗?” 金培元说:“我不过是想吓吓你,哪知你自己还往枪口上撞呢。”他说得无辜极了。我说:“金主任,昨天你安排的那出就把我吓够了,把我吓得再也不敢不听你话了,您今后怜惜着我点吧。” 金培元嗤嗤的笑,然后顺手拿起床上的散落的东西,“他怎么对你的,用的是这个,打你了?” 他让我把外面套的浴袍解开,我解了腰间的结,敞开来让他看,他竟然有些失望,“只是小伤。” 我低头看:“不要留疤就好。” 金培元凑近了看,手指在浮肿发红的地方掠过去,“这点儿伤还留疤?” 我说:“我有点疤痕体质。” 金培元想起点什么,“啊,怪不得都说你娇贵的不得了,跪在地上了还说这不让碰那不让动的。” “你和谁打听我了?” 金培元笑了,“这用打听吗?”他撩起我的袖子,我小臂上叁四块淤痕,还有绳子留下的印记,他说:“看着真漂亮?你天生就是让人虐的。” 我没反驳他,我可不就是天生就有挨打天赋,我挨揍纯属命里欠揍。我说:“您以后还是下手轻点吧,我伤好的慢,耽误您尽兴。” 金培元笑说:“可以。” 我不怎么信他,他没信用。 我去浴室整理换衣,把门拧住了,金培元没在意这个,敲了敲门,“收拾好就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凌晨四点的城市,尚且被厚重的夜幕笼个严严实实。我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金培元一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灯只剩了两盏,柜台里前台小姐的头是低下去的,一动不动,保安垂着眼皮,像假人一样站得笔挺。金培元拿了一本书架里的杂志在看,眉目低垂,失了那份总挂着的虚伪神情,他倒显得很沉稳。身体半前倾着,脊背笔直,精神百倍,他才是铁打的,都不觉得困,应该年龄也不是太大——上次看他的儿子不到五六岁的样子,我猜测他并没有到四十岁,大约是叁十多岁。 金培元见我走来,将杂志归还书架,站了起来,“走吧。”他说。 走到停车场,我和金培元都喝了酒,但金培元不太在乎,他没有让我开,更相信自己的技术。 酒驾可耻,然而路上没有车辆,整个城市睡着,大概还要一小时才会醒来。 金培元慢慢地将车开到一个广场,这里绿化不错,树木高大丰茂,在雪亮的路灯下投出黑黑的影子,金培元拉了手刹,转对我说:“程霜,来,把衣服脱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 金培元将座椅调整,退后了两寸,车厢前部的空间愈发大了,他解开了自己的领带,并松开了叁颗纽扣,他的胸膛露出来一块,在斑驳的树影下,他的面目带着一种模糊的沉醉,他又重复了一次:“把衣服脱了。” 我从外套开始。 金培元看着我脱掉上衣,朝我招了招手:“你太慢了。过来,我帮你。” 我磨磨蹭蹭跨到他身上去,他的手在我后背游离,解开了我的内衣扣子,又顺着脊骨探下去,把裙子推到我的膝弯。 他踩着裙角,将裙子直接扯下去了。 环抱着光裸的我,金培元翻了个身,车子轻微晃动,金培元在我耳边道:“给挑这辆车的时候,就想着这一天了。你试试,这座椅舒不舒服?” 我偏着身体,伸手去勾我放在副驾驶的包,他掐了我一下,说乱动什么。 我抓着了我的包,手探进去,摸出一个方正的小片,递给身上的金培元,“用这个……” 金培元打落了我的手,无视了我的请求。 我再摸出了一个,这次说道:“金主任,我相信你干净,但你昨天找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病。” 金培元说:“他们碰你了?”我说万一呢。金培元看我这么坚持,也就接过来熟练戴上,下一瞬就刺进了我的身体里。 挡风玻璃上投下的树影也在摇晃,印在金培元的衬衫上,好像是买来就有的花样。 近了尾,金培元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一面射精一面说:“程霜,我就说嘛,岳嵩文的眼光高,找的女孩都是拔尖货。”这是夸我呢。 我睁着眼看他,他又提到岳嵩文了,就算我不想也有人跟我说他。金培元看我终于有了点反应,伸手拍在我的脸上,拍了好几下,只有响没有痛,“你怎么不向他告我的状?你敢吗?” 我不敢,当然不敢。金培元已抽身而去,我麻木地想蜷起身,金培元又按住我,展开我,从公文包里摸了什么东西出来交给我,并给我一小瓶润滑液,我用膝盖夹着假阳具,把润滑液挤出来涂上去,涂得特别认真,因为我怕一会疼。涂了好久,金培元说:“别磨蹭了。”我把假阳具拎起来,在副驾驶上分开腿慢慢往里头塞。金培元真没有耐心,按着我的手直接把它推到底,他觉得反正也油润滑油,而且刚刚他都插过我了。也真的没有受伤,只是撑得很满胀,特别酸,接着他不给我适应的机会,把开关打开,假阳具一动,立即有咕叽咕叽的水声,嗡嗡的电音,我下体越来越酸,我小腹像岔气一样紧绞着,一阵阵的痛,喘气也牵着,难受的在座椅上乱扭。而金培元将使用后的避孕套丢弃,整理了衣服,看着我这样还笑了笑。 岳嵩文只认为是我心甘情愿要跟金培元,他就这样认为好了,这样显得我还没那么惨,我不是被他甩的,也不是让他当货物似的送出去的,我是自己走开的。而且他不知道我现在怎么的在任金培元摆布,他如果知道了,可会能嫌我脏,但也可能根本不在乎。 我忽然明白点,金培元能打探到的事,他也能打探。岳嵩文之前就提示过他知道我那荒唐的过去,和人约炮越调之类,他能把这样的我收到家里去,是不是一开始就想着拿我做这方面取乐的物件呢。他真是不会看得起我,但我爱他对我这种漫不经心的处置,然而我后来怨恨的也是这个,太矛盾了,我造成的矛盾。 矿泉水 早上六点金培元去吃早饭,开着车到了一处早餐馆子留我下车了。我把车停到路边躺下去醒酒,眯了会被路上的鸣笛声吵醒,看表我是睡了两小时,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堵得厉害,我就也去吃了个早饭,回来找了个代驾把我送回学校。 现在好像正是上课时间,我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把宿舍里最后点东西清理了,把床帘盖在床单上,书本也搬走,尽数装在行李箱里。 回宾馆前在学校公告栏里记了几个家属楼租房的电话,回到宾馆慢慢联系。金培元上次找人那么轻易的就在宾馆里害了我,让我对这地方有点阴影,再说宾馆是不好长住的,我约了几个下午去看房子,结果都不太如意。学校还有一栋建得更好的家属小区,挨着学校的这个一般给学校附属设施里的职工住,出租的房子装修都简陋。而且临期末了,找房子不是很容易。 几天后我去医院取了我的化验单,结果很好。出医院门时,我几乎高兴坏了,鸟语花香阳光灿烂一下子迎上我满怀,医院出口那有一条玻璃的长廊,镜面把我映出来,身形和脸庞都非常光彩漂亮,这让我很满意,从包里取出了遮阳伞,施施然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 没有染病,身上的皮外伤也渐好了,还特别幸运没有哪里留疤,金培元在这几天都没联系我,我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也快忘了岳嵩文,每天就是玩,很轻松很快乐。我很容易忘事,所以下次再见金培元,就不是那么怨怼他。 金培元给我打了电话,我就出来和他见了面。他问我是不是在家属楼找房子,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查你个这还是简单的,然后要我住到他一套在学院路的公寓里,我说马上要考试了,不折腾了。他说你放心吧,我平时不住那。我说我知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个,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出来了,我还怕和你住一起? 金培元笑着揉了揉我的头,他今天送了我一件礼物,我以为跟老岳一样是包、首饰之类,打开来看,一只外国的按摩棒。 金培元摸着我的头说:“平时挺忙的,照顾不到你,别太想我了。” 我对他这份礼物感到无语,但怎么也比岳嵩文送的好,同样是送东西,金培元送得不会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我们俩是肉体关系,送个性玩具还挺显亲昵,岳嵩文送的东西恨不得打上一份严正声明,说我们不过是金钱关系。他这人一直挺虚伪的。 金培元和我回了我的酒店,他发现我换了房间,笑了一笑,我告诉我对那个房间有阴影,他搂着我说你如果一直这么听话,就再也不那么吓你了。 和金培元也不那么糟糕。几天没见,我重新审视这个人,他长得不丑,风度也可以,也算的上是个不错的对象。如果我们是正常认识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大概会多和他保持一段关系。老话说得没错,没法反抗就得把强奸变合奸,而且我又是享受暴力的。 之前我只觉得我是喜欢上老岳了,现在看来我那段时间真是用了心。老岳这样的和我分开了,我打击不小,现在是假装把金培元当成另一个新人来补掉老岳的空缺,以此添补空虚失落,非常俗烂,是普通人都会做的事。 金培元和我保证了他不会再把我送给别人,他坚持说王局那次是我自找的。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把我吓成一团了,只能往他那里缩。我也的确这么按他的意思做了。进了房间,金培元陪着我把他那份礼物拆来玩,然后抱着我去洗澡,新换的房间比上次那个高了一档次,卫生间有浴缸,我们在那里面闹了一会,水差不多也满溢出来,他趁着水插进来,说有时间带你去温泉,我仰头看浴室天花板,没说什么。 我问金培元怎么不拿些东西来玩,金培元说你这么金贵,哪禁得住折腾,我听了就笑了,金培元是给了鞭子再给糖,哄我这几天。他坐在浴缸边上抽濡湿了的烟,我伸手环他的腰,说金主任你身材挺带劲啊,平时经常锻炼吧。金培元回头,劈头盖脸喷我一团烟雾,烟雾里一双笑眼弯弯的,倒没有生气,因为我恭维他了吧。 这样的金培元还挺温柔的。我想起来那天超市停车场那一家叁口,金培元大概会是个好爸爸。我爸对我不好,以至于让我一直有觊觎别人爸爸的习惯。 期末考试都到了,房子还没个下落。金培元说的那两个星期早过去了,我们也没散成,一是他没先说我不敢先开这个口,二是我觉得他也还可以,就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不行。和岳嵩文那段开始和结束都荒谬无比,反倒显得金培元是正常的了。他说了是觉得我漂亮,再加上我是他从岳嵩文那抢来的,他用起来感觉加倍。我是觉得金培元和岳嵩文不对付,和他一起也能气着点岳嵩文,我也感觉加倍。 期末考试第一场,我就遇着岳嵩文了。 他来巡考,抓着我斜对角一个男生作弊,那男生打的小条让他拾起来看,已经临近考试尾,大半个考场上的人都扭头来看热闹,我也跟着看。岳嵩文了那男生小抄的内容,看了一下说:“你押题倒是很准。” 那男生窘迫的憋了个红脸,道了两声歉。岳嵩文把他卷子抽出来对折。男生是别的班的,不归岳嵩文教,也不知道岳嵩文的脾气,还拽着卷子一角不放,这下真是有好戏看了,周围一圈人都不做卷子了看他们,我也混在里面看,因为角度刁钻,我得撅了屁.股仰了脖子看,真是精彩啊,岳嵩文那双眼阴鸷得很冷漠,但偏偏还用平静的语气,平和的神情和这个学生说话。他说:“不要影响其他同学答卷,出去找你们辅导员签单子。” 男生拽着试卷又叫了声老师,岳嵩文甚至对他笑了笑,“敢做不敢当,抄的时候就没想想后果吗?” 那男生只好放手,拿着文具袋出去了,岳嵩文收了他的卷子,在手心里卷成一个圆筒,背着手往上走。我正处阶梯教室的高层位置,刚刚看戏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就与他对上了。岳嵩文背手过去的样子也很好,浅色衬衫在肩膀处打了褶皱,扣到第叁颗的扣子撞了下灯光,晃了我的眼。岳嵩文朝我这走,我这没什么让他抓的,他过来扫了下我的卷子,又从另一面折回去了。 我本来是为避他低着头的,但他一转身我就把眼抬起来,盯着他的后背,岳嵩文的左手腕握着右手腕,右手里拿着卷成筒的卷子,在左手小臂上一下又一下的敲着。他这人最爱看别人倒霉了,抓个作弊学生开心成这样。我觉得这样的老岳挺可爱,但他根本是个不可以爱的人。 考试结束前的二十分钟,我交了卷,拿上包走出教室,在走廊正看到岳嵩文,他恰从另一间考场出来,和我打了个照面。我愣愣盯了他一会,也不知道要不要打个招呼。 岳嵩文见我这副傻样,脚下顿住,我看他不走了,也就停下来说了句老师好。我不该说的,明明我们上回分别的那样不愉快。自从办公室我给他口我们就再没见过,我也不想去上他的课,我根本做不到好好面对他,如果是类似偶遇之类的我还能接受,要让我上课我坐在那看着他,几十分钟我就一肚子气了,我讨厌他讨厌的不愿意多看,一秒钟也不想和他在一个空间里多待,但不见又很想,心总痒痒的。 我该见了他就给他翻白眼的,但不知怎么我这现在在他面前并没有那天的厌恶和愤怒了。岳嵩文垂着眼看我的样子熟悉的好看,我敬畏他这份美丽。我们俩站在两个考场的间隔处前后墙壁都没开窗户,都是冰冷雪白的瓷砖。岳嵩文的面容也几乎是像雪一样,没生气,但眉眼在说话时都是生动的,冷漠也是生动,疏离也是生动。他问我:“考得怎么样。” 真像对普通的师生的普通交谈。我说:“还可以。” 岳嵩文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平平常常的说:“上次你排名二十七,这段时间都没来上课,想也不该有什么好成绩。这学期这么混过去了,下学期收收心。”说话真不中听,又是来教训我,让我嘴巴又痒痒的想去顶撞:“老师,我是太受伤了才没法去上课,这不都是因为您吗。” 岳嵩文都听笑了:“你受的什么伤?” “情伤啊,我失恋了还不能伤心啊,我自己一个人连饭都没胃口吃。”我说着这话,故意去抬起手腕来给他看,然后另一只手圈着,“您瞧我瘦了吗?”我说得这样大胆,眼却没一会避开了。我不敢多看他,我是在调笑他没错,但岳嵩文那笑模样跟嘲讽我一样,我看了根本没心情继续演。 岳嵩文回答我说:“程霜,我何德何能让你伤心。”他也学我这样不阴不阳的说胡话,我觉得没意思,他没趣我也自找没趣,撇了撇嘴准备走了,岳嵩文在我走前上上下下扫视了我,像估量个货物似的,这一眼看过来就把我彻底激怒了,折回来说:“每次见您您都比上次恶心一倍。我下次也不跟你打招呼了,你也别和我说话。” 岳嵩文立即露出个微妙的神情,很不解我为什么这么激动似的,我也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他穿的真潇洒啊,学院里穿衬衫的老师多了,把衬衣扎在下裤里的也多了,别人穿得那么老土,凭什么就岳嵩文这么帅?我真恨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正剑拔弩张着,尽头有一个声音叫:“岳老师!”我回头,院长在走廊的那头等他,身边跟着个同学,正是那个被岳嵩文抓了作弊的男生。 岳嵩文没和我道声别,直接从我面前走掉了,他走得缓慢从容,安然的很,我这口气咽下去,从另一侧楼梯离开了教学楼。 金培元让我在学院路等他,他真不清闲,一个星期里我们见不了几次面,这样还挺轻松。最近他喜欢带我去吃饭,就跟普通约会似的,把炮制我的节目放到后面去。也没对我动过狠手,一般是些口头上的羞辱和徒手的惩治,这样不痛,也留不下什么痕迹,还比单纯的性刺激一点,蛮适合我的,我之前也玩这些多些。金培元对我其实可以。有时候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才不觉得他伤害到了我。我对岳嵩文是有所期待的,才因为得不到满足而感到难以忍受。 金培元今天要开他的车来,我徒步到地方等他,等了许久还没见到,就去超市里买了包苏烟抽着打发时间。一根抽尽了看见他那辆银色的SUV,我要打开车门上去,金培元点点车窗,让我给他去买瓶水。 买个水我就见王艺弘了。我好久没见她,也没去联系,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是完了。她从前真把我当朋友,我却和李振华一起背叛了她。王艺弘瘦了一点,化了个淡妆。我先就看见她在结账,还以为她一个人来的,之后我后面几个女生撞着我的肩膀插到我前面来,和王艺弘很亲密的勾肩搭背说话。王艺弘把账结了,起来看我一眼,跟着她那几个朋友走了,她们一路都吵吵闹闹的,王艺弘走在她们中间,大家众星捧月似的供着她。 我提着矿泉水钻进金培元的车里,金培元接了我递过去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凑过来闻了闻我的领口,说抽烟了?我说恩,他问抽得什么,我把烟盒拿出来给他看。 金培元把车开到大路上,然后把车窗都降下来,风扑啦啦吹着,我头发都弄乱了,金培元不让我关窗,说:“你以后不要抽这个牌子,我身边没人抽这个,我爱人会发觉。” “爱人?”我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词让金培元说出来有些微妙。 金培元微微笑开了,“你上次不是见过了?她挺能闹我的,你别给我找事。” “哦,是见过,你老婆挺漂亮。”我说:“你还有个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我故意这样讲来气他。 “男孩像妈。”金培元道,没和我一般见识。 “岳嵩文的儿子也像他妈?”我问。 “岳嵩文?”金培元跟没听清似的,“你说岳嵩文?”他说:“岳嵩文有儿子了?几个月了,谁给他生的?” 我大大疑惑:“岳嵩文不有个儿子吗,都上高叁了,跟你似的妻管严,让我小心着点她。但他们好像离婚了。” “说谁妻管严?”金培元从方向盘上分过来一手推了下我脑袋,“岳嵩文这老东西真把你骗死了,他打光棍儿多少年了,还儿子呢,我都怀疑他生殖系统有点毛病。”他促狭的瞥了我,懒洋洋问:“你觉得他有毛病吗?” 我被他刚刚那一下子推得撞了车窗玻璃,脑子嗡嗡响,抱着脑袋说:“他没事骗我干嘛啊。” “他这是怕你给他添麻烦。”金培元说:“从前有个女的也是他学生,闹着要和他结婚,把事搞的挺大,那之后也算有个教训吧。” “岳嵩文不是挺厉害的吗,一个女学生能把他怎么样。” “你不能这样说。”金培元道:“光脚的总不怕穿鞋的。” 我说:“哦,怪不得你用个假名片约炮。” 正到了个红灯,金培元停下来,我还以为他来打击报复我,缩了缩抱着肩膀瞪他,他慢悠悠把我看仔细了,却好声好气的:“今天舍得这么漂亮了?前几次找你出来,多洗把脸都不肯。” 我才不告诉他我是因为今天有考试,可能遇见岳嵩文才化了妆出门的。我总做这样的傻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都纵容着自己了。金培元说:“难得今天这么漂亮,文熙路那开了新馆子,咱们吃那家去。” 我特不明白的是:“岳嵩文怎么不结婚?”像他和金培元这样的,看起来出身就好,应该家里有要求。我家在我们那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但也够封建了,不结婚是不可能的。金培元说:“这话说来就长了。” 又卖关子。我装作没什么兴趣听,红灯结束了金培元也再起步,同时就开始讲说:“他八字不好,算命的说他克亲,他妈就是被他克死的,他底下有个异母恶弟弟,他出生当天就流产了。命里带煞,结了婚也是害人。” “你说笑话呢吧。”这根本让人没法信,岳嵩文那样像是个这么信命的可怜蛋?我说:“你和他真挺熟的,他的事你知道这么清楚。” 金培元道:“我都是听些传言,当然不会太真,但也差不多了。”金培元说:“他爸有他第一年工作上就跌了一跤,不信命也不行,把他送给别家人养,也是巧,他一过继出去,他爸就又升了,要是你,你信不信这邪?” 我说:“要真是这样,老岳还挺可怜的。” “哎。”金培元笑了,扭头对我说:“你还想着他呢?” 我在座椅上坐直了,“不想了,谁想啊,什么东西,我又不傻。” 金培元把车开到地方,下车前捏了捏我的耳垂,“傻姑娘,以后跟着我,嗯?” 我斗胆推了他一下,“你得了吧。” 金培元近来一直有好脾气,也不像最开始见的那样端着架子装腔作势的了。我和他进了他说的新馆子,味道的确很好,就是有道菜做得咸了,害我出来后一直喝水,把他扔后座的那半瓶矿泉水喝得只剩个底儿。 下一场考试是岳嵩文的科目,我从学姐那买的笔记来背,卷子发下来一多半都眼熟,我贴了条形码就埋头答,答得差不多了抬头,已经有几个交卷走人的了,不是写得得心应手才先走的,是实在写不下去。台上的监考老师正坐着喝水,岳嵩文这卷子出的连抄都不好抄,特别阴损,要不是学姐给我画了重点,我也答不上来这么多。我又多坐了一会,不想那么快交卷,就先把笔袋收拾了,低头又翻了翻卷子,看着都算满当,自己挺满意的。 岳嵩文从另个考场过来,讲台上喝水的老师站起来和他说了几句,岳嵩文在第一排看了看,这次我座号排得考前,他一错步就到我这边了。我桌子上特别光洁,卷子也扣上了,是下一秒就准备走的。岳嵩文一过来我也走不成了,他拿起我的卷子翻了翻,我看着他看我卷子的侧脸。他好烦啊,总这样暧昧,又理所当然似的,当然如果他不在意我径直走掉了我会更难受。 岳嵩文把卷子放下,指头点一道填空题,低声问我怎么不做。我说:“不会做。” 岳嵩文有点讶异的看了我一眼,因为我这声不会说得挺大声的。没办法,我情绪太大了。 他去别处看其他人的卷子,我也就起来走了。讲台上那喝水的老师都带点意味的看我,我没看他,走得特潇洒。 我从主楼梯上下来,楼梯拐角是又遇见一位熟人。李振华正站在拐角的垃圾箱旁边,抖他身上的纸条。我走过去,“你不知道这有监控啊?” 李振华见我,很磊落的笑了笑,“霜霜,你也刚考完试啊?” 我说:“是啊。刚考完,往后还有五门呢。” 李振华把他袖口一摆里粘的透明胶都扯下来团成一团,我在他背上撕下来一张,是个透明胶片,上面清清楚楚印刷了密麻麻的宋体小字。我说:“你这技术一年比一年创新啊。” 李振华说:“明天考毛概,我那有一份多的,你要么?” 我说:“我们院管得严,你自己留着吧。” 李振华把他身上收拾利索了,和我一起往楼下走,我们谁也没说之前的事,其他的也都没提,自从我和金培元厮混,李振华就见得少了,他来找过我,让我又给骂走了。他是有点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主义,平时挺奸猾的,我明白他怎么一直对他初恋念念不忘了,他潜意识觉得那女孩的遭遇是可怜的,值得心疼的,他有点盲目的保护欲。我知道李振华一直想着那女孩,就算那女孩不过是个单纯的婊.子。他这人其他地方精明的很,但有的地方傻乎乎的。李振华也很好面子,那次被我赶走后金培元也应该和他说什么了,金培元也警告我让我离他外甥远点,我说当然得远点,我看他们俩的淫/邪劲头说不定哪天让我和他们叁人行呢。 金培元说:“那小子对你有点意思,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他看我被你折磨的可怜,想拯救一下我。” “你跟他不合适。”金培元说:“他哪知道你要什么。”我们正在床上,他狠拧了我的乳/头一下,我嘶的抽口气,金培元牵了牵嘴角。 李振华走到大厅,我也就和他分别了,他在一楼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可乐,我往门那走,在教学楼前看见一个熟也不熟的人,那软软头发,圆圆眼睛,半嘟的嘴巴我是认识的,可王艺弘似乎比上次我见到还变化了些,她穿双板鞋,上身套个格子吊带上衣,下面件高腰的牛仔裤。一打眼挺好看的,但觉得有哪里怪,回头看着她进了教学楼门,我把车停教学楼侧边的一个车位里,在车上看着她和李振华从教学楼出来,上了李振华的车。 我一路上想了想,可算想明白怎么回事了,王艺弘那穿着打扮,活脱脱是另一个我。 她从前从不这样穿的。她不是很瘦,还总爱穿舒服宽松的衣服,都是浅色系,显得胖乎乎的。 我在宾馆里背毛概,背得天昏地暗,第二天考试在下午,我都快睡着了,把卷子答完出来考场,眼睛都粘在一起。手机在包里震动,我拿出来想接,电话已经断了,金培元给我加了条短信,说我在你房间等你了。 我从包里拿了喝了半瓶的咖啡又饮一口,回了宾馆。 金培元坐在床边的那把椅子里看手机,见我来了,把手机暗灭了。 我一看他脸色不太好,反手把门关上,在门口就跪下了。 金培元说:“别跪,我舍不得。” 我起来,到他旁边,金培元从椅子里站起来,伸出手来,我也任他打。 不响,但挺疼。脸麻嗖嗖立刻就肿起来,我说:“金主任,怎么了。” 金培元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个矿泉水瓶子,里面已经让他蓄满水了,他把瓶子拧开,把瓶盖里嵌进去的口红印迹给我看,说:“程霜,你故意的吧。” 我装模作样看了一眼,我当然是故意的,金培元老婆看上去不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在家里地位不一定比金培元低。金培元说什么以后就跟着他,我最讨厌属于谁了,我凭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随心所欲的过?我既不要靠他养也不用靠他活,金培元这几天再刻意哄着,我也清楚他本来什么面目,前些天是我遭受打击,没从岳嵩文这一节里缓过神来,和谁混不是混。现在我已经好了,我还跟着他才傻呢。 金培元拆了个套子,从矿泉水的瓶口往下套,然后让我自己往里塞。我吓得掉眼泪,说这不行,进不去的。金培元帮了把手,按着瓶底往里推,瓶子里灌了凉水,特别冰。瓶口到瓶身越来越大了,我一手抓着枕头,都快把枕头套挖出个洞。金培元帮我出了个主意,说你趴过去从后面弄,我不把你弄坏了,你进去一半就行。我抹着泪趴到床上,手没拿住瓶子掉出来了。金培元说你小心着点,我说对不起,拿起来继续。套子上的润滑油干了一半,还没有刚刚容易。我回头说金主任,我下回不敢了,金培元说:“霜霜,你这话说几次了?这几天给你好脸你就不老实了。还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他最后开恩说:“算了。” 我趴在枕头里哭得伤心,金培元给我揩了揩泪,真这么疼? 我说:“你不是说再也不吓我了?” 金培元说:“这不是吓你,我就早就想说说你了,成天惦记着岳嵩文,心就没在我这过。”金培元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收拾你?”他看我猛摇头,然后接着说:“我是不敢往你身上招呼,岳嵩文昨个还问我你的事,他让我把你送回去呢。”他审查着我的表情,“听了高兴吗?” 我说:“他要我回去我也不回去。你和岳嵩文一样,都觉得我是你们的东西,这什么破道理。” 金培元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去找岳嵩文讲你的道理吧,他比我耐心,愿意跟你玩这个情趣。”他把那瓶子竖起了,放到床头柜上,“我老婆问我这是谁喝剩下的,我说是个同事,顺路送了她一趟。”金培元说:“程霜,下回别这么幼稚了,又怕疼又爱哭,怎么还有胆子招惹人呢。” 是你赐给的自卑 这学期结束前我终于找到个能住的房子。 最后还是金培元帮了忙,也不知他怎么找的,装修不过一年,就在家属楼里,房主两口子新婚一年,本来是打算自己住的,这一进卫生间看了就知道,地漏暖风机都装修的特别精细,但老家那里出了事,要马上回去,还缺钱,这才把房子租出去。真是巧事,我都有点不信,我让金培元把房主电话给我我自己联系就行,金培元说已经都签好合同了,我说你别这样子啊,下次我问了月租多少把钱给你。金培元说:“至于么。”我说:“至于。” 金培元说,“你对钱怎么这么敏感。” 我说:“一般吧。” 金培元最近特别有兴趣探索我,“你花岳嵩文的钱吗?” “不花。”我说:“我不穷。” 金培元说:“哦,你家是开那个——” “毛巾厂。”我说:“金主任家缺毛巾吗?您要要我让我爸给您寄点过来?” 金培元笑了,“行啊。” 我说:“一千条起送,您家得用一阵子了。” 金培元笑了好一会,我把头撇过去看前面的路,金培元眼尖嘴毒,但一点没错,我对钱是挺敏感的。小时候没有钱,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只有哥哥会买给我,但是不是白给我的,我得和他玩他想要玩的游戏才会得到奖赏。这让我一直有个观念认为钱不是光彩的,我给别人花钱无所谓,但谁要给我花钱,我就觉得他一定是有利可图的,要拿钱支使我的。就像我爸让我花他的钱,怎么花无所谓,反正我只要听他的话。我拼命花拼命花,他眼也不眨一下,我也就是买买衣服化妆品,不像我那几个亲哥似的,时常给他惹些让他晚上睡不着的麻烦。 我爸在外面的孩子有多少我真不清楚,我爸没把他们带回家来过,不是他在乎我和我妈的感受,而是他根本不重视这个家的存在,所以那些孩子没必要到家里来给我妈请个安什么的,我妈当正宫当得委屈,又很满足。我也说不清了,都是一样不正常。 我知道最近李振华在干什么,金培元和我讲了,他又吃回头草去找了王艺弘,也许是真对她有点放不下,但王艺弘现在不是他女朋友了,两个人掉了个个儿,从前李振华照顾着王艺弘,现在王艺弘跟在李振华后面亦步亦趋的伺候,我想提醒王艺弘别犯傻,但是我没这个资格,也就不说了。见着李振华,他又是那一副让人挑不出错的样子,我也没法说他了。一时间大家都和我不熟了一样,也就金培元能听我说两句话。 金培元的车子里总有一些家庭的痕迹,也许是上次我那个沾了口红的矿泉水瓶让女主人感到危机了。前座的储物柜里放一个化妆袋,后座夹缝里会有个小玩具在那里卡着,我拿出来它们看,金培元把车停了,看我涂上他妻子的唇膏,然后他伸手过来慢慢擦掉,大拇指蹭过我的嘴唇,把唇膏带出嘴角。金培元看我的眼神很稠,浓酽酽的冷酷以及疯狂,他对于他的妻子可能真的是一位好丈夫,对于他的儿子也会是一位好父亲,他扮演这些角色是否得到了快乐我不知道,但显然这些快乐是不能足够的,金培元必须要用另一种途径方式来获得他真正需要的快乐。我也是。 倒数第二门考试是开卷,我背着一堆资料去,被监考老师扣下来一半多,她说只能带书写资料,不能带复印资料,我说书呢,她说书可以,就是不能带复印的。 我说好吧,其实纵观全考场也就我一个带了一沓打印的A4纸来,上面全是重点题。后来有个巡考过来,把我那些资料不知收去哪里了。我把卷子涂抹完全,看有人交了卷才站起来,监考老师过来说,让我去大办公室拿我的东西,我说行,她又多说了一句,记得拿,别留在那占地方。 我去到大办公室。去的路上就想到我会见到岳嵩文的,考试间所有老师都在岗,岳嵩文还当过几次巡考。现在我看见他是真的有点累了,疲于应付,当然不是应付他,他理会我的次数很少,我是难以应付我自己。想到曾经我真这么喜欢过他,还做了一些蠢事,想想就有点恨不得钻地缝的羞耻,这些对上永远不把任何事放进眼里的老岳,我心里翻腾骚动,更疲惫了。 所以我猜我现在对着大办公室里站在饮水机前接水的老岳,一定是一副很欠的不耐烦着的表情。 我没和他打招呼,低头在这几张桌子上找我那一沓东西。岳嵩文竟然舍得屈尊就驾和我搭腔,他问我在找什么。 我说:“我的复习资料。” “哪科?” “西方古典文明。” 岳嵩文指了他身边一张桌子,“放这了。” 我过去拿,看了的确是,岳嵩文接完了水直起身,就又比我高了,他就又要垂着眼看我。他问我:“印的谁的资料?” 我只能有问必答:“我向上届学姐要的。”没说买的。 岳嵩文说:“怪不得,昨天我看了你的卷子,还奇怪你课都不上怎么答出来的题。” 我说:“我就是想考好点才耍这种小聪明,老师您别让我挂了就行。” 岳嵩文说:“下学期我不教本科,你们挂了科等大四吧。” “老师,不是吧,您真挂我?”我求求岳嵩文了,别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进行这样的聊天,就像我们是对关系不错的师生似的,我现在真很难把他当我老师,他虽然一直脾气一般,但在系里是出名的护短,他带的学生出了什么差错他都第一时间站出来的,不仅是他“那些”学生。他对别人都那么不错,却把我随手给了别人。不把他当我老师我还好受点,我看他也不那么卑鄙了。 岳嵩文喝了口水,眼还落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尴尬,手脚都不适从,硬着头皮继续这场谈话:“老师,您开开恩吧,作业我每次都按时给您发邮箱里了,平时分总得给我及格吧。” 岳嵩文没和我说这个,他直接就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您还打算让我回去啊?” “不想回来?心放野了?” 我不和他争辩,“老师,我看还算了吧。” “这可不能再由得你。” “您哪里缺人呢,我又不识抬举,老惹您生气。” 岳嵩文把水杯放下:“真喜欢金培元?” 我说:“还行吧。他有妻有子的,也不怎么管我,比和您在一起轻松一点儿。”和岳嵩文谈金培元有种怪异,和妓女向龟公谈论嫖客似的,他怎么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一般人说话都不这样直接的,他原先也总玩圆滑的把戏,现在倒是坦诚了,我却受不起。和岳嵩文再纠缠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更畸形,也许最开始我就不该给自己按上像他之前那些特殊照顾的学生一样的身份,我不是看不起那些女孩,她们也挺厉害的,我只是和她们想不到一起去,而岳嵩文除了他这个人我没什么想图的。真从开始就是错的,但我也不后悔和他睡了就是了。我把资料放进包里,随便把桌子收拾了两下,“老师,快放假了,下学期您也不教我们了,也不一定有机会见面,您多保重身体吧。”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又略略贪婪的看他,他身体其实好得很,要没这一头花白头发,单看身形姿态是根本看不出老的,面庞更是称得上英俊,也许他以前那些女孩根本不傻,这样好相貌的金主总比那些脑秃肠肥的好,性情变态也是具有美感的变态,为这样的人牺牲也是十分快意的。我摆摆手,最后对岳嵩文说“老师再见。” 刚下楼梯到了大厅,金培元打来电话,他找我一向突然,也只靠打电话来联系。他不太爱发短信,有时没接到电话用短信回复他,他收了短信就直接打回来。可能是惯于这种直接获得反馈的便捷方式。他给我说了个饭店的名字,让我八点到。 我听着不大对,问他是就和他一个人还是?金培元很忙,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有别人。 我说:“金主任,你可记得你说过的啊。” 金培元说:“记得。我现在哪里舍得。”他挂电话前低低说了几句骚话,说得我一激灵,但心里也蛮痒痒的,金培元要单当个炮友还挺不错,但他和岳嵩文一样不怎么喜欢这种平等的关系。 金培元说的馆子叫乌蓬阁,在一条胡同的尽头。文熙路算是在老城区了,两叁百米外是商业街,进可入世,退可避世,藏着许多矫情昂贵的店铺,乌蓬阁新开没有几天,我在汽车电台里听过它的开张消息。找着包厢,里面是八人台。我叹口气,坐边上的沙发上了。等一会金培元到了,他坐哪我坐哪。 金培元在桌子边靠门的地方拉了把椅子,我跟着他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摆上来,金培元也没看的意思,只喝了一口白水。我百无聊赖拿了手机玩,正刷着朋友圈,金培元把我的手机拿走了。略略翻了下消息列表,然后点了我的头像进去看。 我去抢:“你看什么?” 金培元翻着我那些自拍,笑了,指点着说:“这张怎么不像你?” 说女生自拍和本人不像,这种话特讨嫌,但我可不敢真骂他,只盖着手机屏幕:“你别看了。” 金培元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侧过头去,“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交了男朋友?” 我无奈道:“天天应付你就累个半死了,再来一个真受不了。你看够了没,看够了把手机给我。” 金培元看我伸长胳膊去够手机,一手高举了,我便失了重心,跌在他的腿上,金培元把手机扔在一边,按着我的脑袋,我的口鼻掩在他的西裤布料里,觉得很闷,撑着手要起来,却找不到可以依附的东西,且又被他按下了一次,忙说:“金培元,我的口红要蹭掉了。” 正此时,听得了开门的声响。 金培元拿开了放在我后脑勺的手,我一面理着头发起来,回眼去看,这一看,愣了一愣。 推门进来的是个身材宽厚的中年男人,他由着服务生的指引,夹着一个包进来。而他身后就是岳嵩文,岳嵩文进门前正低头看着腕表,跨进门来了才抬起头来,往房间里扫了一眼,末了看见了我,有点了然也有点惊讶的。看样子金培元不仅没告诉我岳嵩文也会来,也没告诉岳嵩文他带着我。 那中年男人一进来就先和金培元寒暄,我没敢去看他后面的岳嵩文,就一直盯着他和金培元看,看着看着就将这个中年男人认出来了:岳嵩文曾让我和出版社的人一起吃过饭,饭局上见过他,好像是个出版商。 他们应该都是老相识。金培元还和出版商寒暄完再和岳嵩文寒暄,然后和出版社一起把岳嵩文推到主座,岳嵩文摆手,隔了一个位子坐下,那出版社和他坐得近些。 我看这些看得腻了,低着头玩桌布。金培元叫我,让我把菜单给岳嵩文。 菜单就在桌子上,转过去也就行了。我看了金培元一眼,拿起菜单起身送过去。出版社和岳嵩坐在一起,我和金培元在这边,正好把主座和次座间的连线当成对称轴。岳嵩文眼也没抬,只移动他面前的碟筷,到一个舒心的位置,“这家我只来过一次,还是金主任点吧。” 金培元微微笑着,转移了目光,对着那出版商:“陈总,您点?” 出版商也摆手:“我一次也没来过呢。” 金培元鼓励着说:“您看着点,喜欢什么就点什么,这家菜做得都不错。” 出版商拿起了菜单,“那我就点两个。”他翻了菜单,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合上递给服务员,“金主任再看看。” 金培元接过来菜单,点了起来,他点菜时每道都询问了岳嵩文和那个出版商的意见。我发现金培元特别善于在这种情境里做服务别人的那方,伏低做小奉承他们,但他又是真正做S的,挺复杂矛盾,但也很有联系。 岳嵩文那里有另一个服务生为他倒水,快满的时候,岳嵩文抬了眼说:“不要点太多了,我们坐坐就走。” 我看岳嵩文看向这边了,不自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结果被烫着了,舌侧麻麻的。 金培元说:“哪能坐坐就走?”他说:“晚上我订了瑞冠的包厢,咱们这么久没聚,这次谁也别找借口。” 岳嵩文听了,也没说什么,算是许可了。我的位置正在他对面,金培元和他说话,他就往这边看,目光非常淡漠平静。我们头顶是一盏蒙在粗粝不匀的纸浆罩子的白灯,我看见老岳在我对面,肤色竟莹然泛了蓝,白透了顶的人才这样,岳嵩文本来身形就瘦削,这样在灯下如梦如幻似的坐着,像个纸人一样。 我的手在座位下面摩挲抠弄着木桌。 金培元将菜单还给服务生,对着对面那两位说着什么,手却在暗地里垂下,包覆住了我的,并摆弄着戏耍,还用指尖轻轻挠着我的掌心,我缩了缩,他又拽过不放,十指相扣,捏搓我的指缝。够腻歪的。我又挣了两下,还是没挣得过他。好像动作幅度大了,对面两个人都看我,岳嵩文就那么淡淡的看,出版商眼神特别暧昧,那种自作聪明的了然劲挺让人讨厌,但是他没什么错。 我也不争了,由金培元玩去。低头眼观鼻。金培元又坏起来,让我来和岳嵩文吃饭局,他要给岳嵩文宣示什么?我是他的东西而且我任他摆布? 我一不反抗,金培元就失去了乐趣,把我的手松开,身子前倾了些找岳嵩文搭话:“听说岳老师又有大作出版?” 适逢凉菜上来,岳嵩文操着细长的筷子轻点了瓷盘,他今天对金培元有点爱答不理,“大作称不上。” 他旁边的出版商笑盈盈地:“岳老师谦虚才这么说,前些日子央视那个读书节目还推荐了呢。” 岳嵩文轻轻嚼着一根田七苗,微微笑了一下。这笑意杂糅多种意味,最明显的就是不屑和嘲弄。我了解老岳,他的确不大看得起他新写的这本书,也据他说,不过是迎合市场,应出版商要求。 我偷偷勘视着老岳,他再也没将目光落到我这里。盘子里突然探来一双筷子,是正与那位陈姓出版商交谈着的金培元,脸还朝着那个陈总,手下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正放我盘子里。 我下意识抬头看岳嵩文,他好像没注意到我这边。 这几天总和金培元吃饭,他知道我爱吃什么,夹得就是我爱吃得,这道菜离我离得远,我坐着也是闲着,抄起筷子吃干净了。 没上酒,因为还要赶瑞冠的场。出了饭店,岳嵩文和出版社都是开了车的,但要到停车场去,要同走一段胡同窄道。金培元大步流星,和出版商一起走在前面相谈甚欢。岳嵩文从来没有快步走的习惯,何时何地都不紧不慢。外面不比里面开有空调,刚刚那顿饭他吃得热了,外套挂在手臂弯折处,缓缓迈着步,这么一来我俩越走越近,我不想跟他并排,落在他后面一些。但其实离得也够近了,这一段路里,金培元和出版商一个世界,我和老岳单独在另个世界。上午和他在办公室我还没多大反应,现在倒是有些紧张了。 一直走到了停车场,金培元在车前叫我,我赶忙越过了老岳,到金培元身边去,钻进了车子。 扶着方向盘,我的手心发汗,倒车有些用不上劲。金培元坐在后排,很短促地笑了一声,非常促狭,我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奚落我,但他没说,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程,我也摆平了心情,也不想岳嵩文了。 到了瑞冠,车停前面广场,金培元先我进了门,我跟着他进入第六层的8608号房间。 这次是岳嵩文和陈先生早我们一步到,桌子上摆了几支洋酒,杯盏也挨挤了数排。在岳嵩文坐在U形卡座的折角处,服务生把果盘小食上来,岳嵩文靠着沙发坐,他后面叁面墙都贴着茶色的几何块玻璃,把他后脑到肩头的轮廓完整折射出来,我没看他正面,只去看镜面里的镜像。镜像比他本人都冷清。 有酒金培元就让我去敬,今天岳嵩文是主客,我先到岳嵩文那把斟了酒的杯子递给他,岳嵩文特别风骚,抬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上,又向后倾了一些,才抬起手来接我给他的酒。他外套里面是件烟色的斜纹衬衫,进了包厢也解掉两颗扣子,下面那颗解开了但衣襟仍迭着。我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话未出口,听金培元凑上来问:“只小程一个,我再叫两个人来?” 岳嵩文没看我,给金培元点了下头。 金培元走出去,我面对岳嵩文,刚刚杯已经碰了,我就抬了抬杯沿,说:“岳老师。” 岳嵩文手里握着我给他的酒杯,还是那样一个傲慢的姿势,只是向前倾了倾身体,不再靠着沙发了。但那爱答不理的劲儿真是昭昭的。 我的心有点凉,又觉得岳嵩文总这么了不起可真够装的。他冷漠的神情浸在包厢里流动的俗灯艳光里真是不可一世。岳嵩文他究竟怎么搞的,一把年纪还这么美丽。我还不明白岳嵩文怎么会那么爱漂亮女人,他自己就足够美了。我和他对视一会,对视得心脏受不了,避了一下眼,再回来挺直了腰板,将酒杯向前送,“岳老师,我敬你这杯。” 说完我仰头大饮,彻底不用看岳嵩文了。和他保持情人关系的时候我就有点怕他,但那时候总归我们还一起睡,我也能和他耍耍女孩子手段脾气,撒个娇什么的,好玩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从遇到岳嵩文再到现在,一切都晕乎乎摸不清楚,当下我是清醒的,我知道岳嵩文坐在我面前的位置,但我不能再表现出依恋他,但为什么不能我是疑惑的。我明明没什么自尊心,也没特别矫情,但我自己在心里不允许自己去向岳嵩文靠拢了。金培元先前也是看不起我,现在好像也是,但我不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不可以”的事,但靠拢岳嵩文就是。疏远岳嵩文,在他前表演一副姿态来就像是我下意识的行为,像自我保护机制一样。 岳嵩文太好了,这世上又不会有这么好的人,不会有这样轻易的好事,从出现就预料着结局:我总是会受伤的。 酒有一种绵软的辛辣,包着丝绸的匕首一样划喉,应该有叁十多度。我喝尽了,眼角被辣出层水雾,看岳嵩文就隔上了一层朦朦胧胧。岳嵩文握着酒杯的手指头动了一下,酒杯也只是被他更安全的握住了。他根本没有喝的意思,里面小半的液体轻晃着。我没敢给他倒太多。他晃着这杯黄琥珀,对着我轻轻说:“小程,你这声老师叫得我惭愧。” 他一连几次都模仿我的腔调说话,感觉是说玩笑话似的,带点戏剧张力。让我更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其实一开始我就猜不透他,我们俩那段时间简直是硬凑到一块的,我和他总在两个频道。岳嵩文说完这句,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去,再靠回沙发上。都有点讨厌他了,他就这样,总让人哄着伺候着。 另一边坐着吃果盘的出版商,吃果盘吃得特别专注,好像没注意到我们这,或者是装作没有注意。 我还正想着怎么回他这话,金培元推门而返,身后跟着两位陪酒的公主,他就近坐在靠门的地方,对着岳嵩文和出版商给那俩公主作交代:“这位岳总,这位陈总。” 两个公主特乖巧问好。金培元挥了挥手,她们分别坐到岳嵩文和出版商身边,我则回到金培元旁边坐着。看这两位佳人,身材姣好面容秀美,一个偎在陈总怀里扭,一个审时度势、明察秋毫,端端正正坐在岳嵩文旁边,作淑女聊天。 我看向金培元,他抽出一根烟拿在手上待我为他点,烟火明昧起来了,他喷吐烟圈,一双眼隔着烟雾看我,嘴角和眉梢都带笑。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还不如那两陪酒小姐,在岳嵩文那都是下海营生,我却不识半分好歹。刚刚还在车里悸动成那样,让金培元白看笑话了。 酒喝得差不多。金培元要我唱歌,我说不会。那俩公主正在前面手拉手一起唱情歌,搔首弄姿的。我手指插进一盘坚果里,搅动再翻炒,金培元用鞋尖踢我的脚踝,不让我安生,“让给你去你就去。” 他踢得我不疼,我知道我要再不听他话就要挨点什么了,就慢吞吞站起来到对面的点歌板去。岳嵩文离那里很近,我装作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看到他随着我的动作,目光跟了我一程。我还是挺高兴的。 正高兴了一点点,酒气忽然上涌,眼前灯光乱了一下。让我右脚刚迈出,左脚像蹬了棉花似的,暗花地毯在晃。刚刚那杯酒喝得急了。我酒量忽好忽坏,看来今天是坏的那天。 点歌板屏幕荧光都变得扎眼,我心里还带着点怨恨,在排行榜里看见《香水有毒》,立刻点了。回来金培元问我点了什么歌,我说:“随便点的,没看清。” 那俩公主还在唱,我喝了半杯酒润嗓子,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岳嵩文面前一展歌喉,岳嵩文根本不知道他之前搞了一位民间歌唱天后。 轮到我拿麦,屏幕上放出来四个黑边白字,一出来金培元就乐。我回头也笑嘻嘻的,带着扫了眼岳嵩文。 早知道就不唱这歌了,我正唱的高兴,岳嵩文看了下手机,出去再回来,领了个人。 原来陪着岳嵩文的那公主特识相出去了,岳嵩文领回来的这人带着口罩帽子,进来的途中就撤了,跟着岳嵩文,还给金培元点了点头,岳嵩文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这个女孩挨着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话,我在前面特蠢的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檫掉一切陪你睡,正到结尾还接着又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你赐给的自卑你要的爱太完美我永远都学不会。 岳嵩文是没在欣赏我这个民间艺术家的歌声了,他旁边就坐个偶像歌手。他真让我自卑了,原来他要的一直都挺单一的,他就喜欢年轻漂亮的,谁都一样,我还不如人家年轻漂亮。我都二十了,于露茵才十七八。 好想操岳嵩文全家啊。 纳西索斯 于露茵没多留,她好像是在附近,只是来见岳嵩文一面。金培元和他们坐在一起说话,我唱完了回到原位,拿起手机玩,怎么都怂,我一直盯着屏幕手指往下划,心里烦得很。金培元再挪回来的时候揽着我的肩,我没动任他揽着,金培元说:“你唱得那什么玩意,再去唱首好听的。” 我说:“我唱歌没好听的。” 金培元贴着我的耳朵,“耍脾气呢,吃醋了?” “神经病。”我随口一骂,见金培元阴了脸,我就起来去唱歌逃掉。 我点好多歌,反正岳嵩文和于露茵说话,出版社已经和公主意乱情迷了,金培元手肘撑在膝盖上,就他是我的观众,我想到我在老岳办公室大哭的那次,如果我对金培元像那次一样哭一下,他应该是会嘲笑我的。老岳静静的陪着我,那一刻他真的很好。 我唱了好多,什么都唱,什么苦情我唱什么,可能真是喝大了吧,我唱得嗓子干都是拿酒润喉的,后来金培元把我拉下来,我跨坐在他腿上,正好背着其他人,金培元脸色不好,手伸过来跟要扇我一样,巴掌盖在我脸上,大力抹了一把。我说你干嘛啊,他把他手张开给我看,上面亮亮的都是水痕。 金培元说:“你可真够给我长脸的。” 我嘿嘿笑了一下,勾着他的脖子亲,蹭着他的脸了才真感觉到我流了满脸的泪,沾到他的地方我拿嘴唇擦掉再舔舔,苦的。 金培元陪我玩了一会,我在他腿上蹭着扭着,裙子都到腿根了。金培元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我抓他脖子,亲得特别带劲。如果我再多喝点,我都能当场和他搞起来。 金培元的手在底下拧了我好几下,特别疼,但我不在乎,因为真的很刺激,不光是痛感,还有背后那似有似无的视线。后来金培元把我揪下来扔沙发上,我侧侧脸,看见岳嵩文一个人坐在那,于露茵应该是走了。岳嵩文正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对他笑了笑,应该是胜利者的笑,或者小人得志那种笑,贱贱的,但是我太没用了,因为我一边笑一边看岳嵩文的视线脸庞身躯逐渐模糊。我又他妈哭了。 和金培元都不知道怎么闹结束的,好像是哪个出版商过来问我是不是广东人,我说不是,他说你粤语挺好的,我在金培元怀里,说:“就瞎唱呗。” 出版商显然跟金培元更亲近,当然岳嵩文那样不好相与,金培元这样人精更好说话,聊着也舒心多了,我们叁个就在一块闲扯,在岳嵩文眼皮底下,没人和他说话哈哈哈,于露茵也真走了。 岳嵩文好像发觉我偷看他,他对我笑了笑。 我立即把眼错开了,等了一会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金培元说:“屋里有。” 我说:“屋里闷。” 他放我去了。 我出去前从金培元外套里拿了烟和火机,拿得特熟练,因为他不让我抽其他牌子的我就老蹭他的抽,也省得买了。我站在走廊一个暗角里,守着个带烟灰缸的垃圾桶,手臂顶着个廊柱,石膏大的,装饰用。抽了没两口,仰头看顶上的浮世绘,烟气往上吐,再劈头盖脸坠下来,我没试过吸毒,但现在就挺像抽大了,我特别陶醉,像做梦一样,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就沉浸在这种情绪里面。 后面咔哒一声,包厢门开关一下,我等烟散了才回头,看见岳嵩文站在门前看着我,他和当下的背景真是不相称,他不像金培元似的一身金钱贵气,站在暗暖红光和华丽壁画里面很是魔幻,我一直觉得他五官有些欧化,他又身材消瘦,鹤鸟似的白而高挑。他像老年版的纳西索斯。 岳嵩文站在那里,神情是很和善的。他没有不高兴,因为他刚刚看见我哭。 我哭,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他。 让一个年轻小孩对自己用情至深,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一点也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反而会让别的跟他一样的玩家艳羡,这样老岳就被取悦了。他刚刚在包厢里是优胜者,对于金培元来说,金培元看似是我目前的主人,但他教导不周,他的小玩意竟然更崇拜别人。我感觉之后回去金培元一定给我一顿好揍,我今天真是打他脸了。 我又抬手吸了口烟,对着老岳的方向吐出来。老岳往我这里走,迎着烟走的。我不自觉把手在前面交叉了,看似姿态傲慢的在打量他,其实心里是胆怯了。 岳嵩文很讨厌烟味,刚刚包厢里都没人抽烟。他过来没说什么,摘下我指间燃着的烟支,按熄了投进垃圾桶里,我的眼跟着他的手,他在烟灰缸里按烟头的动作特别性感。我不自觉舔了舔嘴,刚刚那眼泪的苦都没了,我都蹭给了金培元。我就舔到一点唇膏的香甜味道。岳嵩文把烟丢了后转过来面对着我,我的舌头从嘴边正缩回去,我们互相看着,不过几秒,他拢住我的后脑,温和的亲了上来,感觉奇特的一个吻,我们就仅仅是挨在一起,平静的贴着,很亲昵很平静。 我刚刚焦躁难安,心里痛苦翻腾,还要耍了酒疯,但现在我一下子安静下来,脑子里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 岳嵩文总能一招就制住我,我原先以为他什么都不明白,原来他这样清楚我到底要什么。 岳嵩文的手心在我脸颊边抚了抚才放开我,他是带着笑的,我睁眼时看到的就是他带笑的脸,很温柔,很陌生。和从前都不大一样的。 他说:“刚刚哭什么?” “没。”我嘴硬。 岳嵩文问我:“玩够没有?” 他是说我和金培元?我说:“没呢,特好玩,不想回去了。” 岳嵩文揉了揉我的后脑,我像只小狗一样忍不住去蹭他的掌心,但最后忍住了,“你别动我。” 岳嵩文把手滑下来放在我的脖子上,他体温常年偏低,凉中带温,非常舒服。他不说话,我忍不住多说一些:“岳嵩文,你这么有本事的,明星也搞的起。”夹枪带棍的话,说出来却争风吃醋的庸俗。 岳嵩文依旧是温和的带笑的看着我,他显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做解释,他也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 我继续道:“你不只有钱吧,金培元,还有那些人,各个都捧着你,你一直让我看这些,看你多厉害,能给我多少东西,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这样有多了不起,每天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想给我当亲爹吗?”我喋喋不休着,好像有人跟我抢着说话一样。 岳嵩文说:“这些你说过,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我恍然了,“我是说过好多次了,因为你哪会都没当一回事。”我真是醉了,竟想和岳嵩文认真的聊一聊。以他的立场来说,应该听过不少女孩子给他说不在乎他的钱吧,那些都是骗人的手段,岳嵩文也觉得我也是在耍同样的招数吧。我说:“你从前那些人怎么都走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每天都在这讲道理教育人,烦走的吗?” 岳嵩文说:“你要嫌我啰嗦,我以后不说了就是。”好像很迁就我似的,但他的这些软硬招数我都见过了,不信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要的还没有拿到,我不想走的,但这一切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我下的赌注太多,且我是个本就筹码不多的人,我输不起了。 岳嵩文凉凉的手背贴了下我的额头,他低声道:“你喝醉了,觉得难受吗?”他说:“我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一下。” “不用。”我说:“你不要岔开话题,难道我没资格让你对我坦诚一点吗?没资格和你进行平等的对话吗?你当然了不起了!”我真实的在耍酒疯,抓着老岳的胳膊,“所以我配不上是不是?” 岳嵩文说:“霜霜,你真醉了。” 我说:“别叫我霜霜。好恶心。”挥出手去,却踉跄一下。岳嵩文就势环住我了,我倒在他的怀里,岳嵩文身上有股新的香水气,和以前的浴液味茶叶味都不一样了。我嗅了嗅,好像是某牌新的香水。嗅到这味我就清醒了。 岳嵩文换了新香水,他身边有新人了。眼前站着的我苦情爱恋的对象,我已经陌生了。 我把他推开,自己扶住了石膏柱子。 石膏上的浮雕粗糙冰冷,不是石膏,好像是石头,是我看走眼。 岳嵩文怎么会是纳西索斯,当然他们都同等自恋,最爱自己,然而比起抱水而死的那位水仙花少年,岳嵩文拥有的智慧在于他爱自己爱得狡诈圆滑,他会这样一直好好活着,有钱有势有女人,他是会让自己舒适的。只有我在为子虚乌有的爱情发疯消耗。 走廊那边“咔哒”一声,金培元从包厢出来,看到我们,他很自然的带点惊讶问:“怎么了?” 岳嵩文说:“程霜喝醉了,你带他回去吧。” “岳老师您呢?” 岳嵩文说:“我早就要走,今天就到这吧。” “成。”金培元很爽快的道,他的手指动了动,我走到他身边去,金培元侧头低声对我说:“这点就撑不住了?上次见你喝了那么多,还以为你酒量可以。” 我搭着他的肩膀,“快走吧,我撑不住了。” 金培元和岳嵩文寒暄了两句,回包厢里把外套和包都拿出来,我把外套挂手里,浑身发热,又躁动起来,进电梯时撞了门,折回去去踢了门一脚。电梯里面叁个男人都看着我失态。我踢完门,整整衣服进了电梯。 金培元看着岳嵩文和出版商都坐上了车,才回身找我们的车,我低着头,就看见他的鞋子。代驾在前面开着,金培元在后座,捏着我的肩膀,对代驾说了个我不熟的小区名。 我累得要睡了,金培元扣着我肩膀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最后把我掐得痛醒。 金培元给了代驾钱,然后把我扯下了车。 现在应该快零点了。这片小别墅区什么人也没有,旁边两栋都是黑着灯的,看院子像是根本没住人。我只看了一下,金培元不至于把我真杀了。他拿了钥匙开门,我在旁边等着,门开了,玄关的灯自动亮起,光亮打在金培元的身上,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没细看他的神色,直接进了门。 进了门我就醒了,这哪是住的地方,更像个专业的游戏室。 金培元已经打开了客厅的灯,让一切都显现出来。他说:“这里怎么样?” 我说:“因为岳嵩文吗?” 金培元说:“你喜欢他?真心的?” 我说:“是的吧。” 金培元用一种阴冷严酷的目光看着我,我说:“我一直就是喜欢他的,你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金培元说:“但你这样的也不是独一个。” 看他这样我算知道岳嵩文那些前女友的归宿了。我说:“你怎么光找我一个人的麻烦,他最近不是宠于露茵么,你也抢过来啊。” 金培元说:“你跟于露茵不一样,岳嵩文对你跟对她两回事。” 当然两回事,人家是大明星。我说:“我不和你吵了,我说不过你。你现在喝了酒,我也喝了,不适合玩这个。”我挨着一个刑具架,冷冰冰的,立刻错了两步。 金培元没说话,他动了动手指,食指中指并着虚空点了一下,这是他惯用的指示,让我跪下并打开身体。我没动。 金培元眯起眼,“不听话了吗?” 我说:“你现在气疯了,我怕你把我打死。” 金培元说:“怕死就听话。” 我趁他不注意,猛往门的方向跑。 金培元没动,我跑到门边了,才发现从里面也有一道密码锁,输了密码才能出去,于是立刻折回,转去了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黑漆漆的,我打开灯没来得及为这里面摆设抽一口气,就听门外脚步声近了,而且有钥匙拨弄的的声音,我扫视屋子,发现一个卫生间,门把下是没锁孔的。 我钻进卫生间,把门反锁。 果然金培元打开了这房间的钥匙,并且向卫生间走来。我没想到,这扇门是锁不上的,锁芯被人抽了。 金培元一打开门,对住了瑟缩在洗手台边的我。 金培元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鞭子,中等长度,我还缩在那里,金培元弯下腰,一把抓了我的头发,把我从水池下面扯出来。 我的脖子被他拽过去,脖子上立刻被个弯曲冷硬的东西缠住了,我摸上去,金培元用鞭子套住了我。 我立时魂飞魄散,“金培元,你别弄死我。” 金培元说:“你多说些话,好让我再兴奋一点。” 我不敢喊了,抓着鞭子不让他用劲,但金培元毕竟是个强壮的男人,我抵不过他,鞭子一点一点在收紧了。 我是想着我真会死的。金培元从前不就弄死过人么?我回想和金培元认识的所有始末,想起酒保给我提醒的“小心”,想起他怎么在会所里强奸我,又怎么找来那一堆人给我拍裸照。我全想起来了,金培元这个人的好是有的,但他可是真的狠毒,到一个非人的界限了。 过程好漫长。我也想过死、自杀之类,或者某然一天因为意外死掉,肯定是想死得快一些干脆一些,死前不要有恐惧和痛苦就最好了,因为这两样,我不会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现在体验了一把,一个陌生的,鲜有人的别墅,带点悬疑小说的浪漫,而且金培元还是我的姘头——情色悬疑,浪漫到有些梦幻了。 金培元一直在加力,直到我开始翻白眼,我感觉就是这几秒了,非常小的时候看过《城南旧事》,那是我第一次见人叙述死亡,叙述死后的事,而且是第一人称的自述,太迷人了,我现在就感觉我的魂魄向屋顶上飘,但首先得挣脱开我沉重的身体,就在这时,金培元抽走了鞭子,鞭身在我脖子上磨过去,末梢还抽了我下巴一下。 生理反射让我自主砸在地上疯狂喘气、咳嗽,像只狗一样,金培元看着我,慢慢的笑了。 我暂时说不出话来,只瞪了他一眼,金培元摸索着捧起我的下巴,仔细的看了我的伤口,我还在张着嘴喘气,口水流到他的手上,他收了手,在我身上蹭干净那些口水,他说:“差一点了。” 等我能说话,我说:“放了我吧。” 金培元蹲在地上,与我平视,“程霜,今天岳嵩文和你说什么了?” 他又发他的神经,我说:“没说什么,他让我回去。” 金培元盯着我:“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回。” 金培元忽然一笑:“你这婊子。” “看见于露茵就哭成那样,让你回去你还不肯,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未免太老套了。” 我说:“我没有。” 金培元很怜爱的摸了一下我的头,“没有就没有吧。我不和你谈岳嵩文了。”他站起身,“出来,咱们开始点正式节目。” 我刚刚死了一回,不敢违逆他。 第二天金培元把我送回去,我在床上整躺了叁天。 别的没有了 这中间差了门考试,辅导员让班长通知我,去一趟办公室填补考申请。 班长对我算不上热情,我也没心情给他说几句好话,彼时我已经有力气下床了,踢翻床边一堆外卖盒子,到饮水机前灌了几大杯热水,倒在沙发上,看天花板。 金培元真是有点过分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办公区挺安静,,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有别的年级别的系在考试。我走到辅导员办公室里,我那黑猪辅导员正坐在位置上看电脑,见我来了也没招呼,我走近了他也没吭,我只好先开口:“老师,我来签补考申请。” “怎么连考试都不来?”他头也不抬。 “有事。”我说。 他手盖在鼠标上,在电脑上左点右点的,我等得不耐烦,因为站着很累,前两天我一直在发烧。他眼抬了一下,“找个凳子坐。” 我拖来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他从打印机里抽出几张冒着热的纸给我,“填吧,就填前面你的信息,其他的不用管。” 我抓了笔开始填。好像上午的考试刚结束了,办公室人多起来,几个学生来帮着订卷子的,来交接班级工作的,辅导员在那处理事务,也没人顾着我,表格一式叁份,填得东西挺多,我写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辅导员点了点我的桌子:“程霜,你去岳老师办公室写吧。” 我莫名其妙,去他那干吗,辅导员说:“我们一会儿都去开会,这儿不让留人。” 我说:“我快写完了,一会走得时候给你把门锁上。” 辅导员说:“除了这些,你还得写篇申请书。” “多少字。” 辅导员抽给我一张A4纸,“你看着写吧,要给上面批的。” 谁知道这么麻烦,我拿着笔纸被他赶了出去,这才发现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辅导员真拿出钥匙锁门,也不是在撒谎。我们互相都有偏见,但也没必要为这小事来过不去,况且自从上次岳嵩文让我请他吃饭后,他没再找过我麻烦,我很久都没来他这签违纪了。 走廊空空,岳嵩文办公室敞着门,我从外面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辅导员还没走,在后身后把我赶进去,“你写完就放这吧,我找岳老师要。” 我在门口那张桌子旁坐下,门让辅导员关上了,我开始填表,填完想着怎么写申请书。我文采还算可以,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上去,正在下面署名署日期,肩膀上忽然一沉,我打了个激灵。 岳嵩文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穿了无袖半高领的针织上衣,下面是长的府绸阔腿裤,算是有点怪的打扮,因着要盖金培元在我身上搞的伤。岳嵩文的手隔着一层针织料碰到了我的伤,我也是觉着痛了才抖了一下,岳嵩文还以为我躲他,他扣着我的肩膀俯下身来看我在写的单子,“怎么没来考试?” 我说:“生病了。” “什么病?” “感冒。” “感冒了就不来考试了?”他在我肩膀上拍了下,直起身,“补考可不太容易过。” 我说:“我暑假在家会看书的。” 岳嵩文坐到我对面去,我不自然的把申请书写完,整理了下站起来。岳嵩文一直在看我,“这就走了?” 我应一声“嗯。” 岳嵩文向我招了招手,我却没过去,岳嵩文指指墙上一面镜子,手收回来在他自己的下巴上蹭了一下,动作像提点我什么,我今天下巴上挂了只口罩,平常我最讨厌这样戴口罩的女生,觉得很作,但是为了盖伤。我回头看了镜子,把口罩正了正,不管岳嵩文发现了什么。 岳嵩文说:“感冒还没好?” 我说:“嗯。” 岳嵩文说:“坐下吧,别站着。” 我又重新坐回凳子上,与岳嵩文平视了,岳嵩文说:“吃药了吗?”我一坐,他倒是站起来了,去他那张办公桌里拿了几盒药,放在我面前,“拿走吃吧。” 我扫了一眼药,都是普通的感冒退烧药,里面有几盒消炎的。岳嵩文办公室里原来还备着这些,其实做老师天天讲课也挺辛苦。我又忍不住心软,没办法,因为我喜欢岳嵩文,我就是会输的。 岳嵩文说:“过来吧,让我看看。” 我已经病了叁天了,叁天里我一个人也没见,外卖都是我让他们放门口,放到我有力气去吃了才去拿的。我其实很胆小,又怕苦又怕疼,怕孤独怕寂寞。岳嵩文站在我前面,微微张开手,我过去,他给我摘了口罩,扶起我的脸来看:“擦药了吗?” 我点点头,我病得再没力气,也怕留疤不好看,况且是这种露出来明显的伤,每晚擦了药才睡的。 岳嵩文说话的时候气息吹在伤口上面,轻柔的抚摸过去一样。他说:“金培元脾气不大好。” 我说:“你脾气也不怎么样。” 岳嵩文哑然失笑,“你觉得我脾气不好?” 我没说话。他说:“你喜欢金培元,我就让你去他那里,这样也算是不好?” “我不喜欢他。” “又不喜欢了?”岳嵩文说:“你们小女孩的心思还真是多变。”他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别处还有伤吗?” 我没应他,岳嵩文垂下双手,要将我的衣服下摆卷起来,我躲开,他也没非要看。我仰头看着他:“这还不都是你害的我?” “怎么是我?”岳嵩文很无辜的,“又怪在我身上了。” “这不能怪你?我说了我跟金培元没关系,你还把我给他,你知道他——”我说不下去,想到那些金培元威胁我的照片,还有那天晚上在会所他使的那些器具,我说:“我看你们俩就是一丘之貉,你要有点良心,看我之前伺候你那么久,你就告诉金培元让他别再来找我,你要没这良心就算了,我自己也能解决,你也别在这假惺惺。” 岳嵩文说:“小程,我在关心你。”他意思说我不识抬举。 “你还是别关心我了,”我说:“你离我远点就最好了。” 岳嵩文忽然笑了笑,我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办公室,也似,每次见面也并不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才来的,我顺水推舟,甚至是隐隐期待。谁爱谁就是占下风。 岳嵩文说:“好了,不说这些,好不好?” 岳嵩文是烦了,一直这样纠缠下去浪费他的时间。我提了提手里的包,岳嵩文说:“你在家属楼租了房子?” 我说:“是。” 岳嵩文说:“今天住我那里,我让人给你打扫打扫。” “你什么意思?” 岳嵩文说:“几天没有出门,窗户也不开,家里空气也不好。” “你还找人看着我?” 岳嵩文揽着我的肩膀,将我带出门去,他说:“霜霜,别犟了。” 我这是犟吗?我好烦他总用对小孩子那种,觉得我不懂事一样的语气来教育我,或者说打发我。他根本没把我当和他平等的人来对待,是了,我不就是他玩耍于股掌中的小玩意么。金培元也是,他更是! 走到门口,岳嵩文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放下了,他怕被人看见,我知道的。他还挂着他那自若的神情,在他坦然的面目上,他把手放下时,还顺带理了一下他的领口和衣摆,我真是恨他如此,我的手动了动,没忍住,抡起来给了他个巴掌在脸上。 我不该这样的,我惹不起他,这完全是冲动,我一向不太冷静。但打完并没有后悔。 我觉得我打得也算值了。 啪的一声声音又响又亮,那一瞬岳嵩文的表情已经带上了无奈,忧郁美丽的眼睛望着我,我恨透了他这幅样子,我心血来潮的打了他,他在这一瞬间仍没放下过伪装,他仍用他那一种模式对我。我太熟悉了。岳嵩文永远是这副模样,我不想再看他后来的反应,也许会暴跳如雷把我收拾一顿,也许会用言语羞辱我一番,或者就是保持他最从容的样子,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在和他闹上一闹。所有的我都腻了,他从前因为我联系李振华用第一种方式对付我,之后那些他做得也够多了,他总是教育我,讲那些道理给我听,我听得无趣又恶心,不是羞辱是什么。 我立刻离开了教学楼,似乎是落荒而逃,但总体还算体面。我自转身前回望他一眼,他也在看着我他,我没看清他表情,但他这种特别自命不凡的王八蛋,随时随地没有失过态,那虚伪的做派想也想的到,也就没什么好看清楚的了。 回到家里,果然一地乱七八糟,岳嵩文说得还真是对的,我这几天没出门,也不开窗户,家里又糟乱,又憋闷着一团瘴气,我很不服的去着手清理,打开了窗子通风,把没日没夜拉着的窗帘拉开,阳光撒进来,照得拉窗帘时抖开的漫天的灰尘粒子,我把床上叁件套都换了新的,出租屋的滚筒洗衣机开始咣当咣当武隆武隆的运作,我倒在沙发上,摸头顶又开始发热。 其实我还真是个废柴,生活不好,没有朋友,恋爱糟糕。 在遇到岳嵩文之前我从来没发觉过我这些失败,自从遇到岳嵩文,这些都赶着来了。 傍晚时奶奶有打电话给我。 奶奶是我心目中唯一的亲人,她也知道我和我爸关系不对付,但她爱我也爱他,所以我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我讨厌爸爸,我爸在这件事上倒和我有点默契,他从不在奶奶面前训责我。 奶奶问我几时回家,回家的票买了没有,考试什么时候结束。我一一回答,她说她已经买好很多我爱吃的了,就等着我回去。我在接电话前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好好的直起身子坐着说话,这样声音会有精神,我不想让她担心的。 奶奶不常和我通电话,因为她怕打扰到我,怕打扰我学校,也怕打扰我玩。她觉得她是老人了,会被年轻人烦的,她一个人住,不愿意麻烦我爸。 我说奶奶,我回去之后还住你那里,好不好啊。 奶奶笑了一下,告诉我说:你爸出差了,去S省开什么会,你放完假都不一定见一眼他呢。 我听了偷松口气,原先一直拖着没订回家的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不想回去见到我爸。一想着他就烦,有时候上课想着要回家的事,坐都坐不住了。我爸不回家正好,让我能逍遥逍遥。 扯了好多闲话,奶奶是很清闲的,爷爷早几年走了,她一个人生活,她几次说挂了吧让我好好复习功课,世界上有个人记挂的确是好的,至少打完这个电话我感觉轻松了不少。但一回想到中午的事,就不大能继续开心了。那一巴掌当时打得解恨,现在也一直没后悔,就是不知道往后怎么收场。 岳嵩文要是别再理我就好了,他一直都不爱我所以和不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所谓,我如果还喜欢他那就继续喜欢着,相信总有一天会淡的。我怕的是我们一直这样有机会联系,有机会见面,有机会接触,我会忍不住把自己全部掏给他,这样也太奇怪太愚蠢了。 我也遇到过这样一腔热血的爱慕者,我一直觉得这种人很愚蠢很奇怪的。一个人能爱另一个没什么关联的人,爱的掏心掏肺如醉如痴,想想就觉得不靠谱,不是奇怪的执念就是自身的愚蠢。没想到我有天也能成这样的人。 胡乱想着这些事,把洗好的衣物晾晒起来,屋子也变得干净亮堂,颇有点重拾旧山河的意味。我又叫了份新的外卖,在家里拿出来最后剩的一门要考的科目的复习资料,端端正正摆好,预备着学习。 却有金培元打来电话扫兴,叫我出去,我说:“太晚了,不出去了,明天有考试。” 金培元只说了个地点,然后把电话挂了。我回他短信:“我真不去了。” 金培元没再回我,我刷了牙要睡下,他这才又打来电话:“不听我的话了?” 我心里打好了预备,拿着电话低低给他说:“上次我也让你出气出够了,我是真被你吓着了,你明明知道我怕疼还这样,我给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停手你也不停,这不好玩。” 金培元嗤嗤的笑:“你放心,我有数。” 我不和他争他到底有数没数,我说:“金主任,您就放我吧,我也陪您不少时间了,您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金培元问:“岳嵩文找你了?” 我说:“找我我也不会回去。” 金培元道:“你想得也太轻易了,他是你一句话就能打发的?过来我这,我帮你出点主意。” 金培元挂电话前说:“快一点,我等你。”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摸出手机来给岳嵩文发短信,删改了两次,最后发出去:“能不能帮我给金培元说一声,让他不要来找我。” 发完我又觉得自己蠢,收也收不回来,又写下一句:“不帮就算了,当没看见。”作潇洒,但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发送的键。我真的想摆脱金培元,我怕死他手里。 我在客厅里等着他回复,足足坐了一个小时,他没有理会我。我抓紧了手机,起身换衣出了门。 金培元在酒店房间,见到我说:“来之前是准备要睡了?妆都卸了。” 当然化妆要比不化妆好看,我摸摸脸,说对不起下次我记得化。 金培元向我拢了拢手,我过去,他坐在床边,我跪坐在他脚下,他抬起我的脸来,看下巴到脖子上的伤疤,他说:“还真是疤痕体质,这点伤都留了印子。” 我咽了一下,喉咙滚动时碰到金培元的手腕,金培元拿手背蹭了蹭我的脸颊,很爱怜似的,有点像老岳,但老岳的手不会这么粗糙,这么热。 他问:“几点了?” “我迟到了。” 金培元说:“我问你几点?” 我拿出手机来看,“十二点半。” 金培元问:“明天有考试吗?”他一边问着,一边从我手里抽出了手机。 屏幕已经解锁了,我看着他打开微信,又打开通讯记录,最后打开短信信箱。我想把手机拿过来,他斜眼,“我让你动了?” 他已经看到了,我发给岳嵩文的那条,他仔仔细细读了一遍,然后就笑我,“你发这个给他有什么用?” 金培元说:“霜霜,你还是个小孩,求人办事哪这么容易?你知道岳嵩文怎么为什么把你送给我玩?”他带笑着观察我的神色,慢悠悠的说:“你觉得我们关系不好吗?其实我们一直合作着做买卖,谁能跟钱过不去?你是他送来的,我放了你,你又不回他那去,他何必多此一举?” 我的脸烧起来,是因为羞赫。我自然是蠢的。同时心也冷了,金培元说的这些我听了并不惊讶,因为是合理的,不在意料外的。说戏剧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生活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差不离了。对岳嵩文来说这的确是多此一举的事,他帮我不帮我于他根本没什么损失,那他凭什么帮我?就像上次我向她提王艺弘的事,他也在心里认定我颇把自己当回事吧。金培元并不是故意挑唆羞辱才这样说的,我也能想明白,岳嵩文向来就是这么无情,每次我们相处的时候,还有同居时候,面对面时他总是和善的,温和的,什么话都能好好说,但一论到什么实际事情上,他总能翻脸不认人。 今天中午打了他,那一瞬间我是获得满足的,因为那一瞬间里我似乎和岳嵩文达到了一种平衡,我和他是平等的两个人,我可以向他发泄我的情绪,而不是一味讨好他奉承他,但在岳嵩文现在明白着告诉我,我的价值就是让他玩得开心,别的没有了。 短信后遗1 早上我正睡着,让金培元扭起来,让我陪他去吃早饭。我困死了不想去,闭着眼听他说一句:“你今天不是有考试?” 我把眼睛睁开,看清他表情了才松口气,金培元明显捉弄我,知道我昨天是糊弄他的。这下也睡不成了,我只能爬起来,金培元已经洗漱好了,还没换衣服,我去洗手间了刷了牙擦了遍脸出来,金培元已经穿戴齐整了,我套上昨天一晚上堆出褶子的破衣裳,灰头土脸跟在他后面。金培元大手挥过来,揽着我的肩把我勾到前面去,和他并排走。 金培元吃的早餐就是那种特老土的早餐,但味道可以,我吃掉一个韭菜盒子,就着酱菜喝粥,金培元吃得快,坐那看着我,看了一会,问:“什么时候考完?” “后天吧。考完我就回家了。” “怎么走?” “飞机,票买好了。”我说,生怕金培元押着我。金培元说:“好,那什么时候回来?” “学校开学吧,九月份?”这中间差不多六十天,凑合凑合也能让金培元忘了我。我倒是感谢放暑假,能把这边烂摊子全丢在这,躲两个月回来,说不定什么事也都没了。 金培元抽了张纸给我擦嘴,就说了句:“走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我搞不清他什么意思,含混应了一下。吃完了出来,金培元在早餐馆子门口突然冒了句:“还是头一次和你在早上吃饭。” 我挺诧异看了他一眼,金培元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时脸上倒没有什么新鲜神色,我就当他是突发奇想来了这么一句,我说:“你大忙人呀。” 金培元拍了一下我后脑勺,上车进了副驾驶座。 我坐进车里,“你不去上班?” 金培元点开导航让我照着走,已经九点了,太阳慢慢变大,我打了个哈欠,到了地方看只有个什么大门,牌子也看不清楚,楼都隐在后头,金培元下车前跟我说让我回去睡会,我掌心合一起对他拜了拜,送走了他这尊大佛。 回了家想睡也睡不着,书还照昨晚的原样摆在桌子上,却提不起什么心气看了,在床上赖了一会,拿手机把回家的票订了。 真想下秒就离开这个地方,上大学以来头一次这么想家。家里虽然不是那么自由,气氛也不好,但怎么也比在这呆着强。 岳嵩文怎么就这么狠呢,能不把人当人看。我俩之间一直是我一头热一担挑,从前还有点自我牺牲的快乐,现在热情冷却,嫌黏腻。 千盼万盼,最后一门考试终于来了。 说也巧呢,这场考试又是岳嵩文监考,我特意观察了下他的脸,没什么痕迹,有点庆幸当时打得轻,也有点悔自己为什么没下重手,岳嵩文这么爱面子,就该打得他脸上一个大巴掌印,见不了人。 他看我观察他,也来打量我。开考半个小时我就把卷子做完了,剩下时间就跟岳嵩文在眼神上耗了。考试肯定是能及格的,但名词解释只写了前面几道,因为后面的我见都没见过,编也编不出来。我看表就看了叁次,岳嵩文早不看我了,我自己低着头盖了卷子,收拾了笔要站起来走,岳嵩文走过来,把我按回去。 我说:“老师,不让交卷吗?” 岳嵩文说:“考试结束前半个小时才可以交卷。” 行吧,我把卷子再翻开,但没拿笔,趴桌子上支着脑袋看卷子发呆。岳嵩文就在我旁边站着,把我卷子拿起来看,我上面空白特别多,岳嵩文把卷子还给我,倒没什么表情。 我换了一边手,脸朝另一面,不看他。岳嵩文在这边走了一遭,又回讲台上了。 岳嵩文其实在平时对我特别“优待”的太多,考场上总翻我的卷子看,这场考试他也就看了我一个人的卷子。岳嵩文和我说话时前面有几个人往这里扭头瞅,不过是随便看看热闹,岳嵩文的艳名只在学校行政系统里面传传,没有学生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老师偏爱学生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我咬着笔扫了眼在讲台桌后面坐着看手机的岳嵩文,在教室里,我和岳嵩文的关系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这种心照不宣和隐秘的快感,一直很具有吸引力。 性关系没情感做基础,靠得就是视觉美感和身份上的刺激,和老师搞在一起的确刺激,也难怪我迷老岳。 坐到屁股发麻,好容易有个人交了卷,我立刻站起来,脚不沾地的溜出教室。 我往楼底下走,想着回出租屋把行李收拾收拾,顺手把刚考完的这科资料扔进垃圾桶。我正扔完,就又遇到李振华,他叫我“程霜。” 我转身,他还是来扔他身上藏的小抄的,我说:“你挺能啊,科科都靠这?” 李振华耸耸肩,“这学期忙别的事,实在没时间看书。”他把身上小条都摘掉,拍掉手上的屑子,“你考完了?” 我说“嗯。”,李振华说:“我们还有两门呢,每学期都是我们院留到最后,隔着周六周天还不让安排考试,考务处可真够有意思的。”他抱怨着,和我一道走,完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也就这两天了吧,他说好,回家好。这里头的语气让人很难不觉得他意有所指,我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看路,金培元告诉过他让他别老缠着我,李振华是听他这个舅舅的话的,他是个比较成熟的人,没什么反叛心思,有也不在正事上,他要靠金培元的还不少呢! 我在李振华身边走着,心里想这都什么事,和李振华原来那样胡闹着玩也就算了,又和他舅舅。难为李振华没看低我,就算看低了也没表现出来。之前他挺爱幸灾乐祸的,现在倒蔫了。我一直爱和他较劲,现在较劲的心早没了,他应该也能从金培元那知道我有多怂,换了没金培元、连带岳嵩文这些事之前,我能特别羞愤干脆和李振华断了联系,因为觉得面上过不去丢脸,但现在脸丢尽了,反倒觉得没所谓了。李振华是挺好的人,没当面奚落我这个。 他也知道我现在是真倒霉吧。 李振华现在新交了个女朋友,我在上一层看到二楼平台有个女孩在那站着,挺漂亮挺洋气的,我猜就是这个了,果然走近了李振华给她笑了笑,给我介绍了她,女孩清秀样貌,但穿衣服挺别致,涂个深色嘴唇。我觉着挺好。如果没岳嵩文,我也是像李振华这样,谁都知道怎么着有意思,我偏得自讨苦吃。 我手里接着一个电话,就没和他们这对小情侣继续走,摆手道了别,转头到二楼平台,靠在栏杆上掏出了手机,来电显示那俩字让我心跟着一拽。楼下李振华已经和他女朋友走到大厅中央了,我握着震动的手机,像按捺着个动物一样,那嗡嗡的声响也挠得我心底躁。 岳嵩文打电话能说什么?算上次打他那一巴掌的账?还是老生常谈让我回去,还是准备揍我一顿?怎么我都是不情愿的,我都不想再见到他,刚刚在考场上我看他那么久,一半是为接下来暑假做准备,我觉得一个暑假的时间,足够让我疗养疗养情伤,也足够让岳嵩文再找几个新目标,下学期我不见也就不想了。这次我都做好心理建设,就算岳嵩文再找个什么学生要拿着“培养培养”,我也不会心里痒痒犯贱,吃醋也好争强好胜也好,也不是把自己递出去当东西给人使的。 我没接这个电话,后头有点声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老岳,回头看见这人,还愣了一愣。 我花了两秒多钟才叫出王艺弘的名字,对着她现在的样貌,我真难和从前那个圆滚滚,白白胖胖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对上。但也是,男朋友和闺蜜搞在一起了还不长点心,那真是傻透了。只是有一点更让我心里不舒服的,王艺弘的妆容打扮几乎是个翻模的我,要下定决定复制别人其实不是难时,我的妆又总画很浓,王艺弘好似又瘦了许多。 我不大自然,不愿和她打招呼。我心里还有份愧疚在,但道歉的话我是说不出的,和她照常叙旧,我更做不到,那也太不是人了,我没岳嵩文那道行。 王艺弘先开了口,和我打了招呼。 我扯了扯嘴角,尽量自然的说:“啊,王艺弘。你怎么在这。” 王艺弘说:“本来是等李振华的,不知道他有人等了。” 明显她是没和李振华说好就来的,跟踪也说不定。王艺弘现在真是有点痴了。我手机又响,还是岳嵩文,王艺弘看着我:“怎么不接?” 在面对岳嵩文和面对王艺弘之间我选岳嵩文。我没什么对不起岳嵩文的,但我特对不起王艺弘,但这对不起也是有限的,不值得我跪地向她祈求原谅,相信她比我更会厌恶我的道歉,这种尴尬说不明白。我接电话前对王艺弘说了声,然后接起电话来向楼上走。岳嵩文的声音在那头,他说:“现在在哪?” “教学楼。”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他,同时在楼梯拐角瞥王艺弘,王艺弘就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仰头目送着我,她的眼睛是极黑的,颊边的软肉减了肥也难消下去,在她无表情的时候,像鱼鳃一样冰冷,嘴角还是垂坠着。看着挺可怕的,再加上我自己心虚。 岳嵩文问:“走到哪了?” “出教学楼了。”我撒了谎。岳嵩文说:“中午去我那一趟。” “干什么?” 岳嵩文说:“你昨晚发了短信给我。我能当这是你服软的意思吗?” 我在二叁楼之间,踏了一节台阶站定,低落的说:“你就当没看见吧。” 岳嵩文说:“还有别的事。备用钥匙在门卫那里,我可能会迟一点,坐家里等,我带饭回去。” 岳嵩文真是深谙驯养之道,平时都是命令教育的话,到末尾再添上点温情调调,他轻声说话的时候我都能流出泪来。因为和我说话的是老岳啊,我他妈苦恋的人,没心的老东西,明明不把我当回事,却能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好像很爱护我似的。这些话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真是猪油蒙心,菜叶盖眼了。 我低头注视台阶,注视我的鞋子,“我要是去了,也太没面子了点。” 那边没回应,我把手机放下来,看看屏幕是不是还在通话着,楼上有人叫我,“小程。” 也只他这么叫。我仰起头来,岳嵩文拿着手机,在叁楼的地方低眼看着我,温和的神情,温柔的眉眼。 短信后遗2 岳嵩文在楼梯上和我说了两句,我一直是低着头的,他拂了下我的肩膀,那里好像有个什么线头之类,这种小动作他做得很熟练,几乎是使用招数的那种熟练。我看了眼墙角监控器,还正是在楼道正口,这种小动作已经很逾矩了。岳嵩文从前在公众场合里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我最后还是去了他家。门卫给我钥匙,他还记得我脸,或者是岳嵩文给他交代了。总之我坐到岳嵩文家里的沙发上,环顾四周发现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也没离开多久。 岳嵩文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我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地上甩出去他的一双拖鞋,岳嵩文进门时没有拖鞋穿,拿了双鞋柜里的公共的。他真带了饭回来,摆好在餐厅。我动了动想去厨房里摆碗筷,后来还是坐住了,没有去。 菜的口味没有吃过,不知道岳嵩文是从哪里带回来的。我默默吃着,岳嵩文也没有讲话,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吃完了我要收拾碗筷,因为还是白吃了他的。岳嵩文说:“放着吧,不要管。” 我点了一记头,然后说:“我要去洗澡吗?” 岳嵩文嘴边挂了点笑,他说:“白天洗什么澡。” 我知道他笑话我,我靠在椅背上,对面就是他,他吃得不多,胃口好像不大好,但我吃的也没有比他多多少,我怕一会节目太激烈了吐出来。岳嵩文一直不开口,我也在那里干坐着。我不舍得打破这平静,太怕是暴风雨前的。 还是岳嵩文说:“你要愿意洗,就去洗一洗吧。” 我站起来,用心压着步子,才不让自己显得很情急的要离开的样子。 架子上还有我的东西,我关停水后没有多久,听到岳嵩文脚步停在浴室外的,我打开门,他手里有块大大的雪白的毛巾,一下把我罩住了。他抓毛巾两端的手在我身前合住,也正正好好圈住我,我靠在他的胸前,他微微低下头,拿下巴蹭了一下我的头发。 岳嵩文把我放到床上,我以为他是先做再算账。因为怕着后面的节目,我就没大投入,岳嵩文也做得心不在焉,但还算细致温柔。我怕他现在看起来越是平静,后面翻起账来就越凶残,我抓着他衣角不让他起身,他也顺势没有起来。我们一起躺了一会。我转头看他,他正阖着眼睛。 “岳嵩文?” 我叫了他一声,他好一会“嗯”了一下,然后说:“睡一会吧,下午学校还有事情。” 我抓着被子,看了好一大阵子天花板,然后悄悄的想起来。 岳嵩文伸出只手扣住我的肩膀,“陪我躺一会。” 我没再动,乖乖躺好了。岳嵩文家的天花板干干净净一片,像看进一朵云里。岳嵩文能去帮我警告金培元吗?他应该能懂我的意思,我今天来时就是想着,哪怕在他这里受点苦头呢,也好过再在金培元那手下没轻重的家伙那提心吊胆的。 岳嵩文什么都不缺,我的青春美貌在他这也没多珍惜,他看不上也无所谓,我也没吃什么亏。目前为止岳嵩文都挺平和的,没来得及鬼畜起来,这段间隔就足够了,我感觉满足。 金培元也像个借口,没有金培元的残酷,我能一直和岳嵩文对峙着,怎么也不会先低头的。有了金培元,我是迫不得已才回来的,姿态上属于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这样就不会暴露出我那么喜欢老岳,真离不了他了。 我想着醒着撑到等岳嵩文睡午觉起来,却没撑住,眼渐渐合上,歪头睡过去。 醒来窗帘拉着,还以为是傍晚,屋子里很静,没有岳嵩文。我觉得这事没有完,披了衣服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天光还盛,看手机也只是叁四点钟。披的衣服是老岳睡前在床边脱下的,一件米色细条纹的衬衫,扣子精精巧巧,翻出来商标,真是个时髦牌子,我是想象不出岳嵩文自己去店里头买衣服的样子,近来几次见,他穿得衣服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我偷翻了他的衣柜,翻出来同系列的另几件。老岳这样的老直男,再老来俏也不至于天天研究时装,八成是他哪个女孩子给买的。 岳嵩文还真是会享福。 我到厨房看,中午吃的碗碟都被清理了,冰箱里满满当当新鲜的蔬果蛋奶。我翻了翻想拿出盒酸奶喝,发现酸奶后面靠着冰箱内壁的地方卡着瓶苏打水。我老往冰箱里藏苏打水,老岳却不让我喝凉的,还说过我。 我拿出这瓶苏打水,把冰箱门关上。回身坐到餐桌旁边,慢慢的喝苏打水。 冰冰凉凉。老岳这空调开得还不够足,喝凉的身上都不觉得爽快。 苏打水喝到一半,老岳回来了。 他进门后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我,换了鞋子向卧室走着,注意到我凝在他背后的视线了回头,看我好好的坐在椅子上,他折过来,扫见我手里的苏打水,“醒了?” 我说:“嗯。” 他说:“多穿件衣服,我去把空调调低一点。” 他说什么话我都听,我去套了他一条居家裤子,腰间系带的,直扎到肚脐上面,下头还挽了两圈裤脚。岳嵩文见我吊儿郎当的打扮,在客厅按了空调后去卧室里,拿了一件吊带裙子给我,上面还有吊牌,“穿这个吧,新的。”他说。 他一点也不想藏匿这些痕迹,那个出差行李里用了大半的避孕套盒子也好,这件睡裙也好。他从不避讳。 吊带很细很紧,裙子很薄很软,但一直垂到脚踝上一寸。身材单薄点的女孩穿会很好看,我穿还挺滑稽的,效果大概会像洗头房老板娘。我扯了扯紧绷的地方,岳嵩文抬起手,为我搭上了他那件衬衫。 他的裤子还在我腰间扎着晃荡,他捏了捏衣料,说:“怎么想的穿它。” 我说:“也没想到你会有裙子啊。” 岳嵩文笑了笑,没说话。 又把话说死了,我在沙发上坐着,有点无所事事的,手指抠抠靠背,腿晃来晃去,拿拖鞋底搓地板。老岳在我旁边坐着,我又不敢靠着他,他自己坐着在看手机,我真想知道他手机里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都不大看手机了,看腻了。 岳嵩文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我发现他根本是当屋里还只他一个人,我在旁边都要无聊死了,又不想站起来也拿手机玩,气氛一直胶着着,总感觉老岳下一秒就会给我搭话,我就更不敢动了,但一直等着,老岳也没开口,他真能坐的住,中间也就换了个手在手机上打字。 我最后心一横,趴他膝盖上了,仰面朝着他。 岳嵩文垂下手摸摸我的脸,“怎么,饿了?” 我没觉得饿,也没想吃饭的事,岳嵩文一提我还挺懵的,我说:“不饿啊。” 岳嵩文一看时间:“也到时间了。”他拍拍我让我起来,自己去了厨房。我想跟着他进去,他在冰箱前挑蔬菜,回头说:“衣服上会沾了油烟。”不让我跟着他,我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守着他,他又让我去看会电视,别在这傻坐着。 最后厨房门都给关上了,我只好回了客厅,现在电视上播的都是地方新闻,尤其是一些鸡毛蒜皮事,还勉强能看得进去。我想岳嵩文晾我是什么意思,他当然可以敌不动我不动,我不行,我是有求于他。 等饭菜上了桌,我挽住衬衫袖子坐在桌边,岳嵩文就差把筷子塞我手里。好久没吃岳嵩文做的菜,我眼角微微发酸,岳嵩文做菜这么好吃,吃他一顿可真够难的,要让他看不起,要让他随便给出去,要让他掌握你掌握的尽了兴。岳嵩文像养个宠物一样,擅长把自己的小东西喂得饱饱的,也许也算是满足他支配欲的一种。他说:“粥在锅里,自己盛。” 我看他手边空空,我问:“你吃多少,我也给你盛了。” 岳嵩文说:“盛你自己的,剩下的给我。” 粥锅里只两人份,我把它对半分到碗里端出来,两个碗都不大满。岳嵩文吃着菜,我又去拿勺子过来,然后才坐下。 又只这样坐着,老岳手艺好我知道,一边吃一边还得想着他现在在想什么,又因为实在想不出来,心里堵着,自然吃得不大有兴致。老岳也看出来了,问我:“不合胃口?” 我摇头,“没有,特别好吃。” 潦草吃完,我看着光了的碗碟有点可惜,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吃老岳一顿,能也是吃一次少一次。老岳很自然的就站起来收拾餐具,我也收拾,手碰到一起,岳嵩文说:“小程,我来就好。” 岳嵩文这么客气干嘛,瘆得我不行。我想说也说不出口,我和老岳不像从前了,那时候还能亲近点,现在不行了。 岳嵩文刷洗又用掉十几分钟,他把厨房打理的很整洁,所有的东西都规整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像样板房,可能是酱醋瓶罐都收在柜子里,流理台上什么都没有。老岳从厨房出来前拿了块厨用毛巾,投洗得很干净的白色,擦过去干净宽大的流里台,手指尖陷在绵软的布料里,最后带了一笔,我顿时有点心猿意马了。老岳的家具都是有棱有角,冰冷刻板,结实耐用,不捎带一点出格的设计美感。中午那次并没有多爽,如果换做这里,把他那些收拾整洁的东西都搅乱,肯定是比较带劲的。 我想得出神,让老岳看见我望着流理台发呆,他笑了我一下,我不大好意思的看着他,他笑意带点了然的意思,我猜他看出我在想什么了。 老岳做情人真是好的。我也是不争气,怎么喜欢上最适合打.炮的那个人了呢,一下子两头都丢没了,狗熊掰棒子一样。但我要不是狗熊,也不至于还舔着脸来找他,和他断不了。老岳往沙发那里走,我也去,他未坐下来时就欠着身子去书架上拿了本书,这还得了,再看个两个小时吧。我把手压他书上,老岳抬眼,我蹲下来,在沙发边与他平视了,甚至他是高一些于我的。 老岳还是不说话,我明白了,他今天就是要我开这个口。 我想过要为那天那个巴掌道个歉的,可是心里实在不甘。就只提了金培元这事,我说:“老岳,咱们俩之前那是有点误会。我有错的。” 老岳只看着我,但神情是在鼓励我说下去。 我把眼垂到他手里那本书上去,“我该告诉你我见过金培元一面的,那也是巧合,我们基本上没说话,所以印象也不深,没把这事放心上,所以就一直忘了。”老岳看一本日文书,哦,他是在日本留过学的,我继续说:“在那之前我就和他见过一面,我那时就不觉得他好,他给我名片我也没打过,要不也不会丢衣服口袋里那么久。” “金培元有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让你去找他?”岳嵩文突然问。 我顿了许久,找不出话来说,金培元是告诉我了,岳嵩文这样问也证明了金培元所言非虚,他就是把我当他随便一个情妇给出去的,说情妇还不恰当,从前看电视剧小说,都是把捧的戏子,养的外妾给出去卖人情,李振华他们那帮小兔崽子也总爱把身边的外围、小姐换出去玩。我在岳嵩文这里就是这样,但我又能指责他什么?做妓女也是我上赶着去做的,老岳也真心实意,教我念书,辅导我学习,真够尽心尽责的了。我没话说也得说,等到组织好语言要开口,岳嵩文捧住我的下颌,拇指按在我嘴唇上,他说:“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当时太急了,只顾着生气,没先听听你怎么解释。” 我把刚刚想好的话都堵回去,最后点了点头。 岳嵩文捧着我下颌的手上移,为我撩开额前的碎发。我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他皮肤当然不是紧致的,但面薄,没有赘肉挂着,年岁在他面上最大的表现也就是眼窝更深鼻梁更挺,他的五官都像岛一样在雾里凸显出来,我一直怀疑他有点外国血统,或是不是汉族,这种私密点也无聊的事我也不会问他,就一直猜测着,抱着神秘的幻想。他眼皮上松松刻出两道褶来,瞳孔又浅又淡,客厅的灯照进他眼里化成河流出来。我要迷死了,还勉强维持点冷静。 岳嵩文问:“暑假回家吧?” “嗯。” “什么时候?” “后天上午。”我不看他了,垂头玩着沙发罩子上的流苏,老岳的裤腿在旁边,我有点想去拽拽。 “晚上要留这里吗?” 我闲不住的手停了,“都行……” “开了学要搬回来吗?” “不了吧……” “为什么?” “……”我又花时间遣词造句,最后说:“我住这里……太麻烦了,我怕碍你的事。” 岳嵩文低了点身子,“前段时间不是住得好好的?” “住得好好的后来不就有事了吗?”我又没忍住,但看岳嵩文也没生气。我说:“我觉着吧,老岳,咱们俩不大合适在一起住着。” “那适合怎么着?”岳嵩文又低了一些,离我非常近,说话的声音都带点震。 我说:“保持点距离吧。” “把我当李振华吗?”岳嵩文问。 我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岳嵩文笑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小程,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否认,他拍了拍沙发,让我坐,我蹲了有一会了,腿脚的确发麻,缓了一缓才起来。正打直了身子,岳嵩文的手冷不丁就放在了我的腰上,并一点一点收着衣料,裙子下摆随着他动作升上来,渐渐露出整双腿,岳嵩文用左手抓着那把衣料,右手贴到了我的皮肤上,他顺着往上走,正好划过一道淡灰色的疤。岳嵩文说:“他手太重了。” 我脑子里想的是流理台上,岳嵩文按着一块毛巾擦过去的样子,流理台泛着冷硬的光。 岳嵩文的手把圈着向他那里带,他的视线与我的肚脐平行了,上身也有一些痕迹,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好了。我之前还没担心过,我现在担心了,要真是留了疤,我将来结婚怎么和丈夫解释? 岳嵩文把持着我的后腰,裙子摆从他手里漏出来,回坠到脚踝上面,他丈量着我的胯骨,说:“这件是不大合身。”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也拿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岳嵩文嘴唇也是温中带凉,我碰上去才想到,我们好像不经常接吻,回想来次数连五个手指都凑不齐,还都算不上热吻,我怀疑老岳吻技是不大行的,他不爱接吻,就少人练习,自然没什么技巧。当然,我和他这种关系,接吻感觉怪怪的,我把手伸回来,摩擦自己的嘴唇,同时看着岳嵩文。 岳嵩文把我放到他腿上,手掐着我的后颈,给我了个施舍般的吻。果然只是贴在一起,没别的了。 一眼连桥 岳嵩文说:“你是我的人,他伤着你不能没个交代。” 我没细想他这句话,也不信他真会去找金培元算账,他们俩一直有利益往来,犯不上为我浅薄了关系。 第二天我才走,说要回去收拾行李,老岳放我走了,我在家把东西收拾清楚了,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放空。午饭的点竟然又接到金培元电话,他还是叫我出去吃饭,跟他倒没饿过。我爱答不理的态度金培元听出来了,说:“程霜,你出来这一趟也少不了你一块肉,今天周末,我正好没什么事,你也要走了,这顿饭你不给面子可说不过去。” “怎么就是不给你面子了?”我说:“大周天的您不和您老婆孩子一块过啊?” 金培元懒得和我使脾气,“少废话了,我车在你楼下停着,十分钟内给我下来。” 我不用五分钟就下来了,脚上一双拖拉板,一条短裤一件长T,短裤还是居家服,反正在里面看不见。金培元在车里就把眉毛皱住了,见我上车后还抓了把头发,从胳膊上捋下根头绳随便绑了个揪,金培元笑了,“您腕儿可真够大的。” 我说:“去哪吃啊?” 金培元保持着脸上的笑,把油门猛踩下去。 特别偏僻特别静的地方,两个包间中间还隔着假山假水的布景,造作十足,金培元手里提着个包下了车,进到里面一落座冷碟就开始上,差不多摆满一桌,服务员彻底销声匿迹。金培元用块温湿巾缓缓擦干净手,盯着对面的我看。 我扫了眼菜色,挑着开吃了,金培元也举起筷子,却不是夹菜,一准头把我的筷子夹走了,并扔飞在地上。我虎口出被他震得痛,脑子还没转过来,金培元说:“别光着急吃,还有别的事呢。” 桌上还有备用筷子,我收回手叉在胸前。金培元是真带着脾气的,把他带来的那个包甩给我,我没接住,掉到地上捡起来,沉甸甸的。 我拉开包的拉链,里面一堆子钱,码的齐齐整整。金培元在那说:“你能不能有点骨气,还真去找他了。” 我没反驳,我说:“喜欢他呗,离不了他。” 金培元哼了一声,说:“贱骨头。”我笑眯眯的合上包,“这都给我啊?” 金培元说:“是。”他看我眼神往深了带点怜悯,好像看我一场爱情悲剧:我真喜欢岳嵩文,岳嵩文还是照样拿钱打发我。 金培元说:“晚上去他那?” 我说:“哪能,他不缺我这一个。”金培元说:“正好,和我去吃顿饭。” 特地这样说,肯定吃得不是简单的饭,我说:“怎么,您还想使唤我呢。” 金培元睥睨着我怀里那兜子钱,他说:“这还请不动你吗?” 我看着那兜钱,心里有气也像金培元一样自行平复了,我能再气什么?岳嵩文是铁着心要用钱打发我。我气得七窍生烟了他还是那个吊样,我不气了。 金培元还坐着等我答复,我抬头:“去就去呗,岳嵩文可真够抠的,给我的都是从你这拿的,你也算我半个金主了。” 金培元过来,替我拎着那沉甸甸的包,他说:“我和岳嵩文可不一样。人一块呆久了总有点感情,他一点心肝也没得。” “你对我有感情啊?”我回头调笑他,金培元呼来一掌拍在我背上,把我推出门去了,“自己找个银行把钱存上。” “存什么啊。”我说:“我得摆屋子里看着,这靠我自己挣的血汗钱。” 金培元听见“血汗钱”叁个字时眼神就比较玩味了。上车后我把钱一迭一迭拿出来,金培元瞥了我一眼,我把钱拿他眼前晃,挡着他开车,他说你见钱高兴疯了?我问他这些有多少,金培元说二十几万吧,也可能差了点。我问老岳还让你赔了什么,他说他和老岳现在合伙做的那事,也让了老岳一些。 我听罢说:金培元,这世上也挺公平,你打我不是白打的,我伺候老岳不是白伺候的,你说是不是? 金培元开着车,说,是。岳嵩文就讲个公平,要不谁都找他做生意呢。 我搂着那包钱,金培元把我送回家属楼,下车前给我说:劳烦你晚上打扮打扮,别跟流浪汉似的。 我回去照镜子,的确朴素过头,不过不像流浪汉,像弃妇。是得意过头。 晚上我自己打车去了,金培元还是到得比别人早,我俩坐沙发上嘀咕,他给我说了今晚的情况,让我一会挣点气,要么帮他拦着点,要么醒着到最后把他捞出门去。 酒局开了,来的差不多是熟人,打头的就是之前那位王局长,他多看了我几眼,好像把我想起来了。他身边跟着的人我熟,最近总在电视上见的,连带剩下几个,身边带的也是些明星模特。金培元和我坐下,菜没吃上一口酒就传空两瓶。这还是没进主题,王局长嘴巴只劝酒,别的什么也不肯说。 热菜上来才消停一会,王局这才聊了点事,眼睛看到我这,问我:“小程是吧,我记得你。” 金培元说:“让我重新介绍下吧,程霜,G大上学,岳老师的学生。” 金培元这句话似乎还有别的作用,王局听了看我时就多了层意味,态度也变了,和金培元谈事松了不少口。我算明白金培元怎么非叫我来,他能跟岳嵩文玩一个女人,一眼连桥的交情,可不让人高看一眼。真是仰仗老岳的,他到底做什么事,谁都认识他,谁都给他脸。 王局也骗我的酒,我站起来喝了好几次,白的红的混着喝。在场女同志都只有红酒,我喝到最后拿高脚杯盛白的,金培元觉得我挺够意思,手在底下拍了拍我的腿,我瞪他一眼,金培元还笑了。 一直喝到十二点多,我今天恰是酒量不错的时候,也就醉个八分,要站起来走了,那边呜哇一声吐晕个人,地上都是秽物,走得脚步更得快了。我看那些明星喝的也不少,但都有点神志,跟着带自己来的人走出去。我跟着金培元,金培元慢慢穿上外套,迈出一步子,稳健极了,我看他不像是醉的,就没扶着他。金培元走得审慎,落在了后面,同时走得慢的还有王局,渐渐两人凑到一起,王局身边那明星识相拉开半步,我也要往后退,让王局一根手指头点住了,同时手臂在半空中伸出来,要够我似的,我还在金培元这边,叫了声王局长。 王局指着我说:“小程好啊,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我跟着笑了笑,金培元搭手搂着我的肩膀,“王局,小程可是岳老师得意门生。” 王局盯着我,像盯着块蜜糖,“小程多大了?” “二十。” “才二十!”王局说:“我和金主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算来能有近叁十年了。” 我这次是真心实意笑,他比金培元能大上二十岁,他的叁十年前,金培元刚脱开裆裤没几年呢。 金培元扣着我的肩,也笑。他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把我送出去了,他不敢。我撩了眼王局长,王局长眼要烘化我似的,他身边跟着那位明星可能不会像我这么轻易和他玩虐恋游戏,现在戏子多挣钱,大部分人都捧不起了,再多要求就得再加钱,可人家拍集电视剧也就抵上了,为什么还来糟你这份罪?近几年经济形势不好,谁有钱不是攥着花。瞧王局身后那位也是个混出头脸的,不像小明星似的拿命拼出位。 “一会是去秋山吧。”王局长问。 金培元说:“是,都准备好了,就咱们几个,说话也方便。” 王局长看看我,颇意味深长,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他后面那明星跟上去,把他搀扶住了。 秋山是个度假别墅群,距市里不远,地方也就没那么大了,有小单栋别墅,也有大点的。E区里是栋主楼和几栋零散小楼在旁边,代驾把车停到主楼前,旁边有叁辆车也停这,纷纷下来人。夜色里认出来是刚刚酒桌上说话比较多的几位,都带着伴。 在主楼旋转门前汇聚了,有人说再搓局麻将,王局带头说不了,今晚喝的实在多。就去大厅的圆桌上喝茶,也就第一道茶沾了嘴,他们说什么事我就当没听着。金培元根本插不进去话,但我看出来桌上有两位是向着他的,言语里总带上他,金培元握着茶杯只管听,间或管一下谁杯子里没茶了,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倒上,服务生都没他细致。 该下一道茶的时候,金培元忽然对我说:“程霜,你们去看看房子,不满意了就换。” 我哪清楚什么房子?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秋山,金培元说话时没看着我,眼朝下,好像我趴在地上似的。我应了一声起来,看大厅那边一个西装男朝我们这里走,那几位的伴跟在我后面。我们从旋转门出来,西装男自称经理,带我们挨个看了房子,让每个人都满意了。 金培元这栋离主楼最近。我坐在房间里等,等了半天没音,我就去洗澡出来,身上一股子烟酒味,酒精闹的头疼还比不上二手烟熏的,肺癌就该这些人得,其他人哪够资格。 洗完了披着浴袍倒在床上,衣服叫来客服洗了,正签着单子金培元转了门把进来,我让服务生离开,半道又叫来,对着一进门就倒沙发里的金培元问:“你要不要把你衣服洗一洗。” 金培元没说话,只摆了摆手,我就让服务生走了。金培元死沉摊在靠椅里,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呢,刚想叫叫他,他起身来推开我,去了卫生间,听声音是抱着马桶吐。 我有点幸灾乐祸,想过去嘲讽一下。金培元却踢上了门,过一会淋浴头打下水的声音起来,我没了嘲讽对象,又窝到床上眯眼了。 今晚我喝了不少,金培元喝的能有我两倍多。等金培元也穿着浴袍出来,我半睁了眼,“不容易啊,金主任。” 金培元坐在床边,头上湿漉漉的水。他还拿着手机打字,真是一刻也忙不停,我转了个面准备睡了,金培元忽然俯下身抵着我,伸手把我翻过来,“睡了?” “废话。”他说话带着牙膏味和酒味。我说:“你也睡吧,喝得跟个狗似的。” 金培元说:“可不是跟狗似的。”他抬腿上了床,我睁开眼,“你怎么回事,看你也挺厉害的,怎么老给人当孙子。你级别不行?” 金培元说:“被伺候的也不一定不是主子。”他说,王局可又向我要了你一回。 我说:“他是得要我,没点东西助兴他都硬不起来。”我卡着一枕头在脸下面,懒懒和金培元讲八卦:“他也够惨的,五十来岁升也升不上去了,儿子也不争气,头也秃了,那方面也不行……”我说着,金培元嗤嗤笑起来,“程霜,你这张嘴真够损的。” 我不以为然,金培元靠在床头,被子盖了一半,上身浴袍襟子敞开,漏出大半胸膛,他说:“想要吗?” 我说:“这样了你还能行,你五十的时候肯定比王局长好点。” 金培元说:“喝这么多酒,我是不行了,看你兴致可以,伺候伺候你。”金培元手在被子上拍拍,“来,过来。” 我还真不那么困,膝盖分在他腿边,脚撇着棉床单,金培元把我抱个满怀,手去够床头柜的保险套,拿出来一个,我给他用嘴套到他手指上,就两个指头,保险套末卡着他的手指根,我像吃糖似的把他手指头含进去吐出来。他另一手从我浴袍底下伸进去,我也就穿了件浴室备的一次性内裤,金培元一手就扯开了,布料在腿根擦得火辣辣的,金培元一面吻着我,一面在底下探索。 金培元吻技是真好的,他是个接吻达人,我记得好像我们第一次他就亲了我,把舌头也堵进来。他嘴里还是有酒味和牙膏味,我想到他刚吐过,有点恶心,把他推开了。 金培元没强求,去吮我的耳垂和耳后的地方,然后顺着亲到下巴,只是亲着,没湿哒哒的口水,很利落的亲昵。我让他亲的气喘,同时下面感觉也来了,金培元慢慢捻磨着,另一只手在浴袍底下抓住我的左胸揉按。 他动作就像真插.入我似的,我也像正做骑乘位那样拼力,身子不自觉上下起伏。金培元也有点硬了,但酒喝多了不会容易射.精,硬得也有限,做起来只会磨人不会爽,而且他又累了。 我最后喘息着倒在他身上,他还要来,我求饶了,“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金培元说:“累不累?” 我点头,下巴胡乱蹭着他的浴袍,他说:“累了就睡,闭上你那张好嘴。” 我嘿嘿一笑,从他身上下来,金培元剥掉了手上的安全套,扔到垃圾桶里去,并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我彻底把精神散出去了,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一下,金培元又拿手机排兵布阵指挥山河。我觉得无趣,转身睡觉。 我梦到岳嵩文,我抱着金培元给我那个装钱的包袋,捏着角倒出来,钱撒了一地,岳嵩文弯下腰,一张一张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半夜被捏着鼻子捞起来,金培元明显精神不好,他说:“你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滚别屋去。” 我被他踹下床,穿过走廊去到别屋,黑漆漆冷清一片,我折回来,金培元在床上眯着眼要再睡过去,我说:“那屋太黑了,你去。” 金培元再次被我吵醒,随手捞着床边一件东西就扔过来,霹雳啪擦的声响同时把我们俩睡意都震没了,金培元说:“什么东西?” 我说:“台灯。” 金培元骂了一句,起身下床,抓了手机往外走,经过我还剜了我一记眼刀,我说:“我睡觉怎么不老实啊,怎么岳嵩文能受得了你受不了?” 金培元立时把眉锁住,眼神也变了,他是一听岳嵩文就激动。我在他发作前把门在他脸上一摔了,飞快挂了锁。 听脚步他走开了,我爬回床上,展开手臂占了一整张床,金培元睡过的那半特别热,他是体温偏高的那类。台灯在地上碎了,灯泡还明着,透过支离的碎片在天花板上营造一个波光粼粼的黄昏,真好的一个童话梦。 倒霉 一直没睡着,半眯着眼做清明梦,都是些晃动的片段,没抓住就溜走了。到了五点多,我听见外头有扫院子的声音,打开门,晨光泄了小别墅空荡洁净的客厅一地,而门口已经有衣服挂着了,是我昨天送去洗的。我换上后刷牙洗脸,叫了客房服务吃早餐。金培元应该会起的晚,我吃完了还没听他那屋有动静。我便走出秋山,在门口打车走了。 我下午的飞机,想回去再收拾一下,刚在家属楼落了脚,微信上一大串消息,班长关于放假的几个通知,要收到后回复,我跟着打了个“收到”,没过一秒就接到了班长的私聊,“你回家了没?” “没有,下午走。” “哎,正好,你去办公室一趟,导员本来让你去签字的,我说你回家了。”班长给我发的是语音,有点不耐烦的意思,“你快去吧,要不开学没法补考。” 哪来那么多规矩,但家属楼离教学楼也不远,去一趟无可厚非,我就去了。 办公室里导员等着我,还问我不是回家了么,我说没呢,下午走,导员给我档案袋,“你补考申请通过了,在这签个名,开学早几天到,考试时间你们班长会通知你。” 我说:“哦。”导员说:“成绩下来了,你那几科还不错,要参加了这门考试,说不定下学期奖学金有你一份。” 这学期让老岳调教了段时间,跟着他看了不少书背了不少文献,虽然后面又混上了,但还是有点作用。导员让我下学期再努努力,我点点头,说好。 原来和他正常说话也没什么难,想起刚上大学那会见了他就烦,一说话就带冲,我也搞不懂那时候怎么想的,应该是年轻傻的吧,爱得罪人,还觉得这样是了不起。 签完了字,导员说:“岳老师今天上午还有个监考呢,在535。” 我“啊”了一声,导员说:“他让我给你留了钥匙,你去他办公室等着吧。” 导员说话时候神态语气像个龟公,我在心里又操了一遍他妈,还是接了钥匙。 下午我就能回家,犯不上再惹岳嵩文,要不然他再激发出点逗弄我的兴趣,我肯定走不安生。 我在岳嵩文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沙发上堆着卷子和两兜新书,我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字晃眼。腿跷桌子上玩了会手机,手机也不怎么好玩,最后我枕着那堆书睡着了。 岳嵩文关门的声音把我吵醒,他看见我在沙发上姿态扭曲的睡着,就问:“这么困?” 我觉得他是知道我昨晚去哪的,就是拿这话来点点我。我揉着眼,“老岳,要一起吃饭吗?我下午的飞机,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岳嵩文说:“不了,有约。你自己去机场?” 我说:“我约了滴滴。” 岳嵩文把手里的书和杯子放到桌上去,他顺道收拾起了桌子,我又被他晾着,心想不是你让我来的吗,让我来干吗?过一会看他还没有理我的意思,我就说:“那,老岳,我走了。” 岳嵩文说:“嗯。”他把书整齐了,才抬头看我,“路上小心点,到了和我说一声。” 我说:“嗯。” 岳嵩文说:“你们导员告诉我你要来教学楼一趟,我让他叫你等我一会,想着你今天下午就要走了。”他是在解释为什么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我等了有一个多小时,他看我不过两眼,这样临走前“见一见”的留恋未免太牵强了,不如没有。 我说:“哦,这样。” 岳嵩文彻底把他那张破桌子收拾好了,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他抬了抬手,意思要抱我一下。 我过去任他抱住,他浅浅拥着我,不过十秒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从他怀里抬起头,岳嵩文说:“回了家不要光疯着玩,记得看看书。” 我满口答应,其实行李里一本书也没装。 岳嵩文说:“好了,走吧。” 我从他办公室退出来,走前从门缝里看了他一眼,岳嵩文捡起沙发上刚刚我枕过的一本书,抚了抚上面压出的褶皱。 这样一来,我有点不舍了,近两个月不能再见到老岳,甚至两个相距甚远的城市,他过他的生活,我过我的,这么一段时间里,我们谁都不会因为缺了对方而有什么变化,日子是照样可以过得好的。 而且岳嵩文好像下学期就去研究生院了,研究生院离我们这楼有半个校园的距离,那边有道侧门,还有个食堂,我们在学校里见的可能性很低。 我对岳嵩文这点心思感情,来得兵荒马乱,发展的一塌糊涂,结束的意犹未尽。不过也挺庆幸结束了,因为跟着岳嵩文这段时间我倒了不少霉,麻烦的事跟头发丝一样多,乱糟糟缠在一起。我想起金培元说岳嵩文生下来时被算命的说克妻克子克夫克母,只要跟他亲近的都没好下场,我竟然觉得有点对了。爱岳嵩文真不是容易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往楼下走,走得失心失魂,走到四楼的时候,又遇到李振华。 不过这次遇的不巧,他旁边有王艺弘。 李振华见我竟然还有点惊喜的意思,我也没看清楚,他问我:“你们不是考完了?” 我瞄了眼王艺弘,王艺弘也看着我。我说:“导员叫我有事。” 李振华问:“你下午几点走?” “四点吧。”我说。王艺弘在旁边看我和李振华对话,眼里都要掉刀子出来了。 李振华嘴动了动,正要开口,王艺弘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李振华像是才意识到旁边站着个王艺弘,他顿了顿才道:“你们也是7号开学吧。” 我含糊说是,李振华一直看着我没移开眼,我被他跟王艺弘看得怕了,这一对冤家。我说:“我先走了,回去收拾点东西。”李振华说:“好,开学见。” 下次走路真得看着点,我觉得王艺弘一次比一次可怕,她本来就是有点娇惯任性的,之前她对她讨厌的人脸会特别冷,那时候我觉得她总不会讨厌到我头上去,有谁欺负她我还帮着对付那人,也没想到王艺弘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带恨的瞪我,我才知道她可能原先就有点这样刻薄的兆头。 也不怪她,我的确做得不对。 我往楼下走,走到二楼时候,竟然接着岳嵩文的电话。 当然接起来我是带点期待的,也好奇岳嵩文能再给我说些什么,我发现我有点恋爱脑,当然是最近来的发现,因为之前没怎么真爱过。 他的电话我错步到二楼平台上接,身子靠在平台栏杆上,这栏杆底下是一楼大厅,垂直高度不低,但栏杆设计的偏矮,就拦着我的腰往下一点的地方。老岳的声音在电话线里有些变质,他问:“现在在哪?” 我低头看着楼下,看见了李振华,他正往大门处走,他刚刚好像是和王艺弘走的侧楼梯,不知怎么现在就见着他一人。 “教学楼啊。”我说。 岳嵩文问:“几楼?” “二楼。”我说着,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就是直觉吧,我正要回头看看,后背突然被一个大力道猛推了一下,我被这力道击得脑袋都晃了一下,有点头昏往下坠的感觉,脚绊了下栏杆才明白过来,头重脚轻不因别的,是我从栏杆里面掉出来了。 摔到地上之前一切都慢动作,栏杆慢慢从我视线里升上去,王艺弘那冰冷怨毒的脸也上去了,她就在栏杆里面看着我。我好像听到李振华的声音,我是后背着地,一瞬间我想:完了,要摔着脊椎,不死也得瘫。 我在地上躺了好久了,先是缓过一阵猛痛,然后就大气不敢出的,感觉自己后背都麻了,浑身疼又不疼,指头也动不了。地砖倒是在震,一些向我这里跑过来的脚步声,应该有保安,我还听到李振华越来越近的叫着我霜霜,但是始终隔着玻璃板一样听不太清晰。我想如果这真是我生命中的最后几秒,现在是我最后能感知到的所有东西了。 我忽然特想我爸妈,他们要知道我死了是个什么情绪? 我妈应该会伤心,因为她是靠我才又进了程家门当大老婆,没我她地位不稳当。我爸呢,也许也会伤心那么一点点,毕竟我是他的骨血嘛,过几天肯定就恢复了,因为他儿子女儿一大把,而且他还特别有钱,后半生不用靠我,少我一个说不定还能过得更自在呢。我想完这些真是不想死了,我要活着争口气,不一定要活出个厉害样来气气他们,我是要活着,证明我好好的来过这世间,不是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走的。 我躺了半天,李振华好像在拉我,我心里都是气,想着上面那些还同时骂着王艺弘。她真是,我是有错,她竟然还想要害死我。还有老岳,我做鬼也不放过他,我要做了鬼,就整天飘他屋子里去吓他,搞得他每晚睡不着觉熬得掉头发,一直到秃顶为止,那他可就没现在帅,也不会招着其他小姑娘来爱他了。我什么都想,一时间把最近萦绕我心的对象都念叨齐全,生怕黄桥路上给忘了。 李振华抓着我散了架的肩膀脖子,还想把我弄起来,我骂说:“你他妈别动我。”浑身上下都是碎的,动一下不噼里啪啦往下散成渣子?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全堵喉咙里,从张开的一道缝里漏出来点蚊子哼哼。 然后李振华又说了什么我一点儿没听见,他不再试着拉我起来了,转去和保安商量着打救护车或者通知校医院。旁边好像围了一圈人,在议论我,还有人在给保安和李振华出主意。真吵啊,我躺在地上,也不凉,就觉得身子很僵很硬,地也是。 什么都是乌七八糟的,嗡嗡嗯嗯的,直到我听见一声:“让让。” 岳嵩文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着急,当然摔得可不是他。 我眼睛转了转,看见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他问我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半天才说出一个能字,他说,哪里能动?我现在又能说话了,但说得很迟缓,岳嵩文跪在地上,俯下身来听我说了什么。我说我好像哪都动不了。他皱着眉,说你清醒一点等医生来,已经打过120了。我听他说让我清醒,反而觉得安心的发困,心里虽然害怕,但害怕也没什么用,该死就得死的。我最后看了一眼岳嵩文,把眼睛闭过去,本想歇一歇缓一缓,没想到就此失去了意识,耳边吵闹的声音还能听着,但听不清。模糊间能感受到颠簸,好像有人把我架起来放在个平坦的地方。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但还不如我凌晨在秋山别墅做的清明梦有条理。 我以为我这样是要死了,结果醒来在校医院,医生告诉我我的胳膊断了,你的老师去开车了,他等等会带去市里面打个石膏。 我才发现我能讲话,还能讲的很利索,但关节跟生了十年锈似的,动都动不起来,我说医生,我不光摔胳膊了,还伤着别的地儿了吧,医生说你这是吓的,过会就好了。 我感觉有点没意思,也有点庆幸。 校医说的老师应该就是岳嵩文,我在床上扶着粗粗固定的右胳膊傻躺着,过一会岳嵩文来了,把我捞起来,“走吧。” 我恍惚着说:“老岳,我怎么这么命大,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岳嵩文“嗯”了一声,敷衍我胡言乱语,然后回身给校医打了招呼,把我带出校医院,他那辆宝来就在校医院门口停着。我觉得这小破车可亲极了,坐上那破破的座位,我感觉蛮安定的。 岳嵩文把车往市一院开,一面开一面打蓝牙电话,好像是联系那边的熟人,到了医院即刻就有人来迎我们,我照了片子,浑身上下还被人捏来摆去的问疼不疼。岳嵩文陪我在放射科,我躺在床上他站在一旁,过一会护士把照好的片子给医生,医生把我看明白了,让我去打石膏。 还真只胳膊有问题。 岳嵩文说:“在校医院检查过一次了,怕不准确才来的一院。” 还当着医生的面,他应该是岳嵩文的熟人,外科的副主任。刚刚岳嵩文带着我进来时他就在看了,眼神挺暧昧。我忙说:“谢谢老师。” 岳嵩文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 我打上石膏了,坐在外科科室外的铁椅子上仰头看老岳,老岳低着头打量我,我寻思和他说点什么,老岳先问了:“饿不饿?” 我真有点饿,刚刚吓得把力气都抽了出去,老岳说,走吧,先吃饭。 我不太想和他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又没完没了了,我说:“岳老师,你不是有约吗?” 岳嵩文看表,“晚了,赶不过去。” 我说:“唉,真是麻烦您了。那您身上有钱吗?” 岳嵩文说:“干什么?” 我说:“您借我点,我的包好像摔的时候丢教学楼了,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岳嵩文说:“你的包在我车里。” 我说:“那太好了,我跟您去取车。您回去,我自己打车回学校。” 岳嵩文说:“不吃饭了?” 我说:“您帮我这么多,还误了您的约,我哪好意思吃您的饭。” 岳嵩文笑了,“你要觉得过意不去,饭你来请。” 我只能说:“啊。好吧。” 也许是我的不情愿太过明显,岳嵩文问:“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还想着又欠他一人情,要真能拿这饭抵了也好,就怕不是这么难得。说我也真不争气,怎么在别处倒了霉,最后还是落他手里。 岳嵩文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手就没放下去,一直压着我进了车里。我对着车窗匆匆照了下我的影,我的胳膊蠢蠢的挂在脖子上,一点也不潇洒。刚刚在医院里我问医生多久能好,他说半个月看看情况吧。见我特不乐意听这个答案,还劝说我从栏杆上翻下来就摔个胳膊,算是万幸了。 我想想很是这个理,“万幸”“庆幸”之类词语是我最近使用频繁的心理活动。被金培元整了没得病,我庆幸;从岳嵩文手指缝里溜走,我侥幸;从楼梯上摔下来没什么大事,我万幸。我才知道我有做乐天派的潜质,可不是那个因为被哥哥性侵就抑郁的不成样子的小破孩了,越长越出息,也是幸。 岳嵩文带我去吃饭,给我点了个棒子骨汤看我喝完,揶揄我的意思。但汤挺好喝,我乖乖喝完了,岳嵩文问:“这幅样子,下午还去得成机场吗?” 他算是说中我的心事,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实在不敢回去的,尤其是奶奶还家里等着我,我这样回家只会让她担心。 我说:“算了,养好再回去,反正我租的那房子暑假也收着钱。” 侍者来上了菜,岳嵩文持起筷子,夹了块芹菜,然后看我打石膏的胳膊,也许我形态着实凄惨,这块芹菜他转手塞我嘴里了。我有点受不了,把芹菜嚼了嚼咽下,下一块就接着来了。我抿着嘴躲开,岳嵩文把筷子放下,叫来侍者给我点了份煲仔饭。 我怕他刚刚因为我躲避就心里不快,我故意再挑这个话头,“老岳,你刚刚竟然喂我吃东西。” 岳嵩文睨着我,“怎么。” 我说:“也太恶心了。” 岳嵩文根本不是心里有芥蒂的样子,他一下子笑开了说我:“不识好歹。”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不识好歹,但面对岳嵩文我是不敢蒙他宠爱。刚刚那话让他接的往调情的路子上拐,我可不敢和他调情,只有我坠深渊。我没话找话说:“老岳,你多吃点。” 岳嵩文自然没理我,煲仔饭上来,带着个勺子,他把桌上盘子里的菜每样往我空空的盘子里夹了些,然后亲手把勺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勺子,拿左手开吃,等我吃完了,他起身结完账把我带出去。让我想掏钱付款的手愣在半空。这人情还是欠下了。 车子往学校开。岳嵩文没问过我住哪栋就把车子停住,也正好是我住的那单元。我下车前岳嵩文叫住我,“上去收拾收拾,这几天去我那里。” 我说:“这就算了吧。” “不想去?” “嗯。”我说:“老岳,这太麻烦你了。”我把胳膊给他看,“我这样就是个残废,今天你就够意思的了,带我看医生还带我吃饭。”我凑过去亲了老岳右脸一下,亲完了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好啦,老岳,我上去啦。” 岳嵩文说:“你啊。”他说:“养你个废物不多,我在这等着你。” 我还想推拒,岳嵩文点了点方向盘,“快。” 后来我才知道我就算断了胳膊,在他那也当不是废物。岳嵩文还是把我用了。且看他的聪明劲,我就算再断条腿,他也是有办法将我使用得很好的。 我上楼去。今天本就打算走的,行李就放在玄关,门窗也都提前关上了,伤得这条胳膊也没多累事,单手把拉杆箱弄进电梯里,一会就到了一楼。电梯口距离门还有段距离,好在是斜坡不是楼梯,同样的一只手也可以。岳嵩文对我并不纵容,等我走到车前了才下车,打开后备箱把我的行李放进去。岳嵩文放行李的时候肩膀处的衬衫收紧了,勒出个轮廓来,挺有男人味的。我咽了下,岳嵩文关上后备箱,绕过车尾回到车里。 我也进去,岳嵩文没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往他住的小区。 谢谢 进了屋岳嵩文去里间换衣,我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左右那些东西,但因为只有一只手能用上,做什么都不得心。也没办法,又不能让岳嵩文来替我做这些,他是肯定不肯的,我蹲了一会腿麻,就坐在地毯上收拾,衣服先摆出来放在沙发上迭着,化妆品日用品暂且连包搁在茶几上,剩下两双鞋子我爬起来收进玄关的鞋柜里,然后折返把化妆包放到浴室。最后剩下衣服,我已经收拾了有半个小时了,岳嵩文还没从里屋出来,我单手拿一迭衣服进了卧室,没见岳嵩文,紧闭的浴室倒有水声。 大白天洗什么澡,洗得我心里痒痒又紧张。把衣服放进衣柜里,岳嵩文衣服太多,之前单开辟给我的空间也让他占满了,我的跟他的混在一起,我想了下又拿出来,走去客房的衣柜,把我的衣服放里面了。 做好这些,我身上都出了层汗,想偷偷把空调温度调低的,但又想老岳一把老骨头,我又是寄人篱下,终是作罢。 老岳这个澡洗得没完没了,我在外面无事可做,正要打开电视机,手机铃响起来。我光找手机就找了半天,找到的时候电话已经断了,我看未接电话里显示是金培元。 看表已经是近四点了,金培元应该是问我到没到机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就决心让他以为我晚上就到家了吧。我想到我奶奶,这个点她八成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我转打给她,借口早想好了,挺烂的,但骗老人还可以。 我对奶奶说我误掉飞机,住同学家里了,然后我准备和他们去某个地方玩几天再回家,我奶奶挺高兴的,说行,那你和你同学玩去吧,玩开心点。 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她社交活动不多,我爸也忙没时间去看她,我爸的孩子里她只认我,只和我一个人亲,她是好久之前就等着我回家的了。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和她聊了很多很多,奶奶最后说你还在你同学家的吧,和你同学玩去吧,不用管我了。 我觉得很心酸,就像我奶奶总担心她对后辈来说是个拖累一样,我也必须时刻注重自己的自尊心有没有被伤害。我们不是固执的非要钻牛角尖,实在是在这些方面上受过太多灾难。 奶奶有叁个儿子,两个女儿,唯一跟她联系频繁的就数我爸,但我爸也就是春节、中秋节、清明节去见她,其余时候就是给她送吃送喝送钱,但我奶奶什么也不缺,她有积蓄有保姆,最缺的就是亲人的陪伴,明显我爸没给过她她需要的。 和奶奶说着话,都没有注意到岳嵩文出来,他坐下在沙发里,凹陷的体感让我回头,岳嵩文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宽松短袖,下面是米白色的长裤,盖着脚面。我低低应着奶奶,一面枕上岳嵩文的膝盖,岳嵩文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给我拉了拉翘上去的衣角。 我蹭蹭他,眼泪洇进他裤子的布料里。 岳嵩文摸摸我的耳廓,像抚慰一只猫咪。 电话打完,我好久都没说话,拿好的那只手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手指间都水淋淋的了,岳嵩文把我的脸正过来,让我仰躺在他腿上,虎口处盖着我的脸,拇指带着重量一把揩掉所有的水迹。 我看着他:“岳嵩文,你还有家人吗?” 岳嵩文低头看着我,我才想起他的家庭可能比我的还要复杂,也是他的隐私,怎么会告诉我?我刚想把话题转走,岳嵩文开口说:“没有了。” 我忍不住接话道:“我知道你老婆、你儿子的事全都是骗我的。” “嗯,”岳嵩文一点也不惊讶:“我结不了婚。” “你真是信算命的话啊?” 岳嵩文捏了下我的鼻子:“什么都敢问。” “你告诉我嘛。”我拉着他衣角,也顺便把他欺负我鼻子的手拽走了。岳嵩文说:“还好,不怎么信。不结婚是有其他的原因。” “那……”我想说什么,突然忘词了,老岳头一次这么任我问他,从前总是他要么不说,要么就说一大堆来压我,而且我有种感觉不能再多问了,我接触到岳嵩文越深也就越难保自身,他好像有不太好的家庭,他要真讲给我听,我又对他起了同情心,女的要对男的有点像老母亲爱护小崽的那种情感就完了,我刚开始不就是因为怜悯岳嵩文贪恋青春就把自己赔进去了么。我就转说:“老岳,怎么感觉你最近不一样了。” 岳嵩文说:“哪里不一样?” 我捉了他的手,贴在我的下巴上,捏住他的手指擦过我的嘴角,老岳很好脾气的任我动作。我说:“哪里都不一样了。” 岳嵩文说:“变得不好了吗?” 我摇头,然后说:“就是太好了,挑不出错的那种吧。” 岳嵩文只笑了笑。我想起来现在还在他身上枕着,会不会把他腿枕麻了?坐起来却忘了自己受了伤,一下子别着了打石膏的胳膊,立刻痛叫,岳嵩文扶正我的身体,几乎是半搂着我让我靠在他怀里,这样温情戏码我可真够陌生,实在习惯不起来,但明显表示抵触的话老岳又说不定会生气。我就僵着。 岳嵩文帮我安置好那条吊着的胳膊的位置,叹着说:“真是你命大,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我看着这条胳膊,就想起王艺弘那不争气的,我咬牙切齿:“王艺弘可真够狠的,真敢把我往下推,我要真死了可饶不了她。” 岳嵩文淡说:“要不让她也摔一次?” 我倒吓着一点。一般人也就是说笑,跟着讲几句解气的就过去了,但岳嵩文向来有一说一,说到做到。我说:“这就不用了吧……” 岳嵩文说:“你不怨她?” 怨,我当然怨,怨她做得太过,把之前我们那些好点的回忆都购销掉了,我再对不起她也是用心对待过她的。 之前我有个男朋友说我和王艺弘搞同性恋,我为赴她的约放他的鸽子,李振华也奇怪我们怎么关系这么好。王艺弘在很多人眼里是怪胎,穿得奇奇怪怪土不土洋不洋,整天只围着李振华转,根本不搭理别人,我也是差不多的,有那么些“朋友”还不如没有,喝酒吃饭找得到人,有忙需要帮就一个人影也找不到了,倒是很多找你帮忙的。我一直把我们的关系看很特殊,我是爱王艺弘的,当然我有错,但这份爱护之心被所爱之人打碎,感觉就和老岳一样。 岳嵩文说:“小程,你心太软。” 岳嵩文总是会说这样旁观者清的破话,我当然知道我心软,也记得他之前说我对王艺弘的,“你付出的多,就越不值钱了。”我真烦他这样,他当然是过来人,当然说的都是聪明的话,岳嵩文的这些观点证明了他是多么一个利己主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关心的冷血动物,也就是这样一个他,才选择这样对待我。 我说:“是你心太硬了吧。要不是我心软,我能回来找你吗?”我永远记得他把我给金培元,那时候他根本不在意我想什么。 岳嵩文叹口气,说:“小程,我给你道歉。” “不用。”我说:“我受不起你道歉。”我不是想听他一句道歉的,要听的话我有好多事可以用来把自己展现的很可怜,能让他“应景”的给我说好多遍对不起,可是我缺的并不是这些道歉,我知道岳嵩文说的这一句对不起并不是他打心眼里说出的,他心里就没我什么地位,说什么都是给我喂迷魂汤打发我敷衍我。我说他变了也是糊弄他的,他一直就是这个德行,傲慢又自大。 岳嵩文说:“我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我说:“别了,老岳,咱们不谈这个了行不行?”我认命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岳嵩文做得巧妙,好像是我咎由自取似的,我不争这个理了,说不清楚。 岳嵩文说:“我能再问一句,程霜,你真喜欢我?” 我先是一愣,然后很爽快回答了:“嗯。”之前我表现的够明显了,再不承认就显得更蠢了。我说:“是喜欢。” “为什么?” 我放开岳嵩文的手,“我也不知道,瞎了眼了吧。” 岳嵩文笑了笑,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把额发都压上去。“小程,谢谢你。” “……你给我发好人卡啊?” 岳嵩文很疑惑似的,舒展的眉头带着温柔情意:“我之前说的还不够多吗?小程,我也喜欢你。” 我想起来了,都哪些时候岳嵩文这老东西说过他喜欢我?第一次给我礼物要嫖我的时候,和辅导员还是出版商吃完饭局我伺候他的时候,这些也叫告白?老岳说的这些跟餐馆的客人给服务生说的谢谢似的,他真看得起我。这不是跟相比之下我的一个“嗯”更像回事吧。他真值得挨一顿破口大骂外加无影脚,然而这之后几天我这残废之躯还得靠他养活,我也不想招惹他,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总不能回回听了都伤春悲秋要死要活,干脆当没听见了。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肩,扶着我起来,我被他像放布娃娃似的在沙发上摆好了,他把电视遥控器给我,问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说:“收拾好了,大部分都放客房了。”岳嵩文说:“你随意。”然后电视打开,他跟我一起看了会电视,喝了一杯水。 我闻到他头发上的洗发水味,他吹过头发了,但是还有点湿漉漉的香味。正好电视到了个广告阶段,我问:“老岳,大白天你洗什么澡啊?” 老岳听出来我拿上次他嘲讽我的梗来调笑他,他对这个没多大反应,还真准备回我,他说:“你从栏杆里坠下去,楼下聚了一圈人,你在中间躺着,眼睛还瞪那么大——真是吓人。” “你以为我摔死了啊?”什么玩意,这跟洗澡有什么关系。 岳嵩文把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拢起来捏了捏,他转过头来正看着我,“我过去看你怎么样了,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岳嵩文说情话好骚啊!我明明知道他不是真心的,还闹了个大红脸。 我正红着脸,岳嵩文凑过来,拈着我的衣领嗅了嗅,他卡着我的脖子,让我也去洗个澡。 我才是真吓了一身汗的那个,还在地上滚得灰扑扑的,又去了医院。我走去浴室,浴室在老岳刚刚用过后已经被他过清理了,地面干干爽爽,老岳拉我坐在浴缸的前沿上,我傻坐了会,问他:“胳膊怎么办?”老岳出去再回来,拿了个大号的垃圾袋。 岳嵩文把我的石膏用袋子给扎上,且嘱咐我说“不要碰水。”然后摘了淋浴头调水温。我自觉开始脱衣服,但一只手外加一个套了石膏的胳膊,真的难把我身上这件紧身的上衣给弄下来,岳嵩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淋浴头让他放到一边,他拿了把剪刀回来。 剪刀尖尖长长,在浴室灯光下闪着锋芒。岳嵩文操着这把剪子,给我说:“手抬起来。” 我下意识抬两只手,自然又惊动了伤处,岳嵩文已经低下来,手指从我衣服下面探进去,他手不那么凉了,也不太热,他从下面把衣角掀起来一些,剪子挨到皮肤,却是冰的,我呼吸了一下,岳嵩说:“不要动,剪子很利。” 我只好大气不出。 岳嵩文从下至上,把衣服剪成了两半,他的剪子顶到我喉咙的时候错了一步,向一边袖子剪去,咔擦咔擦的细响,剪刀剪开衣料可以是很利落的,但岳嵩文动作很缓慢很细致,我听着这声音突然想到小时候,特别小的时候,我家庭比较完整的时候,我妈拉着我的手去爸爸家,大雪天吧,我小小的崭新的靴子踩在厚厚的雪上面,不是嘎吱嘎吱的,是垮擦垮擦,我把雪剪出一串脚印。 岳嵩文剪开了包身的T恤,轻轻地将碎片从我身上拿下,然后从后面解掉我的胸衣扣子,动作还是很轻很轻地,也没什么情欲感,我觉得这样的老岳也是很好的,我是说,不做.爱的话,这样温柔的也是可以的。他贴近一点,把肩带摘下,他浅浅的呼吸就在耳边,吐在我对皮肤上,这样的亲近是和之前的不一样的,因为根本一点性的色彩都没有,就只是温柔而已。 岳嵩文把我换下的衣服扔到洗衣筐里。我光溜溜坐在浴缸边上,岳嵩文重新把水打开,调水温的空当他看着我,渐渐若有所思,我问怎么了? 他说:“你好像瘦了点。” 我没说话,把头低下去,岳嵩文这句话也是过分温柔了。我看见他踏在地上的脚,淋浴头投下的水漫出来一些,他的裤脚又是盖着脚面的长裤脚,我抬着一条伤胳膊,笨笨拙拙跪下去,用一只手给他挽起了裤脚。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脑袋,也没有说什么。水温调过以后,他把淋浴头递给我,出了浴室。 我自己胡乱洗完,出来叫岳嵩文,屋子里空调好像高了不少,一点也不觉得冷。岳嵩文应声来给我递衣服,他选的这件他的衬衫非常宽大,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套上,岳嵩文也许原来是有点帮忙的心的,但看我一个人能做好就走了。我扯下塑料袋,岳嵩文在厨房里让我看锅,我算是第一次真正接触他的做饭过程,岳嵩文在煮个汤,他让我看着什么时候锅盖咕嘟嘟起来就开中火,我等啊等啊,岳嵩文清理好浴室回来,“你掉的那些头发下次自己拾起来。” 我很不好意思,但是梗梗脖子装厚脸皮。我还没说呢,自己一个人洗头,还要把伤手举到一边去,累得半死,护发素都没打。 岳嵩文把我赶出厨房,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突然觉得石膏里面痒痒的,而且潮热热。我从茶几上抓了根笔隔着石膏敲了敲,有点缓解又似乎什么用也没,我吃饭的时候磨磨蹭蹭问岳嵩文:“老岳,我胳膊里面好痒。” 岳嵩文头也没抬,“正常,忍着。” 我吃着饭,忍不住在下面用筷子伸进石膏里挠,岳嵩文一双利眼当场把我识破,“你干什么呢?” 我垮着脸:“老岳,这实在是太难受了,要不你把空调开冷点,我要热死了。” 岳嵩文无动于衷,给我夹了个菜在碗里,我用不上筷子,拿勺子吃了。 晚上睡觉前我找了好多方法来解决石膏里面的症状,都无济于事,最后摊在床上等死似的等这痒自己退掉,岳嵩文从另一边上了床,手里拿个小枕头,不声不响塞进我胳膊下面,他说:“垫着这个睡。” 我被石膏折磨半天了,而且岳嵩文根本不接受我想把空调调低点的建议,我很气他,就把压着我难受的那只小枕头扔到他身上去,还说了句:“我不。”结果没留意枕头扔到他头上去了,砸得他头发都乱了。 岳嵩文肯定是觉得我欠揍,他没说话,从他床头抽屉里拿了个什么啪嗒甩我枕头边上,我侧眼一看,立刻老实了,我把枕头捡回来,放胳膊底下夹好,“睡了睡了。” 岳嵩文没把我那位“老朋友”收回去,就放在床上,他表情半笑不笑的,我知道他是闹我玩,在枕头上装了会睡,真睡着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是这样,我早上等岳嵩文起来做早餐,顺便蹭吃,然后他就出门了,学校学生放假,教职工还有两个星期的班。他现在没法穿得俏,因为我把他衣柜里所有看着时髦崭新的衣服都拿来穿,他就只能穿他那些旧衣服出去,能看得过去,就是风骚不起来。我白天少见着他,他只有饭点时候回来,待得久了他就下厨,待不久就带饭回来,我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坐在凳子上等他给我的石膏上扎塑料袋,然后拖着这个滑稽的胳膊去洗澡,洗完澡再上床,老岳这个星期一点也没碰我,我觉得他外面应该有个什么别的人,要不就是他不行了,其实他年龄也到了,我也能理解,但爱一个不行的人的确需要勇气。岳嵩文沉得住气我当然能沉得住气,要不显得我断了胳膊都断不了淫邪的思想,实在太过低俗,我天天就在家吃吃喝喝,要么躺着要么坐着,没几天岳嵩文说:“你该下楼走走,又不是断了腿。” 正是个下午,外面太阳挺大,岳嵩文把遮阳伞放玄关的柜子上,让我下去的时候打,我在客房里罩子一条紧身高腰牛仔裤,残废我也要做最靓的,结果半天套不上去,我就仰躺在床上套,蹭着床单往上拉牛仔裤的腰子,岳嵩文来看我怎么一直出不了门了,一下子就见到我跟个蛇一样的在床上狂扭,样子当然滑稽。岳嵩文头回说要不要帮忙,我说:“算了,我不穿这个了,我好像胖了。” 岳嵩文走过来,弯下腰把卡在我大腿上的牛仔裤褪下来,再着拉着我坐起来。牛仔裤挂在脚踝,让我一甩甩出去,岳嵩文伸来手,从我大腿外侧摸上去,一直到腰,他说:“是胖了。” 我感觉现在有点该那个什么的意思,但我手伤着,无法先发制人,只好等着岳嵩文,但岳嵩文好像只是要证实我真胖了,还来按了按我的下颌线,我往后一仰避开他,岳嵩文收回手,说:“碰不得了?” 我以为他生气了。当然是碰得的。我把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晃了晃脚踝,他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手指小范围的动了动,像给个宠物挠痒似的,我禁不起他这样撩,就躺下去躺好了,明显送他嘴边吃。自我来岳嵩文还没跟我做过,擦边球也没有,我不知道岳嵩文怎么想的,也决定以后都不去猜测了。就这样,现下这样凑合、走一步算一步就挺好。 我的腿让他折起来,他从我身上穿的他的衬衫下面摸到内衣,是侧边系结的,他慢慢把布料卷成细绳,横竖磨了我一阵,让我开口求着他了他才舍得进来。岳嵩文是不一样的,当然是不一样的,我超级喜欢他,所以他一进来我就飙升了非常巨大的快感。岳嵩文看我意乱情迷,笑了一下。他眼角的细纹也非常好看。我很想说一句好喜欢你,但是没法说,就迎着他显出更放荡的样子,岳嵩文也同样是受用这个,低下身来,半咬半吻含住了我的耳垂,他问我:“听话吗?”,我说听听听听。岳嵩文竟然起来走了,我瞪着眼看他走掉,赤脚跳下床追他,他也没走多远,在客房的门后面打开一只壁柜,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岳嵩文就拿出条绳子,他一拿出来我就明白了,站在那等着他绑我,结果他绕过我,朝客房里一张高背椅子去,他拍拍椅背,我稀里糊涂坐上去,他穿绳引线的把我固定在凳子上,我的上身绑得很牢,足足用掉一根中长绳,岳嵩文绕到前面,用另一根绳子从脚腕开始,他蹲在地上,像我那天给他挽起裤脚的架势,他慢慢往上,接着到另一条腿,我像跟椅子长在一起,岳嵩文审视了下他的作品,又到我身后去,他说:“不要怕”,然后按着椅子把椅子放倒了,很轻很轻,椅子好像倒在地毯上。岳嵩文跟把椅子做传教士的体位,我躺倒了才发现伤着的那条胳膊还让岳嵩文巧妙的吊起来,真是十分为患者考虑了。我们完成了这次,期间胳膊被牢牢固定着,一点意外也没有出,但结果是我下午没有去外面散步,晚上去了,因为晚上天黑,不大会有人看见我脖子手臂上的擦痕。岳嵩文这两条绳子应该很久没用了,也没保养过,还不是我之前用过那条长的表面滑的。第二天岳嵩文不在家我试着把橱柜打开,把里面几根差不多情况的粗糙绳子藏到客厅沙发底下了,因为真的蛮痛的。 空调 该去复查了,岳嵩文前一天说他有事让我自己去,当天又问我自己去行不行,我说行行行行把他送出家门了。老岳挺会宠人的,我要闹着非让他陪我去的话他一定会去的,但我觉得没有必要。 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他给我看完又嘱咐了几句,说话很亲切。我从医院打车回家,在后座玩手机,看见微博上有个未读的小红点,我点进去,私信消息栏里有个人排在最前头,显示出来最后一条是问我那天伤得怎么样,我点进去,这人个人信息挺少的,但我从她点过的赞里猜到了她的身份,我问:“王艺弘?” 那边很快已读了消息,然后她回我:“你那天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伤着。” 我点进她的头像正要把她拉黑,王艺弘又发来一条:“霜霜,咱们见个面吧,我当面给你道个歉。” 我回了她一句:“不用”,这才把她拉黑,拉完算是松口气。 自从我跟李振华的事让王艺弘知道了,我赶在她骂我之前就删干净了她的联系方式,手机上都专门下个拦截软件,不接收她的来电短信,可谓先发制人。我那天从栏杆上摔下来掉地上,岳嵩文当着李振华的面把我拾走了,我打了石膏拿到手机后立刻把李振华也放进黑名单里。微博我没注意,我有两个号,大号会像微信朋友圈一样发日常,小号则是发些SM的东西,现在信息社会了嘛,大家都喜欢在网络上玩,在网络上炫耀自己的奴或者主,顺便结识点新的对象。我突然想起来,刚刚王艺弘是和我小号私聊的。 我算是吓着了,又拿起手机打开微博,主页跳出来,果真是那个小号。王艺弘似乎发现她被我拉黑了,竟然又换了个号,她说:“你能一直这么躲?” 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这个号的,她会告诉别人?虽然小号上的照片都没有露脸,但熟悉我看见了是肯定能认出来的。我说:“你跟我见什么面?上回没把我杀死这次再试一次?” 王艺弘没回,但消息已读了,她说:“西莉亚餐厅15桌,我刚订好,十二点见,行吗?” 老岳今天中午不回来的,他让我自己叫菜吃,小区附近一个餐馆还可以,最近几天晚上岳嵩文带我去吃过,里面人不多,菜很好吃,外卖软件上没有,但熟客可以打电话送餐。就叫西莉亚。 我看表,十一点半,我对出租车司机说:“不去南门了,去西门。”小区西门对面就是西莉亚。 我以为是场撕逼,结果李振华也在。 我一到李振华就开始忙,帮我拉椅子、整碗筷、垫纸巾。我往凳子上一坐,“谢谢啊,我还没残废呢。” 李振华问我胳膊严重不严重,除了胳膊还伤到哪里了?我说没事,都小伤。王艺弘一直没说话,这顿饭就李振华和我在说,等后面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王艺弘对我说:“程霜,对不起。” 我故作惊讶:“没事,没事,说什么对不起,这我应得的。” 李振华站起来,“霜霜,我送你回去吧。” “你知道往哪送么你?” 李振华很坦然说:“你现在不是住岳嵩文家么。” “是。”我说:“行,那你送吧。” 李振华说他没开车来,约在西莉亚也是想我方便,我说:“你不光地方挑的好,时间挑的也不错。” 李振华低着眼说,“我舅舅今天中午和岳嵩文一起吃的饭。” “金培元知道我在岳嵩文这?” “我不知道。”李振华说。 刚刚一出门,李振华就给我撑起了遮阳伞,他了解我怕晒。我们走了一段路,李振华说:“你这暑假不回去了?” “回吧,过几天拆了石膏就回。” 李振华说:“走之前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记得找我。” “谢谢。”我说的挺真诚,李振华皱了下眉,已经走到单元楼底下了,我说:“这就不方便请你上去坐了,王艺弘还等着你。” 李振华点了头:“好,再见。”他说:“有事记得找我。”他也客气起来。我这才觉得我们很生分了,我们共有的那一堆狐朋狗友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还有点惋惜,因为我以前挺喜欢李振华的。 我说:“行。” 我回到楼上,拿出钥匙来开门,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我开门看见岳嵩文金培元双双坐在沙发上,在喝茶。 我把钥匙放柜子上,对着这俩人傻站着,岳嵩文说:“回来了?” “嗯。”我说,碍着岳嵩文面子,我给金培元打了个招呼:“金主任。” 金培元笑了笑,“小程,听说你伤着啦?” 我已经换了鞋,从身上摘包,“嗯,小伤。” 岳嵩文说:“医生怎么说?” 我早计划了岳嵩文问我这个,但是金培元在这,我不好施展,就说:“没事,再有一个星期就能拆石膏了。” 岳嵩文挥挥手:“你回房间吧。” 金培元一直看着我,我浑身不自在,岳嵩文和金培元没少一块在一块混,而且不少次都玩同一个女人,他们俩对这种情况能应付自如,我毫无经验。 我缩房间里,洗手换衣,一跟岳嵩文住我就变得规整了,不那么邋遢,甚至还有点洁癖的苗头。我穿岳嵩文的衬衫上床,躺下打开微博,把里面能暴露个人信息的微博全清理掉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我都有点昏昏欲睡,岳嵩文在外头叫我:“小程!” 我拖拖踏踏出来,岳嵩文站在玄关,背对着我在和金培元说话,我有点迷糊,岳嵩文转过头来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一遍,我才清醒了,身上乱七八糟裹件睡皱的衬衣,怎么见人。要往回躲,岳嵩文把我抓住,“金主任要走了。” 我说:“金主任,您走好。” 金培元在拿玄关上挂着的外套,穿好了,对着岳嵩文道:“回见。” 他就扫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金培元一关上门,岳嵩文回头来训我:“怎么这幅样子就出来了。” 我委屈:“我还以为他走了呢。” 岳嵩文说:“要睡了?” 我说:“嗯,有点困了。” 岳嵩文说:“去吧。我下午还要出去一趟。” 我想起来医生说的,把他拉住:“老岳,我给你说,医生说我石膏里面都起红疹了!” 岳嵩文在玄关处的镜子前换衣服,打着领带“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说:“他说天太热了,就容易这样!” 岳嵩文说:“你哪里出过门?不都在家里吹空调。”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说:“岳嵩文,咱们家空调开25度!25度什么概念,不等于没开吗,跟室外有什么区别。”说到这又怕岳嵩文说既然开不开都一样那就别开了。我赶忙加一句:“老岳,求求你了,哪怕开到20度呢?有点凉气就行!” 岳嵩文说:“可以。” 我立刻去找空调遥控器,还在空调下头照头猛吹一阵。 岳嵩文出门了。 我在家自己和自己玩,晚上岳嵩文回来了我就粘着他,岳嵩文让我从门口黏到卧室,他要换衣服了,我也黏着他,他当着我的面套上件针织衫,长裤子,还坐下缓缓穿了两只袜子,我明白过来了,“岳嵩文,你别带着这劲儿啊。” 岳嵩文说:“老了,关节不太好。” 我恨死岳嵩文说他老了,他之前就老说自己老自己老,弄得我就对他又怜又爱的,恨不得拿自己的青春折给他让他高兴高兴,现在我发现这就是岳嵩文的惯用手段,天天倚老卖老哭惨,惹人同情。女人!我再呼吁一遍!不要对哪个男的产生怜悯同情,一下子就玩完了,改也改不掉。 我真怕岳嵩文被空调吹得关节痛,自己到客厅把空调调高了。回来臭个脸让岳嵩文看见,岳嵩文过来揉揉我的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但我不是没办法治他,下次他问我要不要点花样,我说老岳,你年纪一大把了就算了吧,身体吃不消。结果当然还是我倒霉,他说行,那我歇歇,他找了把椅子坐着,把我抽得抱着胳膊满地打滚。岳嵩文这方面很宽松,除了他生气的时候,平时都挺随意的,我愿意就愿意,累了懒了不愿意了混着也就过去了,不用跪也不用报数。他好的地方特别好,尤其最近,天天都好。 香薰1 我拆石膏那天比较值得纪念,岳嵩文带我去了,拆掉石膏后还需要预约复建,岳嵩文问我要回家还是在这里,我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就约了一星期的复建。医生说我年轻恢复力强,没有那么麻烦的。 岳嵩文听过我和奶奶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再有几天就回去了,因为和她撒谎太累,我不是每天都打电话。岳嵩文问我是和哪个长辈打电话,我回答他说:“是奶奶。” 岳嵩文若有所思的,说:“听你和你奶奶讲电话,你很孝顺。” 我说:“其实也不是。”我把我们家那点破烂事给岳嵩文说了两句,当然关键的一子也没提,就说了我不爱父母,亲近的只有奶奶,岳嵩文听了似乎有点失望。我知道他家庭不顺,一定偏爱家庭幸福的小孩,这种让他看着舒心,有补偿感,但真抱歉,我实在满足不了他这个,我虽然不知道岳嵩文是怎么个惨法,反正我自己是挺惨的。 岳嵩文在床上看完他最近看的这本的最后几页,比平常都早的睡了。我躺在床上规划明天,手好了还不太适应,现在胳膊下面不夹个枕头是睡不太舒服的。岳嵩文在我旁边安稳的吐息,我想等我回了家,身边没这么个老家伙睡着也会挺不适应。从楼上掉下来是最得力的右手不能用了,一下子就丧失掉大块安全感,经常感到无措,就特别想依靠谁,岳嵩文让我依靠了,我很感激,只是不知道这份人情怎么还。 第二天是周末,我早起了一点,到街上买了份早餐带回来,这种早餐不知道老岳喜不喜欢,但老岳是本地人,应该吃得惯。我提着塑料袋进电梯,突然想到金培元,金培元挺爱吃这种传统早餐。 岳嵩文在洗手台前洗漱,我告诉他我把饭买了,他漱掉口抬起来头,对我说:“谢谢。” 真是客气的不行,床上可没见他这样客气过。 我和岳嵩文在桌上吃上早餐,我告诉他我今天安排。这个月里在家都呆腻了,实在不想多呆,岳嵩文挺支持,什么都说可以,临了还问我有没有零花钱。他又来了。我说:“有,你又不是我爹,不用你操心。” 岳嵩文擦了擦嘴,说:“小程,你刷碗。” 我说:“我不会刷,打碎了怎么办。” 岳嵩文说:“你试试。” 我才不试。 岳嵩文今天没安排,但他根本不可能跟我一起去逛街,所以他在家里坐着看书写东西,我自己一个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了。 一个多月,我左手画不来眼线眉毛,算是素了一个多月的脸,再与化妆品相逢,不由得热情了点,几乎是将将在画的五光十色前停了手。 现在商场家电都特贴心,我买了一个洗碗机,顺道带了套餐具,商场里给同城快递,最迟明天就能收到。岳嵩文家那个洗碗机挺老的了,应该是刚装修时买的,功能没现在的先进,有了这个洗碗机,谁也不用洗碗了。 今天中午最后还是我洗的碗,倒是没摔碎什么,就是洗得不大干净,滑不丢手的就扔进烘干柜里了。岳嵩文在头沙发上坐着,我把洗红了的两只爪子摆他前头,他是在看午间新闻的,被我晃得什么也看不到。岳嵩文揽着我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我还伸着手挡他视线,岳嵩文弯腰去抽屉里拿了护手霜出来,按下我的手在他的手掌里,细细抹上一层。 我满意了,上次我洗完碗岳嵩文就是这样的。这个洗碗机买回来,现在是我和岳嵩文用,将来有天我不在这里住了,用它的人会是别人,但没关系,有这个洗碗机,岳嵩文不会再给谁涂护手霜了。 本市说大也不大,我从家电区逛到家用区,弯腰看一套瓷碗,抬起头的空就看到了金培元,金培元和他妻子。 他们正往我这里走,我可没故意凑上去,金培元眼也没看着前面,等撞上了,我们中间就隔个架子。 金培元也弯腰看我刚刚看过那套瓷碗,正要对着他妻子说话,一下子看见我了。他是被结实吓着一跳,但很快就镇定。还和我打了个招呼。 他老婆就在旁边。反而我有点不自然,金培元给他老婆介绍我,说是岳嵩文的一个学生。 他老婆很客气的和我握握手,说她叫于淑月,是金培元的爱人,我也自我介绍。金培元问我手好了?我抬起胳膊来活动了两下:“好了,刚拆的石膏。” 金培元说:“以后可得小心了。”他说:“岳老师最近还好?” “好。”我说。于淑月一定明白我是岳嵩文什么人。金培元说:“有时间跟岳老师说说,大家一起吃个饭啊。” 我说“一定一定”,眼看着别处,金培元说:“那小程你逛着吧,我和我爱人先走了。” 我说金主任再见。他们走远,我回头又买了一盏香薰烛台,想着放到租的公寓里的,还有几支不同香味的蜡烛。店铺专卖香,店员说有满减优惠,我又带了瓶精油走。 拎着快走出商场门,电话响了,是金培元,他还真是不爱用短信,“程霜,还在逛吗?” “没有,要走了。” “到哪了?” “门口。” “你坐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B区23号,我开那辆09车牌的车。” 我不说话了。 “程霜,挺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吧?” “你老婆呢?” “开会,开她自己车走了。” 听我不应,金培元又说了句:“不来吗?” “来。”我说。 我觉得我最近对岳嵩文又陷得更深了,这不是好事,我自己无力阻止,就要用一些外力帮我镇压它,岳嵩文不是个好的恋爱对象,我现在已经不想和他谈恋爱的事了,我只会心碎的。 坐到车里,金培元笑吟吟的看着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就观察了他一下,他五官挺端正的,精神头太足了,就显得脸上任何一点老相都扎眼。我像我真是个恋父界的重症患者。而且金培元真有点像我爸,他天天就是龙行虎步,宽肩方鬓,眼睛炯炯有神。 金培元捏了捏我的脸颊,“岳嵩文挺会养啊。” 我说:“比你会养。” 金培元说:“行,怪不得不待见我呢,我是老欺负你。”他打起方向盘,搭讪着说:“听说你让人给从楼上推下来了?” 我抠抠摸摸手里抱着的购物袋,重新欣赏了一下今天购买的物品,嘴里应着金培元:“李振华惹的情债。” 金培元说:“振华不是带着她给你道歉了么?”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我顺口说,金培元说:“教学楼里头都有监控,你要想投案,倒是真能让她在里面呆两天。” “算了,不用这样。”我说:“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你们之前关系还不错的吧。”金培元说:“俩小女孩,为个男的。至于?还是说李振华魅力太大?” “我可没跟她争。”我说:“你也够闲的,小辈的事也管。” “这些是李振华说的,他想问你怎么样了,他对你倒真有点关心。”金培元一面说,一面观察我的反应,我看他是又想那我取乐,我说:“你怎么回他的?” 金培元说:“我说你在岳嵩文这好的很。” 我说:“是好的很。” 车拐了个弯,金培元说:“你一天天倒是挺忙的,喜欢完这个喜欢那个。”他说的是李振华和岳嵩文。车已经停住了,前头就是我们总去的那家酒店,金培元说:“什么时也轮得到我?” 我搂着他的胳膊,把手搭在他宽宽大大的肩膀上:“今天不就轮上了?” 我们进了房间,这次我叫的挺大声,像爽飞天一样,还给了金培元后背长长一道子,当时金培元没说我,事后对着镜子照,我说你这几天得躲着你老婆了。 金培元说:“跟着你一块胡混,也交不起公粮了。”他捡了裤子穿上,赤着上身在床头坐下,手指玩着我头发:“还以为你不会来。” “那你可高估我了。”我说:“你都送上门让我操了,便宜不要白不要。” 金培元低下头,拽着我头发:“岳嵩文真不行了,满足不了你?” 我推开他:“你老婆行,不一样满足不了你?” 金培元食指拇指捏住我的唇珠,弹了一下,“你这张嘴啊。” 金培元要抽烟,我把他烟夺了扔到地上,“你老抽这个牌子,我回去岳嵩文不发现了?。” 金培元笑了。他不抽烟了,把我搂在怀里懒懒的把弄着,这一刻的确安静祥和。 我打车回家,岳嵩文还在书房里。我不会去打扰他,自己换了衣服插着耳机在沙发上看手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梦里听到岳嵩文在梦外头叫我,我挣扎了一下才醒过来,岳嵩文站在沙发旁边,“小程,吃饭了。” 我起来,忘了身上压着手机,手机掉下去,带着耳机紧紧缠着了脖子。岳嵩文笑了一下,抬手帮我把耳机线解开。 他手指尖凉凉的点着我的皮肤,我自己也上了手,一起把耳机线弄下来。 岳嵩文说:“洗手,吃饭。”我看到餐厅亮着灯,菜已经摆好在桌上了。 我洗手坐上桌,岳嵩文问:“今天去哪玩了?” 我说:“给咱们家买了个洗碗机。”我想把重点都放这里,故意长篇大论,“老岳,你不知道,现在洗碗机都特高级特方便,把碗筷餐具往里面一放,过一会就洗好了带消毒出来。” 老岳很愉快的,带着笑意认认真真倾听着我,好像对我说的每个字都很感兴趣似的。我在他偶尔抬起看我的眼神里慢慢沉溺下去。老岳还给我夹了一次菜,他做菜真的有一手,像往我碗里投春.药。 吃完饭,老岳去洗碗,我扒着门边,向他讲述我关于洗碗机的畅想,都是废话蠢话,他也在听。 睡前我去洗澡,裹着浴巾出来,老岳在床边翻我今天的购物袋子,将那盏香薰灯台拿了出来,还有那瓶精 岳嵩文抽掉我身上的浴巾,铺在床上,他说:“躺下来,我给你按一下肩。” “你还会这个?” “躺下吧。”岳嵩文的神情带着鼓励,很包容的慈爱的神情。 我躺在浴巾上,把背展开给老岳,老岳把烛台点上,关闭了台灯。气氛不错,空濛的影子在浅色印花的壁纸上晃着,老岳搓热他的手掌用了很久,他的皮肤是很凉的。我看他倒出一些精油在手心,他低下头嗅了嗅,说:“味道很好闻。” 我把前后调数给他,都是柜姐胡吹的,我也就记了个七八,说出来颠叁倒四没个主体。老岳一直听着,他在手心搓热精油,然后放下手,掌心贴在我的背后。 他的手不凉了,是温热的。 气氛真的好,随着老岳动作惊扰的烛火轻轻摇动着,暗香浮动,老岳温和的手。我下午在沙发上睡过,不觉得困,只是懒懒的懈怠着神思,什么也不想,只是浸在香和影里。 就在这样好的气氛里,岳嵩文讲:“你现在倒能和金培元相处得好。” 我想起来我今天下午在沙发上做得什么梦了。我梦见我和金培元还在宾馆里,角落里一把椅子,岳嵩文静静坐在上面看着我们。 香薰2 我斟酌了很久,用我惯用糊弄人的坦诚:“一般吧。” “喜欢他?” “不喜欢。” “不喜欢?”岳嵩文语气里带点荒谬,很不能理解我似的,像之前他问我和李振华关系的时候。我怕他把话说全,问我问什么不喜欢他还找他开房,我先说了:“我觉得他像我爸。” “你……”岳嵩文只说了一字,后面没有在说。我替他说清了,我说:“我可能有点恋父。” 岳嵩文说:“每个人都有点私人的取向,不算是错。” 是,我也不想爱年长男人,我也想获得正常普通的爱,我也想不靠sm来获得存在的感觉。我也认为这不是我的错。 一段沉默,岳嵩文依旧在为我按摩着后背,他很擅长做这种事,像做饭,像其他一些,他擅长取悦女人,或者说擅长安抚招揽女人的心。我等过这一段沉默,问老岳:“你不管是吗?” 岳嵩文说:“小程,你开心就好。” 我说:“为什么上次你知道我和李振华,你就管了?” 岳嵩文坐到椅子上,他按了有一会了,应该是累了。他将两手放在扶手边垂着,背抵着椅子,从眼下懒懒看我,他说:“小程,李振华太年轻了。” 他说他惧怕年轻。换以前我就信了,现在我不信。 我说:“你这么大本事,怕他一个毛头小子?” 岳嵩文说:“青春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我只会一直老下去,不会再次年轻的。” 我枕在床上,回头看岳嵩文说这话时的神情,岳嵩文当然表现出了他应表现的: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卑和失意,可惜演得太好,总不像真的。从前我怜悯他贪花慕色爱恋青春,但那一次怜悯后我就受了教训,我因为怜悯老岳而爱老岳,现在只剩下爱了,因为没有穷人会怜悯富人太过富有,这个自大的一无所有的可怜虫该得到她太过狂妄的教训。 我将头扭回去,“你不要说这些,我不信你真这么想。” 岳嵩文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很忧郁无奈,“小程,我就是如此。” 我坐起来,抽出身底下的浴巾,拿在手里,在床边穿上拖鞋,到岳嵩文前蹲下来,用浴巾的角擦净他沾着精油的双手。一根一指头一根指头的擦,指缝里也擦干净,岳嵩文垂着眼,享受我给他的服侍。我说:“你还是教训一下我吧,像上次一样。” 岳嵩文说话像神给信徒显现布施:“这对你来说是奖励,不算教训。” 他真是把话说开了, 我说:“那这样,我保证我今天不会得到快感,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说话时观察他的神色,他经常控制自己表露出一些神态来给我指示,但现在没有。我心里还是不信他是因为金培元,我不相信他这么在乎我是否对他忠诚,他是不用靠独占我而获取征服感的,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到让他杜绝一切不必要的低级情感。而我也鲜少嫉妒那些他拥有的女孩子,只是太过热烈的爱自然就带了独占欲。今天老岳没有对我提示太多,他的神情看不出端倪,只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站起了身。 “好。”他简短的说:“来吧。” 他让我去挑东西。衣柜里有一只便利的小手提箱,里面有一部分工具,我拿了根散鞭,岳嵩文摇了摇头,我拿起一只长方形宽大的橡胶拍,岳嵩文还是摇头。我仔细看了里面,没有多骇人的,所有的我基本上都能承受。我说:“你来选吧。” “可以。”岳嵩文说:“你到床上去。” “要用绳子吗?”我爬到床上,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姿势配合他,我心态驯服,因为这种游戏不失是一种情趣,对我来说得到的快乐也比一般的性层次丰富。我还带点玩乐心思,跃跃欲试着仰面倒在床上。 岳嵩文自那个小工具箱里抬头瞥了一眼我,“你可以枕两只枕头。” 我拿来另一只枕头,两只迭在一起枕在脑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因为我不确定这次会持续多久,结束可不是由我来说,岳嵩文要尽兴,我该多为自己打算一点。岳嵩文在床上不是不照顾人,他时时刻刻关注你的感受,并提出一些引导性的提议,就算你已经受不住了,他还是会指导你去挑战极限,一阶一阶往上走。不想这些了,我的心砰砰跳,又惧怕又期待。 岳嵩文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我旁边,因为他把整个箱子都提了过来。我的视角扫不到他的动作,岳嵩文抓住我的手,一并拷在床头上。我蹭了蹭床单,岳嵩文从我头低下抽出一个枕头,塞在我的背后,这样头和背成一条直线,着力绵绵软软,身体第一时间感到些许松惬。岳嵩文从他那行李箱底部抽出一张长方形的厚软皮革,和一只打气筒,刚刚这皮革铺在箱底,我没注意过。他把这两样东西当做组合放在一边。他绑我的绳子很短,只束缚住手,我的腿是自由的,他刚刚应承下我的请求时非常利落,此刻却慢条斯理,根本不急于动作。他从那个小工具箱里拆开一张酒精片,擦了他的双手,然后我听到油状物挤出来的声音,他像是证实我的猜想,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些无意义的唠叨,“只有硅基的,可能不是很好清理。” 他涂抹了某物,然后用一只手点着我的膝盖让我分开。我仰起脖子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紧张起来,“你要用这个?” 岳嵩文说:“不是让我选?” “……说好了不用让我爽的。你别用这个了。”上次因为李振华的短信岳嵩文给我来了这么一次,当时并不好受,我害怕这种鞭打加强制高潮的组合,尤其岳嵩文站在旁边主导一切,让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感觉把什么都交付出去,留给自己所剩无几,这种感觉不好受。我说:“真别用这个,你随便教训我,我不会喊痛的。” 岳嵩文侧着头凝视我,“傻孩子,我哪里我舍得。” 我执意的把腿闭起来。岳嵩文湿润的手掌放在我的膝盖上,他也没说什么,不过十几秒我就放弃抵抗了。我没那么扫兴。岳嵩文扯下我的内衣,挂在膝窝。我自然蜷起了腿,因为膝盖不方便打开。他把那东西放进来,它不是很大,润滑也足够,所以一点不适也没有,顺顺畅畅的,身体自然而然开始寻求享受。还没有完,岳嵩文另拿了一个山字型的,或者说圆润云朵一样的跳蛋。开关已经打开了,在他掌心嗡嗡的震着,他手里涂满润滑,握住它要加一点力气,他先把勒在我膝盖处的内衣拉回去,原来已经在体内的那位被好好兜住,顶着往里送了一下。我喘一声,岳嵩文一指头从侧边挑开布料,把他另一只手里一只握着的跳蛋塞了进去,之后他抬起头来仔细观察我的反应,把跳蛋放置到最合适的位置。内衣布料紧致有弹力,两样东西被固定的很牢。 两种一起,让人不那么能招架。岳嵩文做完这些转身离开了,我带点怨的问他:“你去哪了?” 岳嵩文说:“收拾了一下客房。”他说这些话时,已经在箱子里挑出一样东西来。 细长柄的马鞭,黑色,前端包裹一小块方形的皮革。 岳嵩文问:“还好吗?”像医生问病人。 我说:“能不能把这些关掉,您换个更厉害点的鞭子,我受得住的。” 岳嵩文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我的提议,他食指中指并着擦过手拍的鞭身,然后把拍子放下了。我恨死他这样拖延,就看他又折身出去,我听他一直走到厨房,然后他回来,手里拿瓶苏打水,我买的,又不听他话偷偷冻进冰箱里。 他拧开瓶盖,再盖回去一圈,没有说一声就倾倒了瓶身,冰水淅沥沥流下来,他均匀的洒遍我的上身,我被冰水激得四处躲缩,手在头顶拷着,终究躲不了。水漫浸床单,挨到了腰侧,湿冷。 半瓶水没倒完,我已经气喘吁吁,岳嵩文把水放到一边,瓶身上聚着小水珠,汇流到底聚成一小滩。我知道岳嵩文怎么去收拾客房了,这张床事后躺不了人了。 岳嵩文又拿起润滑剂,依旧是倒转瓶身,挤了一大洼出来。像给热狗挤美乃滋。我还没为这个比喻分点神,岳嵩文大发慈悲伸来一掌,给马匹梳毛一样将润滑剂均匀利落的涂抹开。我还没来得及感受他手掌的抚慰,他另一只手飞快抓了马鞭,狠狠一下。 我痛叫一声,马鞭不抬太高大臂是抡不太痛的,水和润滑剂贴在皮肤上,加大了痛感,而且我没有准备。岳嵩文低着头,“打重了吗?” 我说:“您随意。” 岳嵩文自然开始随意。我身上遭受鞭打,内里浸在浓重的情欲里。两重天,又合在一起,是道强力掼掷着我一道神经。我还是不能习惯如此,岳嵩文的“惩罚”势必要我痛又爱,恨又感激,叫骂又求饶。他还总临岸观察我溺亡的全程,绝不施以援手,但他对我情欲和痛苦的掌控已经是种救赎了。他也说过喜欢我,但既爱我又要打我,既让我好又让我痛,这是说不通的,我人生里上一个这样做的人,是强奸我的哥哥。他开始是爱护我的,后来和其他人一样对我动手。说到鞭打,在没有正式的工具前,他有一把绘图尺,一米多长,我曾用它和哥哥一起在墙上的地图上测量过中国到底有多宽,故乡离北.京有多远,那时候可没想到和这把尺子今后有这样一段宿缘。哥哥将它在我身上抽段,较长那截60多厘米,断掉的地方很尖锐,划过我很多口子。但因为那时候太小,最终愈合得好。他会一面打我,一面和我做爱,他做爱的时候善于赞美人,赞美我任何身体的细节处,这是使我迷惑的地方:我不没明白喜爱一个东西为什么要把它弄坏。 日后我稍稍明白,独占欲强又更爱自己的人对于爱的欲望就是这样的,我之后有段时间更爱岳嵩文,那时我希望他死去,或者遭逢什么意外,让他成个废人,那时我能真正拥有他,我们有天傍晚在湖畔公园散步,他在一棵松柏底下提到了他的姑母有类似痴呆症或者什么别的精神疾病的病史,在那棵树下,一种幻想的快感击中了我,使我在后半段的散步路程里不断的想象岳嵩文患病的样子,我打包票我当时是恍惚而脚步轻快的,岳嵩文似乎看透了我,他和我保持一两步的距离,闲适的观察我狂迷的体态。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谁都会发疯,像他一样那种疯。岳嵩文这种特性和我哥哥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能把人生布置得很好的人,我有在过年的聚餐上听到他留学工作的种种消息。 这是之后的我了,和现在很大不同。我现在是倾向于我的哥哥是骗了我,他连篇的谎话就是为了哄我在床上乖一点。这样就说得通了。他打我打上了瘾,神情狂热。我对于挨打还是很畏惧的,但等他打上行头,展露出动物性的狰狞神情时,我就不太怕了,我不是最需要感到羞耻的人,他比我更陷入病态。我混过一段圈子,但没真认下什么主,因为他们都是像哥哥这样,总在下达命令时先与我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激情,这让整个游戏都变得好笑了。岳嵩文不是,他没有这种神色,反倒是我一直高涨着情欲,我是动物性的,我在他眼前不知展露多少丑态,我是全无保留的的,这种单方面付出让我很难离开他。 岳嵩文冰凉凉的手贴上我的脸,他在我眼下抚摸了一把,手里尽是水痕。 “又哭了。”岳嵩文说:“小程,你有点过于娇气了。”他说:“这不算什么吧?” 当然不算什么,我感到快乐,又感到痛苦,两种都是普通的程度,像一锅水刚冒了气泡就关掉火,根本不算什么。痛不是最最最痛,爽不是最最最最爽,但这两项迭加起来对于我在心理上的打击远远大于心理。我约调时坚持无性调.教,约炮时又只去选温和好看的对象,因为这两样对我来说是分开的。像金培元,金培元施虐是为了发泄压力,我受虐是为了感觉存在。他操女人时只想到身下女人美丽,我操男人时也只考虑他是否对我口味。这是不能混淆的。我感觉我人生好不容易重新搭建起来的条理让岳嵩文五次叁番的胡乱搅和了!我很委屈。在他触碰到我的泪水后,我就不再抑制的大声抽泣,肆意宣泄我的情绪。我一直的抽噎着,脸上泪水纵横,一定看上去可怜凄凉。我同时也气昏了头,因此对岳嵩文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骂了他,还问候他祖宗。但这些话没有刺激到岳嵩文半点,他小臂上肌肉线条绷得略微紧实,没有数额,这场责打随他尽兴。 我很想停止,疯狂的想,我是真受不了。老岳期间暂停了一会,但他留下那些玩具没有停过,保持蛇一样往身体里钻的动势,大脑里已经昏昧了,跟着这些被电力支使的玩意一齐嗡嗡的发着噪音。我想挣开束缚着的我的东西,手腕很痛,应该擦出了血。岳嵩文拿个东西回来,我猜还是口衔,他不让我吵,结果是别的。 岳嵩文说:“你太紧张了,放轻松。” 他拧开那小罐子的盖子,在我鼻子下面逼我吸进去一大口。他的手指爱惜的抚摸我手腕上的绳索,伤口像贴到了冰,他的手怎么这么凉。我吸进去那东西后脑子里不再有嗡嗡的震感,或者说震感已经不大重要了,岳嵩文好像在使用那支打气筒,把那张皮革包吹起来了,我都猜不到它用作什么,感觉来的太快了,我渐渐什么也思考不到,倒是很轻松的感觉。我不再担心束缚我的东西,已经没有困扰了,只有快乐满意。 岳嵩文把鼓起来的充气枕垫在我的腰下,它比枕头高上一倍多,我的胯骨不由自主的高抬,一直紧绷着仰起来的脖颈倒回枕头上,肌肉不再用力,绵软软的床铺托举着我,我渐渐发现我身处之地其实很让人安心,连被绑在床头的手也是,舒服的随时都可以睡过去,但不可以睡,因为睡了就不会得到清醒时的快乐。因为这只充气枕,那些东西贴得我更紧迫了。岳嵩文的手顺着我手臂的线条下来,他重新握住了那根手拍。岳嵩文问:“现在是不是好些?” 我问:“这是什么?” “充气枕。”岳嵩文回答,很真诚:“下身抬高会更敏感一些。” 我好半天才消化了他的回答,然后等来一阵颤栗,颤栗后我再组织了语言,说出来时都快忘记要问什么了:“我说,你给我闻的什么?” 岳嵩文说:“只用一次不会有影响。” 致幻剂?春药?我觉得都有可能,大概是什么新型的玩意,岳嵩文玩得真开。几只性玩具和单调的鞭打,并不能让人多么多么快乐,生理的极限是要使用一些窍门辅助的。小小的东西,温柔的香薰,欲扬先抑,或是承上启下,像修辞一样优美。我能感受到所有,药物再把它们最大化,我躺在床上,但也像投进银河里,或者卷入什么大风暴,一切都好,非常好,岳嵩文打得我淫叫连连,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不知廉耻过。人要能抛开自尊、廉耻等等等等,应该也不算是个人了吧。我此刻应该是一个物体,人造的机器那样的物体,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是岳嵩文创造的。 我的造物主站在床边,以一种闲适的情态注视着我,他挥起的小臂,衬衫袖子卷到一个绅士彬彬有礼的高度,落下时却有角斗士一般凶狠暴躁的力度,我不能描述他此刻有多令人倾倒,致幻剂让我飘飘欲仙的同时又感到伸出抵御的恐慌惊惧,老岳有这样的好玩意来助兴,像男巫为他的魔幻药水添配一剂猛料,我沸腾着发出奇怪泡沫:咕嘟咕嘟……所有幻想的意象,真实的意象此刻都重迭了,没有分别的,岳嵩文温柔又残酷的神情和我那几乎已忘了面容的堂哥哥一起重迭了。堂哥哥会打我,不是因为我不听话,只是因为他觉得会增添性趣。他不是不爱我,他打完会帮我认真的上药,他的零用一部分购买了琳琅的淫具,一部分购买了昂贵的药品,他的母亲掀起我的衣服检查我时,看到了被好好对待了的、上过药的伤口:鞭痕或奇怪的椭圆形的印记,她把衣服放下,扭头对漫不经心的哥哥说,“不要总分心在这上面,你还要考试。” 我天生就是一只淫具,哥哥的母亲语气平常的像从他床底下收出一卷皱巴巴的色情杂志一样简单。 意识还没全断开的时候,我又求了一次老岳,我说的是:“老师,您亲自来吧,我不要这些东西。您进来。” 岳嵩文没有应答,只轻微摇摇头,以此拒绝了我。我猜他已经清楚了我的门阀在哪。他是真惩罚我,当然不是争风吃醋,他对我的惩罚是让我更深的依赖他,他知道我已经够爱他了,但他要让我爱得更没有廉耻,更没有保留一点。他用跟性有关的手段,往我身体里插入他的触手,牢牢攥住我的心口命门,我当然能再四处奔波跑动,到哪里都没有关系,但我心里永远离不了岳嵩文。我被同学孤立时是伏在他膝盖上哭的,我被金培元狠整也是他送出去的,我是被他驯服了的,我被唯一的朋友推下楼梯,是他把我带回家养的,我能体验到的最大的快感或者最大的伤心,也是他、只有他能带给我的。 他像楔子一样插在我二十岁这年。他这一刻替代了我哥哥。 油性的润滑剂需要认真清洗,岳嵩文没有让我黏湿的和床铺一起烂在卧室,他带我去洗澡。我力气尽失,比上次惨多了。但他这次在我身边,我不用自己强撑着用发软的腿走路,我赖在床边说我好累,岳嵩文就微微低下了身子,让我伏在他的肩膀上,他半搀着我。 岳嵩文的身体不是能将我抱起来的。也可能他可以抱起来一些形体纤瘦的女孩,比如我之前穿过的那件吊带裙的主人。我有意将所有重量都压给他,岳嵩文眉头都没有皱,显得我很无聊。 他亲手在我的身上打好泡沫,拿着我常用的粉红色猫爪的沐浴球搓洗我的皮肤。他身上的衬衫也半湿透。我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嗅到他衣领下颈部皮肤的一点湿凉汗味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冰冷的和甜蜜的味道。 我说头好痛,会不会是药物副作用。岳嵩文冲净了手指,为我按摩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的,我感觉舒服和困。手已经没力气了,还伸过去摸索他的腰,他按住我,我仰头问:“你不要我吗?”实则眼睛都睁不开了。 岳嵩文摇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该睡一觉,现在已经很晚了。还说我不是头痛?明早起来就会好的。 我说那你就不需要我了吗?岳嵩文说需要的,他要我和他一起去休息。对他来说今晚的节目尽善尽美,再多是画蛇添足。他把我带去客房,新的被子已经铺上了,很松软,带香气,我很快睡着了,睡前抱着岳嵩文的胳膊。游戏只有参与的人才会获得快乐,岳嵩文获得了什么?他对进一步掌控我的安心吗?我很清楚,他今晚得到的和我是不一样的东西,我更加爱上了他,他却在这方面不会给我更多。 命中 我做了一个梦,梦很真实,因而显得荒诞极了。我梦见在睡前的那场虐打和情欲,我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出来,飘在上空看着这场演义。我看见我躺在床上,扭动着大哭大笑,脸上又陶醉又绝望,又欢喜又痛苦,我看见岳嵩文梳的很整齐的发根,他站在床边,明明置身事中,却能和天花板上飘荡的我的视角一样冷静观赏床上那个我的表演,他当然冷静,我发现岳嵩文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对控制一切的欲望远大于享乐的情欲,他没有类似狂喜的表情,我永远不知道他满足时会是怎样,我怕他不满足。 这个梦没有太久,或是因为内容单调而显得倏然逝去。醒来是第二天很晚的时候,床边当然没有老岳,客房的天花板我是不熟悉的,我起身下床,感觉前身后背都痛,但也有凉凉的感觉,我拿手抚过伤痕,舌头再舔了舔手指尖,发苦,是抹过药了。 看来昨晚睡得还是熟的。老岳什么时候走的我完全没发觉,屋子里很静,我因为疲惫将步子走得很拖沓,鞋底摩擦地板窸窸窣窣,屋子被声音填满了。我赤裸身体,也不打算套件衣服,窗户是单反射的——我以前发现过,但没在意,今天想起来了。 我去主卧拿了我的手机,床上寝具换了新的,阳光淡淡洒在上面,抽抽鼻子都能嗅到烤螨虫的味,也有人把这味叫作温馨。我光着屁.股在床边坐下,大腿后侧蹭得火辣辣痛,我有意感受着这种疼痛,打开手机来看。 没有二十分钟,家里有门把拧开的声音,我站起来到卧室门前去,岳嵩文从书房里出来,他穿得不是家居服,衬衫西裤,扣子扣得不大严谨,我靠在门边,岳嵩文扫我一眼:“怎么不穿衣服。” “痛。”我说,朝他走,向他撒娇似的。他等我走近了揽住我,低下眼看他昨夜的创造。这次痕迹不是对称的,因为数目多而交迭在一起,整体大片大片的红,微微肿着,一片红里深深浅浅的横竖道,在边缘溢出。我发现就在侧腰各有一道极深的,现在呈深紫红,岳嵩文的手碰触那里,说:“很好看。” 我想亲亲他,侧过头去,岳嵩文揉揉我的脑袋,这个吻让他印在我的嘴角。 我赖着他,把身体的重量都贴他身上去,“你好小气,怎么都不真亲一下。” 岳嵩文顺手在我屁.股上拍了拍,我痛得差点栽跟头,岳嵩文说:“阳台有把藤椅子,搬过来。” 我不大情愿去了,我不爱干体力活,尤其昨天很累了,今早的确没有头痛,但也没有力气,藤椅不轻,我半推半踹把它弄出来,岳嵩文看了藤椅腿下的地板一眼,我连把椅子忙抬举起,我记得岳嵩文十分宝贵他这地板。 藤椅按他指点的位置放好了,岳嵩文让我躺上去,拿了药为我涂抹,我像一只叁文鱼一样翻一个面给他,再翻一个面给他,老岳低头别的没做,只把药膏涂上去。抹好了之后把我放椅子上晾着,他在一旁坐下,把药罐给我:“看着上面说明,自己操点心。” 我侧着身子躺在藤椅上,翻来覆去玩那个药罐子,不是新的,保质期也不远。我自说自话:“都是英文。” 没想到岳嵩文接了这个话茬:“这些看不懂吗?假期多学学英语,也记着你的专业课补考,别成天想着玩。” 我闷说:“知道了。” 老岳自己笑了:“知道什么,看你行李箱里有一本书没有?” 我也跟着嘻嘻笑,把药罐放下,老岳说:“披件衣服吧,这样不冷么?” “不冷。”我说:“你不是说好看,我显摆显摆。” 岳嵩文笑着起身,去沙发上拿了张毯子给我盖上。他说:“也该准备回家了。” 我点头:“嗯,不着急,我随便一塞就能走。” “收拾好了,别丢叁落四的。”他说:“早点回去,别让你家里人担心。” “他们才不担心呢。” “奶奶不担心?”岳嵩文说,他说:“不是最喜欢奶奶?” 我抱着他胳膊,认认真真说:“我最喜欢你。” 岳嵩文笑了笑,捧起我的脸,真真正正亲吻了我。他放开我时,温柔的眼望着我。他偏浅的瞳孔盛着金色的香槟酒一样粼粼的波光。我实在着迷于他。 我尽量把昨晚当做普通的一晚,把今天当做普通的一天。岳嵩文虚伪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温暖,我逐渐理解了他这个人身上所有的矫揉造作,真作假假作真,把享乐的东西放到当下来,那每一天都会活得轻松一些。像我之前一直纠结岳嵩文不爱我,现在我只看到我们相处的很快乐,不去想无解的问题,这样很好。 刚刚在卧室看手机,我就已经把票订下,也给奶奶发了微信,不知怎么我手机最近不大好使,微信总接不到消息提醒,好在找我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看完微信顺手看了短信,王艺弘竟然又约我,我当然不去,过会在微博里看见她又问我一次,在我那个小号里,我已读了不回,她就连发叁四张照片过来。谁愿意现实有人知道你在网上怎么样?还是这样比较惊世骇俗的样子。我们约在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只一天我身上的伤就稍好了些,岳嵩文打人很小心,恢复快不留痕,简直是专业打手。 王艺弘坐在沙发里,穿件吊带上衣配短裤,腰间扎一个经典款的双G腰带,嘴唇涂得很红艳。大老远还以为是我坐在这。她学我学上瘾了。 见我来,王艺弘先发制人的将我打量一番,然后问:“这么热的天,你穿成这样不闷么。” 我知道她今天就是来和我吵架的,也许她在李振华或者其他地方生了气,又没法发泄出来,来找我的不痛快。 侍者送来菜单,王艺弘看我点了东西,她说:“我还当你是吃不胖的,今天看是比上回胖了点。” 我看她只点了苏打水,我说:“你这回减肥决心倒挺大,也瘦了不少。”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挺平心静气的,我心态失控的对象一般是我还在乎的人,不在乎了,也就没什么情感表露。 王艺弘说:“是瘦了不少。”她说:“李振华说我比以前好看了。” 还以为王艺弘又长进了呢,还是叁句两句离不了李振华,“李振华真你亲爹。” 王艺弘歪歪头:“岳嵩文有五十了?他更像你爸吧,你是缺父爱才找得他?” “你有事吗?”我说,“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找我茬的?” 王艺弘眼看着桌上手机,她说:“你管他叫主人?你们也玩这种的是不是?” “你管得着?” “霜霜,你真是没见过什么好的,岳嵩文对你不过是给了一点点甜头,你就这样急不可耐的凑上去了。” “那你见过?” “我至少谈过恋爱,你约炮算谈恋爱?那些不过是用你上床的,哪是真喜欢你?” “我也没傻到和炮友谈感情。”我不耐烦说,我发现我对王艺弘还是有点在意,她说这些话真刺到我了。我这点爱好是真见不得人,和同类人玩的时候不觉得,和正常人在一起就觉得这种羞耻和另类。从刚刚坐下来我就难以专注对抗王艺弘,王艺弘今天涂的唇膏光泽感惊人,饱满覆盖整个唇部,她眼皮上也浓墨重彩,眼线像个铁钩。我一直分神在她的脸上,她画的妆这样像我,似曾相识的却满是恶毒。这让我根本无法直视她,也不能专心听她的话。但我从不擅长在嘴上输给谁,“你光是说我,你现在跟李振华不算是炮友?还是我理解错了?” 王艺弘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并不好,但没影响她接着战斗,“我上网查了你们玩的这种东西,真恶心啊。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人,亏我们还当过朋友。” 我说:“你叫我出来就是说这些?” 王艺弘叼着吸管咽了口苏打水,反而笑了:“程霜,对不起,我就是气不过。你玩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当然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就是不明白了,你这么个妓女一样的人,滥交约炮,抢闺蜜男朋友,这么脏这么恶心,还有脸活着呢。” “王艺弘,你自己过得不太好,约我出来就是想靠骂我找点自信吧。”我差点被她激的骂她家里的事,这样就真恶毒了。我说:“你爱骂就骂吧,我无所谓。我现在过得还行,看样子比你好点,还有闲心吃胖了点。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的事,爱把李振华当爹就当爹。微博上那些照片我都没露脸,号也是我从淘宝上买的,你愿意说出去就说出去,这种没风没影的事谁能全信?本来说我什么的都有,也不缺你这点儿。”我看着她,王艺弘有点愤怒,她眼里窜出火来冲着我。我真羡慕她,我生气也好伤心也好,总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愤怒也是软弱的,她生的真好,被她爸妈一直爱着,从小到大什么都有的人能长成两种性格,一种是特别无私,一种是特别自私,这两种那种都是好的,尤其自私的人会比一般人幸运不少不少。 我没有和王艺弘动气,说的那些也只是想让她别把我那些破事宣扬出去,也别再找我。我吃不住她说我恶心,说我的爱好肮脏。当然肮脏,当然恶心。怎么说也是不体面的,不是个健康完全、心理没有缺陷的人做的。当然有圈里人总给SM正名,说这种关系多纯粹多高洁,那是给一部分本来就纯粹高洁的人准备的,他们就是不玩这个也是个好人。像我这种,不过是个普通懦弱的患者,我不过是来寻找慰藉。鸦片原先在欧洲是用来医治感冒,后来受重伤的人也用一点,为了短暂遗忘病痛。我一直清楚我的童年,有多少影响了我终生,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不可逆,多么绝望心碎,意味着一辈子就是如此。我想恋爱,王艺弘说对了,我真没恋爱过。 我跟王艺弘实在待不下去,她还有话要说,我已经经受不住了。我结了我那份账,扔下两句狠话,直起腰杆来走了。我心里知道我自己是跟逃一个性质。王艺弘没来拦我,因为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她看我被骂走,她不一定是真的赢,因为她如愿羞辱了我,但她自己的生活还是挺糟糕,她现在还处在家业飘零里,爱人李振华并不爱她,也没朋友。今天这场对话对她来说唯一的慰藉就是让这世上也有个人多伤心了一分来陪她。我是真没她这个朋友了。今天正式的,我才发觉到。我想到以前我们真有好的时候,一起逛街一起议论男孩,她带我吃了多少好吃的,点肉的时候把肥肉给我剔出来让我吃瘦的,我还在她生理期的时候把饮料在怀里焐得不冰了给她,那时候是真喜欢她的,回忆骗不了人,当然也掩盖不了我和李振华上床的事实,还有她把我推下楼梯时一瞬的鬼迷心窍。 她是自私骄傲的小孩,从没什么东西握在手里了又掉出来,所有特别怨恨我,她也找不到对象怀恨在心,她喜欢李振华,所以不能恨李振华,喜欢爸爸所以不能恨爸爸,其他的东西太空大了,一拳打过去是没有声音的。她就只好恨我。我说羡慕她不是假的,我是只会恨自己的那种人,我爱岳嵩文,所以不能恨岳嵩文,其他人与我来说没什么好恨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恨的无足轻重,能恨的只有自己了。 原来我还真没恋爱过,还有可笑的:我把哥哥当做我第一个对象,可笑吗?我自己觉得还行,别人听了一定觉得是的。我把他当做.爱人,是因为他能关心我,之后那些追求者我也觉得很好,高中时候我也谈过几个不错的男孩,但发展一段时间后我觉得不满足,我要的太缥缈了,我永远渴望对方对我更进一步的掌控,也因为自尊心还在表面上特别抗拒这些同龄男孩对我的控制。我后来知道了我想要的,年龄要大一些,要比我强大。虽然我不贫穷,但我也渴望这个人能给我物质上的照料,让他替代我父亲或曾收养我的姑母的家庭的角色——他最好不这样做,但必须有这个能力;我还要他对我发展的注视,他要在我的成长里做出指导,还有其他更上一层的,结合管束和安置的双重意义的要求。这才是可笑的——因为之前我从未清晰的定义我需要的伴侣是何种模样,只是单单的有个模糊的感觉现在的对象不满意,我之前还从不抱有希望我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最可笑的来了,这些完完全全就是对岳嵩文这个人,岳嵩文所作所为的描述,有了岳嵩文,我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之前那些谁也不能合我心意,谁也不能在我尝试着爱上他时表示足够的耐心和依赖给我,让我不能确认这个人是不是能够付出的对象。尤其在对方表现出丁点对这段关系的不重视,我就会往后退一大步,不谈感情了,哪怕就当个性伴侣——在岳嵩文之前。 在岳嵩文之前,我根本不敢轻易和人确定恋爱关系,因为爱比性郑重,感情于我来说因为陌生而珍贵万分,我把自己好好端着,端到二十岁,遇到一个岳嵩文,我想着之前那些失败,总不都是别人的缘故,也有我不投入的错,而且二十多年,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倒霉下去,之前积攒了那么多的运气,这次说不定有转机。于是我就把心翻出来想着给他看一看好了,结果呢,我还是搞砸了,我是真的没用。 我无法克制的重新清点自己前半生的所有,然后陷入一种自我厌恶里。岳嵩文他爸因为他八字不好就抛弃他,我看我也该查查我的八字了,要说克父克母,我是一出生就让我爸妈反目,我爸以为我是别的男人的孩子,我妈也这么认为,便都不爱我,我妈被离婚,几乎净身出户,她根本不愿意养我,这才有了我流转多个亲戚手里的故事,我最好的时候是我妈还信我是我爸孩子的时候,她带着我像带个希望,像还在美梦里温存,她出去打工,挣钱给我快乐,让我过的很好,比她好,我心里虽不懂事,但还记得父亲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他总是很大手笔,会给别的孩子很贵重的礼物,所以亲戚的小孩都喜欢他,叽叽喳喳的叫他的名字。我真爱我的父亲,小时候不懂事,所有的解释大概只是血浓于水,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和善的慈爱的人物将我和妈妈推出了家门。我后来长得越来越不像爸爸,那时候我妈自己没本事去做个亲子鉴定,而且她偷.情的事是坐实了的,她也开始不信我是我爸的女儿,我成了她眼中钉肉中刺,是我把她的梦戳破的。我害她命中一劫大变,于是她也不能让我好受。开始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挨饿,再后来是破旧肮脏的衣服,再后来就是亲戚间的推诿。我好不容易再个地方待长久了,以为日子都安定了,阴转晴了,那个夏夜里,我哥哥把我房间的门推开再反锁上了。 也许我没谈过恋爱不是别人的错,是我根本就不配。我就是不幸运的,带给人厄运的,让人避嫌的。我越想越糟糕,从对王艺弘的羡慕和嫉妒开始,我往一个深渊里去。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明明没这么惨的,经她这一激我只会往死夸大我的痛苦,自尊心像个将要捏爆的气球。王艺弘望着我的神情也是嫉妒的,她嫉妒我和李振华能有比他再近一点的关系,她还是太幼稚了,正常人来看,李振华是看得起我的吗?他只想和我暧昧,不想和我恋爱,即使他女朋友换的这样的多,第一次告白是我说的,他当时装傻过去。至于后来怎样,只不过是因为我不爱他,所以他要爱我。这道理,说出来也是可笑的。 我想不会再见王艺弘了,这次是真的不会,来之前我其实心存侥幸,什么根本不在乎了,不可能的。我这样恋旧没用,像王艺弘说的:没见过什么是好的,所以什么都看得特别重!我没斗志和她继续保持中立,更别说去报复楼梯上摔下来这个仇,我没那心气吊着,我现在活就靠凑合。我自尊心很强,但也很脆弱,我很累了,面对这种事我只会逃避,就像岳嵩文说得我,我心太软,也没信心真能害到谁。我就害个王艺弘,也不全是我害的她,结果现在是谁落荒而逃?我是根本不擅长这个,我只擅长掉头就跑。要不等一会我的眼里就流出泪了,我也不是随便就哭,只是哭我真在乎过得。 我没法和王艺弘对视。我和她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当然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只不过她之前把笑脸给我,现在要把她善妒、易怒、自私、极端的那面递给我。我受不了这种前后变化,最开始我父母爱我,后来翻了脸,还有我的哥哥,我害怕这种变化。我看着她饱含怨愤的脸,像下一秒就有瓶硫酸朝我扑来,眼睛扎刺得睁不开。 归根结底:我太没用了。我只能逃掉。 暗涌 我坐在汉堡王临窗的位置,点了份饮料。叁十多分钟后一辆SUV开过来,我出了汉堡王,进到这辆车里。 金培元没问我什么,他戴着副遮光的墨镜,把车往一个方向开。过了叁四个红绿灯他才对我说:“吃饭了没?” 我才想起来现在是到中午了,我没和老岳说一声就跑了出来,也许他还做了两人的饭。我看着手机,信息栏和通话消息的图标在最下面,我看了一会,把手机关机了。 金培元说:“这个假期不回去了?” 我说:“回去,星期四走。”等车子拐了一个弯:“你吃了吗?我一般饿。” 金培元说:“点外卖吧。”他开着车用拇指顶开了屏幕,在软件里翻了几页,再丢给我手机:“你点吧。” 我点完了,直接下单,地址那一栏不陌生。车子果然渐开到一条熟悉的路上,我在座位上动了动,又靠回椅背上。随便。 车在上次那个别墅前停下,金培元把钥匙给我让我先进去,他把车倒进车库,顺便把外卖接了。我先进了门,奇怪里面那些吓人的设施全不见了,看起来就是普通住的地方,茶几沙发上很有生活气息,果盘里水果都是新鲜的,茶几边上放了一只剥了一半的橘子,很有可能我给金培元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沙发上剥这个橘子。 金培元提着塑料袋进来,把门关上了。我说:“我认错了,上次不是这个地方?” 金培元说:“收拾了收拾。”他和我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他拆着饭盒,很快把饭菜摆出来。他的确富有服务精神。我刚拿了筷子他把电视打开,就像在家里一样。我尝了菜,有点咸,他既然常点这家,原来是口味偏重的,这点也像我爸。我上次随口一说不过是糊弄老岳,可能我心里早有点这心思。金培元吃东西很快,我自己在那挑叁拣四,金培元说:“不合胃口?” 我说:“菜咸。” 金培元吃好了,往沙发上一靠:“挑得你。”他指下饮水机,“就点水喝。” 我没去喝水,把他桌上放的那只橘子拿起来吃了。他看着我吃橘子,然后把眼落到电视上,没一会点起根烟,烟没抽到一半,他捻熄了说:“困了,我去眯一会。你自己在这吃吧。” 我看他去一楼一间屋子躺下了,我现在不怎么饿,电视机开着,我换了几个台,没个中意的节目。一楼的房间都大开着门,一间我以为是书房的,里面一张凌乱的麻将桌子。旁边两叁个高圆凳上摆着堆满烟屁的烟灰缸,看来金培元昨晚就是在这熬了一夜。楼上房间门都关着。那天晚上匆忙,不记得布景装修,金培元也是会,捣鼓一个隐秘的销魂窟,他要哪天丢了他那份工,开个妓院是没问题,气质也挺和。 我吃了有半份米,血糖升上来躺到沙发上看电视,这种一点多两点最没用的时间放得都是没什么人看的小剧组,最近电视上抗战片特别多,烦得我挑了一个不演抗战的,也是个民国苦情剧。凑合着看,迷迷糊糊的睡了,再醒来换了个剧,情深深雨蒙蒙。陆振华在街上刚把傅文佩撞翻。我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过来开机。 没有消息。 我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电视上傅文佩在家等到了李副官上门提亲,说婚事马上就要办。傅文佩忧心忡忡的坐在家里,然后就是敲锣打鼓的办喜事的声音。 卧室里金培元有响动,我扬声:“吵到你了?” 金培元拖拉着鞋子出来,看了一眼电视,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他手里拿着手机,“没有,我定的闹钟。” 他把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像是等电话。陆振华一身戎装在家里迎娶傅文佩,婚礼上握着傅文佩手说:“我会打下一片江山给你。”然后又说:“我会让你生得很刺激很欢喜的。”我听了笑,金培元也同我一起看着电视,我指着陆振华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挺喜欢陆振华的。” “我记得他用鞭子抽赵薇。” “是,”我说:“又会打人,长得也挺帅的。” “你性启蒙对象?” “不是他。”我说:“但也算之一吧。你呢,你有吗?” 金培元靠在沙发上,跷着腿想了想,说似乎是个苏联的女演员,大学军训在操场上组织着看的,革命片子。我说我知道了,你喜欢那种正经的女人,然后被凌.辱的那种?金培元一直笑不停了,我说:“那你理想对象应该是你妻子,但你没法跟她玩SM ,是不是?” 金培元摇摇手指,“她是个好女人,极适合做妻子。” 他说的认真,看起来是真的敬重他妻子。我服了这些出轨的男的,婚姻幸福也出,不幸福更要出,永远有理由。金培元真是像我爸,我爸就是这么,我妈是他第二任,第一任就是金培元说的这种好女人,因为我爸总出轨抑郁症死了,那时候抑郁症都不普及,都是说他是被逼疯了逼死了。就这我爸桃花没断过,我妈也争当起这种好女人了。其实我觉得婚姻的确荒诞,一个你跟他过几十年的人势必是没有爱情的,就算之前有,时间久了就没了,到最后婚姻就是责任就是亲情,有的人就是道德感不强六亲淡薄,你能怎么样,法律都不管,谁管的着。 我说金培元:“没劲。”金培元说:“怎样是有劲?” 正好电视上陆振华迎娶雪姨,这次他还说:“我会打下一片江山给你,会让你生得很快乐很刺激的。”我逗得不行,觉得台词黄黄的听色.情,再指给金培元看,金培元拍了拍他的大腿,“我知道了”,他学陆振华口气,“我也让你生的刺激欢喜。” 我跳过去,砸他肚子上,金培元接住了我,被砸得呛一声,顺手在背后摸下去,在我屁.股上很掐了一把,我没防备大叫了一声,他碰着我伤了。震得金培元耳鸣,也疑惑。他低下头把我裤子扒拉下一半,看了看,“嗬,岳嵩文挺会怜香惜玉。”他把我衣服掀上去,看腰腹和肩背的伤痕,他触摸一下,有些着迷的把嘴唇贴上来。 金培元嘴唇干燥,一点干皮轻轻擦着伤没落下的地方。我抱住他的脑袋,他短硬的头发毛扎扎的拱着我的手心,我低头拨拉他的发根,发现他头发黑亮亮的,我闻了闻刚刚抓过他头皮的手指,有很大烟味。 都能想象他昨夜在那个麻将房里烟雾缭绕闷了一夜。我揪着他的头发,有些短抓不住。金培元握着我手腕,抬眼,我挑衅看着他,他拿野兽一样的目光盯住我半天,忽然笑了,他说:“别惹我。” 金培元抱着我站起来,把我放到靠背上去,沙发后面腾空,只腿挨着沙发边。金培元大手托着我背,他是有力量的,能保证我摇摇晃晃还不掉下去。的确刺激,也算是欢喜。 这种刺激欢喜跟岳嵩文给我的比不上,他们是不同种类的。我觉得金培元是比岳嵩文“好”些,金培元身上还有点人味,老岳就模糊的一团,他根本不让你看清他什么样子,也不让你碰触出来他的轮廓。他太狡猾了,比金培元狡猾。人都是有优点和缺点的,老岳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不会爱我,但也是但对我而言,再或者就是自负和冷血,也似乎是对我而言。他这人活的不像个人,是成了精的。我现在怕岳嵩文大过怕金培元,是种畏惧的成分,他太刀枪不入了。金培元能因为我是岳嵩文的女人就更兴奋一些,能让我刺激的动怒,这次才算是人,大家都是这样活的,有盔甲有软肋,有血有肉的活着。 我有些厌倦岳嵩文了,我一直爱他是改不了的,他一直不爱我也是不变的,一直这么耗下去,被一点一点磨干净的只能说我,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小了。 但跟他在一起的确刺激欢喜,享受当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金培元等到了他在等的电话。我横斜在沙发上,脚戳进他怀里,金培元拿过来玩我的脚趾头。那头似乎焦心一点,金培元不紧不慢回着话,一句“再看看”又一句:“我也不好说”,那面被他的态度激怒,金培元捏着我的指甲盖,“你不知道,他哪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我直觉说的是岳嵩文,金培元也斜眼看了我,他与我对视一下,对那头接着说道:“他是吐不出骨头的狗,你得想想清楚你能拿多少出来,少了他不会答应你,多了你也拿不出来。我建议你还是别找他了,再想想办法。” 那头声音越来越大,我起身,坐起来后听得见他说:“我要有其他办法,也不至于来找你!” 金培元轻声说:“瞧您这话说得。” 那头真不是个冷静的主,声线颤了,有嚎啕大哭的架势,他说:“金主任,我说话是不对。可这几天我家外头天天有人守着,晚上睡也难睡,昨天还有人把我家玻窗子给砸了!您说这事闹得!您给我指条明路吧!怎么我都认了!不要钱也得要命啊!” 金培元推开我的腿,起身去卧室里,一面走一面道:“事情还没到那步呢,你先别急,你要真舍得了,命能留住,钱也给你留着……”他说的吊儿郎当,当跟人开什么玩笑似的,声音渐小,是他关上了门。 等他出来,我在茶几边上剥另一个橘子,金培元坐下来,顺势拿走了果肉,留堆皮给我。我说:“你和岳嵩文就是这么一唱一和搞诈骗的?” 金培元说:“偶尔也接些小活,”他说:“不跟钱过不去。”是他的老话了。 我说:“真缺德。” 金培元大力搓了两下我的后颈,“你们岳老师不比我缺德?价是他报的,我不过是个联系人。” 我拿了手机,已经下午近四点,我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金培元穿起外套,“你去哪?” 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先回家吧。” 金培元说:“我把你送到小区门口。” 从别墅出来,我左右看了看,这片建筑间隔都不近,绿化做得荒凉,人烟稀少,多是空房,选址真好。我问金培元:“不对吧,上次来的不是这个,你是有两栋一样的。” 金培元说:“真聪明。”他搭着我的肩:“要不想回去,我带你去哪逛逛。” 我说:“不用,跟你逛没意思。我也困了,我要回去睡觉。”我话说到后头成了咕哝,金培元走开去按车库的密码,无所谓一样。倒是下车时他态度亲近,说有事再找他。 我说上次回去岳嵩文把我揍了顿皮实的,金培元笑了一下,说:“看见了。” 我问他:“你说老岳怎么什么都知道。那天我去商场,也不是专去见你的,是不是?” 金培元道:“早给你说他疑心重,占有欲强。应该是有人跟着你。” “他一直找人跟着我?”我说:“那你还叫我去和你开房?” 金培元道:“你还有心关心我,不想想你自己。” “什么意思?” 金培元说:“你要真想知道我能都告诉你。岳嵩文也没同我讲过不要对你说什么,八成他也是想让你知道的。你想呢?” 我说:“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金培元笑了笑,他在我下车时说:“程霜,我看你是真喜欢岳嵩文,那这些也不当事,至少还说明他愿意在你身上费功夫呢。”他说的时候嘴角是冷的,他一直看不起我对岳嵩文的真心,弄得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他说的话我不敢往细了想,再想就没劲了。就像金培元说的,我真喜欢他,瞎了眼一样喜欢,要往墙上撞,那现在这样还是好的。 老岳不在家,餐桌上纸巾盒子被打开了,里面空得只有一张薄纸。我进冰箱看,保鲜层封着两道菜和一盒蒸饭,他中午果然一个人吃了。我关上冰箱,回屋换了衣服躺下,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动了动。我立刻睁开眼抓来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短信,光莹莹的刺着眼,我把窗帘都合住了,屋里光线昏暗。 岳嵩文在短信上问:我在超市,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我手握着手机,一段时间后才打字,打完之后在床上愣了一会,被黄暗暗氛围要挟着睡了。 岳嵩文七点多回来,天暗了一些,残霞未退,他直步去了餐厅,把购物袋提到餐桌上,打开冰箱往里头摆置东西。我从卧室出来,客厅袒露一片靛蓝掺红的霞,餐厅亮一块冰箱里头的照明,老岳低着头放鸡蛋进去,我说:“你回来了。” 岳嵩文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了,你看看是不是。” 我走过去,扒拉着塑料袋却也没真看他买的对不对。我眼看的是他,他半身倾向冰箱口,让光打着,他放完了鸡蛋,往里放奶和蔬菜,一层层分类清楚,他什么小事都能做的有条有理。冰箱深处又藏了我两瓶苏打水,他给顺着拿出来,摆在冰箱上头。购物袋渐空了。他合上冰箱,把那两瓶苏打水拿在一只手里,在袋子残余里挑出两件零食,也懒得教育,只统塞我怀里。 我把零食收拾进橱柜,岳嵩文挽高袖子进了厨房。我在客厅看电视,饭好了他叫我上桌。桌上他新炒了两道菜,还有今天中午剩的两道拼在一个盘子里,盘子靠他,新菜靠我,他吃旧菜多些。 饭桌上没别的声音,岳嵩文专心吃着饭,我也是,头顶灯盏像罩子一样把我们罩住,罩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把筷子往餐盘里点的时候,就好像穿一根针线一样,把我上午在王艺弘那挑开的得伤口缝补住。我管岳嵩文的家叫家很久了,岳嵩文像是我的家人。在我所有缺了一块的地方,他都能补上来。他没法真当我的父亲,却能代替父亲给我关爱,他没法做我的朋友,但能代替朋友给我陪伴。我生活里缺很多角色,岳嵩文不能都一一扮演过来,但他在的话,我就不觉得那么糟糕和孤单了。 我想这些也是老岳能算计到的,给个巴掌给颗枣子也好,故意激我的好胜心也好,我知道他照顾我是因为他掌控欲太强,就是要控制我,但对我来说这些是受用的,我不能拒绝的。 有关他,我早开始就疑惑一些事情,他是真不知道我和金培元怎么认识的吗,他不清楚金培元开始是怎么对付我的吗?他能知道那么多他本该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对另一些就不清楚了呢?如果那些人一直都在跟着我,岳嵩文不会知道我的任何行踪吗。他没有跟我提过这些事情,但也从不避讳,原来他不过是把欺骗的成分隐藏起来了,就是这样,岳嵩文成为了我世界里对我最诚恳的人,真是残酷啊。他想要驯服我,于是一切都发生了。但他的的确确,他的野心和欲望都是诚恳的,他想要我很爱他。 岳嵩文收拾好碗筷,在从厨房出来前叫了我一声,我当时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啊”了一声回他,他从厨房到客厅,用一张纸巾擦着手,我盘腿在沙发上吃一罐黄桃罐头,就是下午他帮我从超市买的。电视无聊到有些别样的趣味,我就着电视享用黄桃,岳嵩文把擦手的废纸扔进垃圾桶,走来我这里坐下,说道:“小程,你早上洗澡又忘捡你掉的头发了。” 我说:“哎,我下次记着。” 岳嵩文微微摇头,同我一起看着电视。电视上是地方台的一个新闻节目,通过一些亲情故事家庭纠纷什么的煽情的,今天报道一个小女孩,她是留守儿童,被同村的老头给玷污了,然后就被转卖出去,现在跟一个收废品的大爷一起,大爷领养了她,她们是真实的养父女,关系很纯净。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掉泪,镜头给了好些个工作人员泣不成声的特写。后来这个女孩被请到演播厅里来,脸带着个面具,瞧着很搞怪。主持人告诉她上完这个电视节目她会得到一笔捐款,她立刻就哭了,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是个样貌普通的村妇一样的女人。她感谢了好多人,还感谢她的养父,他养父好像得了什么病,要死了,但是没钱治,也不准备治,节目组这笔钱我猜他们父女俩是商量过得,让他们先搬出垃圾站再说,然后女的再找一个正经一些的工作。 这节目往期老请些业余演员来参加,情节假的不行,我看这次还挺真的。她那养父,我看着他们言语里有点不一般的关系,我就是恶意猜测了,他们关系肯定不纯洁。我想这些的时候窝在老岳的怀里,他早拿了书看,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的睫毛几乎戳着镜片,我真替他担心。我吃了大半罐黄桃,岳嵩文也为我担心:“小程,晚饭没有吃饱吗?” 我想说话,先打了个响亮亮的嗝。 岳嵩文一直看着书,嘴边却笑了。我恼羞成怒的把黄桃扔开,然后小心翼翼的去闹他,他看不成书,我逼他亲了我一下安抚我。然后我请他吃了一块黄桃罐头,虽然是他买的。我问他好不好吃,他含着半块唔了一声,我亲过去,把黄桃咬回来一半,做完了才觉得有点恶心,我含着这块黄桃,没一会跳下沙发吐垃圾桶里了。岳嵩文看着我,笑得露出一些牙齿,还有眼角的细纹,我看的清清楚楚。 回家了 岳嵩文说他有空去送我,我的东西的确不多,来时一只箱子,走时也一只箱子。岳嵩文开着他那辆宝来,车一路晃悠悠过去,好像郊游一样。在停车口,岳嵩文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来我的行李,交到我手里,然后笑微微凝视着我,我抓着行李把手,说:“那我走啦。” 岳嵩文说:“到了打电话给我。” 我说:“我才不打呢。”岳嵩文只一味笑,我转过身子,“真走啦。” 岳嵩文能来送我已经够足意思,我转身没走几步听到身后他关车门的声音,进了大厅透过玻璃看,停车口来来去去那么多车辆行人,早找不到他半点踪迹。 我妈让家里司机来接的我,她是要让我回家的,然而半路上我叫司机将车开到奶奶家里,奶奶在家吃一杯酸奶浸麦片,见了我很惊喜,她说:“怎么早到了?不是说九点钟?” “我看错时间啦。”我说,其实是不想让她忙着张罗些什么给我,奶奶起身去,她去厨房:“吃过饭没有?我这菜都准备好了,谁知道你回来这么早。” 我说奶奶你别忙活了,奶奶从厨房的上层柜子里拿出一些点心,摆出来在碟子里。她说:“你快吃点。” 我吃着点心,奶奶问我一些学校的事,我叽里咕噜给她说了一堆,她半懂不懂,但听得挺开心。正说着话,她手机响,她起身去接,手机被她放在沙发上,她讲着电话看了看我,对那头说:“回来了,早到了呢。” 然后“嗯”了两声,她把手机放下,“霜霜,你爸的电话。” 我刚喝一口热水,接了电话。我爸在那头:“你怎么跑你奶奶那去了?不是让你回家吗?” 我说:“啊。是,我半路上……” 我爸和我说话从不让我把话说完,他打断我,“我在家呢,你二十分钟内回来。” 我说:“我刚到这,我想陪奶奶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他说:“你奶奶身体不好,你让她多休息着,我有事找你,趁我还在家。” 我才想起了,他不是出差去了?怎么现在在家,他说完刚刚那句就把电话挂了,我问奶奶:“我爸这几天在家啊?” 奶奶说:“昨晚才回来。他是不是叫你回去呢?你回去吧,他这是半年没见你,想你呢。” 他想我才怪呢,我又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也不怎么瞧得上我,他对我脸色最好的那天是我录取通知书寄过来那天,过了那几天新鲜劲,他又对我爱理不睬的了。 我只能回家去,奶奶也催促着我,她怕我在她这里呆着没意思,又怕我爸不高兴。我回家后我妈不在,我爸在书房坐着,我去找他,站他办公桌前面,跟下属汇报工作一样。他哪有什么事要给我说,问了问我的学习,我都说了,没跟他讲一科补考的事,那就说没完了。最后他说:“你奶奶这个月体检,医生说她病得休养。你行李呢?” 我说:“放奶奶家了。” 他把眉皱住:“你是打算在那住是不是?不回家了?” 我说:“我跟奶奶亲,不行吗?” 他挥挥手,“你去拿去,晚上不许留那吃饭。” 我直接走了。 在奶奶那和她聊了一会,到五点多我和她告别,拖着行李回家。家里已经开饭了,我坐下就吃一些半冷的菜,汤饭倒是热的,味道也是熟悉的,挺让人感怀。但吃着饭还得挨我爸的挑拣,他说你这老毛病改不了不是?吃饭玩什么手机。 我把手机关了,扔桌子上去。他说一句:“反了天了。”吃好了直接离席。我妈从不吃晚饭,保持身材,在楼上看电视,我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她撩我一眼,说:“回来了就行,看你这学期胖了点。” 我说:“是胖了。”她说:“吃饭注意着些,不用吃那么饱,对胃也不好。” 我敷衍着关上她房门,她懒懒躺回去,也没对我挽留的意思。 我的房间变了些,墙纸重贴过,看着发白的新。刚刚在客厅我也看见有地方装修过。浴室也变了。他们装修没过问我一句哪不能动,但也没关系,这毕竟不是我的房子,他们爱怎么装是他们的事。我随便冲洗一下,躺在床上看手机。岳嵩文让我给他回个消息,我有点不想回。而且时间也过了,他知道我航班,我已经到了有大半天了,该打早打了。 我把手机扔一边,没想到扔过了界,手机磕着床头柜,又坠下去,我凑脑袋一看,这家伙给黑了屏。 我捡回来把弄半天,总算又开了机,这回有新人找我,是以前高中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回家了,他看见我发的动态了。 我说是回来了,他说和另几个都在等我,找时间必须得聚聚,我自然说好,那边说:“那就明天吧。”他跟我约了时间地点,和我说都谁来,我说:“没有问题。”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睡懒觉,错开跟我爸吃饭的时间,倒跟要出门的我妈对上了,她在门口穿着鞋子还跟我说着:“你以后早上起早着点,别那么懒散。”她对着镜子压了压鬓角,再看我一眼:“衣柜里没衣服穿了?穿规整点,你爸看见少不了说你的。” 我说:“爱说就说。”我这句话就四个字,没说完呢我妈就出门了。 我在家四处游荡了一下,游荡完爬回床上,竟还能再睡一觉。正好睡过饭点,家里还是没人,我爸去工作,我妈早年老待家里,现在呆腻了,也爱出去跑跑。做饭的阿姨根本没来,她可能是没接到通知,我爸妈都当平时家里没人那样过呢。我回卧室化了个妆,在更衣镜子前来回换了好几身消磨时间,下午叁点多我出门会友。我们在老街逛了半天,这商业化比上学期更高了,好多店铺都不认识,有些网红店也是新开张的。 我这个老友是也有晚上那局的,她出来是想买件衣服,我陪着她逛,逛得差不多了也就到晚上约的时间了。我坐在卡座里握住一杯酒了,才想起来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刚刚逛街点了杯果茶,倒是不觉得饿。 跟老岳生活前,我是饮食极其不规律的,按理说保持了一段时间正常作息,再回来身体应该不适应才对,原来没有。 这么久没见开始都有点拘谨,喝开了就又像以前一样没下限了。晚上我没回家,醉醺醺的回家完全是找骂,干脆就不回去。我和另两个女生住在了外面,我躺下没多久,她们一会出去一个,后半夜才溜回来,那时候我睡得沉甸甸的,就听到她们小声叽喳的交谈,她们都挺开心的。 我也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翻了个面睡。第二天还能约上一顿早茶,十点多饥肠辘辘醒来,围上小半桌。有几个真喝大了的吃不下回去了,剩下的几个都是老酒瓶子。以前常在一起喝,喝高无数次,彼此间说话没禁忌。席卷完一顿,我摸着肚皮回去,家里没人,我躺床上舒舒服服补了个觉。下午才起,晚上饭桌上看到我爸,他见了我脸沉下来,“昨晚去哪了?” 我说:“我住同学家了。” “谁家?” 我说:“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说:“你少交那些不叁不四的朋友,以后晚上不许出门,更不许不回家睡。” “我都二十了!”我爸嘴里真什么封建话都有,不叁不四。我之前高中有次不回家,他说我做的事“对不起父母,有辱家风”,真是老土到笑掉大牙。我才懒得理他。 他说:“二十了就能当混混了?我话摆在这,还有你电话,以后不许关机。” “行!”我说了一句,转身上楼。我电话可没关机,可找了一圈,都没找着那手机。 好像是丢了。 第二天我出去买新手机,补办旧卡没成功,就买了张新卡,新手机握在手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什么都是崭新的感觉,这感觉升上来,我登录微信,老岳很少从微信上和我讲话,我点进他主页,他头像是个风景画。我站在商场门口,周边人来人往的。我把微信这个框推上去,锁了屏再没去看。 后来几天就是忙着见这个见那个,见了面吃顿饭也没什么可叙旧的,拍了照片后就坐在座位里埋头P,P完给对方看一看,都满意了就告别了,挑个时间发到社交网站上去。就是这么没意思,要再认识新的人也累得不大想去。就见见这些平常在网上还有点联系的,打发时间呗,见完拉倒。’ 我翻微博评论,挑了几个回复,突然想到那个小号,上去把里面删了个干干净净,名字都改成个没顺序的长串字母,头像相册点赞的照片都一一检查了没有痕迹留下,才退出这个号,并把它从微博已有账号里注销了。作完这个感觉轻松不少。我又上微信里,连着删了几个早看不顺眼的好友,更轻松了。 我晚上不出去完了,那帮酒肉搭子都传我有了男朋友,还是管我比较严的。我心里想到第一个就是岳嵩文,岳嵩文要真是我男朋友…他能是吗?就让他们净胡说了去,有人问起我就说没有,还惹得之前有点关系的几个男的跑过来问我到底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们要和我睡的时候我可没管他们有没有女朋友。我被问得很烦,干脆让他们都误会去,反正该来的少不了。 白日宣淫的确少了点氛围,把窗帘拉上都不够。我约的都是熟的人,在家乡着一般不用交友软件,因为实在关联性比较大。小时候我和一叔叔聊了半个月的骚,后来突然发现他住我家对门,还跟我爸熟,幸好他不知道是我,反正自那以后我就不在网上约人了。而且相熟一点的也都是很干净的。 差不多都是同龄人,我对同龄人实在起不来太热烈的爱意,这已经算是我的生理缺陷了。好看的当然都喜欢,没那么好看的性格好的也是可以,总之都是好,可以之间的评价,到不了最好的。我已经清楚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了,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是种罪过要受着,因为知道得太清楚,却怎么也找不到,真是蛮无望的。 但我也不相信这世上就老岳一个了。 这么长时间他没联系我我也没联系他。也可能是他联系过了但是打我的手机是空号,谁知道呢。我手机丢掉真是天意,换了新号码也真是天意。如果此生里我跟老岳就这样没结尾的断了,那真是满满的命运操纵的感觉。我也不觉得那么不甘心了,因为已经见识过他有多不能爱了,之前猛爱上的那些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有点距离比较好,比较冷静,也比较能审视的清楚一些。 有天我喝完酒,几个人在那抱怨生活,骂世界操蛋,我跟着骂了两句,推开手机屏幕,含着一大口酒点开老岳的朋友圈看,他真是没发什么消息,简介那一栏常年空着,跟我们这些爱炫耀爱咋咋呼呼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看到我们的态度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也真足够老派,一张破风景画当头像,背景也是一扬没劲,怀疑是系统分配给他的。我默读他显示出的微信账号,是他的电话号码。我看着数字,看了又看,正着看倒着看但至始至终都没背下来过,我看累了,旁边有个人砸了瓶空酒,在炸裂声里,我把他微信删掉了。 可稍从容 一删就删个干净,连他给我传资料的云盘我都删了,删完说一身轻松不为过。后半夜里我们出来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馆吃东西,身边都是疲惫的年轻人,我看镜子里我的眼妆晕在眼袋上,但还是蛮好看的。我对着镜子照了左面右面上面下面,同行的一个女孩也像我一样对着镜子照,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我们的面庞刚刚凑在一起,她不是很漂亮,怕这种对比。我坦然看着这面镜子,我自信满满,还有点想给老岳分享我现下这份美丽,让他好好的把握住这分钟里的我。 我让自己别这么想。 这次我没早上才回去,拿钥匙开门时是四点,我刚在自己的卧室里卸了妆,楼下就有拧门的声响,听声音是我妈,她高跟鞋嗒嗒的,我听到她将鞋子一路穿进客厅,然后接了饮水机前的水。我用了浴室,她一定听到了水声,但到我上床睡觉她都没来敲我的门。我们各有各的事。 白天醒来是十一点多,我和我妈在餐厅遇到了,饭还是要一起吃。我已经有一天半没看见我爸,好奇他去哪了。我妈说她也不知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我觉得她是不想给我说,我猜我爸是去下面的县镇去考察厂子,应该是去几天才回来,但她不想让我疯跑出去,我爸哪天突然回来了找不到我生气。本来我还想猜他是出去跟哪个女人混去了,但看我妈的情绪比较正常,所以排除这种可能。 我随便吃了点,我妈吃得也不多,没我爸的时候餐桌上几乎没多少肉,菜也剩得很多。我又发现我妈一个不讨人爱的地方,她吃饭吃得恹恹的很扫兴,我爸跟他能过到一起才怪。 我吃完回屋去,换了身短袖短裤,我妈已经不在客厅了。我出门前不用和她打招呼。奶奶这时间应该要午睡,我在她家附近的商场游荡了一下,下午近叁点的时候去商场负一层的超市买了些水果什么的,记得奶奶以前会带我在这里买食材和生活用品,然后我提一包她提一包,我们走着就能回家去。 奶奶应着门铃开门,看见是我很惊喜,她是刚睡醒在沙发上喝红茶水。我跟着喝了一点,奶奶看我买的东西,说这些小慧也会买的,小慧是照顾她生活的保姆。我说小慧跟我买的能一样吗,奶奶说是不一样,她从袋子里面挑出一只李子,被我随便拎袋子挤坏掉了。 奶奶把那些水果洗了一下端出来,我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在看一个出到第六季的电视剧,情节像温开水一样没滋没味,但能一直慢慢看下去。奶奶家所有的布置都和我记忆里一样,那个罩在沙发上的,看着就很老派的白色钩织罩布,泛着点黄色,被洗得很干净的平铺在沙发靠背上,我在沙发上躺得很大模大样,罩布被拽下来一个角,奶奶把水果摆在茶几上的时候顺手就把这角罩布整理回原样了。 奶奶家并不大,旧时政府分得房子就不是很大的,东西一样不少,挨挨挤挤的靠在一起,深棕色的地板砖,墙上的壁画,橱柜里的工艺品,这些都把空间装饰的紧凑,阳光从一扇木框的窗子里投进来,照在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上,屋子里有股味道,是只有奶奶家有的味道,好像是檀木柜子的味,也好像是里储藏间里那个很久不用的竹篾簸箕的味,混在一起,还有奶奶常擦的护肤霜的味。 我说奶奶,我想今晚住在这里。 奶奶说:可以呀。我爬起来问,那明天呢,后天呢,我以后都住这里呢? 奶奶笑说:“那你总不能以后就不回家了吧?”我说,不回就不回,奶奶家才是我的家。奶奶听着笑了更多,她说我之前睡的屋子她一直给我留着。还说我上次回来在她这里丢了不少衣服,小慧给收拾起来了,让我去看看还穿不穿了。这些琐事很温柔,我跑到那次卧去,高高的木柜子里的确有我的衣服,是穿着很随便不怎么好看不怎么贵的衣服,我在奶奶家的时候穿的都是这样轻松的。我扑到床上,被单都是我之前躺过得、熟悉的花色。客厅里除了电视声,还有奶奶的声音。我从门缝里看,她在打电话,好像是打给我爸的,说想我了,想让我跟她住几天。没说我已经来了的事。 晚上我和奶奶一起出去散了步回来,奶奶很累睡着了,我躺在我的屋子里,天花板上的灯都是很古早味,只是里面换了现在市面上的节能灯泡。我没有很困,只是看着天花板打发时间,自从我把岳嵩文删掉之后,连手机都懒得玩,倒是前几天听了挺多歌,一首比一首惨,那天音乐软件自动给我推送了一首叫《心有不甘》的歌,看得我生气,我哪不甘?我甘得很!于是歌也不听了,还好现在来奶奶家住,而且我爸不在本市,要再住回家里,真能烦死我。 在奶奶这我几乎就是当个小猪猡,什么也不用管,也没人对我要求这要求那,比岳嵩文把我养家那几天还要爽。要么说好日子过得快呢,我爸回本市了就立刻打电话叫我滚回去了。 他要跟人吃饭,要带上我,对他来说妻儿除了是个花他钱的能装点门楣的物件外就是俩社交工具,有的场合需要就带着。我让他推出来炫耀了一把,别人应景给他夸上两句什么女儿真漂亮学习还好将来有前途,又说什么有福啦什么的,他就佯装生气说什么女儿没用嫁出去什么也不是,听得我心里狂翻白眼。我妈在旁边一直伺候着他吃菜喝茶,又帮他接酒,我爸乱吹牛逼的时候她微微低着头听着,带着很投入的微笑,更像是对待个孩子而不是丈夫。这一刻我发现我妈真是爱我爸的。我爱老岳也不比她爱我爸要多。 只是我妈太惨了,她这辈子都爱我爸,我爸对她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幸福,对她不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凄惨。我爸以一己之力就能让她生或死,爱真是残酷。我看过一些夫妻是不怎么爱的,但他们双方都能过得十分不错。我妈已经让我看见了对一个人锲而不舍最终得偿心愿的下场是什么样的,警醒着我还是不爱的好。婚姻最好还是要找个伙伴,而不是爱人。当然了我也相信两情相悦修成正果这种爱情童话,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好运气,也不作此幻想。 我爸教过我让我多和同龄的小辈玩,再和他们长辈搞好关系。有个男孩主动来找我,我是第一次见他,按理说本市的同龄人,还是我爸的朋友的小孩,应该早是认识了的。回去路上我妈跟我讲,他是个私生小孩,从中学去到新加坡,他爸年纪大了心软了,希望一家人齐齐整整,把他叫回来念大学。我妈说这些八卦的时候我在翻这个男孩的朋友圈,他挺帅的,但还带着稚气,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从小养在外面,没受过出身的气,一脸天真烂漫。我翻他发的照片,竟然还看见他跟他哥哥,也就是他爸正妻生的孩子在一起的合照,我把这张照片放大了推开,这个男孩的父亲年纪很大了,大儿子看着有叁十多岁,但穿得很年轻,还有点ABC的感觉,在海边抱块冲浪板和这个小男孩亲密的搂在一起。我看这张照片都看直了,我给我妈看了一眼,我妈说:“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他前年回的国,一直在上海发展。” 我想我小时候可能见到这哥哥的时候,应该是我和我妈后来回程家的时候,初几?还是高几?我记不得了,应该是我那段还郁闷着的日子,对谁都爱答不理没好脸色,后来让我爸给骂回来的。反正这个哥哥太帅了,而且一看就正中我心的那种,非常温和又非常厉害的感觉。 过几天还真有个机会去他们家吃饭,我爸和他爸聊上了,这个哥哥带我和他的私生子弟弟一起到外面散步,说是他家,这里是他家新建的楼盘,我家这里滨海,海景房一般卖给外地人,还没发售多久,但听说卖的不错,他们自己住着一套,外面走出去一会就是银白色沙滩,这个哥哥去拿了路边卖的清凉茶给我们,他卷上去的衬衫露出一段小臂,很结实,上面有点汗毛,在阳光下金闪闪的。 我一直看着他,眼跟着他不停。我真想打个视频电话给老岳,让老岳看看,我不是光对他一个人那么上赶着的,遇到任一个能让我看上眼的,我就都这样,好像没见过男的似的。而且他不是老说自己老没优势么,我让他看看这个哥哥,的确比他年轻,还卖惨呢,瞎眼了吧! 这个哥哥家姓刘,他叫刘文甫,不怎么特别,但岳嵩文名字不比这普通吗? 我们在海边走了好一会,刘文甫有说这几年家乡的变化,我看着他阳光下的脸,他不那么白,五官很坚毅,但不显粗鲁。我之前一直手搭凉棚遮着光低头走路,他自然的让出来靠树的那边,让我走到阴凉下去。 我一直盯着他,他弟都看出来我对他哥有意思,故意往前走去了。正是好时机我们单独聊聊,没想我的手机响起来,上面显示是金培元,刘文甫很理解的对我笑一下,往前走跟上他弟弟了。我接起电话,金培元说:“回家怎么样,过的?” 我说:“还行吧,有事?”我可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我猜要打也是等我开学了,一打电话就能约到我见面的时候,他挺忙的,有妻有子不说,外面彩旗一片,不是会做这种浪费时间聊骚的事,应该是确实有事找。 果然金培元问:“岳嵩文联系你了?” 无缘无故的,我说:“他怎么了?”一面问金培元一面抬头看见前面,刘文甫正和他弟弟在一起说话,笑得挺开心的。我刚刚都没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看着跟男的站一起也挺配的,总不会是个基佬吧。 金培元说:“岳嵩文他爸死了。” “他爸死了他不得奔丧啊,来找我干吗。” 金培元好像是在开车,音响都没关,语气很随意,我都得支着耳朵听他讲话,他说:“岳嵩文家里比较复杂嘛,一堆事他得避嫌,本市待不下去,也不会出国。我看是不是来找你了。” “找我干嘛?”我说:“他这桃李满天下的,找谁不行?”真不想承认我说的都是实话。 金培元说:“远了正好。他现在不在本市。最近他相好的差不多就你一个,我看他挺迷你的。就是来问问他给你打过电话没?” “他哪个爸死了,你不是说他是领养的?”我才不顺着金培元的意回答他呢。 金培元说:“是过继的,那是他养父,死了七八年了,这次是他亲爸,不要他的那个。”金培元挺喜欢和我讲岳嵩文的八卦,后来又绕回来,“他要是联系你了,记得给我说一声。我这找不到他,有些事挺难办的。” “我干吗给你通风报信,有什么好处?” 金培元笑了:“程霜,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功利了。这样,回来了我请你吃饭。”他补一句:“不是简单的饭,咱们饭后来点节目。” 我不和他讲了,再讲就上升到打情骂俏,我暂时还没要和金培元作如此关系的想法,就把电话挂了。到刘家兄弟跟前,刘文甫说:“咱们往回走吧,爸爸叫我们了。” 他说话也蛮可爱,像中国话说得很好的外国人。我说好,然后跟着他走。刘家弟弟对我挤眉弄眼的调笑我,我很大方的随他去。刘文甫这人真是不错,要能和他发展发展未尝不是乐事一桩。 金培元说的话真让我心痒,可是我把岳嵩文联系方式都删了,电话号码也换了新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换了电话号码了金培元怎么还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打回去问他,金培元有些无奈,“你自己发了短信告诉我换号了。” 我想起来,换手机后备份完通讯录,我就群发了短信给手机里的联系人——除了老岳,老岳让我删掉了。我说行吧。金培元又问一次:“岳嵩文还没联系你?”我讨厌他这种语气,他隔岸观火式的观望我一厢情愿的爱情。我说:“他没这么闲跑这么远。” 金培元说,“你看看吧,他要真闲着去了,你做个准备。” “做什么准备?” “接驾啊。”金培元说,“圣恩浩荡,他这么看重你,会让你好过?” 金培元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他还给我提点着什么,这些我之前就想过,但金培元他一面之词,也许是挑拨我和岳嵩文,让我当他的无间道。他们搞的这些无聊透顶,我才不掺和。但我忍不住想打听老岳的事,还作无意问:“岳嵩文他爸死了,他不伤心吗?他不是早过继出去,他爸死了活了和他能有多大关系。” 金培元反调笑说:“程霜,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你爱说不说。” 金培元自然说了,他说岳嵩文这几年行事都靠他亲爹,现在亲爹死了,有人来寻以前的仇,但这些岳嵩文能应付。他亲爹死前想补偿老岳,因为过继这事,给他留了大部分东西,他还有别的儿女,自然不会乐意,总之家里家外闹哄哄一片,怎么都不安生。金培元还说岳嵩文在我家这有套房子,这老岳可没给我提过,不过我们这外地人买房子的的确特别多。都是合情合理。金培元说:“你是XX的?那环境的确不错,靠着海,当度个假。” 我说:“听你这意思你也挺想来?” 金培元笑了一阵,说:“再说吧,没准我也去了呢。到时候你忙得过来?”我没理他,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还想着,他这两个电话把我的心撩拨的不能行。可是岳嵩文没我新的手机号码,我也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心动也白动,我还真想他来,金培元说的话让我有点胜负欲,岳嵩文到底看不看重我?他真被我迷住了?也好理解,我觉得目前没人能比我更爱岳嵩文了,他这么自私自恋的,肯定会选我这种爱他他的不行的,永远受人侍奉——跟我爸似的?也不像我爸,我也不会步我妈的后尘。反正我的心是彻底乱了。我和刘文甫暧昧着,我问他你还没结婚?我们这里男孩成家都早,而且不论是外出上学还是怎么,总会回来做事,我问的时候我们在酒吧里,他喝饮料我喝酒,因为他开车来的。他笑了笑,说爸爸很着急,他还好。我说你这次回来是不回去了?他说:还是要回去的,爸爸身体不太好,等爸爸这次手术之后他再回上海去。他还问了我的学校,问了我的专业,他说话很妥帖,笑起来也很可爱,但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非常严厉性.感。这人绝了!我蛮希望和他谈恋爱的。他的弟弟和我关系也不错,偷告诉我他爸爸有给他哥安排相亲,他哥都不怎么满意,他爸那天还有一次说到我,说我也可以,就是还在上学。 我不怎么喜欢被人拿来拿去评比指点,然而这次不大一样。我觉得刘文甫对我也有点好感,但成年人之间就是你来我往的打太极,你一下我一下绕题打哈哈,很多次我都觉得很累,不想玩了,但想到老岳,我的心就猫抓似的紧张,总有事要做但怎么也做不完的感觉,这时候我就想想刘文甫,或者和别人出去玩玩。 这样让等待变得稍稍从容。所以我接到岳嵩文电话的时候还算得镇定。 他没有问什么换电话号码之类的话,后来我知道是金培元这个狗腿子给岳嵩文说我手机丢了,找不到他的号码,然后把我新的号码发了过去,岳嵩文在电话里问我路,我反应了好一大阵子才给他回复,东南西北南北西东。完了岳嵩文说谢谢,他真是爱说谢谢。他还说他在机场,会先去省内的另一个市一趟,晚上回这里,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吃个饭,这样巧来我这里。他措辞自然极了,没说一句肉麻话却能让我感到十足的被疼爱着的感觉,我靠着墙回他说:“好。”岳嵩文轻声告诉我餐厅的地址和包厢号。是家很安静的餐厅。我今晚有刘文甫的约,他听到我说不去了的时候表示宽容的谅解,他以为我在玩一些矜持的把戏,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的在这种明显是约会的地方吃饭。我出门时我爸在客厅抽烟看电视,我妈不抽烟,但从没数落过我爸让她抽二手烟,她默默的容忍着,她容忍的还有许多许多。我爸以为我是和刘文甫一起出去,他没有多说,但让我十一点半前回来。他挺满意我跟刘文甫交往,两家门当户对,买卖不成情意在。 豆奶 我又有理由把老岳电话存下了,老岳的名字乖乖躺在通讯铺里,一撇一捺都可人,在电话里还行,见面就让我有点畏了。我化妆就化了一个多小时,换衣服也换了好久,最后硬把一件半旧的衣服穿了去,这样显得我并没多重视他,是不是?那餐馆我吃过,熟门熟路进去,在里面喝了一杯茶了才等到老岳打电话来说他车晚点,最后还是我出去接的他,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司机帮着抬下来,我伸过手去接,已经握住提手了,岳嵩文把手放我手背上拍了拍,轻声说,“小程,我来。” 他来就他来。我把行李箱还给他,然后带他进了包厢,岳嵩文把他的行李箱立在房间角落,我拉了凳子坐下去,觉得有点主客倒置。岳嵩文放好行李走过来,我反应起我坐得太早,显得没礼数,但屁.股已经落下了没法悔,老岳好像没在意,菜单上来,他让我点。 我点了些我吃过的好吃的菜,再把菜单递给老岳,老岳没有再看,说句够了,把菜单交给服务生,我连说加个汤,服务生记了一笔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剩下我们两个,老岳就坐我对面,我有点看不清他,他身边蒙了层纱似的,我还以为是美瞳移位,缓缓眨了眼,老岳在我对面和善的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说:“眼睛不大舒服。”我低下头,碰了碰眼皮再抬起来,现在看清了。之前来没觉得,这餐馆的灯光也太过微妙,把人能照得这样好看,老岳眼睛像深色琥珀,皮肤也通通透透的。我怀疑我走之后他是不是去偷做了医美,怎么瞧着比从前年轻了?照得他好看,那我应该也不差。真是称得上梦幻,老岳能就坐在我面前来,换做从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菜上来前我跟他没话说,他不问我什么事,我也不好问他什么,怕戳着哪让他不痛快,尤其是一不留神卖了金培元更卖了我。随口搜罗出几个话头来聊,他也只是该答的答,其余没有废话,但也不是冷淡的样子。我找到一个话题:是说洗碗机的事,回家前订的那台洗碗机一直没送过来,厂家说要调货,我就把联系方式改成老岳的了,之后也没想起来,此时拿出来讲:“洗碗机送到了么?” “送到了,”岳嵩文说。我问:“用了么?”他说:“用上了。” “那好用么?” 老岳正好拿着玻璃杯喝水,噙着杯沿对我一点头,“唔”一声,是肯定。 我受不住他看我的眼光,低下脸摆弄碟筷水杯的位置,嘴里把这话题延伸下去,我给他讲评那洗碗机和他家里原来那个老的有什么不同,先进在哪,功能有多齐全,买它的时候那个导购员说给我的都让我拿来丢给老岳,喋喋不休天花乱坠,老岳照例很在意的听着,好像我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这让我更难抬头,只偶尔回应式的瞄他一眼,然后再低下去。 这个话题选的稍显愚蠢,但还挺当用,让菜上来这段空闲里填得充充分分,谁也没尴尬。我说得口渴,连喝好几次水,菜终于上齐了。我仍没闲下,都不用服务生,我又开口给他把菜介绍了一通,介绍得特别细致,殷勤劝他尝这个尝那个的,岳嵩文吃了不少,我没怎么动筷,也不觉得饿。到最后岳嵩文说:“小程,不要管我了,你多吃一点。” 我说好,把筷子立起来,然后问他你今天住哪定了吗,岳嵩文撩起眼皮,说:“定了。” 我知道我这话问得暧昧,但我今天没法在外面过夜。我哦了一声,开始吃饭,经过刚刚说那么一堆话缓解紧张,我的手不太抖了,明明没喝酒,空调也很凉爽,我的脸却烧得厉害。也就是两个多星期没见岳嵩文,我就成了这副模样,我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吃到后来我冷静了,借着去洗手间,把账结了。 回来老岳坐在座位上,抬起头来看门口的我,我站在门口,反手将掩住门:“这顿吃得怎么样?” 岳嵩文说:“你结了账?” 我点点头,“你来这是客,我尽地主之谊,应该的。” 岳嵩文露出他今天第一个真正算得上开怀的笑容,他起身走过来,顺便理了理衣摆,我以为他是过来拿行李箱要走了,没想到他按着我的肩膀,我靠住门,门被碰上了。他看我一会,低下头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只有一下下,他一面分开一面揉我的头发,他说:“小程,我本来不打算联系你的。” “为什么?”我把头偏过去一些,现在这角度很轻易就能又有一个吻。 “不会觉得烦吗?”老岳说:“在学校就总押着你,放了假也来打扰。” “你知道还联系我。”我说,但明显就是小孩闹脾气,“那就今天见一面,以后几天不要找我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岳嵩文问。 我憋着气说不出话,当然是假的,但是承认了也太没面了,不承认又怕他真借着我的话不来找我了,他今天对我并没有多热情,我感觉他对我少了许多兴趣。岳嵩文说得对,在学校时还不够腻歪他,让他天天管这管那的还折腾我,我没受够啊?怎么还想缠着他呢。我想了半天该怎么把话说好,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老岳把我放开了,他一侧身,拾起角落的行李箱,说: “走吧。” 我那要说的话噎嗓子里,过玻璃门时他还给我撑了门,让我先出来,我更说不出什么,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没开车,老岳也没。我说明了我要回家,说时还看老岳表情,老岳既没挽留我,也没再说亲近好听的情话,先打的一辆车他让我坐上去,我说咱们可以一起走,他摇头说不顺路,在车窗外对我挥了挥手,就直起身来招下一辆。这个王八,车起步了都没回头,我觉得自己可真没劲,还有身上这身衣裳,我真是怎么想的,穿得不说普通,都有点邋遢了。我往后看,他上的那辆出租果然是折去变道,往我相反的方向去了,这他倒没说假的。 等他那辆车混进车流里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我靠回座椅里,今天这次见面真是起承转合用尽,没了见面前的忐忑,没了见面时的拘束,没了他说好听话给我时的激动,我现在像摊凉掉的牛排,浑身索然无味。我感觉老岳有表现出很不在乎我,他和我见面就像例行公事,好像是他出差公务里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急于和我来上一炮,这种情况下不是该有个什么烈火干柴的吗?就算是时间受限了,至少也应该有点表示。我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还算迷恋,之后就显得一般般了,搞也可不搞也可,我好像也是这样,但是我觉得跟老岳是最好,但老岳肯定不这么想,他和我搞腻了?我都没说什么呢!什么东西! 我晚上并没有吃饱,在家门口便利店买了瓶饮料边走边喝,小区里有片健身器材,我在迈步机上趴着玩了一会,夏夜里大风潮热,吹得头顶凤凰木拂来香气。呼吸里有大海的咸味,还有树叶的辛苦味,抬头看是我的天空,我的天空上粘着星星,我的星星,我的星星挨着火红的凤凰木花,我的凤凰花,我的凤凰花开在我故乡的海城。谁能想到岳嵩文现在竟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仰头把玻璃瓶里最后一滴豆奶喝尽,岳嵩文是在这里有房子的,他住过多久?我们有没有遇到过?——这豆奶太甜了,香精味很浓,每个在这里长大的小孩都喝过的,我更是从小喝到大,这瓶豆奶于我的记忆来说是个极其丰富的意象,妈妈刚离婚时带我出去吃小餐馆会让我从塑料的筐子里拿出来一瓶配着饭吃的,后来堂哥哥的家里也总在冰箱里冰镇着这种奶,我不敢自己去拿,堂哥哥总会替我放一瓶在我的枕头下面。老岳尝过这种豆奶吗? 我张开嘴轻轻呼吸,心里充斥一种奇异的鼓动,我想要交付更多的自己给岳嵩文。我想告诉他我的凤凰木,告诉他我的天空和我的星星,我想像介绍菜一样把我介绍给岳嵩文,我的前和我的后。但最后,我把玻璃瓶扔进了垃圾箱里,这份鼓动逐渐消失了,像根本没产生过。爱一个人时总会一厢情愿给他赋予太多意义,其实到头来这些意义跟他本人没半点关系,我太当真又太理想主义了。我刚刚真是过分纯情,这还是我? 我爸还说要查我的岗,他根本就没在家,我妈在客厅带着个美容仪器看电视,见我来了隔着面罩把我上下审视一番,特吃惊,“你就穿这出去了?”我往沙发上一摔,说这怎么了。她问:“这不是你和刘文甫第一次约会么?” 我没接话,她说你这样会让人家觉得不礼貌,我说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去。她没接着问刘文甫怎么我了,她完美避开任何能跟我做深入交流、让关系亲近一些的机会。她只把两条细腿搭在脚蹬上,让我快去卸了妆,也来试试她这个新的美容仪。 我妈从不关心时事,穿衣服有审美但不怎么跟潮流,她唯一走在时代前沿的爱好就是鼓弄这些仪器,她跟现代科技最紧密的除了手机就是这个,什么医学上新发现她都能知道,还能找来论文看,真是劲头惊人。我猜我爸肯定是常找年轻的女孩来胡搞,要不能让我妈对年龄这么敏感,她找个这样的兴趣爱好也不错,比其他那些太太闲的憋出别的毛病好。 我跟我妈一左一右躺沙发上接受高科技洗礼,我们俩谁都不说话,我举着手机啪嗒啪嗒打字,跟这个聊完跟那个聊,我今天虽然见到了老岳,但是焦虑并没有被缓解,很大原因是他没有搞我,小时候没写完暑假作业第二天就要开学报到的时候,我也有这种焦虑。 我妈两手交叉放于小腹,躺得气定神闲,她的手机放在旁边,扬声器播放一段波若波罗密心经,不是王菲那首,是真的咪咪麻麻哄哄阿里机答礼吉萨,听得我想跳起身给佛祖磕个大头。我妈也在焦虑,平时这点她早睡了,今天没睡肯定是因为我爸没回家。我猜爸应该晚上吃饭时还在,后来被个电话短信叫出去了。这么几十年,我实在搞不懂,要没看透就别跟他过了,要过就别在乎这个,干吗非得拿苦果当滋味。我妈这样让我心惊胆战,常说妈妈的人生就是女儿的人生,我真怕和她一样,日子过她这样可真算是完了,我曾怀疑过她是不是还跟之前出轨的对象联系,后来发现没有,这让我更失望了。 我爸在第二天午饭时现身餐桌,向来都有他的饭备着,他坐下来就吃,顺便吃着饭指点江山,但现在这情况也改善了许多,早先他不来都不让开饭,开饭前还有段演讲要做,也许是他有别处天地可以施展,匀下来就显得不多了。吃着饭他问我暑假有什么规划,我说,没。他立刻声音高八度给我上了一课。昨天他宿的那家一定是没他种的那家,让他对子女的控制欲又都兜头往我一个人身上倾倒。我忍了他半小时,我妈给他盛了碗汤,才让他暂时下课,又说这汤的问题了:他嫌滋味不浓,肉又闷老了。总之看什么都有毛病。 他不问我和刘文甫的事,一因为我是女孩,他的大男子主义里女性和男性不是一个物种,不仅存在阶层差异,还存在要避嫌的封建隔膜;二因为他觉得这事不到谈婚论嫁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才不操这个心。我爸真是个各方面都达标准线的傻逼 ,我妈能自人堆里找出这么一个也是不容易。 刘文甫不是问题,我们已经算是在date期,这次没约成,当然要再下次约,而且我比他小十多岁,他是先把我当个妹妹的,当然要让着我,所以很快就约了第二次,我欣然赴约,穿得又漂亮又精神,我们在靠银滩的露天桌台上就着烛光吃西餐,一般好吃,显然他也对菜色失望,酒倒是不错,我们就着酒聊了不少。我感觉到他挺喜欢我的,也有在照顾我。我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沙滩上反射的月光加上烛光让他的眼睛显得很明亮,他的形体很好,脊背一直都是直的,很自信。我突然有点明白岳嵩文那种意思了,一个完全和你缺陷相反的人的确容易欣赏,这种人的爱也会让你觉得补偿。但我一向看不起这样,我从另一种方面看刘文甫,有点怔忡,他像更年轻气盛的岳嵩文,尽管埋藏很深,他显得既有心计又活力亲和,我们还不够熟,如果他也有像老岳那样的控制欲,八成要再相处近了才能清楚。他受的教育也是西方化的,老岳更有东方味,他留学去的是日本。 我拿他们比较,比较来去间,这次约会也结束了。刘文甫把我送回家,我跟他告了别往家里走,一直觉得身上粘个视线,抬头看我妈披着件丝质的外套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没停向门处走,打开门了,客厅里没人,我回房间的路上也没遇到我妈,我妈也没来找我问什么。 刘文甫给我发了短信,措辞彬彬有礼又有点情真意切。他国语不好,我英语就那回事,刚刚吃饭的时候和他聊用了几句,他这条就是英文的,有些省略的拼写看得我有点吃力,但还是仔细读了。睡前想起我妈露台上那审视的眼神,真让我不舒服。 浪费得起 和老岳上次一面后我就闲下来了,主要是觉得没意思。我想去找奶奶吧,我爸硬是不让去,他自己有问题,对亲人都有占有欲,尤其善于对我指手画脚,他让我“少去烦她”,好像奶奶根本不乐意见我似的,我之前在奶奶家住的那几天在我爸手里成了把柄,我一说要往奶奶家走,他就立刻反问我:“上次让你住那么久还不够?”真够无理的。他在家时我出去玩都不能过夜,给我设门禁,还让我妈看着我,而他自己却连家都不回,真是双标啊。有人问我要不要出去玩几天,我立刻答应了。 岳嵩文根本不联系我,那顿饭后就没后话了,我不知道他天天忙什么事,是真忙还是怎么,反正他不在乎我呗。我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我之前主动的够多了,现在看来那些主动也没什么作用,顶多让我自己得到了点情.欲的快乐,反而付出得越多越期待回报成果,但实际上我根本管不着他爱不爱我——当然他也管不着我!我就是点想着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他来这儿的第一天还到另一个市去了,也早在这里买了房子,应该也是有一些认识的人,肯定也不会就我一个人来找他尽宾主之谊。这让我产生一种爱不起来的想法,差距太大了,出了学校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他去,我也不知道是天生爱斗争,还是天生爱挑战。想着就打了个冷战,高铁站冷气太足了。我随手推开手机页面,在社交软件里转悠,同行的都低着头玩手机,我们坐了一排,跟不认识一样。 刘文甫在我出门前问候了我一下,还遗憾表示他如果抽得出空就会来陪我了,我无所谓他陪不陪我,我跑出来玩就是觉得没劲了,我也挺想和他谈情说爱,只是这之前的功夫真是麻烦,要每天聊骚装傻扮有灵犀,太累了,一累我就觉得无聊,就懒得积极应付。我真是欠的,老说自己没人爱,真有机会了却懒得争取,主要还是我们进展顺利的平常,我没能感觉到惊心动魄,不像是真爱,总感觉不值得这么拼。 我就背了个双肩包,里面两叁套衣服,因为夏天衣着轻薄,一只包很够装。同行的人分了一颗口香糖给我,我把它在嘴里用舌头搅着玩,候车室嘈杂,电话响了半天才听到。 我没看是谁就接起来,挨到耳边感觉不对,放下来看了一眼,平时想着时没消息,一不想这老王八就又出现了,真是命运派来玩我的。 他开头还是这么自然,好像我们关系一直亲密着,每天都联系一样,叫了我声小程,我说干嘛,嘴里吧嗒吧嗒咀嚼口香糖,岳嵩文问我在家吗,我说在外面呢,他问有吃饭吗,我说没,继续咀嚼口香糖。他问我在哪里,广播里通知开始检票,我在这个通知的女声里对他说“珠海,要过关去澳门。” 岳嵩文说:“是去玩吗?” 我说:“是,和同学。” 岳嵩文说:“好,玩得开心些。” “当然开心。”我说,我问:“你打电话有事吗?” 岳嵩文和气的说:“没有要紧事情。” 我说:“对不住啊,岳老师,我没在家等着你传召,自己出来玩了。” 岳嵩文说:“小程,你这是气我没有联系你?”他好像笑了,这的确挺幼稚,要我我也笑的。 我说:“没有没有,哪里哪里,随口说说。”他这么能看透我,我当然是气他这个。我说:“我得挂了啊,要进站了。” 岳嵩文说:“好,有机会再见。” 我以为他会有点不满,毕竟我态度没上赶着捧着他,约我也没越成,这个电话他算是白打了。我以为他会先挂的,结果拖了好久后我看了看还在通话的状态,自己挂了。我真是一直在轻视他了,他哪能为这点小事烦忧了?之前生气了教训我,也不过借机敲打,我能让他为我生气?我在人家那可不一定值得。 其实根本没到珠海,我人还在高铁站,前面排队排了一长溜,我们几个在末端灰溜溜往前蠕动。我觉得真没意思,等待又累又无聊。我旁边的人还在玩手机,人已经钻进手机里了,我不是我爸那样对沉迷手机的人有偏见,我也特爱玩,但最近觉得手机特别没意思,不光手机,什么也没意思。去澳门也想着能转换转换心情,但现在排着这队我心情就不怎么样了,还觉得不如不来,出去挺累的,再跟这么一帮子跟他们讲话不如讲微信的人,那真是更累了,也更没意思。我跟着排了一会,说我去下洗手间,我后面的女生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洗手间也排了个短队,都说现在社会高速运转,怎么哪里都堵着。堵得我心里也不痛快,去找另一面的洗手间,这也有个队,我连找叁个,同伴给我打电话,“程霜,我们都检完票了,你在哪呢?” 我说:“我在厕所,你们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那女生啊了一下,隔了好久才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她问你真不去了?我说,真不去了。 上哪不是打发时间呢,和这些没意思的一起,真不如去找老岳消耗,我打电话问老岳你在哪里,老岳他很惊讶于为什么刚刚分别就要将电话打来,我感觉他是装的,他能把我所有的动机和策略都把玩于鼓掌,我没有在谴责他,我已经开始依赖于他对我的这种操控,只是如果谈爱情的话这样会让我处于败势,但如果不计较这种得失,那我会获得满足的。我问他你在家吗,岳嵩文说是,我问他你住哪儿,我想去看看你。岳嵩文依旧不大相信的样子,问我不是在珠海吗,我没回答他,直说我想你了。岳嵩文说要去什么餐馆吃饭,我直接说不去,只想去他家,要不就算了,他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他不准备说话了,那我就说,我说你把地址给我,我打车过去。岳嵩文说了他的地址,我把电话挂断,快步出了高铁站。夕阳挂霞披彩,油柏路晒得铜红色。很快就打上了车。岳嵩文住得是很早以前开发的一批有海滨景观的小别墅,出租车往海边开,路是盘旋的,夜幕渐渐吃尽了晚霞,浓酽墨汁倒出,礁石一线的海岸景物十分荒凉粗犷,渔灯只是一闪而过。他住得地方出租车开不进,我下了车,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住址,我发短信给他,说我到了,他说你等一下,我下去接你。 我站在门岗前第一盏路灯下等岳嵩文,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岳嵩文家蹲点,那时候憋足一口气非得到一个所以然不可。现在我对岳嵩文已经不是好胜和占有那么简单,爱欲升华到一种高度,要么做罪人,要么做圣人,这两样我都做不了,但我仍想要快乐,仍想要从容,想要爱和享受,我没有幸运被老天赐予足够的幸福,但我有另一种惯常的模拟的方式去描述它。而且我浪费得起。 岳嵩文一直没有来,我忽然很想抽烟,门口有家很小的士多,老板娘穿着脏旧的围布裙在玻璃柜台后面,玻璃柜台处处都是修补的溢胶痕迹,老岳住的这片地方真的很老了。我点了烟出来,士多店也有盏灯,连着黄色电线的小灯泡,歪歪扭扭缠在树上,树皮有勒痕,还有颗钉子。我看见老岳了,他穿着米白色的圆领上衣,深灰色的裤子,迎着一片树木婆娑的影子出来,那些枝枝叶叶在他身上摇摆着流走,像画报一样。老岳真是好看,给这样一个绝妙人物呈上去什么都是不为过的,何况他比我年长那么多,见过的什么都不是稀罕的了。 老岳没有一眼看到我,我冲他摆了摆手,把烟掐掉向他走去,老岳在门岗下的路灯里站住脚,是我刚刚等他的位置,我一步步向他去,老岳随着我走近漾出点笑意,很爱护的,他说:“让你等了。”声音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什么一样,在海风里瞬间就散了。 我说:“没有关系。”我把烟塞进包里,挽着他的胳膊,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么亲密,可惜观众太少,岗亭里的警卫在懒懒看着小屏电视,路上也根本没行人。我挽他挽得很紧,几乎是拖着他走,而且越走越快,到一个交叉口我问了老岳哪边?老岳刚一指,我就立刻迈出步子,横冲直撞的,老岳拍了拍我,让我慢一点。 我没听他的,走了几步他又说了一次,我回头和他亲吻,有点凶猛,他牙关因为说话微微开着,我就吻得很深,胡乱搅了一通再丢开他继续走。这里照明很差,靠月亮,今天月亮又只肯往深里躲,头顶树木厚实高大,黑漆漆的,我看不见老岳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奇。 到了门前,我让老岳交出来钥匙,我们面对面对峙着,这时我已经有点气势汹汹了,我们刚刚走得太快,比跑的差了点,老岳住的很深,怪不得让我等了那么久,老岳气息也不稳,他看出我不冷静,一看就要给他闹出什么事来,不肯即刻开门。这把我逼急眼了,我现在是疯狂想上他,他不给我上,这可不能由着他!我环视了下周围,老岳明白我的意思,他说,小程,这里可有监控。我才不信,这么老破的地方,我作势往他身上扑,他投降了,拿出钥匙来开门。 屋里有灯,里面陈设很普通,甚至说简陋,像个出租给人的房子,但有很多植物,也看得出是被精心照料的,这么几年都来不了一次的地方,他还有心饲养花草——那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花花草草”养在这里?女人的思维就是具有如此的跳跃性。岳嵩文弯腰在玄关取了拖鞋出来,放在我的脚边,我没理会,老岳还半弯着身子,我伸手过去抓他的领子,他的衣料薄薄软软,温顺的在我掌心蜷成一团,我把老岳推到地上,也是突然出击才有胜算,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冒犯他,上次抽他巴掌我后来觉得不算,女人抽男人巴掌哪算是真打,打情骂俏还差不多,要真想教训这个男的,早找一群人私下断他的腿。 老岳上身靠着鞋柜,手撑着地板,他这回终于舍得真情实意的惊讶一下了,我动作不轻,他似乎撞到了那里,神情带着不悦,这就让我感觉很不错了。我跨开腿压在他身上,扣着他的脖子,岳嵩文凉腻的皮肤挨上我的脸颊,我蹭了蹭,有点想抱着他不放,想把他就当做一只大布偶抱到睡着,然而老岳动了动,要把我从他身上推开,我立刻说:“你少动啊!” 老岳说:“小程,我哪里吃得住你这样闹。” 又卖老了,我说:“你少废话。”他裤腰是抽绳的,我嗖嗖解开,老岳的手又按在我的手上,说:“桌上菜要凉了。” 他还做了饭,真是悠闲啊,我告诉他我不饿,一会饿了再说,然后把他裤子拽下来,真可恶,这时候他都不显狼狈,甚至坐在地上靠着鞋柜像坐沙发一样闲适,我指着他:“你别装死,给我起来,我今天才不伺候你呢。” 岳嵩文笑了笑,他托着我的腰,把我往他身上靠了一些,我牢牢粘上他,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扶着柜子起来,转身把我放到了柜面上,他问接着要他做什么,完全是奉陪到底的姿态,但也有点要看看我能做什么的兴趣。我想了想说:“先亲一下吧。” 他覆上来,慢慢探进,舔了我的上颚和舌面。他说:“这样吗?” 我说:“没错。”然后我让他摸我的性感带,让我舒舒服服的,他的手安稳的揉搓我的皮肤,依旧吻着,吻到下巴脖子前胸,他身子逐渐低下来,最后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肚脐,然后他抬起头来,我看着他,他看我带点宠爱,他问我要吗,我说:“你肯?” 岳嵩文说:“上回欠了你一次,不是吗?” 我说:“老岳,你真讲公道。”话没说完,岳嵩文已经完全埋进我的两腿间。口.交算性的一部分,但跟做爱完全不能等同,我想起我上次,跪在岳嵩文的脚边,什么也看不到,一个人只能努力的侍奉,感觉很孤独。我低下头,慢慢摸岳嵩文的脑后,他灰色的,软而丰厚的头发。我一根一根的翻看着,白的和黑的对比鲜明,都具有光泽,我把手缩回来盖在脸上,深深嗅进去,岳嵩文的洗发水很好闻,我深深嗅透了摸过岳嵩文头发的手指,手滑下来揉自己的前胸,说来真是淫.荡过分,但人生在世,及时乐是最重要的。 我当然让自己好。服务完我老岳抬起头来,我看不得他这样子,嘴唇湿漉漉的,脸上那既温柔爱护我又想将我弄死的残酷神情,不是我欺负了他,是他好心肠临幸了我。岳嵩文这人真够装,给人口完还能端的这么趾高气扬的,当然也是我太配合被他吃得死。我把头偏过去,自己从柜子上跳下来,着地后弯腰把内裤兜上去,把裙子也整好,体体面面的。老岳抓了我的手腕,挑了根眉毛看我,我挥开他手,理直气壮:“我饿了!” 我想着老岳要生了气,也把我掼地上再狠操一顿呢,还有点小期待,毕竟也是比较美妙的可能,站那等了半天没等到老岳动作,老岳撑着柜子对我叹了口气,是那种调笑的叹气,我知道他真纵容我,走上去先踮脚用袖子把他嘴唇擦干净了,老岳不可见的皱起眉,我知道他说嫌我袖子不干净,但也没有躲,我就当没看见,低下头给他的裤腰绳子又好好的系回去了。 还是蝴蝶结呢。 我孔雀手捏住着蝴蝶结两边抬头给老岳看,笑得半贱半傻,得了便宜卖乖呗,老岳八成也是看我可爱,也跟我笑了那么一下,他问我:“这样还记恨我呢?”他这话问的水平一般,因为我较真了,我把手放下,半真半假横眉瞪眼说你别想再糊弄过去,你欠我的可比这多了去了!老岳起身去洗手间拿纸巾重新擦了嘴,又漱了口,他做这些的空当里回我一句:“那慢着还吧”是顺口说的,但说我心里了。我仍有点苦涩,天天感觉什么都没意思、就觉得老岳有意思,其实老岳也没意思着呢,爱他不行,不爱他也不行,他就那个样子,好听话有的,对你也能好的,只要你听话!可再听话,他也不会爱你,你要不听话,他能立刻把你踹了!想到这我可真想踹老岳,但老岳从洗手间出来后是去厨房加热饭菜了,香味飘散出来,我循着味去找到餐厅,还是老岳的饭合我胃口,和我爸吃能被咸死,吃得也不开心。 阳台和士多店(woo18.vip) 老岳吃完饭并未着急收拾,我想动的,但是想到这是老岳的房子,我干脆把一个不速之客扮到底,和老岳大眼瞪小眼,老岳拿了纸抽给我,他这房子连纸抽都有,你敢说他来本市是游客?我酸溜溜说:“老岳,你这房子不错。” 岳嵩文笑了,“哪里不错?” 我说:“你真够可以的,在这儿还有套房子,之前也没听你说过。” 岳嵩文说:“一个朋友的。” 我拍拍餐桌桌面,“这桌子跟你家那个一个牌子。” 岳嵩文眼低了低,转问:“不是说要去澳门吗,怎么不去了?” 真是狡猾极了。我说:“不去了,挂了你电话我就心神不宁的。”他要看我难为情,做梦,我现在也看开了,左右一张老脸,从前在老岳这丢的还不多吗。岳嵩文一听我这样说他就不应答了,只含笑看我,他不说话我也不想说了,拿起手机来玩,过一会,他说:“小程,今天回家吗?” 我说:“不知道,再说吧。” 岳嵩文说:“这里偏僻,不好打车,明早我送你回去。” 我说:“行,那谢谢了。” 老岳起来收拾桌面,我玩了会手机,然后问他:“浴室在哪?”岳嵩文暂且放了碗筷,抽纸擦干净手,说,“我带你去。”他走在前面,一路打开了灯。室内的楼梯被设计在东南角,直角楼道,岳嵩文摸了一会灯,然后台阶才被打亮了,我看见墙根安了排扶手,但这楼梯这么平缓,这扶手简直多此一举,上楼梯时我低头看见老岳踏在拖鞋里穿袜子的脚后跟,看它抬高放低抬高放低,二楼里间是卧室,外面是书房和次卧。老岳在经过那间次卧时脚没停,我跟着他进到主卧,主卧装修也很简单,但看着很舒适,老岳从衣柜里找出一块毛巾摆在床上,问我有换洗的衣服吗?我说有,老岳合上衣柜,领我去浴室,他在柜子里拿出一套牙具,还指给我热水器怎么用,浴室里的装置都比较老了,淋浴间和浴缸是分开的。我说:“那我洗了啊。” 老岳带门出去,他下楼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我洗了澡换了衣服——我那些衣服又不好当睡衣,很自觉地从老岳衣柜里找衣服穿。顺便瞄了里面一眼。老岳今次来肯定是正事少些,正装只有两件,其他的都蛮休闲的,现在本市的气温已经足够高了,老岳终于舍得开空调,屋里凉爽爽的,我找了件老岳的短袖穿,他们中老年一般不穿不合身的衣服,老岳爱穿稍宽松一点的,也没宽松多少,我穿上只遮得住后面一点。我把我的包扔卧室一把椅子上,掀被角钻进去玩手机,很久后岳嵩文在下面叫我,我爱应不应的,他走上来,我还盯着手机看,岳嵩文说:“这就要睡了?” 我嗯了一声,说:“今天有点累。” 岳嵩文说:“要我给你关灯吗?” 我说:“不用,一会你不睡了?” 岳嵩文说:“我等会才上来,”他说:“还是关了?” “说了不关就不关呗!”我说:“我想开着灯睡。” 老岳没再管我,而是下楼去了,隔一会我听见电视的声音,刚打开时声音很大,即刻就低了下去,播出的声音碎碎的。朋友圈里已经有了他们去澳门玩的照片,我点了个赞,又随便看了其他动态。刘文甫照例在晚餐后和我说了两句,全是有的没的,但建立什么关系前就靠这些有的没的。他也挺忙,肯抽时间来跟我磨叽也算有心了。我和他聊完,很好奇一面拖地的窗帘,下床掀开看是个长方形的阳台,空间不小,很多植物,但中间连把凳子也没有。 对面看得到海。 我将卧室那把椅子搬出来,阳台正吹着海风,厚软湿热,搬椅子的功夫身上就出了身汗,将自己圈在椅子里,看那片海岸线,这块好像不允许打渔,海滩上也没有人,显得很寂寥,也有点幽深的恐怖。不知道白天是怎样的。这栋房子旁边的房子相隔有几十米远,窗户紧闭,一点人气也没,老岳真能住得下去,要我就会嫌冷清的。 这儿竟然还能看见门口那家小士多店,现在有九点了吧,我看见那店前树上的灯泡还亮着,被层迭树枝影住,还能看得清楚的亮。老岳的阳台,我刚刚抽过烟的士多店,两点连接在一起,非常会心的、奇妙的、带着隐喻的。 我从还挂在椅背上的包里拿出那盒烟,又点上一支,对面的一切像副默片,我静静欣赏,老岳也这样眺望过这一切吗?他看它们时是怎样想的,一根燃尽,我卡着椅子扶手把烟按在阳台地上。老岳的声音在屋里,“小程,你在阳台吗?” 我应了一声,老岳推开门来,我从椅背后面扭头看他,老岳说:“抽烟了?” 我说:“嗯。你要嫌这个味,我一会去客房睡。” 老岳走过来,他扶住椅背说:“没事。” “你不是最讨厌烟味?” 老岳说:“小程,你今天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你说这么重干吗?”我作不屑状:“我想来就来了,你一个人在这,我怕你没意思嘛。” 岳嵩文的手从椅背上垂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微微侧了头,视野里仍有海,岳嵩文说:“这些天的确是忙,不太好联系你,都是碎的时间,不好让你一趟一趟的跑。” 他说的好像我们见面是应当的事,其实完全不是,见也可不见也可,他有必要就见,没必要就不见。今天来找他我就是带着气的,他把我当泄欲工具,我怎么不能?结果上来让他这么一顿伺候,老岳哄人是总能同时把人给气个半死,我是说不出话来了,听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我可以把钥匙给你,就是我这里太偏远了,来一趟不容易。”岳嵩文说。 “把钥匙给我?”我说:“你朋友愿意吗?” 岳嵩文笑了笑,他甚至没有谎言被戳破的窘迫,他惯常如此从容,说谎时也是。我说:“好吧,我知道了。你要不嫌我吸了烟,我就上床睡觉了,真的好困。”跟这种人理论什么。 岳嵩文弯下腰来,从地上找出我甩开的鞋子,凑在一起端正摆在我面前,我觉得此举有点肉麻了,踏进鞋里,岳嵩文很自然的揽住了我的肩,他同我一起回了卧室,外面那么热,里面这样凉,我打了个冷战,岳嵩文说:“空调关小点吧。” 我头一次没和他讨价还价。岳嵩文要说不嫌我肯定是假的,上了床之后他朝向阳台,我朝向浴室,背对背睡觉,中间还隔老远,但他肯让我睡他的床也蛮够意思的了。床头灯关掉后我还没有睡着,试探的叫了声老岳,老岳应了,我说:“你还没睡啊?” 老岳说:“就要睡了。”我说:“行,那晚安。” 老岳:“嗯。” 我想我今天真是鬼迷心窍了,出去玩有什么不好的呢,又吃又喝还能避免和我爸相处,非来这儿听他一席糊弄,我抓我头发闻了闻,上面沾了浓浓的烟草味,我特别大力翻了个身,面对老岳的背,他肯定还醒着,我把腿抬起来压他身上,又往他那里蹭了蹭,还甩了甩头发把发尾扫他脖子上去,岳嵩文果然欲起身发作,我立刻说,“老岳,你不是说不嫌我吗?” 岳嵩文好言相劝,“小程,你这样让咱们两个都睡不好。” 我说:“我觉得挺好。”趁他没说话,我添下去:“老岳,我可还生气呢。你干嘛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你说你在北京也就算了,你现在都跟我离这么近了,咱们又不是没见过,都见过面吃过一顿饭了,你当我什么,晾我呢?” 岳嵩文道:“小程,我不是说了——” “老岳,你在这连房子都有,是不是还有什么老相好?” 老岳转过身来,正好抱住我臭烘烘的脑袋,“哪里来的老相好。”老岳还笑了。 “真没有?”我说:“我才不信呢,有能怎么样,我反正管不着你,也不想管。”我把头发拢后头去,抬头看他,黑暗里能看见他下巴的轮廓和低头看着我的眼,我说:“你以后也别讲你那些破事,我听了烦。” 老岳眼暗了暗,说:“你这是吃得什么没影子的醋。” “我可不是吃醋,”我认真问他:“你不是说我这就是争强好胜吗?” 老岳搂紧了我,哄着:“好、好。”他说:“睡吧。” 我说:“你手拿开一点,你这样让咱们俩都睡不好。” 黑暗里老岳低低的笑起来,他说:“小程,我怕了你了。” 我说:“你要能怕我才怪呢,以后也少说这些没——”一时说上兴头,差点说出些粗言秽语,我说:“以后也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岳嵩文说:“好,听你的。” 行吧,最好真听我的。我在黑暗里闭上眼。老岳这老房子里的老空调正老态龙钟的运作着,隔着个玻璃门还有点隐隐的海潮声透进来,老岳呼吸很规律,真是近了,我第一次被人这么搂在怀里睡觉,老岳第二天肯定会被压得手酸,我要起早点,还能看他手麻掉的窘迫样子。其实老岳这也挺好,反正这世上人都说谎,老岳把谎话说得最坦诚,他的谎话也是我觉得最动听的,那这样就足够了。以前我是真争强好胜来的,突然缺了那点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心态吊着,茫茫的不知道所为,现在缓过这劲了,我劝我自己别总矫造得可怜兮兮的,一没多大苦痛,二这根本没人买账,自己也不会到快乐。现在我喜欢老岳,老岳也愿意跟我玩,那还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我爱犯贱,老岳给我这个机会,再加上及时行乐理论,我又自洽了。 免*费*首*发: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 拿乔1 第二天不知老岳怎么悄无声息起来的,我醒来时就听到他在厨房的动静,下床找他,岳嵩文让我去洗漱,他在平底锅里炒个鸡蛋,洗漱完吃完饭,我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老岳在厨房很久才出来,好像是在做整理,也一直有乒乒乓乓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他出来我拿着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问他:“你在这住多久啊?” 岳嵩文说:“开了学回去。” 我吓一跳:“你待这么久啊。” 岳嵩文把盘水果放茶几上,“不欢迎吗?” 我说:“你随便,”对话完了我才反应我把话说得好像是老岳住我家里似的。这个对话完了就没话说,我把电视换了好几个台,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放着个甄嬛传玩手机。刘文甫大早上给我发了个消息,提醒在手机上跳出来时老岳正在我旁边坐下,搞的我眼皮也一跳。 老岳坐得很松散,我躺到扶手上,把脚跷到他腿上去,对着他竖起手机来看,刘文甫问我怎么没有去澳门,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回说是看孙淼的朋友圈看到的合照里没有我,我隔了一会回他:“你还认识孙淼啊?” 脚上一温热,岳嵩文握住了我的脚心,我感觉不怎么自在,抬脚躲开他,往下躺了躺,把膝盖给他。岳嵩文垂下头,眼弯了弯,像看什么很好玩的东西,我被他看得下意识锁了屏,屏幕上映出来我卡在扶手里的大脸,下巴有叁层,的确比较搞笑,也很丑陋,我立刻坐起来了。 老岳对甄嬛传没什么兴趣,陪我坐了一会起身去阳台上浇花草去了,真不知道花草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浇灌浇灌我,但老岳不提,我也不愿意主动说要,尤其我昨天来而不报非礼一次,老岳肯定记了一笔,到时候有的求他的,算了,不稀罕! 刘文甫回我了,他说孙淼是他弟弟的小学同学,有时候会来他家里找他弟弟。我说:“这样啊。”然后就不回了。 刘文甫叁十好几,他爸早就催婚,孙淼在上海读研究生,读得不怎么认真,一直跑公司实习,算个社会人士了。跟我个彻底的学生妹比起来显然跟刘文甫更合适些更合适,我看刘文甫也是只喜欢年轻小妹妹,我跟孙淼年龄上不差多少。 老岳浇完花准备出门,说去买中午要做的菜,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你去哪买啊,他说不远,就在后面两条街,那住得都是原住民,他把这里摸得倒熟,我说恩,你去吧。他问有没有要带的,我说没有。他穿了鞋推门走了。我知道我该跟他一起去的,但外面这么晒这么热,最主要是心里不乐意。 甄嬛传播了一会不播了,开始播它地方台的新闻,我就换了个台,没想到还有播情深深雨蒙蒙的,也真是巧,正看着接到金培元电话,我闲着没事就接了,金培元还是向我打听老岳,原来老岳来这真是避世来的,谁也不联系,我不愿意告诉他我现在就在岳嵩文这,他听我说我这半个月没见过老岳,问,程霜,你这跟岳嵩文拿乔呢? 我说:“我哪敢,我拿得起么我就拿。” 金培元笑呵呵说:也别这么说,你也该晾他一次了,哪能回回都惯着他不是?他明显又是在讽刺我,听完我就恼了。我是想晾岳嵩文,没几天呢先把自己给晾凉了,现在还不是又巴巴跑上门?我刚缓过这劲又让他给揭起来,气得我想挂电话。金培元现在是心情不赖,也有点闲了才逗我,之后这电话是让他给先挂了的,他说现在有人找,晚上再聊。电视剧里都演到拯救方瑜了,我盘腿在沙发上胸口堵得不行,正这时候老岳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子,我冷眼看着,稳踞沙发不动。老岳把东西先放地上,拿出拖鞋来换。金培元说我跟岳嵩文拿乔,岳嵩文也是这么觉得吗?岳嵩文把鞋换上,迈进客厅了,我才起身过去,接他手里的袋子。 他提着袋子的手避了一下,说:“不用。” 我看是岳嵩文跟我拿乔。 我收回手,随他去了厨房,我看他袋子装了不少稀奇东西,原住民里好多渔家,丈夫妻儿住在船上,家里老人在岸边卖些零碎。老岳买的都很新鲜,他把花蛤放水里吐沙,我在旁边靠着,拿手指戳探出来的软肉。 岳嵩文在厨房几个来回嫌我碍事,要将我劝出去,我把浸在水里的手拿出来,勾住岳嵩文的围裙带子,黏着他不走。 岳嵩文要洗把菜的,拎着那把菜站住了,我声音像雪姨,婊里婊气的道:老岳,早上几点才吃了饭啊,你真饿吗? 岳嵩文回说:“要炖个汤,有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那么急干嘛。”我把手在老岳围裙上蹭干净了,顺便把他身上搜身式的摸了一遍,老岳把菜放案板上,抓了我作奸犯科的手,他让我:“出去看会电视。” 我说:“电视哪有你好看呀。”还给他抛媚眼。 岳嵩文望着,一会儿他问:“小程,你平常吃药吗?” “吃什么药?” 岳嵩文说:“我这里什么都没。” 我反应过来了,“你骗谁呢,你上次出差带出去一盒,用了一多半还给带回来,真不舍得浪费。” 岳嵩文只笑笑,我把手从他身上放下来,“做你的饭吧。” 老岳重新拿起菜,到水池里洗。我坐回电视机旁,看了一会电视,实在看不下去,我起身的时候老岳还在厨房里倒腾,我对着门说:“老岳,我出门一趟。” 老岳说外边温度不低。 我说我就随便走走。 老岳又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换鞋出门了。 还是那个士多店老板娘,白天见她这个铺子显得更破了,她窝玻璃货柜后面看手机,扬声器开的特别大,跟着个视频笑得咯咯嘎嘎,我在那几排子可怜货架里逛了好几圈,没见着,回到她面前问,她把手机关了问我要什么。昨天我买了烟,她把我认出来了,还以为我又要,手已经伸向摆烟的柜子了,我问她这有没有避孕套。 老板娘从身后几串挂着的色素糖后面刨出来一盒,我摸手里都蒙灰了,我说还有吗?她说你要多少,我从口袋里摸出来叁张红钞票,还是我昨天上车前备的零花,想问这怎么卖的,出口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能买多少”,老板娘年纪也比较大,比较见多识广,扭头刨了半天,刨出一堆来给我,我说:“这么多啊?”卖的也太便宜了。 老板娘说那你要几盒,我的钱都摆出来了,看那一堆盒子也给垒出来了,我说:“那就这样吧。”也想整整岳嵩文。 老板娘给我装了个黑塑料袋子,记了个结给我,我拎手里晃晃荡荡,没着急回去,在小区里逛。 这儿树挺多,密密实实压出很多块阴凉,有人在扫草皮里的小径,我经过他时他都懒得看我,是个岁数特别大的。中间有个广场,喷泉早堵死长了花草,两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在晒太阳,后面是她们的护工。这天能把人晒病了吧。我都不怀疑这地方现如今只住着这俩老太太和老岳,老岳他好像特爱住这种荒凉的养老小区。我找到一个四周全是树的地方,有把椅子还算干净,我坐在上面乘了会儿凉,后来感觉有蚊子,就走了。 老岳给我开门,他没问我去干什么,就问一句:“热吗?”他劝过我不要出去的,的确是热,我小腿挠得红通通一片,不是蚊子咬的就是被晒的。我把门关上老岳就去厨房看火了,我把黑塑料袋扔鞋柜上头,老岳在厨房里说:“你手机一直响。” 茶几上我的手机端端正正摆着,之前我走时候是放沙发上的,我过去一看,是我妈给我打的。除此外一些没什么紧要的消息,我把屏幕按灭,关了声音放回去,电视已经让老岳给关了。我也懒得再开,老岳叫我去厨房拿了一盘水果,我也懒得吃。汤在火上稳定了,老岳和我一起出来坐在餐桌边,老岳吃那盘我不愿意吃的水果,我趴桌子上看他吃。昨天在玄关他给我口完,我脚勾着他的身子溜下来,挨蹭到他硬的地方,当不知道扭脸走了,换成金培元当下就把我提溜回去了。我想知道老岳是不是觉得我不识好歹,闹得过了,然而一想我做得哪里都算不上出格。岳嵩文还在那吃水果,根本没看我,我想他就像对个小孩,小狗一样对我,我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养成里的小趣味,不伤他什么。 老岳忽然问我:“你家里人知道你没去澳门吗?” 我说:“不知道。” “怎么不给他们说一声。”老岳说:“电话打那么多通,不是担心你?” 我说:“我能怎么说一声,说我跟我老师在一块,在他家睡觉呢,让他们别担心?”我烦老岳管我这些,他又不是真想管,就是口头上客套客套,全是虚的。他好久没这么说教了,现在又开始了。我从他手里抢他刚掰开的山竹,他就重新拿了一个,掰开后却还放我手边,接着又打开一个,又放我这里,我突然没心情吃了,就把它们推还给老岳。 老岳只吃了半个,其他都剩下了。 我觉得没意思,回沙发上看电视。 老岳做海鲜也好,汤也好喝。饭吃完老岳问要不要休息一会,我说不用,他起身收拾了桌子,但只把碗筷放水池里没有动,然后出来说:“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我送你回去。” 我说:“你赶我走啊。” “你不想回去?”老岳说:“我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今天上午我的确没跟他说几句话,只看电视了,还出去溜达了一个多小时,怪不得早上起就对我态度一般,后来还说什么给家里人报备的事,他果然是嫌我消极怠工。 “有意思啊。”我说,去玄关拿了那黑塑料袋,解开把东西倒桌子上,之前在店里还只觉得有点多了,现在这样哗啦啦倒出来显得更多,视觉冲击力很大,我感觉有点小激动,靠着桌角,跟车模靠着凯迪拉克似的,得意洋洋的展览出来。老岳说:“你出门是去买这些了?” 我说:“跟我是用不了这么多,剩下您还自己留着慢慢用呗。” 岳嵩文面对这一桌子保险套先是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说:“小程,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没惹我啊。”我说:“这不接昨天的档吗。” 说着我就捡起一盒拆,从平时拆的那个口,却怎么也打不开,低头看是让用透明胶纸封起来了,我就换了个角拆,结果越看越不对,老岳也过来了,看了一眼说:“你在哪买的?” 我说门口士多。老岳另拿起一个,指着个字母让我看,我一看,绝了:o多出个尾巴成了a,完全的假冒伪。 我把这玩意一扔,想真跟老岳拿次乔,也没成功。 老岳让我把这些都收好,我拿手把它们统统扫回塑料袋里,那黑塑料袋怎么看怎么是个垃圾袋,正好装这一袋子废物。 老岳去洗了碗出来,见我在餐桌边生闷气,他过来拍了拍我,还让我去收拾我的东西。 我今天生的气可真是太多了,看一眼老岳,我觉得我就是个谐星,但又没什么办法。算了。 我没上楼收拾东西,到沙发上躺倒了把电视打开看。老岳把厨房彻底收拾干净后过来,拉走我去睡午觉了。 我说我不困,他躺下我拿手机在旁边玩,玩个竞技类手游,我手指甲又留的比较长,镶了钻啊珍珠什么的,点屏幕的时候发出叩叩叩的声音,我一直等老岳什么时候忍不下去,等着等着我都困了,刚想放下手机看看老岳睡了没,眼前一黑,是老岳抖了被角把我蒙上了,他说:“不玩了,睡觉。” 我把手机一扔,当然这次没随便扔,是把蜂窝移动数据关了,还静了音倒扣在枕头底下,之后从被子底下刨出头脸,闭眼就睡了。 拿乔2 老岳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点,我听到他在阳台和人打电话,电话没有几句就结束,但老岳没马上回到屋里,我在床上多躺了一会,等彻底从睡梦里抽出来,才抱着被子靠到床头,笼阳台的落地帘子漏了一条缝,从这缝里我看见老岳一只手,然后是半个身子,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我昨晚扔的烟头,放在个空的小花盆底里,他一面收着手机一面将花盆底正了正,像给它正式封了个盛烟灰的差事,他起身的时候,我也下床了。 老岳看到我了,隔着玻璃,他撩了撩手指头,指甲盖碰碰花盆底,他说:“以后扔这里。” 我推开阳台的门,热浪扑过来,阳光也晒得很毒。我凑过去看那个小花盆底,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老岳拿手在我头顶遮了一下,“回去吧,太热。” 我又被赶回屋子,老岳后脚跟上来,把阳台门闭得很仔细,我在床边坐下,打了个哈欠,老岳回过头来,“我吵醒的你?” “没有,早醒了。”我说,“就是起不来。” 老岳回身看我两叁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你吃冰淇淋吗?” 我茫茫然的:“哪有?” 岳嵩文说:“冰箱里。上午买的,给忘了。”楼下他真从冰箱里拿出盒小奶糕来,放我面前,我端起来,老岳在一旁坐下,从口袋向外抽手机,我问:“你不吃啊?”老岳说:“你吃吧。” 我拿着奶糕半天,老岳从手机里抬抬眼皮:“不喜欢吃?” 我说:“不舍得吃。” 老岳道:“就在那条街上买的,明天还可以再买。” 我不想大惊小怪,装得很淡然的掀开这盒小奶糕,奶糕吃了两口,我对老岳说:“你明天还去买菜啊?” 老岳嗯了一声,我说,你喝过豆奶吗?就一玻璃瓶上面红字的那种。 老岳把弄手机,说:“也给你带吗?” 我说:“嗯。” 他答应下来,然后没再说话,我拿木勺凿出一块儿最漂亮的,边缘没融化的奶糕来,举着送到老岳嘴边,老岳用嘴唇抿了,我问:“好吃吗?” 他含着那奶糕,只发出“唔”的声音,我感觉他也不太爱吃甜食,我这样也就是表表心意,抱着奶糕坐回去,一面吃着一面又打开电视了,看一会突然想到,“老岳,你血糖高吗?” 可能问的太突然,老岳隔了一会说:“还可以。” 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了,其实中老年的确该注意注意,但要跟老岳聊这个也不太适合。 有午睡下午就变得特别短,老岳再做晚饭时我不大想吃,他就只做了他那份,我上楼拿下来我的手机,上面一条短信是我妈的,问我在哪,要我回家,她还打了两通电话。我开了4G,微信消息立刻跳个不停,依次往下看,原来我妈中午时就给我发过消息,她说孙淼她爸说你没去澳门,你爸让你今晚回家。 孙淼这人嘴也太闲,我回着我妈微信,沿楼梯扶手下楼,岳嵩文在餐桌旁坐着吃他煮的粥,香味都飘这了。我正想过去蹭一口吃,手机屏幕黑了一下,是我爸来电,我特意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 我爸问我没去澳门?我说:“没。”我爸说:你昨天在哪住的?我说:“朋友家。”我爸说你今天得给我回来,我听他那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就知道他也是不在家的。我说我今天回不去,还跟同学玩呢,明天吧,明天早上。我爸阴沉沉的不说话,一会问:“你到底在哪?”我没吭声,因为跟他撒谎诓不住他,我其实还有点怕他。他最后说了一句:“你马上回来……晚上……”有两段被他那边吵嚷的声音给盖住了,我说:“我知道了,明天回去。”岳嵩文看向我这边,我把电话挂了,掐电话的胆量我还是有的,毕竟在家跟我爸来充耳不闻撂挑子走人的这套表演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也没了心思去老岳那腻歪,拖着步子坐回沙发上。 电视播着新闻,我瘫了一会,手机屏又亮起来,我爸给我发条短信,说九点前让刘文甫送我回来。 我心想这怎么又关刘文甫事了,问刘文甫,原来我爸今天是和他爸去吃饭,他爸带了刘文甫弟弟去,他弟弟听到我爸打电话骂我就帮忙圆谎说前天是跟他和哥哥一起玩去了,住在刘文甫一朋友家,刘文甫他爸听了指派刘文甫亲自把我送回去。绕一个圈子他手伸够长的。微信里刘文甫解释完后问我地址,要开车来接我,我说不用,我能自己回去,他说这是伯父交代的,我说那行吧,给他说的是原住民那条街口。 上午我问了孙淼后就没再回他,他是以为我吃醋了耍脾气,要讨好着哄一下我。我发过去地址后,他回说他现在就出门了。 我拿着手机上楼收拾东西,老岳下午时候洗衣服,我把我昨天换下那身也顺便塞洗衣机里了,现在还晾在阳台上,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当忘记了。只把摆出来的充电器之类塞回包里,我身上还披着老岳的衣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换了一身自己的。背着包下楼梯,老岳看见我,这才问:“要走了吗?” 我说是,我爸让我回去。他说:“我送你?”我说不用,他道车在车库里,我可以开回去,我说我开你车干嘛,回去我爸不问?这情形像个早恋少女被家里人抓包,搞得有点狼狈,我心里更烦我爸,他不是出于对我这个女儿夜不归宿的安全问题才对我呼来喝去的,而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控制欲,他不让我去见奶奶也是出于此,他希望他的母亲只是他的母亲,一个照顾他爱护他的角色,他的女儿只是他的女儿,一个乖巧又听话的附属物。我换了鞋子,背着包搞老岳那个复古的门锁,半天没得法,老岳过来援手,熟练一拉一拽,门就打开。我感觉我走得太匆匆了,从一个电话起几乎是立刻背了包走人,显得有点无情,我感觉加个告别还比较礼貌点,就在半开的门前暂停给老岳说:“老岳,那我走了啊。”老岳点点头。 他的客厅还开着灯和电视,我真心希望他把这里再装修装修,至少显得不那么空荡,墙上雪白雪白的,一副画框也没有,灯光明亮得都有点惨然了,老岳站在他干净明亮的家里,显得很孤单。我知道这是我又泛滥的自以为,但老岳这样一个老人家,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地方真的有点可怜兮兮。这就是我劝我以后少对人产生同情心的原因,一旦开始就停不住了,就算我知道老岳根本不会让自己过得不舒坦也止不住。我心横了一横走了,门是老岳关上的。他说要将我送到小区外面,毕竟外面已经黑了,物业也不是那么给力,灯都亮不了几盏,我还是说算了,因为我看老岳穿着拖鞋,也不是很方便即刻就能出门,就拒绝了,将分别压缩的更简短一点。 我走到街口,这就比老岳那热闹了,但也是种各顾各的热闹,小孩从家里跨过高高的门槛跑出来,有妇女在门前讲话,老人端着碗坐门前吃,各自都有各自一个世界。我没有等太久,刘文甫的车就开来了,按时间来说我是出来早了,他也到得早了,我开车门坐了进去,先给他说声麻烦道声谢,他掉头出去,往市里开,又要走那条黑乎乎的盘山路,我重看那些礁石海岸,想老岳那单薄薄在玄关站立的身形,想老岳那一块奶糕和应许下的豆奶。我觉得很满足,这种满足必须要离开他才能体现出来,我今天在他家看了一天电视,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甚至不如和金培元。我一直都想在岳嵩文面前展示淡定玩得起的样子,至少是能独当一面跟他对峙起来的,却反而逐渐成了幼稚和荒唐的样子,但老岳并没有表现什么不满意,还是我自己在私下里会觉得羞赫难当罢了。这种反思也是离开他之后才能浮出水面的,这让我焦心的期待下次见面,所以对他更加虎视眈眈。老岳在这段关系里倒不会吃亏,我既不会因为他对我好而瞧不起他,也不会因为他对我不好而远离他,真是没出息啊,我看我们有天结束一定是老岳提出来的,我能做的对他的最大抵抗也就是等着他对我没了兴趣。我真的有点累了,我想当下立刻谈一场轻松点的、两个蠢蛋的爱情,然后在车窗的反射里见到刘文甫的脸,他握着方向盘都能显出他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我心想去搞他弟弟好了,他也是太聪明了,和聪明人谈情说爱极其容易心碎。 到了我家门口,我解安全带又和他说谢谢,这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不过我有理由这样做,刘文甫以为我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当然没和我计较,我看他也是善于应付小女孩的。他停好车后和我一起下了车,我在副驾驶车门的位置看着地,刘文甫过来,说要不要串通一下,我没理他,刘文甫抬手用指背蹭了蹭我耳边的位置,只碰到了头发,这样我也避开了他,刘文甫把手放下在我身后虚扶住,然后说走吧,我送你进去。我不只是装,也是懒得说话。 进门是我拿钥匙开的门,我妈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来看着是我是没有动的,只把嘴张开要说我什么,等看见我后面还跟着刘文甫,她就站起来了,迎上来客套说:“她自己回来就好,怎么真去接她。”又说麻烦了,这些暂且说全,请他进来,刘文甫只站在玄关的地毯,说他只是送我回家,之后还有事情,就不待了。我妈又说什么最近忙吧,问刘文甫父亲身体怎么样,刘文甫说已经在准备手术了,我妈说真是辛苦你。刘文甫一一回了我妈的话,然后还道歉说对不起,留我在他那里让我爸妈担心了,我妈当然摆手说没有,然后说知道是和你在一起我们就放心的很,之后又一堆寒暄,刘文甫这人也是,普通话都带ABC口音呢,这些客套倒运用熟练,笑得也假模假式正正好。我在玄关用鞋底搓了搓地毯,刘文甫终于要走了,我妈拉我送他,他开门时挨着我的地方碰了我一下,他要去扶门,悄然的握了一把我的手臂,顺势而成,我妈也没看见,刘文甫说留步留步,实际上我和我妈连门槛也不准备跨出去,刘文甫就这么走了,我妈关上门,她对我倒是无所无谓,不问我这两天去哪了,我说我爸呢,她说:“还没回来呢。” 我用鼻子出了声气,我妈问我:“你是跟他谈呢,还是跟他们家小儿子?” 我说:“没想好呢。” 我妈笑了一下:“那你好好想吧。”她什么也没说,知道我听了烦,她跟我爸就是有这一点自知之明的优势,但她讨人厌的地方是她虽然不开口,但永远往一边站着去观察你,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的,她什么都会去猜测,都会清楚了解。的确,和刘文甫除了玩玩暧昧也不剩下什么,除非我真是想这么早结婚,他是必须要交往一个结婚对象的,我和他要真谈也是浪费时间,那这样刘家伯伯就不好看了。二儿子更是个烂漫小孩,甚至还有点同性恋倾向,可能是爱女也爱男,在新加坡没人管一定是扑棱翅膀到处野着飞的,怎么都是不成,她当然也就不管。 我回屋泡浴缸,倒了入浴剂等着金培元电话,我这哗哗哗的搅水,金培元说:“洗澡呢?” 我说:“你有事?” 金培元自然是无事不登叁宝殿,但在之前还要逗我,他说你去找岳嵩文了?我说找了,听了你的劝告,我立刻就去了,不敢耽搁一分一秒,现在回来了在家,他听了照例笑,笑完了才肯说正事似的。 金培元让我下次见岳嵩文帮他问一句,岳崇霈的事他要不要帮,我问是岳嵩文家里谁?他说是他上面一个哥,岳家排老叁的。我问岳嵩文家现在就他了?怎么指着他帮。金培元是知无不言的,他说这笔钱欠的大了,根本还不上,要个人出头帮他平账本。可岳嵩文又不是冤大头,他上面下面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个不少,谁也不缺什么,却都撺掇着岳崇霈来找老岳,一是他们看遗产老岳抢了他们的,二是岳崇霈这事不光正,他们的爸爸死掉后多少眼睛都盯着,谁也不愿意找自己的麻烦。岳崇霈是家里一个没大出息的废物,厮混到姐姐房里出主意,那些妇人自然是看热闹多些,他那哥哥也等着瞧岳嵩文没了老爷子今后怎么行事。 金培元讲八卦是一把好手,达到《妇女生活》《故事会》等杂志主编水平。我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岳嵩文也受这种鸡毛蒜皮困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培元也察觉出我听出趣味来了,他悠悠截止说:“程霜,你今天找岳嵩文,是去他龙泽园的房子?” 我说:“你这不是知道他在哪住,你自己跟他说不行?” “让你去你就去。” 我说我才不想当传话筒呢,弄得我像跟你一伙似的。 金培元说:“程霜,我这不是帮你吗,你能借着和岳嵩文增进增进感情。我这不方便跟岳嵩文直接联系,你去说更好。” “那我谢谢你了。”我说:“还有别的事没?” 金培元说:“岳崇霈这债十五天里得还了,十五天呢,也不用急。你这假期就守着老岳了?” 我在水里泡得有气无力:“也得看人家给不给我面子。” 金培元笑说:“过两天我去台湾,去吗?” “你自己去吧,台妹多漂亮,你好好玩。”我兴致缺缺。 金培元不和我讲了,他有事忙,挂完电话我拿着手机发呆,面前这本杂志一直在浴室里放着,每页都泛着胖胖的波纹。我把手机放架子上,埋水里去。岳嵩文这些家事我愿意听金培元给我讲,不愿意听老岳讲,我对老岳当然有好奇心,可是他要讲起来肯定又能惹得我又去可怜他,而且他从来不和我说他自己,我都是从别人那知道他,他唯一一次跟我交心,和辅导员喝酒那次,说的也主要是你怎么怎么,不怎么说他自己,而且蒙骗的成分也很大,讲得话跟台词似的。他每次都这样,滑不丢手的从指缝过去了,还非留点遐思在掌心里,也是他的策略吧。他这样弄得我也不想跟他聊我自己的事,但每次倒霉了每次伤心了伤感非主流了我都能想到他,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后他这个人跟你自我的关系,自私的关系,你有欲望想让他了解你的生活。我看老岳没有这个欲望对我,我也不想表现出来。目前就是如此,前路也比较渺茫,一想这些我就觉得累,麻烦,我又默念一句爱咋咋地,起来擦干净上床睡了。睡前做了五十个仰卧起坐,蹬了十五分钟腿,敷了张面膜,还把一个买了落灰半年的美容仪找出来用上了。毕竟保不住明天还是后天,我跟老岳还能见个面。 清算1 我爸早上七点多回来,我妈上楼到我屋里叫我,我的门锁着,我听见我爸说:“在家里锁什么门?”然后我妈拿钥匙把门捅开了。我在被窝里钻着,我妈说:“你爸让你起来吃饭。”说完就走了。我还想再睡,我爸在底下吼一句:“懒得成蛆了!” 我不得已下楼,脸也没洗,我爸已经吃完了,“程霜,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晚上回来的。”我低头喝粥。 “晚上几点?” “没多晚。”我说。 我爸说:“就你们叁个人?” “不是。” “还有谁?” “好多人呢。”我说。我爸说:“程霜,我懒得骂你,你几号走?” “叁号。”懒得骂,可没少骂。 “你回学校之前,回家不能超过十点,你在外面我管不着你,回了家就得按家里的规矩。”我爸用权威的口吻:“要出去玩可以,跟谁去的得和你妈说一声。”他又叫了我妈的名字,说:“管着点你女儿。” 我妈应了,我没说话,我爸问我:“耳朵聋了?” 我答:“知道了!” 我爸起身去公司了,我妈稍喝了点粥,说她今天去家新开的瑜伽汗蒸馆,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她放了碗,上去收拾了收拾也出门了。 我在家闲到抠脚,微信里有个帅哥,问我去不去看电影,我说:不想出门。这个帅哥也没音了。 我发了一张自拍在朋友圈里,十点多的时候有个人问我:“回来了?”下一句:“见一见?” 他是我高叁毕业时候认得主,这两年都是假期才见。他是那种有技术但主要想打炮的,偏偏技术可以,打炮不行,但综合起来还能凑合着处。我这边心都在岳嵩文吊着,不大想理他,但我们都认识两年了,很有情谊,就多说了些,我说你今天不上班啊,他说女儿今天放学典礼有家长会,我问最近你找没找到合适的,他说不找了,前几年比较手忙脚乱,现在孩子挺大了,也挺懂事,他跟女儿俩人过得挺好。我心里还能想之前刚认识第一次去开房,他见我拿出来身份证就不开了,去快捷酒店旁边一咖啡馆喝了点东西,和我聊了聊天走了,可能见之前以为我有二十几吧。他问我这学期有男朋友了没,我说算有,他嗯了一声,说那不错,然后讲女儿典礼结束了,现在要去班里开座谈会,聊天就此结束。我感觉他也不会再找我了,明显是找到了新人,肯定是比我更合适的,要不也不会这么利落不纠缠。还是有点伤感,我发现纵观我二十年成长岁月,根本没有一段长久的情感联系,有认识几年的朋友之类,感情没多深,所以也算不进去。在这块上我真是失败,也想不明白。我爸在我高考那年拉全家人去爬什么破山,进庙里让个和尚给我算命,我硬不算,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我真想问问佛祖观世音菩萨,我为啥这么惨,没准能找到个比我自己一个劲瞎想有谱多的答案。 中午我妈没回来我爸回来了,我最讨厌这样的情形,和我爸坐一张桌子。他早上批评够了,中午话就少了点,也可能是我妈不在他没有了最忠实观众,影响发挥。就在喝汤的时候给我说让我明天中午跟我妈去医院看看刘文甫他爸。他今天已经去过了。我说行,我爸说:“孙淼跟他爸今天也去过了。” 我爸意思是让我学学孙淼,孙淼本人能说会道,特别招长辈喜欢。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挺能招中老年喜欢。我想了想问:“孙淼跟刘文甫要成了?” 我爸说:“你管人家呢?” 我无语,我爸就不能好好说话,谁欠他了?我吃完饭自己上楼玩了,他下午又去公司。我一觉睡到四点,醒来把手机屏幕上收到的消息划拉一遍,连解锁的欲望都没有。真不知道何处去打发时间了。去厨房对着水池吃了只桃子,吃完洗洗手,手洗的很干净,对着窗子看白生生的,可以跟老岳媲美。实在是没意思,于是回房间想着老岳手淫了一下,淫完进入贤者时间,不仅更觉得万物索然,还有点厌恨自己。再拿起手机来看,一个人在群里问怎么最近都没见程霜啊,我自己数了数什么最近,不就是这几天?我正想说话,往上翻到孙淼左呼右唤跟其他人聊得火热,昨天我爸还在刘文甫那见了她,她是从澳门回来了——我心想要不是孙淼碎嘴,这会我能在家受罪? 孙淼这人也够讨厌的,这个人提了我的名,我还没出来呢,她说:“听说程霜有男朋友了?” 下个人说:“我也觉得是,我上次跟她出来,她一直守着手机看。” 胡说八道,我有? 又有人说,你们不是一起去澳门了?我还以为她没回来呢。 孙淼说:她接了个电话就说不去了,马上就检票进站,她直接就走了,可疑啊。 把我说的真够怂的,我这么要紧老岳?无语,真是信口开河。 第二天我跟我妈出门,我妈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两小时,我都没打粉底,涂了防晒隔离扑了散粉,跟我妈站一起说她是我姐夸张了,但说是我妈不会有人信。要见长辈我就穿了个长点的裙子,刘文甫他爸挺精神地坐在病房里,病房里有桌子有椅子,跟宾馆似的,没有探望病人的氛围,刘文甫的妈也在,跟我妈聊一起了,刘文甫他爸随便问了我两句学业什么的,之后我和刘文甫出来在走廊上说话,刘文甫说因为爸爸的事每天都忙,想联系我也没有机会。听着点吧,男的到底有多爱在聊天开始说这些根本没人在乎的开场白啊?我说伯父的手术怎么样啊,他说不要紧的,手术很简单。我说那就好。刘文甫昨天光帮我圆谎,没问我这两天去哪住了,没到那关系嘛,理解理解。刘文甫说:“一会中午到中午一起吃饭。”我说就咱俩?刘文甫笑笑:“妈妈照顾爸爸,我请你和伯母。” 明白了。我说:“好。”他视线落到我身上,视线范围很绅士,然后说:“今天穿很漂亮。” 我也笑了:“谢啦。” 刘文甫轻轻碰了我的肩膀,说:“好了,进去吧。” 进门后我妈挺暧昧撩了我一眼,我当没看见,刘伯伯坐在床榻上,过一会医生来为他检查,我和我妈就告辞了,刘文甫出来送我们,提了吃饭的事,他问得恳切,不是客套,我妈就接受了。医院附近有家餐厅,临窗位置,刘文甫国语还是带点别扭,但谈吐是在的,讲话也讨我妈欢欣,我妈呵呵呵的笑了好几次,后来菜上来的时候我妈低下头吃菜,刘文甫坐在对面冲我挑了挑眉毛,他眉毛很有意思,可以单挑一根,眼角得意飞扬,比较顽皮,我禁不住也笑了。我妈吃完了抬头,一眼就看见我们间的猫腻。这时候是我忽然很满意,这是我假期回家以来里感觉最轻松最好玩的一刻。 刘文甫把我和我妈送上车,他在原地摆手,开车的是我妈,她笑眯眯的点头,也摆摆手。车子开走,我妈说:“刘文甫挺不错。” 我说:“就因为人家夸你年轻?” “你打算这时候嫁人?”我妈说:“你不再多玩两年,也不读研究生了?” “你想的也太远了。” “是你看问题太短浅。”我妈说道:“你要只想过家家,找刘文轩都比刘文甫强。” “我说要跟刘文甫怎么样了?”真是开什么花接什么果,我妈说的话像当妈的该说的?这种教育下我能长成什么好样?我说:“不用你管。” 我妈说:“我也不想管你。刘文甫他爸做血管手术,你爸不比他小多少,身体也有不少问题,你没事别惹你爸生气。” 我说她怎么舍得管我了,原来兜一圈还是我爸,我说:“我爸身体不好?我看挺好的呀,天天往外头跑,可没见他累得慌。” 我妈挺平静:“有你这样说爸爸的?” “他有什么资格当我爸?” 我妈说:“给你吃给你穿,你要是大街上的孩子,他会给你花一分钱?” 我气得解安全带,我妈把车速降下来,说:“这不能停车,你到下个路口下。” 我掰着车门就要往外跳,我妈紧急制动,停到半路上,立即刹车鸣笛声四起,她说:“你走吧,我下午也有事。” 我摔上车门,我妈立刻开车走了。大马路上车来车往,我横穿过去,好多司机在挡风玻璃后面骂我,嘴型我都看的清。有个司机专门摇下车窗伸脑袋出来骂我傻逼,我也骂了他一句,骂的比他难听叁倍,他一缩脖子回去了,怂逼。 时代广场那边有人组局唱歌,我一推门看见里面群魔乱舞,桌上好几排子酒,地上也倒了不少啤酒瓶子,我说行啊,大白天怎么就喝上了,一男的从中间站起来,迎着我:“程霜,可算见着你了。”他就是昨天在群里问我怎么一直没出来的那个。包厢里面太吵了,说话得对着耳朵吼,他告诉我:阿妹失恋了,来借酒消愁。 我从沙发里找出来阿妹,乍一眼把这鼻涕眼泪满脸纵横的胖妹妹当做王艺弘,我知道她倒贴个混混,给人花了不少钱,现在应该是人财两空了。坐进这堆痴男怨女里,几杯酒下肚,有个人说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我搂着阿妹的脖子,狠狠说男人都是狗东西,阿妹拼命点头,也搂紧了我,我差点没被她给勒死。 越喝越高,一直喝到晚上,喝得KTV老板笑逐颜开的给我们送了一沓子代金券,谁也没顾得上,代金券哗哗撒了一地。清醒的时候我还想着岳嵩文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能让我再见他一面,结果我喝糊涂过去,稍醒一点就看见他了。他从一群喝高的小青年里把我捞出来,和我说总算见到你的那个男的迷瞪瞪的冲着我喊:“程霜,这老头谁啊?”气得我给他一拳,还要再踹一脚的,反正明天酒醒了他肯定什么也不记得,岳嵩文卡住我脖子后面,像拎只兔子一样把我弄出门了。 他把我带到停车场,我注意到他是往辆宾士走的,我嚷嚷道:“哟,老岳,发达了呀,不开一汽大众了?” 岳嵩文把我塞车后座里,我横躺下来,开始累得有点发困,后来因为脖子抵在车门上特别酸睡不着,爬起来看驾驶座坐着老岳,我张着嘴眯着眼,“老岳,你怎么突然来了?”其实我装的。 岳嵩文说:“你打电话给我了。” 我哈哈大笑:“不是吧,我喝醉打电话给你?”我勾着他脖子:“这样好老套啊!” 岳嵩文让我坐正了,然后他问:“你家住哪?” 我说:“你让我回你家呗。” 岳嵩文说:“你手机上你家里人催你回去。” 我摸摸身上,掏出手机来,拿反了,再正回来,屏幕上没消息,我解锁点进微信,我妈的确叫我回家,不过都是已读状态。我说:“老岳,你翻我手机了?” 岳嵩文启动车子,说:“不能翻吗?” 我说:“能呀,你知道我密码?” 岳嵩文说:“我拿你指纹开的。” 我才不信呢。我说老岳,公平起见,你也得让我翻翻你手机。老岳让我别闹了,快点说我家地址,我说这是我的小秘密,就不告诉你。老岳把车停路边,我立刻坐起来反锁车门,说老岳你别打我啊,岳嵩文无可奈何,解了一颗衬衫纽扣在车窗外看着我。我双手合十说拜托拜托,老岳敲敲车窗,说:“下来。” 我说怎么了,降下一道车窗缝,老岳撑着车门,低下身说:“我给你打个车。” 我说别,我想跟你呆一起,就想坐你的车。 老岳对着车窗缝说:“那你安分点。” 我点头,老岳直起身要打开驾驶座车门,我眼疾手快扑过去把锁按下去了,老岳开不了门,眼扫过来。 我把鼻子贴车窗上,做了个大猪头脸。岳嵩文伸手对着我的鼻子敲了一下,隔着窗子我都有点怕,往后缩,“我真不想回家。” 岳嵩文又得低下头和我讲话,他说:“先让我进去。” 我说:“不。” 岳嵩文又点了两下窗户,我看出他不耐烦了。我感觉刚刚那男把岳嵩文讲成老头,他肯定气愤极了,因为他这人一直是自负比较潇洒英俊的,虽然天天卖惨的时候讲自己老,但其实心里仍觉得自己和“老头儿”差别巨大。这样想还挺有意思,都后悔打那个男的了,当时我就觉得他骂岳嵩文就是骂我才打的,现在想想还挺幸灾乐祸。岳嵩文的脸隔着贴了紫外线膜的车窗看一点威慑力也没,我手伸出去碰碰玻璃,抵到他的脸部轮廓。而岳嵩文向下瞥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们根本不认识。 老岳太冷漠了,别看我认识他不算短,他这个人很大一部分一直是与我无关的。 清算2 我坚持不开车门,老岳在外面也走不了,我虽然在车里困着,但被观赏的一方是老岳,我贪婪的看他的头发,眼睛,下巴,嘴唇,手指,还有布料覆盖的胯骨,束起来的衬衫下摆,我这一刻十分有侵略的欲望,想物化他而不是继续消耗自己为博他一笑。我大胆设想着,老岳又敲了敲车窗,“小程,把门打开。” 我没理他,旁边早有路人向这里注意,他们多看了几眼老岳,老岳眼风侧过去,路人忙不看了,但走过去几步又回头来。老岳从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拨弄了一下,宾士自动解锁,之后他打开车门,没说什么只坐了进去,并把安全带系上。我回过神来有点害怕,“老岳?” 岳嵩文没理我,那我也就不理他了。他开到下个路口,才说你家怎么走。我说我今晚去你那,不回家。岳嵩文让我和家里说一声,他说话好声好气的,好像没刚刚那个插曲,显得我很没趣。要是别人就该配合一下,闹一闹什么的,我感觉不是我的原因,是岳嵩文今天就是心情不好。我看路边过去的牌子,果然是向老岳家里走。我撑着脑袋抵在玻璃上看外面,老岳问:“头疼?” “没。”我说:“没喝多少。” 岳嵩文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刚刚挺高兴的,现在怎么了?” 我说:“没事!”明显就是情绪不好。岳嵩文这时候倒肯配合我了,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想你呗,还能想谁。” 岳嵩文说:“和你家里人说一声你晚上不回去了。” 我说:“不用你管,我知道。”岳嵩文没耐心对付我这个刺头的状态,又没了下文。我感觉自己有点悲凉,哪次不是我哄着他就是他哄着我,哄来哄去的,都是假的,而且很累,我要能问出口一句就好了,问出来他真对我没感情,那我也就心死了,但心死也不能怎么地,顶多少点纠结,但炮是一定要接着打的。李振华跟王艺弘分手,王艺弘不伤自尊心么,不照样回过头去找李振华送免费炮,和能不能爱这个人没关系,就是喜欢他,迷恋他,我对老岳其实了解并不多,我也就爱爱他这个形态。这么想反倒轻松一点。我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非得要和别人建立深刻关系,像那瓶豆奶,我想要摊开来给一个人看,但没想别人愿不愿意,而且我还搞双标,如果老岳对我这样喋喋不休的摊开明示,那我真是要烦死了,我讨厌一部分男人,在饭桌上或者其他地方侃侃而谈的吹嘘,我真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听起来也不好听。总之,我想我心态得放平点,像上学期期末伤了胳膊住老岳家里那段时间,轻轻松松的,也不给彼此找麻烦。 我坐正了身体,换了个姿势撑着头,老岳说:“不要睡着了,我抬不动你。” 我哈哈笑了两下,说那你和我说说话嘛,我就不困了。 他说好,我说你说呀,他说说什么,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岳嵩文说:“晚上吃饭了吗?”他也就能问出个这,我一点也不期待。 我告诉他不吃了,肚子里好撑,岳嵩文说回去给我泡点茶水喝,我说行,岳嵩文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找话头,的确我们没什么共同话题,他后来说:“书看了?还记不记得开学要补考的事了?” 我说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呗,那科老师人挺好的,肯定能过。说完果然见老岳挑了眉毛要反驳我,我想起来一事,“你下学期不教我们了呀?” 岳嵩文说:“没定呢,你怎么听到的?” 我说:“之前金培元说的啊,你也在,老早之前了。”提到金培元老岳也没什么反应,我说:“你去研究生院?” 岳嵩文说:“院里有这个意向,但没有定下来。”我说那开了学我都找不到你了。岳嵩文笑看我一眼,说你要是不再删我电话,那应该还是找得到的。 说得我有点恼羞成怒,起来捶了他肩膀一下,他没有躲,当然我也捶的轻轻的。挡风玻璃对着一个转弯,礁崖海水海迎来,老岳跟我说了两句后真的不困了,也不觉得累,而且喝的那些酒正到一个标准,醺醺的有点惬意,我说别开空调了开点窗吧,老岳把空调关掉,车窗都降下一半,湿湿咸咸的风吹来,扑得脸颊很舒服,只是头发要变得软塌塌了。明显感觉到车速降了,岳嵩文说:“着急回去吗?要不要去海滩上走走。” 很合我意,岳嵩文把车停到路边,离海滩还有两叁百米的步行路,这里是修整过的,像公园,树高高的,有路灯,人却很少很少,隔着几十米能看见一个影子,这么空却不觉得危险,因为老岳走在旁边,感觉世界满满当当。风穿过树有声响,我觉得挺漂亮的,问老岳能不能帮我拍点照片,老岳很自然就答应了,让我又忍不住想他之前有没有总收到这样的请求,才这么自然。 我把手机给老岳,然后站到一边去,老岳拿镜头凝视我,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等着他拍,却见他走过来,手放到我肩膀上来,提了提领子,遮住了肩带,另一边也是。然后他再回去,拍了一张我就没让他拍了,也没看好不好,就拉着他往里走,走到沙滩上去,这才见到了海。 我觉得景色熟悉,左右看了看,问老岳这是不是你阳台上能看到的,老岳也认了认,说住的地方应该是这里的南边。我们一直往海去,近了满地石块和碎海贝。前面有片地方沙子很软,我走得快,老岳慢悠悠的,我们就渐渐拉开了几米,我脚触到海水的时候回头找老岳,发现他拿着低头拿着手机,光照亮他脸庞蓝白色。他也就是在屏幕上点了一点,等他走近了,我问:“老岳,你刚刚不让我去你家,是不是你家里有别的人啊?” 岳嵩文抬起头,失笑的样子,他说:“小程,你想多了。” 他按掉了屏幕,把手机收进口袋,并抬起手要搂我,我推了他一把,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劲儿,也可能是沙子地重心不稳,老岳跌在沙滩上,我没伸手扶,我头一次得见他的不庄重,他手撑在砂砾上,也不知伤着没有,谁摔跤都不会好看,再好看的人也是,即使要比普通人好一点,但也没有他端正着表演自己时那么光鲜,岳嵩文对我来说到底有多特殊,摔一个跤都能让我想到许许多多。他整个人刚刚有了个缺口,不是说他让我把他推倒,狼狈了一次,而是他刚刚回完短信,在我面前从从容容的关掉手机,抬头看我的眼神,极其不庄重,是个轻佻的缺口,他轻巧的端出一个谎言用作惩罚、挑衅我,可能是因为刚才在车上惹恼了他,明明那时候他对我还挺关心,挺温柔,原来他是真生气了。他每次都能小题大做,例如行李箱里用剩的保险套和那件衣柜里的窄身吊带裙。 我想问岳嵩文:你不是说喜欢我,怎么还把别人叫你家里。但想想我这也是贼喊抓贼,我也说过我爱他,还去跟不少人混在一起,但这能比吗?我不管身体自不自由,在他面前永远是低位置,他比我就先进一大截,他是垂怜我才喜欢我,这能比吗?老岳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仔细拍着身上的沙子,而我恨不得再推他一下,我对老岳已经带了攻击欲了,代表我不像从前那样吃他这一套了。我不满意,要得到我反抗的回馈。老岳拍完了沙子,从口袋中取出手机给我:“自己看看?” 我把他手机推回去,又差点摔了手机,“我不看。” 岳嵩文温和的解释:“是认识的人,来家里送点东西,不是女人。” 我说:“我管你搞男的还是搞女的呢。” “不相信吗?” “信你还不如信鬼呢。”我说:“算了,不说这事了,我不该推你,但你的确可恨死了。”我扭头往另一边走,海水浅浅漫上我的脚踝,贝壳碎之类的溜进鞋子里,我才想起来脚上这双鞋不便宜,懊恼的脱下来甩了甩水,拎在手里。 老岳跟在我的斜后面,踩着沙走。我们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很久,我早走乏了,也觉得没意思,就停下来,转过去面对老岳,老岳看过来我,月光底下他的脸发青白色,像个古尸,形容的好点是吸血鬼那种危险的英俊,我觉得人生的好看太占便宜了,比如喜欢一个人能更轻易跟他发生关系,比如能让对方看一眼你就不再生气。我在岳嵩文这也是沾了好看的便宜,我知道他爱我年轻和爱我美丽,有人说好看的人会想宁可丑一点,看看谁不是爱他容貌而是爱他灵魂,说这话的人应该不能算足够好看,因为你知道美貌已经是你自己握在手里的东西,爱你美丽完全等同于爱你这个人,像有钱人找不爱他钱的,都是没事找事,谁要确定了自己一生富贵,他的性格里带着他优越之处的影响,你爱这个人总不会避开他的长处。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说,老岳也是知道他的长处,对于一些人是钱,对于一些人是样貌,有时二者结合起来更让人神魂颠倒,他这人有资本,也有心气,我管不着他去玩,也管不着他消遣我还是珍惜我。这是我的无能,但如果我去爱个蠢材庸人,那也没这样的烦恼。气急了我也想从通讯录里找个能爱爱我的,但谁也看不上,多努力也爱不起来第二个,这怪不了天怪不了地,还是怪我自己吧。 老岳样子有点讨好的温柔,他说:“不早了,回家吗?” 我说:“你不再问问人家走了没?别撞个正着。” 老岳笑了,“说了不是。” 我哼了一声,不走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岳嵩文过来压了压我的裙子,我坐得乱七八糟,裙子炸开了去。我说:“这儿又没人。”意思让他不要管我。 岳嵩文手搭在我的肩膀,我没去推他,他低下头来,先缓拍着我的肩,然后把我拢向他那里,我还没有躲避,顺势靠在他身上,此情此景真是腻歪坏了,真像对吵了架又和好的情侣,我要在大街上看见这种样子的,都恨不得呕出一声来,今天被这样抚顺,才发现怪不得大街上情侣都不要脸,真的蛮舒服的。 海风吹了一阵我才发现岳嵩文环着我肩膀的那只手摘下了我的一边肩带,换做普通情侣应该是破坏气氛,但是我跟岳嵩文才不是普通情侣。我仰起脸来,岳嵩文拿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子,让我感觉自己像只小猫,觉得自己蛮可爱的,也能感觉到老岳也觉得我可爱,四下无人,渔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星星那样远的注视,几排红绿灯交替闪烁的眼睛,还有月亮,一齐看着。老岳在银白色、光亮亮的沙滩上抚摸着我,而我也投入得像挖进一块奶油蛋糕里,软绵绵的甜腻着。他靠到了礁石上,细心卷起来的我的上衣围在我的脖子上,他慢慢绞紧了,我有点喘不上气,当然也性感觉倍增。我已经瘫坐在沙滩上,但还是扣着礁石边缘站起来,努力和他平视了。他正用问询的眼神望着我,手不客气的掐着我的脖子,我把他手拨开掉,自己脱掉衣裳,再去解他的扣子,他不用像我一样赤条条,因为我喜欢自己接触他衣料和皮肤组合在一起的表面,礁石有一面很高,他的扣子剐蹭着我,我们移步到这一面去,岳嵩文肯定是事先看过了确实没有人来,才肯跟我玩这种露天的游戏,也或者在同一片沙滩他还抱过另一个人,那又怎样,我也可以再找个人来在同一块礁石后面做一样的事,怎么重复模仿,都不会和当下完全相等,因为岳嵩文只有一个,我希望岳嵩文也觉得我独一无二。事到如今我也懂得了一些:他经过的女人不少,为什么没哪个都不爱。因为他那些乖布偶完全可以归为一类,从他搞过的那些女孩就能看出来,他要把女人这东西在他生活里彻底符号化,这才能让他彻底放心。目前来看我也是被符号化的,岳嵩文一直希望我驯服,所以我一旦做出什么越轨的表现,他就会对我做出失望和不耐烦,如果我要紧了,就会照着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检审自己的行为,按他的要求改正“错误”,规范自己,他算盘打得未免太妙。我绝不如他的愿。 潮渐涨了,漫到小腿那里,岳嵩文的裤脚由我挽起来,这个熟悉的动作,我在起身时蹭了蹭他的腰带,岳嵩文摸了摸我的头,我们对视之后接了一个吻。岳嵩文的确不是接吻达人,但绵绵长长有种永恒的温柔,是我最为渴望的。要说是束光投进来也不错。其实我最恨人对我不耐烦,露出对我失望的样子。小时候我怕过我爸这样,怕过我妈这样,怕过堂哥,长大后我怕过任何一个跟我相处过久的异性,还有同性。我怕死了别人对我热情消散,到后来我劝我自己别这样脆弱,就装作不怕,他们要对我失望,我就先一步更讨厌他。岳嵩文总结过我是“争强好胜”,他说的太对了,我就是不服输。我怕老岳和我分手,每次他给我摆脸色的时候,我心里怕得咬死,想要跟他闹,大声质问,止不住的表达,为了主宰场面,我几乎是要撒泼打滚,还好差不多都忍住了,跟着岳嵩文我多少也学了点,要不说他是我的老师呢。我在他身上赔的太多了,从我爱他起就不知倒了多少的霉遭了多少的罪,就这样没个结果,我不会甘心的。要真有那么无私,真有那么想奉献,我也不会心有怨恨了。爱是不索取不报复,我想这对我不是适用的。 事后我们穿着湿润沾沙的衣服往回走,挑了另一条路,这边向另一片公共的海域,灯光更亮,人声也多。路过一家支着伞插着节能灯的冰柜摊子,岳嵩文稍慢了几步,折回去问那个摊主,我找到他时他正弯腰从冰柜里拿出两个瘦长的玻璃瓶,卖家为了省电,把冰饮泡在水里,岳嵩文抹去水迹,示意我去取吸管。卖家在他的躺椅上翘着脚找零钱,岳嵩文拾起一把用绳拴着的瓶起子打开了豆奶,递给我。卖家找回来钱,我左右手都拿着豆奶,凉水顺着我的手臂往下淌,岳嵩文接了那卷零钱,里头还紧摁着两枚硬币,他把这卷零钱塞在了我裙子侧面的口袋里,还拍了一下,让钱落得深一些。我把豆奶给他,他垂着眼含住吸管,尝了一口,我问他怎么样,他说很甜,我转头往前走,自己一个人在回忆旧事:小时候奶奶,或是堂哥,经常会将买什么剩下的零钱塞给我,和爸爸从钱夹里抽出来的红色票子不一样概念的,我自己的钱,一迭卷起来,塞在口袋里,有时还有硬币撞击的声响,听着很阔气,拥有爱与关怀的那种阔气。我一点点吸着豆奶,液面在吸管里进进退退,岳嵩文在上车前就喝掉了,我一直喝到家门口。豆奶都不冰了,表面也没有一点水雾,我想老岳要是能爱我就好了,他几乎能把我所有企望涵盖,如果他真能爱上我,不管我能不能一直拥有,我之前的一切都可以借他得到清算,这样看来我也把他符号化了。 钥匙 老岳进门后没有换鞋,打开玄关里一个锁着的抽屉找着什么,我换鞋进去,张望了一下客厅,倒发现多了不少家具,客厅显得不空旷凄凉了,墙上还挂上去一副画。沙发旁立着只小书橱,还没有放进去一本书,台面上搭着一沓钉在一起的发票。我拿起来看,是那些家具的,厨卫里也增添了设备。我说:“老岳,你真能浪费钱,你在这才住几天啊,大操大办的。” 岳嵩文走来,手里哗啦啦拨弄着,我看他从一串钥匙上依次解下叁枚,两只黄铜的,一只银色的,他把叁枚钥匙给我,“收好,别丢了。” 我站起来接,放在手里看,他说:“上次说过要给你的,忘了。” “哎,这多不好意思。”我抓了抓头发,“以后你都不能往家里叫别人了,还得出去开房,多麻烦啊。” 岳嵩文伸手要捏我的鼻子,我往旁边一躲,跑到玄关去,找到包把这叁枚钥匙跟家钥匙拴在一起,“你要一直不回来,不怕我把你房子砸了。” 岳嵩文说:“要是我不在家,你打电话给我。” 我说:“不是这,你以后呢?” 岳嵩文像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停顿一下,“你不想我回来?” 我说:“我猜你毕业就把我甩了,是不是?” 岳嵩文却说:“钥匙放好了吗?别弄丢了。” 老岳第一次提这个钥匙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栋半新不旧的房子就能当遣散费?过两年不知怎么贬值呢!我说:“你一般什么时候甩你学生啊?” 岳嵩文根本不打算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他随便说着:“毕业换个环境,认识的人也多些,自然也看不上我这种人了。” 我慢慢往他那里走,老岳别过身子去挪动他那个书橱的位置,没有看我。我走他面前,手心挨着他的头发,的确是花白花白,我说:“你这种人是那种人?”岳嵩文说了两个字:“老人。”他总不会还记着下午那男的说他的那句“老头”,反正我是没什么在乎的,我说:“你不怎么老,而且比好多年轻的都帅。”大胆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老岳听了就笑,他很久不带眼镜,眼角细纹直白的堆出来,翘翘的,像女人的眼线一样满是风情,他说:“谢谢你了,小程。” 我给他出主意:“你去把头发染一染?”早觉得不对了,我爸跟他差不多年纪,也没这么多白头发,以前问他吧他还说都是我这样不争气的学生给气的,他嘴上也什么真话都没。 老岳侧侧眼,“嫌我?” 我说:“这当然不是。”刚刚我是突发奇想,也没注意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惹他不高兴,但话说出来再转话题,更说不清了。我接着道:“你还是别染了,染完了我怕你看不上我了。”恭维他。 老岳拽着我手,我坐他腿上,低头再仔细看他的头发,岳嵩文任我扒拉他的发根,发丝里有洗发香波的味道,还有点沙粒,刚刚我真不该推他,他年纪不轻,骨头脆的,怎么经得起摔。但是他要摔出个好歹,坐轮椅那种,我肯定是特别乐意伺候他的。 我玩他头发玩了好久,岳嵩文拍了下我的后背,我还说他不让我玩了呢,就缩回去手,岳嵩文揽住我腰,手臂收紧了,我就贴在他肩膀前,岳嵩文说:“小程,我以前说的那些都是吓你的,你要真是腻我这个老家伙了,想换就换吧。” 怎么又卖上惨了,我说:“岳嵩文,你别这样啊,人家说你一句,你还记上了。” 岳嵩文说:“那是你同学?” 我说:“高中同学。”我又道:“你没看我还帮你打他了么,让他瞎说八道。” 岳嵩文说:“人家哪里是瞎说。” “行啦。”我说:“我还怕你腻我了呢。”我也学会卖惨了,“我感觉一定是你先甩了我。是不是你想换人了才这么说的?” “我换什么。”老岳说:“小程,我觉得你很好。” 这话倒好听,我想了想说:“我也觉得你挺好的,有时候比较可恨,但其实还行。” 岳嵩文笑了,“我都听不出来好坏话了。” 我说:“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岳打温柔牌还是挺让人受用的,我回想了一下今天,没什么特别的,我表现也不怎么样,怎么引得老岳说这样的话呢。他的话总有赏罚性质的,我不知道他这些话是赏是罚。不确定是最可怕的,我对岳嵩文最大的忧虑是不知哪一天他会甩了我,这是由他决定的,爱不爱反倒成了其次,如果他不想见我了,那我也爱无可爱,什么权利也没,谈何实现让他爱我的目的。我从他腿上溜下来,到沙发上。老岳抓住我一只脚踝,漫不经心把弄着,过了一会,他问:“困么?” 我也懒得总跟他旧事重提。顺着他回复说:“还好,想先洗个澡再睡。” 岳嵩文说:“是该洗洗。”他眼看着沙发,明明手里抓着我的脚踝在玩弄,却只看着沙发,“衣服也都没换,沾的到处都是沙子。” 我说:“老岳,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岳嵩文抽了下我的小腿,说:“是你太脏了。” 我把我脚收回来,老岳竟然放了手也起身,背对着我去挪书橱了。我坐沙发上,老岳左动动右动动,调好位置后转身叫我,我过去,以为他把我当苦力用,结果他说,“手放这儿试试。”他指着书橱上面,我狐疑的放上去手,没贴稳呢,老岳踢了下我的脚踝,“低点。” 我抻着手臂折着腿,这样特别累,我还不知道膝盖是让这么弯着还是跪下去,老岳弯腰,手掌虎口处把着我的膝盖,结实按到地上,书橱是梯形的,我正好跟它围成个长方形,岳嵩文看了一下,说:“再往前点。” 我改抱着橱柜,岳嵩文说:“这样累不累?” 我说:“不累。” 岳嵩文点点我的腰,让我起来,我抹了一把膝盖,岳嵩文细心的看过去:“地板硬?” 我说不是,沾着沙子了。岳嵩文走说:“上楼吧,早睡早起。” 我问:怎么,明天有事啊? 岳嵩文淡淡说,这么些天,我看你筋骨有点松了。我正跟着他上楼梯,上到一半明白来什么意思,有点心神荡漾,也有点不服,我说老岳,你总公报私仇。岳嵩文瞥了眼我,说留着你干吗,净气我了。开玩笑的样子,不是严肃着说的。 我忍不住笑了,连跨两个台阶跟上他,张开手挂他身上,岳嵩文让我下来,我说:“你也没少用我呀。”岳嵩文问我药吃了吗,我说吃了,他说吃得哪种,我说优思明,我说这是我第一次没带套做,感觉还真挺不错,老岳教育我说:还是要做措施,最好是两种都用。唉没劲,我是故意给他说骚话调情呢,可能老岳见多识广,不以为奇。 冲完了澡我就钻进被子里,老岳拿了块枕巾过来抬我的脑袋,我装睡着,他说头发怎么没吹干,我闭着眼说算啦头皮干了就发稍有点水。岳嵩文把我脑袋硬抬起来,往底下塞了块浴巾。 他说我睡相不好,第二天我真发现了。我腿压他身上,怀里还捞着他一只胳膊。真是会上瘾,上回老岳的胳膊让我枕了一回,就让身体给记住了,只是老岳肯定不太好受。我往他怀里钻蹭,把他拱醒了。老岳对我爱的没怎么加深,对我的容忍倒多了不少,这样四舍五入一下也可以算作一个进步,我等他睁眼,问老岳,要现在就开始进入状态吗?老岳刚醒来,眼都没睁开,就挟着我的后颈慢慢把我按了下去,我说算了算了,推拒着从被子里刨出来自己,老岳说:“怎么了?”我说:“你上回也试过了,我技术一般。”岳嵩文说:“多练练呢?”我说老岳,算了算了,我不招惹你了,我刷牙去了。到浴室里洗漱,正低头吐出来水,头发让人往上提起来,再按到镜子上去了,我忙伸手撑住洗手台,牙刷牙杯都掉到水池里,余水溅透了衣服。往上看在镜子里瞄到岳嵩文一角米灰色衣服下摆,头倒是撞得不痛,下一秒老岳那凉凉的手指就缓慢剥下了我的短裤,我抿住嘴,老岳眼半张半合,没有睡醒一样,伸手指在里面捅了两下,他说:“怎么这么干?” 我心想老岳今天怎么鬼畜得都把金培元比下去了。我说老岳,你摸摸我。岳嵩文没理,把我脸按在镜子上,拽起来我的头,我脸颊结实挨在镜子上,他抓我头发的手松开,头发胡乱垂着。他掰开我的嘴,把手指伸进我的嘴里,搅我的舌头。我的唾液黏上了头发丝,也顺着手指含进嘴里几根,口感混乱。岳嵩文最后用手指把我弄得站不住腿,金培元是靠技巧,他是靠没心没肺的狠。明明之前的项目都挺温吞,我以为他走温水煮青蛙路线。他弄完洗手时我蹲在地上气喘吁吁,他接着刷完牙洗完脸我都没起来,岳嵩文低头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他视线,他的鞋子也对着我。我说:“你能不能别公报私仇了?”岳嵩文把我拉起来,“知道我是这样的,怎么总没个教训?” 我说:“我乐意呗。”嘴角都是湿湿的口水,我掀起老岳的衣服下摆,狠狠擦一下跑了。 弑父 老岳做饭的时候我看出他心情不错,他在火前煎鸡蛋,让我拿奶出来热,打开冰箱我就愣了愣,冰箱里第二层一半的放码着豆奶,旁边的牛奶只有一盒了。我问岳嵩文:“只剩一盒奶了。” 岳嵩文说:“那就热一盒吧,橱柜里有麦片。” 我再看了一眼冰箱里的豆奶,拿着那盒奶进到厨房,岳嵩文给鸡蛋翻面,我说:“老岳,豆奶是你买的啊?” 岳嵩文随意说:“不是你要的?” 我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就那天说一句嘛。” 岳嵩文把鸡蛋铲出来,没理我废话。我把奶撕开倒进杯子里,送进微波炉里加热,从橱柜里找麦片来,麦片是素麦片,干吃没什么滋味,我心里就倾向喝那杯奶,但把明显不好味道的麦片分配给岳嵩文我也有点惭愧。就溜出厨房,在外面剥了点水果。 过一会拿着水果来餐桌,老岳已经坐下了,他面前摆着麦片,我面前是那杯奶。 我把水果放下,老岳吃了一块,我滋溜着奶,往客厅看了看,昨天那书橱静静摆在那里,也许吃完饭节目就开始了。老岳察觉到我顾盼,他说:“昨天让你给家里发消息,你发了吗?” 我敷衍:“发了发了。” 岳嵩文说:“让我看看。” 我说:“哎呀,你别管啦。” 岳嵩文说:“拿你手机过来。” 我不情不愿去拿手机,也没看清岳嵩文是怎么开手机的,岳嵩文翻了短信,我刚刚已经看过了,没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但我心里还有鬼,我平时都不怎么清理消息。岳嵩文把手机递给我,我说你看他们也没人找我吧。低头看到岳嵩文递过来的手机里什么都显示着,有刘文甫,还有那个有女儿的,别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岳嵩文倒没有要问的意思,我打开网络,如果我妈问我了我就回他,否则不回,顺便看看有没有找我的。结果消息都压在下面了,最上面是刘文甫说来接我,怎么又接我?怀疑是微信弄错了时间线,往下看我妈说,刘文甫他爸今天手术,中午去再一起去医院看。事真多,她根本没问我昨晚在哪。我把手机给岳嵩文看,岳嵩文说:“吃完饭上去收拾一下,要我送你?” 我说不用不用,那个我爸他朋友的孩子送我。反正我看他也知道刘文甫了。 岳嵩文说好,我说我去完就回来,岳嵩文说要有别的事就去做吧,不用再回来这里。我说那怎么行,我还等着你昨晚说的呢。岳嵩文浅浅笑了笑,可能觉得我脑子里只有这种事,比较肤浅。 我对刘文甫说我还在上次那个朋友家里,让他去上次的地方等我,见了面他给我系安全带,很顺畅的捏了一下我的脸颊。岳嵩文看见那些短信也没什么,不过是聊骚,没什么实质性的,他短信里不知会有什么更过分的呢!我很乐意在刘文甫面前装成单纯傻逼女孩,轻松不费脑子。出于礼貌我问了他爸手术情况,他说很顺利,本来就是小手术而已。 我说那太好了。到了医院,我爸我妈都在了,刘文甫的爸爸躺在床上还能谈笑风生,果真是小手术。我身上穿着岳嵩文的衬衫,穿成短短的衬衫裙,也算得体,只是我爸多看了我身上衣服好几眼,我当没注意。过一会孙淼和她父母也进来,孙淼真实的讨人厌,几句甜言蜜语说得我浑身难受的不行,出去找洗手间躲开,回来时我爸我妈已经说要走了,我忙跟着一起道别,出了病房我爸就拉下来脸,他往前走着,我察言观色,步子都放得稳当不出声响。 我爸开的车,我妈坐副驾驶,我在后头。车往家里开,也没人讲话,我看着窗外,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我的。我正要掏手机,我爸导火索被点燃:“程霜,你昨晚去哪了?” 我看一眼我妈:“朋友家。” “身上衣服谁的?” 我说:“我的呀。” “还撒谎?” 我说:“就是我的。” 我爸没再说话,车开回家里,我爸下了车,我也下来,我妈看我一眼,表示她爱莫能助。我等着挨上一顿,我爸进门却骂起来我妈,因为她把门关得太重了,先是骂着她,后来说到我:“看你教出的女儿。”然后把火力全开到我这,“寡廉鲜耻”都用上了。 刚刚我爸骂我妈的时候,她一声也没吭,我忽然替她抱不平,也替自己不甘。我说你有病吧,就你有廉耻,有廉耻能搞婚外情吗? 我爸一脚踹出去,没踹我,踹我旁边摆着的牛头底座上了,我早看这个又丑又俗的摆件不顺眼,而且我知道它贼硬贼沉,我爸现在大脚趾肯定痛得要死,真想拍手叫好,只是看我爸脸色阴沉的吓人,他权威被挑战,自然愤怒。我继续煽风点火:“怎么,我说错了?” 我妈说:“你怎么能跟你爸这样说话?” 我说:“我就说了怎么样,我实话实说,又不是说假话,怎么不能说了。”我昂首挺胸。我爸不打人,我以前怕他讨厌我,现在想爱咋咋地,我做了那么多讨好他的事,认真念书给他长脸,在社交场合给他当装饰物,我甚至能模仿我妈,做个我妈一样忍气吞声、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陪衬角色。我想通了,他摆脱不了我,跟我摆脱不了他一样,他不能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能不认他这个爹,那干脆就相互折磨吧。 我爸已经憋着一股子怒气,他说你跟长辈说话就这态度?我说实话实说就这个态度。我爸伸出跟手指来指着我,我妈说程霜你少气你爸,你爸身体不好。我说身体能不好吗,五十多了搞出五个儿子来,逼自己那么紧干吗呢,不能服点老么。 我爸眼睛瞪圆了,他根本想不到我能说出这些话,我妈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她一面安抚着她的丈夫,一面要想如何处置她的女儿,我转身朝玄关处走,我爸暴呵:“你给我回来!” 我没听他的,我爸继续说程霜,你今天要出这个门,就别想着能再进来。 绝了,我劝我爸少跟他二奶叁奶一块看恶俗电视剧。 我开门出门,脚上还套着拖鞋,手机只剩百分之五的点,我给岳嵩文发短信,问他能不能来接我,结果没留神发到了刘文甫那里,刘文甫回复的很快,他说他还在医院,又问我在哪里,他十五分钟后一定能过来。 我忙说不用了,我没什么大事,想他爸今天才做了手术,我这条短信发过去显得很不懂事。刘文甫竟然执意问我地址,我给他发了定位,刘文甫说等他一下,他马上到。 手机这时只剩百分之一的电,我看见岳嵩文的联系方式就在下面,我没有拨出去,也许发错的短信是天意呢。我跟他说了我上午有事,再打个回马枪过去,真怕遇见什么情形,虽然老岳也不至于急色到一个前脚走后面一个立马填上来的地步,我只是害怕可能。他这把钥匙我根本不敢主动使用,虽然他给我钥匙时温柔又坦诚的样子很是动人。 我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在家这片别墅小区里散漫的走着,走到一半就掉了泪。我今天没化妆,很轻易的就把眼泪擦了个干净,然后仰着脸走路,反而让太阳刺得流了更多液体出来。弗洛伊德说过“弑父”,我跟我爸之间的对立建立在我的成长的每一刻里,不仅包含着我对他爱的渴求得不到回应,包含着崇拜、爱慕、依赖、嫉妒、埋怨、憎恶、不甘的心理,还包含着我对自己难以做到的身份认同上的挣扎。我跟我爸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 刘文甫的车窗上映出来哭成猪头的脸,泪水倒是没有了,眼皮和两颊都肿着,鼻子也红通通。车窗降下来,刘文甫显出他带着一些不知所措,和一些很怜爱神情的脸庞,他说:“快上来吧。” 我自己系好安全带,刘文甫把纸抽给我,我抱着纸抽,一撇嘴眼又涩了。刘文甫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跟我爸妈吵架了。” 刘文甫没讲什么大道理,只拨开了我的头发,把粘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去,我垂头丧气的,好一会振作起来:“我手机没电了,你有充电器吗?” 刘文甫拿了给我,我插上手机,嗓子堵着的,“你爸爸刚做完手术,你还是去医院陪他吧,一会把我放到医院就好了。” 刘文甫说:“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说:“有什么不可以的。” 刘文甫说:“我来找你时爸爸已经睡下了,我一会要去公司,你愿意跟着我吗?” 其实我一般愿意,但看刘文甫问的很恳切,我点了点头。 刘文甫把我带到他公司楼下,停好车后带我上了楼。这座楼里他们家占了18到26层,他领我进他的办公室,一路上有些人往我这里看,我心里真恨今天没画个妆,应该在老岳那里放套化妆品的。我路过一面玻璃,看见里面倒影,我穿的这件衣服的确破绽很大,一看就不是我自己的,而且男女衬衫扣子不一样位置。刘文甫也不傻,但是他不问,我心里有点数,也许他跟我一样只是想随便玩玩,可带我进他办公区有点过分亲密了,当然也可以说因为我是他妹妹。我不知道孙淼来过没有。 刘文甫拿了很多小零食给我,还去咖啡间给我冲了杯甜奶,像哄个小孩子。他公事很忙,也不会跟我谈肉麻废话,匆匆出去了。我在办公室充了一半的手机电,开机微信里我妈说她给我支付宝里打了笔钱,让我找个地方住,暂时别回家了,想通了再给我爸发个短信道个歉,我说我想不通也不想想通,我妈说你随便吧。她比我会伪装多了,刚刚跟我爸一起骂我不孝顺没良心,现在说随便我。我说那行吧我也不想回去,可我衣服都在家呢,她说那天你爸不在你回来拿一趟吧。我说我现在穿什么,她说你别得寸进尺,给我多转了五千块让我买件衣裳。 我妈也是拿转账哄我,但挺受用,因为我不用硬回家里受气了。刘文甫回来拿文件的时候给我道歉,说他太忙了,这会要开个会,开完会就带我出去吃点东西,我说没事你去吧,我也不饿。他问我觉得无聊么,我说不无聊不无聊。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个游戏机,放到我手边,我笑说你的啊,他也说是,也笑了笑,跟我开了句玩笑才走。我拿着游戏机玩,真的不觉得无聊。 我想要的爱也不是那种没缝隙的,类似这种就挺好的,刘文甫人不错。一个多小时后他开完会,我们去他公司附近吃了简餐,之后去商场里买了双鞋子,他陪人逛街很有耐心,也不指手画脚,你问他意见他才会说,还总夸你好。一路心花怒放,早忘了中午那点不愉快。刘文甫是最理想的随便恋爱的类型,情商高,相处舒适。我都不敢相信能有这等好事让我给摊上。 到下午时我想起老岳来,但他也说了不必非要我过去。我跟刘文甫逛完街又喝了杯咖啡,他跟人打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讲英文。我在他对面玩手机,等他放了电话,他问我一会要去哪里,我说我妈让我在外面住几天,我找我同学去。 刘文甫说是在原住民那条街的同学?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答说:“是。” 他点点头,我看他神情明白他一定意会了我的意思,他说:“我回到医院照顾爸爸,先将你送过去。” 我说不用了,我打车去,刘文甫说有什么事可以再找他,我说一定一定。去车库取车时,刘文甫吻了我,深吻,标志我们正式确定关系,玩乐的那种关系。可惜最近大家都有忙的地方,聚散都匆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打车去岳嵩文的小区,之前给岳嵩文发了短信,岳嵩文没有回,我就在原住民那条街里逛了一下,之后岳嵩文回了,他开了车出来准备去超市的,问我在哪,载上我一起去。 物以类聚 我跟老岳的确没一起逛过超市。原来在学校时候,我跟岳嵩文总需要避嫌,不可能在公众场合亲密相处,现在终于有了机会,都有点不适应。我去兑硬币换手推车,本来是我推着,到岳嵩文身边,他接过去了。 我就扶着车子一边走,问岳嵩文都买什么,先经过日化区,买了纸抽和纸巾,然后到食品区,我还在前面走着,岳嵩文停着不走了,问我要不要零食,正好停在我之前拜托他买过的货架前面,我说买不买都行,岳嵩文说让我少吃点垃圾食品,本来不想买的,他一说我就去买了两包大袋的。上了电梯,我跟岳嵩文并排了,挨得很近,我就靠了他一下,岳嵩文侧过脸来看我,这样我们像腻腻歪歪的恶俗情侣,另一边往下的路人有几个看了我们。到生鲜区老岳买菜我给撑着保鲜袋的时候,旁边有好些头发花白的大爷大妈,岳嵩文跟着这些人混在一起,像鹤一样出挑,低着头挑菜又挑得很专业。其实他可以更年轻的,明明身条这么潇洒,败在他那头发上。生鲜区人越来越大,我被挤来挤去的,老岳抓了我一把,我就抱着他胳膊不放了,这样周围看得人更多,一些大妈在我跟老岳绕在一起的胳膊看起,把我们来回扫量。我顺着她视线跟着看了一下我跟老岳,我穿着岳嵩文那件衬衫,老岳衣服风格类似,恰似一套情侣装,标准老夫少妻,还是那种惹人遐想老不要脸的那种情侣,爱看热闹的肯定多看两眼。 我敢说岳嵩文也觉察到了。结账的时候他把卡递过去刷,我在旁边等,岳嵩文看了我一眼我才知道要帮着他装东西,两个大号的购物袋都装满了,全让岳嵩文提着,我两手空空跟在旁边很不好意思,总觉得旁人目光里带点谴责,我也太不尊老了。 出了超市我说老岳我提一个吧,老岳也不客气,把其中一个给我,这只里空间基本上被我那两个大袋的膨化食品占着,并不沉。车停的不近,老岳问我重吗,我说不重,老岳多给了我一袋鸡蛋,让我保护好。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一个袋子就够我拎的了,外面太阳还在,挺热挺晒,很累的。正诽谤着就看见老岳伸手把我手里那大袋子拿走了,这样反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来的时候停车场满了,车停到街对面去了,感觉越走越远,怎么也到不了似的,老岳回头看一眼我,问累了?我说有点热,岳嵩文指着片阴凉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开车过来。我说哎呀不用不用,抬脚却往那片阴凉地走,岳嵩文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笑了,说你这孩子。 我先只知道笑,然后看他走开了,才回味起他这句话来。 我们一起回家,东西都放在副驾驶,我就爬到了后排,肚皮上搁着那袋鸡蛋,像个安胎的老母鸡。手机在手里举着划着看微信,这一看没把我气死,前几天KTV那个男生在群里说我好像是在跟个老头搞对象,别人都说不是吧,孙淼来一句,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会疼人。好像帮我说话维护我似的,真不知道她怎么活这么大的,没脑子又爱逼逼。 那个男生说也不一定是,也可能是程霜亲戚。还艾特我让我出来现身说法,问我到底现在有对象没,他说上次KTV有个人找他要我联系方式,那天喝多了忘了,今天人家还来催呢。 我说算有也算没,那男生说这人他们认识吗,我说应该都不认识吧,他一直在上海工作,回来没多久。这句话发出去孙淼立刻找了我私聊,问我是刘文甫?我没回她,让她猜去吧,她这一问也让我心里有数,她要真跟刘文甫有什么她就去问刘文甫了,不会来问我。我不是非跟她争高低,纯粹是不想让她心里好受。 老岳在前面问我高兴什么呢。我一看后视镜里我喜上眉梢、又坏又贱,正想着怎么回答他,眼一瞟前面有块绿色,我忙说老岳停停车,老岳说哪边,我说右边。老岳停了车,我说我化妆棉用完了去买点,你在车上等着就行。 我拎个不透明的绿色袋子从屈臣氏出来,车继续往家开,出了市区后我就有点饿,钻到前排刨零食吃,老岳让我少吃点一会吃饭,我嫌老岳管的宽,打开袋子先往他嘴里塞了一口,问他垃圾食品是不是好吃,老岳被我硬塞了一嘴,只说:“你自己吃吧。” 回了家老岳做饭,我在屋子里把化妆棉取出来,袋子里还有两盒冈本,吃药总觉得没什么安全感,万一中了真是够惨的,而且染上病也挺糟,我不怕岳嵩文有病是觉得他虽然也爱瞎搞但他比我自爱多了。还有一盒不知道怎么跟老岳提的东西,老岳在楼下叫我去吃饭,我把染发剂用袋子裹起来下楼了。 刚刚回家时正是夕阳西下,岳嵩文把车停好后下来,拎着购物袋走在枝叶丰茂的树下,衬衫被染成玫瑰金色,他永远都习惯走在我前面,但过一会没听到我在后头便会停下来等我,我想岳嵩文是我真正不得不爱的人,跟他这个人的身份属性都没关系,也不用细说我是怎么才爱上他的,那些都是些恰好或不恰好的因素,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满心就是一句,我太爱他了。 吃完饭帮着岳嵩文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往客厅里走,照例看会电视。岳嵩文在后我头几步,我刚摸到沙发,他叫我给他从书橱拿本书,书橱在沙发旁边,我弓腰下去,上衣露出段腰,岳嵩文温热的手掌覆在上面,像裁缝摸一匹布,从后往前,顺顺当当的捏住了我的脖子,然后用了点力往下按,我想起那天晚上他调整出来的姿势,照着做了。那本书让我给放在沙发扶手上。 岳嵩文夸奖我:“好孩子。” 我伏在书橱上,抓着书橱的两边。岳嵩文拿起那本书,一边在沙发上就近坐下。他没翻开书页,先是问我:“之前做过吗?” 我说:“听过,没做过。”说完感觉岳嵩又放了什么在我背上,好像是个茶杯,圆底的,放在最平坦的地方,我因为担心茶杯碎掉而变得僵硬。 岳嵩文说:“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我说:“你在我旁边嘛,应该没那么无聊。”连说话喘气都小心起来。 岳嵩文“嗯”了一声,说他不会走开。我知道接下来我就不该说话了,岳嵩文怕我着凉,把我掀开的衣服放下来,好好的盖着肚子。我专注着一动不动,没一会就累了,刚想小小的动上一下,想到茶杯还在身上就忍住了。岳嵩文手拍了拍我的腰,说放松一点,没有关系。我不知道茶杯到底有没有关系,膝盖小小的打了一点弯,就感觉杯底有些摇晃,打的弯也不敢当下抻回去。 又过了一会,岳嵩文接了个电话,我以为他会去一边接的,但是没有,他声音低低的,电话那头也听不太清楚,是个男声。岳嵩文对那人说看着就好,做好自己的事。突然背上一沉,是他把那本书放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岳嵩文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他在我眼前抽了一本书,他电话讲得不多,这本书翻开就挂了。他把手机也放在了我的身上。 跟一般的放置play不太一样,岳嵩文现在教我做的是物化放置,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书橱,所以不可以说话不可以动,这种游戏对于s来说参与感并不多,或者性意味不太重,以前跟其他人玩,大家都是朝好玩刺激的项目去,而且都是约上一两个小时,不会长时间相处,玩完之后打个炮就没不剩什么了。正经去做的很少,主要是把它当助兴的游戏,类似情景扮演。只有岳嵩文这种确实有控制欲的才有耐心。我穿着他衬衫当裙子,下摆在膝盖上老远地方,皮肉直接赤.裸的贴地,久了很痛,便只想着忍痛,想着想着痛就麻木了,开始还思考过要用什么打发过去时间呢,现在发现这个过程就是发现痛,忍耐,忘掉,放空的重复循环,每隔段时间就能发现个新的不舒服的地方,还可能是关节麻掉。岳嵩文遵守他承诺的,一直在我身旁没有走开,我听到他翻书页的声音,很缓慢,有时候几分钟一张过去,有时候很久到数不过来才翻过去,背上那本书也越来越沉,有好多时候我想坚持不下去,动一下也是可以,反正老岳打我根本不狠,也不会对我多凶,但总还是想坚持一下,时间过去很长,我不知道老岳有没有看我,但却是一直关注着我的,他说好了的时候我还想再能坚持一段时间,还保持着姿势。老岳把书和茶杯拿下来,然后弯腰把我抱在怀里,我的手松开书橱脚,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手。老岳从这两双手起,一寸一寸的按摩我的皮肤,把我搂在怀里揉捏,口中说着称赞的话,我觉得自己是书橱成了精,真心感激点化我的主人,满心满眼的感激。岳嵩文蹭着我的耳边说话,柔柔细细的絮语钻进我的耳朵眼里,然后湿漉软绵的,是他吻我的耳垂,他说你很乖,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小腿麻得针扎一样,岳嵩文握上脚踝我还抽搐了一下,这换来他一个安抚轻吻。 等缓的差不多岳嵩文还抱着我在他怀里,我像个过于大个头的布偶。又疲劳,又舒服。 我问岳嵩文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的? 岳嵩文说日本上学的时候。我在网上看过日本聚会的图片,都很正规很有仪式感。我问他:“我第一次约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是M吗?”岳嵩文说知道,我说因为我是所以你才跟我搞的?他说不是,我说你别这么惜字如金的,他说小程你很漂亮,没有人不会喜欢你。我咋舌说啊原来你说的喜欢就是这个啊?岳嵩文说不是,他不惜字如金了,他还贴着我的耳朵,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说话时胸膛嗡嗡的震动,他告诉我:“这么说是看轻你了,你看着很成熟,但心里是个孩子。这很难得,很可爱。” 我听了很不自然,每次岳嵩文认真说些话时我总觉得不自然,下意识的把气氛搅浑,我讲:“老岳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说你就喜欢年纪小的漂亮的好糊弄的,你这简直废话,哪个男不喜欢这样的。”岳嵩文把我翻过去,在我大腿上甩了几巴掌,第一下很痛,后几下只是声音响。我抱着他的腿挨揍,闷在他裤子布料里问:“老岳我要不年轻了咱俩是不是就完了。”岳嵩文低下身靠近我,“嗯?”了一声,我不想再复述了,岳嵩文回想了一下我刚刚到底说了什么,然后说:“你要是长大了懂事了,还会上我的当吗?”我说老岳你真是有一说一。老岳拍拍我,说起来吧,我扭了个身抱住他的腰,老岳腰真细啊,我把脸埋进他衬衫里,傍晚这衬衫还是玫瑰色的呢,现在还残留着点夕阳温柔的味道,我像只小狗一样往老岳怀里拱,老岳也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老岳既是残酷的,也是坦诚的。我也是心甘情愿。不知道我们俩还能在一起多久,如果年轻是一个界限的话,我才二十,目光着实短浅,再远的事是真的看不见的。在这些懒洋洋的温柔时刻,我想不起任何让岳嵩文有借有还的问题,我陷在这种有所依靠的温柔里了。 第二天老岳有事出门,没带上我,我说那我找同学玩去了,他说可以,我说我能把网购地址写这里吗,岳嵩文找了张纸把详细地址写下来,我收下说谢啦,岳嵩文出门了。我在家吃完他做的饭,我妈发来短信,我爸今天早上去了工地,要想拿行李可以现在去拿。刘文甫则约了我吃中午饭,只是要麻烦去他公司附近的地方,因为下午还有会要开。我想正好拿了东西就去找他。 回家后还挺意外,我妈不在家,按理说她大早上不会出门,而且昨晚我爸还在家睡的,她不可能出去玩通宵。我用行李箱装了衣服,收拾进去另一些零碎,身上还穿着之前留在岳嵩文家那件衣服,都穿腻了,岳嵩文和刘文甫都见过这件衣服,也拍过照,这件衣服没必要再穿了,另找出一身精彩服饰,套上身了又化了妆,多背了一个小包在身上,这才溜出门。鞋子也难取舍,我拿了两双,穿了一双。打车去刘文甫的写字楼,在一楼沙发上坐着,看他从电梯里出来,本是奔着门去的,半途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我,他走过来,问拿着行李箱做什么? 我说跟你同居啊,刘文甫笑了笑,明知是个玩笑还是带上了矜持。我说我去朋友家住几天,我们已经在车库里了,他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我说“一个朋友”的时候他匆匆点了一下头。孙淼八成会在他那煽风点火,说岳嵩文的事,刘文甫之前应该也晓得出我这个朋友不是普通朋友,但他不会问的。 我跟刘文甫吃完了午饭,他叫下来一个司机,来开着这辆车把我送回去,自己去开会了。我坐在车上玩手机,我妈问我你取完东西了?我说取完了,我妈说你在刘文甫那住着?我说我跟他没到那份上,我妈说你自己掂量着吧,别惹事。从小到大她对我的人身安危都漠不关心,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不要惹事,不要给她给她添麻烦,真是个好妈。我没回她,车子往高速上去,我告诉司机地址是原住民街,并没有说是龙泽园,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我妈或者是刘文甫,拿起来看是金培元。我都快忘了他了。 金培元说这过去几天了,问了没有?我说没呢,金培元说岳嵩文呢?我说出去了,他说你一个人在家?我说在外面呢。司机在前面开着车,刚刚我看他跟刘文甫说话的样子,应该只是公司里随便一个司机,年纪也轻。我说你过得怎么样啊,不是找台妹去了?金培元听声音像喝了一整瓶醋,酸溜溜说:“岳嵩文倒过得舒坦。”我说:“是舒坦,我都嫉妒。”这儿这么晒都没把他给晒黑了,这么热都没把他给热瘦了,还天天吃得精细,日子滋滋润润的,更有什么“旧友”经常去相会,我回家之后一半是老岳一半是家里,搅在一块稀里糊涂,脑子里经常过一出兵荒马乱,眼红他每日悠悠闲闲。 金培元又简单说了一下岳崇霈的近况,说完又带笑说:“程霜,我可想你了。”我说支持,给你一次千里送的机会,来了我把你当客。金培元说那岳嵩文呢?我说这不是讲究个雨露均沾嘛。金培元说岳嵩文该找根贞操带把我锁上,好久没跟人贫了,我说金培元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人到中年身不由己,能攒一发是一发,司机在前面都笑了,我靠着后座也笑,懒洋洋的只为说了句好笑的话高兴,我早不怕金培元了,他跟岳嵩文那点烂事也跟我没关系。 车到了原住民街,司机帮我拿下行李,我给他道谢说谢谢了啊,司机挺好脾气说没事没事,挥着手上车了,我拎着箱子等他车走远了,才准备折去龙泽园,说也巧,一个转身就遇见老岳,老岳是正对着我,手里拎个廉价花哨的塑料袋。我感觉他肯定什么都看见了,就先招了,“我回家拿了趟东西,我爸熟人把我送回来了。” 他不用知道我是跟我爸吵架出来的。听了我的解释,没表示相信也没表示不信,就是不大在乎,我自己白紧张了。他把我行李箱拎拽过去,手里的塑料袋顺手给了我。我低头看,“你买得什么呀。”解开袋子,里面五盒奶糕,“哎,买这么多干嘛。” 岳嵩文说:“放着你慢慢吃。”他走在前头,没几步我又拉下了,他回头来等我,看我已经打开一盒吃上了。正是个转弯角的树荫底下,老岳问我这么好吃?我说还行吧,我说我但自己也买过,没你买的甜。跟岳嵩文我还学会他神色如常的讲骚话了呢!没什么了不起,这技术上手很简单,老岳浅浅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来吮了我嘴唇一下,因为吃冰糕我嘴唇很凉,衬着他的很热,接触只有一秒钟,但能感受到老岳舌头扫了一下,他说:“有点太甜了。” 脸红的还是我呗。 路上我吃着奶糕想得周全了些,我要是刚从家回来,这样浓妆艳抹的还穿特风骚,有点说不通情理,我问老岳你下午在家吗?没想到老岳下了个台阶问我你要出去?我说恩,是。老岳说钥匙拿着呢吧,我说拿着呢,老岳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晚饭在外面吃了啊,老岳说,可以。我说你要结束的早回家了,可别一个人吃饭啊,叫我回来吃。老岳点头笑,“行。”我也是挑好话说嘛。 还是我们那群人,上次KTV那男孩也在,他叫李博文。我问他阿妹怎么样了,他说前天啊什么时候俩人又和了,我说现在这人怎么都这样,下次别理他们了。李博文说可不是吗,那酒喝得咱们心里千疮百孔的,还跟着一块骂那男的,到头来人家还嫌咱们呢。 我说以后离这种搞对象搞得难舍难分的远点,他说诶对了程霜,你那儿怎么回事啊?我说还能怎么回事,就那样呗。他懂了,说唉现在人真是太坏,没一认真对待感情的,世风日下。 正说着孙淼进来了,我没看她,她倒是打了个招呼,挤我们身边了。没坐一会就嚷嚷着问下午干嘛啊,李博文说不知道呢,你想去哪?孙淼说玩都不知道去哪玩了,这日子没劲。我拿饮料喝着冷眼扫她,孙淼刚刚也扫了我,李博文说刚刚我跟程霜还说阿妹的事呢,真愁,想起伤心过往,要不咱去喝点吧,孙淼看下表,四点多就喝上了?李博文说:“再在这呆会儿,六点钟去,正好晚上能早点回去,明天有事呢。” 六点钟去喝酒,有一个男的在讲他的事,他追一女生好几年,女生要过生日了,他准备送个东西,李博文插嘴说你们知道他想送什么?一车啊!人敢收么,我心想李振华也送过我车,但是应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说的那男的羞着低头,嗫嚅说这她刚考了驾照,而且二十岁生日意义挺大的。李博文说你送个包送个什么人家还爱答不理,你送一车,你见谁给人送车的,我二十岁生日你送什么了,啊?那男的脸涨着,抓耳挠腮的,“我他妈也没办法了,就想让她知道我真喜欢她,我认真的,她一直说我追她是玩的。” 李博文听完掌都鼓起来了,所有人都笑,当今社会还有这种古早味大傻蛋,多好多珍贵啊。我看别人都把牙齿笑出来,我也跟着这样笑,其实心里挺酸的,怎么没人这么爱我一下呢。虽说这男的肯定是跟自己较上劲了,但也是真有感情在这女的身上。我想这全天下人都这么精明了?没个傻子分给我?那男的被取笑得闹了,硬呼和着让人喝酒,他看着的确有点蠢相,我劝慰自己还是找罪受着爱点漂亮人物吧。但这男的也没什么是罪有应得,爱一个人不该有硬性标准,想爱就能爱,只是对方怎么看你的事。我想老岳怎么看我,李振华怎么看我,还想那带个女儿的老熟人怎么看我——他女儿真是讨厌死了,回回见我就叫阿姨,高叁刚毕业我小小年纪跟保姆似的带她玩,到头来什么也不是。又恨上了,立刻猛灌烈酒一杯。 喝了没多久李博文捅我胳膊,“是不是你电话响呢?”我从包里翻手机,余光瞥见孙淼在盯着我,我把手机拿出来,是刘文甫的,我出去找了个清净地方,刘文甫说他下班了,我说我跟朋友喝酒呢,你要不要来,刘文甫说晚上要去医院陪爸爸,喝不了。我说那行,以为要挂电话了,就听他说问:“你怎么回去?”,我说打车,他松了口气似的,说我送你吧,我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里面的孙淼,她正看着我,我说行啊。他说:“一会你给我打电话。” 我回去坐,李博文说谁啊?我说朋友,他说怎么个朋友,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把男朋友炮友暧昧对象都叫作朋友的。都又笑了。孙淼说是李博文上回看见的那个?我说不是那个,那个是另一个朋友,李博文说:“你们女的牛逼。” 我说:“你们男的就差了?”李博文说:“都不是好东西。” 孙淼吃了块水果,插一句嘴:“谁也别嫌弃谁,物以类聚呗。”我呸,谁跟她物以类聚。 十点多李博文说要走了,这单他买了,还有人要接着喝,我也站起来,李博文说你也走?我说嗯,李博文说我找代驾,也送你一趟?我说不用,有人接我。出门后给刘文甫打电话,李博文和我站在街上,他等代驾我等刘文甫,刘文甫来得更早些,我对李博文说我先走了啊,李博文扫了刘文甫车里面一眼,凄凉一挥手“走吧。”我上了车,李博文等的人也来了,什么他妈的代驾,我认出来那是他一直哄着的个小备胎,人又乖又胆小,被李博文连吓带骗的一颗心都扑他身上。我系着安全带,刘文甫说:“你朋友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他说的是李博文,我顺着他视线看,剩下那几个人都指着我这笑,八卦凑热闹。刘文甫又看了一会,说:“那是孙淼?” 我说是,“她是不是认识你车?”我说她刚才也说要走的,我打电话问她一声。刘文甫默认了。孙淼接了电话,没一会出来了。她看我在副驾驶,就坐去了后面,刘文甫说你家还住XX是不是?孙淼说我没事你先送程霜吧,没等我说话,刘文甫说:“先送你吧,然后再送程霜。” 孙淼勉强回了声:“行。”她脸色不好,车开了一会她说:“你跟程霜是——”刘文甫直接“嗯。”了一声,很干脆。 这一下倒是我没想到的,我感觉刘文甫不会承认,刚刚李博文也在我都没给他介绍刘文甫,就是以为刘文甫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不该是奔着谈情说爱那地步去的,应该是性吸引,没想到刘文甫挺慷慨。我对孙淼笑了笑,孙淼说:“不错,祝福你们啊。” 刘文甫说:“我是没有什么,你看程霜,她还有点犹豫呢。” 刘文甫普通话水平没到熟练说这些的程度,他用白话讲的,带点缱绻意味。孙淼听了后明显十分失落,一直到下车前都没怎么施展她那副闭不上似的唇舌。下车时关她车门很用力。我看着她往家里走,背影都又硬又气。扭头问刘文甫:“你干吗这么跟她说?”刘文甫反问我:“不可以吗?” 我说:“她不是挺喜欢你的?” 刘文甫说:“也许。”他说这话时样子特别无情。 我也是刚发现刘文甫右颊有个酒窝,右边嘴角微微向下的时候会现出来。他这人不错,很理想,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太喜欢刚刚那个情境,爱不爱什么都是虚的,我得到的到底是不是完整的刘文甫也不重要,主要是在刚刚那个契机里,那个情况里,我当着一个爱慕他的人得到了他亲口表达的爱慕,这才是切实的。尤其这人是我一直看不上眼的孙淼,她又立刻表现出气恼和伤心来让我更加满足。我总能想起来老岳说我“好胜”,他的确非常懂我,但他懂得人太多了,这种懂反而十分的冒犯。金培元跟老岳那点纠葛,肯定是跟他这个人相处深了才生出来的,不熟的时候也就算了,你知道他对你防备也算情理之中,但跟他熟了再发现他还是对你算计,这有点伤人心了,先生嫌隙,然后生怨,最后必得恨上,我看岳嵩文这辈子根本不会有朋友,虽然我目前也不怎么地,但我这辈子才过了小半截,还没定呢。 不回家 刘文甫把我放下后我自己往龙泽园走,夜色浓重,越向里走越静,原住民那条街还是喧嚷明亮的,老岳这个地方就像个孤独城堡,进入后立刻能发觉这是到了他的领地。我兜里装着钥匙,快走到的时候给他发短信他回家没有,岳嵩文没有回我,我进了家门,家里也黑峻峻的,我突然感觉自己穿越时空,未来跟老岳分了手,以他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再来这个房子,钥匙在我这里,如果我有天心血来潮自己来看看,进门时就该是这样子的。 空气里有点潮湿的冷气,是空调残余下的。老岳应该出门匆忙,否则他这么注意,肯定是要开窗通通风才走的。我把包挂好,走进客厅里,今天跑的地方不少,我准备马上上床睡觉,对着镜子卸妆淋浴,洗好之后坐在浴缸边上抹脸抹身体乳,外面行李箱正摊在地上,我只是刨出来睡衣一会穿。 洗完澡出来倒吓了一跳,老岳正坐在床沿上迭衣服,行李箱在他脚边。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岳迭好一件,放在一边,他说:“刚回来。”他手放在我柔软的针织背心上,征求地:“动了你的东西,介意吗?” 我说:“不介意——我自己来吧。”不知道岳嵩文看见没,我拿的那几件性感内衣跟袜子随便团在一起,一点也不性感了。岳嵩文直接收手,把刚刚还放膝盖上准备迭的交给我,我又怕说错话,说:“唉,你怎么老抢着活干,让我特别不好意思。”岳嵩文随便一笑,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他这人就是,时不时跟你客套一下礼貌一番,一下子又疏远了。我把这件针织背心拦腰折了两下,跟岳嵩文迭好的放在一起,高下立见。岳嵩文不结婚,女人的活都会干。 我收拾完躺床上,半天老岳还没回来,我玩手机也没玩住,趁着光睡了。第二天起来倒是能看见老岳,他也做了饭,我起晚了他先吃过,就告诉我说他要走了。我说行,拜拜。他走之后我想今天干什么,去找刘文甫,刘文甫在医院陪爸爸,倒是得吃饭,于是就约了中午饭。 我又睡了个回笼,醒来慢慢打扮一下,到医院也才十一点多,刘文甫让我在医院外等,我还是上去了。这家医院私立的,走廊像政府大楼,也没有消毒水味。我在十楼等,因为往上布局就复杂了,下楼也就这一个客用电梯。我坐椅子上等,没两分钟看见个人,眼角立刻一跳,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但他根本没看我,没进电梯,而是钻进消防通道,踏楼梯上去。刘文甫他爸在十七层,走楼梯肯定不上算,那我爸是找谁呢。无巧不成书,我一会还看见我妈了。 我妈提个保温桶,垂着眼不看人的出了电梯,我叫住她,她见我才是吓了一下,她说:“你在这干吗?”我说:“找刘文甫。”她对我这个回答一点反应也没,说了一句哦,然后就也向消防通道走,我跟着她说你去哪啊,有谁也住院了?我妈没看我,挥挥手:“你别管了。”我也不是真想管,就是觉得他俩鬼鬼祟祟、心神不宁的样子搞笑,会不会是我爸又有个侧室生孩子了,还让我妈都出动。刘文甫还没有下来,我也进了消防通道,到了十一层,一推门就正对个病房,看见上面打印的住院患者信息条我就不动了。里面千真万确是我爸在讲话,信息条上没写什么病。我拼命听墙角也没个所以然来,不知站了多久,还怕里面人出来,手机在震,是刘文甫。 我心事重重从楼梯上下来,刘文甫在电梯口站着,看我撞开安全通道的门出现在他眼前。刘文甫关切问:“怎么了?”我说你知道我家谁也住院了吗?刘文甫神情认真了些,说他不知道,但他可以一会问问妈妈,她可能会知道一些。我说哦。刘文甫看了我脸色,掏出手机说:“我现在问?”我拉下他拿手机的胳膊,说:“等吃完饭吧。” 刘文甫点了头,我们进了电梯,他按了几层也没注意,电梯门开我就出去,结果发现不是一楼。刘文甫说等我一下,我就在原地等,看他去了住院部的工作前台,又进到里面的科室里。过一会他出来,先扶着我的后背,使我靠着他。他说,我问过了,是你的奶奶。做的是心脏搭桥手术,已经完成了,很顺利,恢复的也好。” 他这一句话有一年那么长。我仔细的听,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分,一上一下的。我最后又消化了一遍,说:“行,我知道了。” 刘文甫说:“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奶奶,好不好?” 我说:“不用。”他们没告诉我,就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我现在甚至想不出理由,为什么我这么爱奶奶却连知道她身体状况的权利都没有。我爸哄骗的吗?奶奶自己也是有主意的,她也觉得我不知道才好吗?但我们明明是家人。我妈也没告诉我,她在嘲笑我一直亲近奶奶也是一厢情愿吗?我一直恨她的,我时刻在跟她对战,从她那天冷眼看着刘文甫送我回家起,关于刘文甫这个人我也将他放入了我们母女的对抗赛里。我太清楚她那天晚上是什么眼神,她这大半辈子在男人身上赔的青春,被辜负的心血,延顺到我的身上、我的血脉和命运里,她在观赏我是不是也会重演她的悲剧,她所有消极全压贴在我的身上,所有观察的眼光同诅咒没有分别,所以我恨她。我也恨爸爸,因为我曾爱他而他从未爱我,作为孩子我尽过我爱他的义务,他却没有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他辜负了我的爱和期待,所以我恨他。而奶奶,我不该恨她的,也许连一瞬间的讨厌也不该有,但我此刻却有了,我怨恨她,她其实跟我爸是更近,因为那是她的至亲骨血。我早该想到的,我和我妈被我爸赶出来时,那一段日子里,她同其他我父亲家的人一起保持冷漠的缄默。我早该想起来的。 其实这也许只是一件小事,也许这背后还隐瞒了其他温情的内核:也许是他们不想让我多担心,诸此之类。当我站在那扇门后的时候,隔着一个门他们传出的声响,窃窃的交谈,我既害怕又嫉妒,既担忧又无措。我知道了对于这件事什么样的解释都会使我失望,什么样带有积极的结果我都难以接受。我发现我跟奶奶再亲近,我在这个家也还只是一个人。 也许我心里想的还是气话。 刘文甫点了红烩饭,我拿勺子吃,眼泪正坠到勺子里,这勺就难咽了。咸咸的眼泪,像没有洗过的手指一样恶心。我吃不下,有所保留的哭着。刘文甫将纸巾递给我,握住了我一只手,我紧抓着他这只手,向上看看全了他的神情,他是怜惜的,同情的,爱护的。有点眼熟,像岳嵩文有时对我的,但不尽然是,岳嵩文对我的脆弱偶尔会显出不耐烦,因为他不提倡这种脆弱和忧郁,但面对这些他可以得到对我更多的控制,所以他能耐心对我。而刘文甫纯粹的就是一种想爱护我的情感,他真把我当小孩子,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岳嵩文说我像小孩是因为我经常无理取闹,也情绪化——他不知道那是我走投无路只能采取的唯一方式。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的确该有年纪做个限制,比如过了多少岁就该终止,不是说我容颜不再或者他身体衰弱,也不完全是他说的随着我足够成熟不需要多大聪明才智也可以破获他的哄骗的时候,我自己想的最大的愿意是过了这个年轻的阶段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对老岳,那时候我很难再像个小女孩一样胡闹,自己都演不下去,老岳除了纵容和诱劝这两样长辈姿态的手段外还能有什么新意呢,我那时候长大了,经历的事多了,的确不会带着敬慕爱他,因为看透了招数,也没心思玩了。又回到他说过的话上,他说的总是对的。刘文甫不了解这些,他只能看见我展现给他的,我只是个为奶奶的身体担忧到哭泣的女孩,也是个单纯的、善良的、没有攻击性的伤心的孩子。我拿纸巾压住泪腺,不再看他。 刘文甫带我回他的公寓,以此来给我照顾。我知道这时候再说我要回“朋友”家里我们是真的完了,他可以对岳嵩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人会允许两个人最易发生情感连结的时候对方不在线,我想刘文甫对我的喜欢是爱护的层面,是上俯视下的,是上帝之手伸出来的触碰。尽管如此我也好奇这份喜欢能到什么程度,我不能缺席这场观察,我作为一个受伤心碎的宝贝被刘文甫捧回家里,也像他捧回去的一份收藏物。 他给我甜蜜热饮,我给他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拿嘴唇蹭他的脸颊,在他将我揽入怀中的时候,我没有勾掉他的衣服,因为这场关系赋予我们比性更丰富的意义。我悟到我新一个得不到爱的因素,那就是我太轻易看懂人的目的,这种能力并不聪明,极易让掌握它的人时刻失望和心碎。像刚结识时我就明白老岳是个慕色贪花的好色之徒,金培元是个性倒错的疯子,他们俩还是像的,都善于用权利碾压女性,道德不会约束这些贵人,即使他们在做有辱自己社会身份的下作事情。像我知道李振华这个自爱过分的花花公子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像我懂得那个有女儿的公务员把我当一个阶段里的过渡品,我也知道此刻刘文甫对我的炽热的爱恋,是基于我是一个软弱的、供他施展关注的小女孩。我总把有关情或欲的东西看的太直白,又把理想中未发生的情感幻化的炫彩非凡,这样是注定无法得偿所愿的。我该傻一点,做个心甘情愿的受骗人,或者再聪明自律一些,规避这些不成样子且会消耗自己的不当关系。 我在刘文甫这住了叁天,期间没和岳嵩文联系,他也没问我哪去了,他家的钥匙还放在我包里,我有天穿过刘文甫家长长的客厅时看到我挂在衣挂上的包,想到里面那把钥匙,其实毫无意义,这把钥匙只有靠岳嵩文承认才有了用途,所以其实毫无意义。 刘文甫待我好,他不劝我出门,我偶尔想自己去散步他也不会跟着。他在我住进的第一个晚上就出门买好了卸妆湿巾和新的洗浴用品,他没有现成的干净的毛巾,买来带着商标的,牙刷也是从购物袋子中取出拆开的。我看他家里的一切所能注意到的细节,目测出他可能是一个男女关系并不混乱的男人,当然如果他想让她的女朋友认为她是他一大段时间里唯一带回家的女生的话,也并不是很难,只是这工程需要耗费心神,并且我们俩的关系也不值当为对方付出太多。我看他浴室橱柜里放了几副深色的牙具,他家里应该常来朋友。刘文甫自己的牙刷摆在透明的玻璃台上,飞利浦声波式,刘文甫买来一支同款白色的,正大光明的将他们摆在一起。他把所用东西都置办的齐全,显出他的慷慨和殷勤。如果他去从事酒店管理工作,一定能让客人宾至如归。 我现在心情有点消极,但生活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奶奶虽然住院,但手术顺利。老人上了年纪会生病的,身体每个器官都因老化而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这是可以让人接受的。而且我在情感上算是顺利,刘文甫通过对我的照顾加深他心里对我的爱意,我能感受的到,他会因为我依赖他而满足,而老岳对我依赖他的态度可能就是满意他又能把我控制得更牢一些。我不知道老岳以前受过什么伤害,让他对亲近人的防备比陌生人多。其实他演得很好,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喜欢我。 叁天后我跟刘文甫一同去医院,他去看他的爸爸,我在十楼消防通道里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跟她说了声喂,然后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她在我上面一层给我讲话,我回了一个“嗯”字,通道里有回声。我妈把电话挂了,下楼来,看到我。 我说是不是奶奶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妈说是你奶奶不让说的,怕你知道了担心。 我说嗯。 我妈说反正也瞒了这么多天了,你也别去看她了,回来出院了你再去陪她。本来就打算做完手术就告诉你的。 我说行。我妈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跟刘文甫来的?我说是,我妈说你大了,谁也管不了你,你爸跟刘文甫他爸这两年合作一个工程,你别让人家跟咱们弄得面上不好看。我说跟我搞对象他刘文甫亏了吗,怎么就不好看了。我妈说哎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你自己去吧,我回去看你奶奶了。 我说我爸呢?我妈说他忙着呢,白天我看着,晚上有护工。 我看着她走了。她跟我爸一同允许奶奶对我可笑的关爱,他们都不希望我是孝顺奶奶的,我妈是怨她唯一的女儿最依靠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将她丈夫养育成人的婆婆,我爸是不希望我去瓜分他母亲的亲情。这两个自私的人。有时候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但看起来很简单,他们都表现出并不爱我。 我在刘文甫的车里,他先送我回去,然后去公司,我说我刚刚遇到妈妈了,她让我回家去住,刘文甫看了下表,他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他有点迟了。我说可以。我在路口停下,刘文甫要拿一些零钱给我,让我拒绝了,我说我可以手机支付,刘文甫还是给了我几张现钞,他像是对一个要出发去春游的小学生。今天阳光很好,像春天一样好。我把钞票卷成一卷放进口袋,我十分幸运的一点是无论如何失意从小到大到处都有向我口袋里塞一卷钱的人。 我打车去了老岳家,我很好奇我不在的叁天对老岳来说会有什么影响,我用钥匙进门,大摇大摆,厨房里有水流声,老岳穿件白色圆领的上衣,系着围裙在水槽前洗鱼,他听到我开门的声响,抬头看我一下,“来了?” 我说:“嗯。”老岳说吃了没,我说没呢,他说等着吧,今天做鱼汤,但还得有一会功夫,让我先去吃点别的垫一垫。 我找橱柜里的零食,它死期被延后了叁天,此时被我捏在手里待宰。我到沙发上坐着,就着垃圾食品看垃圾电视剧。岳嵩文在鱼进锅后来客厅里也看了会电视,等鱼差不多了,他去厨房里又炒了两个菜。我偷看见这菜是他从冰箱里拿出来洗的,有很大可能他在我来之前只打算吃鱼汤。 炖鱼的锅跑出来香气,让垃圾食品都吃着乏味了。我专心等待,帮岳嵩文把厨房里两道炒好的菜端出来,还摆了碗筷。岳嵩文用湿毛巾包住砂锅的两只耳朵,将鱼呈上。他让我去厨房拿了柄汤勺,回来盛两小碗汤,先喝着汤,汤又很烫,我拿勺子搅着,问岳嵩文怎么这么会做菜的。他说是以前闲时琢磨的。他说的话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一样,我根本不为所动,搅搅碗底,拿勺子浅舀上来一个底舔了舔,又夸一句:“好喝。”当应付他说的话。 之后我问岳嵩文下午有事吗,他说下午不出门了,我说今天挺热的,不出门挺好,而且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高温预警,出门能晒死。岳嵩文接话:也不能总待在空调屋里,我说是,那咱们晚上出去逛逛吧。岳嵩文说:好。 饭吃完我玩了一会手机觉得困了,对厨房里洗着碗的岳嵩文讲我去睡觉,岳嵩文应了一声,然后让我先把垃圾扔出去,我提了刚刚那些鱼汤残渣,下楼扔掉后再上来,外面比我来时热多了,地都烫脚,我遮着额头回来,门刚刚让我掩上的。岳嵩文好像还在厨房,我往楼梯去,准备上楼,忽然听岳嵩文叫了我一声,我回头,老岳悄无声息踏了叁层台阶,我说怎么了?岳嵩文向我招了招手,我往下下楼梯,脚底下一绊,脖子上也有一道力,老岳在我身侧守着,接住我的手臂,我的膝盖跪到楼梯上,上半身靠在老岳身上,没反应过来呢,下边咔擦一声,头顶也咔擦一声,我左手左脚一上一下拷在了这个楼梯扶手上,还是头下脚上,上身得往上挺直了才不至于头冲地。 拷我的是两把钢手铐,锃亮锃亮,边缘还挺锐,老岳拷完我后站起来,上楼去了。我看不见他人影,只能听他声音,他上楼梯脚步不急不缓,还有点优哉游哉。我想老岳这是又鬼畜了,嫌我不回家?没一会老岳回来,拿了两卷医用纱布,拎了我脚踝手腕缠了一层,让手铐不至于磨破了皮肤,但棱还在,苦头还是可以吃到的。 我右手撑着楼梯台阶,勉强往上抬着看他,“老岳。”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多吩咐什么,也没说他为了什么把我铐在这。我眼睁睁看他又走了。这之后我又等了有十几分钟,右手早撑不住了,可是放下手后身高头低,血都往脑袋流,晕的难受不说,被吊着的手脚也勒得痛,歇了一会改扒着栏杆,这样两个姿势交替着熬。 老岳应该是去午睡了,他平时一般休息一个多钟头,我也不敢嚷嚷着吵他醒,等听到楼上又有点细微动静的时候,我才叫起来,“老岳,老岳。” 岳嵩文没当下就过来,我讲话也激得头晕,就改成省力又扰人烦的哼哼,终于听得他下楼梯了,楼梯台阶微微震动。我还哼哼唧唧的,老岳走到我身边,拿鞋尖踢了踢我:“吵得很。” 我说:“老岳,求求你了,我要上厕所。” 岳嵩文说:“真想去?” 我说:“中午喝那么多汤,我早就想去了,你睡着我没敢叫你。拜托拜托!” 岳嵩文说:“我找找钥匙。” “钥匙不在你手边啊?” 岳嵩文说:“手铐是以前的东西,钥匙不知是哪把,我去找一找。” 我都听哭了,别一会找不到钥匙,要叫开锁公司来,那真是丢人现眼了。岳嵩文的确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小串样子相仿的钥匙来,看样子得一把一把的试,他抬起来我脚脖子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一下,岳嵩文真是一把一把的试,钥匙声音哗啦哗啦的,听得人心痒,好容易这把打开了,岳嵩文站起来下了几个台阶,到我脑袋旁边,我看他蹲下来,裤脚上提露出一对脚踝,我的腿已经能动了,一点点蹭着地直起腰,改成跪坐的姿势。岳嵩文伸手摸摸我拷在扶手上的手腕,他说:“你知道这才过去多久?” 他把他的手表转过来给我看,刚刚吃完饭一点多,现在两点十分,老岳其实睡了没一个小时。他要真想罚我,铐我一天一夜都行,反正死不了人,也伤不到哪。我右手挠了挠刚被解放的脚踝,显出一副乖巧样子,老岳说,下次不回家说一声,那天晚上还给你留了饭。 我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老岳拿出来钥匙,这回一把就开了,他把我的手臂放到他的膝盖上,一层层拆掉了纱布,好几道凹进去的红印子,老岳说:“疼不疼?” 我说:“疼。” 老岳说:“行了,上你的厕所吧。” 我麻溜的跑了。其实我也不那么急,就是催着老岳快点给我解放,跟他耍点小心眼。在厕所呆了一会我才出去,老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有一点就是不翻旧账,但不代表他不记仇。我跟他反着。 晚上说好了一块出去散步的,临走前我接到刘文甫电话,就到别的屋子里接了一下,出来老岳已经在玄关灯,我跑过去换鞋,他手放在我腰上,跟我一起出门了。 这次择的是另一条有个小景点的路,擦肩不少老人小孩,还有夜跑的青年人。海边还有不少本地人也在看海,住这附近的本地人应该看这片海看了十几年了,怎么也不腻。脚下都是碎砖碎石,老岳走得不慢,到家后我洗完澡就上床睡了。老岳后洗的澡,洗完了坐旁边,把我捞起来。我打了个哈欠,老岳说:“小程,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想他想让我说的应该是我这几天为什么没回家的事,可我又另外想了想,说有,把金培元让我问的岳崇霈那事讲了,老岳听完,他让我跟金培元讲,这几天别理岳崇霈,那些人不是真想要他的命,毕竟命不值钱。我说那等还款期限到了再帮?那万一你其他兄弟比你快呢?岳嵩文才不是什么搞慈善的呢,他打算帮岳崇霈肯定是岳崇霈有他要的东西,我也不准备细问,细了我也不懂。岳嵩文说不用晾他太久,过个十几天,岳家刚办完丧事,这么大款子拿出来招是非。我说我知道了。岳嵩文没再说什么,理了理被角躺下了,我却坐起来,我说岳嵩文我也问你个事,他睁开眼,说什么事?我说你为什么不在乎我跟金培元来往?岳嵩文望着我,他说:“不是问过一次了?”我说上次没太明白,劳烦你再说一次。 岳嵩文说:“你不是喜欢他?”我说:“不是那种喜欢,我不喜欢他。” “你说他像你父亲。” 我说是,上回岳嵩文说得够开明了,但是我还是有难理解,我其实能懂男的搞叁搞四,对岳嵩文红颜知己太多外加桃李满天下这事我比较在乎是因为我在岳嵩文这里太好替代了,我没什么特点,而且他又善于把女的符号化处理,性质像高中班里挂的流动红旗。我只是怕我被替代。可男的看女的总不会一样,现在社会普遍总结的经验是男的对在乎的女的总会显露出占有欲,还有嫖客爱劝妓女从良呢。李振华刚知道我跟岳嵩文搞一起后也激动了几下,晚上散步前刘文甫给我打电话,挂了电话我才有点意思过来他是查我的岗。相比之下岳嵩文真是非同寻常又挺寻常,他说管我跟李振华是因为他年轻,其实我觉得他是看出来我对李振华的确有用情,刘文甫这事让我又把以前翻出来了,开始我就觉得刘文甫性格像岳嵩文,就想问问。 岳嵩文说:“你开心就行。”这还是老话。我说你这意思是我要开心跟谁搞都行吗?岳嵩文说:“我没把范围定这么大。”我冷笑一下:“嘿,还你定范围,什么都得你说了算?” 岳嵩文伸手捏了下我鼻子,他说:“就是这样。” 我继续冷笑,半真半假那种。老岳收回手搭在额头上,说:“你觉得金培元好,让他伺候伺候你,你开心了,不好?” 老岳之前都半隐半晦的说,今天被我问出来了,我还是被他回答吓了一跳,不过老岳说话向来客气,没真也没假。听他的语气像给我介绍了个鸭,我还能联想着自己是那种为了钱嫁给老头,花着老不死的钱去会所玩的那种女人。我说老岳你对我真够意思,其实金培元也没比你强的,我跟你感觉更好,你也不是不能人道了是不是,还是你怕你给别处缴粮,我这喂不饱了?我还要嘟嘟囔囔说下去,老岳一把把我拽他身子底下了,他说:“怪我饿着你?”我说不是,老岳你今天真能走,我是累坏了,这几天我都忘吃药了,你别擦枪走火。老岳笑了,说小程,越来越惹不起你了。我说老岳你这话说得,我可从来不敢惹你,今天你把我铐楼梯上,真给我一通教训,我再也不做不回家的女人了。岳嵩文松开我,把眼合上说:“教训?痛着你哪了?” 我说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痛,我知道你心里疼我。说着猛亲他嘴巴一下,老岳那样子好像挺嫌弃的,我就又猛亲了一下。 残酷温柔1 奶奶出院了,我到家里去看她,我妈跟她住在一起,准备照顾一段时间,我说我也留下吧,我妈说行,我没见到我爸,果然,我妈说他“出差去了。” 我说奶奶刚出院他去出差?我妈讲公司的事也不是他说了算。我猛翻白眼,说句现下不吉利的,我爸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从来就不怎么关心奶奶,空一腔孝心,落都不落到实地。 我给岳嵩文说了,岳嵩文问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我说还好,年纪大了多少都会有点毛病,说了两句和他挂了,回想一下说的这些有点像讽刺他,期盼他不要对号入座想太多了。 这次再见奶奶,真觉得奶奶老了,原先一直觉得奶奶还是那个能拉着我的手逛公园散步的长辈,现在奶奶走路背弓得厉害,整个人也缩小,眼周陷下去很多。其实还该在医院住一段的,奶奶不喜欢医院那氛围,我爷爷就是在医院走的。 奶奶这里同时住着我跟我妈,护工护士,还有原来的保姆,一下子拥挤热闹起来。副卧改成了病房,主卧分给我和我妈住,我不愿意和她躺一个床,书房硬加一张单人床让我睡。我每天耍嘴皮子跟奶奶讲话,奶奶有精力时会跟我一起笑,没精力了连饭都吃不多,我这时候总避开,奶奶之前做手术都不让我看,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她虚弱憔悴的样子,的确是不好看,如果老岳老了,也是这样子干瘦一把,不那么威风,也不那么漂亮了——我奶奶年轻时是很好看的,这次病前也很有仪态——那时由谁来照顾他?他没子女,找的小姑娘说不定也是为了他的钱,哼。我那时候要结了婚有自己的家庭,每天忙自己的事,也懒得去看他,让他孤零零的病着吧。我心里想完突然一阵难过,以后的事真是不能展望的,奶奶能活多久呢?从前我没想过这问题,现在只想如果奶奶走了,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呢。同样,除了岳嵩文这个老家伙,我还能找到一个把我完全接住的人吗。 奶奶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在乎她。这是我刚得知奶奶生病住院却刻意瞒我时心里的怨恨,爱得不到理解和尊重,也是会怨恨的。我对岳嵩文也始终有怨恨。 刘文甫他爸从刘文甫这知道奶奶病情,现在家里这护士就是他爸找来的,还给搭配营养,把保姆指挥得团团转,我和我妈跟着奶奶吃养生餐,都瘦了一圈,我爸回来后把我和我妈捞回家里住,我听到他在客厅里给我妈说你费心了,照顾咱妈那么长时间,我想我妈也就能这样用苦肉计表忠心,让我爸多看两眼了,对她我简直能说尽风凉话,她对我也是。 我爸倒不担心我妈分他的母爱,因为奶奶对我妈是不会有感情的,我爸这性格完全可以说是奶奶惯出来的,奶奶作为一个全心爱护独子的女人,对另一个全心爱护他儿子的女人不意外的抱着敌对意识,当然表现出来就是客气,何况我爸妻子轮换不是一次两次,轮到我妈这不剩什么稀罕。 这样的环境,我爸又不归家,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妈又孤独又可怜,过得很不容易,多亏她以前把我扔去别处这事,让我少一些懊悔的情绪产生。 奶奶好了一些,护士改成隔一天来上一次,我到奶奶旁边玩手机,奶奶问我大学毕业的打算,我说还早嘛,我还没打算呢。奶奶问是想继续上学还是工作,我说念书轻松,但是总当学生也没意思。奶奶说我们那时候读书也苦,学生就是这样啊。我说嗯嗯嗯嗯。奶奶呼吸了一下,然后说,还想不想回家呀?我抬起头,奶奶说:“还是想去别的城市,你喜欢哪里,奶奶先给你个房子住好不好?” 我张开嘴,“现在说这干嘛啊。” 奶奶说,奶奶有钱,给我们霜霜喜欢的地方买个房子,听说房价还涨,现在买还算赚啦。我说干嘛你买呀,让我爸买,花他钱。奶奶笑说:“奶奶也有钱的。”我说你不要想这事了,现在年轻人哪有买房子的,都租一个,呆腻了就换,这多潇洒。奶奶说你总要成家,也得稳定下来。 我都不敢看奶奶了,拿着手机划拉。我最近对未来的事十分有恐惧感,之前我想很简单,结婚生小孩,像看国产电视剧一样,现在我觉得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了。奶奶这个手术,说很顺利很简单,却是心脏出了不小的毛病才会做的手术,往肉质的器官里架起来金属器具,听得就蛮残忍。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晚上,刘文甫将我放在客房,我闭上灯在被窝里查手机,很多人提问心脏支架后还能活多少年,或者说这种手术减寿的。就是心脏没有病灶,其他地方也会有的,甚至到后来哪里都痛,哪里都需要医,不是光衰老才有的生死问题,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贱,随便就可能被收回去的,不由自己。刘文甫父亲一场小病,在医院里诚惶诚恐地躺了近一月,他正到了奋斗大半生,后继有人亟享天伦的时候,不想有什么差错,但这由得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吗?显然刘文甫的爸爸也意识到了,所以才将小病看成天大的事,而奶奶这个年纪是把天大的病看成小事的。都让我伤感。 奶奶提早的为我设想,说我毕业后成家等等,她知道自己看不到这天了,所以现下就要打算起来。我为她这种远视难过的不行,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做不知道的样子,或者在奶奶说她“老”之类的话题时,做出不以为然。 奶奶见我对这个话题抵触,以为我还小孩心性、听她唠叨烦,就不再谈这个。她问怎么最近一直没见我门门,天天都呆在家里,我说同学都开学了,他们开学早,我开学晚,找不到人出去。奶奶说那你也去逛逛嘛,总在屋里要生病的。我听不得这个病字,奶奶中午吃得又不多,早上到现在都没太阳,她的腿好像在疼,躺床上手盖着脸一直僵着没动静,我想家里有人奶奶连唉声叹气都要忍着不发作,就给奶奶说了一声说出去逛逛。 出了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实我开学才是最早的,微信里每天都有人喊我出去,也不是我多重要,只是多一个人更热闹。今天还应景是个阴天,我多走了几步,到街心的公园,附近有步行街,朝那里走着雨点下来,砸手臂上一个又软又冰的鸟屎状的水点儿。 我抹掉它,招了辆出租车,幸好打得早了,坐上车后雨下成一泼一泼,街口排了一排的人在等车,另一些人在雨里慌里慌张的跑。我想回家去,但家里并不好,奶奶长时间在休息,她休息的时候家很安静,那些古旧的家具也失去最后一点光彩,这种天气阳光不找上门,闷得像一个死字压在头顶。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近来这些阴影一直难以摆脱。 我对出租车司机说去龙泽园,司机扭头,“美女这天不好,我就不接那么远的活了”,我说那你把我放个好打车的地方吧,他快乐的应了声,车开过一个区下来,他接了手机软件的单,一个人上来,我下去。这附近有个公交车站,有雨棚,我跑过去的,还是湿了大半衣服。夏雨很爽快,只是衣服穿得不太适宜,车站还有两个人,是对大龄母女,当妈的看我像街道办事处大姐看鸡,当女儿的看我一圈,跟她妈一块移开了眼,过一会再看过来。 我想我要不也试试穿别的衣服,看起来更像清纯女大学生的,孙淼二十有五进社会两年穿得还像大学生,或者说是那种高级好嫁风,浅色的针织啊、丝啊,喝酒的时候还行,到别的亮堂点的地方男的见了她走不动道。我觉得她也就一般漂亮,但很多男生当她是女神,还没听说有人把我当女神,我认识的男的里一半跟我称兄道弟,一半沾沾自喜的拿伎俩跟我玩闹。我怀疑是路线问题。再过几年等玩累了,我也改改造型,找个傻直男糊弄他下半生。 很久还没打到车,我一摸兜还有零钱,坐上公交车去。往海滨开的城郊巴士都不打空调,懒洋洋晃荡荡的开去,顺风缘故,雨只薄薄投进一层来,像水雾似的,景也就温顺了。海是狂怒前隐忍的状态,波涛不断,把礁石劈头盖脸猛捶,隔雨雾看更像是普通闹剧,浪在揪着石头互薅头发。这样的天气太适合独处,我都有点不想下车。近终点站的时候车上只剩叁名游客,龙泽园有一站,还是给一个什么农科院的。下车后走了很久,依旧是硬淋着,到家都不觉得冷。 我掏出钥匙捅进门里,门锁润滑得这样好用,轻巧用力就朝里打开。雨直打在屋顶的,客厅里雨声很重。我湿头湿脚,故意走进中央位置,身后一串水脚印。《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住进范柳原给她买的房子,拿未干的新漆印了绿巴掌在蒲公英黄的粉墙上,那是她的房子。我的这串水脚印和岳嵩文命金培元给我的那笔钱一样,不过是会消逝的东西。 我在客厅中央站了许久,累了坐在地板上,也没拿出手机来,电视机屏幕把我映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些扁,后头的家具扁得更厉害,我看茶几看沙发都看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个家会怎样,反正不会装修成这个样子的。老岳家里装修不是不花钱,是不花心思,不像家。 我坐了许久听到楼上有声,以为是贼或者风,探察了一会应该是老岳,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农科院门口车站到老岳家我走了也有二十分钟,老岳从楼上下来,他很会应天气穿衣服,长睡裤盖着脚面。我仰起脸来,老岳见我有些意外,近了把我看完全了说:“这天来干什么?”是好的那种语气。 我说闲的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来了。 他让我起来,我衣服半贴在身上,刚刚坐得恶形恶状,衣服很不规整。老岳握住我的手臂,紧紧一下,“不冷么,不知道换件衣服?”他手很热的。我想起来上次淋湿来找他,他碰我都不碰一下,还让我小心地板,哈哈,怪不是玩意的。 我问他你刚刚在睡觉啊?老岳说嗯。我说你睡好了?老岳嫌我废话多,把我推上楼换衣服了。我的衣服还挂在柜子里,仔细看之前穿过的两件被洗过,因为褶皱没了。我钻进衣柜里找衣服,让岳嵩文抓着后领给弄出来,因为我搞得衣柜里面到处湿漉漉。老岳拿了张浴巾给我,我披上后在毛茸茸的浴巾里脱得光溜溜的,然后守在浴巾里等岳嵩文给我找衣服穿,岳嵩文给我了拿件他的浴袍,春秋款长袖的,他指着浴室:“进热水里暖暖身子,小心感冒了。” 我当然从命,往浴室里去,没想到老岳还跟上来,我跨进浴缸里,准备一面放水一面淋浴,老岳进来后把下水龙头拧开,我怕水撒到他身上,就没有开淋浴。老岳直起腰拧下淋浴头,我还愣着等下面龙头的水慢慢地注,老岳打开了淋浴,直接把水柱投到我身上。 我要解开浴巾,被老岳按住,温水浸透浴巾,温暖的裹在身上,像一个非常紧的拥抱。老岳真是太照顾人了,能办个特级护理学校。 水注到一半老岳离开浴室,我在水里泡了很久,水一直在流,浴缸里似乎有个什么循环装置,水面一直保持在一个程度,热水也泡不到凉,我感觉有些困了,差点睡在里面。从浴室出来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老岳让我上床休息一会,我想不好回去传染风寒给奶奶,就乖乖钻进被窝里,浴袍隔着睡不舒服,就慢慢在里面蹭掉了,扭来扭去把被子裹紧,要睡过去了。老岳出去一趟后拿喷壶来浇花,我看见了问外面下雨怎么还用浇水?老岳说睡你的觉,进了阳台,叁四分钟后出来,喷壶放在阳台上,两手空空,到我床边折了了一下被角。 我从被角边缘看他,老岳把手盖在我眼睛上。我在他手心里眨眼睛,探出手来抓住他的胳膊。 老岳张开手掌,我从指缝里看到他低头看我的样子,他正用他善长的稳定温和的微笑表情看着我,我拉了拉他的袖口,食指在他皙白的手腕上搔痒,老岳屈了一条腿置在床边,我一手还拉着他不放,身子坐起来去拉右柜子的抽屉,里面塞着屈臣氏的袋子,我在袋子里找出来要的东西,展示给老岳看,老岳接过去,慢条斯理的拆开。我躺回枕头上,老岳拆开了盒子放在一边,抬着被子的一角,向另一边掀开。 我说老岳,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他有点懒散的问。 我说因为你活儿好,特别的好,所以我才特别的喜欢你。 老岳笑了笑,他起身坐在床边扣上衣的扣子,我从他背后缠着他,扒着他肩膀晃悠,岳嵩文侧过脸:“还有没有别的好听点的话?” 我说这还不算好话吗?夸你呀,身强力壮。岳嵩文没接我的话,我挨着他的脖子,他蓬蓬的细软的灰发贴着我的脸颊,我突然的就有点扫兴,少了些逗他的意思。老岳的老是显而易见的,我还好几次拿这话来逗他。岳嵩文从来没嘲讽过我年少无知、总办傻事。我觉得我有些没劲了。 老岳扣好扣子,偏来头和我抵着,他说:“怎么身上这么热?” 我说:“有吗?”是有点热,我以为是空调开低了。 老岳拿手包住我的额头,他问:“还觉得哪里难受吗?” 我说:“没有啊。”老岳起身去另一个屋子,拿了个药箱来。他找出体温计,甩低液柱给我,在我把它塞进衣服里后老岳还告诉我要我夹紧了。好像句荤话。我夹着胳膊耷拉着脖子坐在床上等测量时间过去,老岳看了几次表,到点儿了拿出来体温计,他举起来对着灯仔细的读着。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发热也只是一点点,可能会是个正常偏高的体温,但老岳这样要紧的认真的对待我,让我觉得如果没有生病的话是很不好意思的事。 老岳看清数字念出来,果然是个正常温度,老岳把体温计放回去收好,他说:“没有发烧,应该是受凉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找出两盒药品,拿在手里翻到生产日期那面看了看才放到床头柜上。我想老岳应该还是挺在乎我,也可能是他觉得生病的人麻烦或者性格本就谨慎,这些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刚刚有看到他把体温计数据读出来后确实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意思,这就挺足够的,让我不那么惋惜自己没有真的淋出了病。小孩的时候不都是盼望生病吗,可以不上学什么的,或者能得到多点关爱,我也有这样的小时候,不过是很小了。 老岳说:“吃两粒?”实际上他已经把药剥出来了,我说:“好。”真实情况是我小病从不吃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还总是乱吃,后来看到网上说抗生素副作用什么的,怕死再也不敢吃了。尤其是感冒药,越吃越脆弱,尤其是年龄小的孩子,一生病就猛吞药片,身体抗药性变强,体质会变得更弱,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吃药好得快就不会麻烦别人,也不会遭人嫌。反正现在我对自己十分珍爱,手机里说常吃抗生素得了大病就没得医,我懂得不多,只是怕自己哪天得了大病没药治。 岳嵩文看我脸色,然后说:“还是煮点姜汤给你?” 这比药能接受点,我说:“好。” 岳嵩文扫了我一眼,他说:“觉得冷就去找件衣服穿。”我说好。他把他找出来的那两种药拿在手里,给我看了一下名字,他问我家里有没有这种?我说有吧,岳嵩文说:“还是给你拿着,晚上如果有症状了就吃,按着说明书。”我问:“你晚上不留我呀?”岳嵩文说:“你不要回家么?” 我说哦,是得回。刚刚一直忽略了,雨一直在下,砸房顶的势头更狠,还打了闷雷,这会儿往窗外看还有闪电,怪吓人的。岳嵩文说:“我一会开车送你,你先喝点热水,躺一下。” 我说不用了,这天气不好开车,危险。岳嵩文说这里不好打车。我说没事,我看看滴滴。说着打开软件看,却看新闻推送里说城郊一条道淹了水,彻底封锁了。我转述给老岳,老岳看着外面灰黄的天色,说今晚还是在这吧,和你家里说一声。 我说好。低下头发短信,先给我妈一条,再给奶奶一条,两条意思一样,表达方式大不相同。我妈回个知道了,奶奶一直没有回,可能在休息。 岳嵩文下楼去了,过一会听见厨房生了火,我从床上下来到厨房里看他,岳嵩文已经煮上一锅水,正在菜板上切老姜。我说煮姜汤啊?老岳说:放点红糖,可以吗?我嘴又欠着了,说:“我其实不想喝,受不了姜那味儿。”老岳说:“喝点。”口气不容置疑的。我也就不作了,喝口又不会死,也是老岳一番好意。 老岳把姜片投进锅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我,他说:“穿双袜子。”眼正从我脚的地方刮过去。我说:“哦。”我还是烦人管得宽。老岳又说:“上去躺着吧。”我说:“睡觉没意思。” 老岳说:“怎么这么不听话。”说的很轻很快,有种嗔怪的亲厚感。我被这话挠得很痒,伸手搂住老岳的肩膀。老岳被我在锅前抱得死紧,影响活动,但似乎是给我这个病号点温暖,没推开我,只拍着我的手背说:“去客厅等着。” 我回到沙发上,老岳煮好了姜汤来,红糖甜烘烘的香气让我勉强能接受一些。我刚刚打开了电视,看着电视机里播放新闻,新闻里说降雨量达到多少多少,几年来历史新高,哪哪哪都淹了一片,报道里人跟游泳似的在水里走,消防车像吸饱水的大海绵,在受灾区里泡着不动。我指给老岳看,老岳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我问怎么关了,老岳说雷电天哪能开电视,我心里不信,想说要这么轻易,每次一下完雨怎么没见电视里说谁家是开电视被劈死的。但又忍者没说。我感觉我还是有点紧张了,老岳投注了这么多爱护给我,我不知道如何消受,就老实当扮演可怜病号的角色,抱起他煮的那碗红糖姜水一点点抿着喝。老岳在旁边坐下,跷起腿翻开了一本书。他一看书就不理人了。我自己又挺没意思的了。 我把姜汤吧砸出响声,老岳还在看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岳。” 老岳抬头:“喝完了?” 我说没。他说:“饿了?” 我说:“不饿。” 老岳说:“那是怎么了?” 我说有点没意思,你又不让我看电视。老岳想起什么,说:“你去看会书吧。”我说看啥书,他说:“你开学要补考,忘了?” 我立刻放了红糖水躺倒在沙发上,老岳说:“楼上书房有一本,版本不一样,内容差不多。”我捂着头,“老岳我这正难受着呢。” 岳嵩文没理我,上楼去了,我想他不会真给我拿本书吧,忙面向沙发里面缩成一团,眼睛闭得死紧。老岳脚步近了,我往里再缩了缩,一件又轻又软的大被子盖在身上,老岳说:“你在这躺会吧。”我扒拉出头,拿脚抻展被子,嘴里说:“谢谢老师。”岳嵩文说:“看个书跟要杀你一样,哪里有做学生的样子。”我说:“你懂我就行。”老岳拾起来他刚刚扣在沙发上的书,用书脊拍在我的被子上,软噗噗的一下挺舒服的,我好像还听见他打完我笑了一下。 雨声哗啦哗啦,窗缝里回旋着呜呜风声,空调温度不是很低,被浸润透潮气。我知道外面狂风大作,又危险又可怕,电视机告诉我还有好些人在这个傍晚迷失在漆黑一片的古怪水城里,电线断掉,地上还有翻起的井盖,他们有家却回不了,归途像探险。而我喝了红糖姜水,浑身暖洋洋,脚心发着热,挨着微凉厚软的羽毛被子,沙发也柔软结实,像在棉花糖里躺着,什么都非常甜美。 残酷温柔2 我醒来还是一片雨声,睁眼投进黑里,电视机旁电源处有两点闪烁的光亮,宅子里静悄悄,莫测可怖。窗缝里还回旋那种狰狞的风互相撕扯的声音,客厅又这样大而空荡,有些过黑的角落连看都不敢去看,好在最后发现楼梯上有一朦朦胧胧的亮块。我想现在应该不过十一点,因为老岳还醒着。 我从沙发上起来,被子堆了一地也来不及管。一楼太静太危险了,不由假想一个猛兽之类的东西从后头追上来,楼梯黑乎乎的,我摸开关的手都有点慌,好容易打亮了楼梯,我攀着扶手往上爬。第一次来时还说这楼梯不陡不窄,做个扶手干什么,岳嵩文那天铐我铐得那样顺手,这屋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打造,有些房间我没去过,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老岳那副手铐我从未在其他地方找到过,我猜有一个专门放这些的地方。 想着老岳就不怕了,我跟有狗追似的猥琐跑进卧室,卧室只开着盏床头灯,不怪在客厅时只能找到一点点亮。老岳不在屋里,我叫了他一声,扭头看到浴室是开着灯的。 我到浴室门前,又叫了声:“老岳。” 老岳在里面应了一下,我松了口气,折去把卧室的大灯打开,老岳从浴室出来,穿着拖鞋,头发滴水,他说:“醒了?”他看我:“怎么慌里慌张的。” 我说客厅没灯怪吓人的,我怕鬼。 岳嵩文表情好像是又得知了一个物种,有点微妙。我有点想扑他怀里跟他哼哼唧唧撒会娇,但结果一定是我比他先恶心到吐,就算了。老岳问我感冒好点了么,我说好点儿了。他发梢一直往下面坠水珠,打在领口上湿透成一片,“老岳,你擦擦头发吧,水滴下来了。” 老岳坐在了床边,他抬眼撩了一下柜子,让我在里面给他拿块毛巾,我立刻提溜着脚过去,找出来一条大的花色的浴巾,老岳没接,我展开来也发觉不太合适,但懒得走动。我捧着浴巾两边,暗鼓气举到老岳头顶,老岳早看出我的行动趋向,拿下我的手腕,他说我:“真是病好了。”我刚刚是准备蒙住他的头猛擦一通的,得亏老岳把我拦住了,我最近有经常想和老岳开一些玩笑,但老岳好像不怎么喜欢被开玩笑,刚刚要被我得了逞一定又给我记上一笔。 我说没好没好,身上好没力气,还得养上一养,说得笑呵呵吊儿郎当混不吝的。老岳从我手里拿下来浴巾,自己随便擦了擦头发,他擦头发样子也这样好看,只是轻轻揩掉发梢上的水珠,一段脖子仰着,皮肤上沾着的水在灯下闪碎光。老岳不愧是是中老年版纳西索斯,水仙老头。 我不自觉想亲近他,这样好这样漂亮的人物。伸着手搂他的脖子,老岳隔着一条浴巾接住了我的后背,我跨坐在他腿上,没把重心都放下去。他浑身裹挟湿气,也香喷喷的,我在他脖子边嗅,像个流氓,老岳手滑下来,在我腰侧轻掐了一把,又痒又痛,逼我不得不跳起来躲到一边去。 老岳也就此把我摆脱了,他去浴室里吹头发,清理浴缸之类,我在门框上看他做这些,像只宠物蹲守着观察它的主人。 老岳阳台上养的那些花,各有各的品种各有各的习性,有的可以漫浇,有的只能拿喷壶喷喷叶子,还有的喜光却不能直晒,而老岳把它们每个都照料的很好,老岳是合格的主人,细致的抚养人,我想老岳也是可以把我照顾好的,如果他想的话。 浴室里还有薄薄一层水汽,扑到身上有些黏,可能是傍晚睡觉时蒙出一身大汗,我说我也想洗一洗,老岳说下午不是洗过了?我说感觉又出汗了,老岳说:“感冒了出点汗好。”他收拾完他用过的吹风机,顺手把洗手台上的物品排了一下,并把我的那只牙杯单个拎出来摆在台上,牙刷也抽出来,在水下冲过一遭后挤上牙膏。这一切都非常顺畅,我也没表现出惊讶,就像他做这些动作做过上千遍我也看他这些动作看过上千遍一样。老岳把洗手台让出来,我端起口杯接水漱口,他就站在我右手边,我把牙刷塞进嘴里,刚刷出泡沫来,老岳握住了我拿牙膏的手。 我看着他,他动了动手腕,像玩什么玩具似的操纵牙刷柄清理我的牙齿,人不可能对另一个人的口腔构造有清楚的感知,在老岳的手下这只牙刷在我的嘴里横冲直撞,几次擦过牙龈,泡沫逐渐增多,而牙刷的动向不定,我几次调动身体跟着牙刷走,泡沫还是流出来一些,镜子里的我非常狼狈,我突然不想管了,站着任岳嵩文玩,岳嵩文看我不再紧张的牙刷了,就松了手。他手里也沾了一些泡沫,在他要伸去水下冲洗的时候,让我给截住了,随便把牙刷完,漱口后抹干净嘴巴才低下身子,凑到老岳手边把手指上那些泡沫用嘴唇蹭掉了,没用舔的,怕老岳觉得恶心,我自己也有点点小嫌弃。完了抬眼看老岳,得意洋洋要邀功似的,老岳笑着看着我,我被他看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太妙,他这只被我舔掉泡沫的手指搭在我的嘴唇上,缓慢的摩挲了一阵,另一只手可是空的,在后面扣住我的后脑勺,下一秒那两根搭在我嘴唇上的手指伸进了嘴巴里面,他更像有一种牙科医生的谨慎态度,仔细抚摸了我每颗牙齿,从下到上,从左到右,他轻轻搔着我的牙床,指节在口腔里弯曲起来,舌头被可怜的挤在下面,上颚也得抬起来些。 老岳只压了一次我的舌根,我立刻受不了了,呜呜啊啊的阻止说:“别。”这种情况里努力说话舌头就得拼命乱搅,倒像缠着老岳手指不放似的,老岳最后拨了拨我的舌尖,才拿出来他的手指。我合上嘴,并拿手捂着,但偷偷用舌头扫了一下刚刚老岳碰过的牙床。老岳看着一副防卫姿态的我,自己洗了洗手。他还站在洗手台边,我担心上次的桥段重演,也不敢洗脸,盯着他,老岳好像看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洗脸吧。”从浴室里走出去了。 我洗完脸也忘了要洗澡这事,老岳在床边拿着手机在看,我说你不睡么,他把手机放下,把被子掀开一角,我爬上床,老岳关了卧室的大灯,一盏壁灯亮着,我想到在楼底下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四周黑漆漆,就这盏灯透到楼下的那一小抹亮给了我奔头。 灯光下老岳很柔和,我离他很近,看他脸上的皱纹很清楚,那些细细的,淡淡的痕迹,把他面部添画了一笔凄美意义,老岳的容貌很具有观赏性,是宋画里细雨的古桥。我怕老怕病怕死怕孤单,然而在遇见老岳的这半年里这些翻涌着呈现,最近死生的命题是切实扑面的,我伸出手触碰老岳,老岳在嘴角的法令纹是最深刻的,我顺着这条线点了几下,老岳任我作为,我不知道我现在表情什么样的,但应该有一种怜悯。老岳应该不知道这怜悯不是针对他的,是针对我自己的。 我在老岳脸上玩了好一大会,在感觉差不多到他不耐烦的点前收回来手,这时老岳问我:“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我说:“还行吧。”我低下头,看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我说:“老岳,你生活方式蛮健康的,但也要注意身体。” 老岳说:“好。” 我闭上眼,老岳把最后一盏灯关掉,我脑子里是老岳刚刚在浴室吹头发的样子,他的头发很亮很润,柔软的在风筒下面摆动,银灰色的皮草一样。 第二天我起得早了点,热了牛奶,用微波炉做了鸡蛋,很潦草的早餐,图个心意,我等着老岳起来看见是个什么反应。平常我不可能起的比他早的,最近晚上睡不太稳,总能梦到以前的一些事,好的坏的混合着来,就显得特别逼真,以至于觉得可怕。以前的事我不是很在乎了,但重演一遍依旧不是什么快乐的。我坐在餐桌边玩手机,老岳在正好的时间下来。他看见餐桌上的东西,的确是惊讶的,他说:“小程,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早?” 我说:“凌晨雨停了我就醒了。”我没说我在床上躺着那段时间里看他好久的事。我指着奶和蛋:“来,老岳,尝尝我手艺。” 岳嵩文坐下来,“这算什么手艺。” 我说:“是有点寒酸。”我作失落状,老岳刚刚那句也是逗我,我话说一半他就拿起奶喝了一口,我说完寒酸这个词,他已经拿筷子夹了一块微波炉鸡蛋,我说还行吧?老岳说:“可以。” 我说何止可以,我独门秘技,问世多年除我外无人有福享用,老岳你今天算走运啦。 我说俏皮话让老岳笑了,我低下头也吃,这一餐因为没什么好吃的而吃得很快速,我把杯碗收进厨房,洗了个苹果放在老岳手边,我说:“这个给你吃。”老岳没碰,他说:“要回去了,我送你?” 我说:“你赶我走呢?”其实我真是打算要回去了,奶奶在家呢。老岳真是要站起来的样子,我按着他肩膀,“你不许送我,我自己回去。” 老岳把桌上那只苹果给我:“你吃。” 我啃下一口,老岳拿了把车钥匙给我,“车在车库里,开着走吧,昨晚大雨交通瘫痪,出租车出车的少。” 我嚼着苹果说不用,我还坐公交回去呗。老岳把钥匙放下,去了厨房刷碗,他这态度让我不得不把钥匙拿着。 要走时我跟他说了一声,老岳带我去开了车库门,我说车什么时候还你,他说有时间吧,家里要走不开就等等再来。老岳可以把话说得很有深意,他此时这句话让我有种他是等着我来,很需要我的意思。我说:“我奶奶手术恢复得挺不错,她还说我在家里闷着不出门呢。” 岳嵩文点头,说了一个字:“好。”我坐进车里,车库门前有一些昨晚的残水,老岳站得远了一些,我开出去,经过他时降下车窗说:“走了。”老岳抬起手晃了晃,这么把我送走了。 在家门口开着门我就觉得气氛变了,家里不算安静,也不算吵,和平时只有我和我妈还有奶奶时是不一样的,走进屋里我听到一档子节目的声音,是我爸平常总收看的,到奶奶门前一看果然,我爸在床上叉着腿躺着,身上还盖件被子,奶奶坐在他旁边。我说:“我回来了。”看着我奶奶说的,同时我爸鹰一样盯着我,我才转向他:“你也来了?”上回吵架出来我还没跟他说过话。 我爸“嗯”了一声,调子不阴不阳。我要回书房去,我爸问:“昨晚那么大雨,你上哪了?” 我说:“雨下的太大回不来,住同学家了。” 我爸说:“非得挑不好的天气出门?什么毛病。” 奶奶说:“是我让霜霜出去的,她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家里,我看不下去。”奶奶还说,昨天她难受得起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天不好。这噎得我爸不能发作,嚷了一些下次操心着点儿不能让长辈担忧之类,他说着伸出一双黑袜子的脚,在床边坐起来,奶奶拦他:“你去哪,怎么不躺了?” 我爸说:“下午王金伟跟我说工程的事,我们上哪喝点茶去。”他踏进拖鞋里,开始穿他脱在一旁的衬衫,在奶奶这我爸像个长手长脚的孩子,奶奶说:“不好喝茶的呀,你吃得药片该没用处了。”我爸说:“那不喝茶,我俩再找个别地。”我知道他肯定还是去喝茶,他跟奶奶相处时间比我早上叁十多年,糊弄她的本事也比我大。我看着他穿戴好,最后戴上床头柜上那块金表,奶奶说:“晚上还来这吃饭,让小慧给你做点你爱吃的、暖胃的。” 我爸爽快说行,看我一眼,一声走了完全是给奶奶说的。我好奇我妈去哪了,奶奶还让我送送我爸,她说我爸昨晚被困在厂子里了,受凉感冒,我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时已经听见我爸关门声了,奶奶说:叁四点吧,我说他躺这睡得?我妈呢?奶奶说:“你妈昨天回老家了。”我说回什么老家,怎么没听她说,奶奶说她也不知道,聊到我妈她有一些淡淡的疲倦,她们这对婆媳也不是相亲相爱那种,我不再问了。 晚上我妈还没回来,餐桌上我、我爸、奶奶。吃完还得坐一起说说话,奶奶问了下我爸今天下午跟人谈的事,我爸说得草草,他以前做事做人是奶奶一把带起来的,但是现在奶奶早跟不上时代,我爸并不是很愿意事事都讲与他听,也好让她少操些心。奶奶最近又爱上了唠叨,对我爸说个没完,我爸眼转到我这,“程霜,你什么时候开学?” 我说:“还有俩星期呢。” 我爸说:“怎么放这么久?你这假期有一半了吧?成天的不回家,你倒是讲讲干出什么成果来了?”他故意说得阴阳怪气,来奚落我。我回答他:“有成果啊,我称体重多了好几斤。” 我爸冷哼一声,我找机会站起来,“我昨晚也淋雨受凉了,头疼,想早点睡。”逃掉了。奶奶在后面问,头疼严重不严重,得吃点药啊,我说没事,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了。我爸则说你下午睡了几个小时,还睡得着?我关上门,只觉得我爸可憎,嘴里成天不阴不阳的,让人听了就浑身难受,这一天天的真是不让人活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保姆告诉我我妈是娘家有喜事,回去吃酒席去了。我问去几天啊?正问着我爸下来,他说我妈得去叁四天,后天回来,我说:“哦。”我爸说,最近是日子好,下星期他有个朋友女儿也办事,到时候我妈也回来了,叁个人一起去。我说你们俩去不行?怎么让我去,我爸说:“哪那么多废话。” 我无语了,奶奶还没醒,我只能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对坐着吃早餐,我想着老岳,老岳这会儿也应该吃早饭呢,不知道他一个人吃什么。我爸吃完走了,奶奶也正好醒,他给奶奶说了几句才穿鞋出门,他走后奶奶下了床,看我在桌子上咬馄饨皮吃,奶奶说:“今天要出门吗?” 站在晨气里的奶奶,薄金色的阳光照在她银白色夹灰色的头发上。奶奶手术前做了短发,稀疏趴贴在头顶,术后瘦脱了相,近几天补出一层软脂,松耷耷坠在两颊。我太懂衰老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奶奶上回我给你染头剩的染发剂是不是还有两盒呢,奶奶拨了一下头发,说:“有呢。”我说那你今天想染吗?奶奶慢慢坐下来,说:“过几天吧,奶奶现在坐不了那么长时间。”我说:“行,哪天你想染了叫我呀。” 小慧给奶奶端了她能吃的软糯稀薄的早餐,我看奶奶握着勺喝粥,她说:“霜霜,你最孝心了。人老了头就该白的,你看你爸爸,白发要赶上我了。” 她说这话时形容很凄惶,我却只感受到背叛。我难以再爱的爸爸,和她难以不去爱护的儿子,中间是有巨大沟壑的。 我说:“我爸他也五十多了,已经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了。” 奶奶说:“他这两年忙得,原先还总去染头发,现在都没时间去了。”我想我爸兴许觉得他这花白两鬓更有魅力了呢,他现在应该也桃花不断,太多小女孩喜欢我爸这样长得不错又有钱,到一种会对她们特别宽容的年龄的老叔叔。奶奶只是在表达她的慨叹,她对我爸这一点爱怜无处抒发,我爸是没耐心感受的,我妈她半句也不会给她多讲,只剩下我了,我应和着:“嗯。” 奶奶让我给我爸染头发,幸好我爸回来听了也是一副吃坏东西的表情,但我奶奶催着,我爸说他一会去理发店染个,还说我哪会染?我说我给奶奶染的好得很,奶奶说:“你给你爸染个让他看看。” 我爸坐下来,我往他脖子里系围布的带儿,手背扎着他硬硬的发尾。我爸背对着我,的确头发里藏着根根的白,我也是头一次观察,我总觉得他乍眼看就是咄咄逼人的。我对他难有耐心,发膏上上去就坐在一旁玩手机,我爸也是第一次被我控制得动弹不得,他看了我几眼,竟然问了几句我学校里我生活上的事,我怕他想跟我聊天,和他说发膏滴下来了,最好别乱动,他就把头转了回去。背对着还好些。我爸继续问我,又跟我说起过两年有什么打算,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你能知道什么? 我心想又是这样,可别再吵起来了,好容易我俩有此种和平时刻,我说你建议呢?他说让我读书,我说行,那就继续读呗。我爸说他上大学时读得虽然是理科,但总去学校里我这个专业听课,他真是有闲情。我爸说:“女孩子还是读书好。”我不乐意听了:“女孩读书好,男孩呢?”我爸说:“男孩也一样。”我在想他是不是准备把他那些厂子公司留给他那俩儿子?奶奶在旁边一直听着我们说话,看手机里的新闻,我也不稀罕他那产业,他爱给谁给谁。 时间终于到了,我让我爸去洗头,我也是受够这两个小时,现在下午叁点多。奶奶看了我爸新出炉的黑发,夸了好几句精神,我百无聊赖外加劳累的坐在一边,我爸抓了一把额发,模样的确潇洒,人也年轻了不少,奶奶拉着我爸衣角让他坐下来,面对面的仔细看了看,俩人是一片融洽的母子真情。我玩着手机,说:“我出去一会啊。” 我爸说:“去哪?” 我说:“朋友家。” “晚上回来吃饭吗?” 我说:“不一定。” 我爸要追问,奶奶说:霜霜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管。我爸说不管她能上天,奶奶让我去了。我在屋里化妆,听见奶奶问我爸我跟刘文甫的事,她说是我妈跟他讲的,我妈也是叛徒,拿我的私事换表她对我奶奶的忠诚。我心里愤恨不已,拿气垫粉扑狠狠拍脸,拍了一脸雪白,忘了打防晒。 老岳的车让我停到一个收费的停车场里,我怕停路上有人把他车划了。他车里还放着把伞,我想是下雨那天他开车出过门。我通过这些无效信息勾勒着我永远伸不进去手的老岳的生活。到龙泽园是六点多,正好是吃饭的时间,我在去之前给老岳发了微信,老岳说来吧。 老岳做好了菜等着我,我拿钥匙开门后看见他坐在桌子边,可能是刚坐下没多久,没看手机也没拿着什么,只是坐着,靠着椅子的背,面前是叁四个菜,好像他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等我。我懂那些丈夫回家看见老婆的心情了,真是爱的不知怎么好,恨不得要把老岳举起来转几个圈圈。吃完了饭,老岳押我坐在书房里看了会书,他书房里很满很东西很多,但有一种奇异的秩序,十分具有他个人的特色。我趁他不在小小翻动了一下他书桌上的摆设,看见他翻译的东西,夹在原文里的窄纸条,都是些没意思的。 到九点老岳叫我,让我不要看了准备睡觉。他拿内线电话叫得我,我进门看书前他把我手机没收掉了,也不算没收,扣在了楼下桌子上。我进入卧室,他正在给浴缸放水,我看他头发干爽,还穿着两件式的居家服,问他你洗过了?岳嵩文说你先,他给浴缸放好水后出去了,我听到他在阳台上打电话,我想起金培元来,去楼下拿了手机,在浴缸里泡着给他发短信,从那天起过十五天了没我不知道,上回我拿这事搪塞了岳嵩文,岳嵩文的套路我清楚了,下回他要不清清楚楚直接问出来我是不会跟他多说什么的。 我对金培元说岳崇霈的事我准备一会给岳嵩文说,他说有劳你了,回得很快,我记得他可是不爱发短信的。我说我那些照片还在你那是吧,金培元没有回我。我在浴缸里泡了一大会,擦干水起来了,手机还没有消息。这事在我心里挺是个梗,现在金培元不会拿这些照片出来,将来呢,我跟岳嵩文一没戏唱,他不知要把我用做什么。那个半软不硬的王局长,现在想来还让我有点犯恶心。 我看见岳嵩文站在阳台上,他的电话打完了,手机放在一旁,他手边还有一只原本当花盆底的烟灰缸,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我好久没抽烟了,虽然烦心事一样没少,还多了一些,但没再抽过。不知道刘文甫抽不抽,他家里也放着烟灰缸,但没见过烟摆出来,可能是给朋友用的。老岳在看景,望着某点,阳台上可以看到我们上次搞过的沙滩,不知道老岳看那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或者是在想别人。我渴盼着成熟,成熟就意味着洒脱、能想明白更多的事,也能自己担当一些事,我想像老岳这样,我想成为他这样的人,老岳的少年期不比我更孤独,现在他好好的长成了一棵深深扎根的大树,任风雨不撼动。我在模仿着他、攀比着他,也把我们的关系看得既淡又享受。只是我还是太嫩了,我没法像他一样既对一个人好,又不在乎这个人。我时刻忍不住计算代价,又太关注他。 我打开阳台的门,老岳转过头来,我一直觉得他有种莫测高深的道骨仙风,很可能归因于他这双浅色的眼睛,像一个年长的精灵。我说我洗好了,他拾起手机进了屋。我站在他刚刚站的地方,寥寥草草的看那些刚刚入过他眼的风景,我的手机插在我浴袍的口袋亮了一下,我拿起来看,金培元说:我以为你知道,那照片可不在我这。 后备箱觉醒室1 我爸的另一个生意朋友在上个月月底开了一家佛庙,在半山头坐落,也许是有点灵气,毕竟开之前让大师给狠狠算过。一直到这个月都香火不断,我爸上月就去过捧场,驻庙的高僧是我爸那朋友从别的庙里高薪聘来的,云游前给我爸祈福了还是什么的,今天他提起来说好事应验,让我去还愿。我告诉他说我可能没时间,我爸睨住我,他说:“你能有什么事?”我说:“反正是有事,反正是没有时间。” 我爸说程霜,这次回来你是怎么了,我说什么你都得顶我一句是不是?我说:“没有,不是。”我爸把张卡给我,给我说了个数刷,他说刷完剩下的是你的,我立刻讲:“你早不说,我下午就去。” 我爸说老子使唤不了你,钱能,钱是你爸还是我是你爸?我说瞧您这话说的,当然谁给我花钱谁是我爹。 奶奶在一旁笑,我爸说你嘴里天天说得什么东西,那话是女孩子该说的?我哼了一声,他就是这么字里行间总带有那男权思想,男的就是比女的强。奶奶出来岔话,她说今天来不及了,中午山上最热,哪天挑个早上去。又让我爸派个司机陪着我,我一个小孩,不能一个人上山。我说不用,我找人陪我去,不用那司机。我爸说她都多大人了还当小孩?奶奶多盛了碗米给我爸,把我爸嘴堵住了。我妈不在的这几天我们叁个人相处,奶奶变得更开朗了。她觉得我们叁个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就这么叁个人完全足够。原先我跟我爸说话超不过五分钟,现在朝夕相对,不是吵就是冷战,奶奶也看着高兴,觉得我们这是关系近了才这样,她还把我当小孩,等我长大过了叛逆期就好了。 我爸睡在了原先我妈睡的那个屋子,我还缩在书房,上次关于刘文甫的话题不知给他们达成什么共识,我出门我爸也不管了。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和刘文甫约会,我俩谁也没那么闲。我又去了澳门,这次是真去,大吃大喝大玩叁天,回来时刘文甫去车站接的我,我给他拿了盒澳门买的点心,刘文甫则变出个吊坠扣我脖子上,我抓着他的胳膊压到他身上和他吻,一路缠绵回了他家,一切都很顺遂,他表现稳定,第一次大家都比较有礼貌,因为还是陌生的,欣赏对方的时间多过追求快感,也许以后能比今天多点激情,但当代社交还是要点循序渐进。第二天下午我俩一块把那点心吃了,喝了半壶茶,我回了我的家。 去还愿我问了岳嵩文,问他想不想爬山。那天我们约在了山脚下,山不高,岳嵩文穿着衬衫和灰棉裤子,踏着双休闲鞋,我记得网上有人管这叫老头鞋,暗自笑了一笑,老岳在这儿少了一些年轻的红粉作伴,时髦程度下跌一个等级。山路修得宽敞整齐,沿路风景很清秀,我们还路过一条山溪,有条路是顺着它去的,我对岳嵩文说咱们下来时走这边看看,岳嵩文说好。 我再没往龙泽园跑过,说登山这次前我们微信都没聊几句。跟刘文甫在一块儿挺好的,想得不是那么多,一点也不累。每次分别完心里也不觉得空落落的慌。一相比较觉出岳嵩文的不好了,阿妹在朋友圈里直播她减肥,前几天吃草,中间有天吃了块蛋糕,往后就再没说过减肥的事了。有关岳嵩文也就是这样,我原先下定决心以为自己能吃苦的,一旦回到轻松状态,那真是懒得找虐去,何况阿妹减肥为了健康,我找岳嵩文也得不到什么好,他也就揍人揍得比较带感,搞我比别人能把我搞得爽,以前那些就当交钱买服务了,其实划算得紧。 工作日山上人不多,半山另一面还有人家在住,偶尔有挑着扁担的山民经过。老岳手里有瓶矿泉水,一直都是我在喝,喝了还渴。我爬山前就想得轻装简行了,什么都没带,底下还穿条短裤,让山蚊子咬了满腿打包,走一阵就得停下来猛挠一气。我停下来挠痒的时候岳嵩文在前面等着我,侧着身往下看我。我知道他觉得我穿着不合时宜 ,但我不合时宜的地方多了,一身衣服不过是小事,我爱他就蛮不合时宜。我以前爱李振华爱得也不怎么知情知趣。算了,我不想了。原先一想就觉得羞愧恼怒,现在真是觉得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有时间多展望展望将来。我跟奶奶一样在等着自己长大,但我的长大不是要跟我爸和解,我要变强一些,去征服这些,不再不合时宜了。 山雾稍浓,是走到了一半,密林里看见一块红墙,嗅到一股子香火气,石阶路也更加阔气,一块牌子指去正门的路,我把岳嵩文手里最后一点水喝掉,瓶子扔进门口的可回收垃圾桶里。寺庙门大开,门槛修得很高,正前一个大香炉正吐着浓烟,唯二的僧侣在各自干各自的事,有叁个香客,像是一起的,见佛即拜,小樽的像也都让他们一一参过。我看向岳嵩文,他不像是也要搞封建迷信,只是随意的看着院子里的绿化,像参观庭院一样。而我见了佛其实真有心拜拜,满肚子话都要跟佛祖讲讲,只是庙挺新,看那佛不是很正宗,当着岳嵩文的面我也不是很好意思。 给我爸施法的那个大法师云游去了,现下驻庙的是他第叁个弟子弘释,他把我领到大殿里面先参拜参拜,岳嵩文也踏入门槛,只是没有上前来。弘释让我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再按他说得合掌再摊开并伏下去身,弘释念了一段短经,他有在敲一只木鱼,笃笃笃的挺有规律。角落音响一直在放梵乐,拜完了我从蒲团上起来,回头看见岳嵩文,他站在高高的殿门下,身边镀着一道白光,嘴边比佛祖似笑非笑还悲悯,不像是来拜佛,更像是跟佛祖比个高下,看谁能更藐视众生。 我回过头来,弘释念一段经文,煞有介事的,我开始观察他,他全心的投入进一种事业里,心灵和肉身都有信仰支持,这样的人一定不经常崩溃,我就时常有崩溃时刻。他还心宽体胖,膀大腰圆,活得挺富足的样子,听说现在当和尚也是门赚钱的事业,我内心已经开始渴望皈依佛门了。之后他带我们移步客堂,该掏钱了。弘释跟我聊了一会,他有问我奶奶的病情,说是大师父交代要关照的,后院一直有人在给奶奶诵经。原来我爸跟大师父求的是有关奶奶的愿,也原来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就不好了。我又有那种被排斥在外的隔膜感。岳嵩文在另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他旁边有一个知客招待,只是他不多说话,像一个甘心隐身的角色。我用余光频频观察了他,也怪不得那知客一直费嘴皮子跟他讲庙里捐钱的项目,从前我只觉得岳嵩文一看就像干教育的知识分子,现在看他靠在圈椅里的样子,更像个江南儒商,云淡风轻的精明世故。岳嵩文真是常看常新,能给他写本书了。 最后刷卡,弘释合掌说了很多吉祥话,我看卡上剩下的金额也挺可观,于是我也挺满意。我爸对这种事从不吝啬。他在这里供有一个延生牌位,那些钱有一些是供养照顾他排位的僧侣的,我们家的祖先排位他有供到一个大庙里。我们这地很时兴这些,许多家都会给庙里捐钱,还有些是真信佛的,定期去进香。我爸不是真信,可能是私下做得亏心事太多了。想想他男女关系混乱,子息福还这么丰厚,也许佛祖是真显了灵。那边岳嵩文被知客缠得死紧,我过去心想救他一下,结果看他听得还挺入迷,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说你想捐也可以捐,这儿又能刷卡又能支付宝微信,方便得很。跟那知客一起劝他,反正也不是我的钱。看他破财我挺开心,他破别的我也能幸灾乐祸。 岳嵩文那意思像是来都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叁折的方形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来,他在POS机上刷掉一笔,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数字非常吉利,住持一边举手阿弥陀佛一边收钱,我看得挺热闹的,看他破钱我有种看热闹的心态,他破点什么别的我也会幸灾乐祸一下。做记录的人问岳嵩文的名字,我听到岳嵩文对他说:“程霜,程序的程,霜降的霜。”知客问求什么愿呢?岳嵩文看我一下,他说:“健康平安就好。” 我问他你干什么?岳嵩文说:“你不是说很灵?”我说那你给你自己啊,给我算什么。岳嵩文说他不信这个,心不诚不灵。我管不了他了,钱交出去住持住持施了场小法,跟我们同时的香客也来随喜,大殿外大香炉里燃上一炷新香,拿粉红纸包着,香柱又粗又大,一直到法作完了才烧了五分之一。另有几个僧侣从侧殿出来,排列成队念唱佛经,那些香客也摇头闭目的晃着合住的掌,一切看来都挺魔幻,尤其是这庙挺新,僧侣们穿的袍子都是挺括鲜艳的料子,像刚搭出来的一幕新戏,怎么都入不了情,很荒诞。我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别的什么,岳嵩文站在我旁边,他仍是一副游客姿态,刚刚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由于没防备,我的确吓了一下,不是不感动,只是他一直是个有心的人,一个有心的人有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比别人做得好的。岳嵩文想让我感到动容,他做事又细微又全面,我很能体会到他让我体会的那种被照拂的感觉,也是我很需要的感觉,只是我一直都清楚他不过是个有心人,这让我没法全心全意傻傻的只接受他给我的好的东西,而不去想别的。 仪式附赠一只护身符,一盒禅茶,一盒素点,还有一个寺庙的纪念品。这些都让我拎在手里。仪式结束人就散了,该回哪去回哪去,大殿前又空荡起来,只有香炉里香和未熄灭的香灰燃得很热闹。我们刚刚看了岳嵩文掏钱给我供的那盏长明灯,电子的,还真是比蜡烛方便长明,不知停电了怎么办,这个“长明”的好寓意到时还作不作数。 下山时我们按说好的走了顺水的那条道,这条道窄,石阶上附着几块青苔,树木茂密遮蔽了阳光,石阶上有水光,略微湿滑,我开始走在前面,后来跟岳嵩文并肩了。这条道还弯弯曲曲的,到后来跟彻底跟我们上山的那条路别开,通向对着的山脚。在石阶上我差点摔了一跤,拉着岳嵩文的胳膊不敢放了。他也倒任我拉拽着,走了半天还没到,我有点乏了,说歇一歇。岳嵩文指着下面一块空地,那种了一片竹子,还有几块圆润干净的大石块,他说到那再歇。也就几步路的事,走到了我挑块平坦石头摊上去,石头被树叶缝隙里的阳光晒得暖暖的,我趴在上面歇了好一会,察觉到岳嵩文在挑我的腰带。我说:“你还真不信的啊,佛祖脚底下你敢做这事?”回头看老岳站在那里,手搭在我的腰上拍了拍,他笑说:“刚才有只虫子。”他身上印满了绿叶的影子,身后也都是鲜明的夏天的色彩。我花了一段时间听清他这句话,立刻浑身作痒,吓得从石头上爬下来狂抖身体。我着急地问:“还有没有了?它走了没?” 抖了足足半分钟,还心有戚戚去看那石头缝和脚底下。脚腕有丛高草擦着皮肤,我就想是虫子在咬,恨不得脚不沾地飞下去。我劝岳嵩文快走,可路又是滑的,还怀疑他刚刚说虫子是骗我的,一时间恨死他了。又一次打滑差点摔跤,爬到一块石头上面不肯走:“刚刚真有虫子?什么样的?” 岳嵩文看我这副神经相,他懒散的说:“骗你的。”我说:“你胡说,多大的虫子?你怎么把它弄下去的?” 岳嵩文向我伸出来一只手,要将我从石头上劝下来,“真是骗你的。”他说:“小程,下来吧。” 我看他那只手就来气,猛拍了一下,没估算好距离,指间刮到了他的下颌,好像要扇他一巴掌似的,岳嵩文脸色有些变了,我也不太高兴,手收回去放膝盖上。这块石头被太阳照得很烫,我穿的那双底子很薄的帆布鞋被烙热了,脚掌也走得灼痛。我捂着额头档阳光,才想起来防晒喷雾落车上了,我好讨厌晒到太阳。 我全心全意大王八一样缩在石头上耍赖,甚至想到了一会岳嵩文自己先走了我之后怎么回去,身上也没钱,但可以叫个滴滴,今天爬了山还这么累,可以去家糖水店吃冰糖水,晚上回家往身上多抹点美白身体乳早点上床睡,明天周末刘文甫不上班,我能去找他去,可再也不找岳嵩文了,至少隔叁天不找。正想着,手腕上温凉凉的,岳嵩文把着我的手腕,将我从石头上直接拽下来,我死命拖着,他就用更大力,我差点没摔地上,岳嵩文把我按住了,精准塞他怀里。岳嵩文说:“这会儿闹什么脾气,走,快点回家了。” 我说热,晒死了,走不动。我心想岳嵩文原来这么大力气,那有本事扛着我走,岳嵩文却说:“来劲了?”他那戏说的状态,使我有些愤怒。 我推开他,岳嵩文手还抓着我,我失败了。岳嵩文道:“再闹,让佛祖看了笑话。” 我说:“那让佛祖给评评理,是不是你先骗我的?” 岳嵩文拍拍我后背:“刚才真有虫子。山上什么没有,你想再多留一会儿?” 我说:“我留这被虫子咬死也不想被你骗死。” 岳嵩文倒还算温柔,他说:“好了,一会太阳更晒了。” 我说:“要你管。”我真忍不住给岳嵩文耍娇撒横,真是贱毛病。岳嵩文抓我抓累了,松开了我的手腕,我立刻大步往山底下走去,其实太阳晒到的地方并不滑,但我总不挑那道走,现在故意顶着太阳,像自虐一样,衫都被晒暖了。岳嵩文在我后头慢慢走着,我回头看他他身上也撞着阳光,脸面上的皮肤闪得奶油一样细腻。我恶毒地想老年斑就这么晒出来的。 岳嵩文还慢悠悠的让我慢一点,我一听走得更快,到了山脚发现他也就跟我差了两步,懒得想是不是中了他激将法,路边有小店,我在冰柜里头捞矿泉水,头一瓶砸给岳嵩文,说:“还你的。”然后拿另一瓶冰脸,脸可能被晒红了。 岳嵩文接了后拧开盖子,结果是递给了我,并把我手里冰脸的那瓶拿走了。这人也太会了。 庙旁边总能聚一堆算命的,岳嵩文慢慢的喝水,我狂饮叁分之一瓶,路过一个算命摊子,那个老神棍招呼着我,小姑娘,算一卦呀。 我看一眼岳嵩文,在他摊子前坐下了,岳嵩文注意到,走过来,他说:“对这感兴趣?”我说:“不是听说你命特别硬,我得算算,可别被你克着了。” 岳嵩文没有表情,我想我刚刚说的那话不怎么地道,岳嵩文他爸就是因为他命硬抛弃他的,他养父就死得早,亲爹也刚死没多久,金培元要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岳嵩文童年过得一定不怎么样,尤其是就因为这么虚幻的理由,干脆伤了一个小孩的心,他现在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算命的看看我,又看看岳嵩文,他掏出一张黄纸让我把八字写上,我写了我的跟岳嵩文的,岳嵩文的是我以前从百度百科上搜来的,想看看他什么星座。没有出生时间我就写了年月日,算命的看了一下,问算什么?我说什么都算,岳嵩文在我旁边又喝了一口水,他说:“小程,你在这里,我过去开车。” 我说:“你别走啊,你不听听?” 岳嵩文竟笑了一下,他说:“你回去跟我讲一下。” 我也对他笑了一下,我说:“行,正好我在这等着你开车过来。”走去停车场又是一段路程,我懒得让自己累。 岳嵩文走了,算命的那神棍也开始掐手指头,他旁边还蹲着不少同行,都是一张小板凳一张四角用石头块压的八卦图的配置,我这个还算里面年纪大的,可能神棍生涯也比较久远。我坐等他忽悠,他也算是能察言观色,算了一会说了几句今不今古不古的文言,然后说我跟着岳嵩文财运有限,不过事业运通达。我告诉他说我不是岳嵩文二奶。神棍怕我觉得他技法不高,磨着嘴皮就我俩的命盘继续侃文言文。他说美女,那你也走运了,这人是你贵人,旺得到你。我说没看见旺哪了,我今年刚认识他,一认识就倒了半年的霉。神棍说这要往后看,我今年不顺是我流年不利,是个劫年,岳嵩文是贵人,来给我化解的。不过岳嵩文的五行助我,我却对他有克,我听着新鲜,问我能怎么克他?神棍说我克他姻缘,我说我现在正跟他姻缘着呢,你也看见了,他那么老我这么年轻,明明是他撞好事了,怎么我还克着他了? 神棍看出我根本不信他,也不那么费力故弄玄虚了,反正钱最后都是要收的。他说这是按一般关系算的合盘,要论感情,我算不上岳嵩文的姻缘,只能算他一朵桃花,不过我这朵桃花克他的正姻缘。姻缘还有正副,他这大半辈子快过完了,还有正姻缘呐。真让人嫉妒,都说他这人命不好,该享的福一样没落。 其实说得也可能有些道理,我跟岳嵩文的理想型的确存在差距,他的正姻缘应该是他特想要的那种,娃娃一样的女生,任人摆布,再有点傻,全心全意在他身上,恨不得给他送终那种。这种傻蛋正适合他这种卑鄙小人,他要想得个善终就得祸害这样的。我听了后头一个念头就想要真是这样,我偏得赖着岳嵩文不可,把他姻缘克死了,我自己找不到也不让他好过。转念一想我也不至于,为了不让他好过还把自己赔进去了,不值当。 岳嵩文打我电话,他已经把车开过来,我问大师您怎么收钱?大师掏出俩塑封小牌儿,一张绿色一张蓝色,俩二维码随我扫。我给他多转了些,拎起地上那瓶喝尽了的水拍拍屁.股起来,大师还要卖我护身符消灾吊坠啥的,我给回绝了。岳嵩文坐在车里,含笑看我上来,他说:“算得怎么样。” 我大声汇报给他:“老岳,算你倒霉了,人家说我克你姻缘,你跟我在一块都遇不上命中注定的伴侣。” 岳嵩文有点像听一个笑话,我说:“真的,你可别不信,你不是挺信命的吗,这可怎么办?”我看岳嵩文不接我的话,我说:“你要不把我甩了?其实要真能克到你,我肯定赖你一辈子,可不能让你好过。” 岳嵩文这时候说:“你可以试试。” 我说:“试什么?跟你分手,还是什么?” 岳嵩文只对我笑了笑。我虚张声势地嘻嘻笑:“老岳,你又想美事,想我跟你一辈子,做梦吧。” 岳嵩文说:“不喜欢我了吗?” 我说:“用你管?” 岳嵩文说:“说喜欢我的不是你吗?小程,念书总半途而废,做事也这样吗?” 我扒着车门:“你停车。”岳嵩文说:“怎么了?”我说:“你讲话太骚了,恶心着我了。”我把座椅放低,解开安全带往车后座爬,车子里发出嘀嘀的警示音,真是怕了跟岳嵩待在一起,他这么好声好脸的对我,我心里又讨厌又生不起气来,我明明是M,找岳嵩文就是受虐来的,不可否认反而更爱他温柔亲和一点,如果他还像刚认识的时候每天对我动不动教育加耍威风摆架子,我倒会沉沦的浅一些 。我已经不是单纯的要把他当浮木当孤岛躲身转移痛苦的暂留地了,我早依赖上了他。活这么大我还没依赖过谁,或者说是见识太少没遇到过能让我依赖的。一般人都依赖父母,我看过我认识的好多人,他们跟父母吵架,大骂他们,还有的控诉他们把他们压抑掉性格,生养他却把他养育的很不快乐的孩子,这些人还是会跟父母说话、撒娇、坐在一起看电视的。不是说他们没种彻底跟他们原生家庭割裂,主要他们的父母再有坏的地方,本质上仍是可供他们依赖的,我没有这样的父母,我没有可供依赖的人,养育我的也不是我的家庭,是这个家庭赚的钱,像一个公社。我真是见识太少了,以至于岳嵩文这个一贯慷慨的男人对我展现他的筹码的时候我一下子被他所表示的可供依赖的那部分完全吸引了,我当然爱他的样貌、爱他堂堂的气派、爱他故作玄虚若即若离,但爱是可以割舍的,依赖却不能,我被他可对我给予照顾的承诺诱惑了。我想被人好好照顾。 我手够着后座的一瞬车也停了,岳嵩文拽着我的后领,把我生生拽回来,他言语上温柔,手底下还这么残暴,我的头脸磕在我放低的座椅背上,上嘴唇被撞掀了嘴皮子,牙磕着座椅,口水蜿蜒一道,真够丑的。我往后蹬了一脚,踩在控制台上,踢到了音响按钮,车子里立刻放起吵吵闹闹的地方广播来。在一片语调作怪的广告里岳嵩文把车停稳,我刚刚又踢又扭,都没把他的手甩开,他又把我往下拉了一次,我被拽回到副驾驶,趴着抱住头枕,岳嵩文先给我打了预防针警示我让我别再乱动,否则有我好看,后半句是我自己意会的。他的手顺着我那两条被蚊子咬得惨不忍睹的腿摸上来,最后到中间,他扒开我两条闭得很紧的腿,同时我听到他解开他安全带的声音,我感觉岳嵩文温热的身体靠上来,他那两手卷起了我的短裤裤腿,山蚊子真的很凶,我裤脚底下都被咬到了,岳嵩文指甲掐进那被咬的肿包里,又痒又痛,我靠住膝盖磨蹭痒的地方,岳嵩文用一只手按住我两条小腿腿弯,我能感到他呼吸一团气喷在皮肤上,他吮吸了一下他刚刚狠掐过的地方,舌头扫过去,舌苔粗粝的感觉让我一下子湿了。我没再动,岳嵩文反而放开了我,他说:“说话总想着占上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把车里的音响关掉,我扭过头看他要放手刹了。我说:“做还不做完?”岳嵩文说:“路窄,不好停这里。”我撑起来山上,扯他的袖子,“岳嵩文,就你这样还让我跟你一辈子?等你没性功能了,我连理都不会理你。”岳嵩文还是像听笑话一样笑,他说:“小程,你赌气像孩子。” 我嘟囔着:“我是不会说话,但能把你说的心里不舒服也没吃亏。”岳嵩文停了一会,他没再笑,也没配合我像前几分钟一样说玩笑话,车启动起来,继续往前头开。 凝固的车厢里只有安全带提示的声音还在响,有种危险预警的感觉。岳嵩文的安全带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不系,我们中间隔着很宽的中控台,不知道刚刚他怎么一把抓住我的。我把椅子直起来,把安全带系好,车往市里走要经过一个收费站,经过收费站的时候,岳嵩文还没有把安全带系上,收费站工作人员看了我们好些眼,我也暗扫了岳嵩文的脸色,他也该是生气了,我已经挑衅他多次,这时候倒希望他凶一点,少点旖旎氛围,让我觉得不适和不应该。 岳嵩文将车窗升上去了。等出了站口,车转向一个水库边上开,这水库我小时候来玩过的,现在也算个风景区。岳嵩文开向树木茂密的地方,车里的警报响一阵停一阵,这会又响起来了。我意识到危险来临,性癖振奋得慷慨激昂。岳嵩文把车停到一条死掉的岔路尽头,车对着一面广告牌,广告牌上爬了一半的藤蔓,岳嵩文让我下去,我下车后直接转身走掉,岳嵩文开着后备箱也没回头,他只说程霜,你走了试试。我说你这么大气,下手能不能轻点,轻点我就不走。岳嵩文说:“这是可以商量的?”我说:“你就说行不行吧,不行我自己走回市里。” 岳嵩文背着我朝我招了下手,像是默许我的条件,我往回走,同时看到他从后备箱里拿出的一只钓鱼包样的黑色尼龙袋。他把袋子拉链拉开,我顺着他眼光的指示趴到后备箱的边缘。岳嵩文说自己把衣服掀起来,我直起身子往上卷衣服下摆。没卷到头便受了一鞭子,他这样快,又用劲儿。我没站住,倒在车屁股上。岳嵩文说:“站好了。”我暗吸了口气才站直,刚分开腿,岳嵩文又来一下,他说:“让你歇着了?”我想他今天真像金培元,严厉得很。我手交叉搂住胸,同时也抓住衣服找平衡,岳嵩文没停的,比我喘气的频率还快,最后我照例给他求饶,扭着头向后看他,他轻佻地用那根长直鞭点着我的下巴脸颊,他说:“急什么。”这匆匆一瞥他神情倒是蛮温和冷静的,不像金培元一发狂脸都狰起来。我猜不透他,他生气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好久没挨打了,我的确有些欠揍、也想挨揍。 后备箱觉醒室2 岳嵩文那袋子里还有别的精妙玩意,他把累得淌了一身水的我放置在打开的后备箱里,我的两腿分开,搭在后备箱的边缘。岳嵩文拿出那些道具,只是递给我,我接过来乖顺地把它们都装扮上,岳嵩文只添了几把手,主要是他嫌一些东西我用得不到位。他最后拿出叁根短绳,细细的绑在我的脚踝手腕,还有前胸。后备箱里很闷热,连着正午越来越毒辣的太阳。他额头上有几滴汗,很稀罕,因为他体温偏低,不多生汗。我跪直了些,用脸颊蹭掉他低俯下的额头上的汗珠。岳嵩文抬眼看了我一下,脸色和缓了些。 他没有给我戴口塞,告诉我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喊他,画外音是没有事的话还是不要说话了。我点点头。岳嵩文最后摸了一把我的脸,将后备箱门关上。 后备箱里很宽敞,没有过多杂物。我静静躺了一会,找了一个好些的姿势。岳嵩文去了又回来,我又重见天光,结果是他拿了瓶水,拧开瓶盖对着我。我毛虫一样拱起来,花了很大功夫,岳嵩文很有耐心,等我自己够到,他的手抬得不高不低,我凑过去张圆嘴巴接。岳嵩文往下倒,我喝得再快也来不及,水一半洒在胸前,倒是很凉快。岳嵩文把水瓶扔在一边,又去拿了一瓶。这瓶他喂得慢条斯理,我一点点喝尽了。他又关上了后备箱,我在里面蜷好。 岳嵩文好似把握了我讨厌内置的按摩器这一点,后备箱又闷热,喘得每口气都粘稠,加上那粘粘连连质地更黏稠的快感,要把人逼死了。我在心里骂岳嵩文,同时也挺感激他,谁能得到这样别出心裁的对待呢。车才行了不久,我有了便意,算起来我喝了有叁瓶水,现在报应的时候到了。我一直想失禁了怎么办,把到处搞得很脏,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岳嵩文想让我在后备箱里呆多久,我硬气的一直没喊他,直到车停了心里预计有十分钟。我沉不住气的喊了他一声,结果没有反应。我心里一个咯噔想岳嵩文不会把我扔这了吧,他人是不是不在车里了?我用脚踢车内壁,踢得带动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小腹一阵绞痛。我有气无力喊了句老岳,后备箱竟然被打开了。岳嵩文在外面低头看着我说:“受不住了?”我狂点头,老岳只是看着我,我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说话我会注意点的。”老岳是不很在意的表情,他说:“你这嘴是老毛病了。”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过等了一会他弯下腰,解开了我脚腕上的绳子。 腿脚是解放了,他又把我摆成给我装饰时的样子,我上半身躺在车厢里,肚子鼓胀,两腿无可奈何的搭在外面,且分开。岳嵩文扯出了里面还在动的东西,掉出来时牵得痛了,肚子也有挤到胀痛的感觉。岳嵩文拿了一包指套出来,拆开套在他的手指上。我见了忙说:“别,老岳,我现在受不住你这个。”岳嵩文真没有动手,他垂下胳膊,像在问我:“那怎么办呢?” 我闭住腿,勾着身子起来。岳嵩文看着我,是要等我意见。我发现我们身处龙泽园的个人车库里,放了一点儿心。我说:“能不能让我去下厕所?”不抱希望的问,果然老岳摇了摇头。 我只得把问题抛给他:“你说怎么办吧?” 岳嵩文把他套了指套的手放在我的嘴唇上,慢慢揉着探了进去。我最讨厌用嘴,而且岳嵩文似乎总不准备在口交的时候戴套,他这也是不好的习惯。可今天这样子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自暴自弃的弯腰,用牙齿掀开他的衣服下摆,把头蹭进去,在找拉链和扣子的位置。岳嵩文说:“这几天教过你,应该比上次做得好些。”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上两次他老在我刷牙的时候跟我嘴过不去,是在打这个主意。我想骂他两句,但也知道不是好时机,现在还是得把他伺候好。岳嵩文带着指套的手就垂在我眼前,是种威慑。我咬了半天扣子口,把那一块布料都舔湿了,岳嵩文很有耐心的等着我,他甚至没怎么勃起。这人总是很厉害。 我还在和那只扣子斗争,岳嵩文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把我推开了,我不解的看他,他样子可不像是改了主意。他更像是嫌我没用,自己解开了扣子。他手上似乎沾到了我的口水,在我脸颊上刮了个干净。他把他直接的欲望摆在我的面前,我有时光倒流的错觉,想起来第一次我给他口.交,也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岳嵩文最开始用性征服了我,后来兜兜转转,我想爱,想占有,得到了忧愁,得到了依赖,最后得到的还是性,一个圆环。我站在起点也像在终点,像开始追求也像到达,我明白了岳嵩文的意思,他给我的只能是这个。 我顺从的接受了所有。爱肉体关系的伙伴的人一般是脆弱的人,李振华就不爱,金培元也不爱,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会爱上炮友,也不会爱上。他们身上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看到我把一些东西呈上来时他们显得很惊讶,我是这样无厘头和鲁莽,到一种可笑的地步,“这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们一定是发出过此类疑惑的吧?我这样用不被认可的方式产生的爱慕,自然无人领受。 岳嵩文还算最礼貌的,他说小程我也喜欢你。我谢谢他,如果他更看得起我我也算有一份完满恋情,也是第一份,不过显然他看不大起我,我也没什么值得好看得起的,他什么都比我强,我该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把不公平看得公平一些,这才是正确的作法。也许刘文甫也不是看得起我的,我不过是他可以轻易照顾、摆布的小女孩,他对我的爱是不经我允许的。我在这一个时刻里看清了爱的本质,爱到底算作什么呢,它当然复杂、诡谲、丰富、美妙、残酷,种种姿态尽有,但它不过是个过分美丽的奴隶,并没有高贵到价值连城。我之前把爱看的太重了,我现在想要更多的东西,反而有些无暇于它。我贪吃地要体面的尊重,也要屈服的快感,这二者的对立已经要折磨透我,但我甘心被它们折磨,生活的甜美原来在于矛盾而不在于和顺。 这一天的后续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寺庙里我跟岳嵩文并着肩看到僧侣把那盏长明的电子灯托举起来,挂到高处去。那一刻我已经感到倦怠,岳嵩文为我花了一笔钱,一笔真挚的祝愿我长命百岁的钱,可同时他也是个无神论者,带点好笑的仪式还有一堆观众,像极了我跟他之前的爱情,我已经不想用爱来形容了,我想起以前种种已经发觉到我只是个不成熟的天真的孩子,把爱挂在嘴边把爱当做目的。我已经懒得感到羞赫了,因为岳嵩文他已然全部包容了我这些好笑的把戏,他没有嘲讽过我,但这种漠视已经是一种残忍的了。我会被他同化吗?会接受他那一套哲学当他的洋娃娃女孩吗?我才不呢,以前我知道他爱我年轻,知道我的年轻是对我他的筹码,现在我知道了这筹码不光是对着他的,我的年轻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对这个世界也有话要讲。我想要爱的急迫,对爱的贪婪遭逢了挫折,我会因为羞惭就改变志愿吗?我也不。那天的傍晚岳嵩文把我拷在车库里的水阀旁,用根美杜莎样垂下的皮革散鞭让我得到了痛苦的快乐,我伏在他脚下直面了我对他的爱欲、恋慕、依赖以及怨恨,也直面了我整个的人生,岳嵩文对我来说依旧是重要的人物,他升华成一种譬喻,一种意象,一种势力,山不向我,我向山去。 做点准备吧 刘文甫没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学,要不是他忘了就是他不在意,我给他讲我马上要走了,当时正在车上,他载我去个什么地方吃完饭,我说完他想了一会,问了我几号,我说了,他点了点头,再说就说到别的话题上。刘文甫把手放方向盘上,袖子总挽起来一些,我之前就挺喜欢他这样子,他的确是漂亮人物,我们走一起别的女的会先看他,再看我,把我上下审视,好像要挖掘我何德何能能当这样他的女友。刚开始挺满足虚荣心的,但是后来觉着男的怎么都这么了不起,一个漂亮男的总比一个漂亮女生稀罕,我看这种社会问题已经要把男的都惯坏了。 我妈回个老家回了一个多星期现在终于回来,中午的飞机我爸还开车去接她一起在奶奶家吃了中午饭,吃完我爸走了,我妈在卧室收拾我爸的东西,然后把她的行李整理出来。她带了点特产之类,我在客厅里坐着吃,我妈回来后我爸就不在这住了,还换回我妈照顾奶奶,一直忙里忙外团团打转。过一会收拾完了,走出来跟我一起吃那些特产,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问我说你是不是快开学了?我说是,她说都快走了,就别天天往外疯了,我拍拍手答应着说可以,一边站起来,我妈在我后面把电视打开了,静音,奶奶在卧室里休息。 我还是跑走了,岳嵩文最近很少出门,在家的时间比较长,最近也是太热了,谁在外面烤着谁傻逼。我总趁饭点去找他,蹭吃蹭喝一顿抹抹嘴巴立刻走掉,如果巧了遇到他不在,我自己就走了,一刻也不多呆。岳嵩文抽屉里那盒染发剂呆着都落灰了,有时候我看见了挺想用的,关上抽屉就不想了,觉得好累。最近我又捡起网游来,找李博文去网吧开黑,李博文打着打着,问我怎么跟王宇聊上了,我说王宇跟你说的?他说我又不瞎,看见你们朋友圈互动了。 王宇是那个给单恋对象送车的那个,车到最后还是没送成,人家女孩有男朋友了。李博文话一出来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就是突然心痒了,虽然那天我们在一块都笑他傻逼,可后来我自己一琢磨倒挺觉得他这人有点特别的,他这人不错在对感情死脑筋,让人忍不住也享受一下他给别人的待遇,李博文算是妇女之友,自己是直男,很懂直男心理,又能跟姐妹们打成一片,他当下就指出来我什么算盘,我握着鼠标说我也就是闲着。 李博文说你还闲着?上回那男的呢。他说的是刘文甫,但我就想到他指着老岳叫老头那次了。我说他也就那样。李博文说你跟孙淼到底谁先看上他的,这个哥哥我都没见过,怎么一出场这么轰动,把你俩都弄神魂颠倒了。我说孙淼跟你说什么了?李博文说她没说什么,她不在上海么,跟这个哥哥挺熟的。我说那我就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呗,说完了觉得不太对劲,是用错了。孙淼在我面前没再摆过苦相,见了就笑眯眯的,我也跟她笑,本来我们俩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李博文在旁边斜楞着身体看戏,眼神里感慨万千。 开始那种得胜的喜悦已经没法长久地满足我。刘文甫把我当小孩似的照顾,让我总想到养成系,可他太会照料人,我原先不是想得到他这点么,怎么又抵触起来了。我想我还是贱得,都像岳嵩文似的隔叁差五把我整顿一回,我也就老老实实了。 我提早回了学校,机票是老岳帮忙订的,他也要回去,我听他说让我把身份证号码给他他一起订票的时候显出惊讶模样,我说老岳你跟我一块走啊?老岳说了声:“嗯。”我说你这事都处理完了?老岳说:“完了。”反正我也不懂他的事,能看见的是他把龙泽园的车库里那辆大奔开走了,最近出行要么有人来接他,要么跟我一起打车。 机票定下,我对刘文甫提起来我要走的日期,刘文甫突兀回答说,咱们飞机蛮快的。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说是蛮快的,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啊?他说到下个月吧,我说十月份国庆节,要放好久假呢。刘文甫毫无负担地笑了笑,承诺那时候会来找我。我说不用了,我去找你呗,迪士尼开业那么久我都没去过呢,他说过节人会很多,我点头,说那再看看吧。 走前奶奶说要把我生日提前给过了,也没提前太多,十多天。我爸顺着她的意思,由我妈张罗着在家吃了蛋糕,做了好菜。奶奶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傍晚时我们在楼下绿化里逛了逛,人工湖边很多蚊子,奶奶在摇一把大大的扇子,椅子上坐着一些老人,都跟奶奶是认识的,他们说话间谈到我,说好久没见我了,有人说我比以前还漂亮,有人说我乖仔很孝顺奶奶,奶奶一直在说我的好话,我很不好意思,奶奶也没坐太久,跟我一起回家了。 躺在床上我一直想我这生日的“提前”两字,一直有个念头是奶奶等不到我准确的生日那天了,就算我没开学,留在家里陪她,这个生日过去,明年二十一岁的我还能和奶奶像今天一样在一起散步说话吗?我那天晚上害怕极了,心里全是急切的恐惧,我听到我妈起夜的声音,她上完厕所回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应该和我一样的黑、空。不知道我爸今晚是不是睡在家里。晚上比较容易被这些情绪入侵,第二天天亮了都好起来。我妈早早坐着吃饭,她可能又去做了什么项目,脸紧实了很多,眼皮也提得很紧,一双眼看着我更加锐利,我感觉跟她很不熟悉。 我爸闲了找我谈话,说了一大顿,抑扬顿挫不带停的,我烦他说教,敷衍了几句要走,我爸指着凳子不让我动,我硬着头皮听,有些话实在不中听,最后把我气哭了。我爸没看见一样继续说,我用手掌盖着眉毛搓了搓,把眼泪揉走了,看着拖鞋里的脚趾头,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爸说到你奶奶身体这样,你也看见了。他说着一停,说你上个学期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没你这个孩子呢,我又搓了一下脸,我爸说:“你心里做点准备吧,也该长大了。” 我大哭起来,也不愿意让他看见,起身走掉去自己屋子里哭了,我妈陪奶奶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跟我爸,只要他在我就不觉得这是我的家了,只有奶奶和我我才能感觉是家,可是奶奶马上也要走了,那我就没家了。我还没有长大吗?我做的准备还不够吗?长大就是这么痛苦吗?我的痛苦还不够吗?有时我真想接受这个家庭,接受不爱我的妈妈和一个在外面还有许多小孩的爸爸,其实爸爸对我尽的义务并不算少,他让我获得了许多让别的小孩艳羡的东西,给我指导给我教育,只不过我想要最普通的,从一开始就属于我一个人的爸爸,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曾经是别人的丈夫,把我当做别人的小孩,所以连带着很多事我都在恨他。 我在岳嵩文家收拾我的东西,抽屉里那盒染发剂的袋子都要蒙灰了,岳嵩文正好也在,且闲着,我拿出来给他,问他现在要不要用,老岳任我摆布,坐在凳子上。我比给我爸染时动作细致得多,他的发根蛮牢固的,我预估他离秃顶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染发膏抹上去后逐渐显出了效果,头发还是湿漉服帖的,整体现出黑亮的色泽,衬得老岳更白了,我脱下手套,扶起来老岳的脸颊,老岳柔柔地看着我,我说你这样真帅哈,老岳笑了一下。到点儿了他自己去洗掉,吹干了出来。我都有点不敢认他,觉着他样子扎眼,我说完了老岳我比从前更爱你这么多,说着张开手臂比了个大大的圆,对老岳放弃一些期望过后我反倒更能自然向他表露心意,也没那么别扭了,反正老岳又不是不知道。和黑头发的老岳做爱也更带劲些,但少了许多禁忌感,其实以前在宿舍住的时候我能听几个女生在空挡里聊老岳,说他挺好看挺有气质的,还有实力有才华,我当时撇个嘴心想有没有搞错这人有五六十了吧,那时候还没勾搭上他呢,他已经带着许多标签插进我的生活了,也许从这时候起就开始不公平了。 等着 下了飞机后我们直接到家,午睡醒了起来,岳嵩文让我把东西收拾一下,我看了一眼玄关那摆着的行李箱,说我一会去我租得那个房子看看,岳嵩文没说什么,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我自己提着箱子在玄关穿鞋,岳嵩文走过来问,现在就要去?我说是啊,反正闲着也没事嘛。岳嵩文又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我想他说话太客气了,现在家属楼基本上都是考研的学生,我楼上楼下住得都是,他怎么好去,我给鞋子搭上襻,还低着眼看玄关的地毯,隔了一段时间开口说:“我这学期还在你这啊?“岳嵩文问:“怎么?”我说:“我那房租还有两个月呢,要不等这两个月过去吧,刚开学,你忙我也忙,等稳定了我再来。” 老岳没说话。 我说:“这样行吗?” 老岳这样回答我,他说:“这样也好。” 我走前看着他,又夸了他的头发,这几天一有时间我就对着他的黑发猛夸,夸得老岳烦不胜烦,此时也将我快快地赶出去了。我关上门后进电梯,电梯徐徐下降,说实话刚刚我也没想到我会那样说,老岳那样应答后我才反应过来。 到家属楼拿钥匙开门,房东应该也是定期来看看,屋子里空气没太差,我打开窗通风,也把空调打开吹灰,住惯了家里再看这是到处空荡,在客厅躺着一只瘪瘪的手提袋,是金培元那次用来给我装钱的那个。把身边所有男的全搞成无法期待的级别,见到金培元还觉得有点顺眼,这人总是这么一副模样,而且站得很远,没什么关系。他见了我就笑我,说漂亮了,瘦了,说的都是好话,他勾着我的肩膀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我说消受不来,金培元只笑,请我吃了顿饭,吃完饭还是我提的去开房,身份证都带好了,照例拿我的登记,进房间后洗了澡出来,然后金培元去洗,我自己看着电视觉得很没意思,到浴室里找金培元,金培元勾下淋浴头,水柱打了我满脸满身,也把干浴袍打湿透了,浴室是长方形的,镜子在淋浴房对面,长长一面,洗手台也很宽敞,金培元把我抱上去,打开腿从后面慢慢地操,我让他快点,他说给你脸了。 往租的房子里又添置了些东西,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对门新邻居是考研的学姐,跟我打过几次招呼,金培元开他辆车在这里面进进出出的,我不想把他招待到楼上去,但总出去开房也很麻烦。有时候我洗完澡看金培元睡下了,还睡得挺安详,那会我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以防万一他第二天醒过来我告诉他你下回不能在我这睡了。 金培元跟老岳见过了,闲搭着跟我聊说岳嵩文那头你见了没,挺精神啊。我说那我给他染的,金培元说牛逼啊,多儿年没见着岳嵩文染头了,我说他以前就有白头发?立刻起了疑心:岳嵩文他到底多大,是不是年龄也骗我的?金培元说程霜,你不知道岳嵩文是少白头啊? 一句把我给听蒙了,下意识就想找上老岳的门提着领子揍他,他这人身上能不能有点切实的玩意,比金培元这种没正形的还让人无语,但经常情况下不是他撒谎了,也不是他对我不说实话,是他根本说得很少,以至于一破头发也让我觉得恼羞成怒。金培元看我复杂着脸,他说岳嵩文打小就臭美,每月往理发店里跑着染头,我呵呵笑了一声,冷笑,金培元来扯我脸:“有病?”我想小版的岳嵩文,矮矮个头圆圆脸,又臭屁学习又好,我要跟他一个班每天摔他铅笔盒玩。 我猜岳嵩文挺忙的,他该忙岳崇霈的事,还有他的家事。他爸死得巧,给他一个转折号,也给我暑假在家里不到两个月的一场短绮梦。我算是跟他把日子过到头了,现下又是我不打电话他也不联系的状态,我要是岳嵩文的话我是不会着急的,手里有我一堆照片,还怕我跑了吗?当然他一声令下我也会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是我喜欢,二是我得这样,已经没选择了。不过他要是对我腻了,那我能拿照片当借口多缠他几天,怕是到时候我也腻了,这样两方都舒坦了。我是在等着呢。 王宇,我跟他聊了这么些日子,发现他也没什么意思,他是挺痴心一片,但好像只针对那个女生,我一找他他就懂我意图似的,装腔作势起来,还黏糊糊油腻腻的。我像受到侵犯一样退出聊天界面,还把对话删除了,期望除了李博文外没有别人发现我对这臭小子动过心思。天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凉快,我把日子过得很琐碎,但睡一觉后第二天回看又很简单,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就是干的不是有意义的事,想要人生伟大太难了,普通人最有意义的意义就是虚掷光阴。房东淘汰了一台电视机,堆到我这里,闲来捣鼓竟然发现它能连WIFI收信号,当即收看起来,我除了搞虐恋也就看电视这一个爱好了,电视里男女主正吵架,好像是有误会什么的,各自孤独地呆在各自的空间里。我没看两秒就换了台,我看电视喜欢看热闹的,好笑的,温情的,最讨厌看着这种冷清的,纠葛的,苦情的,如果我是电视剧编剧,我就把故事留到最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后头什么也不赘述。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跟岳嵩文的关系停在我给他递假条然后约他出来把他睡过的那天,那天我很得意,他虽然对我不怎么亲切,但比较后面是很好的一天了。我还发现什么都是轮回,我又回到假期刚回家那几天百无聊赖的状态。 于是我主动打电话给岳嵩文,岳嵩文让我去他家等,但是没给我钥匙。我在楼道里等了他两个钟头,不算久,没少让蚊子咬,挠着腿看岳嵩文走出电梯,也没问我什么时候来的,把我憋得,装腔作势地又挠痒又抱怨天热,旁敲侧击暗示他我等了他好久,岳嵩文把钥匙放鞋柜上,换了鞋,我拿柜子里的拖鞋出来,这两个钟头正好让我错过饭点,不仅饥肠辘辘,而且不太自在,岳嵩文没和我玩什么PLAY,我吃了他冰箱里一盒提子,喝了一瓶矿泉水和他给自己泡过一杯后剩了半壶的茶,上了两回厕所,手机玩没电了,然后他也没说要我留宿,我站起来说走,他也没拦。 我跟他之间如果有一个人不那么小心眼就好了,能让俩人都比现在痛快一点。我在门口反省了一会,按岳嵩文的门铃,岳嵩文打开门,我说老岳,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岳嵩文没说什么,迎我进去,他一直在书房里,我在卧室里洗完,躺床上把手机彻底玩关机了,老岳都没从书房出来。我看着天花板,也想就这么睡过去,但没有睡着,就去书房里找他。 岳嵩文坐在一把木椅上看一本书,灯打得并不透亮,我认出来这张椅子是我之前趴在上面涂过药的,这椅子的确很方便,容易清理,也坐得不那么舒服。岳嵩文让我进来,把书暂且扣在膝盖上。我走过去,拿起他膝盖上的书放到一边,替代它卧在岳嵩文膝盖上,岳嵩文摸着我的头发,问我怎么不睡?我说睡不着,岳嵩文拿了本书给我,又把他放下的那本捡起来接着看,我看了一会书,眼皮打架,不一会就有点想睡,岳嵩文拍了拍我:“上床去睡。” 我腻着声音说:“你也要去。”岳嵩文当真站起来,跟我一起回了卧室,我躺在床上,岳嵩文站在床边低下头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结果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跟岳嵩文冷战,但明明就是心里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了面子装作不要呢,深得那一层依旧告诉我抓着当下就好。老岳好的一点是没对我冷暴力,要不然一切都没完没了了。 第二天吃饭、收拾,老岳要出门,我也不好呆着,跟着他一起出去,出了大门他去开车,我没说让他捎我,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补考在开学前叁天,校园里陆续有新生来报道,挺热闹的。这几天我都玩没了,补考前二十分钟还拿着书看,一同补考的几个男生在那闲聊,说今天惨了,听说监考的有四大名捕里两个,我问咱系四大名捕都谁?听着挺好玩的,果然里面有岳嵩文,不过岳嵩文今天不会来,他排场大着呢。 补考交卷,我写得挺认真,至少没空的地方,也就走得比较晚,背着包在教学楼里慢吞吞的走,路过五楼岳嵩文的办公室,牌子还是原来那个,门没锁,半开着,一眼望进去是张桌子,一个我面生的学生在里面扫地,我看岳嵩文的那些东西的确是不在了,比如说桌上某个笔筒什么的,柜子椅子的布局都有变化,岳嵩文是真去研究生楼了,我看我平时不找他,他也不找我,完全可以像是他这人没出现过一样。 开学就有课上,我决心洗心革面,至少把课上全了,主要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去玩,也不知道玩什么,就守着教学楼把每堂课都坐穿。我没惹事黑脸辅导员也没事找我,不过在走廊上见到我还是挺烦的,他看我那别有用心的眼神我就想到老岳,他也是借鉴着老岳的身份来看我的,为了不遇到他,我上课都走侧楼梯。 洞穴1 刘文甫和我打电话,被金培元听到了,等我打完,他问我跟谁打的,我说朋友,金培元笑得隔岸观火,说岳嵩文知道么?我说他想知道就知道了,不想知道就装不知道。有一句我在心里说的,岳嵩文再没来找过我了,别说一个刘文甫,我跟人玩30P他可能都不会管我,至今我还没见到他半个衣角,只好初步判断他死了。但金培元一提他,提醒我这个人不光没死,还有百分之百的可能过得比我好,我依旧蹲在他的势力下。 金培元对我所有情缘都表达出莫大兴趣,他是唱戏唱最响的那个,却也自如切换看戏的心态。他问我:“想谈恋爱了?”我说滚,想跟你妈谈。金培元揪起我的嘴巴轻扇了一下,我说那跟你爸谈吧,你叫我妈。金培元撇过来一眼,我才想起来他也是个变态,我连忙摆手告饶,金培元问了我跟刘文甫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我还没郁闷到要随便找人倾诉的地步,没讲太多,金培元道:“你们小女孩,变心是最快。” 我一点也不觉得快,我恨不得只花上一秒钟,就把岳嵩文丢后边去再也不想,何况我清楚自己到底变没变心。 金培元当妇女之友的时候挺好的,我一放松警惕,竟然让他看见我回刘文甫微信的时候备注那一栏上“哥哥”俩字,还是我老早之前起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考察我无地自容,也自省的想要呕吐,就没管刘文甫回了我什么,把手机扣过去了。金培元笑得更欢,像动画片里一百个敲锣打鼓的卡通小人在幸灾乐祸地唱唱跳跳那么欢。我不高兴了,我说:“你知道岳嵩文暑假跟我说你什么了?” 金培元搭话:“说什么了?” 我说:“岳嵩文说要让你把我伺候舒坦,伺候到位了。”金培元听了“唔”地笑了一声,他揽着我,手指卷着我的头发玩,我使唤他去给我倒杯水,说要阴阳的。金培元问阴阳的是什么意思?我说:“一半凉水、一半热水。” 金培元弄明白了什么是阴阳水,却没给我提供倒水服务,他玩我头发的手翻过来包住我的脑袋,抓了一多把头发绕紧了,拽着我倒到沙发上,接着他站起身,冲着我的脸拉下他的裤子拉链,拿龟头顶开我的嘴唇,他说:“口渴?喝这个解解。”我合牢牙关他滑丢丢的东西就在嘴唇里面和牙龈上头胡蹭,我俩刚搞过,所以他那东西带点湿润,没把我恶心死。我扭过身去找了个抱枕回去猛砸他,把他砸跑了。我趴着沙发嘴里呸呸呸好久。 我在这挑拨离间也是闲的,他俩早就不对付,哪天金培元在岳嵩文这里寻不着财路了,自然地就走了。我一直觉得金培元像把刀,当有人把他横在身前的时候,刀背是对着那人的,哪天他被放下了,刃就对着那个人的脚。他是甘心被使用的,如果没有个人把他拎起来,他喝不到血。 我跟金培元见了几次后又不见了,好像是忙他要,就不往我这里。学校开学季,在路上我见着好多新生,样貌都不错,我经常环视着在这些人里寻找哪个最可能成为岳嵩文心中的理想女孩,哪个是他比较青睐的猎物。现在对他来说是好时机,像农民割一年一熟的麦子一样——我不觉得他这种卑鄙是件坏事,每个只想让自己过的好的人必定得是卑鄙的,我意向往这里靠拢。只是做得没有他那样好。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困扰着我,就是很有可能岳嵩文比我先开始下一段关系,他找我这样的太好找了,我找他这样的像是在海里捞过一根针后妄图再捞一根。他总灌输给我一种思想就是我们的关系必须是短效的,过一段时间,也就是他说的我长大以后,走入社会以后,种种“以后”之后,我自然而然就会对他丧失热爱,先不说他对不对,我体会到的是不用等什么“以后”,在我私自往他身上赋予太多期待和记忆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我今后很难再有重来一遍的精力了。 十月份国庆节放假,我妈突然打电话叫我回去参加婚礼,通知得突然,买不上机票,金培元帮我搞了张高铁,让我随着大流坐着回去。他还乘我到高铁站,后备箱里除了我的行李还有一堆别的吃的喝的,一只装钓鱼竿的包,我问他,他说明早跟家里人一起去某个水库自驾游,我听了很是嫉妒。路上吃了他一盒奥利奥威化,半拆不吃的糟蹋了两包乐事薯片,还把一块牛奶巧克力放中控台上晒软了。金培元说我把他儿子爱吃的都吃了,我说小孩吃零食不好,影响大脑发育。金培元说那看来你小时候没少吃。 家里一切照旧。我妈来接的我,把我接到奶奶那里,奶奶守着一桌子菜在等我,吃到一半我爸用钥匙开门进来,洗过手后也坐到了桌边,一个月没见我对我爸我妈的烦躁指数清零了,忍耐指数也归为原点,足以扮做一个好女儿的样子,这让奶奶也高兴。 在家这几天我还抽空去了趟龙泽园,门钥匙一直在我放袜子的抽屉里,我把它刨出来塞兜里,然后出了门,赴个没有对象还兀自荡漾心神的约。一进门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看是房子里所有的绿植花盆都消失掉了。其他该落灰的还是落灰,这房子真被它主人放弃了。我坐在罩着白布的沙发上给岳嵩文发消息,从消息列表最下面捞起来他的那张风景画头像,拍了一张空荡荡的客厅,原先有一个大角落都是花啊草的。附文是:“家里遭贼了?”,我都看不起我自己,我还为避免尴尬带了一个惊恐小羊的表情,联系上文看更蠢了,像初中女生。关掉手机,打道回府。晚上在家吃完了饭,都躺床上敷起面膜了,才看到岳嵩文回复我。他说:“你回家了?”我说:“对啊,回家了。”发过去他又没有回,我呼吁国家尽早出台一项法律,把不秒回消息的人统统关进监狱,外加罚交3000字陈情书说明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要睡了岳嵩文才又发过来一条:“我把花草搬走了,没人照看养活不了。”是回答我问的问题。我眯着眼在被窝里看屏幕,打下来一条“这么晚你都不睡?”想想删掉没发,打了一个“哦”字给他。我早就懂我跟他怎么一回事了还是挡不住自己举止像恋爱脑少女。他也没再回我。原先他那植物摆了半屋子,他几年不回来都好好的,怎么现在非要搬个干净?龙泽园的那把钥匙让我放回袜子底下,过了些时候再拿出来,给它换了个地儿:把它放到龙泽园客厅的茶几上,再砰地一声锁上门。明明是锁钥匙,更像是锁我自己。 所谓的婚礼在十月六号。包间里坐的主要是新娘家里的人,本来是人家结婚,酒过没两巡我爸占领了主场,拿嘴皮子挥斥方遒。我忙着吃菜,没空听他吹牛逼,我妈却没怎么动筷子,保持身材是一方面,她还一直支着一边手、指节蜷在嘴边含住了,抬头看着我爸说话,头号粉丝一样,脸上带着沉醉的色彩,根本是倾听地入迷,我看着无语。 过了一会新郎新娘来敬酒,之后是新娘的父亲来,他单独敬了我爸,他们俩站在一起,那新娘父亲气喘吁吁,红光满面,肚子肥大,人真是得比较,我爸这会从个普通的吹牛逼的中年男人一下子升级为个不凡人物。敬完酒落座,新人一行离开,我跟我妈说要上厕所,起身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我爸在吹,我进门时发觉人都往我这看,猜到我爸是又在拿我说事。一人给我爸说女儿省心啊,我家那儿子不行的,另一个说是啊,你女儿从小聪明,成绩好,又乖。我爸没看我,却笑了说:“她可淘气着呢,没少让人费心。”我就是在这个情况里坐下,刚摆出个被夸奖之后必须要摆出的既谦虚又装逼的表情,听到我爸又添补了一句:“不过倒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儿。” 立时我妈将眼光投向我,她眼里那些闲散发开的情绪我都读得懂,嫉妒、欣慰、看好戏…总之是杂糅的。这一瞬间我同时被他们两个人物化。我作为一个我母亲的所有物被她的爱人认可,同时我又是我爸拿以炫耀的,我到底属于谁呢。甚至我妈还为这句话嫉妒了我,她既把我跟她割裂又把我当她的一部分。我像往常一样在我爸脸上找寻他自大不可一世的痕迹,结果只发现了陷入过往的温柔,好像真在回忆什么他年轻的事迹。这反而更让我难受。你打定主意要怨恨一个人的时候,任何一点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况我爸这句话还让我感到十足的耻辱,我一点也不想获得他什么认可,我不是需要他认可才有活着的意义的小孩,说到底他还是把我当木偶来操控,当泥人来按他的意愿塑造。 我没接我爸的话,也没抬头,拿湿巾擦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摸着什么脏东西似的,我爸并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他喝了挺多的酒,脸上笑容不散,饭桌上话题很快又转向别处,凑一起接龙似的捧出一个能哄堂大笑的笑话来,所有人都在笑,这段彻底过去了。我妈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却是放到我爸碟子里。 我妈以前找我说过,让我别总把我爸当敌人看。我说我可没有,我把你跟我爸都当我亲妈亲爹,怎么是敌人。我妈说:“把我跟他比,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她语气淡的,不是要谴责我的语气,更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反应。她这话说得就内涵了,一下把我扯到以前,我跟她两个人在大雨天里往补习班里奔去的样子,她骑一辆自行车,一张双人的雨衣,她位子高我位子低,雨就顺着我俩之间雨衣那道凹陷流进我的脖子里,我当时很委屈,但不想给她添麻烦。我们两个曾这样相依为命过,是爸爸抛弃我们的时候。我要说我跟我爸和跟她的关系是一种程度的,那的确是没有良心,是忽略了这一部分里的我们,她也还记得?我以为她只关注她自己。我有在心里衡量过我爸跟我妈到底哪个更值得让我怨恨,其实也不能说是恨,人怎么能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呢,我只是不能接受他们而已。好在他们亲情方面从没做过要求,他们不管我爱他们还是恨他们,反正听话就是可以了。我妈说:“你爸对你不错,谁都说他把你惯坏了。” “都有谁说?”这时我倒反问了,可仔细想想也没有错。我爸跟她分居结束,我又被重接回家里的时候,我爸他总说我半死不活没点朝气,他拉着我去游泳,去打球,去见人去游玩,他还教过我物理题,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我被他教了一个很高的分数,拿回成绩单给他看,他高高兴兴的。爸还是过年过节时全家最受小孩欢迎的长辈,他对我同样慷慨,我第一次有那么多钱在手里,我妈说过他,他说以前我小,现在孩子大了,也要学着花钱的嘛。我几乎每周一都会换新鞋子新衣服进教室,下了课就有人来问牌子。我一直觉得我爸挺好的,后来有天我进家门,看见一个子高高的男生从我家里出来,我爸揽着他的肩膀走路,他们俩没看到我,我进屋后问我妈谁来了,我妈说:“你哥。”我才知道我有亲哥哥。 这位哥哥马上高考,是复读的第二年了,我在我房间里,压着打漂亮分数的卷子对着月亮许愿,让这个哥哥名落孙山,我知道我爸爸爱我是成绩好的小孩,那成绩不好的哥哥就是不会被爱的了。许愿的结果很是称心,这回爸爸会像对我妈一样对他不喜欢的哥哥吗?我拭目以待着,结果发现我爸给他找了个二本学校的专科念,大张旗鼓地办了升学酒席,这个哥哥在酒席结束后,开着一辆漂亮的红色车子,跟一个白皮肤的阿姨走了,车后座坐着我的爸爸。 而且这个哥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我爸爸的爱就是廉价泛滥的,可当他不理我妈和我的时候,他的爱又是昂贵到让我们遥不可及的。 现在想这事也没什么意义,我不过是喜欢把自己放一个受伤害的角度然后再不去在意它,以此来显得我比别人坚强又伟大。我回家这段时间没见到刘文甫,婚礼上倒见了他弟弟,刘文甫本人已经过了被长辈支使来参加婚礼的年龄,他已经是大人了,不用再在这种场合里当哪个大人的挂件,跟着展示。他长得太好,既符合社会的期望,也符合女人的幻想。看到他能联想到类似游刃有余的词汇。我有点羡慕他。这时我还想到我妈,我妈爱我爸,保持着仰望姿势,世俗眼光里我爸出身好,是独子,受尽宠爱,看外表也是好的,一路上长大不知道收获多少便利好处。我妈虽也不差,家庭条件可以跟他当对上,但我妈的父母在她那个家里算不上出头的,我外祖父排行老叁,是倒数第二个孩子,这种平庸的命运无保留地遗传给我妈,她也是倒数第二个孩子,从小没受过关注和偏爱,她看我爸时是用一个从小不得宠爱的长久寂寞的眼光凝视一个理想化的梦幻,我爸的自大狂傲、大男子主义和过分慷慨,对于从小谨慎自卑的我妈从不是缺点,而是长处。 难道我也在像她一样,追求一个这样子的得偿所愿吗?以前我还嘲笑过她,也看不起她,但其实我也走了他的老路?我在我妈身上已经看够了这样爱人的艰辛,我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再重复同一种命运,这实在有些可怕,我停止继续思考下去。却又想到小时候去补习班的那场大雨里,我从车后座跳下来,我妈把放在车筐里的书包给我,一道闪电打亮她扭过来的脸,没有脂粉,惊人的疲惫,她雨衣下的衣料比我湿得更多,窘迫地贴在皮肤上,闪电过了,她深色的雨衣跟整个背景融进昏黑里了。那时候爸爸在哪里呢,那时候的我知道今后的自己会将竭尽全力地寻找一个父亲的形象来填补这几年里像这个雨夜一样昏黑的洞穴吗? 洞穴2 奶奶又跟我聊起了买房子的事,这次我爸也在一旁,只有我妈不在。奶奶说,她跟我爸商量过了,如果我毕业后能留在外面,她跟我爸就在那付一个首付给我,我回来也行,到时候就在家买房,将来工作结婚都方便。真是跟我爸商量过的,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我爸会说的话。他们俩考虑的这么全面,我说都行,听你们的。奶奶讲:“霜霜,奶奶希望你有出息,但也别太辛苦了,奶奶想你过得高兴就好。” 我没有话回她,我爸在这我根本没法像平常一样对奶奶撒娇,觉得展露任何亲近都是羞耻的,明明我也很爱奶奶。我爸见我不说话,把筷子放了,“听见没有?你奶就会向着你,你自己不该上进点?这开学一个月了,你学了什么?开学前给自己定的计划完成多少了?你离家远没人管得到你,你自己就该管着自己。天天睡到日上叁竿,我看你能成什么事。” 奶奶打断我爸:“行了,吃着饭呢,骂孩子干吗。”她让小慧把汤端出来喝,我爸在家的时间比往前多了许多,平常也会跟奶奶坐在一起聊聊天,他们俩坐在客厅朝阳的沙发上,组成一副和睦的画像,我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或者说是格格不入的,但奶奶又时常招我过去,于是我一个人呆在卧室的时间变长了。 这顿饭后,只有我跟奶奶两个人时,奶奶又说,说我爸从小对我要求就很严,她细细分析,说霜霜,你是好孩子,你爸唯一的好孩子,他对你期望很大,要求就高了。再说到买房子,她说首付你爸自己付去,房贷她给我交。她说大城市发展机会多,也比咱们这发达,她举例几个亲戚家的孩子,都去了北上广落户嫁人。我一想到将来就心乱如麻,可奶奶谈论这些很有劲头和神采,我对她对我表达的爱护与照顾越来越力不从心,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怎么甘心情愿地接受这份亲情,尤其是我爸夹杂期间,我觉得奶奶对我的爱更像一种对我爸的投影和对她自己的满足,其实老人就是这样,想把所有事都尽快安排好,着急地做许多可以抵消死亡焦虑的准备。不是我怀疑她,变得不爱她,我只是找不到一个适宜她也适宜我的节点,能让她开心也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这个节点还必须适宜我爸,我苦恼了两天后想明白了,爱就是牺牲,孝顺这个词本身就带有残酷属性。而且我跟奶奶之间奶奶更爱我父亲,我更爱奶奶,爱的多的那个当然要承受一些痛苦,我希望奶奶是带着安心和幸福走的,那我应该为我这个愿望做牺牲。 何况奶奶对我足够好。她有时是我的母亲,有时也我的父亲。对待死亡我可以看得很轻,但想到奶奶有一天要离开,只要想一下我就忍不住猛掉眼泪,尤其晚上的时候,很多时候为奶奶哭完我会想到岳嵩文,这个老不死的,想到他所有的事情就又都变得想不开,好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我一下子恢复,又没心没肺起来。 刘文甫听说我回了家,他很遗憾说他本来也打算回来的,只是太忙,要不也能见我一面,我也不说去找他的话了,我们俩之间不仅距离问题,本来相识就是一场露水鸳鸯似的情缘,搞得太当真就反而显得很奇怪。我们俩之间也早没话聊了,也就是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才能有一个可供交流的情境,如果我不是才二十岁,再大上一些,我们当下的进度完全可以谈婚论嫁。如果等我毕了业再认识他就好了,但他那时候八成已经结婚了。 我对婚姻态度倒不是消极的,我只是不知道我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嫁人是我一个超前的美愿,我挺想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但也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人哪能遇上什么像模像样的对象。 假期结束了我就回了学校,之前为了有个比较新的开始我又把交友软件下载回来,在上面重新站起街,我躺沙发上猛左右划手机的样子被金培元看见又被嘲弄了一番,手机上正好划过一穿白色紧身内裤包裹下体的大哥,上头还穿西装打领带呢,站办公室中央,红木桌上摆个大金鹏,昵称叫帅大叔,我真实呕吐,抬头看金培元觉得无比顺眼,英俊非凡,不过金培元近来行色匆忙,样子也比往日凝重,手底下也又狠起来,我就不愿意找他了。他一个熟人把我从机场接到市里,他正在一私家厨面馆吃着捞面,等我来了之后他叫服务员把我那份上来,他的面已经吃了一半了,我才吃上,他擦着嘴说:“程霜,一会你回家吧?” 我说:“废话,不回家回你家啊? 金培元短短笑了一下,说行,我跟你一块回去,我车上有点东西在你那放几天。 我对这个挺敏感的,我妈家那边有个亲戚,被盯上后就不停转移东西,我妈把厂子里一个小仓库借他了。我说你怎么回事,跑路啊?金培元说哪跑得了,他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国庆他本来说带他儿子去日本迪士尼的,没去成。我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也亏他能平心静气地再改去水库钓鱼,现在也能在面馆做得住吃面,我想起来人民的名义第一集那男的坐陆毅面前吃炸酱面就葱,想得我都笑了,金培元问你笑什么,我说你们这些人心理素质就是高,我其实真有点担心他,尤其他跟岳嵩文走这么近,我吃了两筷子面,问:“岳嵩文给你说怎么办了没?” 金培元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他说:“岳嵩文可巴不得我倒霉。” “啊?”我愣了,金培元说:“出了点事,我没跟你你说罢了。总之这段时间你也别跟我发微信和短信,电话也别打。”他拿过我手机,存了一个新号码,“我有事用这个号找你。” 我说金培元,你这样让我还挺害怕的,你真没事吧? 金培元说没事。我说我听人说这人进去了还带审情妇的,你说他们不会也来找我吧?金培元笑说:“这你更得放心,轮不着你。”他喝了口茶水,说:“岳嵩文也不舍得。” 我说不一定,他要不管我还挺好的,要不咱们这样老混在一块,他肯定也捎带我教训一番。金培元怎么惹着岳嵩文了我没问,一不是我该知道的,二我知道了不好,叁有岳嵩文的事我不想听,或者说是要装作不想听。 金培元开车带我回去,我在车上左顾右盼地拉安全带,金培元问我干什么呢,我说看有没有人跟踪啊,他笑了,说没到那地步。他又说,现在用得都是高科技,我好奇问什么高科技,他说连着你手机,你平常说了什么都能收进去,我说呀,那完了,他抖开口袋,掏出个滑盖手机,我摆弄一下,绝了,网都上不了。我说金培元,你好好做人,改过自新算了。金培元笑得很嘲讽,他说:“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不是他真犯什么错误,犯错误的太多了,我看最大的那个就天天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跟岳嵩文反目,他的存在跟某某些人的利益冲突了。路上开得很快,金培元今天开得也不是他常用的那辆车,到了楼下我看见单元楼前有个红点,是个人在那抽烟,金培元喊我下车,我频频向那个红点看,看清了是李振华。 李振华跟着金培元一块从后备箱往下搬东西,我在楼上等着,租的这个房子有一间空屋,房东原来在这堆了一些旧家具,他们俩把东西放到这个屋子里,让我把门锁好了,金培元说这两天再让李振华往这里搬点,我说好,什么时候来打我电话就行,李振华跟金培元一块走了,走前李振华跟我打了招呼,也是他今晚上给我说的第一句话。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也没叫谁,自己一个人过的,他闪送过来礼物,去年他过生日我也送他东西了,这种都是礼节。那天我跟他说东西看到了,谢谢,挺喜欢的,我们俩聊了两句,他说王艺弘去参加什么对外交流项目了,怪不得这学期我没见着她。 这一晚上闹得,我也没去屋里看金培元搬来的都是些什么,金培元这么淡定我感觉事情不会往大了去,他家跟岳嵩文家应该是挺不错的,都挺靠得住,金培元本身也不是会倒霉的人——之前有段时间我挺希望他倒霉的,后来发现大家都一样是人,不像岳嵩文似的真绝情又无情,也可能是我自以为是,我觉得我跟金培元都是性格上有缺陷的,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还有就是我希望认识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甚至是王艺弘,我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出去看看挺好的。就连岳嵩文,我也希望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奶奶在家的时候总在报纸的边角里找讣告看,她那一辈的,不管曾经是仇人还是好友,每月都有人在死去,奶奶提起这些是平静的,其实人都是有期限的,都是平等任命运宰割的,我当然也会讨厌一些人,但是我不希望他们出什么事,他们这些遭遇也总会让我有种大祸也要临头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也不喜欢报应这个词,因为我也没有在认真做什么好人好事。 金培元说了这两天还会让李振华来,但李振华没有来,他给我存的那个新号码我本来不想联系,他的事情太多了,后来我感觉他是不是真出事了,试着打了一下,已经打不通了。 洞穴3(不会起名了 打不通了我就想说先问下李振华,李振华回得很快,说没什么事,都在帮着走动了,我想这该是进去了,要不走动什么呢,李振华又问是不是我不放心金培元放我那的那些东西,他有时间会去拿的。我说没关系,你放着也行,我无所谓。接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李振华在那边像没接到消息一样没有再回我。 在我打过金培元电话后的第二天,有个本市的电话打过来,我接起来听那边是个女声,挺有礼貌问我哪位,我下意识觉得这该是金培元老婆,那边问我:“是程小姐?”我只能说是,她自报家门,说是金培元爱人于淑月,想找我谈点事情,问我何时有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她加上一句:“上回咱们在商场见过的,老金说你是岳老师的学生。” 我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也不敢就这么答应下来,敷衍她说一会再回她电话。拿着手机想了一会发微信给老岳,问于淑月找我,怎么办?老岳到中午饭点前打过来电话,他在那头直切入题说:“她找你你就去,给你什么你收着就是。” 我说:“好,我知道了。”岳嵩文又换了种松快的语气,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说正要吃,岳嵩文“嗯”了一声,像是不准备要讲话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说:“那我挂啦。” 岳嵩文又一个“嗯”,他语调不紧不慢,明明不是有事要忙的样子,根本是吝啬地不愿多说一个字。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望的了,因为不会再有半分期待,当然这次又是我嘴上说说还是真长了志气,那还有待观察。我把电话掐掉,回了于淑月,她约我下午两点在咖啡店。于淑月本人精神上感觉没有什么大变化,依旧又温婉又优雅女人,不是很漂亮但很有些气质美,也不是说她不好看,她五官是没有缺陷的,保养也好,不漂亮是因为除标志外没有出彩的地方,可能是女性审美,换个直男来看可能就是很不错的。金培元说她是特别适合当妻子的那类女人,我看不出别的门道,只觉得她比我妈更有个母亲的模样。我真是忍不住把她观察一通,从前我觊觎别人爸爸,现在连人老婆都觊觎上了。 她也的确给了我东西,喝咖啡的地方对面有一家老字号金店,她给了我一张它家的储值卡,具体多少不知道。我们说话期间她摆在桌子下的手腕抬上来好几次,是看腕表。我告诉她我下午还有课,她很识时务地站起来要送我,我说不用不用。最后她跟我握了一次手,说程小姐,老金的事你多上点心,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事情也突然,我们在外面的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样,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叙述得十分周全冷静,但神情很恳切的,我出来没多久,在街对面的地方看于淑月在我后脚也拎包出来了,步伐迈得极快,行色匆匆的。 下午其实没课,大叁课比大二少了许多,而且集中在某天或某个上下午,我在这附近逛了一逛,遇见一堆人围着个新开的水果店排队,我也排上,今天是个大阴天,也挺凉快,排个队没什么痛苦,也很好打发时间,排到我后逛了一圈,店员大吹大擂他家水果从哪搞的进口,我买了一些让他称,他非推荐我些当季水果,可是我就想吃这些反季的。拎着袋子我往家走,路上玩着手机,这学期我课上得勤,总得翻看课程表,就把课程表设成了主屏幕,解锁的时候看见今天下午是有课的,真是同于淑月撒谎的报应。我忙赶着坐校车,提溜着那袋水果往教学楼去,路上也不好快走,今天穿了一双新买的鞋子,这鞋子也有说道,它太漂亮了只是夹脚,我狠心买了,想穿穿就大了,上午还行,下午脚肿,感觉自己有刀尖上跳舞的美人鱼那么惨。 校车停到教学楼背后的位置,我从侧边绕,打老远就见了老岳那辆破车,也可能不是他的,这车太大众了,我没敢认也没敢再看,那黑黝黝贴了膜的挡风玻璃后面好似有岳嵩文那一双冷眼,我想走得稳一点,但脚痛根本走不好,怕迟到想走得快一点,又怕姿势不好看,几步的功夫已经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简直谱写当代邯郸学步。 进了教学楼我才松懈下来,要绕着去侧边楼梯,但侧边楼梯没有主楼梯方便,上楼梯鞋子一震一震更痛了。有个定律说你精心打扮出门谁也遇不到,一松懈了不化妆不洗头一定能遇见前男友之类的人物。我今天也不算太松懈,因为要见于淑月还精心绘制了妆容,又怕太浓太艳坐实本人小叁身份,还化得极浅极淡,无声胜有声那种,一个普普通通的清纯女大学生罢了。虽然提着大袋水果奔走一路显得不大从容,但迎面遇见岳嵩文的时候我还是很能自持的,我看他走左边,就往右边楼梯靠,正暗度陈仓,上课铃大响,岳嵩文随眼一看,就看见我这个偷偷摸摸的样子。 我不知怎么有点想跟他笑一下,即使他很有可能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想笑一是觉得自己现在样子好笑,二是今天岳嵩文好漂亮。好久没见他了,上回我给他染过头发,他似乎又捡起来这个习惯,头发黑亮均匀,细细的发丝拢在眼镜腿后面,眼睛依旧半垂半看,勾人得很。现在也算入秋,他在衬衫外套搭了件针织外衫,没有扣上,衬衫下摆散着,露出来一小段腰带的颜色,挑的很合适,品味别提有多不俗了。岳嵩文真是,行走画报,人间精品,评什么长江学者啊,我看长江美人最贴合,艳压华南华北。 我有准备他跟我擦肩走掉的,反而肆无忌惮地看他。岳嵩文今天却别致了,迎着我的视线站住,我说了声老师好,他点了头,说:“来上课?”我没想到他还能搭我的讪,今天他心情应该不错。我“啊”了一声当应答,他说:“上课铃打了吧,又迟到了?” 我不眨眼地撒谎:“不是我的课,我来上自习。” 岳嵩文扫了我手边的袋子,“拿的什么?” 他这会儿可真舍得搭理我,跟电话里又不一样了,我老摸不透他什么心思。我说:“买的水果。”我俩隔着半个楼梯,我向他那里靠几步,“老师,您吃吗?”讨好兮兮的,唉,下贱。 岳嵩文说:“你自己吃吧。”我把袋子往他手里塞:“您拿回去吃呢?”岳嵩文动也不动,我也不能硬给,就收回手,岳嵩文的脚往下走了一节台阶,是准备走了,我又有点眷恋:“老师,你今天有课啊?” 岳嵩文说:“不是,来开会。”我一问他才一答,多得就不肯说了,小气。 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一震,班群里通知说今天点名,老师让没来的赶快来。我才看了一眼,抬头发现老岳也眼也落在我手机屏幕上,见我抬头他轻声说了一句:“快上课去吧。”很自然的,也没追究我刚刚撒谎的事,我猜他已经习惯我谎话连篇,但跟他比我简直诚信标兵。我说:“好”,往楼上走,塑料袋哗啦哗啦地响,岳嵩文叫住我,还伸了一只手过来,他手也依旧挺好看,他说:“把袋子给我吧,提着进教室像什么话。” 我附和说的确不像话,太不像话。把水果递给他,指尖在他手掌里划拉过去,我说拜拜啦,他点头。 我往上走好几步,还低头盯着他的发旋看,老岳身条真是薄薄的,非常有观赏性。我看了不过走几个台阶的时间,就让老岳给发现了,他往上面看,跟我对视住。这楼梯上就我俩人,我趴在楼梯扶手上,挂出去半个身体,突发奇想着跟他说:“你能不能别都吃光了,给我留点儿。” 岳嵩文被我逗笑了,他说:“都给你留着。” 我说:“也不用,你想吃就吃吧,我能再去买。”回想我这两句话可真够蠢的,不过都说出口了,而且老岳也对我笑眯眯的,我挺喜欢他这样笑,也就不嫌自己说蠢话丢人了, 岳嵩文挥了挥手:“几点了,快去吧。” 我两阶并一步地往上爬。岳嵩文说话好温柔啊,笑得也漂亮极了,看的人心里又美又甜。我觉得我也不是贱,每回隔一段时间不见岳嵩文,总觉得他特别不错,又新鲜又美丽,没开口我就感觉内裤咣当掉到地上,也没空想别的。最开始我还说岳嵩文贪花慕色,我看我比他好不到哪去。 我把包藏外套里面,从侧面溜到后排去,下课了老师果然点名。这节课叁节连上,下课铃一响我就往外走,刚刚上课的时候都叫好车了,没等一分钟就坐上,直往老岳的小区去。 到楼底下了我才开始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在楼下垃圾桶旁点了一根烟抽,这时候脚又痛起来,我低着头看鞋子,烟灰洒在鞋尖上,很多时候我都追求美丽而甘愿忍耐痛苦,还像买过季水果一样,怎么也不肯服从时宜。我把第一段烟灰弹进垃圾箱,听到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我往上看,老岳开了厨房的窗子,正往下看着我,我拿烟的手抬起来跟他招了招,老岳叫我说:“上来。”他住叁楼,声音清清楚楚的,我听他话立刻走进单元门里,在一楼等电梯时就听到楼上拧门锁的声响,到叁楼电梯一开,迎接我的果然是一扇大开的门,老岳在玄关处找拖鞋,我扶着门,没头没脑叫了一声:“老岳!” 岳嵩文轻声说:“喊什么。”他把门关上,身子贴着我侧面,我顺势勾了一下他的腰,老岳腰还是这么细。然后才穿拖鞋,岳嵩文看我把包挂起来,“你什么时候能记着带书本上课。” 我说今天特殊情况,平时我都是好好带着的。岳嵩文说:“哪次都有你的理。”并不是责问的口气,反而很亲昵,近似打情骂俏。他走进客厅,也让我坐了,问我要不要喝水,我说老岳你别跟我客气啊,岳嵩文站在那里,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和眼神已经是藏着些东西的了,我嘿嘿笑了一声也没再说话,上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老岳去接了杯水给我,我捧着水小口小口地喝,环视着屋子,有点松口气,这里跟我之前见得没什么两样,茶几上我也细细看了,东西都是老岳的,客厅能看见一点卧室,目前没看到什么不熟悉的单品。刚刚在楼底下抽烟的时候我就想过一些,但如果真让我见到什么,我想我肯定没法接受——其实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到最后会有点难受。我靠沙发上,岳嵩文在厨房里,哗啦哗啦的水声,过一会他端着一盘水果出来,是我今天买的那些,他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上面插着一把小银叉,我叉起来一块猕猴桃,老岳会把水果切得跟艺术品似的,真是讲究人。 岳嵩文问我:“晚上留下吃饭吗?”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说都可以啊,岳嵩文说:“都可以是什么意思,其实不想留,嗯?”他嗯的语调好色情哈。我说当然是想,你做饭那么好吃,不过吃一顿少一顿的感觉太不好了,往后都没心情订外卖了。岳嵩文说怎么是吃一次少一顿?我缺你这口饭吗?他今天说话有点爱开玩笑,不知道是不是他头发黑油油的缘故,我觉得他年轻了不少,身上那种总通过慈爱模式展现的阴飕飕的气质和缓了许多,我说那我今天要留下来吃晚饭。岳嵩文说:“好。”他也拿了一块水果,我提醒他:“好像不太甜。” 岳嵩文说:“季节过了。”我说:“也是,但就是想吃。”我一直都讲废话,但讲废话的感觉很好。岳嵩文把叉子放下,显然对那水果没什么满意的,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垂下眼来望着茶几下面,我也看过去,岳嵩文把杯子放桌子上,“你脚怎么了?” 我把脚伸出来看,小拇指指关节的地方擦破了皮,洇出来一块血,我忙抽了一张纸巾按住,“鞋子有点磨脚。”岳嵩文去找了张创可贴,我接过来说谢谢,岳嵩文说:“我帮你?” 我说不用,我自己来。贴好创可贴后我把脚晾在拖鞋顶上,手机连包在进门的时候挂到衣架上去了,遥控器也离我好远,饭点也没到,不知道岳嵩文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在岳嵩文这除了吃饭打炮还有什么能做的。 好在岳嵩文有工作要做,进了书房。我松懈下来,躺到沙发上看起电视,玩起手机,又回到以前了。 蛛丝 晚上老岳很是客气地搞了叁菜一汤,都是当场做的,从五点多做到七点,我很努力地吃,还是剩下了一些。我再拿起筷子,老岳说:“吃不下不用吃了。” 我立刻说:“歇会还能吃。” 岳嵩文笑了笑,直接把盘子端走,我跟他一起进到厨房收拾,直接把空盘子往水池放,忘了有洗碗机了。想起来买这个洗碗机的时候,还在商场里遇到金培元了呢。不知道他这次会怎么样。我已经摸清老岳的鳞,知道我一提金培元他肯定又该往我身上作妖,指不定又闹一出什么。现在气氛还算好,老岳清理着剩菜,很专注的样子,我过去挨蹭了他一下,像小学男生之间玩的那种挤人游戏。老岳拿着盘子往旁边错了一步,我紧跟上去,又挤他一下,老岳被我挤到角落里,我伸过去手拍在墙壁上,邪笑着叫他老岳老岳老岳,变着声调抑扬顿挫错叫了好几句,老岳撩起眼说:“皮痒了?”我立刻把手伸回去站得跟标兵似的。 收拾完坐到客厅去,电视打开,我跟老岳都在玩手机,快到九点老岳让我去洗澡,我把手机看了又看,嘴里应:“等会”,好几个等会之后,老岳把我手机没收走,我进了浴室,脱了衣服后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状态,摆出几个动作之后发现自己腋毛长出来了,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我多久没见男的了。我在老岳面前还没这么松懈过,哪次都是搞得滑溜溜,于是洗完很不好意思地严严实实裹好了出去,岳嵩文看我问:“怎么还穿这一身?衣柜里有你衣服。” 我没记得在老岳这留什么衣服,等岳嵩文亲自从衣柜里拿出来,还真是我好久没见以为丢了的一件,是条短吊带裙,很像睡衣,其实是穿出去的外衣,左右肩带各停一只蝴蝶,让老岳洗过,闻起来香喷喷的,蝴蝶翅膀平平展展,像标本一样。我换上后老岳已经关了外面的灯,他问我刷牙了吗,我说刷了,他才浴室去洗漱。我猛想起来刚刚光思虑自己腋下了,忘了看下水口有没有掉的头发。 我特心虚回去,老岳果然在弯着腰清理,我说对不起啊我又忘了,岳嵩文说:“没事。”他两根手指拈起来一绺湿漉漉的长发,我竟然能掉那么多,真是离秃头不远了,明明我跟老岳用一样洗发水,他头发看着挺好,真没天理。 老岳把卫生间收拾得很干净,才去洗手,然后洗漱。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岳嵩文用毛巾擦脸,一双眼睛被水湿过,我明明在守着看,都觉得很不舍得。有些事情我只能在他不在时考虑,例如“该不该”“值不值得”这种,如果在他的眼光之下,我只能做被他全心控制的孩子。老岳问我明天还有课吗?我说没有了。他现在不教我们,也没有本科生的课表,比从前好骗不少。老岳把毛巾迭好搭在架子上,我好想过去弯下腰把脸贴在上面,一个残留老岳痕迹的物件,比老岳本人易接近许多。 还不如那个时候不说那样的话,一直不见面,见到了只会让我激发更多热情,我走去抱住他,老岳任我抱了叁秒钟,就要推开我,但我黏很紧,他往外走了几步,我都牢牢贴着他,这样很好玩的,老岳一直走到床边,我们还这样迭在一起,真是腻腻歪歪,老岳说:“睡觉吧。”我这才松开他,钻进被子里。 但老岳没有碰我,灯一熄我就又觉出来索然和怨。在黑暗里睁着眼又开始想回之前想,我那些被轻拿轻放的行动,满怀期待却被落空的爱慕,胸前像烧着了一样,几乎是失望透顶,为了打散这些念头,我把手伸去老岳那边,先碰到了他的肚子,然后往下摩挲,手指头勾着他的裤腰,老岳睁开了眼,侧过头来,我们在黑暗里对视一阵,岳嵩文问我:“睡不着?” 我说:“嗯。”我把手伸进去,放在他身上,就只是放着,老岳说:“今天累吗?” 我说:“还好。”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怎么就说起于淑月,也许是想故意刺激刺激他,我说:“于淑月给了我张金店的卡……”岳嵩文神色果然有了点变化,他这人真有意思,明明他都把控着,可每次不让提的也是他,我有些怀疑他是装出来的,故意给我树个什么威信。我又问金培元这次是怎么了,岳嵩文说:“你这么关心他?” 我说:“我就问问,不行?” 岳嵩文说:“你就一点,总操心别人的事。”我说你愿意说就说,我又不是非要知道,说着把贴他身上的手收回来,岳嵩文问:“还不高兴了?”我说:“我可没,少给我扣高帽子。” 岳嵩文轻轻笑了笑,然后才说:“他见了不该见的人。”我没问是谁,说了也不认识,也不懂。我应一个“哦”,岳嵩文伸手挑了挑我的头发,我说你接着准备怎么处置?老岳说:“有人保他,过些天也该出来了。” 我说:“金培元本来就对你有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岳嵩文没否认,我懒得再说了,已经够给于淑月交差,我把眼闭上,岳嵩文说:“这就睡了?” 我说:“嗯啊。”心里其实猛然期待,等着老岳来开始,结果老岳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我很不耐烦睁开眼,发现老岳正看着我笑,我说你盯着我看什么,我好看?岳嵩文轻轻应了一声:“是啊。” 我大脸子红红热热,说:“废话,我自己也知道。” 岳嵩文一直笑,他可别再这么看我了,看得我恨不得把这身皮肉剥下来给他当收藏品。我翻过身,岳嵩文在我身后问:“明天有课吗?”我说:“有。”岳嵩文说:“这两天你好好上课,周末再过来,嗯?”我几乎立刻答应下来,说:“好。”然后又觉得自己应答的太快太随便,而且语调跃雀像只小狗。岳嵩文在听到我回答后把搭手在我的肩头,我俩一直盖两床被子,他隔着我身上的被子把我抱住了,我说你别这样,压得我难受。岳嵩文手伸上来盖住我眼睛,他说:“睡吧。”我眼睫毛扫到他的掌心,扫了几下岳嵩文便将手收回去了,好像也翻了个身。我的确觉得这样更好受些,我现在害怕他对我温柔,像蜘蛛刚吐的丝,黏黏的,裹缚得我再难动弹。 我回到家没有两天,金培元便出来了,他带着一个人来我这取回他的东西,先打了电话问我在不在。夜里十一点多,我本来也睡很晚,给他开门后就没再管,他们径直往书房去,俩人把蒙在上面的布掀开,利落无声地搬了起来,我懒得搭手,躺回沙发上等,搬了有半个小时,那人先走掉,金培元一个人从楼下上来进到我家里。我从手机里抬眼看他,金培元在茶几上捡起我晚上喝剩的饮料喝,他今晚穿一件圆领的黑色衣服,跟他实难搭配,还是穿衬衫的时候更气派更好看点。他喝光了饮料,把瓶子随手扔一边去,往我这里来,我伸着腿占了一整张沙发,他拍拍我脚心,让我给他让个地儿。我一直没来得及慰问他情况,岳嵩文还说他要过几天才出来,这也没过去两天,看来保他的人比较好心,也比较有能力。 我说你今晚不回去了?金培元说:“明天再走。”我说你是不是不舍得花钱住酒店,来住我这不要钱的?金培元放膝盖上的手探到后面,找着我的脚踝轻轻揉捏起来,我说我这收费啊,他笑笑地狠狠掐了一把,我立刻叫疼,金培元接着骂我贱逼,我说你妈才贱呢。 金培元直接就压过来了,他凑这么近我才看清他,他眼底红了一圈,眼白里布满血丝,下巴和嘴唇上都有一层胡茬,头发虽然还是短的,但已经有高有低地不规整了,而且整个脸庞像盖了层霜一样,灰暗暗的。他吐出来的热气把我吓住了,让我想起来他第一次操我的时候,我避开他的眼说你别乱来,金培元没说话,但也没动,他压的不是很实,我扭着扭着从他身下钻出去,掉到地上,金培元也没管我,反倒翻身在沙发上躺下了。 我说你在沙发上睡啊?金培元依旧没理我,我找到他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扔给他,金培元被拉链打到了脸,他只是把衣服扯下来,展开盖在身上,我坐到他边上,金培元懒懒看着我,我说你这是刚回来?金培元说:“不是,昨天就出来了。” 我说你老婆昨天还找过我呢,金培元说“嗯”,意思是知道了。我看着他衣服说:“你穿这身不好看。”金培元笑了,笑我说话没头没脑,接着他说:“总比牢服好吧。” 我说不至于吧,金培元接着笑吟吟的看着我:“不至于?也就是我没松嘴,要没抗住你今天还能在这见着我?”他接着说:你知道审人是怎么审的吗?”我摸摸他的眉毛,金培元的状态的确是像受了折磨,但他说着这些话时表情十分平和,像平常跟我说笑话一样。金培元讲他那天是去外地学习,走到国道上被截下来的,谁也没看见,打开车门就先收了他的手机,再封了他的嘴。我说:“听起来怪可怕的。”金培元问:“你觉得岳嵩文可怕吗?”我说可怕,但我不惹他就是了,你非惹他干吗。金培元说:“你不明白。”他这时的表情有点跟岳嵩文类似的神韵,我说现在已经这样了,你没什么事出来了,以后好自为之得了。金培元说:“你说的可太轻易了。” 我说那能怎么办,找岳嵩文拼命吗?还是靠你新交的‘岳嵩文’帮你报仇,到哪都是被人当工具使,谁真的管你死活。 金培元反而微笑看着我说:“我们霜霜可变聪明了。” 我说呕,以后少这么叫我。我不想跟他聊天了,想去睡觉。金培元的嘴角老翘着,跟僵住了一样,也可能是受完折磨人变迟钝了,总之他看我时那种由旁观到怜悯到发自内心笑的一个过程漫长得诡异。我起身自己去卧室睡了,早上被粗蛮地摸醒,金培元在我身上重重地搓揉,我说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在里面过得舒服啊?金培元说:“又找死呢。” 他把我整个倒着提起来,扯开腿扒掉内裤,临门一脚他停了一停,低头看着我说:“还喜欢岳嵩文?”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你别喜欢了,他那人,谁受得了。说着就插进来,我被他顶地往上撞,金培元俯下来把手放我头顶,帮我挡着,我们也挨得近极了,他的呼吸喷了我满头满脸,他开始亲我,从脖子到鼻尖,把嘴巴绕开了,没关系我也没想跟他接吻,那样的话我会感觉很奇怪。他说你这多久没开张了,紧成这样,我说那你可小心着点,别把我插松了,还得紧着岳嵩文用呢。金培元整个人都带了劲儿,两手插进我的腋下把我抱起来扔在腿上操,把我操得一颠一颠的,我一直浪叫说操好爽啊,金培元说:“跟岳嵩文比呢?”我没说话只接着叫床,心里想岳嵩文就是块春药,我一沾就废了,七荤八素的,都没时间思量到底爽到了哪种程度。 尽余杯1 金培元赖我家不走了,我下午放学回来,看见他还在我家里,而且看到客厅茶几上一堆外卖盒子,他躺沙发上看电视,说:“你才回来。”态度挺理所当然,我说一会你给我收拾干净,金培元毫不在意地,“吃了晚饭再说。” 我看他手边躺着我的手机,早上搞完我又去睡了个回笼觉,中午醒来想起下午有课,拿了课本就急匆匆去学校,到教室了才发现没拿手机,手里也没钱,硬饿了几个小时回来,结果金培元在这好吃好喝。一摁手机又看见有条短信说麻烦您给骑手好评,顿时气的不行:“你拿谁手机订的外卖?”金培元懒洋洋的:“你的呗。”我甩掉拖鞋再踢他:“干吗不用你自己的订。”金培元说:“你的比较方便。”我说你知道我手机密码?他说那天看见了,跟岳嵩文一个毛病。我说你就是想白吃白喝我的。金培元被我连踹几脚,不过都是软软的那种,他有点不堪其扰,坐起来抓住我脚,托着我的脚掌摸了摸脚背,他问:“哪能白吃白喝。“他问:那叁十万花完没。” 我说:“花完了,你还给吗?” 金培元说:“去书房看看。”我说:“懒得去。”他说:“我给你留了个东西,还可以,能卖些钱,不过我建议你好好留着,往后钱可不值钱了。”我说:“呦,铁公鸡拔毛啊。”金培元说:“程霜,你凭良心说,我跟岳嵩文,谁对你更大方?” 他还摸着我的脚,我觉得很黏腻,甩开了,低着头再把拖鞋穿回去,金培元接着道:“瞧你那样,可别嫌钱不好,傻丫头,谁给你真金白银谁才是真稀罕你。”他说:“岳嵩文可是死精明,怕你们这些小孩有了现钱栓不住,整天就是靠嘴说说。” 我说你们还不都把我当卖的。金培元道:“现在谁不是卖的,你卖我也卖,你不要钱你就不值钱。岳嵩文可等来你这么一傻蛋,你让他白嫖,他自然看不起你。”我说听起来真有道理,金培元招招手,让我坐他怀里,我没去,金培元说:“听人劝吃饱饭。”我说其实你就想跟岳嵩文对着干,金培元哂笑一下说:“这又不冲突。”我说你搞传销的?真能给人洗脑,金培元说:“我这是帮你,你还看不清?”他微笑着不说话了,一切都要我自己体会,我没理他。 又过了两天,就到金培元对外官方说法外出学习结束的时间了,他又换回他那身西装革履的皮,用我的定型喷雾整理了头发,神采奕奕地站在客厅里,我说你要回去了?金培元说是,底下有车来接他,我看是新的牌照新的车,而且比以前那辆高级点,我说恭喜了,看着要高升啊。金培元笑着点头,关上门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客厅很静,垃圾桶里还有一堆外卖盒子,桌上余了一大把一次性筷子,他点菜总点得太多,店家以为五六个人吃,多送好几把筷子,这些筷子聚在一起,够我用一个星期的了。我在客厅站了一会,进到书房,书房已经搬空了,只剩原来房东的一些破烂玩意,在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长方形玻璃柜,还做了底座,我走近了弯腰看,里面一尊观音,灰头土脸的,我转着看了一圈,倒挺像回事。其实金培元说的没错,他是真正肯给我花钱的,一般来说感情是不能被金钱衡量,可是在这些关系里,肯花钱就是有感情。我只能说金培元有些义气,而对于老岳来说,他太惯用他那套路了,太像管制着别人,金培元说的一点不错,岳嵩文没送过真金白银,最开始那些昂贵礼物,也是特别地针对年轻女孩虚荣又天真的心态,他把我当从前那些女孩,后来才对症下药,但总得还是那一套:给我想要的,但不能全满足。不管是车还是房,都是他说收走就能收走的东西,反而我给他的更多,而且怎么也收不回来。 金培元可能还没走远,我给他过去电话,“你那观音像能卖多少钱?”金培元说:“找人掌过眼,也就十多来万。”我说金主任真阔气,十来万也说不值钱,金培元问:“你猜是让谁掌的眼?”我说:“你都让我猜了,还能是谁。”金培元说:“你要想气气他,就把它拿去再让他看看。”我说上回那叁十万不是他让你给的?金培元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那次就把他气得够呛。”我说你们俩真幼稚。金培元那边静静的,我这里也静静的,然后我问他:“岳嵩文之前的那些学生也让你睡吗?” 金培元说:“有的用,有的不用。”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说呢?” 我说:“我算是想明白这一整出了。”金培元在那头哈哈大笑,笑完了轻声对着话筒说:“晚上我还去找你。”我说好啊,蓬门今始为君开。 尽余杯2 金培元一进门我就给他跪地上,他缓缓关上大门,我抱着他的腿,金培元垂下眼说:“今天可有新奇了。”我低头给他脱了鞋,把备好的拖鞋放在他脚边,他却没踩进去,而是抬起来踏到我肩膀上,我被他踢倒了,接着他又踩着我的脸,我说别把我鼻子搞坏了,可不好修,金培元低下头仔细看:“真是做得?”我说假的,我天生丽质。 金培元笑呵呵的,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了,他力气真的好大,胳膊好粗,肌肉线条好鼓,我有点想到刘文甫,他比金培元更肌肉甜心,可惜他最近不太找我了。算了,我宣布今后我的人生格言就是弃我去者今日之日不可留,啥他妈狗比男人都给我滚。而且我预计叁十岁左右发大财,接着就再也不爱人了,靠嫖解决生理需求,或者我也像老岳这样搞一批训练有素的小男孩,每天鞭打调教,搞得每个都爱我要死要活,不过实话说我依然有点侥幸的自信,觉得全世界除了我不可能有人肯爱岳嵩文了,首先他是个纯狗逼,其次别的女的可能都是爱他的钱,但又想想岳嵩文可能是算准了我这点自信,我老觉得自己特殊,就总也离不开他,其实所有女的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 金培元把我抱到床上,解开我的衣服,嗬地出了口气,他揉着我奶子,说行,有模有样。是怎么有模有样呢,全副武装一套情趣内衣,大腿上箍皮圈扣吊带袜逼上就罩层纱那种,我说我还有不少呢,哪天都给你看看,金培元俯下身来亲我,说你可真招人稀罕,我说您别夸了,快操吧。 金培元解了皮带,把他那根东西掏出来,我跪起来拿手捧住,金培元把一只避孕套给我,他说:“会用嘴戴吗?”我说不会,金培元说:“今天就不学了,赶明儿再练。”他自己戴上,然后把那东西伸我嘴边,我十分欢迎它,主动含住了,橡胶味和润滑剂味虽然比较复杂,但怎么也比精液好吃一些,金培元没有动,任我自己喜欢地舔,我嘬了几口就累了,金培元弯腰在我下体里抹了一把,拿上来看,他说:“平常都挺多水的,中午你说去上课,是让谁给干了?” 我拿过他的手,含住他的手指头舔,再引着他往我底下插,我说:“你摸摸就好了。”金培元压住我一条腿,我另一条自己翘起来勾他的腰,他低头看着那一处,手指快速抽插,我问还紧吗?他说:早上插松的都没合上。说着抽出来手在我奶头上拧了一下,他说:“一会可夹住了。”他插进来,我把两条腿都在他腰上挂住,金培元穿着他上午走时那件西装,只解了腰带,吊在两边的皮带在我身上打来打去,还有他的领带,被领带夹夹住的部分整齐熨帖,下半部分扫着我的小腹,很痒。我顺手把皮带抽出来,金培元一下按住我拿皮带的手,我立刻有点害怕,把他夹很紧,金培元掰开我的手指拿回他的腰带,我说你把铁扣子拆了,金培元吊着我说:“我说要打你了?” 我不理他了,金培元抓着我的胸按揉,搓我的肚子,我才想起来今天还没吃上饭,肚子瘪瘪的,如果是岳嵩文肯定是不会让我饿着肚子挨操的,他对一日叁餐一直十分关注。金培元抓着我屁股,把我往上提了一提,我腰中空了,金培元说:“是不是差点意思?”我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把他那东西拔出来,带出来的一点混合液沾到我腿根上,湿滑滑的,他把我翻了个面,跪趴到床中间,然后他拎着那根皮带踩上了床,他站起来那样高,我回头看觉得他脸上蒙了一层黑影似的。他踢了踢我,让我摆正姿势,接着就开抽了,真不是很痛,只是听个响,我在心里数了几下,金培元说:“转过来。”我爬起来要头尾掉个,金培元说:“躺着就行。”他手里还握着皮带,我一听就往床下跑,金培元在后头踩住我,说:“往哪走呢。” 我说:“你怎么没个度啊,非把人弄死才高兴?”金培元说:“我怎么了。”他下身直直站着,冲着天花板,我往上凑金培元也不挡,我接着给他含了一会,金培元从后头抓住我脖子,揪着那一层薄薄的皮肉捏脊椎骨玩,我总觉得他的东西还在变硬,金培元突然说:“留点心。”接着就掐着我脖子,扬手把皮鞭抽到我肩膀上,这次是真痛了,我拼命张嘴,怕一用劲给他咬掉命根,金培元倒像没这个忧虑,他一下比一下用劲地抽我,我浑身都打抖了,金培元丢下腰带,扣着我的后脑勺狠插了进去,然后再拔出来再插进去,这么四五下,他又把我放开了,他把扔回床上,脚踩着我的腿根,让我大开着,像个水煮田鸡,金培元说:“自己玩会。”他居高临下,手里握着他那东西,红润水光的龟头直对着我,我看见他把套摘了,我慢慢把手探下去揉自己,其实我经常摸不对地方,都是别人帮我,我揉了一会,一下爽一下没感觉的,金培元看着说:“你那条胳膊被狗吃了?” 我连左手也用上,把自己撑开,塞进去一根指头,挖了一会,也是断断续续的没太多快感,金培元在我腿间蹲下,他抓着我的膝弯推到快头顶的地方,我整个被他折得很小,金培元挨着我的腿坐下,他伸出他那根手指,和我的手指一起插进去,我愣得没再动,他在里面勾我的指头,催我似的,但很慢很慢,进出也满,不过每次都插到指根处,渐渐他手上堆了一些白沫,黏糊糊的,开始发声响了,叽咕叽咕,我觉得羞耻不去看,金培元忽然叫我:“程霜。”我一睁眼,他那东西喷出第一股精.液,洒了我满头满脸,接着第二股第叁股,覆盖在我身上,他的手指拔出来,把我的手挤到一边,重重抠了一下阴蒂,我也高潮走了。 金培元让我自己抬着自己的膝盖,他下床去,过一会回来,他的裤子已经穿得很好了,没有腰带,衬衫便松垮垂着,他穿的衬衫是浅灰色细格纹,领带末尾沾上秽物,他把领带解开,我特痴迷看着他解领带,我突然发现金培元也这样有魅力,他在床边坐下,扭身扒开我的下体看了看,接着拿出我平常剔腋毛的刮毛器,上面带皂头的,只是要润湿了才能用,他弯起手指在我身上刮下来点半凝的精液,统统抹到我底下去,这个刮毛器很安全,他用力把它刮过我的私处,怕里面遗漏,还翻开一下,皂头顶进里面,有些凉又有些舒服,金培元几次用手掌抹干净看成果,直到他觉得可以了,他把刮毛器扔到一边,环着我的腰就把我扛到卫生间里,他把着我两腿分开蹲到洗手台上,接着开了水龙头,用手撩拨凉水轻轻洗掉泡沫,我抱着他的脖子,他忽然自镜子里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他,不过不是从镜子里,是直接低着头看,我说:“金培元,要不我给你当叁儿吧,咱俩好一段。” 金培元轻柔搓洗我的阴部,像面对一个在水里玩橡皮小鸭的小孩,他特别温柔说:“程霜,算了吧,叫我给你当爹还行。” 我把眼一闭,说那真巧了,我也想当你爹。 照片1 转眼就到了周五,按上回说我该收拾点东西到岳嵩文家敲门,但是我不想去了,而且我感觉如果我不去岳嵩文也不会问我怎么没来,果然周五一晚上岳嵩文屁也没放,金培元则回归家庭,我才知道他是投靠了岳嵩文的大哥,岳嵩文大哥也真有本事,我看他们一家都是狠人,金培元好像也跟岳嵩文沾点亲戚,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祖传败类。现在提起金培元我也要生气,他上回把毛给我刮了,开始两天还行,第叁天毛开始长了整个下.体又痒又刺,我每天叉着腿走路,内裤都穿不了,只能自己掰开腿又刮了一次,也没啥作用,过两天照样得长,除非我一辈子当人工白虎。 上次跟金培元说了那样的话,比我下体的阴毛还要让我烦,金培元当我像以前一样开玩笑的,他说完那个连名带姓叫我的句子我感觉糟糕透了,我好讨厌别人连名带姓跟我说话,有时候是好话,比如程霜我爱你我喜欢你,更多时候是不怎么好的情况,比如程霜咱们别见面了,程霜要不还是分手吧,再或者骂人的时候也是程霜你怎么怎么样巴拉巴拉跟一群污言秽语,任何语境里叫人大名都会显得很是郑重,岳嵩文比较狡猾经常只叫我小程,高兴了就叫“霜霜”,划清关系时才叫程霜。程霜程霜,好事成双,我后来才知道我我出生前我爸刚得一儿子,我这名字还是沾人家的光。 周六那天比较惊喜,岳嵩文竟然给我发短信了,问我在干什么,他现在好舍得跟我兜圈子,最开始都说时间地点说让我来一趟,一趟一炮,啊我真是怀念那时候,那时候我跟岳嵩文太简单了,虽然那时候就开始烦恼岳嵩文这人是怎么回事但比现在根本算不上太麻烦,但现在的好处是岳嵩文愿意跟我多聊一会我也能跟他多聊一会,我说在逛街。我真的在逛街,前天我想起来刘文甫,打开手机看了看他朋友圈,我们上次对话停在十月初,现在秋天要像金培元本人一样拍拍屁股走了,他朋友圈还是那些工作之类,我在第一条底下依旧看到了孙淼的点赞,这个痴情的心机婊,我摸进她的朋友圈,一堆花里胡哨把我闪花眼,她头像是个类似权律二那种网红葡萄眼小女孩,每条朋友圈都带emoji表情,语气好纯善好无辜好积极开朗好欠揍,还只展示近叁天动态,她刚发一张吃蛋糕照片,穿着她清绝出尘的针织叁件套,我们俩共同好友里几乎所有男的都给她点赞了,我还看见我高中的一个男的,别提多傻逼了,他给孙淼留言问她在哪家吃的,孙淼说XX路,这男的继续说:“裙子好漂亮。”加一个同样傻逼的望远镜猴emoji,孙淼回了一个傻逼程度与这个猴子不相上下的表情说谢谢啦哈哈。 我在商场里真找到孙淼穿得这种风格的服装店,整个店面浅米色墙打淡黄色柔光,每个店员都淡妆穿雪纺衬衫和A字裙,深秋十月还坚持在外套里穿露脐装脚上踩战狼靴的我在踏进店门后遭到的接待并不怎么热情。岳嵩文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刚拿了一套衣服进试衣间,我说:“在逛街。”然后把衣服换上,岳嵩文那边还没回,我对着试衣间里镜照了一张发给他:“好看吗?” 岳嵩文回了:“好看。”我把手机一扔,导购看我出来立刻夸赞,说显得您气质温柔,非常淑女,整个人一下子不一样了。今天我化了泫雅仿妆,嘴涂得要吃人,导购这行业也太违心了,我上回试衣服有个叁百斤女的指着我身上的说我要她那件,试玩出来浑身肉勒得一条一条了,导购员说这种收身的款式特别适合您,特别显腰身。我回试衣间把衣服换下,岳嵩文问:“晚上来吃饭吗?”我把衣服标签拍给他说我没钱了你来付账,我照片发过去字打到一半,岳嵩文就把钱转过来了,没零没整的一个大方不拘小节的数字。岳嵩文对女生衣服价格的预估让我不得不我浮想联翩。我收了钱,说吃呗,岳嵩文说:“七点来吧。”我说行。 买完衣服我又去买了双鞋子做搭配,这身衣服一上身我理解孙淼了,商场里男的从十多岁到七十岁都看我,甚至他们挽着的女朋友都对我和善许多,只是软绵绵勾了一下自己男朋友的胳膊,以前我老挨人白眼。今天下午我走了一圈有两个收获,一是跟孙淼和解了,穿平底鞋脚舒服到我能徒步走去岳嵩文家,真是女性的智慧;二是我晃到七点半,才打车准备去找岳嵩文,一上车我就给岳嵩文拍了繁华街景,无辜地告诉他说堵车了,然后岳嵩文说:“没关系”,但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我把他搞生气了。 照片2 我进门后没换鞋子,在玄关大叫老岳、老岳。门是提早开了的,被虚掩住,进门后只看得到书房有灯,果然老岳从里面走出来,鼻梁上架着眼镜,我把玄关的灯拍开,在暖洋洋的橙黄色壁灯里转圈圈,我说老岳,你看你给我买的这身衣服,是不是不错? 岳嵩文斜靠在柜子上,点点头,是笑了的,他说:“嗯。” 我朝他扑过去,老岳手摊开来接我,正接着我的腰,我是要抱他的,结果让他挡在一个距离外,他说:“先洗手,我去把菜热一热。” 我说:“也没多久吧,不用热了。”我拿起手机看时间,八点快九点,我故作惊讶,装不知道已经这么晚,岳嵩文放开我,去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我洗完手看到他在黑黑的厨房,只有微波炉里的暖红色光亮,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线衣,胸前被照热一块红光。我问老岳:“怎么不开灯?”老岳说:“忘了。” 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眼镜片上也有我小小一个影子,镜片后他的瞳仁里也有小小一片篝火似的光和小小一只我的黑影,岳嵩文身上的线衣被肩胛骨撑起来,我忍不住摸了摸,老岳他低下头来,拿手指关节碰了碰我的脸颊,他好像在着重地看我的眼睛,这时候菜叮好了,岳嵩文戴上隔热手套把盘子端出来,我打开餐厅的灯,屋里顿时亮堂堂,一点儿暧昧的气氛也没了。 粥又煮过一次,泛了白色泡沫,米粒蔫蔫地躺着,岳嵩文煮进去很多粗粮,配菜健康极了。我从筷子头看过去对面,老岳像往常一样坐着,只有我每次都用新的眼光凝视他,他可能看我早没有稀罕了。 岳嵩文见我举筷子不殷勤,他问:“不合口?”他用了一些比较合当下时令的新菜,以前没做过以为我吃不惯。我说:“我不太饿,在路上吃了点别的。”老岳没回什么,但我知道他更不高兴了,我在外面吃了东西,他在这饿着肚子等我。嘿,瞧我这话说得太艺术了,我再接再厉装作一点也吃不下的样子,等把他气死我就高兴了。 岳嵩文吃好就放了筷子,菜果然剩了一堆,我的粥碗也留了一个厚底,但岳嵩文没表现出一点儿不满意,他端着这些去厨房,剩菜剩饭噼里啪啦掉进厨余回收的桶里,我自己听得挺惊心动魄,他还背对着我。 我摸到他身后,有点怯地讲:“对不起啊,我不该来这么晚。”岳嵩文把清了内容物的碗碟放到一边,上面腻着一层油,他在手龙头底下洗手,我环上他的腰,从他线衫底下探进去手,岳嵩文这时道:“对面能看见。”的确在厨房能看到对面一些窗子是亮着灯,不过人家都拉着帘子呢。老岳明显冷冷淡淡不陪我闹,我放开他去关掉厨房的灯,老岳正在擦水池,突然眼前一黑,这时我再回去把他抱住,“这下没人看了。” 没想到老岳也早把我瞄住,我光把手伸过去,身子还没贴到他,他眼疾手快的就把我的脖子捏住,他手指头湿漉漉又冰凉,一只捏着我脖子,一只抓着我胳膊,把我拽过去压到流理台上,他是用了力的,我的脖子贴瓷面很紧,过一会他又加力道,脖子要被他掐断,不是断气那种,只是很沉重很痛苦。我难受地往旁边别了别脸,岳嵩文才松开我的脖子,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依旧把我摁着。我腾出空,扭着腰往上蹭了蹭,上半身才在流理台上安稳了,不半吊不掉着了,翘起来腿勾他的腰。老岳特别应景问:“想吗?”我说:“想想想,我好想要。”他顺着我毛衣的肩线摸进领口里去,一边摸却说:“羊毛的?” 他在说料子,画风简直突变,好像特别关心他掏钱购入的这件羊毛衫,要扒下来套到自己身上似的。我好想他这时候说点骚话,不过刚刚这顿操作挺骚的了,厨房play。我回:“啊,好像是吧。”岳嵩文手指挑开领子,半个手掌贴进去,“里面没穿衣服,不冷吗?”他聊着这些碎话,手指轻轻在我胸口撩了两下,我说:“还好吧,想骚就得不怕冷。”老岳笑了,手从衣服里抽出来,到我腰上,解了两颗塞毛衣的裙子纽扣,把毛衣推上去,我不自觉就抬起腰,因为流理台好冰,岳嵩文从我背后塞进手掌,他说:“凉?”我说:“有点。”我才发现从岳嵩文开始触碰我的身体我们就说一些废话,然后我也呆头呆脑地回答,显得很和顺乖巧。岳嵩文把我训练出来了。 他解开我的内衣扣子,从后往前把它跟毛衣一起推到我的下巴上,我从毛衣堆起的褶皱看过去,老岳身影毛茸茸的,岳嵩文看见我看他,也颇柔和地凝视我一阵,忽然把毛衣掀开套到我脸上,罩住我整张脸,胸罩邋遢地翻折着,很是不适,整个前胸和肚子都光滑的袒露出来,岳嵩文来来回回抚摸了几趟,才轻轻拉下已经解开的裙子。 我挨了一下流里台,立即被冰凉凉的瓷面叮了一下,只好更努力地把腰抬起来,也把自己的身体送到岳嵩文手里,岳嵩文拿指尖勾了一下我的肚脐,然后挑起来内裤的带子,他手指本来在小腹流连,后来摸下去,先轻轻覆盖住,顿了顿,又求证似的多摸寻了几次,这时候他发现了,扒拉下来盖我脸的毛衣,问:“你自己刮掉了?”我啊啊嗯嗯糊弄,岳嵩文直起身来说,“去卧室。” 也没管我。我自己把毛衣拉下来,脚踝还挂着没解开拉链的裙子,从流里台跳到地上,岳嵩文已经走到客厅了,我在走的过程中把裙子脱下抛到沙发上,光着两条腿跟过去,岳嵩文也没停下,他打开卧室的灯,在床边站着,我走进房间,岳嵩文的眼从我上头扫到下头。 毛衣挺宽松,盖着一半屁.股,他眼点了一下床,我便坐到他对面的床沿,坐下时毛衣就短上去了,岳嵩文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往我腿根看过去,他说:“怎么还带伤了?” 我颇不好意思一笑,岳嵩文可没跟我笑,他说:“让我看看。” 他的椅子离我不近不远,我从拖鞋里伸出脚,踩到他椅子的扶手上,然后掀开了毛衣,怕腰太塌显出肚子,我挺直身体,脚便往前伸了一寸,直抵着岳嵩文的手臂,内裤是两边系带的,我解开一边,往旁边撩开,岳嵩文忽然站起来,灯光底下,我腰侧有一些血瘀,他直接踹开了我搭在椅子上的腿,把我翻扔到床上,我摔进床单里,岳嵩文扯着我的毛衣,一整个后背的伤都让他看到了。 他说:“还是金培元?” 我说:“嗯,”故作满不在乎,“前两天了。” 岳嵩文看住我,然后弯腰,把手直接放在我的下面,“这也是?” 我说:“是。” “你自愿?” “还好吧。”我蹭了一下腿,因为觉得痒痒的,也把老岳的手夹住了,老岳看着我,忽然笑了,他手动了动,慢慢探进褶皱里,他一点点剥开,捏住里面藏着的最敏感的肉头,慢条斯理地夹在两根指头间搓了搓,我带着哭腔细细叫了两声,叫床其实挺没意思的,但是一直盯着老岳的脸叫,看他脸色细微地生出变化,很有感觉的。岳嵩文说:“昨天你在他那,所以没过来?” 我刚一摇头,老岳就插进去一根手指,我说:“不是,他早走了。” 他另一只手贴在我的背上:“这又是怎么?” “拿腰带抽的。” “抽得你舒服吗?”岳嵩文轻轻地说,他说这些话时一点淫邪意都没有,竟然还很关切,我说:“那天还可以。” 岳嵩文向后坐回椅子,背上的触碰、在我体内的手指也顺势离开了我,我从床上侧起身,折起腿回看老岳,老岳坐在椅子上,“别去找金培元了。” 我说:“为什么?” 岳嵩文说:“他现在可不听我的,我怕他对你失分寸。” 我没说话,岳嵩文说:“不愿意?” 我说:“他人其实还行。” 岳嵩文说:“让你不去找他,你不愿意?”他又问了一遍,我偏过去头,“你又不能天天陪我。” 岳嵩文因我的回答笑了,他温和的说:“你再搬来就好,除了忙的时候,我总会在家。” 我说:“我哪知道你忙的时候是真忙还是假忙。” 岳嵩文看了一眼我两腿间,我拿毛衣罩了一下,因为还没习惯那里光溜溜的,岳嵩文好像一直都很关注,让我挺不好意思, 我搭讪着说:“太遭罪了,它总长出来。” 岳嵩文没说话,他站起身,我被晾到床上,阴道里还能感觉到一点他指头的形状,他的手也是好看的,我忽然反应到他刚刚用插过我的手指摸了一下他自己的下巴,我想到那次在龙水湾别墅,岳嵩文把我抱到柜子上,然后给我口,他的下巴会蹭一下那里,他的嘴唇很软很软。 岳嵩文像是往外走,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并在他背后叫他,他这人真是带着个劲儿,我越叫他他越不理我,我说:“你生气了?” 老岳被我死缠着,无奈回了一点身,“没有。” “你撒谎。”我说:“生气就直说呗,阴不阴阳不阳摆个脸怪讨厌的。” “小程,”他倒真不是生气的样子,反而有点笑笑的,他说:“你看看你今天,来迟了,又这副样子。”他说:“你要气我,还不是如你的愿。” 我说:“我也不是专门气你啊,”我勾住他的衣服,在指头上连绕几圈,岳嵩文的领子被我扯开了,我踮脚用额头抵住他领口,“你总对我一会冷一会热的,我心里不好受。” 岳嵩文在我后背上拍了拍,但是没说话。我接着说:“你怎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岳嵩文:“小程,有时候我可不懂你要什么。” 他说这话有点没劲了,我低着头没看他,手指还绞着他衣服玩,过一会他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更没劲了,我说:“那你搞搞我呀。” 岳嵩文都没听清,他问:“你说什么?”我说:“咱们再回卧室。”妈的这可给岳嵩文这孙子来劲了,岳嵩文笑眯眯的,说小程,你先把伤养好吧。 代价 他跟我笑,我也跟他笑,我说我好着呢,你来验验呢。我拉着他的手去碰我的下身。岳嵩文不主动不拒绝地任我引他再次挨上我的阴唇,我搂着他的肩膀,蹭着他抬臀然后微微开脚坐到他手指上去,他的手依旧是个自然垂放的态度,我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磨蹭,像个心无旁骛的骚货,穴口浅浅咬他的手指,慢慢腿间变得湿漉漉滑溜溜,岳嵩文适时捏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停止的意思。 我当没意会出来,说老岳求你了。然后拉着他坐到床边,爬到他的腿上去。岳嵩文向后避,特别无奈地笑。我去盖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拒绝的话。我解他的衣扣,他按着我的手说:“小程,可以了。” 我停下来,岳嵩文的神色并无一丝阴霾,一直都是温和带笑。我说你可别想吓我,我不是吓大的。岳嵩文轻轻扶住我的手臂,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我问老岳你现在还行吗?岳嵩文让我下去,我在他腰后边别住脚,“你要真不行,咱们就算了。” 岳嵩文什么也没说,轻拍我的后背,我识相地立刻就爬下来了,但是嘴上没有停,一直说些讨嫌话。岳嵩文起来,我对着他的后背说你也不用我,把我供着干吗呢。老岳说:“今天晚了。”我说早得很,明天你又不上班,我也没有事。岳嵩文又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说他有一个电话要打,让我先睡。样子很柔情,我说我等你打完,我有事要跟你说。岳嵩文点了点头,拿了放在床头的手机走向客厅。 于是卧室里只剩我,一时间我既觉得自己是个丑八怪,又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就像个往身上涂颜料的母孔雀。岳嵩文的电话已经开始,似乎并不是一个叁言两语就可以结束的通话,我起身去洗澡,洗得很干净,妖魔鬼怪的妆也卸了,出来穿了岳嵩文的家居服,垂坠柔软的面料把我罩住,又给了我一点保护。我在镜子前吹头发,听到岳嵩文在客厅叫我。 客厅开着大灯,岳嵩文示意我坐到他对角的沙发上,他的电话正好掐掉,见我来便把手机放到一边,他的动作有种不拖泥带水的智慧,他做什么事都透露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他短短地看了我一眼,起身接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他说:“你想结束吗?”他说得很清晰,开门见山了,语调又是那么柔情。 我说:“我也想问你呢。” 岳嵩文说:“可惜让我先一步。”他笑了笑,显得温文尔雅,也有点老绅士的狡黠,很久我都没把老这个字跟他联系,但现在这个情境的确让我跟他生疏,他没有选择接着在卧室缠斗,把我叫到客厅来,杜绝暧昧的可能。我们坐得很疏远,是极安全的距离,他刚刚给我裸露皮肤施加的凝视都消散了,性对我来说是可以跟岳嵩文天然平等的机会,现在他收回邀请,我一下子不是被宠爱的,闹也闹不起来了。 面前的岳嵩文依旧是美丽、忧郁,过衰而危险的,一样很有魅力,我说:“你想吗?” 他说:“我想听你的想法。” 还能这样谈判,我说我还好,但你要甩我我也没办法,老岳说:“你一直在拒绝我。”我先说不是吧,说反了,明明我一直上赶着找你。其实想了想他说得没错,从回到学校我拒绝搬回去住,又放鸽子,又迟到,种种种种,如果岳嵩文是无辜的那就是我一直在施行冷暴力,但他不是。 我说:“我就是想一个人住。” 岳嵩文说:“你可以直跟我说。” “我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怕我?” 我没再回,拨弄手指头,我发现这个动作既显得我可怜巴巴又可以逃避岳嵩文的提问,岳嵩文叫我:“小程。”他让我抬起头,我松开手指,岳嵩文的态度很认真,我怕他这种认真,我想一切都松松快快,哪怕戏谑一点。我往腮里鼓气,抿住嘴唇。岳嵩文有在问我:“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好像初高中学校发的教师意见问卷,我有次把一个女老师的意见栏填得很满,当时以为她下学期不教我们了,结果不是,我被修理得很惨。我说没有啊,你很好,对我好得不得了。 岳嵩文问:“说实话很难吗?” 我说:“嗯嗯,难。” 岳嵩文很无奈,他说小程,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说没了,没要说的了,我边说边喝水,岳嵩文起身拿过我的杯子给我续了点,我说谢谢谢谢。两手接了然后不准备再喝。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冷暴力到老岳,但这样搞我挺舒服的。如果岳嵩文一会把我赶出去,我可能还会接着舒服一阵,然后回到家躺在床上抹着眼泪后悔地像金刚一样猛捶胸口。我看了一眼老岳,老岳正看着我,他的眉毛好温柔眼睛好温柔嘴唇好温柔,连鼻孔都温柔,我看着他就觉得在捡便宜,我过去拉他的袖子:“算了,老岳,明天再说吧,我想睡了。” 岳嵩文说:“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厌烦了。”他好会卖惨,又发嗲,说出来的句子一点也不蛮横,反而冒漾着委屈、柔情。我又开始玩手指,心里想爱怎样就怎样,但怎么也不舍得不措辞就开口,而岳嵩文还以为我是在为别的东西忧虑,他特别体贴入微地将他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有力度地握了握,他说:“你不用害怕,之后的事不用你担心。” 我仍低着头,岳嵩文总是坦然至极,他坦荡到不怕做小人。不用他点明我就知道他在说照片的事情,这是以前他对我最实用的管教,不知道别的衍生的威胁他会不会一并承包管,但现在他表现的十足十的可靠大方慷慨,世界首富做慈善的姿态。他处理过无数我这种情况的女的,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心理素质上也比不过他,像我今天没打算摊牌但是还忍不住给他闹了半天,而他表现的这么有耐心到婆婆妈妈,让人挑不出错。我比不过他,自从金培元把话说开,这件事我每天可以想到五次以上,每次都在脑中预演,每种情境我都模拟一遍,没有一个是合适我跟岳嵩文的,没有一个能指向我想要的结果的。 我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问他那之后我是不是不能再见你。岳嵩文看我的眼睛,沉郁的美丽的倾听的和施展爱意的,他说:“这样对你比较好。” 在跟岳嵩文的谈话间我不自觉的开始抖腿,脚脖子跟缝纫针一样嘚嘚嘚嘚地晃,岳嵩文都垂了眼看过去,我立刻止住,并且站起来,我说:“你让我想想。”我只是不想再跟岳嵩文呆在一起,我不想看他那种样子,不想让他这样跟我说话,我想让一切都松松快快的,我想逃出那种明码标价的气氛。我走到客厅,仔细回想岳嵩文刚刚说得每一句话,这时候我又站在一条细边界上,一些东西在岳嵩文的语境里随时都可以消失,龙泽园的暴雨,冰箱里的豆奶跟奶糕,所有我还觉得有些珍惜有点价值的东西,老岳可以像丢垃圾袋一样丢掉。而现在我还是站在他的办公室里,跟他睡过的所有女学生一样等待他从抽屉里拿出礼物的那种女的。 我在客厅里把内裤穿上了,老岳在身后毫无动静,而客厅里黑索索一片,我站了一会,突然后悔,如果我平平常常按时按点上门来陪他吃完饭,这会已经在床上滚过几圈了,而不是在这一人一个屋的被他放到这冷静思过。我总这么傻逼,楼梯上腆着脸把人哄过来,送上门又变脸色,而岳嵩文又太习惯让别人看他的脸色,对我的宽容就好像我的错误就是他的目的。最近我感觉到后悔的时刻越来越多。岳嵩文那个样子的确讨厌,可讨厌是一时的而岳嵩文他是永远都不会变,我怎么闹也戳不到他的痛脚,只是给我自己徒增一些麻烦。大门就对着我,就算我一走了之,接着找台阶再回来的也只会是我自己,况且谁知道老岳到时候又是怎么一副光景,万一我再怎么求他也不理我了呢,万一有个愿意被他骗或者以为沾了他光的女孩再住进来了呢,到时候我真没戏唱了,跟着走情况比起来我的自尊心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我早该明白我的自尊心早在我跟堂哥睡完大大方方伸手跟他要零花钱的时候就没了。我这么一直端着没有必要。 去接了杯水到沙发上坐着喝,仍没去开灯,客厅借着卧室的光,卧室的床上凌乱着一地鸡毛,只是我的一地鸡毛,岳嵩文向来是想让事情简单化的,他的简单化那么残酷,如果我有机会对另一个人施加这种权利,我是会犹豫的,想到金培元说的那些女孩有得用有的不用,我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被耍得团团转,真的是愚蠢透顶。岳嵩文之前还总夸我聪明之类,在我的调教之路上不断插下方向牌指引我,一个套接着一个套,可能岳嵩文需要的只是一个情人,情人最好的品德就是方便,他想让我变得方便。我喝完了水,半湿的内裤贴着我的阴唇,一切热情都像这条内裤一样,对岳嵩文也是这样,明明开始我也没想要怎么样,都是被他激得,我想要开心点才找他的,没想到后头的不开心也挺多的。 我飘飘荡荡地想着,唯一在托起我的就是身子下面的沙发,岳嵩文家的沙发,像个闷闷的刑具,这样也算客气的,还有别的家具,铁坨一样硬邦邦冷冰冰。而刘文甫就不一样了,他家的沙发很软,还有刘文甫的胸肌肱二头肌叁头肌一切肌,像大蛋糕一样枕起来软弹软弹。这些岳嵩文就没有,岳嵩文的家都像他的旅店,龙泽园让他找人搬空后就像房产中介里挂的成品房照片。我开始想刘文甫了,但刘文甫很久没有联系我,打开手机会发现我们聊天记录里一块又一块的灰色数字时间,证明我们的聊天时频繁的时差,到最后一定是有个人没有回复的。想到这我又恨起来我爸,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到处玩找爸爸的游戏,我玩得太疯太久,想停一停,也找不到一个真正能让我快乐栖息的地方。在老岳这里他是我的主人,在刘文甫那里又何尝不是,我尝到了好多爱,可都是要我付代价的东西,我不知道老天有多么针对我,我想到李博文,如果我有一个跟在我后面可怜兮兮地爱着我的人,我一定不会拿腔拿调,也不会伤他的心——但也不一定。总之,因为我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所以连好东西是不是适合我的我都不知道。 这时岳嵩文似乎活动起来,他进了洗手间,要开始洗漱了。我听到了水龙头冲刷池壁的声响,听起来有些温馨,让人心底里涌出一堆热乎乎的东西,就像刚刚老岳把手指插进来,我底下涌出热流来的感觉一样,岳嵩文是我找到的父亲,虽然他一向看不起我的游戏,但他的确给了我不少陪伴。其实对他对我来说也是方便的人,只要我听话,他就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随时随刻,我只要来找他,最差的无非受一些气,挨一些喜欢的打,反正我的脸皮在面对他时一向很厚,怎么我也能留下来,目前来说,他是唯一在给我治疗的人,何况有些事如果我停止去思考,就会像没发生一样。向来是如此的。而且从小我就知道所有温柔都需要代价。 学会的 我重新回到卧室,老岳在洗脸,脸上盖着一块毛巾,我从后面抱着他,来时我的步子很响,他应该听到了。我抱了他一会,“老岳,你太讨厌了,我刚才气得都要走了,我如果真的走了你怎么办呢?从镜子里看岳嵩文慢慢地把毛巾拿下来,他被水浸过的皮肤显得更雾白,他通过直视镜子来凝视我,我说如果我真走了,你后悔吗?我紧紧贴着他,他一点点微小动作我都能感知,不过老岳无懈可击,他一直展露宽宥含笑的神情,我也没有一丝屈辱感。我说老岳,今天我们就只讲实话,好不好?岳嵩文说:“好。”我说那你说我要走了你会怎办呢。岳嵩文说:“小程,我早就在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 “很多事。”老岳说,他未说的话已在不言中。我一瞬间很懂他在说什么,他还总是倡导含蓄美。我说:“行,算你有良心。”我这么说,老岳问我:“你还在介意。”似问非问,但很笃定,我说没啊,早忘了。我这么说的时候想起来堂哥哥,高中时我其实还常常想起他,想跟他接着做.爱,性幻想里也常常用他增色,我就是这种人。我不会记仇,也不会讨厌谁,如果前面任何一个人回头,男的代表有堂哥哥、初高中男友、公务员、李振华、金培元,女的以王艺弘为代表,他们谁要回头恳求跟我说一句霜霜我爱你咱们再在一起吧,我肯定答应了。就这种人。 岳嵩文对我说:不高兴的事就忘掉吧。我立刻点头,他说:“以前是我方法用错了。还有那些我说的话,也不做数。”老岳的声调很轻,好像我很脆弱,他怕惊扰到我一样,在他手里我很宝贵。我说行,我知道了,老岳放下手,笑微微的,他好像个渣男,特别标准的那种。 岳嵩文问我:“还想吃点东西吗?”我说不想,老岳说晚上你吃得太少。我说我没胃口,他把我的牙杯摘下来,自动回避我的幽怨,他说那就先刷牙,我说怎么现在就准备睡了?老岳垂着眼对我笑,就好像一个阳痿了不能人道的丈夫,挺可爱的。我突然有点恍惚,我觉得我也成长了,什么事不想着拼命去对抗,弄得僵持不下才过瘾。我从老岳那学会了粉饰太平,让一切都宜人。其实这也是我需要的,之前那些鱼死网破伤透了我的心,回过头看,如果我不是非要争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结局可能有些不同,这就是老岳的办法吗,也难怪他过得这样舒心。我学到了。 老岳去了阳台看他的花草,我没有洗漱 ,而是走出去,隔着一道玻璃门我看着他,老岳正弯腰对着灯看一片叶子,那片叶子上有一个角长了黄斑,老岳看得那样专注,我推开了阳台门,消除了隔阂,我跟老岳同处一个空间。老岳从叶子上移了眼看向我,在月色跟灯光下这一幕像一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那样温柔甜蜜,如果我刚刚再质问下去,就该被打回原形了。把他激怒他,抛出质问他,然后走掉,然后再等个机会上门跟他和好,这种流程是一个闭口的循环体,在这条环线里一圈一圈地只会把这段关系彻底消磨,我也被消磨。而现在我们还站在这个中间点上,好像老岳对我真的不一样,好像老岳是对我有些喜欢的。老岳他那天生忧郁的眼睛,像看宝石一样看着我,总带着欣赏的、爱护的,这是一种让人着迷的爱的错觉。我走过去,蹲在他的手边,看他摸着的那片叶子,老岳轻轻抬了抬手,手背触碰我的脸颊,跟他抚弄花草时一样充满柔情。我也是他的小草株。如果他愿意,他会把我照顾得很好的。 我蹲着陪他一起呆着,他侍弄花草,我捡了一把铲子,在盆边轻轻地敲着玩,老岳也没制止我,在闹出来的噪音里我叫了老岳一声,老岳应了,但没有抬眼。他做什么都很自然,好像没有刚刚那一段插曲,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他什么也不在乎,虽然他还会对我生气,我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那些情绪的变化更像是一种控制别人的手段。我说老岳,我能再问你件事吗,老岳说:“嗯。”我说:“你现在身边还有别的人吗?” 老岳说没有,我问以前那些呢?他说:“不联系了。”他不说谎的,现在也没必要骗我。我说:“那现在是只有我在外面找人对吗?” 老岳不看花了,看向我,我眼看着他慢慢地在笑,他最近好爱笑,我总能让他笑。他说:“好像是这样的。”我看着他的笑脸,“老岳,其实你挺好的,真的。” 金培元总挑拨离间说岳嵩文对我太抠,我觉得没什么,他什么都吝啬,钱也是爱也是。不过他什么都不给对上我什么都不要,他什么也不爱对上我什么都爱,真是般配。也难怪他给我花了不少心思调教。老岳直起身子,用一条毛巾擦手上的灰土,我对他说:“我跟别人也不是因为你不好,我就这毛病,改不了。那些照片你爱留着就留着,我没意见。”说着还拿着铲子不住地乱敲,其实我还是不太行,总得打点掩护,我后面还准备了些玩笑话,比如说老岳你要不赶我走我能一直留着给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之类的,说着没有什么,但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凄凉,根本显不出什么调皮,还像个故作轻松的可悲舔狗。过了一会岳嵩文拿走了我的铲子,用他手里的毛巾给我擦了擦手,他什么也没说,气氛是明显还有下文的气氛,但老岳也的确什么都没讲,然而他对我的温柔表示他没有生我的气,并且这件事可以快快地翻篇了。 这场我主导起来的战争硝烟都没弥漫就销声匿迹,总得来说还算可以,像个哑炮仗,但我能接受。而且我也想加速结束这件事,跟老岳顺从地讲一些话其实比跟他对着干难受更多,我想打散这种让我觉得羞耻委顿的气氛。 老岳擦干净我的手后把我扔在地上的花铲放回原位,我则站起来朝卧室的床走,扑上去然后伸长胳膊到床底下,岳嵩文从阳台出来看见我的忙碌,问我在找什么,我没有应只一个劲地猛捞,然后我就找到老岳经常使用的那个箱子了。 抱出来掀个底朝天,东西霹雳吧啦掉了一堆,还有一些固定在盒子里的,我也都掏出来,在床上像洗麻将牌一样搓了搓,扭头老岳站在我的身后,挨着床沿,我招呼他说来,岳嵩文没动作,我说咱们来热闹一下,庆祝今天咱们复合啦。说的好像我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而且给之前我自己单方面的冷战一个挺体面的由头。但我现在决不愿意跟他当情侣,我期望我们是一种两党制的革命友谊,就像金培元那样就很好,但老岳给了我一些金培元没给我的东西,所以他要的比金培元严苛。老岳的工具又多又专业,SM在他这里已经生活化了,每次我们玩得时候情景转换得都特别自然,这是老岳的高明处。我拿起一些用过的老朋友,都拧开开关来玩,床上立刻出现了一堆嗡嗡乱颤的电器,场面很盛大,我掂起老岳最常用的那根马鞭在空中划来划去,老岳从我后面绕到前面,他的腿抵着床脚,我侧过身来躺在床上用鞭子轻轻挨了他的手臂,又点他的手背,左右甩他的纽扣,然后戳他的喉结,老岳一动没动,站在那里任我玩闹,我最后用拍子拍了他的脸,老岳一把抓住了鞭尾,我立刻放了手,说老岳,我闹着玩呢。 老岳抓着那根鞭子,慢慢调转了握住鞭柄,我抱了一个枕头挡在身前,老岳垂下来手腕抽了我露出来的小腿,不重不响,弄得人心怪痒痒,我故意配了一声大叫,在那堆玩具上滚了一圈,老岳鞭子又挥下来,这回我没躲,但鞭头只是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老岳说:“别闹了,把这儿收拾收拾。” 我说:“干吗,我还要用。”我抱着一大堆性玩具,侧坐着,像精心构图的A片封面,老岳说太晚了。我扫量他下身,挑衅的仰着脸说我才二十岁你让我守活寡?老岳的鞭子打在我的大腿后侧,也是轻飘飘手不重的。他说:“好了,起来洗漱,要睡了。” 我说:“才不呢。”我在玩具堆里找出来一只黑色的项圈,带在脖子上,并刨出一条长铁链扣到项圈的铁环上,再接了一条真正的狗的牵引绳,毛衣脱了干净,又把胸衣摘掉,下身还穿着那条让人难受的内裤,我没彻底光裸是怕那个没毛的地方又要激发老岳联想到什么,不过它也快要被我重新弄得暖呼呼的了。最后我跪在床上,直起上身把手握成半拳搭在前面,学小狗叫了两声,把牵引绳那端递给老岳,老岳久久地在我身上浏览,我又往前递了递绳子,老岳许久后才接过来,我立刻把跪着的腿张得更开,对着躺倒在床单上的假阳.具沉下腰磨蹭,来来回回的,牵引绳由此绷得很紧,一下一下拽着我的脖子,那根假阳.具也触到了开关,在我身子底下嗡嗡震着,我拱下身子凑去舔了舔它,舌头被震麻了,还把它叼住,也送进老岳的手里,老岳拿着牵引绳的手随意地结果过了正在颤动的假阳具,但他只把它在手里轻轻地掂着,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我弯下腰挨着他的大腿,轻轻枕在侧边,脖子上的项圈像要把我吊死一样疼痛,但我没有去管,我想告诉老岳用不着防我,从金培元那我学了不少,岳嵩文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审查我,他谁也不会信的。但我想跟他讲我这个人懂事起来会很懂事,会很乖巧,比他想要我做到的再好一倍,如果他能一直这么陪伴我,我可以一直都乖下去,尤其是他只有我一个的话,我能把所有女人来讨好他的分量都装扮上来,因为就算是堂哥哥那时候也没有交过女朋友,而李振华让我坏透了心情。这些话是不好说出来的,于是我就摇头摆尾,浑身解数去示好。老岳扔掉了鞭子,从床上挑出来一根长条的胶板,不用他眼神指挥我便趴下去爬着调转身体,把腿立得很直,屁股撅得很高,老岳拿着胶板在我腰上一圈一圈地打磨,又滑到大腿上来。我还是没忍住,回头对他说:“老岳,我是你真喜欢你的。” 老岳说:“你对谁不真?”我眼角瞥见他变得轻蔑的笑,他把胶板拍下来,一声结实的皮肉的响后留下一块红印,我说:“好,好!老岳,我还想要。”他让我少说两句,我怎么也不肯,但最后老岳也没拿东西来堵我的嘴,让我咋咋呼呼地叫唤了好久,一会笑一会又哭,一会挑衅他一会又求饶,气氛热热闹闹,我感到有些高兴,我的快乐越来越轻易跟简单了。 应得的1 第二天我的梦就醒了,人高兴起来是可以误以为自己很满足的。醒来刚从床上爬起来,老岳也醒了,他看向我,头发搭在绵软下陷的枕头上,我钻进他怀里呆了一会,老岳抱着我,我们就这么躺着,之后岳嵩文的手机响,他一大早就要接电话,他好像比以前忙了。我去洗漱,岳嵩文坐在床边打电话,背对着我,我也不想听他在讲什么。 王艺弘从国外交换回来,我远远见过她,她还是来找李振华,不过次数不多,因为李振华现在也不常在学校,我从来只是看他们的背影,觉得是别人的事。李振华长得真的挺好,大老远看就是个挺帅的男的,眼睛像他舅舅金培元,金培元倒跟我常见,他不避讳跟我说他所有新的消遣,我听了心里一点酸也没有是假的,金培元这时候会停下来看我,看着就笑了,他说你怎么了?我别过脸去,金培元爱玩我的鼻子,捏我的嘴巴,摸我的眉毛,于是跟他见面我都不化妆,他的手到处游玩,我从指缝里看到他车后视镜上挂着的一条平安坠,长长的穗子左右摇摆,我伸手过去拽了一下,拽掉一根红绳,金培元把车停到四角,对着一堵墙解开了我都衬衫跟胸衣,那个细绳让他拴在了我的乳头上,他不用费很多力气我的乳头就硬起来,然后他勒紧了绳子,俯下身含卷我挺立的乳头,我本来想说让他别弄下痕迹,想想其实也没有关系,老岳从前玩的时候也都没避过我。 老岳每周有一节研究生的课,周叁有学院里的周会,后者时有时无。总之星期一跟星期叁基本上是我们会见面的日子,我上完课后在学院路等,上车他车后到他家,或者我先到他家去等他下课。岳嵩文给过我钥匙但我没用过一次,都是让他开门。岳嵩文还是没跟我搞,只帮我弄边缘性行为,上次玩到很晚但他坚决没插入我,我有时真的怀疑他底下是不是有开关,只有他自己按一下才能正常工作,他太能控制自己了,反观我就像个淫娃荡.妇,一直夹着他的腿说给我给我还要还要,老岳对我这样都有些惊讶了,他不知道是我心结解开,要先享受,往后的事我一概不准备去关注了。反正决心下这儿了,反不反悔我也不管。但老岳不碰我真是个问题,他出去后我就在家呆着等他,在浴室对着镜子自拍,上回给金培元穿的那套我扔了,换了一套新的来,各种拍然后发给岳嵩文,他不是爱看照片?当然也经过了一些PS,力图观感震撼,形态臻美,发过去后岳嵩文连个表情也没回。我再接再厉,井喷式创造,岳嵩文屏没屏蔽我不知道,但他肯定看了,他在那些照片下面回我:晚上想吃什么?我说都行,现在我已经不发表情包了,聊天记录里只有一种图片那就是我的裸照,晚上岳嵩文回来他洗着菜我说让我看一下你手机,岳嵩文说在桌上,我拿起来上面有密码,岳嵩文的手伸过来按了一下指纹,我打开微信飞速找到我然后看聊天记录,目前没有照片被删除,我把所有的精美自拍都点了收藏,然后给岳嵩文看,岳嵩文扫了一眼就笑了笑,我说你想我了可以到收藏里看看我,我不介意你对我照片做点什么色.情行为,岳嵩文还是笑,我能流利用这个自嘲了证明我真的不在意了。我要点开收藏夹,先问他我能看吗,他说没关系,我点开后迅速点图片与影片,然后出现一堆照片,都是我的,除了今天的一堆外还有一张孤零零站在顶端,我眼睛一跳点开了,发现是我暑假在海边跟岳嵩文散步的时候让他照的那张,浓酽的夜色跟我并不自然的神态,我抬起头说老岳你不至于吧,把手机举到他眼前,我说没想到那时候你就暗恋我,而岳嵩文始终都在笑。 我真的觉得他太不至于。 过了几天岳嵩文问我要我的课表,我给他看完他问我想不想找份实习,听他的意思就是他有安排那我当然说行,反正是要给我个事做,不然我除了上课就是乱玩,第二天我就当上了上班族,对着电脑坐了半天也就是给篇公众号推文排版,同事对我都挺好,回家岳嵩文问我怎么样我说不错挺清闲,岳嵩文说不喜欢清闲?我说还行,他说明年课少一点,可以换别的。我心想别的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我进的部门一点也不复杂,每天跟一堆怀孕的女的秃头等退休的男的一起把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有个同系的男生也在这实习,跟我一个版块但不一个办公室,我见他每天进进出出要把鞋跑断了,我由此知道岳嵩文不想让我见人。 原来我们都到这步了。 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我从网上买了一只锅给老岳,快递到了我捧出锅来,说是给你的礼物。锅很好看,岳嵩文当晚用它烧了板栗排骨,那味道别提多美。金培元来接我下班,仰头看日报社的牌子还有跟我一起按点走出大楼的中老年男女,他说你这天天能有意思?我说挺好,至少有事干。我的出租屋跟岳嵩文的家同时都是空的,我也不是总在等待的,岳嵩文打消我这种寂寞,防止我再滋生情绪。我坐在副驾驶上等金培元请我吃饭,金培元说我给你换个地儿吧,我说你别害我了,金培元说岳嵩文不会有意见,你信不信?我信因为岳嵩文有意见也不会说,只会旁敲侧击地把我磨死。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跟那个跟我在一个地方实习的男生一起,单位食堂老看见他,他让我帮他提前打饭因为他忙得没法按时下来。我吃完了我的就等着他。他是本地人,家长给找的实习,我看了他租在附近的房子,挺小但挺方便。人只能跟遇见的人发展关系,如果一个人社会关系很单纯那他的感情生活乃至各种生活都会很单纯。我觉得我现在挺单纯的,这个男生周六约我去看电影,结果岳嵩文叫我、他主编叫他,谁也没看成,一个外国的超级英雄片,我把票的二维码发给金培元,金培元的老婆带着他儿子去了。 第二个月工资拿到手后给岳嵩文买了双居家拖鞋给我自己买了一块眼影,然后给奶奶买了一部热感按摩机。奶奶说真好霜霜都赚钱了,我说奶奶我以后赚好多钱可以养你了,奶奶说不用我养也不要我辛苦,反而又要给我打点钱在卡里。岳嵩文穿着降格的礼物在家里走来走去,到点了走到厨房开始烹饪。实习期满我就没再去了,跟岳嵩文提了一句,岳嵩文没表示什么,金培元把我带到演播室玩,我呆了两天就没走,金培元想让我当个花蝴蝶而岳嵩文要我当朵冰谷雪莲,他们俩都是为了自己好,只有我在关注我自己,金培元的安排确比岳嵩文更让我喜欢。这里没人按时按点的作息,除了工作就是玩,聚餐聚会,很多人都一起。因此我错过了不少岳嵩文的消息跟通话,岳嵩文也适应了我,不再打电话来只是发短信。玩过了期中检测,可以预见的是今年我的绩点会向中下游潜去,我写的垃圾中期论文他拿过去看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再也不是撕我作业本的那个老岳了,到这份上他装也懒得装了,我何尝不是。不过褪去一些虚伪岳嵩文显得更加可爱可亲,我经常像只狗一样凑到他身上玩,他烦了会赶我走,不烦我会一直搞到他烦为止,我抱着他用腿夹住他亲他的脸挨他的嘴唇,小狗一样细细地嗅他的皮肤,老岳是很值得去喜欢的,尤其是这么不说话、不动的时候,我把他当我的洋娃娃,满是占有的喜悦,晚上我要抱着他睡觉,他也越来越好了,会给我胳膊,也分被子给我,我们稳中向好,这是我们各自应得的回报。 应得的2 虽然老岳依旧不跟我做.爱,但没关系,我可以在他这当处女在金培元那当骚鸡,两边都挺快乐。秋天短短过去冬天到了,下过一场雪城市开始变得喜气,现在不提倡过洋节了但也有过的,最火红的还属社会主义宣传画,就是在一块巨大的肖像底下我收到了刘文甫的微信,他说他要来北.京了,我正回着他又发一条说要刚跟我一起过圣诞节,我说:“好。” 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但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处理不起多余的关系了,如果我有老岳或金培元一半功力我肯定觉得多多益善,但我不行了,我乏力得很。在秋去冬来的日子里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并不是,金培元跟岳嵩文的矛盾越发尖锐,或者说岳嵩文跟他家里大哥的暗战越发火热,可怜的岳崇霈上了一次被告席现在还蹲在看守所里,各种波涛暗涌,也表现在我身上,金培元带我到处认人,岳嵩文让我按时回家,我像个出轨的丈夫左右为难,家有严妻,外室凶猛,还要扮演一个普普通通约会吃饭的女朋友,太累了。何况刘文甫伤了我的心,在我从各种朋友圈细节发现他绝对跟孙淼睡过以后。 十二月份又下了雪,下得脏脏的,城市毫无浪漫特征,本来宁可冻死我都都不会穿羽绒服的,在裹了一次男友的大鹅后立刻霸占过来,持续穿了一周没有换,雪一周都没有融化显得越来越脏,穿靴子搭配羽绒服也很难增添多少美感于是半推半就地配齐了雪地靴,正式放弃冬日时尚。岳嵩文还是牛,穿着风衣外套,稍冷了会换毛呢的,是真正的风骚高手。我上他车把手往他衣服里塞,想摸摸他到底是真不冷还是硬抗,最后也没摸出门道,因为他老这么跟个半死人一样不温不冷的。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刘文甫就来了,感觉他比我熟这儿,毕竟商务人士,见面也不是由我说了算,但他很尊重我,每次都提前约好。我又浓妆艳抹起来,购入了一些穿起来似鸡非鸡的性感内衣跟好嫁风服饰,但有回下课他来接我看见我穿的大棉袄感觉也挺喜欢的,应该是看着比较单纯。事到如今我也发现化不化妆打不打扮对男的来讲没什么,打炮的时候他们更看重你屁.股翘不翘好不好操,奶子什么样可能都记不太清,也可能我一家之言,反正搞破鞋是这样的,见金培元我从不化妆,对刘文甫我夹紧腿,连睫毛都刷好。 不过刘文甫还是让我很快乐,我喜欢他的样貌,他的身份,他的年龄,一切都好,喜欢这样的人是不会受非议糟质疑的,不像喜欢老岳会有人觉得我缺父爱或者想要钱,喜欢金培元会有人觉得我淫荡重欲,喜欢李振华又有人觉得我是被玩了或者大家一起玩总之就是玩而已,我不是在意别人眼光,我只想获得会收到祝福的普世的幸福。 与刘文甫会面越发频繁于是很难在岳嵩文这保持饭点归家的出勤率,我用有点累之类的借口,对岳嵩文像对我的健身教练,撒了一堆懒洋洋的小谎。岳嵩文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有懒散的锐利,我越放肆他越温柔对待我,另一种新型冷暴力,他坚决不搞我,每晚心怀贞洁入睡。我在他旁边手淫,把床搞得晃悠悠,他睡得依旧平稳。我趴在他的耳边问他:“你是在惩罚我还是害怕我?”岳嵩文闭着眼睛,说:“睡吧。” 金培元说像岳嵩文这些人再小心都不为过,我说你就不怕,金培元微微笑着,他是需要把柄的人,让他每个上司都感到安心,我仔细想怎样岳嵩文才能让岳嵩文安心,他是我的上司我的主人,我该讨好他,思索了许久没有一个好主意,我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可以拿出来给他的呢。 跟刘文甫我连接吻都精打细算,我很喜欢他但再也没有那种狂热的冲动,孙淼这个参照物的消失让我索然了大半兴味,她已经得到过刘文甫,那跟我也没什么区别,一旦进入竞争我就开始乏味,我要压倒性的胜利而不是两碗水你一滴我一滴摇摇摆摆最后被端平。这件事上我看不起刘文甫,他在我这跌下神坛,跟老岳还不一样。越不在乎你的约会就会越成功,这条新时代准则可以记入备忘录第一条,相应的如果你遇到一次很好的约会完全可以猜测对方根本看不起你多少。怪不得夏天的时候刘文甫对我那样好,这条道理我知道得太晚,像我把跟岳嵩文的事越搞越糟,现在只等着岳嵩文逐步对我失去兴趣把我扔得远远的,所有趋势里我无可奈何,所以我现在什么也不做,谁来我都欢迎欢迎请坐请坐,坐一坐走了也没什么。 金培元现在热衷带我见世面,或者让其他人带着我,力图把我打造成交际花样式的女的,在期间也我认识了一些女性朋友,几次聚会后大家交起心来,聊男A男B男C,哪个抠抠嗖嗖哪个大方爽快,我入乡随俗地聊及自己,几位姐妹怜爱地看着我,劝我还是别傻了,能捞就捞,捞不来立刻走掉,要为自己打算。我依言行动,让岳嵩文给我的衣服鞋子买单,岳嵩文像财务处,一张小票换一笔转账,再也不交出一张卡来,我给他化了名在姐妹群里分享,一姐姐说这些老狗逼心眼多管得宽性能力也不行,一呼百应,每个人对此都深有体会、都受过不同程度的伤害。她们都不知道岳嵩文是怎么样的,如果岳嵩文很穷我当鸡都会养他吃我的软饭的,我看完群消息后放下手机,依旧乐呵呵地去挨岳嵩文,当小狗,小变态,小黏糊虫。 整个冬天我就在干这些事,别的我关心的并不太多。 不用认真 十二月中旬金培元说让我暂时别去找他,然后一句话也没再跟我说过,可以得知他彻底跟岳嵩文从相爱走到相杀地步,也真的令人伤心,他才肯跟我用微信说话没两天,就把我的微信拉黑了。前天他还带我去玩梭哈,赢了的筹码都丢给我输掉的也不用我赔,在床上还叫我一个洋词儿叫我baby,他的佛像还在我出租屋里他给的钱还在我的银行卡里,人却跟我划清了关系。由此见如果当初我爱的是金培元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如果我爱金培元金培元肯定也要白嫖我,我一定两手空空。爱谁我都是会受损的,那不如从一而终,至少岳嵩文还愿意给我做饭吃。一个美丽周日午后我终于跟老岳相聚相守,老岳煮了枸杞雪梨红枣银耳汤在小盅里盛着让我喝,暖气很足我就穿着单层的家居服,老岳坐在沙发上我在茶几遍靠着他的脚,吃了一会我舀起一勺回头喂给岳嵩文,岳嵩文头偏了偏说你吃吧,我说你尝尝呢,就是他做的我从嘴里省下一口给他还说是要他尝,老岳说太甜了,甜的不好吗我喜欢甜蜜,老岳像抗拒毒药一样,我捏着碗边坐到他腿上去逼他吃,岳嵩文伸手只去托碗底,他说:“小心,别洒了。” 我抱着碗左右缠他非让他抿上一点,最后我叼着一块雪梨跟他要亲亲,岳嵩文低下头咬走一块,算给我面子了。我开始品味多汁雪梨然后察觉不对,晃老岳肩膀让他不许吞下去要立刻吐出来,因为分梨不吉利。岳嵩文又被我闹了一顿,他用卫生纸接掉梨块,我转手替他扔进垃圾桶后发现他硬了。 我大喜过望,搂着他的脖子接着磨来蹭去,老岳自然越来越硬,这无缘于我的魅力只是男性正常反应,但我仍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希望用它来打破当局。我一直用坦荡的微笑的讨好的表情来面对老岳,然后把衣服扯开一点,岳嵩文搂着我,嘴唇挨着我的脖子,我伸舌头勾他的耳垂,他的耳垂像玉块一样白生生的。 老岳把我翻过去压在沙发上,手跟脚挨在一起,肩膀着力,前低后高,我一直显出顺从,他把我的头摆在他的腿上,血液倒流的不适有了缓解,我立刻找了块舒服地枕上去,老岳的手放下去握住我的脚踝,他总可以慢慢地玩,一点点玩尽玩好。我不说话岳嵩文也不说,一块儿安静了一会,他把手落在我的小腿,捏了两下,才问我:“最近你是又想了什么新主意?” 他终于提审了我,我也不打算装傻或者明知故问说巧妙话,但是有些被问住。要说有什么新主意,这几个月玩下来我发现也没什么什么意思,也不是有前途的事,并不存在长久的好处。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消耗,到时候那真是一点好的也不剩下了,有想过第二天就做出改变,可惜比较懒惰还有依赖性,一天天竟这么飞快地过去。现在我趴在老岳的身上,又想起柏拉图也是好的,激情早晚消散,我尚且已经开始厌倦,老岳作为主导者,可能早就开始了,我们之间再有性行为也是多余。 老岳见我不准备作答,反倒接下去他要做的事。这次沟通或者说盘问在被我单方面拒绝后立刻向一场游戏里沉浸,可能真的太久了老岳也有了点闲闲的情致。不管怎样我都期待感激,他熟练撩起来我的上衣,拔下我的睡裤,在我把蕾丝丁字裤挤成细线的臀部上捏了一把,然后从后面插进去,我“嗯”了一声其实也没有必要,手指插入得特别顺畅,很快湿湿滑滑咕咕唧唧,岳嵩文仍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指奸淫我,客厅里只有我下.体挨操的声音,我也没有接着叫唤只是风骚地扭动身体,过一会我有了一次小高潮,腹部一紧然后泄劲塌腰倒了下去,朝老岳怀里靠,岳嵩文在我脑袋下插了一只手,很快换了一只抱枕让我枕上,这种交替不过几秒钟但我能感到他那处已经没有勃起。我尚未反应来,还意乱情迷祈求地说老岳你今天要疼我。岳嵩文低头给我整好衣服,从上衣扣子开始一只一只地系实,到了下头他把内裤翻卷的折痕都抚开,把裤腰提了上去,我抓着他手腕不让他走,我从茶几的抽屉里找出条绳子给他,说用它呢?岳嵩文接过来绳子,搭在我的颈边,我感觉到他一点也不想动。我才反应来。岳嵩文拨开绳子,将我仰过来的肚皮上用衣服盖好,并帮助我系好睡裤,做完这一切后他的手掌放在我的肚子上,像抱一个孩子一样,他忽然很柔情地说:“小程,你又瘦了一点。”当然是他胡诌,因为他下一句要端出来的是:“这里都松了很多。”他说我的裤腰。 我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我不懂勒紧裤腰管好自己的逼,我顿时无语,串联起刚刚一系列,他给我表演一出我逼松到他阳痿?他说着就起身,把我撇在沙发上,我衣服严严实实他也严严实实,都是体面样,但我脸蛋子红红屁股蛋子湿湿,他是真体面我是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给的假体面,就在这个下午我见证老岳翻脸无情的精湛表演,以及蔡康永也要写进书里的说话的艺术。 我要起来反而被身上的绳子缠了一身,乱抓着给自己解脱,衣服又乱七八糟的了,我干脆脱了个精光,老岳要去书房中途忽然转去卧室,我赤身裸.体嚣张无比,抢先一步走在他前面,然后在衣柜前挑新的内衣内裤,期间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我还变换前后脚展示修长美腿以及疯狂吸肚子勒出腹肌,最后挑选一套白色蕾丝款,穿上就是人形电脑天使心般的日系纯美女孩。岳嵩文去了阳台,我最终搭配是一件淡咖啡色胸前扭结的针织v领衫,以及一条米色鱼尾长包身裙,晚晚本人见到心里都得大骂一句学人精,然后套上好嫁风浅蓝外套,背着今年最in的毛绒包走了。进到电梯里了我开始自省,如果岳嵩文真把我赶出去我真的会痛哭流涕还在他家门等到他肯见我为止,但他一天不赶我走我就能一天抱着气死他的心往死里作,还是不想了,稍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又蠢又傻又天真又惨。甚至想到老岳说我逼松我就想流泪,他既要我当婊.子,扔掉所有自尊心,又要我像处女一样不遗余力地苦恋根本不会爱上我的他。最可怜的是我一边难受一边还想着怎么去够他的标准,我浑身奴性,晚上等我约会回来如果岳嵩文跟我摆脸色我很可能当即下跪求他送我去女德班进修,叁精成一毒专伤不洁女,我害死老岳了,也害了自己,都怪我。 可惜晚上我没回家,没这个忏悔的机会,离开老岳后我投入另一场旋涡,崭新的浪漫席卷我,人和人一场游戏,我懂了,什么事都不用认真。 一个家惠 ————————————————————上面是微信赞赏码!爱茂护茂重在参与!给茂茂打钱支持茂茂吃胖胖!谢谢各位老爷了—————————————————————————— 月底刘文甫该走了,我们吃最后一顿饭他问我元旦有什么安排,他的意思是回上海元旦再回来?这种高频率高效率的会面立刻让我敏感,他的笑脸又有一种沉稳的力量。前些天我跟他说我实习的事,先聊了第一个报社的工作,刘文甫问那你毕业会留在这里?我又讲第二个实习,说我还是喜欢像这样自由点的工作,刘文甫微微笑起来,我说其实这儿没什么好的不如上海,刘文甫的笑就更有深意了。他国语又有进步,皇城脚最锻炼人普通话,福建人来了都得学个儿化音再走。我明白刘文甫的意思了,他似乎准备把我当个正经对象考察,我又受宠若惊了,同时也摸不着头脑不知哪合了他的心意入了他的法眼。暑假的时候我的的确确幻想过跟他的婚后生活,睡前利用他大肆在脑中创作老公文学,但现在我并没有太高兴,我已经摆脱了那时候草木皆兵的脆弱状态虽然还是有点崩溃混乱地活着但也用不着在男的身上找价值了,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需求。我还认为真正的好东西决不是争取来的,是天生就有的跟被偏爱的。明显刘文甫那也狼烟锋起,爱拼才会赢的经历除了金山打字王外品尝过一次就算了,我现在完全老态龙钟,任何事我只想躺着闭着眼度过,唯一一次情绪波折就是在岳嵩文劝我管好自己的裤腰带的时候。那情形真是有点可恨了,更可耻地是我当时的确有感觉到一些羞愧。 但再老岳见面,他总一团和气地,又挺疼人,我也会跟他好好地说话好好地相处,谁也不提那回的事。奇特的是每个阶段我都需要岳嵩文,也许是他一点也不松口不肯爱爱我的缘故,金培元消失后我的生活更加简单,刘文甫替代金培元来持续改造我,他送了我不少衣服鞋子首饰,把我搞得浑身都是他审美的味,就连那个便宜男友都察觉到自己有点绿绿的,刘文甫频繁装点我也有可能是他也察觉到他在跟其他人分享一个女人,但相信大家都能想清楚一个道理:生活要想过得去,身上不得带点绿。更何况我发现他跟孙淼搞过后何止是感觉绿,眼前都要黑掉了。每次刘文甫对着我温柔又英俊地讲话的时候我眼前总浮现孙淼那张雪白又刻寡的小脸蛋,感觉像一盘棋正走着扭头一看一半兵都被吃掉了。我已经吃够游戏的苦,享足好胜心的伤痛,对于任何竞技类敬而远之。甚至我开始给孙淼的朋友圈点赞,相信刘文甫也可以看见,也许是这样也让他觉得我更好吧。 手边这个剧组杀青,一起跟组的一个广播学院的女生邀请我同她一块去搞她的作业,就在本地,我说没有问题。就这样我住到她租的房子那边,通常上午拍两个钟头下午两个钟头,经费有点少于是每个场地都用得紧巴巴。闲下来我们就玩,她找的男演员挺帅的,女的就一般般。有次收工完喝酒玩大冒险,我跟男二舌吻了,吻完我只想他平时饮食习惯好不好有没有幽门螺杆菌,惊觉自己从女德班毕业了。回来的路上在落叶的街道黄色的街灯里我低头走着,拍片的女生给他男朋友打电话吵一个给好友送毕业礼物的事,一个说你说送花的又不送,一个说你不是说要买怎么没买,吵得晕乎乎。我发现了,如果一个人的烦恼是简单的那他的快乐也会很简单,我当然可以把复杂的问题统统漠视,但我的快乐依旧是复杂的,我是难快乐的。刚上大学的18岁生日,李振华送了个蛋糕给我,那时候他还总跟我一块儿,我许完愿他问我许得什么,我说我想要快乐。他有点当笑话听吧,那戏谑的神情让我一下子爱上他了。他是一个能蔑视快乐的人,证明他的快乐很容易获得,我羡慕他了。因为羡慕所以我爱了,可见我的爱也真轻易。 作业拍了两个星期,有点波折但还算顺利,我重新拎着皮箱回到岳嵩文家,两个星期没见岳嵩文依旧一点没变,他好像定格在一个岁数里了,感觉不到是小别重逢而是他一直在这里而我在外面经历的一切都不作数。我见过有人在奔五的那几年里几天就能更老一点,老岳状态还是挺好的,我对他色衰而爱驰的打算看来得往后延长点时间。放下行李后我又化身一块狗皮膏药,声明一下我这样并不是全在当舔狗其实也是一种脱敏疗法。治疗初显成效,在黏了他叁天后我开始跟他保持距离,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等吃等喝,他叫我两声以上我才会应。 我们的关系明显走到了一个尽头,因为我完全接受了他,他也不用接受我只需要享受我,当他把一切都厌倦那就该让我滚蛋了,我猜他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用别的办法暗示我识相点,在老岳依旧不给我炮打我像个养女一样吃他的喝他的并且坚持不给他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的情况下我相信这天会越来越快到来的。 通过金培元的悉心教导我完全告别了社交困境,这是他消失后我仍心存感激的地方,金培元的好就是让我不孤独,相比之下岳嵩文可能会希望我众叛亲离只能靠他一个,其实我早怀疑开始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跟我被孤立的事是不是他搞的,除了他之外谁敢论他的闲话,算了这些都是旧账。总之现在我的微信承装满满当当的好友申请,这些好心人既帮我打消空虚又帮我遗忘寂寞。每个我都点同意然后欢迎欢迎。 一个寥落午后我照常打开消息列表,一个女的跳起来顶到最上面,应该是我昨天刚同意的那一拨人里的。她用一个婊味十足的猫咪表情包打开话题,说她是我的学妹,跟我一个专业的,在教学楼见过我好几次然后把我一顿捧,夸我绝美的容颜跟靓丽的身姿,一副迷妹姿态直到她跟我说她这学期选了岳嵩文的选修课,还问我:“学姐你们也上过岳老师的课吗?” 点进她的头像看是湖边一个侧影,身着无袖白纱裙,近镜头脸很清晰但眉目像经过天真蓝照相馆工作人员一顿精修,不难判定属于马小婷好嫁风评论里高赞的清纯土美女。朋友圈半年可见一眼到头,成天就干叁件事:学习运动吃网红店的饭,不用看她精心拍摄的图书内页就可猜到她最爱的书本中一定有白夜行跟月亮与六便士。不是我刻薄,是我对这种岁月静好的女的一向没什么好印象,高配孙淼低配孙淼罢了。而且我太记仇,很快追忆起朝气岳嵩文跟我冷战时搞来的什么女学生,扎个高辫子一甩一甩进来阶梯教室找岳嵩文,还充满敌视地给我翻白眼。我有点兴奋又有点无力着手,我想看个热闹但这也是我的热闹,我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明显这个女的跟老岳还没什么关系,老岳喜欢聪明的但不能太聪明,他有的是样本挑。不过想想老岳也怪可怜的,好好地在教室里讲课教书育人却有人用他满足些乱七八糟的意淫。像我以前就对着他某天罕见地穿着的一双米黄色的知名运动品牌的麓皮板鞋进行疯狂性幻想,想我怎么跪在讲台下给他系鞋带然后他抬起脚把我踩下去……话说远了,也就是岳嵩文也搞女学生才让我有了实现梦想的机会,想想他要安分方便社会关系简单的人,能接触到又符合标准的也就我们这些女大学生了。他说他最近只有我一个没搞过别的我根本不信,他没这个必要的。 我等着她能再说什么,她那边一直都在编辑,我左等右等等她的正在输入变成了昵称,然后长久地沉默下去,我怕她跑了回了句是啊怎么了。她那边还不回,刚开始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一直把弄着手机,后来一直没音儿,我又去看她朋友圈的照片,仔细看她的眉毛又粗又直衣裳廉价无比,嘴上还涂着一半惨白一半殷红的失败咬唇妆,我忽然泄了劲觉得挺无聊,在这跟假想敌等架不至于,羞辱另一个女孩来打发焦虑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至于,我接着留在岳嵩文身边也不至于。没意思,激情散去只能剩下鸡毛蒜皮,下一步就是呆在家里哪也不去患得患失发胖长痘作逼犯忧郁症直到除了岳嵩文外没一个男的搭理我再直到岳嵩文踹掉我再找个更可心的。我立刻拿起手机约了明天一场约会。 晚上岳嵩文回来了,照例挂外套换衣服挽袖子准备进厨房,我说我不太饿让他少做点,他沉了沉下颌当知道了,我只看到他的侧影跟一个侧脸,他只给了我这个。厨房热热闹闹我听着声在沙发上,摸着手机忽然反应过来劲儿,重新点回那个女孩的朋友圈看,她有个大学舍友经常跟她一块自拍,比她漂亮不少倍,我明白了,在一条生日祝福的动态里找到她的名字,家惠。从我的个人经历来看所有遇到的叫家惠的女孩各项条件都蛮相似。 饭桌上我一直看手机,那个女生又来了消息,她说她想问问岳嵩文的微信,我往上翻聊天记录,一点一点看她说得话,岳嵩文这时候让我不要看手机专心吃饭,我抬头,看着他我就笑了,岳嵩文挺好的人坐在那里,有什么事能让他着急呢。我说:“我想再看看你手机,让么?” 他说:“吃完饭再说。” 我就立刻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岳嵩文说:“在外套里,你自己拿。” 我取过来手机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去,靠着他让他给我解锁,让他看着我打开微信,岳嵩文的对话框很干净,一页都不满。我依旧不去细看而是点了最上面的搜索栏,我搜“家惠”两个字,很快显示出联络人:王家慧。 我点进她的主页,有低配孙淼自然就有高配孙淼,这个就是高配版,我把她的一张照片点开,问岳嵩文:“你睡过她了吗?” 家惠的下 ————微信打赏码的分割线————— 这句话是我之后问的,在我搜索王家慧的名字的时候岳嵩文说:“你认识她?”我说:“她今天加我好友了。”我故意说得栽赃嫁祸其实事实也就是这样。岳嵩文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表情是放松的,然后我问出上面那句话,岳嵩文看向我,我说我猜没睡,岳嵩文扬着下巴一副任我想象捉弄的、又有些不置可否的强势的样子,他权利与施舍的样子,我说是没来得及还是正考察者,像对我一样。后半句我没有讲出来,像我一样,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因为我没法接受我只是他成千上万个性.爱对象里一个流水加工产品,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是故作轻松所以显得卑微还是真的不大在乎,我开始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其实看不看也没有什么,我就是想恶心岳嵩文,而岳嵩文一点也不阻止,他们的聊天记录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叁两页就到头了,从老岳没超过两厘米的绿色健康回复里一个柳下惠形象跃然于文字之间,钢铁男德素质,懂礼貌讲拒绝又谆谆指导学习问题,公是公私是私分明得很。我把手机还给了岳嵩文,我说:“你骗我了。” 岳嵩文说:“她怎么跟你说的?”我说:“她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瞎猜的。”岳嵩文说:“你猜错了。”我说:“没有王家慧还有李佳慧,有程霜就有张霜孙霜刘霜。”岳嵩文说:“你想太多了。” 就这?四五个字儿打发我,“你没别的说的了?”我说:“如果你连敷衍都懒得,那咱们就都大方点。” 岳嵩文的手放到我的手背上,我享受了一会他的温度,然后把手抽出来。岳嵩文立刻反扣住我,他说:“为什么总把你自己放在一个跟我对立的位置?”他把手指按进我的掌里,他说:“我们不应该是那种的。” 我说:“那该是哪种?” 岳嵩文沉默片刻,说:“你跟李振华,那时候……”我跟李振华的关系?我想跟李振华谈恋爱,但只是个预计的梦幻设想,因为李振华这个人本来就跟我想的他有出入,我先把他美化然后爱上的他,所以我的设想也没必要成立。而老岳就是我想的老岳,他这样我就很满意,并没有失望,是了,受他提点,我一下子自己又想明白了。我说:“他怎么能跟你比?”奉承他一把,岳嵩文立刻笑了,我对这种转变操控得游刃有余,逗他笑当然也是讨好的一种,这种短时的我还可以适应,如果我们有将来,要我永远这么伺候下去,我跟我妈又有什么区别,我永远不会做我妈那样的女的。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正是那个王家惠的女友发来消息,她说:“听说你跟岳老师挺熟。”我吧手机亮给岳嵩文看,岳嵩文望着我,似乎随我处理,他是个甩手掌柜,或者说是个老皇帝,蹚水不怕浑。我知道这个王家慧再没可能了,她太积极进取,这样好事的人比较冲动,容易坏规矩。所以他让我处理了她?我没想到我还有这一天,能帮岳嵩文处理女人。我想起来一部电视剧,一个太妹去当空姐第一天撞上优雅得体的乘务长,然后这个女的最后也当了乘务长也得体优雅也在一天早上挨了一个太妹撞,这是什么,一种传承。是一两年前还在角落里看岳嵩文上课的时候心里想也没想过的,从前我这个天真的女孩还以为搞破鞋就是睡睡而已最惨的就是被大房甩耳光,没想到我现在要挟领六宫。我还想到那个出国的”前辈“被岳嵩文叫来专门敲打我几记,教我怎么听话怎么伺候,这也是种传承。 这下我真生气了,反倒又找回还对岳嵩文陷入crush当中的狂热刺激,在岳嵩文靠近我,跟我一起挨着看手机里那女的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心脏复苏了,春天了,又一下子到夏天,我着火了。我说:“你让我怎么办?”岳嵩文显得挺漂亮挺无辜。我说你自己跟她说吧,别让我管这种事。我起身然后去收拾了点东西拎着一只托特包出了门,我回到我的出租屋里,这天是十二月叁十号,跨年夜的前一天,刘文甫似是而非地说过一次他会回北京找我,也没说个确切的点,我当时听就没当真,现在也不甚在乎。大街上都是跨年夜的营销广告,文案天花乱坠就想用消费的繁华扑倒每个寂寞芳心客,把所有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的企图简直阴险无比,太强调孤独的可耻性了,实际上每种爱情都廉价无比,我感觉还是孤独更高贵点,现在还谈情说爱的有一个算一个傻逼。而我跟着岳嵩文我变聪明了。 我唯一挺不懂的,我比王家慧过分多了,老岳倒对我有点耐心,其实如果要我给过来人点建议,还是得少点自尊心,现在美女也不少,也不用老端着把自己当回事,就该没皮没脸,像我第叁句话就跟岳嵩文谈到约炮。但老岳现在还在防着我,怕我怎么样他避免再跟我发生关系留证据,他有点戒心是好的,毕竟有时候我的确会走极端。之前那个当我主的公务员,他甩我时我气不过,写了叁四封检举信,分别寄了他一份看样式,又寄给他妈一份,又寄给他当时想再婚的对象一份,还说要拉横幅,他开始还跟我放狠话说让我没完,过两天就低叁下四地给我打电话求我了,还在电话里哭,我一点也不想算了,后来真不喜欢了才不折磨他。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就是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态,虽然爱惜自己但很有自毁倾向,老岳防我不无道理,对我的磋磨也有些作用,我现在已经不会这么疯了,也比较乐意对自己好。 没法停止 ——————微信打赏码———————— 嫉妒的火烧火燎让我对岳嵩文的爱情死灰复燃,具体表现是我销匿了一段时间的狂热欲望又勃发出来,我揣着火种行走大地,看见谁都想抖搂抖搂,扒开衣服就能撞进我开朗的情绪里,然后张开枝叶播撒花粉走到哪爱到哪,钻牛角尖地对一个人太久容易养成这种广博的品质,因为岳嵩文不爱我所以我宽心地爱全天下人,不知道岳嵩文懂不懂这种道理,还是他吝啬到宁可我多去玩玩也不要给我点我想要的好东西。 舒服躺了一夜醒来,手机上十来条微信消息,从容查收,王家慧之流我不用理会,然后看到两个人对我的跨年邀约,一个是我的便宜男朋友一个是刘文甫,对于便宜男友我毫无愧疚,绿人者人恒绿之,谁都有planB、C、D,无非次序问题,我是今天收到他这条短信的第几个人也未可知。而刘文甫显得更有些诚意,上午十点多钟他送了花,一盒黄色玫瑰,胖滚滚粉嘟嘟像斯嘉丽在橡树园穿的裙子,非常纯情公主。我发信息给他说我收到花了谢谢,刘文甫回很快说他来北.京了,我说嗯嗯,我记得你之前说会来的,他问我时间有没有空给他,我说哈哈,当然啦。 先送花看我在不在家,十点多差不多正是我刚起床的时候,如果不在家肯定是前一天睡到别处去了,刘文甫蛮会的,毕竟他已经察觉到我是一个喜好与人同居的家庭型放浪女子。我在衣服里穿着一套深色性.感内衣,希望刘文甫见到后能明白我想好好打一个跨年炮的期许。路上很拥挤,有一些年轻人看起来还是挺开心的。其实还是我们这些打.炮的人可怜,因为这种日子喜欢热闹的都跟亲朋好友过,喜欢安静的都在家自己过,实在过无可过了才找炮友打.炮过,当然很爱打炮的另算,堵车堵了有二十分钟,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车里闷闷的干干的,我想一头栽进岳嵩文卧室的床上。 如果是金培元约我的我也不说什么了,金培元每次都让我觉得尽兴,刘文甫这种天之骄子型很难彻底去搞懂女人,很多事他不用亲身前往就有人来到达,他好的地方像样貌教养家境能力,都跟性没什么关系,其实这样想也不公正,因为开始我挺喜欢刘文甫的,他那时候对我的性吸引力一点也不少,要说因为孙淼让我刘文甫怯了魅,岳嵩文睡过的让我膈应的人太多了,我也没怎么觉得他这人恶心,问题不在刘文甫,在我自己。 上几次见面都定在半开放式的大厅里略微有些热闹,好长时间没有见怕气氛尴尬才做的安排,今晚在一个封闭的包间安安静静的只有我跟刘文甫,刘文甫的每一个表情我都能放大了看,通过他的脸我观察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把我当什么对待。我希望被人照顾但别人脸色里的怜爱又让我觉得自尊心受损,我就是难搞。刘文甫开始讲述她母亲跟我妈去澳大利亚旅行的趣味事件,他根本不知道我连我妈只有我回家的时候才联系,我坐在这里开始无穷尽地失望,跟刘文甫没有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眼里我是个小女孩总跟父母闹别扭那种又很有意思每天高高兴兴玩玩乐乐。尽管岳嵩文对我知晓的也不那么透彻但我并没有产生过任何对他意非全知视角对我施加关注的失望,我心里想信他是可以承接住我的所有的,但刘文甫不是。 饭快吃完的时候他拿出礼物,真正的礼物,他说新年快乐,打开一方小盒里面静放一颗戒指,我看清后松了一口气因为不是钻是绿色宝石,也不是很大一粒,给年轻女孩戴不了太重的款式,但我也有失望,我觉得贵重点的礼物能体现对方对我的重视,哪怕只是点碎钻,也比这绿石头好,而且绿得让我浮想联翩。可能我先惊诧然后松懈的样子太明显,刘文甫细细看了我后也明显地变了说辞,他说谢谢你今晚陪我新年,我说也谢谢你。刘文甫给我戴上我看着他捏着我的手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在笑,刘文甫问我笑什么,我说高兴。刘文甫也开始长久地笑,我问他你笑什么,他说:“很高兴。” 我知道如果刘文甫不再追着我或者我发现他对我只是一时新鲜后我一定会非常痛苦然后再把他爱得要死要活,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私自的情感了,就像我现在虽然在跟他约会但是心里会一面讨厌他的油滑一面喜欢他的爱护,我就是这个尿性,我没办法甩掉刘文甫因为我比较贪婪,我又不能等着刘文甫甩我因为我没法接受,刘文甫暂住的公寓里灯光打得像快捷酒店一样柔媚,细吻跟触角一样的灯光把我淹住,我思考自己反思生活,发现自己永远都不会好了。背着父母跟他们朋友的儿子上床,交往一个对我爱答不理的实习生男朋友,渴望一个之前动不动就把我搞得快死的狠人吃回头草来找我,再等着一个跟我完全不对等又狡猾无比的五十岁老头像爱情电影一样热烈地爱上我,荒谬,这些都是在捡破烂罢了。我又没法停止一切,因为我的人生从很小时候就开始不对头了,往后只能两手空空地跌下去,一直下去一直下去,也不知道是挨着什么被砸死的好,还是一直这样无止境地往深渊里去好。我什么也不知道,又觉得这些不是我能决定的。 好消息是金培元又来找我了。 真 ——————给各位老爷呈上本人微信打赏码QAQ爱茂护茂重在参与———————— 瞧见金培元跷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我恨不得扑过去猛抱一会,跟金培元相处我总有一阵又一阵的轻松,我跟他呆一块很有受害者联盟意味,我已经弄懂了他跟岳嵩文的爱恨情仇,他在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被岳嵩文伤害了,展开讲能凑够一本同志爱情小说,标签豪门恩怨相爱相杀。对岳嵩文这种人稍用过一点心就注定没什么好结果,算命的都说他六亲淡薄没情没意,天生一把剜心刀。 我与金培元见于新年的第一天,阳历一月一号,跟刘文甫才分别一个小时,他早上早早地走去开会,我看到金培元的消息,也就立刻从公寓里离开了。 金培元的头发长了一点,显得更黑亮丰茂,我过去坐在他对面,金培元要我吃早餐,他已经给我点了东西,我一面吃一面看他,一副娇滴滴的贱样儿,金培元中间从碗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笑的,我那股劲儿又上来了,饭吃得七七八八,我看金培元那辆SUV就停在外面。 他把我带回去那个别墅,路上跟我聊了一会近况,他问我:“早上从他那来的,他不问你?”我说嗨现在情况比较复杂,金培元又能懂了,我坐在副驾驶摆弄东西玩,他后视镜上挂的平安符还在,我扯下来一根在手里绕着,心猿意马想着黄色的事情,金培元侧了一回头,我把红绳缠到手指头上面,往后座看的时候看到了儿童安全座椅。 我问金培元你儿子上几年级了,金培元说叁年级,我说挺好,学习成绩咋样,金培元说还凑合。我说好,不错,就能说出这些,我忽然有点泄劲,金培元是个好爸爸,这从我第一次看见他们一家叁口就觉得了,他给他儿子展露的那种柔情,怎么说,也不是我要去嫉妒小孩,我只是觉得我一直找的好爸爸,永远都只是别人的爸爸。这种别人的爸爸对我再好也不能补空当我的爸爸,他们的温柔是我用性来换的,感觉比较起来挺不干净的。一个东西没了就是永远没了,补不上来,很残酷,也难怪我现在舍不得这舍不得那。 好一段没来这个别墅,还是老样子,进门后金培元打开空调,屋子里慢慢升温,这间歇里他让我自己去找点水喝,我找到冰箱,里面有瓶装矿泉水和成升装的纯牛奶,底下那层整屉整屉的冰块。我扭头又在客厅发现了一个不小的酒柜,但觉得有点不一样,过会金培元换了身衣服过来,看着我撕开牛奶口倒往被子里倒冰牛奶,他笑得挺鬼魅的,我看见他手边关着门的房间,也是没想到好久没见就这么来重口的。这是他有游戏室的那栋别墅。 金培元冲我招手,我说我累,他说:“别让我叫你。”我挨蹭过去,金培元带我进了一个房间,在一张皮革软凳上开始铐我,我脱掉外衣后伸长手臂给他铐,金培元看见我手指上套的戒指,他一点也不问,我说你帮我把戒指摘了,他才问谁给的,我说有人,他把戒指摘下来,塞进我嘴里让我含着,我把戒指压在舌头底下,金培元伸进来手指搅了搅,又把戒指搅出来,挨着我的嘴,他说:“叼着。”我就没法说话了。 金培元把我的手拷在皮革凳的腿上,另一边把我的脚腕绑在凳面上,一只小窄凳子摇摇晃晃沉甸甸地摆了个大个子的我,金培元绑好后踢了凳子一脚,我差点没给掀过去,我扭头瞪他,金培元大手盖过来,在我眼皮上搓了一把。 他用根竹条,抽了一后背的细红道,有点好肉又让他拿盐水毛巾擦过去,重盖了一层蜡油,窗帘让他拉上,游戏室顿时像晚上,金培元把一根蜡烛燃在我的手心里,让我捧着,蜡油流了一手,烛火烤着我的眼睛,一只美瞳镜片已经顺着生理泪水滑下去了,另一只在眼球上干黏着,手边落了一地刑具,没有什么情趣用品,金培元结实地揍了我一顿,蜡烛细短,等它在我手里化成一捧干涸的红泪,金培元收了手,抓起我的头发,在我脸上盖了一张湿纸。 我用口呼吸弄破了纸,第二次厚一些,我挣动脸颊才裂出一道小缝,第叁次我带着椅子跌下来,躺在地上扭动着蹭地板,把纸蹭掉,还有第叁次第四次,戒指早让我吐到了哪里,或者吞进了肚子,已无暇关心,金培元踩在我的腰侧,细细地拨开我脸上的发丝,再盖一层纸上去。我说别弄我了,说话的功夫没有换气,眼前又蒙上湿乎乎的白色,窒息的时候眼前又能是昏黑的一片,从来没觉得呼吸这么珍贵,金培元不停地换纸,一次比一次难捱,又一次比一次更掌握在中间换气的技巧,就等那个挨不住的点到来,金培元会在我的嘴里戳出一个小洞,再把碎纸拨掉,地毯上满是纸糊,像呕吐物。 我越来越冷静,身体也越来越崩溃,只能信任金培元,也信任死神。很久后我听到铃声,似乎在我一次短暂的昏厥后,金培元让我躺在地上休息,皮革凳跟我牢牢绑在一起,脚腕手腕上有重重的压痕,我的姿势也是扭曲的,铃声响过一阵然后停下,一条短信的声音,金培元走过去从我的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再拎到我面前让我看,我看不清楚了,一直眯着眼睛,金培元让手机挨着我的脸,重影的字体里有一种走势,我花了很久辨认,金培元拿远了手机,我对上焦,是岳嵩文。他打的电话,又发短信,说今天过节,来家里吃饭。 金培元拿过来看,他说真及时。我往外吐嘴里的纸渣,金培元问我:“你要去?”在他这受刑,还是去岳嵩文那被冷暴力,的确是个难题,金培元拿来矿泉水,对着我的喉咙灌进去,我含住一大口漱嘴,然后对着他的脸喷出去,金培元的被我冲了一脸的带纸沫的脏水,他拿手抹了一遍,又给我水喝,我饮进去。他蹲在地上给我解开铐链,我躺着,还抱着水杯,指缝里有蜡油。 缓了一会,金培元拿毛毯让我披着,我说不要,不知道谁用过,金培元说:“干净的。”我还是不要,他说你洁癖?我没说话,他说那之后这儿就给你用,好么?金培元拿他的外套给我盖上,我歇过来走出去,到外头的沙发上窝着。金培元简单洗了下手过来,我闭上眼不看他,金培元把我的手机扔给我,我没看手机。金培元说:“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 我说你现在到底跟谁一班儿,金培元说:“有什么分别?”我说你真可怜,金培元说看看你自己吧。我开始用手机,但没有去管短信,我玩了一会后请教问金培元:你说世上会总有这么巧的事儿?上次你让我陪王局,我给岳嵩文打了个电话,事儿就没了,他好像总知道我在哪。金培元说你要想就查查你的手机。我说怎么,有窃听器?金培元说:“你一个学生,一穷二白没必要,定了位也就清楚了。”金培元是我的岳嵩文答疑系统,什么都能教得我明明白白,他跟那个学姐又有什么大分别?我一直是在被训导的。我说你以前还说他一直让人跟着我,他说:“吓你罢了。”我说我觉得也是。 金培元用刷子把我指缝里的脏污都刷洗干净,又让我弯下身在水池里洗了个头,伺候得挺尽心的。我说今天这顿是不是老岳让你打的,金培元给我擦着头说我没那么贱,我说我也没。弄干净后穿上衣服,金培元把我送回去。路上我对金培元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说岳嵩文对我不一般,他说你就靠这个活?我说有什么不行?他说你看看你再过几年,会什么样。我想不出来,因为不愿意往坏处想,岳嵩文是想要个废物的,所以之前那些女孩走掉是因为她们不愿意,我当然能如他的愿,可那时候谁保证我呢?到时候如果他忽然说不要我,我就真没办法了。 金培元对我还是好的。我记得他教我的谁给我见了现钱谁才是对我真,还记得他教我怎么说话交朋友,陪王局那次,他后来说让我改了招惹人的毛病,别不见棺材不掉泪,教我的都是好事,可是他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他对我的真,也有我是岳嵩文的人的缘故,那怎么能叫真呢。我对他的真,其实也可以消除掉,毕竟他也有警告过我。还好他们之间没有人看我的笑话,不然现在我就可以羞愤致死。 渴盼已久的性生活 ————————微信打赏码!爱茂护茂重在参与哦!—————————— 开门第一眼没见着岳嵩文,拐了一拐在餐厅见到,万万没有料到,他正坐着,面前两张案板,一张揉了面,一张摆了半拉饺子,他正坐着,一手用筷子取馅儿,一手摊着饺子皮。温柔娴淑,让人当场想给加封一段: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慧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钦哉。 他说:“回来了。”我说:“啊。”凑过去看他,岳嵩文问:“会吗?”我说:“包饺子吗?不会。”他眼落到擀面杖上,我说:“我什么也不会,就会吃。”,岳嵩文说:“坐那陪会儿我吧,快好了。”我就呆着看他包饺子,两只手一合就捏好了,肚子圆圆的皮薄薄的。我说你包得好快,岳嵩文说:“快十二点了,赶时间。”他的饺子皮都是自己擀出来的,很绝,一手转皮一手使擀仗那种,炫技似的,岳嵩文说:“你们南方人,不大吃饺子。”我说:“还好吧。”岳嵩文说:“喜欢吃吗?”我说:“还行,但你做得肯定比我之前吃的好吃。”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岳嵩文翘了点嘴角,最后剩了四张饺子皮跟一碗底的馅儿,他把饺子皮撩手边,馅儿填进去,拇指跟食指细细地在边上一挽,一只元宝样儿饺子塑造出,岳嵩文伸过来让我看了一样,我说厉害厉害,岳嵩文又拿了皮。手袋样儿鱼样儿蝴蝶样,眼花缭乱的,包完都让我看上一眼,我只能接着夸他,他把面皮折腾完了,拍手擦案板,他说:“小孩儿挑食,包多点样儿让他吃多点。”他这一句话让我登时很不得缩回一米二,或者当场分娩给他搞个孩子,哈哈,夸张了。 岳嵩文煮水,空当里来收拾了案板面粉,我想打个下手,给他把桌子囫囵擦了,水开了老岳管饺子,我在外头坐着,这些经老岳塑造的小玩意,被柔情地投进沸水里,翻着肚子起起落落地漂上了,一锅浮尸,捞出成了可心的食品。老岳拿着勺子,忽然对着窗外面笑了一笑,我说怎么了,他说:“金培元让车卡那儿了,现在还没出去。”我张开嘴啊了一声,老岳说:“你下去帮他看看。” 我说:“这不用了吧。”老岳说:“懒得你。”我说:“他车好着呢,前后左右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用管他。”说完找了桌子上的葡萄吃,岳嵩文说:“要吃饭了少吃点。”我说:“啰嗦。”实际上头不敢抬起来。 饺子呈上来,岳嵩文问我蘸醋还是酱油,我说跟你一样吧,岳嵩文什么也不蘸,给我盛了一碟醋一碟酱油让我交叉着吃新鲜。饺子烫嘴,我咬了一头往里吹气,岳嵩文说:“吃完了还有。”我说:“好的。”接着吹饺子,结果再咬下去还是被烫着了,岳嵩文说知道烫还着急?我说凉了不好吃了,又飞速吞吃一只元宝饺,岳嵩文说我:“馋。”我说好吃才馋的。 一递一句又像打起双关谜语,我嚼着饺子想起生肉丝的滋味,岳嵩文能再说我什么?他什么不都允许了,我忍他他也忍我,然后等他对我忍无可忍,莫非今天就到了时候?我蘸醋碟的时候用余光看他,他吃得不多,没我多,我的碗里饺子数是他两倍,他坐了一会,又去切了盘芥蓝菜,拿生抽香油简单拌出来,然后坐那开始吃芥蓝,好像饺子专为我包的他自己兴趣不大。 吃完了我把盘子收了放厨房,岳嵩文提醒我把厨房门关上,我顺手就关了,来到餐桌,岳嵩文让我把衣服脱了。厨房跟阳台一个样是对着外面的,门关上也就看不见窗户,自然外面也看不进来。他让我脱我就脱了,身上还是昨晚上跟刘文甫约会的那身,毛衫上沾着点纸屑,我脱掉后里面没穿内衣,因为嫌麻烦扔包里了。岳嵩文看了正面,又让我转过去。竹条打的红印都集中在背后,手腕脚腕上层层迭迭的一串勒痕,挣扎间移动出的。岳嵩文说:“好了,穿上衣服吧。” 我没理手边那堆衣物,赤身裸体走去卧室,换了身睡衣出来,岳嵩文弯腰收着我的毛衫跟裙子,搭在臂弯里,样子要帮我洗了。我说机洗挺麻烦的,我自己拿出去洗吧,岳嵩文仍把衣服收走了,我说你又有意见?岳嵩文摘了两件外套,迭在我的衣服上面,他说:“下午等干洗店的人来一起拿走。”我不吭声了。 岳嵩文整理好衣服,我垂手垂脚在客厅当中站着,岳嵩文说:“累就去休息一会。”我说能有多累,没玩多久你就打电话了。真是斗胆,岳嵩文说:“怨我?”我说:“你没意思,还管我找意思?”岳嵩文捏住我的肩膀,“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我说:“没意思,都没意思。”岳嵩文不开口,我瞪着他,瞪一会又看别处,岳嵩文在我移开眼时说:“我叫你不要去找金培元,你还去,这回不觉得吃苦?”我说:“挺高兴的。”岳嵩文抬脚不轻不重踢了我的脚腕一下,我当然地就跪下去,岳嵩文还按着我的脖子,他说:“那再高兴一次。” 他找来根竹条,更细,更有棱,在空中舞了两下试出风声,没打招呼地就使在了我的身上,我一直跪着,头低下去,竹条落在我的后背跟腰侧,隔着层睡衣,打起来就是抽棉花的声音,有点好笑,但我背上原来就有伤的,所以也不是没感觉,四五下后,岳嵩文说:“掀起来衣服。” 我把衣服掀上去,岳嵩文说:“跪好了。”我就挺起腰杆来,他这次打了十几下,连着都在有伤的地方,我感觉有些小血珠渗出来了,呼吸里都有点甜味,还像芥蓝菜的口感,这顿鞭子。我越挨打越是兴奋,不喊疼只是喘气,喘得很粗重,岳嵩文说:“这样你就高兴了?” 我说:“高兴了。”岳嵩文说:“起来。”我站起来,脚后跟刚同时挨着地面,岳嵩文的竹条就挨到了脚踝,从下面匀匀抽上去,到了臀下,他扬起来左右平着挥出,两边各打了五下,原本就有破皮的伤,打得刚凝的血痂也挣了。倒也不算下狠手,不用开刃的东西,都很好养的。 岳嵩文说:“转过来,”我心想终于翻面了,烤肉都得匀一匀呢,今天后面是着重倒了霉,挨了两层。转过来却看岳嵩文把竹条放下了,岳嵩文说:“把阳台那张椅子搬过来。” 我用过那张藤椅涂药,后来岳嵩文把它放阳台了,他这样说我便猜了他今天要放过我,可又不大信,去搬了来,死沉一个玩意,拖拖拽拽,地板吱吱嘎嘎地叫,岳嵩文也没管,可能是真有些气,我也不知道他有啥好气的,但为了融入角色,我低眉顺眼,要讨好他的样子。 岳嵩文说:“你自己去拿药吧。在书房柜子里。” 我就去了,回来岳嵩文已经坐在藤椅上,背后白色窗纱轻轻挨着他的轮廓。岳嵩文让我躺下,我躺了,趴在他的腿上,岳嵩文掀起衣服来抹药,我说:“先等一会。”岳嵩文问怎么,我说:“先留着。你再多疼疼我。” 岳嵩文笑了:“小程,天天哪学来的好话,迷我的耳朵?”我说:“我自己研究的,不行?”我拱进他的怀里,岳嵩文说:“今天不了,你还不够疼?”我说你给的不够,只有你给的好。岳嵩文揪着我脖子后面那块皮,像揪只狗,他说“就喜欢我吗?”我说对啊,就喜欢你。岳嵩文拍拍我的后背:“不逗你了,拿套过来。”我立刻跑去拿套,谁能想到我还能有今天,一天叁顿性生活,当然金培元没操我,我一面去找套一面暗暗夹了夹逼,看看活性怎么样,别一会一会岳嵩文又说我松,当然他要存心再耍一次我我也没法儿。 响锁 我把套拿过来,岳嵩文在沙发上坐着,膝盖上却放着药箱,见我来了取出来酒精,箱子放到一边。我很识抬举地先把套扔到茶几上,解了衣服趴到他的腿上,岳嵩文用棉签沾酒精,再轻轻地沾上我的后背,破了血的地方并不多于是很快从肩膀擦到腰,疼了我就抱着岳嵩文的腿一缩一缩的,胸部光溜溜在他裤子上蹭,每蹭一下我倒也有些乐趣。 下半身都是刚刚的新伤口,岳嵩文换了消肿的药,挖了一块置在上面再涂开,他食指下和中指无名指下有两块小茧跟着油润的膏体磨着我的伤口,我说涂薄一点嘛一会蹭得哪都是。岳嵩文擦了擦手说:“你自己涂吧。”我说:“好啊,小事,那什么完了我就自己涂。”说着骨碌着爬起来。 我对着岳嵩文岳嵩文看着我,岳嵩文笑了,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又伸到后面碰了碰伤口,他说:“还疼吗?”我说不疼了不疼了,岳嵩文说:“去换身衣服。” 我大惑不解,正脱着呢怎么又要穿上,还是这件衣服刚刚在地上弄脏了,可刚刚老岳也挨着了呀。老岳说:“换那身白的。”我顿悟了,跑到卧室里翻箱底,从那几身美丽内衣里拎出来白色那套,连带白丝袜吊带夹都装扮上,为了符合纯白设定与服装统一风格,我低着头羞嗒嗒忸捏捏地出来,老岳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等着我,四周也无声息,赤脚着地,我很轻巧地到他身边。他接住了我的手腕,揽我下来。我坐在他的腿上,虚虚地搭着他的肩膀,而老岳的手放在我的颈后,轻按着让我低下头来,一个绵长柔软温情的吻,老岳的奖赏。胸衣是连体的,带钢圈把乳房托举得很高,老岳的手从布料里伸进去,把乳房拨出来,乳头露着,另一边也是。才离开我的嘴唇,便含住这里,手跟着下去拨开盖着下身的薄蕾丝,一切进展很快因为我湿得一塌糊涂,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插进来,而且想怎么插就怎么插。我说老岳我给你发的照片里你最喜欢这身是吗?老岳没有作答,我说其实其他的也超好看的改天我穿给你看,老岳望着我的嘴唇,我立刻抿住不说话了,毕竟很久没做了第一次我要讨好着他,我已经见识了他冷落人的功力,而且讲无聊笑话对性生活百害无益,现在我只想老岳好好地抱我。 老岳轻轻地舔着我的胸部,乳头硬成小粒让他抿进嘴里,我总怕他咬上一下但他没有,我又希望他咬一咬,老岳却离开了那处,仍抱着我斜身在茶几上找安全套,我说老岳射里面吧,里面舒服。老岳仍拿过来套子,我把套子打掉,在他再去拿之前反手摸到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推开拍摄模式摆在柜头,并点了录制。我说老岳,这样好不好?老岳似乎有点笑,表现得很拿我没办法,我说老岳你看,一直是我倒贴你的。老岳轻轻揉我的头发把我圈在怀里,可能这样摄像头就录不进我的脸,他让我穿着那套内衣然后从布料边侧进去,我两腿分开跪在沙发上,镜头里我只是被他抱着然后抱很紧。缓而长的顶弄,我埋在他的肩膀里像抽泣一样小声呻吟,好得要死过去。老岳顶开我的里面问我这样好不好?我说好,很舒服。 我极尽所能,给自己两个角色然后开始演绎:一位是带球上位的老实中专女孩,来雇主家做保姆半个多月了,雇主总对我眼神怪怪,女主人又死了二十年,在一个寂寞午后在我巧心设计下雇主终于兽性大发;第二个角色是一个绿茶小白美,跟酷炫富二代春风多渡后被甩,珠胎暗结急需找人接盘,于是看中了隔壁休闲风的幸运老王,决心送给他一份老来得子的喜悦。两个角色我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做完后老岳搂着我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删干净,他告诉我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很危险也很吃亏,我能说什么当然说是是是,他说这话时垂着眼又正经又严肃,他有多能装我已经懒得赘述,我乖乖窝在他臂弯里点头撒娇像个笨蛋美女,老岳温情地和我玩了一会角色扮演拍拍我的屁.股让我走开了,我走进浴室里开始手搓性感内衣,当然锁起了门,内衣穿得再性感的被人看见撅着屁股猛搓猛洗的样子也很难再性感起来了。老岳又打起来电话,金培元都要抽根事后烟换一换呢,这个业务老兵又开始接活了。我搓着自己的内裤幻想在搓老岳的秋衣,我好像一个惨惨的小媳妇给老公做家务,老公好忙但好会赚钱把我养得胖胖的,只要我待在家里当家务奴就好啦,仔细想想也蛮好的,于是搓洗得更带劲了。处理好这件内衣后我再回到客厅,老岳打完了电话在泡茶喝,还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老岳指指玄关说让我把他包拿来,我拿过来后老岳从里面抽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他递给我说:“这个比较方便。” 我不懂他的比较从何而来,但这话让他说得生动自然,我毫不犹豫地就接过来了。老岳就是这么赏罚分明,绝不因为是亲兄弟就不算账了,而且一向支持货到付款。老岳问我还想实习吗?我说不想了,他说可以去你觉得有意思的,他用“有意思”这个词好像在揶揄我什么,我才懒得理他。我问比如呢?他说了个剧组,是个网剧,主要是轻松些。我问我去干吗呢,老岳说让我进制片组,即打大杂,别的想去也可以,我说我想演戏当明星,老岳笑了笑,他知道我在开玩笑。这是第一次收到岳嵩文的信用卡,真是个珍贵的礼物,我立刻用心收藏,放到了钱包里。钱包在玄关的提包里,我在玄关放卡,顺便也把老岳的包放回原处,而他本人进了书房,我放好卡后鬼使神差去拧了一下大门,门是反锁上的,打开会有很大声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锁的。我不想了,颇有些劳累,毕竟昨夜一个环肥,今天两个燕瘦。 省心 我对书房里的老岳说我困了要休息,岳嵩文在椅子上对我点头,我要转身岳嵩文叫了一下我,我说怎么了,他从书桌后走出来到我跟前问:“吃药了吗?”我说:“你放心吧我天天吃。”岳嵩文说:“这样对身体有没有坏处?”我说你不比我清楚?岳嵩文说:“在外面不许这样。”语气亲昵,他说无套内.射。我说:“当然。”岳嵩文搭着我走到客厅,像要把我送到床上,我说好了你忙你的吧。 小憩了一下我从床上爬起来,大腿间湿淋淋的感觉内裤被染上了,但是看一下又没有,我穿上裤子然后走出去,房间里静静的,我再走到玄关拧了一下门,这次门转了,同时岳嵩文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凶杀电影一样。我穿着裤子上身也套了件可以外出的衣服,岳嵩文就问我要出门?我说不是啊,他说:“不要出去了。”我说怎么了,他说:“风沙大。” 我说:“我要非出去呢?”岳嵩文说:“别做傻事。” 我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岳嵩文也坐下来,我想打开电视,岳嵩文说:“小程。”我说:“啊。” 岳嵩文说:“你是聪明孩子。”他把我刚刚要去拿的遥控器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在手里扣按钮,岳嵩文说:“不要让我操心你。” 我说:“好。” 岳嵩文起身我打开了电视。 金培元请我吃饭给我赔礼,不过最后又变了味道,包厢里桌子很宽大,桌布一直垂到小腿,服务员进来点菜的时候我在桌子下面,金培元的鞋踩在我的背上,接着上凉盘我已经在底下只穿着内衣,把身体跪得很小挨在他的裤脚边,金培元把菜放到放盘子里然后拿下来给我吃,后来上了热菜我才爬出来。金培元说上次之前你很久没挨打了吧,我说这能看出来?金培元说我上回歪歪扭扭没有规矩,欠收拾,我扒拉碟子金培元问我今晚有门禁吗?我说我不跟你去了,老岳不让我跟你一块玩儿,怕你把我打坏了。金培元说你也怕了?,我说你别激我了,我要守节。 金培元把我送回学校去,第二天有早课。过了期中时间过得尤其地快,考试周又迫近,这次我决心提早复习绝不临时抱佛脚,好好地学了几天,岳嵩文给我找的那个剧组开机,学习计划又搁浅了,等回过头依旧得通宵背书。 考完第一场我就开始看回家的票。这学期课不多也就能考个一周,考完是上午十一点多,岳嵩文没在监考组里但我上楼时看见他了,中午我们一起回去,他做饭我看书,男耕女织般和谐如画。我吃着饭还看了两眼名词解释,岳嵩文说:“你绩点还不错。”他说:“有出国的打算?”我说:“看看吧,不知道我爸准备怎么处理我。” 下午考完一门我又睡回出租房,微信响个不停,剧组这些天很忙我又请假,管带我的姐姐问我考完能不能全天都去,住到酒店里,我说不行了放假我要回家,这个姐姐挺不高兴的,又在大群里说了两句屁话,类似大学生没什么能力还不知道把握学习机会之类,实际上我在组里面全是打杂,上回还因为坐错了位置被她直接骂下来了。 而岳嵩文的意思也是不然寒假就留下?我看着他说过年我能不回家?岳嵩文说:“也是。”他跟我不一样我有家可归他应该也就一个人,想想也有点可怜,不过他也太敢说,好像他把我吃得很死,我当然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但我不至于为他一句话改变计划,他别想控制我。我故意吃个苹果,啃了一会才说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回去?要不你也是没意思,我把他说的很可怜但岳嵩文反而笑了,我说你就去吧我又不带你去见家长,岳嵩文更是笑,他见我爸得喊他声哥。岳嵩文没说什么但我订票的时候,他说:“你先回去,我处理好这边去找你、” 我立刻非常兴奋说真的吗,挂在岳嵩文身上晃他,岳嵩文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反倒很忙。”还怪幽怨的,真有老岳的,我更疼他了。我说哈哈,主要我家里过年事儿太多了。啄木鸟一样哚他的脸,未来两个月我想得非常美因为我的确很忙岳嵩文就寂寞闺中,或者他也有人可以见但我在自己家里更为从容,不用紧着他的眼色过活。甚至到时候我还能给他实行一些反向pua比如在热闹的大年夜给他送慰问说我也是你的家人,我最爱你了,种种。但真的,过年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是高兴事,有岳嵩文在我真的很开心。上次暑假浅水湾的日子是我常在心中留恋的。 操他妈的生活 处理完学校跟剧组的事我就订了票,今年可能太冷去南边的机票都死贵,我妈一直催我回来所以我让她报销。她很快打钱并要当下就看我买票的记录,我给她看了后她说,你早点回来,你爸今年可能带人回家过年。 一时间我恨不得再断一次腿。我问她哪个,她说你回来再说。从前她根本不管现在年岁上来奶奶又快走了她知道了至少要把钱握住,把我拉进阵营里开始斗了。等我回家后却发现气氛一片祥和,我爸周末也在家里坐着,我妈在一旁看电视,他坐着陪着。感觉感情上了个台阶,其实是我爸他也知道愧疚,要提一个要求前先哄着我妈,想当初他多神气呢,他也老了,软弱地开始在乎家这个单位了。 我在我妈眼色下也在家呆了几天,然后我妈把奶奶接到家里住了,让她震慑点我爸,奶奶虽然跟我妈关系一般但是思想上非常注重家庭,讨厌不叁不四的东西,所以她不太看得起我妈但重视我,复杂的情势里我身着棉花睡衣在家里像水桶一样静置,不多说话也按时作息。终于我妈说出去买衣服,把我滴溜出去。 她问我上回我回家奶奶跟我说什么了。我知道她想问的,我说:“没说什么。”她把车停好,对我说:“她愿意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她欠我多少,欠你多少?她现在后悔了心软了想补偿,你倒装起大好人了。” 她的话让我听了就想尖叫,想徒手把车顶撕开把自己弹飞出去在外太空清净徜徉,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妈柔和了口气说:“霜霜,你忘了以前咱们俩过得什么日子?” 我说:“你别折磨我了。” 出了停车场进到商场,我妈先去看她的衣服,我在后面跟着,她给我指了一件让我试我根本不喜欢,她就没再管我,自己买自己的了,然后去我想逛的店,她坐在休息沙发上看手机,我试完让她刷卡,她扫着衣服说你现在穿得都什么玩意,然后把卡给我刷了。我说你别管我。 衣服买完回家,我爸在客厅笑着问我俩都买什么了,样子是等着我俩跟他展示展示,我妈冷哼一声提着袋子上楼了,我那两件也不好拿出来,大冬天以为我提前买夏装呢,就胡乱拿出来晃了一眼,把袋子捏住口上楼了。在台阶上看我爸又坐回沙发,样子倒有点心酸,我妈捧了他一辈子现在给他臭脸,他真适应不来,觉得后方支援不上了,浑身挫败。其实在外面玩得风生水起的男的都是家里大婆惯出来的,但我妈的确也没什么别的选择,我爸就是娶她这个。 放好衣服,我下楼吃饭,我妈已经在了,给我奶奶夹菜盛汤但没理我爸,我坐下了自己吃自己的,我爸没说话,吃完之后换了鞋披上外套,我妈提起声说你去哪?我爸说出去消消食,我妈没做声,奶奶说:“你把霜霜带去吧,她天天呆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的。”倒真给我妈帮腔。 我回了一趟房间,穿着棉袄蒙着头戴着口罩出来,我爸等了很久了立刻开骂:“大晚上有人看你?”我把鞋穿好,他忽然在我帽子上拍了一下,他说你这件旧了,都薄了。我说还行吧,他说你穿着不冷?我说不冷,走吧。我爸出了门对我说:“该再买一件厚的。” 我无言以对因为买棉袄对我真的没有必要,如果不是跟他出来我就算出门扔个垃圾也不会挑棉袄穿的,而且家里根本不冷。我们俩走了一阵,比较滑稽的是我爸穿得很俏脚上蹬的是皮鞋,往公园那边走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要不是我奶叫我他肯定不知道跑哪去了。过马路时他在我身边,忽然地就要拉我,我不能甩开他的手就任他拉着,过完长长的马路他说:“你今天买的那衣服不怎么样,要过年了,买两件好点的,大方,青春一点。”我说:“哦。”我爸说:“明天我跟你去,不叫你妈。” 在公园走了两圈我们就回去了,奶奶问外面冷吗,我说不冷,奶奶说我的身体不行要不也想出去,我没有提起来劲跟她说些好话,换了鞋上楼了。我觉得血缘真是个便宜债,不用付出什么就能把另一方压死,像我爸刚刚就那么温情了一下我心里都快感激死他了,我都想把一切都忘了。冷静下后我想我还是太渴望当个普通又快乐的女儿,不是被他感化的而是被自己这种欲望洗脑了。我妈她有的选但是她非要挑艰难的选择,我不能学她了。 第二天我爸真带我去了,他给我挑了几身衣服让我试,他挑的水准还行,而且为表现出来的对女装品牌跟类型的熟悉有点窘迫的歉意,我试一件让他看一件,他说每件都说好看然后挑了他觉得最好的两件,有一件浅色卫衣我穿出来他眉头一亮,而这件我穿着就像一个蹩脚装乖的初中生,不知道这是不是让他感觉回到了我跟他特别亲近的时候,总之在听到我也觉得这件好看的时候他特别高兴。 其实还不错,如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没有说会有一个人来就好了,点完菜后过了两分钟一个女人进来,对我小心翼翼又热情地打招呼,我爸在饭桌上说我已经是大人了。说了很多次,像镇定我似的。吃完饭那个女人回去了,在车上我爸拿起手机让我看他相册里的照片,一个两叁岁的小男孩,他说:“他跟你小时候很像。” 我真的没法,我不能对他哭也不能跟他闹,因为我一直在跟他打对战赛,我一直表现的很忤逆,我不能用这些脆弱的表达来让自己示弱,我冷静地说是有点,但更像你。我爸仔细地看我的神情但的确为这话高兴,然后他把手机收起来,他说我知道这事我真的对不起你还有你妈,她马上去广州了,以后也不回来了,她没法带着孩子走。我说她还年轻,孩子是累赘,我爸说是,是这样。我说那她生他干吗?我爸说对不起,也不知道是给她说还是给我。他说他年纪大了,真的没法亲手杀自己的孩子。 我一直表现的平静直到回家,我说你跟我妈怎么说,他说我也没有办法,她会理解的,孩子还很小,过几年不会记得他有别的妈妈。我说爸你这样做真的恶心,我爸很惭愧但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回到屋里我才开始伤心,我非常痛苦,我一直以为我跟我爸是对抗的关系,是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跟他对抗的。原来这都是我的自以为是,我在他那里仍软弱无比,仍没有自己的思想像他养得软体动物,我还要接受他地意志随他驱使操控,我就是个傻冒,小崽子,他根本没看得起我,我真的恶心他。 我找来开锁师父给我开龙泽园别墅的门,开锁师父让我出示证明我是住户,我找保安保安早他妈把我忘了,也根本没邻居,对着开锁工怀疑的眼光加上在门口挨风挨冻又他妈打车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跟花费,我真是气得上头,我打电话给岳嵩文,我说你钥匙我扔了你这破门我打不开,岳嵩文静了一会说:“我叫人给你去。” 我说:“不用,你要有良心你自己来。”岳嵩文说他只有一副钥匙就是给我的那副,我想说操你妈,想起他那把钥匙是要当遣散费给我的,我说你别来了,你这辈子别来了。挂了电话却感觉自己在撒娇。我应该加个操你妈的。 苦非苦乐非乐1 最终那个小男孩没有进家门,我妈让她去找别人认妈了,这件事后我爸对我妈倒多了份尊重跟客气,反正要过年了,这种氛围非常适合在客人亲戚面前展示,我见了一些老伙伴发现大家又有一些新的变化,有天晚上我还见孙淼了,她更光彩了,皮肤晶莹剔透,我问了她在哪搞的脸,她倒挺热心地给我做介绍。 我不知道她在上海时跟刘文甫是不是经常见面,她也没问我刘文甫在IG上发的东西跟我有没有关系,我们关系好了让李博文看着也不吃惊了,他说你们女的越看上眼谁越跟谁近,我说你他妈懂个屁。他说行我不懂,一副洋气样儿,他天天自封女性大师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搞得乌烟瘴气炮火纷飞,我也没看他哪过得好了。 年关我爸又把我跟我妈带着像挂件一样带出去狠溜,大鱼大肉的没过着年就丰腴了一圈。在家关上门试穿网购的日系内衣,背过身发现肉被勒得从布料边溢出,码还是那个码。看来等岳嵩文来了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了。 吃完了我爸这的饭局我妈带我回了娘家,一般她不太带我,这两年我也就回去过一次,去年没去今年所以安排上了。下了高铁有人来接,姥姥姥爷在家做好了饭等我们吃,大姨跟二舅也在,不冷不热地吃完我回屋午休,我妈在那边跟她妈跟她姐跟她弟弟聊天,左不过那些事。还好一共就待两叁天不用怎么接触就可拍拍屁.股走人。晚上在外面吃,我妈这边阴盛阳衰,唯几个舅舅也培养得软绵绵,家里的女婿都沉默寡言派,一桌上净讲些琐碎事。我闲着听了些八卦,我妈喝了点酒,眼睛发亮,颧骨涨红,笑得挺张扬。 在饭点外头作别,一辆车从右手边慢悠悠开过来,姥姥姥爷看见车牌就走过去,我以为是刚刚饭桌上的亲戚,近了车窗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个男人,着重扫了我两眼,都上去后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我接你去?”给副驾驶的我妈说,姥姥姥爷一左一右夹着我坐,我妈说白天的车打个的就来了,你忙。她回头看看我说:“这我女儿。”意思让我打招呼但我不知道叫什么,我妈说:“这是王叔叔。” 我说王叔叔好,姥姥在旁边突然往我这挤了挤,我看她她看我,挺奇怪一个表情,那种和善有点捧着我的意思,回到家后王叔叔从后备箱拿了好几箱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我提着,我看里面有奶粉、核桃粉、土鸡蛋、钙片、复合维生素。他用手肘带上后备箱盖子怀里扛着两箱水果两箱奶,手指头勾着两袋盒装的米,他真挺有劲儿的,轻松扛进屋里,显然对我姥姥家结构挺清楚的。他放下东西就说要走,我姥留他喝水他也没和喝,我妈说你走吧路上小心点。他摆摆手带上门。 姥爷把那些东西放储藏室里,我帮着提了提,回来客厅里就我妈坐着喝普洱看电视剧,我坐她旁边问王叔叔谁,司机?我妈说你也喝点茶叶吧,刮油。 回屋我又琢磨了两天,从暑假我妈一直往娘家勤跑开始想,我的心情跟那天桌上听他们家长里短没什么两样,又有意思又跟我没关系。第二天中午在家吃饭奶奶让我淘米,就王叔叔带的那盒装的大米,里头一个一个小盒码着,小盒拆开米压得方方正正一小块,我说这什么米啊挺高级,姥姥没搭腔,说让我把米倒盆里就行了。 第叁天王叔叔带我跟我妈去步行街逛,我手机摔了他马上去旁边店里给我买了个新款的,我妈说修修得了王叔叔说没事摔成那样修也挺费事的。能看出来他对我妈挺好的,还是个实在的好人。回家那天也是他开车送的我们,坐上车了我问我妈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妈说大人事儿不用你掺和。我问他是单身吗,我妈说他老婆早死了。我说挺好。谁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酸溜溜,本以为我妈是个大可怜虫大傻瓜,结果还有人挺真心地对她的,这一块儿我真输了。 到站我爸身边二秘来接的,他正好也要回家去找我爸交东西,半道他跟我妈说机票订好了,我妈说行就星期五走呗?秘书说是,我妈说回家马上得收拾收拾了。星期五是后天,我说你还去哪?我妈看了我一眼说:你叁姑家孩子结婚,在北.京办事,咱们家都得去。 我说哪个叁姑?问完我就想起来了。他家就一个儿子,我的堂哥哥。 苦非苦乐非乐2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好心童话 岳嵩文应付着交警我钻进车里,行李箱推到后座,岳嵩文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接着受批评教育。我趴在车里看他,他肯定很久没这么逊地挨人数落了,交警走后他打开车门,我拽着安全带笑得美美的:“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微信。” 岳嵩文把罚单收进储物屉,问我几号来的北京,我说昨天中午,他说你一个人?我说没啊,跟我爸妈,他抬眼看我,我说没事我跟他们说好了,岳嵩文说:“那今年打算在这儿过年了?”我说不是,月底我们就回去了。 岳嵩文没有再问,车往家里开,快五点了还是有点堵的,不过近年关北京空荡了许多。我的手机一直响东北哥一直喊我上线,岳嵩文瞥了我放膝盖的手机一眼,我翻过来回东北哥说今天有事不玩了,岳嵩文问:“谁?” 我说:“玩游戏的人。”岳嵩文可舍得问了,可能今天我叫他出来让他又奔波又受挫,让他对我上了点心,孙淼对这些最在行了,亲身授课说不能对男的百依百顺让他把你当超市赠品,时不时必须狠作他一把提提他的精神,我看是有点奏效。结果又听岳嵩文说:“如果是你父母,你该回个电话。” 我说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岳嵩文没出声,我也来气咯,扭头看窗户不看他,本来往家走的他折了一道,往别处开,车停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岳嵩文说:“家里没菜了。”他说着推开车门,我摸着安全带犹豫:“我跟你一块下去?” 岳嵩文反问:“你要在车上?”我说:“过年超市人不多吗。”岳嵩文说:“那你在车上等吧。”他弯腰把钥匙重插进去,我说我是怕你,我自己无所谓,岳嵩文点了头,也不知道他啥意思,我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在车上没意思。 又一次跟老岳漫步在超市货架间,岳嵩文贤惠地挑选多种有机蔬菜水果,样样色彩鲜艳水润亮泽,也没人看我们因为非常非常挤,基本上都本地老头老太太,推着满当当的购物车左冲右撞抢年货。街上空的人都挤这来了。不过也让我跟老岳贴得特别近,他让我去买点零食这样能快点结账,我说不用了人太多了不买了。岳嵩文被人撞了两次又一次还是我扶着他,排了半小时队才从超市里提着袋子出来,我决定先不告诉岳嵩文在手机上就能买到菜这件事,把购物袋放进后备箱我们开回家里。 一进门就有沉闷的气味,岳嵩文打开灯后玄关跟客厅都显得极为空旷,尤其是玄关没有一件衣服也没用双拖鞋摆在外面,我说你最近没回家啊?岳嵩文“嗯”了一声说有两个星期了,我说那你住哪,他说:“回家里了。” “哦哦。”我不多问了,老岳的往事真是一桩又一桩一件有一件,随便一打探听起来就特了不得,而且他现在总有问必答,说出来让你没法接也会说,原来还不知道他有这招儿。 不过今天我突然地就想多问了,我跟他一块收拾卖来的东西,“那你今年在那里过啊?” 岳嵩文说:“不是说好了去你那里?”我说那你家人呢,他说:“用不着我。” 唉真是我见犹怜,我挨着岳嵩文的胳膊犯贱地蹭他,岳嵩文说看看你吃什么,我说都行,然后把豆腐跟娃娃菜拿出来了,岳嵩文打开了厨房的灯,挽袖子套围裙,样子别提多美,我说那你跟我一块回去吗?岳嵩文说:“我原来定的是二十九号,你叁十一号才走?”我说天哪,这也太遗憾了。岳嵩文在水龙头下洗菜我又蹭过去,“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来了呢。”岳嵩文说:“太忙了。”我说能有多忙,给我发个语音也行啊?岳嵩文抬起头,说的确是他的不对,他给我道歉,问我接不接受。 我说接受,接受,但得看你后续表现。我拍他肩膀说你好好给我做饭吧我去看电视等你,岳嵩文两手握着娃娃菜用手肘把门推合了,我惬在沙发上看电视,觉得岳嵩文今天乖巧可人至极。晚饭是娃娃菜豆腐汤跟荞麦捞面,浇头是白玉菇的,也是好极妙极,睡前岳嵩文铺好床我洗好他也洗好,我们在床上他揽着我的肩给我揉了一发,我弄得湿漉漉的更觉得不够,凑下去解他的裤子,岳嵩文的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像让我给他口的,但是我把嘴闭很紧猫在一边不起来,他也作罢了把我抱到他的腰上,我浑身光溜溜地挨着他的衣服,跟他从衣服里透出来的柔和的体温,我慢慢滑下去吃全,摸岳嵩文的头发亲他的耳垂,岳嵩文仰起下巴在我嘴唇上点了一下,我才开始动屁.股,摇了几下我又不动了,于是岳嵩文一边吻我一面抱着我侧躺下,分开我的腿轻轻地戳弄,我说老岳你往里面一点,岳嵩文就往很深里顶,我说你再摸摸我,岳嵩文说:“哪里?”他声音还是那么醇醇的,在我耳边又有点哑,我说哪里都要摸,他一手揉着我的前面,一手在下面点按,我一想到这双在我身上的手就是刚刚握着那把娃娃菜的手,骨节很粗但整体修长,他年纪的原因手背上皮肉很薄,有淡青色的血管,掌心跟指心都干燥附着枯枯的薄茧子,指甲修得很圆,指甲盖泛着红色,娃娃菜可怜巴巴又脆生生的,被他控制成俘虏。 结束后岳嵩文抱着我,我砸吧着余味感慨说老真好真不错,他没有说话,我又说今天超市人好多啊,要过年了。岳嵩文才“嗯”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小区门口有好多超市什么都卖,“你今天怎么非要去超市啊”我问他,岳嵩文说:“去超市不开心?”我说开心啊,人多了还挺好玩的。岳嵩文说:“就是让你开心才去。”天哪岳嵩文的段位又往高阶走了。我说你就是为了我开心啊,岳嵩文说:“看你心情不好。”我说那你今天搞我也是为了讨好我?岳嵩文放我腰上的手移下去捏了两下,转说:“回家吃什么了,怎么胖了?”虽然看不到可以想象刚刚屁.股挨打肉漾着波的情形,我立刻夹紧屁股质问他胖了你就不喜欢了?岳嵩文把我抓揉开,说:“都很好。”我说你太喜欢我了你自己小心点吧。 岳嵩文用我今天看见他时我那种笑法笑了。 大半夜我肚子疼爬起来上厕所,结果抱着马桶开吐,都是那冰淇淋跟咖啡闹得,还有晚上的面太好吃我吃了两碗。岳嵩文眯着眼睛拿手背遮着光下床来看我,他问我怎么了,我说肚子疼,他拉我起来,按我的肚子左面右面上面下面,问我哪里痛,我说都好痛,整个都痛,岳嵩文放下我,我以为他是给我找药还是怎么,结果岳嵩文拿着衣服进来,跟我说:“穿上去医院。” 我套着岳嵩文的夹克进了急诊值班室,又吐了两次后面如菜色地坐在输液室输液,岳嵩文身上穿着白天的衣服,神色有点疲劳,床位满了只有坐的地方,他支在扶手上,掌心托脸,我的肚子还是绞痛,岳嵩文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水,倒空后接了医院的开水给我捂着肚子,我虚弱地靠着他但心里还美滋滋开着花,岳嵩文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我终于明白了,而且这种痛苦得是由我带来的。 刚刚医生问情况的时候问我都吃什么了,我如数家珍后岳嵩文皱了眉,医生说我是不是还受凉了,我说好像是吧,结果是肠胃炎加肠痉挛。取药的时候岳嵩文骂我还是小孩?吃东西不知道冷热?我连连点头他说什么是什么,岳嵩文好像真是有点气,他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轻重,有多贪吃?夏天一气吃十几根冰棍,冬天也这样?”我虚弱地分辨我哪吃十几根冰棍了,岳嵩文严厉地看着我我立刻想起来了,我在他家蹲点的时候把雪糕包装袋跟雪糕棍儿扔他门口一地,最后还拉肚子用他的厕所来着。看来的确没冤枉我。 我靠着他眯了一会,他叫护士来拔针的时候拍醒了我,拎着药我们又回到车里,凌晨四五点的冬夜黑漆一片,我忽然想到也有一个迫近拂晓的时辰金培元载着我,我说老岳你饿吗,岳嵩文说你现在不能吃东西,我说我不吃你吃,岳嵩文根本不理我胡言乱语了,在旧旧的宝来座椅跟空荡漆黑的环线车道里我忽然觉得这个时刻极为平常,我只是坐在男朋友的车子里,我们去了一趟医院,岳嵩文给我挂的号,跟一些同样在夜里生病的倒霉蛋一起等候治疗,岳嵩文用他的衣服紧紧箍着我带我在窜冷气的医院过道里穿梭,我觉得岳嵩文跟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了,岳嵩文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像我感觉到的那么快乐吗,即使没那么多,也是有的吧,他挺宝贝我的,如果今天是岳嵩文叫我立刻出现在眼前,我还得想怎么晾晾他呢,可岳嵩文对我已经没有这种架子了。 甜美生活 生病时可以当快乐小猪,支使岳嵩文给我做这做那然后还不离开我,就差没让他给我讲睡前故事了。现在医学发展得还挺实在的,药到病除也就一天时间,晚上的时候我就不怎么难受了,岳嵩文做完晚饭后跟我说要出去一下,我说你不在家吃晚饭啊,岳嵩文把饭菜摆出来的确只有一人份,他说吃完了放一边等他回来收拾就好,我说好吧。 他走之后我并没有失落情绪,相反的依旧挺甜美,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岳嵩文的好余味绵长,我感觉比以前踏实了,可能这也是岳嵩文想让我感觉到的,反正我安安分分等到他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床上大杀四方,游戏音效震耳欲聋,以至于没太听到他开关门的声音,一抬头就是他进到卧室里,我说你回来了,岳嵩文说我怎么还不睡,我按着游戏看他换衣服进了浴室,腿动了动但最后还是钉在床上,岳嵩文洗完后出来,坐在床边,脖子上挂着毛巾,他头发缓缓地滴水,看了我一眼,我也从手机里抬起来看一眼他,他说这两天总见你玩这个,我说啊好久没玩了。岳嵩文好像把这个当一个开头,然后接着讲下去,他说他今天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事,我越听越不太对逐渐把手机放下了,岳嵩文擦着头发逐渐地讲完了,然后就是无限的宁静,还挺尴尬的,明显我要说点什么,我说那你今天还挺累的,岳嵩文放下毛巾看着我笑了。我只能掀开被子,说老岳你早点休息吧。 岳嵩文把毛巾挂到椅背上,站到了床边,我趴在那个掀开的被角上给他挪了挪地儿,岳嵩文说还难受吗?我说好多了,已经全好了,岳嵩文说晚上吃药没,我说没吃,都好了,不想吃,岳嵩文也没说我,在这两句闲聊里上了床,我忽然有种感觉我们老夫老妻然后岳嵩文是应酬回来给老婆报备一下然后聊聊鸡毛蒜皮再搞一下然后分开睡觉那种。哎呀想着还怪让人新奇的,于是我进入角色了请安似的把岳嵩文请到床上,岳嵩文头发还湿着没有躺下去,靠着床背在看手机,我的游戏已经退出了也没敢打开微信,就刷刷微博之类,刷得我哈气连天,再看岳嵩文也似乎没有那个需求的意思,就往被窝里钻了。我觉得分被子睡在冬天特别好,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非常温暖舒适,我正左扭右扭把自己跟被子团成一个带馅儿春卷,这时候岳嵩文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跟岳嵩文的温柔一起觉醒的还有我都有点不抱希望了的性能力,我真好奇如果他是跟以前一样那么能行那他不搞我的这些日子肯定是搞别人去了,但他又说没搞,可是近来这几次他又真的很行,而且那个也蛮浓的,我真想给老岳按个贞操锁戴戴,控制一下变量实验几次测测他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天我爸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正品尝老岳的美味午餐,他的电话令人有些扫兴我还是接起来了,走到客厅的飘窗旁,我爸问回不回来了,跟谁出去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我妈在那边也有听着电话,跟我爸说你别管她了,我爸说我成天纪律散漫随心所欲,不把长辈放眼里,身上一堆毛病不改这辈子就完了,我气哼哼地答应,我爸说你晚上在人家家住,她家里没人?我说她自己一个人住,我爸说为什么?我说你管人家呢我正跟她在一起呢你别问了。我爸把电话给我妈,我妈说让我最迟30号回来,又说过年了你去人家那儿打扰,买点什么表示表示。我立刻说没有钱,我妈哼了一声挂完电话给我发了个红包。这就是我的财富故事。 收下红包回到桌上,岳嵩文问我:你家里人找你?我说啊,31号才走呢,这两天他们在这附近逛逛。岳嵩文嗯了一声,我接着夹取菜肴,岳嵩文忽然说用不用安排一下,我说什么,安排啥。我看他的脸色还挺认真的,我说不用啊他们也有认识的人。岳嵩文点头,我心想怎么回事啊,岳嵩文真是古怪,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他的安排?也太那个了。吃完饭我坐着晾肚消食,岳嵩文收拾好后跟我一起坐了会,我看他挺没意思的而我又在玩游戏,我问他要不要玩,他笑了笑然后开始吻我,然后我们就在沙发上一起慢慢做可以消食的事,我也说傻话了,好歹金培元还能买个号跟我一起玩两把呢,岳嵩文这辈子也不会来体会网络竞技的快乐。 毕竟他有别的消遣。 好久没正经那个了,我在沙发前跪下去岳嵩文慢慢把脸上的笑收起来,那个过程真是绝了,恨不得多给他磕几个大响头,刚刚在沙发上乱七八糟地玩身上衣服都剩不多了,我冷飕飕地跪在地板上岳嵩文拾了一个垫子扔我身上,我立刻扒拉到膝盖底下,岳嵩文拿了一只苹果用水果刀一圈一圈削,削下来的皮我用手接着,挨太近了刀尖几乎扎进我眼里,刀刃明晃晃,岳嵩文削完把苹果凑我嘴边,我啊呜一口咬住,他摸摸我头,我就一直叼这只沉甸甸圆滚滚的大苹果,果汁顺着牙齿流下点甜味,舌头抵在果肉上,舌头下蓄满口水。岳嵩文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跪得笔直,然后在我解了后扣,歪斜弹在胸口的内衣上擦了擦手,往沙发背椅上靠,他打开电视看了会新闻,声音开得不大,眼睛半搭着,好像没有在看只是打发时间,午间新闻不长,播完开始预报天气,说完地区降雪降温转入城市预报,从北.京开始,报到拉萨我嘴里的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去,钻进沙发底下,我下意识趴下去找,手刚按在地上后背压下来岳嵩文的脚,他又用了些力我的脸实在贴住地,我看见那只苹果了在沙发底座跟地板的空隙里,上面有我俩压印,岳嵩文一直把脚放我身上,我就一直趴地上脸朝着沙发,呼吸有薄薄灰尘的空气。 好久后岳嵩文放下脚,把我踢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我拿出来苹果放茶几上,接着跪好,岳嵩文走出去几步对我招了招手,我刚想起来看见他不赞成的眼神,就跪着爬过去,跟在岳嵩文脚边,这时候没垫子垫着好久没用的膝盖娇里娇气,能看见蹭得红红的。岳嵩文走到餐厅,移出来一把餐椅,他让我上身趴在椅面上,掀起来餐桌布,从下面抽屉里拿了一根银色短棍样的东西。 他把它像老式电话线一样抽出来,一根细细长长金属的硬圆鞭,在我腰上臀上腿后点了几下,我调整着把自己跪得好看了点,然后鞭打开始了,岳嵩文没说有多少下,从我跪在沙发前他就没有说一句话,一切都是在静默里进行的,气氛严肃井然,老岳的实干家审美。打完他把鞭子收回原处,在我脖子后面揉捏了一下,我就知道是结束了,从地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伤处被挤压着有敦敦实实的痛感,我往边上蹭蹭只坐一个角,靠着椅背仰着脖子看老岳,岳嵩文说:“把衣服穿上,冷。”我说哈等会呗,岳嵩文不管我了,走了。 华容道 30号磨蹭到晚上我才从老岳家出来,这几天轻松弹指,老岳出门频率挺高的,甚至因为回不来,让我连着点了好几次外卖。看出来是诸事缠身,我也没打扰他,一直在沙发跟床上趴着,老岳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吧,他这人特别在意失周到这种礼数,每天回来都给我带点东西,吃得喝的比较多,还有别的小玩意,用袋子提着、从包里掏出来给我,还怪浪漫咧。 我到得晚了,我爸我妈已经点完菜了。通过一些短暂交谈得知俩人在没待两天就开始寻觅家乡餐馆,吃到现在全然绝望几欲作呕,我坐下也没吃多少,吃完了他们要逛街,我自然跟着。我妈说是去提她前两天订的包,到了店发觉我爸真大手笔,从他那副还心虚着的神情就知道他仍在捧着我妈哄。店员在打包,我妈指了那个小的水桶包,说是我的,我由衷展露了今晚第一个笑脸,即使是要配货才顺带给我买的,怎么也是我捡便宜了。这让我又想起我较早的致富故事,小时候他俩吵架,吵到给佣人放了短假,每天我妈一动不动,我爸也不管家务,到了饭点他们其中一个掏出钱夹里所有零钱,塞我手里让我去小区门口解决,那时候物价低,一个小孩一顿饭超不过十块,剩下的钱都让我卷到罐子里,慢慢罐子被塞满,要拿巧克力的铁盒装,我也逐渐地在班上富甲一方了。 回到家后修整一天,岳嵩文就发短信说他已上飞机了,下午五点到,我说好好好,态度是恭候大驾光临。然而即将过年我们家要在这两天走动一些非常远的亲戚,他落地那时候我应该不在本市,给他说了之后老岳也回说什么,也可能他那时候正在飞机上。 在亲戚家里我被小孩拉出来在院子里玩,踢着鱼池边的石子手机震动了,我以为是老岳,结果是金培元。 他好久没联系我了。依旧少寒暄,问我怎么还在北.京,过年没回去? 前些天我有找别人出去所以更新了朋友圈,金培元可能看了一下,而且跟我出去的那些人也都是在他带我的酒饭局上认识的,他比我熟她们。要是在北.京那几天或者放假前他联系我我还挺高兴的,明显他是有事才来找我,而且他消息一向灵通。果然金培元问我岳嵩文,说没想到我们进展这么顺利,过年还给带回去了。我说你又有指示?金培元说关心关心我,我说没有必要。 挂了金培元的电话后我蹲在石头池旁,石头池里鱼藏得很深,两只王八在盒子里睡觉,那些小孩吵死人,好像随便一件事都能让他们高兴的手舞足蹈。金培元在女人里很受欢迎,因为他给钱大方又给介绍资源,但他没固定包过谁,所以这种共享充电宝一样的男的她们都是拿开一起说的。我说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挺狠,说以前他弄死过人的事,她们都不太惊讶,金培元是会找人去接这种活,但是都说得很明白,也都凭自愿,钱不会少给,去之前告诉你会玩什么。他找人也不是自己玩,常是用来招待人。我不说话了,他跟岳嵩文也常出现在这些招待里吧,岳嵩文不会跟他的“女朋友”玩这些,因为伤痕太好报案,留下把柄。金培元一直都是纯种皮条客,各方面的, 金培元跟我说岳嵩文这次跟我回家又是为避风头,不过这回比上回难多了,他有大麻烦,可能不会再回北.京了。说得很邪门。我说什么麻烦,他说岳嵩文跟他哥闹不少年了,老头死后岳嵩文没有了大靠山,比不过他哥根深蒂固,总有这么一天的,金培元说岳嵩文从前做事从不念情分,别人也不会跟他客气。我说那你让我干吗,监视岳嵩文?金培元说:“有机会你劝劝他,现在的情况打和牌是最好的。”但岳嵩文向来仗势惯了,让他抵这个头不容易。我说你真高看我,还劝?金培元说了一句不正经的,我呕了一声,金培元说我是在恶心他还是岳嵩文?我说你对岳嵩文是真爱,真的。 走完亲戚,高速下来是晚上十点多。岳嵩文应该早到了,我到家后坐在卧室椅子上给他发微信,他果然到了,已经在龙泽园。我说钥匙你怎么弄的啊?岳嵩文说找了开锁的,我说你早点休息吧,岳嵩文说好。 手机一扔,我弹跳起,开始选明天跟老岳吃饭时穿的衣服,想金培元的话,他热切撮合岳家兄弟俩化干戈为玉帛,这样他也能结束两头跑不讨好的危险生活,他说老岳是败走的,可是那几天看老岳没什么别的古怪,只是忙了点,情绪上也挺平稳的,可能他心里有算计,我也不清楚。我原来觉得这些事跟我没关系,但老岳不在北.京,去了别的地方,他跟我还能接着有关系吗?他事业生活这么多琢磨不透的变数,弄得我也裹挟其中了,一不留神他就再也找不到了,不管是龙泽园,还是他那个养老院一样的旧小区,他的屋子总给我独到的家的氛围。然后这些屋子在岳嵩文走掉后就会被抽走灵魂,变成空荡荡的乏味罩子,离开他,我又上哪找新的补替呢。好容易放下一些的独占欲和得失心,又让我勾起来了。想给岳嵩文打一副镣铐,把他死死绑在一个地方,每天靠我吃靠我喝,看他还怎么神气,怎么乱跑。 拾珍珠的人 没想到,我说要去找他在外面吃饭,岳嵩文给拒绝了。他说这几天过节日要团圆,让我别乱跑。我说没什么啊,明天没有事,岳嵩文还是好言相劝,像是我上赶着非去不可,我说那行,那我不去了。岳嵩文说好好陪家人。我说你真是热心肠。 岳嵩文没回我。我脑补他最近正焦头烂额,我还给他闹情绪。不过除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性奴外我的确还有别的社会身份,老老实实按规矩过了几天大年,守好孝子贤孙最后一天一班,今年的装腔作势差不多结束,剩下就是瘫倒等新年如何毫无新意地拉开帷幕跟挨受一些小麻烦做调剂。我妈回老家去了,没带我也没叫我爸,因为我爸这边向来看不上我妈那边,所以过年有时不会回去。今年他许是有愧,提了一嘴说让一块儿都去我妈家,我妈说不用,看着我爸顿时变得侥幸的神情,我头一次对他亲手把自己搞得绿绿的这件事感到快意。 我妈走后,我也没得意两天,我爸把他那个小孩领家里来了。奶奶什么也没说,但每天饭桌上菜式明显变了风向,主菜都是这几年里不常见的大鱼大肉,我爸常应酬所以在家很抵触这些,奶奶更是为了调理血压血糖血脂少碰重口荤腥,只有一个人吃得很香那就是我的便宜弟弟。掌勺的是奶奶的小慧,她没嫁人离家也远,是常年不休的。便宜弟弟吃饭不安生,把整张桌子都搅和得很乱,我先是出去找同学玩,慢慢的不在饭点儿里搁家待了。 我爸开始说我两句,但也不敢跟我往深了吵,他怕我指摘他,但其实这个家很多人都靠他花销,他当然有些权利做他想做的事,不过是他觉得这样丢脸面罢了。他总这样。这时我妈正在几千公里外跟那个大米叔叔过着朴实的偷情生活,而我爸在餐桌上教一个明显没什么家教的男孩用筷子夹米,他同时还拥有其他废品儿子,跟已经不再崇拜他的的女儿,唯一的支持者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这种比较里显得他有些落寞。而对于奶奶,我心里的背叛感越来越重了,重得让我想摆脱身上浸泡的所有的期待跟责任,清洁地远走。我也不想再担负任何伦理的约束,这都是他们为了剥削我而设定的,这方面我妈做对了选择,但我并不因此敬重她。 在外面我一般跟李博文他们玩。李博文正遭逢失恋,他的舔狗女友终于醒悟卷铺盖走人了,走得时候连李博文放洗手台上的中性香水跟昂贵面霜也不放过,扫荡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李博文家里全无这个女孩的任何线索跟痕迹,不知道这是一种泄愤式的抢劫还是单纯的断舍离,反正李博文手头空空,脑袋空空,怀抱空空。空虚的我们再次凑到一起,孙淼今年没回来,但对李博文的恋情第一时间在微信群里施以幸灾乐祸的关住。我们一块喝酒,走得时候李博文副驾驶没一次是空的,他又充实又寂寞,显得彻头的傻屌。头叁天他好像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他掌握着最多的资源能去快活,后叁天才警觉自己是全世界最贫穷的跳梁小丑,然后流眼泪、喝大酒、前女友打胡言乱语的骚扰电话,再接着抖擞精神出门庆祝自由,这个过程我们毫无感触,只是微信群里多了一些他趴在马路上痛哭流涕的视频供我们欢娱。 在没有岳嵩文的日子,我的生活就是杂乱片段式的,充满可供忽略的烦扰跟不可逃避的逃避,我仍旧把他看高,也可能我一直是个愿意去学着珍惜的人,但从前给过我珍珠的,现在已经不再给予,大浪淘沙里,岳嵩文是礁石。 终于得他召幸,在元宵节前一天。我妈从老家回来了,看见那个男孩没有说什么,让小慧收拾好她从家带来的补品特产之类,去卧室提了个行李箱出来,我爸沉默而发怒的脸庞面向她的背影,而她根本看也不看。她留下我,我跟她的丈夫、她的婆婆、她丈夫的私生孩子,我不知道在这个家我属于哪条战线,也许是我没跟她说男孩被我爸带回家的事让她以为我背叛,但其实也不是,我只是不想管。这是我那时的想法,现在我站在客厅突然没了办法,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样,我开始反思我自己想法跟选择。我该跟她做连线,如果要选择的话,我爸是陌生的,奶奶也是,那个跑到我屋子里翻过我的衣柜的小男孩更加是。即便这局面只是我妈战役里的一环,但我为这一刻我被抛在客厅的孤独而仇恨,也为我讨好的懊悔而仇恨。 晚上的时候,我妈给我发了微信,问家里怎么样,她的确在跟我爸对招,我说还好,她说你奶奶有没有说什么?我说没有。她下午去见以前花艺班的同学,到六点多才让司机送她回来,我爸也没跟她说我妈的事,而我妈是说好了今天回来的,但她没有见到我妈,也没问我妈去了哪里。 我描述的都在我妈意料之中,我问她现在在哪,她说华昇度假村,那是我爸给她买的只写了她名字的联排。但度假村偏远,也不适合人常驻,并不是特别值钱。这些她以前都给我讲过。我说那不冷?其实我是想到岳嵩文了,不知道他在龙泽园冷不冷,我妈说我不用管她,让我做好我自己的事。 跟她聊完我找了岳嵩文,我问他龙泽园冷不冷,他说开了空调,回复间隔有二十分钟,还算可以。我说空调也好冷的。我家都铺地暖。岳嵩文说没事。我说明天元宵节啊,你明天早上有没有时间,约他吃早茶,这时候岳嵩文已经到这一个星期了,而我们一次也没有见。岳嵩文答应了我,我给他发好地址。其实明天有很多亲戚要来,事情也挺多的,但我妈都躲开了,我干吗还挨受着呢。 在仙缘居会面,我在车上就看见前面出租车上下来的老岳,他穿一件浅驼色薄夹克,里面是天蓝衬衫,隔远了看是个休闲高挑的摩登中青年。怎么这么风骚啊,他下车后拿着手机往店里走,我没叫他 ,跟着他等他什么时候能发现我,结果他在店门口就给我留门,我说老岳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老岳在空闲位置上坐下,说进门的时候。 我说我知道了,你肯定先看见一个年轻美女,然后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个美女就是我。因为我就是这么看见老岳的,先瞄到一个特别显眼的帅哥,是叁十多岁我最喜欢的那款,然后看脸发现是老岳,那份惊喜别提了,一般在街上遇到的帅哥看两眼也就没了,但这个帅哥我待会就要睡一睡! 单是我点的因为岳嵩文没来过,这家不算老字号,装修也比较现代化所以没那么多老本地人跟我们抢位,总体氛围不错,谢谢李博文的推荐,让我跟老岳边吃边聊说了好多话,也吃了好多,不过老岳有说不许我再吃了,还说让我以后也要注意,吃东西要知道饥饱,要会养胃。我说好好好。放了筷子无事可做开始欣赏岳嵩文,刚才喝粥的时候他把外套脱掉挂在椅背上,折了衬衫袖口握勺子,手腕到手指尖都俊美无双,刚才那种自豪感又油然而生。我说老岳你穿的冷不冷啊?岳嵩文反倒问我冷不冷,我今天其实穿得也挺骚包,卫衣配破洞短裤,光腿穿马丁靴,力现青春潮流活力,我羞涩地笑笑说不冷,岳嵩文也笑了。我觉得他是真不怕冷,我是靠忍,吃完出来,一阵小风就让我连打了四个喷嚏。 这时候岳嵩文扶着我的胳膊,把我朝他那里搂了一下,我立刻被这种浓重甜蜜击倒,我也作势拽着他的衣襟,猛往他怀里蹭,心里十分暖洋洋,直到我在橱窗上看到我俩的倒影,我像个胖鹌鹑一样往他这个瘦高个身上猛钻,打洞似的撅着屁.股,那姿态别提多丑恶,我立刻收敛了一些。只是抱着岳嵩文的腰,又瞟橱窗,是一只抱树的树懒,看过真实图片的人都知道树懒是一种并不怎么可爱的诡异物种,相貌又丑又老,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于是我把岳嵩文放开了,单让他搭着我。好在车也来了。 岳嵩文还让我回家的,我忙跟师傅说去龙泽园。 两种公平 我飞快地扫视了一楼客厅,仍旧空旷无比但皮面沙发上铺着的软绒垫跟放了五本以上新书的矮书架让我还算满意,餐厅桌上有一盘糕点一盘水果还有盘喜气洋洋的新年糖,我说你这还来客人啊,岳嵩文说老同学来过。我说男的女的,岳嵩文开始笑,我装生气,岳嵩文坐下来给我剥了个橙子,还只准我吃两瓣。 吃完橙子我开始打饭后盹,撑着眼皮趴桌上玩手机,门铃响了岳嵩文叫我去开门,我以为是他的客人,打开门是个送快递的,从面包车里拿出来挺大一捧花,拿透明纸包着,我抱着它进门,岳嵩文把花稍剪了一下,分开放进一高一矮两只陶瓶,让我把矮的那只放客厅。 我把花瓶摆茶几正中间,坐在地毯上看花,花都是普通花,但配得挺好挺漂亮的,还让岳嵩文捡得错落有致高雅无比,跟我爸过年时往客厅搬的大红大绿完全不一样,老岳好像特别喜欢家里放点植物,这些不声不响的东西默默地很讨他欢心,不过植物的确让人感觉很平和,有陪伴感。我凑近闻花的味道,岳嵩文走到我身后,转过我的脸吻我。 他手掌上就有我刚刚闻到的花的香气,还有草茎折断的味道。我们一直缠绵地接吻然后到楼上的床上做爱,我一直盯着他的手指和嘴唇,他像拨弄花枝一样柔和并且诉述花香一样的爱语,他一直叫我霜霜。在他手里我的身体像花一样打开心里也有花朵开出来。岳嵩文低垂眼皮也像对花一样观赏我然后剪刈我。 做完后我就不想爬出被子了,龙泽园只靠空调制热,在潮冷的冬天空调吹出来那点风不过是往冰湖投火柴,从被子里伸出根手指都打哆嗦,岳嵩文下床套了件圆领线衫,他真行,我敢说如果我俩同时去体检他的各项指数一定比我这个亚健康青年好不知道多少倍。他见我在被窝里的鹌鹑样,问我:“冷?”我说嗯,在被子里扭动找他刚刚留下体温的地方,岳嵩文去阳台上,搬进来个纸箱子,我从被子缝里问他是什么,问完也看见了箱子上印的字。岳嵩文穿着宽松线衫开始拆箱子,他用裁纸刀划胶带的时候手筋凸出来,刚爽完我就又硬了,暗自夹住被子枕高一点看他。我说:“这你什么时候买的?”他说怕我冷让人拿过来的,就我问他冷不冷那天。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没用,他说他没觉得冷。这种都是为了我,因为我的话术的确让人听了舒服,取暖器插上电后也慢慢地有热气蒸过来,我裹着被子虫子一样咕扭咕扭靠近,岳嵩文一会就暖和了。我说现在就不冷了,真不错,好东西。我一直夸这个铁家伙说不错不错真不错,还夸它主人说老岳你太有心了。岳嵩文坐在床边,手在我被子上拍了拍,被子底下正好是是我撅得圆圆的屁股。我说老岳再麻烦你件事情吧。岳嵩文说什么,我说我手机在楼下,还有你充电器给我用用。岳嵩文下楼给我拿手机了,取暖器越来越热乎乎,我夹着被子压着手背,一根汗毛也不想动。 岳嵩文给我手机充上电放床头柜上,我说谢谢,岳嵩文说还吃中午饭吗?我说你饿吗,不饿就别做了,接着犹豫地看了他一会,想发出一起睡午觉的邀请但又觉得现在这张床还是独自享用比较美好,犹豫间岳嵩文说让我休息吧,我说你干什么去?他说他在二楼的书房。 岳嵩文给我带上了卧室门,我懒懒地滑手机,我爸在十点多的时候就给我发信息说你去哪了还不回来?我当然没有理他,现在的情势让我做了我早就想做的事情,那就是尽情无视他不客气的颐指气使。十二点的时候我妈也联系我,说我爸把电话打到她那里问我是不是跟她在一起。我说我在外面玩呢,我妈说你晚上也不回去?我说看情况吧,她让我去她那里,我说不用,我有地方住。 眯了一会儿再醒来,还不到两点,我发微信给岳嵩文:“在吗?”岳嵩文回我一个问号,他这是跟我学的,我说我好渴哦,想喝水。发的语音,非常嗲嗲,发出去后自己又听一遍,尚可。正播第二遍岳嵩文进来了,拿他的杯子给我,我就着他的手一直喝到底。岳嵩文问还喝吗,我说不喝了,老鼠一样扭着屁股钻回被窝,伸出手来对老岳挥了挥:“我再躺一躺。” 岳嵩文坐我的床边,提着我的衣领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他说:“四点了。”我说四点怎么了,他问不回家了?我说你又来了。岳嵩文说你跟家里吵架?我说你不懂。反正我是越来越叛逆了。 岳嵩文仍是让我起来,我不情不愿地套了四五层衣服在身上,都是他的,岳嵩文在家也搞家居时尚,没一件那种胖滚滚的土味实用暖衣,让我一下套了两件羊毛外套在毛毛浴袍里,跟他到楼下我再次瘫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岳嵩文打量着我,我有点怕他这种打量,像他盯着冰箱里的食材思考晚上怎么吃的那种眼神,还好岳嵩文也比较通情达理没在这种大冷天里炮制我。岳嵩文问:“家里有什么事吗?”他问话的时候是春风拂面,一副要给我情绪价值的样子,我也不负他希望地随便说了两句。倾诉这个东西,就算有个人专门来杀你,临死前这个杀你的人愿意停下来听你讲两句,你也会感激他的。况且这是老岳看家本领,他特别善于倾听,让人忍不住越说越多。说完我已经躺在了岳嵩文腿上抱着他的腰,岳嵩文像个柔情似水的知心美女,轻轻按揉我的肩膀。从一开始他就愿意听我讲话,却很少提他自己的事,好像他没有这种让人倾听他的需求,一般中年男的找个年轻女孩逮着机会就能滔滔不绝上课,而我跟他越熟他的话越少了。 岳嵩文说小程,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我说你说,他讲话的时候擅用他忧郁的眼睛,很难不联想到也有个狗屁老爹。他说得没什么难听的,我早从我妈那听过好多遍了,争夺早就开始了,我一直在跟这些同父异母的手足瓜分家庭资源,我们分享同一个爸爸自然也分享他的钱,即使他们不进家门但我爸也要负担他们的成长,即使尽是一些歪瓜裂枣烂泥不上墙,我爸仍要管着他们,跟他们母亲那边的家庭。我妈前段时间问我奶奶说的给我买房子的事还再提过没有,的确没再提过,她还说,我爸弄出来的这个孩子不是一岁两岁,都说话会走路了,这之间奶奶能是毫不知情?她说的都对,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怎么回事,但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想的不是别的,因为那些东西我想了也没用,我只是一边看着我妈一边思索:原来她对我也有占有欲,原来她对我跟我奶奶与父亲的关系也存有一丝嫉妒,原来我也在乎她在不在乎。 我就是会在别人跟我说另一件事时想些别的,比如岳嵩文现在在跟我讲话,我想的却是:他是希望我跟所有关系亲密的人决裂的,最好只能依靠他一个,就算他没打算长久的安置我,在一段短暂关系里他也想要把占有做到最大化。处于这种目的他就是会时常挑拨我身边一切关系让我我觉得在这世上我什么也不是,然后他再适时地给我一些弹性选择弹性地给我一些选择让我别无选择。这是他会做的做过的。他这样图什么,他得到的好处能比对我花的精力多?我越这样想越着他的道,我很难不觉得岳嵩文对我花的心思是因为重视我,越这样想我就越傻逼。 但其实还好了,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些该有的自信,一段关系里最享受的是那个在爱的人,所以我是盈利的但岳嵩文大亏特亏,而且我也不是很伺候他了,可能他被我的一些小把戏迷了眼睛,弄得也有点对我上劲儿,等回过味来才知道要把我这个已经开始学会偷钱的坏女孩甩得远远,在找他的梦幻玩偶,但在此之前我是可以快乐的。 转而我又想到金培元电话里讲岳嵩文可能不会再回北京了,等岳嵩文对我来说不是便捷的安慰,我对岳嵩文来说也不方便取用的时候这段关系就没存在的意义了吧。我问岳嵩文,要是你你该怎么办? 岳嵩文说:“是你的该是你的。” 看来他是准备跟他大哥死磕到底了。我接他上句话:“那我要‘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呢?”岳嵩文说:“这就要难一点了,你要先自己有准备。”我说:“那我是你的吗,还是我是我的?”这就跳脱出我们说得那件事了,新的隐喻。岳嵩文暂且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精心挑择一条温馨但乏味套数对待我的无聊试探,结果他说:“你该是我的。”他同时握紧了我的手,我说你这样根本就不叫公平,岳嵩文说:“你有你一套公平,我有我的公平,都有两种公平了,还不算公平么?” 我说你说得是点道理,这一出也结束了。过了一会,岳嵩文说如果我真不打算回家,愿不愿意跟他去广州一趟,我挺惊讶,问广州?什么时候?岳嵩文说后天,去一个星期,这跟我打算的又不一样了,我是准备把岳嵩文抛在龙泽园像大少爷在小公馆给自己养的小乐子,来了就是享受走了就让他独自闺怨那种,结果又要跟着他跑,还真是没有公平可言。岳嵩文说不勉强,我说我考虑考虑。岳嵩文却已了然地说:不用带太多东西。 晚上的时候我爸都没来找过我,他同那些亲戚讲我跟我妈一块回外婆家了没回来,那个小男孩暂时找了个别的地方归置,我爸不会在我跟我妈缺席的情况下让这个小孩登场,那样别人该觉得他没搞好内政。妈也就要挟他这点面子,而我爸也真能为了脸上的好看放弃他能行使的霸权。也许这回真能斗出点结果也说不定。 我妈的战术就是搞孤立政策,所以我说要去广州她也没说什么,还让小慧给我送了一趟衣物行李,我就这样跟着岳嵩文去了广州。 历久尝新1 出发那天差点迟到,因为龙泽园实在太冷我缩在被窝里还感觉有冷风在身上窜,更难想被子外面多可怕,岳嵩文怎么叫我也不起,他连说了叁次“快点”我充毫无反应,后来他走掉了我还稳如泰山,最后岳嵩文打开了大门提着箱子走出去,我才钻出来头大声乞求:“等我穿个衣服。” 在被窝里穿好衣服,行李箱乱糟糟地摊在墙角,昨晚岳嵩文有提醒过我收拾但是让我糊弄过去了,现在面对的就是如何在十分钟之内刷牙洗脸再找袜子穿鞋再把行李箱填满合上,的确时间紧迫,但从我现在的表现并不能看出我有多么焦急。岳嵩文站在门口,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擦着脸从卫生间跑出来,埋头把看见的所有东西往行李箱狂塞,岳嵩文转头下楼了。 我真的感觉挺抱歉,司机给我放行李我钻进车里,岳嵩文早在里面坐了许久,但我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来,因为本人生活的宗旨就是当一个悠闲懒散的拖沓大王,以前的确能在岳嵩文的威严下装装勤快样子但现在有点懒得装了。一直到车站一路寂静无比,我跟他没说一句话。 没有取票刷身份证进的站,找到位置车差不多也要开了。还好我跟老岳挨在一起,在两人座的同一排而不是单人那列,我在里面岳嵩文在外面,他手里暂时拿着身份证卡片,我歪着头去看,岳嵩文自然发现我毫无掩藏的视线,坐下时把卡片翻在手掌心里,笑笑地在我眼底下招了一下,我表示出小狗一样的渴望,岳嵩文发好心地把它给了我。 我承认我像要接岳嵩文给我求婚戒指一样激动地把它双手取来。眼光贪婪,首先去看出生年月,果然以我用进废退的数学能力算不来这种处处借位的庞大减法,真是一个沉甸甸的数字,我看了一眼岳嵩文岳嵩文支着胳膊嘴唇贴在手背冲着我微笑,我彻底明白他其实毫无这项自卑,我以前觉得我年纪轻轻容貌姣好身材火辣愿意跟岳嵩文睡他该感激得不行,实际上他根本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他,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我要岳嵩文这样我也是狂的,四十多岁的人多了去了难有谁能跟他拥有一样多的东西。反倒我现在愈发发觉自己的可怜。不说这个了,我看到岳嵩文的证件照片,一下子就被震慑住,岳嵩文年轻的时候——也可能只是被镜头雾化,整个人显得极为年轻,遥远又高贵,一种令人惊惧的美色。岳嵩文肯定不是纯种汉人,汉族长不成他这样,外国杂志里的阴郁派男模,像混血,但又有一股古典柔媚。如果像素更清晰点应该能把鼻尖唇角跟眉峰的尖锐性表现得更真切点,说实话,这张头像我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现实中遇到这样的我必然低着头走,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的女的。本能的对危险的规避,岳嵩文年轻时一定比现在狗逼上许多许多倍,他这样子太有资本玩弄人了。 我把身份证还给岳嵩文,岳嵩文收好,他没说话但是笑的,我说那是你什么时候啊,他说,是从广州到北京的时候。百度百科有写他任教经历,他是零几年的时候再回到北京的。我说不错,看着挺年轻。叁十多岁。妈的我的语气已经开始讪讪的了。其实我本质就是一个大自卑鬼,我只会对我看不起的人主动,岳嵩文就是我看走眼的错误,岳嵩文明显察觉到我的变化,还笑了一下,他说:“现在很老了。”又来卖惨了,新旧套餐结合,我的新吃法。趁着他说话我得以看他一眼,做一个简短的比较:他现在依旧是漂亮的,也很有风仪,只是像一盏灯烛用宣纸蒙着看,焰锋不那么锐亮了,让人觉得很可接近。还是狡猾。 身份证照片的事让我一路都情绪不高,塞着耳机往后一躺专注于手机,岳嵩文在广州待过不短的时间,下车后就有人来接,开车来的司机明显跟岳嵩文很熟,但用普通话跟他交谈,殷勤寒暄后说他老板在某某地给岳嵩文安排接风洗尘,让岳嵩文给婉拒了,司机表示可惜,又挺紧张,几次问“岳老师,您真不去?”岳嵩文说今天有点累了,晚上吧。司机这才轻松点,说行,要给他老板打电话。岳嵩文说我来吧,他跟那人通上电话,我在旁边玩够了手机看窗户外,广州的街道尚存年的余味,街道建设比我记忆里拥挤了不少,很有一线城市的规模。不像老家那边,几年里也有变化发展,但大差不差。 司机送我们到一个小区,从外面看就一股岳嵩文的味儿,那种养老型小区,门口要做登记,岳嵩文说了门牌号,才敬礼放行,岳嵩文的电话也刚打完,倒没有很应酬式,应该是老朋友。这是岳嵩文第二个北.京城,我算是觉出来又掉进贼窝了,但也比待在家好。 穿过前面的几排小高层,中间绕湖建了几栋迭拼别墅,上下有叁层,到湖边就开不进车了,司机硬是提着我们的行李给送到了门口,岳嵩文转开门,在玄关抽屉里拿出烟给司机,司机推了一下就接去了,我靠在玄关上往里打量,简直是另一个龙泽园。司机走后岳嵩文把门带上,打开鞋柜看了看,里面有数双拖鞋,而地板纤尘不染,明显是打扫好的。 岳嵩文合上柜门,直起身对我说:“先去吃饭?”我说:“行。”岳嵩文说:“找个不太远的地方。”略有点征求意见的意思,我说:“行。” 小区外还是挺繁华的,走不过一百米有个商厦,进去吃了顿潮汕火锅,雾气蒸腾里岳嵩文眼神似梦似幻,他可能应酬太多,对这些外食比较抵触,多是看着我吃,我低着头用筷子的时候余光拢到他的眼神,忽然觉得他一直挺爱我的。 没有必要的恐惧1 但不是那种爱,懂吗,是怜爱的,上对下的。我早对岳嵩文这个没心的东西不抱期待了,他这把年纪跟我们年轻人不一样,对我来说爱是轻易就能发生的,我很理解他实在没法爱我,但依旧操他妈的。 而且男的天生在这方面就有点缺陷,你这边把他爱来恨去死过叁四回,往后叁十年的事都想过了,男的可能还觉得跟你刚认识没怎么熟呢,男的就这样,没法说,也可能女的先自己想太多了。在广州城没有忌讳,我跟岳嵩文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吃完饭我们去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也离挺近的,还多逛了别的地方,岳嵩文挺有眼色地看着奢侈品店面问我说看看?我说看看就看看。进去之后岳嵩文那轻车熟路的模样又一次让我恨的牙痒痒。他坐在那里用眼神点衣服,我换出来让他看,他坐一点简单的评价,我感觉自己像商品一样等待包装,岳嵩文看我脸色越来不好闭上了嘴巴,我说喜欢什么他就让导购开单子。共慷慨买下一件大衣昂贵无比,一双鞋子结实风骚,还有一些护肤品跟化妆品。岳嵩文还去看了一下餐具,让我对平时在老岳家吃饭的那些盘子筷子碗肃然起敬。能快送的都快送了,手里提的依旧不少,打车回到家门口,在铁栅栏围出的花园外我留意到右面那栋跟这边一个牌子的防盗门,窗帘紧闭楼上楼下黑洞洞一片。我说那边没住人吗,这边区域繁华住得都很满。岳嵩文说:“那边还没收拾。”意思两栋都是他的。我说老岳你真阔气,岳嵩文没说话,但走到小径上往了一眼那边,突然地笑了一笑。 明明只待一个星期岳嵩文把厨房搞得像下半辈子都要在这里住完一样,这是整栋房子最拥挤的地方,其他都是岳嵩文风格的样板间,随时拎包入住又能随时拎包离开,岳嵩文要是逃犯警车赶过来能连一根头发丝的线索都追踪不到。坐在硬硬的只铺了一张薄垫的檀木沙发上我玩玩手机自了会拍,岳嵩文整理好一切叫我跟他午休,我拖着箱子上楼,岳嵩文搭了一把手。他的行李早我八百年就收拾好了,真不懂他的时间是怎么统筹的,我把衣服堆了半张床的时候岳嵩文已经简单冲洗穿着平整干净馨香的家居服出来了,手放在床上我的衣服上面,我说马上就弄完,岳嵩文说:“我帮你?”我说没事不用,岳嵩文随手扯了两下,两件衬衣让他规整得像展柜里放着卖的,我说那你帮我放柜子里吧。 有了岳嵩文的帮助我如鼠添翼,坐享其成,岳嵩文挂起外套看我在那拨弄起了手机,呼和我动起来,要我去洗澡,我说好,一会儿,进浴室前问他晚上是不是要出去吃饭,岳嵩文嗯了一声,说你跟我一起去。我说我知道。 下午四点钟快五点我起来化妆,穿衣服,到六点有人来接,还是那个司机,副驾驶坐着他老板,一个圆乎的中年男人,但长得很具神采,浓眉大眼,穿着西装有点气派。见了岳嵩文叫名不带姓,岳嵩文神情也很轻松,看来真是老朋友了,到了吃饭的地方,步的桌子有二十座,包厢穹顶打造成欧式,高得离谱,餐具饰物都弄成金色系,自然也土掉了渣。已有十多人在座,见了岳嵩文都站起来迎,跟老岳年纪差不多,当然里面老岳独美,又能发艳压通稿。他们对岳嵩文态度都很热烈,把着岳嵩文肩膀胳膊说欢迎欢迎,坐下后才有人问到我怎么回事,岳嵩文没像以前一样说我是他学生,光说:“这是程霜。”说完其他人也没多问,像事先知道我一样,当然是装的样子,对我挺和善的。 冷盘凑完吉数,在他们谈话叙旧里我对这些人的身份大致有了点了解,又像最开始接我们的那个做生意的,有岳嵩文以前学校的,也有政府的,行业不同,但层次都差不多。他们说的都是北方话,明显一个派系。全桌只有我一个女的,但没人用我开什么玩笑,酒还是喝了,都喝,岳嵩文不爱喝就让我喝,给他敬酒的一直来,我屁.股就没挨过座,还好今天状态可以,没醉,但又开红又开白,喝完几个满盅,我在座位底下踢岳嵩文的凳子,他看向我我就装不是故意的,之后喝一次踢一次,岳嵩文终于说了句,小程也不太能喝。 我坐下开始啜饮果汁,岳嵩文转了两次菜给我。这时候喝的也差不多了,开始慢下来聊以前的事,岳嵩文那时回了北.京,他们也有调出去的,还是今天专门赶过来的。谈起往事中年人总是无限唏嘘,那劲头像下一秒就开始大合唱朋友一生一起走。又走了七八轮轮酒,到一点多才散。尽管下午睡过一觉,我的头依旧开始困痛,走到外面去,一些人先走了,余下的陆续等车来,并做告别,岳嵩文跟一个穿灰黄夹克的胖矮男人搭上话,忽然叫到我,这个男人是岳嵩文以前同事,现在做院长。他正说:老岳当时你们走了,院里可少了个顶梁柱啊,岳嵩文说还记恨我呢?矮胖男人道,“要不是老婆孩子在这,当时真跟你一块去。”说着叹长气,倒不是真后悔,就是作感慨。岳嵩文拍拍他肩,他又看到我,说这就你说的那个学生?岳嵩文说:“是,程霜,叫梁院长。”我叫了人,他说:“你带出来的都有出息,不像我,没一个认真做学问的。”岳嵩文笑,说都各有各的发展,孙文俊、房施还在吧?梁院长说:“你还记得他们?他们也想见你呢。你这回待多久?给他们安排安排。”岳嵩文说:“我打你电话。”这个姓梁的走时,岳嵩文还让我送,我弯腰关门说梁院长路上小心,梁院长笑呵呵跟我摆了摆手。 我们走时余下人都围着车门送,岳嵩文跟他们多说了十多分钟,好久没这么应酬,过年我都没这么乖地点头哈腰,叫这个叫那个。回家的路上打开窗子,岳嵩文不喜欢出租车的味道,尤其开了空调有潮臭。稍凉的夜风扑进,广州比家里暖许多,带来的衣服穿不住,让我挂在肩膀上,风灌进里面,裹着腰身,怪缠腻的。岳嵩文靠过来,将我衣服拢好,窗子上调了半截。他说:“别吹着了。”又搞柔情招数。我跟着他离开的手压下衣服,岳嵩文已经坐回他那边,他用他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我心里在想他是真打算回来了?还是再回去跟岳崇巍斗到底,不行了再拿过江当下策?在这些事上,我跟他还是远的。 过桥时,岳嵩文开口: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S大看看怎么样?” “你原来在那教书的吧。”我说。岳嵩文说:“是啊,都过去十多年了。” 我说行,去吧,反正也没有事情。岳嵩文问:“你去过吗?”我说小时候好像去过,但都忘了。岳嵩文说:“那你有什么还想要去的地方?”我说:“没事,我对逛景点兴趣不大。你办你的事吧。”岳嵩文说: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商量。 桥很长且空旷,司机越开越快,有几秒车子好像贴着地面在飞,我伸手过去抓住了岳嵩文,将手插进他的掌心里,岳嵩文牢将我握住。我还惧怕他似乎拥有的一项魔法,在跟他有皮肤接触的时候,他会透过这肉与肉的贴合,从血管里伸进我的里面,把我看得很清楚。 我怀着莫名的恐惧被他亲密地牵手。 出租车进不到别墅区里面,在门口下了车,我从另一头到岳嵩文身侧,他又重新牵起了我,树影婆娑,这个小区讲究光污染,灯开得很暗,只有月亮透下银白色指路,冬天夜里静得要死,没有虫没有鸟,岳嵩文踩在一些落叶上,声音很脆。 我说:“岳嵩文,你是想留这儿吗?“ 岳嵩文说:“没打算好,看形势吧。” 我说:“你想让我陪着你吗?” 岳嵩文说:“你想吗?”我说:“我能陪你干什么啊。”岳嵩文说:“小程,我喜欢你。”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说:“喜欢我也没用啊。”岳嵩文说:“那你要什么呢?”我说:“也要我自愿吧。”岳嵩文说:“我不强迫你。”但他的语气很胜券在握,让人很想立刻大声地反驳但不得不承认他自信是有道理的。我说:“你让我想想吧。” 在落叶最厚的地方,树木遮得一丝光也无,黯淡的地灯给岳嵩文的脸庞密织上晦暗的罩子。但他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是面对着我的。他说:“晚上让你不高兴了?”我说:“没有。”岳嵩文说:“说来也奇怪。小程,”他叫我的名字:“从前我没这样过,所以把握不好度了。”岳嵩文说:“可能我是真的错了吧。” 他这么说我首要产生的就是恐慌,我觉得他骗我,但不知道他要骗我什么。这些骗子,这些人都是骗子。他对我不厌其烦地使用话术,精细培育,是想要什么呢?他很可能不会长久地保存我,那为什么非要在此刻做掠夺?他是渊博的人,通古晓今,就不懂得一点同理心吗?我不怕被他掠夺,不怕让他拿走,他拿走是要践踏我?这个我也不害怕了,我更怕的是他连践踏也没有便遗弃,我恨这种无疾而终。我恨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的堂哥哥,恨就是爱玩妹妹的刘文甫,恨跟我客气相对的李振华,恨说走就走的金培元。最后一次见的时候我根本没以为是最后一次,连那天说了什么都不记得,更不知道变化是为什么产生的。这些男的总能玩得这么大,这么轻松,这么自信,然后一点责任都不沾身。我以前以为我是能玩的人,现在明白了我根本什么也玩不起,每次我都被挫掉一块,我越来越小了。 在肃穆的黑暗里,我对岳嵩文说:“你让我想想吧。” 其实我想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他要我爱他。非得把我从里到外一点不留地玩弄透彻? 无尽的琐细的停顿的路途之暂终 早上吃过饭后出发,岳嵩文有在书房里打印了一些东西,手撑在桌子上握着鼠标,看到我从门口经过,叫我换一身衣服。我把浑身零碎剥去,套了一身保守针织,师从孙淼那种,骚得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投稿马小婷会被高赞评转。跑去问岳嵩文这行吗,岳嵩文抬头看了有一会儿,我说这还不行?岳嵩文开始笑,把A4纸拢在一起装进档案袋里,揽着我下楼去了,路上手从我肩膀滑到腰上去,一直半握着没有松开。他很享受呢,男的怎么都这样。 车库里有两辆车,靠外停的是A8,里面一辆SUV被银色的车罩罩着。另一栋的车库在旁边跟这边打通了,但那扇门关着。岳嵩文见我一直盯那个门他也把我看住,我问你那边是空房子还是,岳嵩文打开奥迪的车门坐进驾驶座,我跟上去,说是跟金培元那栋别墅一样吧?岳嵩文说:“回来了去看看?”我立刻:“哈哈,再说吧。” S大风景如画树木深深,还没到开学的时候,校园里人不多。想岳嵩文也在这里待过几年,对这地方也颇有一段回忆吧。大会堂拉着红条幅,上写热烈祝贺第xx届xxx学术论坛召开,底下还有某某影视传媒字样。岳嵩文停好车,脚刚落地就遇上了熟人,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女教授,针织开衫细褶长裙,腰间勒一小羊皮带,嘴唇抹得挺艳的,我又想入非非了,隔着车头在后面偷瞧,岳嵩文跟她寒暄完往后看了一眼我,我识眼色地跟到他旁边,岳嵩文把手里的档案夹给我,一前一后走会堂的长阶。 我又开始当跟班,但当跟班没什么,我不喜欢他把我往前推,好在今天俊采星驰群英荟萃,完全轮不上小角色,岳嵩文一直到坐下都有人找他讲话,我看有些跟着导师来的学生在往后排稍,我也往后面溜,岳嵩文在底下抓了一把我的手腕,左手拿着进门时的邀请函跟宣传页在他抓我的地方敲了敲,那一下不轻不重,手指一根根捏紧了又松开,弄得我心痒,想别墅拉着窗帘的那半栋,眼就朝前看着岳嵩文给我的后背,边看边想。 过一会活动开始,陆续几个知名人士上去讲话,我们坐的地方是第叁排靠过道,岳嵩文旁边是昨天晚上刚见过的梁院长。他们这里的人还蛮正派的,打量我的眼光都挺正常,可能老岳之前在学校不跟学生乱搞,是进京才沾染的习气,那他那时候是跟谁搞呢,我在座位里找那个嘴唇红红的女教授,找到了看见她正撩头发,很有风情呢。把岳嵩文想成一个大淫魔的角色对我好处多多,属于精神胜利法。 这活动就是人文学院主办的,一直有学生会的人弯腰猫过来找梁院长汇报事情,院长也因此进进出出几次,院长不在岳嵩文就转过来对我说两句,给我简单介绍台上的人。我嗯嗯啊啊应和,眼睛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看我心不在焉,也不来搭理我了。 结束前半个小时岳嵩文带我离开,附近一家酒店有后续的餐会,那些在台上讲完话的人早都来了。像一场大型相亲这个人来说几句再换下一个。我靠着个椅背累得歪歪扭扭,开始都是不太熟但想上来打个招呼的,后来围着圆桌坐下,熟面孔就多了。梁院长一直在引着人来,到这一排最后一张桌子坐满,应该都属于他们这边的,文科最爱搞门派,都是自己人了才卸了架子融洽起来,讲话也都亲热的多。桌上有像我这样的小孩,领着他们的人也介绍他们,但受的关注不多。主角是坐主位的刚在台上讲过话的一个老院士,看着很老很老了。我低着头抠桌布,这时候岳嵩文几乎是一句话也没说。 下午两点多钟,陆续有人退场。那位老院士让梁院长陪着出来,梁院长管他叫老师的,在酒店走廊上还不断被人拦下攀谈,聚了能有十几人,到我们出来,已经排在最外圈,岳嵩文站着没有动,梁院长隔着人头看见他,花了点时间把那些围着的人客套走,就剩着我们四个,第四个人是梁院长在带的博士生。岳嵩文跟老院士并起排,走在前面,梁院长倒不再作陪,在一旁打电话,叫了一辆商务车来,坐上车又等了两个人,开到梁院长自己的一个茶室,又坐了叁个多钟头。 我快坐吐了。 回家的路上我没好脸,岳嵩文也有点累,毕竟他年纪不轻了。回去是我开车,快到家岳嵩文问我觉得S大怎么样,我说挺漂亮的,岳嵩文说离你家也近,高铁也才叁小时,我说是挺近的。岳嵩文静了一下,说小程你知道我意思吧。 我说:“你不回北京了?”岳嵩文说:“喜欢北京就再看北.京的学校。”我说我不想再念了,我不适合搞学术。岳嵩文说:“多读点书总没有坏处。”我说你就想着自己,就为了你自己舒服。岳嵩文迟迟地道:“之前我问过你,你说你要再读的。”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想了。岳嵩文倒也很顺遂,“那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我把车开很差,岳嵩文把手放我肩膀上拍了拍。他应该是觉得我这种怨气很无理,一件事没有发生前就要气,而且他也给我选择了。然而我气得就是这种趋势,怎么都是他把握着我,我自己糊里糊涂。到了家我甩鞋进门,换好拖鞋后又回去把外鞋正好,岳嵩文站在玄关,把档案夹掷到柜面,塑料的夹子碰着墙,说实话那声响我听着也有点害怕,我走入客厅转身问他中午睡不睡,岳嵩文说,他躺一会。我开始脱外套,去卧室换家居服,岳嵩文慢慢地跟上来,我想了想,去给他倒了杯水。 岳嵩文把水杯放一边,抱我到腿上问我怎么不高兴了,我说我烦你这么安排我,岳嵩文垂着眼睛,睫毛像松针,一根根地能清楚地数全,他说:“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然后没讲下去,应该是跟我讲和吧,一时间我也觉得很凝塞,从我的表现来说我是天天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但处处都跟他做对,其实毕业了去哪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也想离家远远的,可岳嵩文一提我就非要立刻大唱反调,像对他很有意见似的。可要让我学着乖乖听话,我又很不甘心,这种矛盾弄得我也很分裂。 这时候我真想有个局外人帮我参考参考,到底该怎么办。父母我是无法跟他们商量的,我也没想跟他们说我的任何事,朋友我也没有,我想金培元了。岳嵩文的好意我始终有警惕心理,我觉得他都是为自己考虑,他没有错,只是谁为我考虑呢,岳嵩文说这种现实的话题,我才发现我是那么胆小,跟未来挂上联系我就开始恐惧逃避,我能一直跟他这样?从金培元给我的那些交际课里我已经学着用大家都用的那一套来权衡利弊了,我学会做个现代人了,所以我会瞻前顾后了。但想想,吃亏吃到怕又怎么,爱不就是癔症,不就是发病,如果我特清醒还能说是爱老岳吗?不过我对他的爱也像表演似的,无处不投射我对自己的自怜与自恋,一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金培元说我不该爱老岳,但我不能不爱,我一否定我这份爱,就把自己也给否定了,这可不行。 我亲吻岳嵩文的睫毛因为它们太招摇的漂亮,好像就等着人来爱一样,老岳真是一朵娇花。接着抱住他摇了摇,才起身,到阳台上。这里阳台是悬空的,凸出去,正面是一颗极粗的大树,枝叶挡着视线,几米外看得见邻居家的大窗,让薄窗纱盖着一半,里面装潢很像我家,阳光洒很足在那家的客厅里,这边也是。脚尖顶着叁点正当头的太阳。我问岳嵩文有没有烟,岳嵩文说在玄关柜子里。我说你先睡吧我到底下抽。岳嵩文在床上用手机给人回着短信。烟是成条的,饭桌上常用来派的那种牌子,我拆了一盒到厨房抽,一个普通的南方冬末早晨,跟北京比充满亮色的温馨,清凉的有太阳温度的风从窗纱吹进了,既和缓又沁人。天地土木,跟这些比一切都渺小,人的一世本来就是小小的,短短的。 也许,我只是把气撒到了岳嵩文身上,他现在肯给我好脸了,我就开始糟蹋人了,我向来是这样的,原来,谁也不肯理我,现在岳嵩文想哄我,我就逮着他作。我讨厌岳嵩文让我琢磨不透,我真正讨厌的,是我整个根本无力把握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可捉摸的,可怎么就我这么脆弱呢?我想,我必须要赖上什么人,万一再遇到失败,就可以把错都归到他身上,我自己是一点埋怨也遭不住了。可能赖着谁呢?我的父母,我早不能怨他们了,因为我活到这么大,他们对我是有生育的恩的,怨我自己?我早把自己怨透了。谁能负担这些呢?我才觉得,我的寻父之旅很是天真,老岳就够有本事了,再找个比他更好的,就能满足我了吗?这个理想的人真的存在吗,再是神人、圣人、再手眼通天、再能管得住我、指导着我,替我做任何一项选择,付任何一笔账单,这个人也无法真正参与进我的生活,化解我的痛苦。我寻找的一直是不会存在的东西,比我的爱情狂热还要虚伪,我忽然理解了岳嵩文一贯的无情,人跟人再深的联系都是在外面的,人从始至终,其实只有自己。 岳嵩文休息到下午五点钟,我在楼下跟人小声地讲微信,我不知道老岳听见我说话没有。跟我聊的是节前李博文带我认识的一个男生,没认识很久但我们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这没有什么现代男女社交礼仪而已,太客气反倒会被吓跑,以为你是个矜持处女玩不起也不好玩。反正就像刚热恋叁四天那样就行,不过也别太当真。有时候男的会在刚开始展露高涨的热情,好像特别喜欢你一见钟情马上把裤腰勒起下半生非你不娶,但没两天他就突然不找你了,你再多看看就会发现他一直有女朋友或者他生活里根本没你的一点痕迹,这时候你就会怀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你一场梦?别怀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了,对方甜言蜜语你也甜言蜜语,对方人间蒸发你也人间蒸发,要是某天他从对话框里再钻出来,没关系,当没之前发生,接着把一切都聊尽好像你们才认识那样。这就是现代年轻人的两性故事了,比较之下,是不是还是去找一些老家伙来谈对象比较划算?至少这些人还有一些古旧的责任观念,把你甩了通常是因为怕负责任,而年轻人,把你甩了,就是甩了。 我希望岳嵩文听到我跟另一个年轻人怎么如火如荼地聊语音,最好听得仔仔细细怒火中烧,但这种想法又是何必!他现在可是个要送我去上学,想对我前途负一点责任的大老爷啊,我该捧着他才是,然而我总有这种破坏欲,以前就是,我把所有的关系亲手搞砸,弄得谁也不理我我才舒坦。不过老岳是高人,这点玩意可惹不到他,我的所有事情都惹不到他,我是荡妇还是贞洁烈女,只要是他的东西,他都不觉得有太大的区别。老岳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我在沙发上翻了个面,这个沙发别提多硌人了,岳嵩文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实际上他时常若有所思,我说老岳你醒了,是在给他请安,岳嵩文说冰箱有水果,让我吃点。他的建议太诚恳,我把藏在茶几后面的垃圾桶移给他看,里面瓜皮果皮零食袋儿一应俱全,岳嵩文现在对我生活细节管束越来越少,只要不影响到他就好,其实他本质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妨碍他就行。比如他扫了一眼我削到垃圾桶外面的果皮,我就立刻弯腰捡起,这个果皮着实冒犯到他,而我的贞操不能,有时候我倒恨他这份慷慨。 越跟他相处我越能搞懂一些规则,这是好处吗?原先我是很愿意去爱的,后来我发现我拥有的那一点东西还不足对每个人都展示爱心,于是我开始不爱。我跟岳嵩文越来越像了,我在逐步接受他对事物的观念,模仿他的态度,经验他的经验。 之后每天都有事做,没闲过,我妈那里悄然无声,好像我除了岳嵩文外跟这个社会没有别的联系,这种感觉倒是不错,促使我甘心地做侍奉角色,我分别扮演学生情妇妻子跟班服务员陪酒公主与性奴,每样我干得都有声有色。岳嵩文越少对我表达赞许与感谢,他好像默认我这些殷勤只是另一种消极抵抗,对我也归于有礼有节的冷漠。说实话没人受得了这种生活,如果这是一本书读者早就开始乏味,读到这里更是不想再读,我也有一种要把过去呕吐出来的欲望,但事实就是这样,痛苦或快乐的激情后不是流水账就是没有结局的结局。很突然地我就不想爱老岳了,他这个人依旧光彩十足但我对他的渴求已经疲乏了,不知道他发现没有。甚至我都不想再玩SM了,看见那些东西我会觉得有点可笑,我发觉这些只是我被拖得很长的童年里的一些小把戏,现在我有点长大了,便不需要了。这是好事吧。 我妈打电话叫我回去的时候我正跟老岳吃饭,地方是我挑的,我装作是在大众点评上看到的但其实我记得这家餐厅。我对广州最新鲜的记忆还是上一次公务员S把我带到这里参加一个什么线下的同好聚会,那次经历现在想来也是有些滑稽的细节在。更早的时候,是我爸带我来,他是出差,我妈那时候也有工作,去省里培训。正好是暑期,我爸正好带着我,在广州呆了有五六天,我喜欢那个公务员S就是他带我到一些餐厅吃饭,幽静昂贵的环境让我想起来我爸带我到当时还比较出名的昂贵餐厅里吃饭的情景,说到底我还是在找人填补我童年未淋漓尽致痛快得到过的爱护,这份永久的失落在我的情感生活中阴魂不散地缠绵。我的记忆有些混淆了,只是记得这家餐厅,不知道是那个公务员还是我爸带我来的,总之这个地方我走进去就很有感触,因为占最大面积的装潢是那面能看得见港口的落地窗,多少年波涛依旧,所以轻易就有熟悉感。我坐下来享用这份怀旧,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岳嵩文,他点菜的时候会跟侍应生做眼神交流,显得非常亲切、高雅、魅惑。他真是一个华丽体面、值得女人崇拜的男人,以前我也觉得我的父亲是这样,会赚钱、也很会享受,哪里都很出众。我看得很愣,时空错位了,岳嵩文已远超我的父亲,因为他还是我的爱人,他替代了他。他先替代李振华,然后替代堂哥哥,再到最后替代我爸。我不知道他将来还能替代什么,我只发现,就算我不想爱他,我没法克制住自己不与他纠缠。 我说我要回家了,岳嵩文看我说话时的漠然神情没有说什么,只让我有事跟他打电话,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我在跟他摆脸色,把他弄得也有些疲劳跟不耐烦。其实我妈在那头只是说我该回来了。头一次我这么平和自主地从老岳身边逃离,而且毫无惭愧跟留恋。我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那晚我们柔情做爱,到走我都没探索别墅另外一栋里面的魍魉风光,但我并不感到遗憾。回到家后一切异常地平和,是我爸来机场接的我,这样的事不多发生。家里我妈跟一个新保姆在跟我那个便宜弟弟一块念逻辑狗早教书,景象温馨,我爸进门后对她说把我接回来了,我妈说路上不堵吧,我爸说不堵,好在提前出门了。我妈又问我中午想吃什么,而奶奶已经不在这里住,带着小慧回到了她的家,我才走几天,家里改旗易帜了。 新的轮回 今年年过得晚,去广州那天是二月十四号,我独自回来这天是元宵节。晚上在外面定了位置,通常都是在我们家吃但是今年不一样了,我妈早说过她讨厌那些亲戚来,把家里弄得很乱。今年竟由得她说了算,那些平日蛮嚣张也蛮疏远的亲戚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在座位上做好,显得井然有序。一顿饭平和如水地吃完。我跟老岳之间从不过什么节日,元旦那回饺子是我撞运了,我们自动忽略一些特殊日子,比如我的生日他的生日,圣诞节情人节元宵节,这些都假装不知情,保持着一种谈情说爱但不负责的分寸。这样做不无道理,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回望过去是很短的,然而我时常感觉我的青春全散没了,像他一样老。 元宵节后大学生陆续返校,李博文问我为什么不再跟张畅畅联系,张畅畅就是那个跟我聊骚的男孩。用迭字做名的男生在家庭中通常是备受宠爱的,这种男生被我吸引时我总有点微妙的畅快和嫉恨。我说是不是他让你问的,李博文说你别欺负人小孩。我说明明是他欺负我。当晚张畅畅就又来找我说话了,一番亲昵的俏皮话擂台赛后他约我见面,我敷衍地拒绝了。 现在家里已经很少有争吵,但就在这漫溯的宁静中我清楚到时光的残酷。要接受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并不难,他更像一只小猫小狗,话都说不清楚,我爸经常说他跟我长得像,我不这么觉得,但其他亲戚也这么讲。有时只剩我跟我爸两个时他会提一下奶奶,次数很少且小心,在我妈的执政阶段里已经不适合做一些事了。我触碰到弟弟柔滑的脸颊,他嘴唇上有层湿润的口水,让奶奶从来湿亮的眼神从我脑中闪过,手指间的触感也好像是那次我不小心碰到她的下颌,摸到的松耷耷的皮肉,柔滑得不可思议,像敷了一层滑石粉的软塑料袋,我惊诧然后惊悚,自此想到奶奶时手指尖都盘踞一根细蛇。 我爸问我怎么不去奶奶家了,像以前我都是住在那边的。我说这几天忙,过几天。我爸说你奶奶在那边挺孤单的,你在广州,她总问霜霜去哪了。我立刻愤怒起来,我看着我爸,为什么他不去陪奶奶?他也觉得她孤独吗?奶奶住的主卧,空荡荡的大,除了床、电视、衣柜没有别的,床头柜是一对的,可是爷爷早就走了。她那边的柜头摆着很多很多的药片,抽屉里有原来爷爷打胰岛素的针头,那实在是很久远的东西来,该扔了,可它们就是在那里。他察觉到了这种孤独吗?他是她的孩子,奶奶最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他都不做的事,要我去做?这事上我明明嫉妒他。 人与人间的爱明明是自发的,我爸却有本事把它描述成一种绑架,这是他对亲情的真实看法吗?他觉得奶奶是累赘,至少是一项义务?我妈更可怕,她说我还是该和奶奶近一点,这样她走后,也能多留点东西给你。我听了,尽是痛苦。 辅导员已经在群里登记报道时间了,老岳那一句话也没,我们一块儿回来的却不能一块儿回去,我发现跟他什么事如果有个好开头就不会有好结尾,或者高兴完了就立刻不高兴,惹得人很伤心,又过了两天,我想:好像我这二十年都是这样的,一时间又生无可恋。 再说,我回去上学,岳嵩文能回去?他这程已经回了广州,还用再去北.京?我在心里想的这些,只需要一句盘问就可解决,但是,我才不去问,问了就好像那都关我的事儿。 蹭到报道的最后一天,挨到学校里,行李还没放稳,通知我们要换宿舍楼,整个学校像一大盘麻将,哗啦啦地洗牌,我想趁机偷懒去办退寝,反正早就不在那住了,没想到跟我一样想法的聪明人不少,辅导员办公室人声鼎沸,我排在外面,眼角往老岳原来的办公室瞥,瞥得嘴歪眼斜,辅导员隔着人头看见我,叫我:“程霜,你干什么?” 我立刻上前表达我的诉求,好在岳嵩文的脸面还有余热,辅导员把表打给我填,立刻有几个人对我羡慕嫉妒,我填完表又要拿着让这个签字那个盖章,去宿舍楼退钥匙的时候,遇到了从前的舍友,她们还跟我打招呼,模样儿个个是高高兴兴,好像我们从来没一点儿龃龉,我现在也成长了,看她们正捧着盆儿挂着包艰苦迁徙,帮她们提了点东西,送到另一栋楼去,她们还说谢谢呢。以前,那些碎话,那点折腾,全是闹小事儿罢了,可能那时候大家刚来学校,还都比较幼稚,每个人都看重自尊,希望周围都绕着自己转,我那时候也的确有点狂,看不起人。而且那段时间我脑子乱,人也稍疯,得了病似的觉得全世界人都要害我。 这里面还有岳嵩文耍的坏招儿。有时候我觉得他可怜,怕着怕那谨慎得不行,我可怜一个人的时候,总把他可怜得过分,觉得他因为可怜,做什么事都是有理由、可原谅的,而且我的可怜,总用给完全不该可怜的人,那些别的女孩如果都让他这么镇压、操控过,实在也是坏透了。这个坏人,我老爱坏人。 这学期专业课就不少,还要赶学分,把选修课都补上,各种忙碌,当然也给我机会,一进教学楼就变成缉毒犬,耳朵竖尖,眼睛瞪大,鼻子也一抽一抽地找老岳那香水味,早不住宿舍,院内也没什么朋友,只能靠偷听,看看谁会不经意说到老岳的消息,奇怪,这人不会是我臆想出来的吧?怎么大家都跟不知道有这人一样,原先还不夸他帅么?怎么朝秦暮楚的,今年来了个新老师,是刚毕业的博士,讲选修,又年轻又高,女生的嘴巴都去说他了。岳嵩文系里一美的位置都不保了,他人呢? 惦记归惦记,我已经没什么主动性了,我要去找他,就默认答应他的条件,然后他再得寸进尺的,知道我离不了他,就该可劲使唤我了。他就这样,而且也不像我,会上激将法的当,你激他,他干脆就飞走了。反正,他不能惹。 好像我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不会再回来,在那个热乎乎的地方过他的土皇帝日子,所以才这么腻歪歪地想他,把他尽情地一会儿想坏,一会儿想好,不管怎么想,都愿意喜欢他,我甚至想他出场车祸,或者得急病,突然地死掉,那就是最好,我就能高高兴兴地缅怀他,爱他,他要活着,我肯定还讨厌他,也不愿意承认喜欢他。这么地幻想几次,连怎么去殡仪馆告别厅给他献花都想好了,反正我就当他死了。 可惜,从我过往人生的经验看,我总是很难如愿的,校选修课开放预定,我点进目录,看见岳嵩文的名字跟在一节特长特没趣、一看就很少人选的课目后面,他的名字,简直是带蜜的箭往人眼里扎,我滑上滑下,最后截了图发微信给他,加一个表情:“你的课?” 最低级的搭讪方法就是明知故问,好在岳嵩文总是在这方面给人面子:“没办法,今年院里分我一节,必须要讲。” 我说:“我能选吗?” 老岳隔了一会儿回,叫我别选,说跟院里的某某课有重复内容,让我选个别的上。我刷新了下页面,一下子只剩几个课了,我再截图给他,“只剩这些了,选哪个?”他不是爱管人?管吧,就让他把我当他孙子管。岳嵩文圈了一个课给我,过一会竟然说:果然,我的课总被剩下。 我哈哈哈哈地笑了一长串给他,他一揶揄自己,就很有示好的意思,我说你太出名了,考勤那么严,一不顺意就挂人。岳嵩文那边正在输入了两秒,过一会发了条:我现在还在广州,下周才回去。 我说:“嗯。”他说:“要不要带点什么?”我说:“不用,你快回来吧。等死我了。” 他说:“好的。“ 好的?我又回哈哈哈哈哈,哈到认不出”哈“这个字,我知道他不会回了,往上翻我们的聊天记录,这段谈话里他的态度有些诚恳,让我感到尊重,感觉他也高兴我找他的,虽然这次还是我主动,不过也没什么,丢点脸比夜里睁着眼看天花板好,至少不那么寂寞,而且谁嫖谁还不一定呢。人,还是得放平自己的心态。高兴了点后我上了一节叁堂连的政治课,那叫一个枯燥无比,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我玩着手机,慢慢从惊喜中平复回日常的情绪,发现这又是一个轮回:为什么每次被岳嵩文搁一边晾几天,我的热情就又有所恢复呢?这不会也是他的策略吧?虽然我清楚这只是我多情的脑补,但我还是特别助长自己往这方面想,因为觉得他能想招儿吊我,还是挺把我当回事的,我还挺重要,挺是个人物的。哈哈,太下贱了,不说了。 把石头还给石头1 金培元比婊子像婊子,好些时候我都得向他学。他跟人一是无利不起早,二是见面叁分情,我已经对他逐渐地没有幻想了,因为我发现他们这种人非常冷酷无情,也非常势利,总之我搞不掂的,就敬而远之,但是他们这种人就是有那种魔力让你忍不住去亲近一下,尤其是相处时,相处完了,总空落落地觉得被占走了便宜。要说物以类聚,岳嵩文也是这种坏东西,怎么我在猜度他的时候,总多给他赋予些人情味儿? 我已经被金培元从攒局工具人的名单上划走了,搞破鞋方面,他家有娇妻美眷,外有职业女郎,哪哪都排不上我。找我都是岳嵩文的事。他就是岳嵩文的说客。有些事岳嵩文自己不提,觉得提了很掉价,他就找别人说,装清高。金培元叙旧的口吻,我权当听书一样听着,听烦了我就说要去找他,他说他脱不开身,然后挂了电话,正合我意。 岳嵩文返京当日,我如奴隶对庄园主,处处殷勤,那模样别提多贱气。我也看清自己了。岳嵩文让我开家里那辆车来接他,我的求之不得写在微信字里行间,高高兴兴地就去了,然后看见岳嵩文拉着小件行李箱施施然地走,我的心情如粉丝接机。岳嵩文像也是被我的谄媚吓到了,毕竟前段时间在广州我是那么的冷淡,所以他对我存有疑虑地礼貌相处。太有意思了,岳嵩文太有意思了,上高速我猛踩油门,岳嵩文左手抓着车顶扶手,右手摸着安全带,太有意思了,这个怕死的老东西。 他的公选课我还是去听了,坐在后排,他还给我招手,让我左前面去,前排全是我们系里那一些奋进生,气氛太过可怕,然而盛情难却,我扭捏地坐到了边上,下课时岳嵩文夹着文件夹走出去,眼风稍向我一点,我就立刻屁颠地收拾东西,悄摸地跟着他,他走位隐秘,一会儿就没什么学生在周围了,一般公选课下课总是很晚,岳嵩文载着我回家去,暮春的风,开始有点生机的新味。 也许,我是太想有个新的家了,岳嵩文也是吗?他爱把人带到家里去过同居生活。之前他刚提出来的时候,我无比的吃惊,这不像是他这种谨慎无情的人会提出来的要求,难道他心里也渴望这一种类家庭的关系模式?想到他也是一个跟我一样寂寞的人,我就很有些伤感。也许是跟他知道我跟家里关系不好时那一种失望心情一样吧(不过这种结论尚属于我单方面的意淫)。喜欢跟自己太像的人,有种可怜的自怜感,是一件可悲的事。有时候在路上走,看见一个很胖的人,他/她的伴侣是名瘦子,人总是顺势地想,胖子是处在幸福的关系里,而两个同样肥胖的人在一起,总是看着很可怜,像是无奈之举。就是这种原理。甚至,岳嵩文骗我说他有家庭,有孩子的时候,我那一瞬间是满足的,道德上这种情感有些可耻,然而我只是喜欢是丈夫、是父亲的人。我爸混乱的家外生活并没有给我这方面的警戒,我妈的遭遇也没让我产生任何对第叁者的痛恨,毕竟她也搞七搞八。说到这又远了,我只是个,会在路上长久地盯一对其乐融融的父女、母女出神的人。 岳嵩文回来前,说让我找人把家里搞一下,我心血来潮自己弄了,正要向岳嵩文邀功,他放钥匙的时候手撑在玄关柜子上,沾了五指头灰回来,放眼底下看,我立刻闭口了,他说你忘了找人?我说啊,嗯。他擦了擦手换鞋,岳嵩文很少请家政服务,因为他实在是个利整人,每次用了什么顺手就收拾掉了,地板吃完饭后吸一吸就好——岳嵩文换了鞋,说:“地板倒挺干净,你打扫的?”我说:“啊,随便弄弄。”岳嵩文回头搂着我的腰就亲了一下,天!好想再学点活计,给他当保姆!那他会不会一天把我亲死啊。还想到淘宝购物车里的女仆装情趣内衣,盛惠99元包邮,可重复使用。 因为岳嵩文路途上很累,家里也什么都没有——岳嵩文没看冰箱,我自费给他填满了。叫了菜在家吃,吃完没有收拾,等着一会家政来。我说你不要休息一下啊,岳嵩文说不用,我说:“哦。”然后还坐在椅子上抠抠指甲挠挠脖子,岳嵩文笑了,说先把被子晒一下吧,我欣然同去,一块儿拆四件套,我拆枕头岳嵩文拆被子,我使劲往外拔枕头芯儿,几乎把枕头扯破,岳嵩文伸手指导,我一歪身子靠他身上,然后我们俩就都滚床上了。 生活经验告诉我,所有非常态化的事情总有常态化的一天,当与岳嵩文相处成为一个过去到现在绵延性的进行时,那些鲜甜辛辣的味道都消逝了,还不像吃饭喝水,更像吃水果,人不喝水会渴死,但没听说会因为没水果吃而痛苦死的,性是一件新鲜的好事,但是苹果就是苹果的味道,葡萄就是葡萄的味道,叁百块的葡萄是比叁十的好吃,但也就是葡萄味儿,至于苹果,根本没叁百块钱的。与岳嵩文的性就是这样。有一个丈夫说,结婚后看见妻子的裸.体,像看见自己的脚跟,如果跟岳嵩文再纠缠下去,有天岳嵩文看见我,会像看见他的炒菜锅,但我们又不是夫妻,性欲的关系里,这种厌倦代表彻底的终结。这么说,不是我想要跟岳嵩文结婚,结婚又有什么呢?原来我想,我要找一位真心爱人步入婚姻,但现在我的愿望变成找一个合适的好人,如果是爱的人,我承受不了这种爱情消逝的走向,只要一位可靠的伙伴就好了,从开始到最后都仅是生活的同志。岳嵩文是否需要这种同志?我想到一个人,金培元,他好像是岳嵩文身边待得最长久的人,不过,他很不喜欢岳嵩文,他也不像岳嵩文,他有许多贴心的朋友,李振华也是,这世上没人会不需要朋友,也没人会不需要贴心的人,我大胆地猜想,岳嵩文没这个本事,他根本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王艺弘的交换结束了,也就是说这一学期我在学校里特别容易地就能见到她跟李振华,他俩人像回到还谈恋爱的时候,成双入对你侬我侬,我绝望的发现别人当舔狗舔到最后是应有尽有,而我是一无所有,也许因为李振华其实是个好男孩,所有冷酷无情只是玩咖外壳,内里单纯火热珍重爱情,但我舔他的时候他怎么不这样?我进一步悲哀地发现,也许因为他们的关系一开始是平等的、贵重的,而跟我的不是。再进一步,我都不往主楼梯那走了,因为一遇见他们,我这一天都像霜打的茄子。 把石头还给石头2 相信每个人都会喜欢新的东西新学期新气象新文具新课程,代表一个新的开始,好像有机会做个全新的人。小组作业给我组了一个新团体,加上我叁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是情侣本地人,另一个女孩是温州人,拎香奈儿包包棕色卷发风格甜美,期中前要做一个汇报于是我们四人找足了理由聚在一起吃了喝了也玩了,就是没做作业。五月份是那个本地女孩的生日她是可爱的金牛座,我对岳嵩文说不回来吃饭了,从中午玩到第二天的凌晨叁点,在她男朋友的家里睡着,早上我被温州女孩推醒她说你手机一直震,我拿来一看是我妈,大家都喜欢新的东西,但新的快乐在旧的痛苦找上门来时经常顷刻化为碎片,我拿着手机到阳台上,早上略为清凉,脚踝勾着冷风,我以为我妈会说那个便宜弟弟的事儿,或者让我帮她在淘宝上买点东西,而我准备告诉她我在上早课马上就得挂。接通后那里有五六秒的沉默,后来我发现不是沉默,是我忽略了那持续的像风一样的呜咽。 我妈说程霜,你快回来吧奶奶要走了。 我头一次听她的抽噎的声音,事后我想起那种悲痛应该是环境使然,大批的亲戚都在旁边我父亲跪在病床前头,那时候的我妈是不得不哭泣的,不然很落人话柄。温州女孩看到我回来问,我说我得回学校了,他们起来了你跟他们说一声。温州女孩说怎么了,我说家里出事了我要回去。温州女孩没再睡爬起来给我找衣服找鞋,把我送到了楼下,回老岳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老岳不在家,我找了一些暗色得体的衣物塞行李箱里,说实话很难找,老岳的衣柜就在旁边我偷了他一件黑灰衬衫,穿上非常气质休闲,鞋子我也换了,整一套黑色,因为我想等我到了应该已经是“那个”的时候了。我一直觉得奶奶的事“是时候”了,之前已经有太多的铺垫,比如手术比如她急速的消瘦比如父亲一再的提起,最后者也算是一种言灵类的诅咒。所以我有准备的。在出租车上我还是哭了,眼泪流了满脸后我开始微张开嘴,不是像我妈哭的那种,是一种无声的,私人的哭法。一向管得宽的的哥师傅也没发现。我独自地哭了一路,飞机上斜对角的女士背一个似假非假的LV包但她的鞋子看起来很贵,于是我判断那个包是真的。她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前座的人把椅子调得很往后,她隐忍地把腿折起来,半分钟后又抻出去,狠狠顶了前面的靠背。我细致观察所有我能看到的事。 落地后我爸那边的一个人来接我,像他的朋友也像他的下属,他什么话也没说还像个滴滴来的司机,车停在医院,我惊诧地想:原来还没有……后面那个字我仅在思考中不付诸语言也无法使用,接我的人把我带到病房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门,我来过几次医院但这是我第一次去到监护室,我认真地比对着与电视剧场景的出入,然后我看见我爸、看见我妈,看见几个重要的亲戚,我妈见了我,跟我站到一起,我爸坐在椅子上:“回来了?这么快,才几个小时。”我妈说:“刚抢救完,还要观察。”我爸说你带她吃点东西去吧,我妈拉着我走了,再走那一道道的门。 在医院的小餐馆里我们吃复热的粥,和厚皮的发面包子,我妈跟我都吃了很多,她还带走几笼,还有盒装的热牛奶,我们提了两手回去,再穿过那些门,我已经对这条路线熟悉了,我妈把吃食分给亲戚们,还有我爸,他们打开盒子沉默地饮食,这些都是很近的亲戚,所以我爸没说什么客套话,大家都只是等着,有一个平常就很爱说这说那的,这时候他也要闹威风,不停重复手术后医生说的,一遍又一遍,像英语听力那样念,我头一次感激他的聒噪,从他的语言里搜集信息。我还观察到,所有人都穿了深色来,走廊这里,我们家的人像一团黑云。 最后,奶奶没有什么事,一天、两天、一周、一周半,可以说这段等她恢复的时间里,我们同时也在等着她死。她转到疗养病房时,是第二周,那时候我爸才敢说:程霜,你回学校吧。奶奶能进食了,但没睁眼,好像是意识不太清楚了,也许她以后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清晰的表达,不过,我爸说,这一年奶奶没以前那样“活”了,有些事情,原先能利利落落思虑周全,现在很糊涂。我没发现这个,我感觉,她一直是有一点威严跟距离,又对我很亲切的。我觉得以后的事是很难说准的,但是我爸总好似稳操胜券,不断地对所有他能见到的东西下定义。我困惑他这种笃定从何而来。 不过,我想,奶奶的确是快要离开的,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再幸运一些,是下下次跟下下下次。人体是脆弱的血肉,奶奶插管的样子,我只短短地看过一眼,那一眼让我对命运的操弄俯首称臣,谁能逃得过拨弄我们生老病死的那双大手?只有它拥有最至高的权利,人世里折腾的只是一些蜉蝣样的把戏。从父亲胡茬的下巴看到母亲光亮的眼珠,我感到一种权利游走前的势态,我回去念书,而母亲开始了她生涯中至关的决斗,是她为人妻为人媳事业上的一次转变,她那种精光四射,蓄势待发的状态,像夜里对面开来一辆打远灯的车。而刚参拜过生死神力的我,对这一种人类的欲望斗争恹之又恹,不以为重。 回到学校,在办公室办完销假,辅导员很温柔地对我说:“有几节课已经考过了,问问同学,找找老师,商量一下补考的事,毕竟要算成绩的。”我说好,走的时候还说:“谢谢老师。”辅导员轻轻地点点头,我看他越来越顺眼了,主要是没有机会讨厌他,讨厌是具有时效性但、长期的讨厌只能针对亲近或想亲近的人。我上了一层搂,在教室办公室找到两位已经考过期中考的老师,拿出我的假条给他们看,一位通情达理,一位傲慢非常,说那点分不至于让人挂科,她这儿从来没有补考的先例,我又央求了两句,她连头也不抬了,好想把脚踹过去,一脚把她脑袋踢到对面综合楼的避雷针上。我把对老岳苦苦相求的那劲儿都使出来了,正捏着嗓子耍赖,我时常对别人针对我的发难产生兴奋感,我现在就在兴奋地迎战,结果岳嵩文进来了。 一时间我觉得非常之丢脸,准备把嘴闭上然后马上离开,以前岳嵩文会激发我更大的表演力但现在不行了,见了他我有点蔫蔫的。没想到那个老师看有了观众,立刻开始施展她的派头,熟皮熟脸给我批了一顿,用词之可恨下作,把我说成一个完全的废物,还说她教书这么多年没见过我这么死皮赖脸的,我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这样?骂了足足有叁分钟,我的眼泪都要纵横了,岳嵩文等她一股脑说完了,才慢慢地问:“怎么了啊,李老师?” 李老师说:“你是不是也教过他们班,你认识这个学生吗?你们岳老师来了,你跟岳老师说说。”我闭着嘴,岳嵩文坐到对面桌,先递给李老师了一张表格,说书记那领的,下午开会前交。然后问我:“程霜,又惹老师生气了?” 这些没评职称的老师的办公室简直像罗马浴场,毫无私密性,谁都能来坐坐 。我没看岳嵩文,这位李老师又发言了:“岳老师你还认识她啊?”那语气是说我这种坏家伙坏出名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这立刻激发了我的表演劲头,我委屈地把事由说了一遍,说我怎么做错了也知错了,果然把这个老师气着了,几次嘴巴张开要打断我,都被我的无间断陈述阻挠。岳嵩文说:“你先回去吧,我跟你们李老师说。”我把我写好的答题卷跟假条一块儿放桌上,李老师终于找到机会:“谁让你放的?拿走。”岳嵩文拦了一下,说她也上我的选修,两周没来了我去张老师那问了一下,这孩子家里出了点事,也是没办法,平时学习态度都挺好,现在孩子把成绩看挺重的,李老师你就给他个机会。”说完,岳嵩文又让我跟这老师道谢,岳嵩文职称比她大资格比她老,她不会不给面子,但还是把脖子扭来扭去地给我甩了个白眼,说看在岳老师的份上,又说我有事不能直说,光一个劲儿让她收我的答题卷,不收还不行,这对别的参加当堂考试的同学多不公平。我真的没法跟这类老故意给人添麻烦找存在感的人接触,一想到这种人社会上遍地都是,我就想打包了草席进深山里过自给自足的耕织生活,一辈子也不出来。 走出教学楼我开始自觉地找岳嵩文的车,然后在几米外的花坛边盖了张纸坐着,四十多分钟后岳嵩文出来了。他今天穿灰蓝色系,带着眼镜一表斯文,走到车前了扫到我,开车门的手一顿,然后朝内偏了偏下巴,坐进车里。我把屁.股底下的纸回收起来,再回头的空儿岳嵩文已经把车倒出来了,这边正是教学楼的当口,我从来没在这上过他的车除了骨折那次,我没敢动,岳嵩文慢慢地把车开走了,留我一个人傻了,明明他刚才是示意我过去呢,老岳的车行驶的非常缓慢,又像是在等我,我如孙悟空被菩提老祖敲了脑瓜蹦,二丈摸不着头绪,手机一动,岳嵩文的微信:“跟上来。” 我跟着他车屁.股后面走,人两条腿怎么能跟过四个轮子,我气喘吁吁发过去语音说你在天桥那边等我吧我坐个校车。岳嵩文说:“累着你了”没有标点符号,十足怪气阴阳,岳嵩文一开始来这套就危险起来了,我说行吧你继续遛吧。岳嵩文的车开得时快时慢,偌大校园就见我一个人健步如飞,练竞走似的。到了天桥下岳嵩文停车,我钻进车后排,呼呼喘气,岳嵩文打方向盘拐弯,往家里开。 岳嵩文情绪又变态了,但我已经无心应对,我真是有点累,趴在后座任由自己睡下去,也许一会下车岳嵩文看到我小狗狗一样缺乏安全感又乖巧可人的睡颜一时间怜爱万分,爱也不好恨也不好,就想把我提过去弄怀里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 一觉醒来,岳嵩文的确在温柔地叫我,我西子起身,懒懒掀开粘假睫毛的眼皮,胳膊上嘴边都凉丝丝,低头看,我流了好大一滩口水,明显岳嵩文也看见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我。 擦完座椅我从车上下来,岳嵩文已经到单元门口了,我关上门后他把车锁上,进了家门我踮脚挂包,岳嵩文说:“你行李呢?”我说:“在朋友家。”岳嵩文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就刚回来。”岳嵩文问:“你朋友住学校附近?”我说不是,在教学楼遇见我把箱子给她了。岳嵩文没说话,我换拖鞋,换好后岳嵩文说:“没拿钥匙?”我下意识说:“拿了啊。”然后明白岳嵩文是问我有钥匙为什么不先回家。我说:“早知道先回家一趟,再去学校了。” 岳嵩文没说话,他这个人就爱用沉默给人压力,习惯了也就那样。 到了卧室,我准备拿两件衣服去洗一下,岳嵩文也要换衣服,但是没打开他的衣柜,先打开我的衣柜,一打开我就明白了,里面非常之遭乱,简直像被洗劫过,并且那位无耻的罪犯好像要在这里翻出一件价值连城,却只有一毫米直径,米粒一样的宝物那样,尽情淘了个遍。我理解岳嵩文的心情了,而且我还偷了他一件衬衫。穿回家洗的时候我才看见标牌,非常之昂贵,他天天穿这种好东西怎么就给我买少一位数的,还装特大方特疼爱我的样子,真是抠搜家了。 我说我拿了你一件衬衫,晚上给你带过来,岳嵩文问:“你一会儿去找你同学?”我说晚上是一个将来时表不一定时间发生的事,岳嵩文短短地笑了一下,不如不笑,但把这当成一位美女闹小脾气的娇嗔让我心情好了不少,我说对不起啊,没给你说一声就走了。岳嵩文看着我手里的衣服说,刚回来,先去洗澡吧,意思洗完了再说。 这个澡让岳嵩文这句弄得洗得既好又不好,好的是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不好的是心情有点忐忑。出来后岳嵩文又让我把头吹干,我说没事然后一屁.股没坐下来,跪地上抱着他的腿玩,我更希望气氛是游戏的而不是谈话类的,因为我知道他准备要给我进行一些他觉得有必要的慰问吧,但其实我一点也不需要,不想让他开口。 岳嵩文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因为贴着我,他的掌心渐渐地热起来。我拿起他的手用脸蹭,玩他的手指,呼呼往上吹气,老岳看着我玩,“你该跟我说一声的。” 我说:“等着她没事我才回来的,要不也不会这么晚。” 岳嵩文说:“没事了?”我说:“是,挺好的现在。”岳嵩文说:“那就好。” 唉,岳嵩文不该说话的,他好像很有把握,他开口前我是想等他一提这件事就起身走人躲掉的,结果他开口之后我就想说了。我说:“我觉得生老病死是正常的事。”岳嵩文拉我的手,让我别在地上坐着,他说:“是啊。”我这时看看他,忍不住说讨好的话:“我希望你别生病,永远都健康。” 岳嵩文笑起来:“我还好好的,你说这话。”我不好意思起来,“哎,我不会说话你也知道。”岳嵩文把我抱怀里,我们就这样坐着,在这条人生的川流里暂停一会,相互陪伴一会,这时候都是和解的,在这四个字之外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能在一些时刻里有一个这样愿意陪你坐一会的人,也是很幸运的吧,我真切地渴盼我能持续获得这种柔情,在这种柔情里我暂且感激地祈祷,希望全天下的人,无论好人跟坏人,都不要总是那么寂寞。 结束这个拥抱的时候我又想抽烟了,我说要下去买点东西,顺手倒掉了垃圾,在便利店门口的餐桌边坐下,我看着那些小区里的人们,他们有的看起来很开心,我也曾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刻如果那时有像我这样的旁观者也会发现我看起来是那样的快乐。这些现在看起来很开心的人也经历过生活的创击吗,他们面对这些是否也有伤痛和恐惧?但是度过这些,依旧可以展现纯粹的开朗面容。我思考我的始与终,发现我经历的要素过于繁多,适合用于一些小说或影视作品的创作,但真正提笔前一定会删减去大部分以免太繁冗的要素让那些见惯一切的观众唾弃叙事的低级。也许我该成为一名伟人,在写自传的时候可以把它们统统保留以让大家瞻仰我的不凡,但我尚不是一个通过宣扬痛苦获得关注并彰显自身的自恋鬼,如果老天也愿意处于审美疲劳的考虑而为我删减一些,我是很感激很乐意的。但同时也思索,删减后的我还是否能成为我。 抽完烟后我买了一点零食回家,岳嵩文看了一眼,我坐在沙发上慢嚼零食,忽然手机铃响,温州女孩跟金牛女孩问我住在几号楼,他们已经进来了。我说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她们说不用她们把我当行李给我送到楼下,我看看老岳,岳嵩文问怎么了,我说有朋友来找我,岳嵩文说:“在哪?”我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给她们说了地址,但她们不知道几号楼,我下去找她们,让她们别往这走。岳嵩文说咱们学校的?我说嗯,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岳嵩文说:“没关系,你去吧。” 我穿了鞋就跑下去了,正好这里车也不是很好进,她们卡在前两栋楼的绿化岛那里,她们穿得挺漂亮的,提着我的行李箱,还有一兜东西,我一时间很受鼓舞。她们俩把行李箱给我还说要给我送到家里,我说算了算了你们车卡在这动不了,金牛女孩把那兜东西给我说她们俩路过某处给我买的,我说哈哈,客气客气,坚持没让她们送,说家里舍友不喜欢有别人进,等明天上完课请她们吃饭。我们笑闹地说着话直到一辆车开进小区,被堵在后面,我连忙让她们回去。这片岛形绿化正在客厅的窗子视野里,我跟她们聊天时完全能模拟岳嵩文在窗户前看我们的样子,那种观察的角度,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喜欢这种简单而快乐的女孩吗?他有想过要用这种生机添补他曾经的失落吗?我想起金培元跟我说的,岳嵩文从来没跟那些他挑中的女孩建立什么包养关系,他只是把她们介绍给其他人,让她们获得想要的,或者让她们以为自己能获得想要的。金培元的解说让我捕捉叁个问题开始思考,一是他最开始说我是特殊的是有依据的,我该对此感激?第二个是乱睡女学生跟给女学生拉皮条哪一个更卑鄙?第叁个是我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一面往家走一面看那个大包里有什么,真是心有灵犀,里面正有一盒爆珠烟。我坐电梯到门口,岳嵩文出来帮我拿行李。我说我没跟她们说你的事。岳嵩文轻微地摇摇头好像是不太在意。他肯定知道我不会说什么,我的嘴还是蛮知道轻重的,不然他也不会让我跟他乱缠这么长时间。 ——如果我是感激的,我会拿他的一些话串连起来当甜蜜的珍珠项链挂在身上锁住自己,比如他在广州说的“没有这样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办了”,天呐,那真是梦幻的甜蜜,然而我已经想清楚无论他跟我回家还是带我去广州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至今为止广州的事他一句也没提,甚至我没联系他他一声也不吱,他可能根本没打算离开北京,在广州是给我画饼或者是单纯不费力的小小测试,做这些他一点也不吃亏因为他会得到我的全心的迷恋和细心的伺候,这下一切罗曼蒂克都被打散了。他总是这样,踹他个狗日的,岳嵩文除去他的美丽皮囊像所有男人一样想要从年轻女孩身上占便宜,拿剥夺来的东西当战利品,有时还会给他的同类分赃像金培元,说他有多卑鄙我也能一桩桩清晰地数出来,这时候我恨我自己不上不下的智慧能把一切不清不楚地想个大概,我其实也想像那种投稿恋爱小甜事的傻女孩们把男朋友不让穿露肩衣服,生理期命令她不许喝凉的这种破事儿投出去让全天下人看然后喜滋滋地等跟她一样的笨蛋们呼叫好霸道好爱好羡慕。我也想这样,这些女孩是真的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而不是被物化也不会觉得男的是什么自以为是大傻逼。我根本不觉得男人会爱女人,不得罪人的说法是我不相信有男的会真的爱我。若问我到底在搞什么我发现遭乱地生活也别有一番秩序,如果无法避免被搅拌的命运不如顺时针地跟着它的节奏率先把自己混合成浆糊也能收获一团相对论的和美。 在脑海中将语言排兵布阵是我使用的减少思考残酷性的轻巧诡计,编排完一套叙述后我轻飘飘回归现实,老岳又在厨房跨擦跨擦切菜烧锅,这个疯狂的厨艺爱好者,不过男的有点居家的爱好是非常可取的。我把行李拖到墙边提着袋子到客厅桌子上拆分,还有一杯奶盖果茶我扎开细品,袋子里还有一些美味食品是大家对我的慰问,还有点心之类的需要尽快食用的东西,我把它们摆出来剩下的提到客房。老岳让我去端菜,他备菜时把菜品分类码放的齐齐整整,我端出菜来岳嵩文让我盛饭先吃,我当然把饭盛好后乖乖等他,老岳问桌上那是什么,我说同学给的,我说我们一会儿一起吃,老岳当然不吃。 于是饭后我独享一切,老岳还在餐厅做善后工作,他是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我属于复合型工具,原来没我的时候他总在教工食堂吃,如此思索我便发觉自己对于他的重要之处,他上哪再去磨合一位这样的多功能玩具。不过自然也不能想太多以致太把自己当个东西。岳嵩文走到客厅时看见我,我从他的眼神里得知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像他平时那样是若有所思,我问:“你下午没课吗?”岳嵩文说:“没有。”我说哎,你过来嘛,吃完饭马上休息对胃不好。老岳采纳意见,坐到我旁边来,我靠着他然后躺到他的腿上,他把我抬起来说刚吃完饭,别躺着。哈哈,他可会堵人了,我就翻个面趴他身上了,然后拿他的腿当餐桌大吃大喝,很快他的裤子上落了一些点心碎屑,我故意去捉它们,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其他手指翘起来,顺便像小蚂蚁那样拿指甲叮他一下。捉到第叁粒老岳捏住我的脖子,我就低下头去用舌头钓起来那些小碎粒,岳嵩文笑了,他把我从他腿上推下去,对着我的脸缓慢掸掉膝头的点心渣,然后把那几块糕点捏得半碎在掌心里喂给坐在地上的我吃,我的腿跪在他脚的右侧,他伸的是左手,我的上身必须要凑过去,胸口挨着他的膝盖,吃的时候一下一下地撞着他。他把右手放到我的后背上,隔着衣服解开了内衣扣,并且在前面挑了一下,把内衣顶到我下巴的位置,我舔着他的掌心、指缝,那些点心则吃得很囫囵,岳嵩文的手紧紧贴在我的下巴、鼻端,他说:“吃干净点。” 把石头还给石头3 男的培养点居家的爱好真的很好比如家庭性爱,如果你是一位必须要信仰点什么才能赖以存活的彷徨找稻草信徒,老岳那类天神一样的慈悲美丽恰是你会俯首称臣的那种,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种美丽的残酷性。岳嵩文带着促狭玩闹的意思把我推到茶几上,他凉凉的茶几,他摊开我的手心和脚踝,然后从不知道哪里变出了绳子。缓慢地把我绑在茶几的四个角上,他的手指向那次的鞭子划过我的身体,我这次是穿着衣服的,更像是一个恶作剧了,老岳问我你记不记得那一次?我说记得,当然记得,他真正拿出鞭子,在我的脖子上扫来扫去,如果那是一把刀此刻已经要温柔地见一些血,我立刻兴奋起来,汗毛倒竖,岳嵩文说:小程,你现在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他说当然。我说岳嵩文,我想要你。老岳拿着鞭子从脖子拂了一遍脸,从树枝阴影一样散开的皮革间我看见他的大笑的脸,他好像是真的很开心,然后是为一个笑话而笑的样子,我说老岳,怎么啦,我说真的呀。他说:“好啊。” 然后就用那根鞭子抽我,抽得特别狠,隔着衣服我都感受到他的力道,他抓着我的脚把我的裤腿撸上去,然后抽露出肉来的地方,然后撩起来我的上衣,抽弹开的胸衣下的皮肤,我感觉要被他抽烂了,他脸上毫无嗜血的夸张样子,也没有什么兴奋感。这是很不同的,跟所有打过我的人不一样的,人有时很会迷恋不同之物,感觉非常的就是先进的稀奇的。而在跟一个人很熟之后就立马会停止阅读,我的确已经不再去阅读老岳了,每次我看到他我只是把我心中曾经阅读出的内容提档,再不做新的记录。再聪明的人也无法保证他是一个能分辨出真话假话的人,这取决于他是否愿意信任。老岳向来就缺乏这个,我能理解他的凶狠有时处于他自己对情况消极的预判。比如说老岳说他喜欢我,我通常听听就过去了。我也是这种人。 每当发现我们的有细微联系的相同点时我会有一种复杂的亲昵,有点惨淡也有点抚慰。很多人总说两个互补的人才是合适的,但是他们没有体会过相似带来的对孤独感的消解。我跟刘文甫属于前一种互补型,实际上我们相处的时候我有一些难言的痛苦,他精神奕奕的长处总能激发我对自身的厌恨,我会用“如果……那么我也可以……”这个句式不停地造新句。我知道他更能跟孙淼玩到一起,他们一样的有和睦的生长环境,顺利的不费力的教育经历,对人生给予的天生好处予取予求时的自然姿态。我越发地把自己的痛苦转移为对刘文甫的厌烦,而刘文甫越发地难以招架,他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觉得谁都欠了她的人,对生活永远不满的人,这种对好好的事情总会被搞砸,而后一种,不细说了。当然对刘文甫我也是相信了我消极的预判,有可能完全不是那回事,刘文甫也是爱过我一下的,不过因为有过预判,我完全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在那段相处里我最快乐的是在孙淼脸上看到灰败的情绪,还有在我妈那里得到她那点女人对女人的、一点点高看的样子。我只从竞赛里得到过享受。孙淼,王艺弘,这样的女孩们,我跟她们都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尤其是王艺弘,让我发现她们相信的我根本无法相信,她们在乎的我毫不在乎,她们诉说一件痛苦之事的时候我感觉莫名的好笑,她们开始用咒骂表达情绪时我完全地理解不到,每当这时候,所有我能感知到的痛苦立刻double。 我对我爸说:如果真到那时候,不能不通知我,晚一秒都不行,我爸说:好。他讲过爷爷,也就是他的爹死的时候,奶奶没告诉他,等他回来了,才让他去坟前烧纸,这是他的大遗憾,那两年他戴孝章,别在西装上,整整的两年,我稍有点疑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父亲对他并没有很关注,对我也是,只是一个寡言的老头。在回来之前,我妈说,奶奶已经把财产分完了,我问:怎么分?她说:能怎么分,她的女儿,她的儿子,我回:“嗯。”我妈说,她以前话说得好听,是不是?我不否认,也不肯定。奶奶出院前,我跟爸爸一块回奶奶的家收拾东西,因为奶奶要住到我家里,收拾完后我跟她坐在沙发上休息,他突然说:“霜霜,咱们把这个房子要了,好不好?”我说:“好。”他说:“你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我也是。”我心里说:我是在很多地方长大的。只不过,这里最好,最梦幻。 从医院接奶奶,只有我跟我爸两人,还有新的护工。路上,奶奶给我一张卡,说霜霜,别告诉你妈,也别告诉你爸,就咱们俩知道,爸爸就在一边,他说:“妈,你太宠她了。”奶奶说:“所有孩子里,我最喜欢霜霜。”我抱着她干枯的手指哭,可是,最喜欢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弟弟接回家?我收下了卡,在回家前擦干了泪痕,我妈帮着护工搬医疗用具,一楼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因为这里最方便,如果有事情,直接就可以推出去。 那个小男孩跑出来,绕着病床看,他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是出于本能对这具笼罩阴影的身体与房间感到畏惧,总是躲得远远,或只在门口看。后来奶奶又躺了几天,没怎么醒过,但是各项指数都非常好了,我开始动身回来,走之前,我把那张卡给了我妈,她说她帮我保管,我没说什么。那天之后,我爸没问过我卡里的数目。对于钱,我真的一点也沾不得。在金培元那我认识了一些女孩,她们对于金钱全然的玩弄态度,我敬佩极了,原来,老岳只是要给我花钱,半毛钱都没花呢,我就先掏出了所有,好像先一步欠了他很多。我没法把感情跟钱区分开,小时候我把堂哥哥给我的零花钱,或者说嫖资,当做.爱来收下,并倾情地奉献回去,也许是那时候的留下的。 岳嵩文在把我抽个半死后,我的皮肤也只是肿出一层密密的红条,没有见血也没有淤块,红通通晶莹闪烁,那些汗珠漂亮极了,岳嵩文的手来摸我的脸,好似头一次见到我,对我的样貌很有兴趣。挨着茶几面的皮肤沾着一层湿腻,是汗,奶奶家有一张玻璃的茶几,底下钳着一块镜子,我把手印在玻璃上,看镜子里的掌纹,平的挤压的白肉,再把自己的脸印上去,丑丑的鬼脸,滑稽陌生。奶奶看到了会打我的屁.股,说快下来,要碎了,扎破你的头!好玩的是,我长大了,还在茶几上被人打屁.股。 非所求 体侧完我跟我的新朋友们狗一样披着外套走出体育场,本地女孩把车停附近的体育楼了,我们就往那边走,忽然有辆棕色的车过来蹭着我慢慢开,我心想这人怎么回事,一扭头隔着紫外线膜隐隐地看到老岳的下半张脸。我忙跟走在前面一点的朋友告别,说回教学楼拿东西,也不用她们等我。老岳把车开走了,停在花园后面的死路。我知道那里,就等她们都走远了才拐进去。打开门看见老岳在驾驶座喝矿泉水,那小模样儿——我爬进车里,老岳说:“测完了?”我说:“嗯。”然后开始抱怨别的班都把八百放第二天测,就这个老师非让今天全测了,累吐了。我一面说一面擦脸上的汗,岳嵩文说我平常也该锻炼着,不至于累成这样,我立马说我长跑前叁,跳远第一,岳嵩文把矿泉水瓶放好,倒着车说:小程真厉害。我没讲:第叁是倒数第叁,跳远是我把自己跳出去两公分,身体笔直地躺倒在地,同学全笑出嗓子眼来冲着天,老师也忍不住,说我怪不容易的,给我记了一米九。 这学期又要结束了,四季又囫囵一半,景色转换得像小时候玩的投影相机,咔擦咔擦按着,色彩斑斓的图片就一张张跳跃呈现,一共就是那么几张在里头,但是每次都很惊奇,很迷恋,也有因素是小孩的每个玩具最多玩到一个月的时间。老岳靠在米色的座椅上,车窗外是被隔膜着的绿色夏天,他那张脸我看得很熟了,还是缺乏一点等闲视之的气魄。 回家后我说太累了,要睡觉,爬床上去了。岳嵩文做好饭了要叫我吃,我睡前说了不吃的,被叫起来后特别生气,岳嵩文随便哄了我两句,我把被子又盖上了。因为上午还有个考试,前一天晚上我没怎么睡在看书。醒过来是晚上,也不知道几点钟,躺着躺着,岳嵩文又来了,走廊上灯亮着,我说几点了,他说十一点,我说你还不睡啊?他说有点事情,我说要紧事儿?他坐下来,才讲了两句,我把被子蒙上,不太愿意听的样子,老岳便不说了。这几句里我也清醒了,我说:老岳,都怪你吵醒的我。岳嵩文全然认罪。我说真的都怪你,你知道我梦到什么吗?不由得他同意,我开始大讲特讲。 我说我梦到在一个大庙前排长队,每个人进庙前要拿一根蜡烛。排队的时候后面有人说这个庙很灵的,许什么都应验,在梦里我是也深信不疑。领到红蜡烛了,我迈进殿门,大殿上有一座特别特别大的佛,队伍在绕着这个佛走,我听到不知道谁的声音一直跟我说话,叫我把蜡烛送进去点上,感觉是我妈的声音。我前面那个人许的愿是求佛祖保佑,给他再多点日子。轮到我了,我拿着蜡烛心说:让奶奶多活叁年吧。然后蜡烛被点上了,供到高处,我就特别特别高兴地跑出来了,外面奶奶跟我爸都在,我爸说你去哪了,又乱跑,我心里底气十足地想:你们都不知道,我去办大事去了。 我把这些有选择地讲给岳嵩文,他是一个倾听的样子,特别地专注,他怎么能这么诚恳?还是他太会装模作样,当一个人假装的样子都特别诚恳,也就不觉得他假了,老岳真是性转林志玲。故事讲完,他给出评价说:“这是个好梦。”我说:“是,但我还没说完呢,让你叫我醒。我给奶奶点完就想到你了,立刻又钻进庙里排队,马上要排到我了,你把我弄醒了!” 老岳笑了,说:“怎么办,真怪到我了。”我说老岳你别急,我现在就把这个梦续上,给你也添上叁年。岳嵩文坐在床边,手让我按着垫在脸下面,因为我抓着他不放,他也就脱掉鞋子,坐在我旁边。我说:真的,马上,等我给你梦回去。岳嵩文问:“还能这样子?”我说:“你不知道?梦都是能让人设计的,专心一点儿就行。” 岳嵩文没抽走手,一直等我闭上眼睛,可是很久我都睡不着,还想上厕所,我睁开眼说老岳你不睡吗,岳嵩文说等一会,我说我睡不进去了。岳嵩文来抚摸着我的脸,我说对不起,以后再梦到我给你补吧。岳嵩文说,没事,小程。他一点儿不把我的话当傻话的。我说:老岳,梦会不会是反的啊,我奶奶是不是出事儿了?岳嵩文说不会的。他的指头揉过的我颧骨,好像擦眼泪一样,但是我没哭。我说:“我想也不会,我梦的那个庙,那个佛都特别真,不像是坏梦。”岳嵩文说:“别想了,睡吧。明天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说:“行。”实际上,奶奶现在不能说话,我打电话,只是给我妈打。 第二天我跟老岳都有课,一个早上过得忙忙的、淡淡的,昨晚那腻歪劲儿我想起来还有点羞呢。有时候人半夜里就像喝醉一样,爱说些白天清醒时讲不出的醉话。老岳说了做汤面,那水波蛋煮得又圆又滑。其实昨晚我有点骗他的,我的梦里,我是又回去殿里了,排上队后我举着蜡烛,想给自己求点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着急得要命,就急醒了,醒来看见老岳,我心里还慌个不停,还悔,觉得错失了大机会。醒了还想:真有机会,我该要什么?看完阿拉丁神灯的动画片,幼儿园老师问如果我们如果遇见神灯,要许什么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可热闹,现在我问自己最想要什么,想到这个想到哪个,黏糊糊的天平,怎么也比不出哪个最要紧。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后是什么都没有。 岳嵩文第叁次开这辆棕色的车我才反应过来,说老岳你换车了,他说是,我在车里东张西望,老岳说怎么了,这车不好?我说太好了,很符合你的身份,彰显你的气质,非常的好。老岳当然就笑笑。我问原来那辆呢,他说在车库,我说可不许处理掉啊,那是咱们爱情的见证!老岳哈哈地就笑开了。说实话我真的很怀念那辆破车,那辆车把老岳称得有点贫穷贵公子的意思,非常招人疼也挺有神秘的反差感,总之蛮酷的。不过想想老岳他爸死得透透,他跟他哥面上也冰释前嫌,他也用不着再装了。 选修课开始考试了,有的还要写论文,整个应接不暇,我问岳嵩文,能不能给我说点题,岳嵩文说,好。第二天上课,他拿出课本来划重点,结果自然是全本重点,没一个章节拉下。课上大家本来欢呼,画到最后,每个人都蔫在座位上,老岳就是坏心眼,喜欢看人这样。我画到一半把书一合,拿出来手机狠狠玩弄,岳嵩文就拿着麦,到我旁边,从我胳膊肘底下抽出来我的书,拿着它画。 学校里几乎没人发现我们的事,因为我不评优也不评先,不碍着谁,也没抢着谁的,就算有人感觉出来了,多的是把我当热闹看,也没有什么证据,就随便猜着玩。岳嵩文现在只有选修跟研究生的课,所以也没那么注目。我的日子,是越发的好过了。 有一天,岳嵩文终于问:“为什么不要听?”他是说我总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我说:“不想听。”岳嵩文笑了下,那些事他果就不再提,有些女孩看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以为一个女人要留下来,须要让他缺少不了她,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可是我想,做一个永久的伥鬼,又有何种乐趣。岳嵩文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人,金培元算是近他的,他不是害他、就是防他,岳嵩文谁也信不了,谋他的事,就永远不得他的心。还有我不想真当个工具,怕再有坏的事。 只是岳嵩文以为我这样是不想跟他亲近,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不好伺候。所以拒绝完他,还要捧着他舔着他求着他,我往他身上贴,把岳嵩文当块儿奶油蛋糕,把自己当老鼠,爱得不得了,岳嵩文搂着我,电视机在对面,黑色屏幕映着我的影子,我没穿多少衣服,白花花的肉,想到看的那本插图版诗经,硕鼠那篇。岳嵩文一直淡笑着的,显得不近女色,手却在我奶子上放着揉我,揉了一会玉指轻弹,本人的奶罩不翼而飞。 房间里的蜘蛛 没过多久又要放假,深秋的天气不上不下,既不痛快地让你冷足一天然后换冬衣,也不好心的把太阳铺满,总是一会温,一会凉。我站在有阳光的地方等老岳来接我,风刮过来,把树枝的阴影扫到我头上,好像一只冰冻蜘蛛掉在头顶,立马就从头到脚打一整个寒颤。 老岳属于早做打算的人,但不是焦心,他总在长假前一天或者两天才问我是不是要回家,那口吻也让人猜不准,是想让我留还是走,好像如果我回,他就做他的打算,我不回,他也有足另一番打算。我说呆几天再回,他问票买了?我说没有。因为想到时候再买,如果没有,正好不回了,老岳说:早点买吧,到时候我送你。我只得掏出手机购票,然后把时间报给他,他记下后说:“好。” 然后,老岳就开始讲他的打算,一号的时候,要我跟他一起去吃饭,这里见我没有反应,补充说:是跟他家里人,我立刻推拒:不用了吧。岳嵩文说没事,就在家里简单吃一下。我问他你家里都有谁?岳嵩文却说金培元也去,好像金培元能当我的定心丸。我在心里念:不用这样,我死心塌地看,这种惊喜通常是给我找麻烦。老岳的奖赏项目,就像他布置的大作业,总在最忙的时候给人发下去,好像就等着看人慌忙的笑话。过一会,我在岳嵩文脸上识别出点什么,说:“你不是说真的吧。我真不去。”岳嵩文说:“很简单一顿饭,没什么所谓。”我说:那我就不去了。岳嵩文没再说什么,过红绿灯,他的手放我腿上,说:“这么凉,还穿裙子。”我说:“乐意,冷不死。” 我说过,我已经知道男的是怎么一回事,以前跟金培元一起,他就老说:“回来带你……”如何如何,实际上这些许诺都是空头的,等到了他说的时候,他随便就抓一个就近的女人去用了,这个回来通常回不到我这儿来。李振华、刘文甫也这样,喜欢说:“将来”;小时候上学谈的男朋友,总说毕业了怎么样,一块上什么学校,怎么生活,他要干什么工作、我要干什么工作,实际上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分手了,不知道他那时候做打算,是真的想的我,还是拿我当梦想小镇里的npc,先安设到那里,将来换谁都一样,不过还是他自己的打算。岳嵩文也有点这样的倾向,总说之后的事,之后?我看他前几次甩我,见了我完全当不认识,还之后呢,我完全有准备,有天他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走人,然后他就忘了谁叫程霜了。 岳嵩文说的饭,我还是想象了一下的,先想如果是我提出叫他跟我的家人吃饭……那场面,有时候我爱想点儿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会很好笑,属于思想的娱乐。之后再真想有可能发生的,或许的确是一个轻松点的场合,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我这样的女友过去,然后随便地吃上一吃,这算什么?还是在家里吃,不是消闲的场合,想过之后,我就更笃定他就是说说而已,骗我玩,不过,他也太能逗人,拿这逗我,我要真去,他怎么?——他也有他的办法就是了。 有时候我觉着我是挺了解男人的,但还是上男人的当,主要是情境太真实,不像个玩笑,不懂他们为何这样,什么假话都说真,真话又假着说。女朋友找我聊天,一说男人,我立马摆手:别问我,我不懂!以前王艺弘问我李振华的事,我跟她滔滔不绝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她猛点头猛赞同然后接着按她的行事,然后呢,我看谁都比我明白的多,我还跟他们装懂姐呢。 岳嵩文在天桥停下,我刚才在外面逛,他要回学校,我下午有课,他就捎我来了。老岳这个新车还是给力,让我用很多次,像专给我买的,他往学校里开的也不多,所以在学校也载过我,我开走的时候,他就开旧车。不知道是不是凑我上回的话,他又把那辆破车开得美滋滋的。岳嵩文说让我下课找地方待一会,我上下午的一二叁节,他正好是叁四。 下了课我在二楼的沙发那等,布告栏上正换国庆的版画,几个学生会的在那里忙活,好巧我看见了家惠,赵家惠还是李家惠?就是她。原来她还是学生会的,岳嵩文之前还带我们的时候,那几个在他跟前脸热的女生,我个个记得清清楚楚,然后经过她们看也不看,让她们看我。后来老岳走了,这些人也丧失热情,还是别的什么,也许属于是文艺少女的纯爱幻想章,随便一翻就那么过去了,老岳不惹这些,却能当个热闹来享受。我看家惠,好家伙,好漂亮,头发骚骚地垂着,穿着短裙短上衣,小香风,底下是高跟靴,真洋气。他们那几张版画贴了有半个小时,干活也不好好干,隔一会就乱笑一团,整个大厅都乱哄哄的,到下课了也没弄完,学生走过去,男生往家惠那看,看她头发、看她的腿,我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也较为修长,又摆了一个姿势,也略为优雅,算是满意了,抬起头。 学生走了一半多,楼梯那里流量松散,一下子就看见老岳了。本来他是不在这楼上课的,又新开了一个小教室在这,给另一个专业的研究生,他讲一门选修,岳嵩文走到哪都有人看,背后明显看着两个女生对着他的背指戳,每当这时候,我才觉得有了一点“意思”,如果仅有我们两个,这点意思也就没了。 岳嵩文走到二楼,看到家惠,家惠也看见他,岳嵩文朝她走了些,她就自动从人群里退出来,到旁边的角落去,那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们说了两句,又自动地分开,家惠回到版画前,岳嵩文又往楼下走,像电影里讲交易的默镜头。我在沙发上坐着,神清气爽,怒发冲冠,好像一只晨起的大公鸡。 岳嵩文等了十几分钟,给我发微信,问在哪,我说教学楼,他让我走到后面,他在那等。我下楼,从家惠旁边走,家惠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是刻意还是无意,只拿她瘦削的背对着我。推教学楼门的时候,我从玻璃上看见秋风,把树都刮凋敝,把门推开,风一下子刮到我身上来,也是很爽快。 我问老岳,你跟那个女生还联系?我现在什么都说,想到什么就说出来,然后看老岳的反应,老岳好像是一个能重复使用的大体老师,任我摆布。老岳好像也感觉出我的无所谓来,重新又有些冷若冰霜,为什么要这样?既不想要我烦他,又要我爱他爱得掉渣。我故意想他感受到,主要还是争那一口气,要不总像非他不可,非他不行。不过也还是无所谓。老岳说:“你看见了?”他果然是很能应答的样子。我又有点厌烦,我说:“就看见了呗,看见你们说话了,吃醋。”岳嵩文说:“金培元一会儿会来接她,让我跟她说一声。临时的事。”换我张大嘴,岳嵩文说:“本来不跟你说,是怕你想别的。”我说:“我能想什么?”岳嵩文微微摇了摇头,我说:“想我以前是吗。”岳嵩文说:“金培元总这样。”那口气,好像也很不赞同、很烦金培元这一套。我想我刚刚非问这干嘛呢,我真在乎老岳跟谁说话,还是我真能管着他,还是我这样会有什么好处。现在,又是我自己烦、恶心。 我说:“金培元什么时候来。”岳嵩文说,等会吧,他在开会。我说:“让我看看他们。”岳嵩文说:“不信我说的?”我说:“不是,看热闹。你说什么我都信,无所谓。”岳嵩文不爱看我这样:“又怎么了?真不该跟你说。”岳嵩文他多能说好话,多能看脸色,多能疏导人,他不知道什么话难听吗?他非挑不好听的说,就是要治你。我简直像看见网上那种“你急了哈哈哈”的评论,真弄急了。我说:“你们俩一路货色。”岳嵩文又笑:“又说起我了。”我说:“你们俩就是一路货色。”岳嵩文说:“不一样的,小程。”我好想蹬一脚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踩歪。我说:“你不是让他跟我玩吗,等他来了,咱们一块玩。”说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有家惠的裸.体,一个赤身的、白的女孩,不大的胸脯跟细扁的腰,然后是孱弱的小腿,脚上有淡青色的筋,然后我去抱她,我一样是光溜溜的,我们的肉贴在一起,我想象一切,我想女人时没有性,对佳慧、我也没有恨,只是想她的身体,然后想金培元。金培元喜欢这样,我知道他爱玩什么,他喜欢玩新鲜女孩然后把她弄得不新鲜,弄烂一个女人比让她爱他会让他更爽快。岳嵩文不玩这是他怕麻烦、怕事儿。金培元不怕,他玩得好像不怕性病也不怕死,就那么玩。岳嵩文看着我,像是在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他们俩个在一块不是弄钱,就是弄女人,还总是毫无廉耻,堂而皇之地说。我说你那样看我干吗,岳嵩文说:“你一不高兴就这样。”我说:“没开玩笑啊,真想过。”岳嵩文说:“金培元倒也说过,你跟他提的?”我说:“没有啊,但正好,不谋而合。” 岳嵩文把车开走了,我说:生气了,这没什么吧?男人对女人的占有,完全不是爱情,不浪漫,就是拿她当自己的东西,那种因为听到一句你不许如何如何的指派就感动得不行的女的,我倒是想当,那样还能得到点快乐。我说给岳嵩文听,岳嵩文只有一声干干的笑,不是吃了瘪,而是不想接我的话,但表示他的态度。我觉得自己没劲,也觉得他没劲,不吃醋他不高兴,装吃醋逗他,他也不高兴,怎么了能伺候好他?我不就想让他高兴么。每天我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好的事不去提他,不好么。搞破鞋到底是搞一个高兴,还是搞疯了算球。 到家门口我的气就消了,然而老岳因为心眼小,气消的慢。其实他有什么气?就是接机给我摆脸色玩我而已。我就贴着他,给他卖殷勤,岳嵩文不吐不咽,不给我好脸,也不给我坏脸。我想男的真的怎么总这个样,我是来找爹疼我的,怎么反倒让我去伺候别人?又想到就连我亲爹也要人哄。妈的,下回是不是得到坟地里找对象? 我检讨说我以后不跟你斗嘴了,我不故意那样了。岳嵩文说:“我是总觉得你对金培元还有……”他没说下去,好像说了就会启发我什么,又是卖可怜样。我说:没有、真没有。岳嵩文说:“至少,你不讨厌他。”我说:“嗯。”当然,如果我记恨他,就也会记恨你。这话在我心里转了几转,坐电梯到喉咙,还是滚出来了。岳嵩文来搂着我的头,他的手好大,一下把我包着,手指点在我的眼皮,我把眼闭上往他怀里靠,好像就这么睡一觉,逃掉底下的一截,我一说这种话,岳嵩文就要跟我说好话,来安抚我,他把这当他分内的事,他要把我糊弄好的,他不知道我自己也能把自己梳理得很好,用不着借旁的力。我早说过:这些其实都没什么。 有时候我有点烦老岳,但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他好,或者说,不觉得谁有他好,再或者说,什么会有现在好。我爸有时会同他那些朋友讲他自己说:不年轻了,没有那股劲儿,是说怕变动。上次奶奶……(那件突发事件我甚至惧怕作描述)之后让我开始怕电话,谁突然打个电话来,我就惊吓地以为又有什么坏事发生。岳嵩文给我打电话,我有好几个没接到,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调了静音忘记了。岳嵩文显然不大相信,我也不好说,下次殷勤看点手机作补偿。原来我想去这、想去哪,想干这,想干那,突然地,我什么也不想,就像让所有的事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不过是我的嘴不好,总吐一些乱话、坏话,不吐不快,好像是哗他然后取宠。我也不懂我这个毛病。说出来的时候我是爽的,之后的温情片段,我却总备受煎熬,恨不得分身到别的地方,等这一遭过去了再回来。岳嵩文说什么好话,谈情说爱的部分,我都消受不了的。谁给我说都是,爸爸找我谈话,我妈跟我交心,奶奶跟我在一起,讲点暖呼呼的东西,我好像从烂果子上沾了一手黏糖,擦不掉地烦。我才是有病吧。我的策略是心里不停地乱想,然后把说话的人的言语当成思想的背景乐,逐渐地忽略掉。别人坏着对我,我反倒是高兴的,好着对我,我倒吃了恶心惊,觉得不配适。想看一本悬疑小说结果看到他们大谈情,亲情爱情友情,杀人犯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被岔开了,硬大团圆结局,或者说人根本没死之类,看了很摸不着头脑,感觉被骗了。我把的眼垂到一个地方安置起来,发现我喜欢用一个事比另一个事,能把句子填冗满,把思想拉得绵长。岳嵩文摸着我的头发,他爱这样玩,或者捏着我的肩膀,脖子,那些他觉得是好地方,不知道能给他什么样的安慰,好在哪里?我想听他说说,我想听人说,我有什么好处,能让人得到好,这样的话,对我很是安慰。 不知道岳嵩文说了什么,总之到时间了我往他身上一靠,抓着他的胳膊,捏了两下,然后往他身上倒,岳嵩文就不再说了,就笑了,他一笑我也就轻松了。我们好像从没有吵过架,这些都不算,因为没有到那种沟通的阶段,只是我闹一通,然后他慢慢地来,往地上铺一层沙土盖住。老岳在我身上做殖民者,这不怪他,当我想要的爱是被统领的被操办的时候,我只能吸引到这种投资,这才是适配的。 岳嵩文一笑我就又蹬鼻子上脸了,也是想跟他玩儿。我说金培元下午根本不来是不是,岳嵩文笑着不说话,我说你是又见色起意了,岳嵩文说:“别骂了,小程。这点老脸让你骂没了。”我说那你就承认,你是在楼上看见我看你们,然后你去找她说话的。岳嵩文说:“你看见了,还说。”我说:“那当然,诈诈你。”我说老岳你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你比我还操心,每天就想着让我怎么稀罕你,你想想是不是吧?说着晃老岳的肩膀,岳嵩文被我晃得一笑,胸膛微震,贴着我的胳膊,我又问:“是不是。”他的下巴仰过去,嘴唇动,说:“是。” 我说:“这样才可爱,老岳。”岳嵩文连连点头,我才不摇他了,在他身上躺了一块地方玩手机,是ps一些美丽照片,岳嵩文打开了电视,眼抽空点到我的屏幕上,他说这样不好看,我说你懂什么?他没说话,我大肆鼓捣把成果递给他,他说:“原来漂亮。”我说:“胡说八道。” 电视上进广告,岳嵩文拿着我的手掰过去手机,点开橘红色购物软件,我开始还不知道他干什么,直到他看了一半我的购物车,这下他知道我为了事后不手洗跟他做.爱都是穿的八块九包邮的性.感内裤了。岳嵩文说:“这么多,穿得过来?”我说:“人多,需求量大。”岳嵩文选了几件,点了删除,我说你干嘛 ,他说那几件不好,意思是不符合他的审美,我说你不喜欢别人喜欢,又挠老虎屁.股,岳嵩文伸手捏住我的嘴巴,然后把剩下的点了全选。 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也能去投稿恋爱小甜事然后看女大学生们转发艾特男朋友了,好一个绝顶素材,只恨购物车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加起来不到四千块。我拼命努嘴巴把老岳的手顶开了,我说你干吗?岳嵩文说:“想送你点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说你让我挑啊,岳嵩文把手机给我,我取消了支付:“想得美,这点东西太便宜你了。” 岳嵩文说:那要什么。我说让我想两天,想了想我又说不对,过几天是不是你要生日了?岳嵩文说:好像是吧,我说原来如此,你安的这个心。岳嵩文说:老了之后,没怎么过过生日。一下子那股寂寞幽怨与淡然超脱混合的逼味儿弥漫开来,我心里有个小人立刻拜倒大喊宝贝以后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过到给你送终,我疼你!另一个小人跳出来说老逼玩意又装可怜。面上我又搂着老岳,说以后咱们都得过,大大地过。岳嵩文说没什么,早没这份心了。我忽然想到过生日是有人庆祝你的出生,而老岳的出生可能从来没人觉得值得庆祝。这样想得深了,我忘了回老岳的话,电视上又播回新闻,岳嵩文没再看我,眼里映着白蓝色的屏幕。我知道他已经那么老,早已能坦然面对这一点童年时的遗恨,这些大人们不像我们把小时候一点苦在每次受挫时都拿来想一遍,或者觉得那一点点的伤害导致了今天的性格命运上的败局,从而无限接续地恨着。我知道老岳这种人早都不在乎这些了,全都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很伤心,为老岳伤心,可能也为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投影而伤心。 那一刹那我看老岳十分寂寞。我明明有同理心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但是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比如我妈说他怨恨我爸的话的时候,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爸向我展示脆弱的时候,我也安慰不了什么;奶奶跟我聊天,我说得那些话,也是仿照着电视剧里的话说,我在这些需要言语维系的亲密关系里手足无措,做抄袭者,我跟李振华在一块时其实学的是王艺弘,我在学她的样子跟李振华相处,她爱李振华但是一点儿都不怕他,所以我也跟李振华对着干、随随便便地讲话,看着很从容其实全是抄的,笨头笨脑的模仿家;跟刘文甫我就在模仿孙淼,跟老岳呢?我不知道,想了一想,觉得那些好的时候,我是在模仿从前对堂哥哥的我,小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恨他,我是他的小兵、跟班儿,他说什么我都相信,教什么我都学,我特别喜欢他依赖他,也有点怕他,但是他跟我很亲近,疼我照顾我,我就不那么怕他了。我模仿的是这些吗?我还真又想了一遍这些古往今来。岳嵩文们就不会这么做,他们根本不会这样因为一点事儿、一句话,短短地几秒里反省自己半生的错误。我要学习的该是这些,而不是那些蹩脚的谄媚招数。 但我心里就是想对老岳说好话,想让老岳的脸上再挂笑,想让他温柔地只看着我,但是我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几天后我又一次看见家惠,在学校后门的天桥下,家惠顶着风低着头走到金培元的车前,开门时向左右看了一下,我在天桥上望见她的脸,惊惶却茫然的眼神,打开门后讨好的甜蜜的又显得木然的微笑,当然这些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脑补。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们,然后我闪回到这一天里,岳嵩文跟我说玩笑话的样子,家惠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普通的两字词,妆点了我们那日的聊天,并没有可援引的深意。人在说别人的事的时候,说得再热切,也是消闲。有一版的十万个为什么童书,后面附一些骇人听闻的冷知识,排在前面的一条说:人在睡梦里要吃掉好多蜘蛛、虫子,真的骇然,平常谁相信自己房间里有这么些的生物?以致看了那些白纸黑字,也还是不信。 免*费*首*发: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 生日烛与梦幻加冕式 岳嵩文的生日礼物我想了有两天,首先排除贵价物品,其次排除廉价破烂,上回那件五位数衣服给我创伤很大,我吃力买一件他也不一定看得上,其他的东西他自己也能买,有喜欢的早买完了,用不着我的殷勤。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意思意思”得了,但是我又别着一股劲儿不想意思意思,想了半天,去优衣库买了一套顶配秋衣秋裤。买完了盯着袋子发呆,想我自己真是有病。还觉得拿不出手,这种观念实在要不得,一旦起了就一直阴魂不散,我能拿得出手什么?想到最后又绕回去:还是散了得了,晚一天就是折磨。 上网搜索,关键词“男友”“生日礼物”,还想加一个“年纪大”或中老年的标签,没有加,先搜一下看看。最惹人发笑的一条是把自己当礼物送出去,具体操作有性.感内衣加火辣道具,我身上连一根腿毛都归岳嵩文管,用得着送? 最后还是把秋衣秋裤打包,然后订了一个好点的蛋糕,外形朴素雅致但价格完全不,还有一点别的装扮,比如淘宝热卖的生日派对气球与挂件,这些东西让我想到李振华过生日的时候王艺弘就给他弄过一摊,李振华推门而入的时候不仅兄朋弟友夹道欢呼相贺,彩带沐身,四面屏幕上还播放着王艺弘找人剪辑的李振华个人mv加他们蜜恋记录,我站在祝贺队伍里感觉到李振华的漫不经心,到底这种惊喜是谁发明出来的,受众又是谁?如果这些是李振华给王艺弘做的我想王艺弘一定是痛哭流涕然后笑得眼泪鼻涕流到嘴里,这事上似有男女之分,女的做就是只感动自己,男的只是配合女的罢了。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仿照着大众进行。 准备好一切我呆呆坐在屋里,岳嵩文订好了餐厅等他下班后来接我一起去,这顿饭还是他掏钱,这个生日好像他照顾我要过的,他真的能高兴到吗?我也就是想过点普通情侣过的日子,到现在我又弄不清楚了,多的不能想,少的想了没劲,乱糟糟的一团,我时常下定一个决心然后逐渐推翻,去找答案然后越找越乱。好的做法是拒绝思索,走一步算一步地过下去,这也算种活法。在沙发上坐着的这两分钟,我第亿次做检审。 岳嵩文的电话到,让我下楼去,餐厅很私密,非常静,我们说一点平常的闲事,蛋糕送来,服务生细致地服务,把我要干的活全干了,我唯一参与的是唱生日歌,跟服务生一起,岳嵩文微笑注视着蜡烛,我说你许愿啊,闭上眼睛许愿。岳嵩文看了我,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那一眼让我觉得他的愿望里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我都有点点鼻酸了,一是烛光里岳嵩文的脸庞那么圣洁美丽,像神像一样威不可犯,二是我真如王艺弘等展现了女人的自我感动的天赋,我觉得这一刻非常动人,我像老岳的近人、亲人,我是陪着他的。生日歌里老岳的眉头微动,像被摇皱的春水,嘴角也是翘着的,我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是高兴的。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也许今天过后我又要可怜自己,我总忍不住去观察别人的眼色,总那么小心,不能大方一点。但是现下我为他的高兴而高兴,是真心地,自怜的东西在这一刻更加加剧了我献祭的虔诚,或者又是另一种自我感动。这种情感、这种平衡感的拉锯其实没有必要的,如果我自己觉得满足,就不该去找另一些标准来比较批判,总挖掘自己的可怜也是一种傲慢。岳嵩文睁开眼睛说许好了,我说快吹蜡烛,蜡烛的烛泪像我的眼泪一样淌下来,滴在蛋糕的奶油上面,也是可亲的圆润的体态。岳嵩文招了招手,说:“一起吹吧。”我站起来跟他一起吹灭小小的火焰,服务生开始鼓掌,说生日快乐,对岳嵩文说训练过的好话,我也端起酒杯对岳嵩文说祝福语。岳嵩文微笑地应下,跟我碰了杯。服务生走后他说从前家里长辈过寿,会叫小辈们一起来吹蜡烛。我听他说,他说人太多了,总有人吹不到。然后他问我哭什么?我现在还在流泪,我说老岳,我爱你,想一直爱你。 岳嵩文的的眼角笑得微斜,我喜欢他这种长久凝在面上的微笑神情,让我觉得一切都有所得。我把蛋糕切开后他起身从一旁挂起的外套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说干什么?他说:当纪念吧。我说这是你的生日,你还送我东西。我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戒指,钻戒。 回到家是白天,很不凑巧,我喜欢晚上回家,基本上洗个澡就可以睡觉,这时候我爸通常不在,奶奶又睡了,我妈又懒得理我。叫开门后我妈在沙发上看着我弟弟玩游戏,她手里握着一个震动的仪器在胳膊上、腿上缓缓移动。然后是奶奶,奶奶起来说:“霜霜回来了。”我特别惊奇地看到她身上充满一个老人罕有的幸福的活力,她恢复得特别好,又特别健康。放了行李洗了澡换了衣服,奶奶说让小慧给我热菜,就坐下等着吃,她跟我说话,我看着碗,后来问她前段时间去体检医生怎么说,她说没有什么大事,我说那就好。 我爸看见我说怎么回来的,我说坐车,好几个小时,他就说回来干什么?值得折腾?我回来看奶奶的又不是看他,我没说话,他在家拿了点东西立刻就走了,往后几天也是不常见人,特别忙,我妈说他想关一个厂子干点别的,干什么也没跟我说,一切与我无关。便宜弟弟变得很胖,奶奶禁止他吃雪糕,但是每顿还有一些油唧唧的大鱼大肉,尽管如此他还是馋得很,我出去散步他要跟着,路过便利店我看他一直不走,馋得很可怜,出资让他吃了一顿。他高兴地连吃叁根冰淇淋,还咽下一罐可乐,指甲缝里都是薯片的油渣,我抓他去公共卫生间洗手,警告他的肠胃别出任何问题,否则再没有下次。他的胃倒是很中用,晚上回家还吃了一整盘水果。 这时候我爸也在,他已经换了家居服,看起来晚上不会再走了,看表也才八点近九点。他让弟弟喂他一口水果,弟弟叉了一块,火炬传递一样举着凑到奶奶嘴巴边,然后是我妈,最后是他自己,我爸骂他兔崽子,当然是笑骂,最后弟弟的眼睛转到我的身上,把水果盘端过来说:“姐姐吃。”我在大家期望的目光中吃了一块,看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一口生异,为什么?因为是理所当然。 我又想到岳嵩文了,感觉他明明记恨他爸把他遗弃,但他能自得地利用他爸的资源关系,享受他的财产,一切都理所当然。他对一切都可利用可操控,我做不到这点,我对我爸,是有“借”的感觉的,还有对别人。所以我总不希望他们对我太好,但是,我也恨他们对我不那么好,如此来去,我反倒还是做最乖最听话的所有物,谁也没想过我的反抗、我的爆发,或者有了也不以为重。妈的,真有点讽刺,又有点可怜。所以我还是该跟岳嵩文学。 眼前的一切都非常美满,叁世同堂。我说困了然后上楼去,只有我妈看了我一下。我不是嫉妒,我没有这种感情了,我觉得他们开心也是好的。我上楼后把外套挂起来,岳嵩文给我的那枚戒指在这个衣柜的深深处,让我压到夏天衣服的下头,如此好的一枚戒指,我躺到床上戴上耳机开始听知名歌手王菀之的《小玩意》,气氛正浓,我妈上来推门,她先看了我在干嘛,然后张口说:都在下面高兴,就你一个人上来? 我大挥手:走,走,别管我。我妈又环视了一圈,把门关上,两秒钟后门又被她打开,我妈说:就你有意见,不会装个样子?我说是你有意见吧?我也高兴得很,就是想睡觉。我妈没听完我的话,下楼去了,门也不给我关,我光脚下去,把门锁住。 我没什么意见,就是有种虚假感,前段时间奶奶还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推进去抢救,我还记得挨着白瓷砖墙壁的冷,但现在,拍电影一样,说好就好了,好得不能再好,又笑、又说话。没人是伤心的,我爸也是,好像那根本不重要,因为最坏的情况没发生,就能忘记。其实人就该这样过日子吧,这样才算积极,往前看。我不是不懂,就是需要适应一下。 再说那枚戒指,也有种虚幻感,看见了感觉意料之中,又因为知道那是钻石,却不知道能那么漂亮,那么闪烁,才出乎意料。第一感觉是“梦想成真”,尽管没有想过一次。也不必专门设作志愿,女人从小就活在这样的梦里,无论是童话书还是电视剧,还是身边的女性可触可见的言传身教,这种信物已然囊括所有幸福具象化的物价。这个庸俗的小东西小物品,让所有情节仪式变得俗烂的小玩意,即使已经用前二十年的经验将现实的爱情怯魅,在见到这个标志物的时候,还是难止从心里生出沸腾滔天的爱情意象把自己打动。没有的时候不知道,有了才心说:原来没有就不行,就不算。 我跟岳嵩文隔着一张桌子,他没有要再起身的意思,我自己将那枚戒指取出,小小的钻在灯底下非常璀璨,我把它从食指依次往下套去,过程中我没有抬头,看着那银圈逐次路过四根手指,我说:“好像求婚啊。”岳嵩文过了一会,说:“你想要结婚吗?”我说:“跟谁?”他没说话,就笑。我说:“跟你啊?” 戒指最后回到食指,我反复伸出来看,手掌压住虚空。人真的需要婚姻吗?有时候这种邀请对女人是胜利的标志,这个男人愿意娶她,这种评价是比钻石还高级的战利品。如果已经得到了,那还需要婚姻吗?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就是什么也没有了,婚姻是爱情关系的解除点,那是另一种博弈的形式,另一个没有浪漫的战场。我需要这种战场?——没到那个时候。这时候我稚幼的年龄又成了我鲜亮的砝码,我是那么的年轻,可以让自己尽情沉浸在一个错误里,也许总有一天是我在得利,我有那个时间等,但是老岳不多了,我突然充满自信:还有人再爱他?我注视着手背,用余光看老岳的神情,他问那一句话时没有调侃,是一种真正的咨询。我说:“好喜欢。”说戒指。 岳嵩文把我切开的蛋糕分出来到碟子里,递到我手边,他从桌子那边过来的,手握住了我带戒指的手。那一点微光在他覆盖着我的手指间闪烁,我看见过我妈戴钻石,在手上跟耳朵上,看起来只是高价的石头,我对她的爱情与婚姻始终保持着悲观的嫌恶与投影自怜的厌恨,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石头,我的爱情甚至比她的还要难堪,但是我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满足。这还是血缘里的关联吗?我总觉得我的遭遇与她有着宿命上的因果联系,我觉得我的与她的痛苦有一脉相承。我妈给我讲过她跟我父亲的恋爱,淡淡的叙述里我能看到她对他曾经的迷恋,那种迷恋造就了我,我的人生从她的意乱情迷开始沉堕,她的胜利是我的诞生,她的失败也从我身上发芽,好像是我害了她,然后她也害了我,还是她并不追究我的过错?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开始想起我妈来,女人、婚姻、爱情、血缘、命运……我又看着老岳,老岳在注视着我,他没有像通常的男主角那样去看那枚戒指,欣赏他施舍的造物,而是无遗漏地审查着我,没有给我进行任何复杂思考的隐私权利。他含蓄的神情是富有深意的,我甚至感觉他在这个时候也在自问,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让他去花费时间跟精力,或更现实的:我值不值当下这一枚戒指的价钱,我知道他的钱向来跟他的感情一样吝啬。他开口:“怎么了?”我没有说话,岳嵩文的表情淡了点,他以为我不是那么高兴,为这枚戒指,他以前就送过我东西,那时候我也不高兴,他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实际上我从以前起一直到现在,一直是着了迷、着了火地。老岳他根本不会懂,他们只是看那些矜持像拒绝,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揣摩一个幼稚孩子的心思,也不那么想探究。也可以理解,没人花了钱是为讨个没趣的,哪怕看个表演,也比没有的强。 这些隔膜永远不会消逝,也许有天我离开了老岳,会把这一段故事用美丽的叙事包装出来,把我赘余冗烦的心理活动尽数删除,把它按好的发展,按大众的期待,像童话一样有始有终地画一个圆满简洁的句点,以此告慰我逝去的无意义的岁月与青春。这些不用我刻意去做的,人本来就会美化记忆,按自己想要的留下片段,而且到时候失去了老岳这个当事人的举证,我当然可以尽情地利我地装饰,把岳嵩文扮成一个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孤寡老头也未尝不可,到那时候,假得也可以是真的。话又说远了,再看到那枚戒指,我还是很动容,我起身抱住老岳,说谢谢,还去亲他,老岳跟我接吻,手扶着我的肩背,我们贴得好近好近,柔软的衣物迭出温柔无比的质感,好丽友派里的棉花糖馅。我今天穿得很喜庆,红色的毛衣,奶奶每次生日,我们都穿红色的衣服,对老人是一种祝愿。岳嵩文要是知道,应该不会高兴吧,把他看老了,哈哈,但是我真是想祝愿他罢了。希望他健康,希望他高兴,希望他永远有人爱,让他别那么孤单,甚至往后这个人不是我都可以,我是希望他好的,真的。 吃完晚餐,带着剩下的蛋糕回家,到门口了我才想起我的那些装扮,有点羞愧,想拦着老岳别进去,岳嵩文把灯打开,那些东西赫然在目,我去捂他的眼睛,说别笑话我,岳嵩文把我的手掰下来,的确带着点好笑去看,我说你别嫌幼稚,岳嵩文说没有,一下子我又是单纯地高兴、跃雀,我说老岳,生日快乐,以后的生日我也陪着你过。后面的话我当然没说出来,心里说的,我真的觉得他的寂寞有点可怜,尽管这样想又算是我的一厢情愿。总之我特别高兴地把那些东西摆好给老岳,把蜡烛点上,然后给他我购买的全套秋衣秋裤,岳嵩文接过来笑了,我说你总爱俏,但是冻着就不好了,你不穿也得穿。岳嵩文还是笑,好像我送得是什么整蛊物品,当然了,我是又鬼迷心窍了,做滑稽事儿,这礼物真的是有点敷衍,跟他的戒指比。我说你不喜欢我就自己穿,岳嵩文还真说让我穿,我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给你的你必须要。强买强卖了。岳嵩文说好、好,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他真换了那一身,我噗嗤地就笑了,好像红豆内衣的广告,岳嵩文说怎么样,我说好看,好帅,气质非凡,岳嵩文也是笑,俯下身来亲我,我应景穿得是红色的内衣,非常吉利也非常鲜丽,岳嵩文亲到我脖子上,手解内衣扣子,解下来前看了一眼,说:你穿红色好看。我说那我以后天天穿,岳嵩文说:我有没有跟你过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免*费*首*发:ρσρο.rσсКs| w oo 1 8.νiρ 炫彩心情算法 我马上问:什么时候?我第一次上你的课的时候? 岳嵩文说:“比那早。” 比那还早?岳嵩文说:“比那早很多,你也是穿着红色衣服。”然后就只亲我,亲着亲着,他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来另一个银环儿,捉了我的手套上去,我迷糊糊说:“还有?”举起来看,很眼熟的。岳嵩文说:“是你的,拿去比尺寸了。”我说:好哇老岳,你也学我当小偷!我把手搭在老岳的肩膀上,岳嵩文笑时有一点亮光沾在他一颗略尖的牙齿头上,可以看出在成长的过程中这颗牙齿曾险些变了属性,老岳要是长一颗虎牙,笑起来就爽气点,不像现在什么表情都含着一点意思,我用指腹摸他这颗牙,岳嵩文的眼垂到我的手背上,睫毛半盖,小学有一个男生长得特别像小女孩,老师都喜欢他,但很少讨同学的喜欢,男生、女生都有意无意地排挤着他,因为他漂亮得有点鬼,也是有这样的睫毛。岳嵩文他把我的那枚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空空的中指像一条河,隔开两道银色。 我能把岳嵩文所有意有所指的话都抛到脑后,关于他的追忆我下意识就明白这又是一次拉拢,他叁缄其口的样子更像是要给这个甜蜜导弹找一个合适的落地时机,好让我再一次被轰得神魂颠倒。没关系·,我等他轰。 之后就要准备回家了,这期间我颇过了一段好日子,主要是跟岳嵩文在家里玩,每天就是我闹闹他他治治我,不玩的时候,没话说也没谁特意找话,我躺在沙发上,老岳在书房里,吃饭了再聚一块。我非常闲适,看老岳也有点梅开二度的意思,气色好得不行,我这是给他添上彩了,我都嫉妒他,等我老的时候,能有一个我这样的小年轻过来给我解闷么,还爱我爱得神魂颠倒?换位思考后我觉得老岳真该对我好点,更好点,最好到临终前把我招至塌前,瘦手一挥把他藏了半辈子的脏钱坏钱全留给我,含泪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咽气飞走,临死前想着我看着我念着我。哈哈,又精神胜利法了。 那枚戒指让我找了个白金的素链,挂脖子上,岳嵩文说怎么不戴着,我说想戴身上,怕丢。其实是怕人问,这话没说,因为不值当说。所有语句的保留像吃白年糕,总是吃,咽得就越来越顺。就那链子穿着戒环,在洗澡的时候,在镜子上跟那些水珠的闪儿分不开了。钻石戒指跟钻石项链还是不一样,意蕴很多,充满了健康与生机。当然,看见老岳那老老的风骚样儿,那些生机就要瘪上一点,都贴他身上去。岳嵩文还是会用钱,会给女人送礼物,送出去的东西总能以别的方式回本儿,永远都不是他吃亏。 回家后我没找谁玩去,现在越来越不想跟不熟的人呆一块,觉得浪费时间,当然在家趴着玩手机也是浪费,但是用手机骚扰岳嵩文十句里他还是能回两句的,这两句足够让我美滋滋。遥远的距离让岳嵩文变成手机宠物,或者说我才是老岳的电子玩物,拓麻歌子,他动动手指就对我了如指掌。有两天我也不想跟他说话,他也没找我,我再找他时,他问我:昨天干什么去了?我说:跟男人约会。岳嵩文回我一个黄豆人的惊讶表情,别提多招人疼,怎么这么有意思?普通的黄豆人表情包,岳嵩文用得有声有色,让我眼冒金星,浮想联翩,面色潮红,嘴角痴笑。我马上回了流口水的色眯眯黄豆人,说骗你的! 我又开始觉得全世界只有岳嵩文有意思,再这么痴迷下去我迟早又如了岳嵩文的意,变成他毫无社会生活的家养宝贝。翻手机对消息列表做数据分析,分析结果是行情一天比一天差了。岳嵩文变得唾手可得于是我再也没有在朋友圈发一些多情文字与苦情歌曲,更不必说性.感照片,性.感包括两种性.感,一种是激发人爱怜欲望的清纯女大生日常照,二是不经意展示傲人身材、假装没有精修的精修片,这两种都非常好用,前者招魂后者招炮,依旧师从孙淼,不想承认在发现刘文甫跟她搞过之后我把她朋友圈翻烂了,如果微信突然变得像QQ空间那样有访客记录,全中国第一个羞愤投死的一定是我程霜。 没想到两天后我跟孙淼一块出去玩了,找了个地方喝下午茶,然后举起手机对对方一阵猛拍,一面拍一面夸“漂亮,漂亮”,其实含有几分真心实意。回来之后我躺在床上PS精美照片,我妈又一次不请自来,敲了叁声门后就推开。我问干什么?她说你天天在楼上躺着不下来?我说怎么了?讲文明的叁字经。我妈说:你弟找你呢,问姐姐天天在干吗?我说关他什么事。我妈问我下午去哪了?我说跟同学。我妈:“哪个同学?”我说说了你也不知道,你知道我几个同学?我妈问:“男的女的?”我说:“女的。”我妈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说:“你看像?” 我妈还真上下打量了我,这时我正四肢大敞躺在床上,残妆未卸,满面油光,出门时做的发型全让一把大夹子在头顶夹住,袜子一只穿一只没穿,没穿的那只脚的脚趾在床单上抓着,脚后跟再蹭一蹭痒。我妈打量完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我简直想喊:看不起谁呢?然而我妈说:“他家住哪?”我说:“我没谈恋爱。” 妈微微一哼,关上了门。我跳脚去锁门锁,然后回衣柜看了那枚戒指的藏身所,怀疑她收拾我衣服的时候看到了,然而戒指安放在原处,也可能她看得小心,忽然我充满了羞耻和紧张,像被发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恶事,我是收到了一枚戒指,但是我能跟谁分享这份“荣誉”? 我还是跟孙淼说了,因为她就在手边,而且,我感觉她是有女人的睿智的,我敬仰她,现在我敬仰所有人,以虚心的态度。我带着戒指去找她的,她看到了就问,我说有人送的,她旁敲侧击地就开始打探,甚至问到这人有没有家庭,可恨,我语焉不详,孙淼说:“是不是上回那个……”她也要像李博文那样管岳嵩文叫老头?我立刻说:“不是。”也想把岳嵩文的脸扒下来摔在桌上给她解读一番,这鼻子这眼,能用那俩字儿简单概括?孙淼却了然了,她就是有智慧的,我立马又后悔了,她可是个大嘴巴,怎么能是个好的诉说对象?我总是这样,病急乱投医。我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孙淼微微一笑:“我跟别人说这干嘛。”这语气潜台词就是说了就说了,看她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刘文甫应该是跟我们俩都不联系了,约这次前她还在微信里给我吐槽刘文甫的事,刚说了两句,我转了话题,后来又绕回去,我就没再避,狠狠地骂了他一番,孙淼也骂,女的拉近关系一是分享八卦,二是辱骂男人。孙淼骂人挺有意思的,我也脱敏了,刘文甫不也是一个男的么。 孙淼说:“这也没什么。”说我跟老男人搞对象,我说:“是没什么,但怕有的人乱传。”孙淼说:“那你谁都没告诉过?”我说:“也没必要,感觉两天就分了。”谎话!我还想过给岳嵩文养老呢,半身不遂我还要给他推轮椅,他那时要再使坏我就拧他的胳膊。孙淼却很认同地点头,她说社会上这些老男的都不靠谱,她也谈过大一点的,长久不了,谈着谈着就要结婚去了,或者就是结了婚的,跟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们也就拿年轻女的当玩儿,这当然又刺痛我了,老男人这仨字我也听不得。不过也没关系,回家我又忘了,因为岳嵩文回我消息了,我把P好的照片发给他看,他说好看。 如果说好的关系让你热爱世界坏的关系让你憎恨所有,那此时老岳的赞美让我瞬间觉得全世界让我握在手里尽情把玩,大晚上的处处就鸟语花香了。我自信地把这套照片发遍社交网络,在平时自知客套的奉承评论中飘飘然着,去洗脸卸妆,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觉得自己如费雯丽般万种风情,岳嵩文就是我的白瑞德!招人疼的老家伙。洗漱完躺在床上抠脚板,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心情一好我豁然开朗,用发现美的眼光欣赏一切,从早上起,小弟把面包片吃得满桌屑子,筷子勺子在果酱罐里上香一样地戳个稀烂,又如何?证明他一大早就有开阔的胃口,准备茁壮成长;爹挑我的毛病说我穿得睡衣扣错了扣子,衣服都穿不好能干成什么别的事,如何?证明他从第一眼就开始关注我,关心我,也证明他是一个严谨的男人,自己的扣子一辈子都不会扣错,所以他才严格要求别人。我妈看见我的扣子在桌子边上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然后不发一言地吃了早餐,早早撇下一桌人去了楼上,梳理后准备去健身房练瑜伽,这是一种多么积极的生活态度!赞扬。然后我看到奶奶,她慢慢地咀嚼着清蒸蔬菜,却抬头对着吃得像猪的弟弟轻快一笑,可以,她是一个活力的老人,飞快地恢复了她的健康,我理应为此感到幸福。 返校前我爸给了我钱,我妈问我我爸给了多少,问完之后就没给我一分,奶奶也要塞我点,我爸在旁边,我说他给过了,给了好多,奶奶还是硬塞给我。我特别喜欢这种环节,明知道最后还是收下,但看见钱的那一刹还是要震惊地拒绝。我看他们都非常享受这个流程,而老岳,我又想到他,你跟他演这样一句,他立马收走了,好像巴不得你不要。但这样也像我小人之心了,毕竟他还送我颗大钻呢,唯一的坏心是不给我连着包装盒鉴定书一块送,怕我变成现钱然后跑了玩,他也不想想,他送的东西,我不得摆个香案供起来,更别说是戒指,一想到我就美美的,想飞到老岳脸上亲两口。 所以我从家回到学校,心情是特别地好,笑容是特别地甜,岳嵩文也是满意,他送的东西物有所值。用从金培元那里学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让他高兴,他还会愿意送更多、更好的玩意给我的。证明老岳不是真的一毛不拔,只是他的评估比较麻烦、比较谨慎,这让我觉得有了点盼头,但是具体在盼什么,能盼什么,我却想不清楚。每次一想,总有什么掉下来拦着我。 大盗见闻 在家时我去我爸常去的茶楼买了点临市特产的好茶叶,然后带给岳嵩文,岳嵩文拿过来看,噙着笑,和颜悦色地说:“怎么回家还想着我呐。”绝了,这句我必然抄写在我的人生好词好句本上,有机会立马用出去。多甜美的一句,观音菩萨的杨柳露点到我额头:是啊,我想着他,到哪都想着。这句话一是表达他对礼物的感谢,二是给我加深知觉印象:我心里特别有他。高手高招,学无止境。 过了几天我又拿了一套茶具给他,是从我爸储藏室偷出来的,等到他问我就说给一个照顾我的老师的礼物,我爸欣然赞同,他不知道我是当火山孝子去了。把茶具贡给老岳,老岳说:“是好东西。”我听了十分满足,“补生日礼物,上次那个我觉得有点潦草。”岳嵩文一手放在茶叶盒子上,一手握着我的手,朝脸颊处贴了贴,好像说:“有心了。”或者说:“真的感谢。”他的表情总有广阔的赏阅空间,让人按自己想要的来解读,任何一种都有理有据,如果我想把他的表情解释成深爱,也是可以的,只是我自己都不大信。俯下身,嘴唇凑过去啾他的脸,老岳躲开了,微笑起来,说:“好啦,我好好收着。”果然束之高阁,我说老岳:“你用呗。”岳嵩文说:“放着,以后用。”我说:“以后还有呢。”岳嵩文便把放好的盒子再拿出来,说:“那要指望着你了。”我立马豪情万丈,猛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岳嵩文开壶的样子又让我一阵眩晕,迷恋不已,化作一条大蛇缠到他身上去,之前有些男的一碰我我就皱眉头,远想不到今日本人也会种种痴缠,当大流氓。岳嵩文的手指热烫,含着有股茶香,浓苦微甘,我一直含到指根,他的指头慢慢刮摸着我的喉咙,我双手掐着他的手腕,更往里面吞,岳嵩文在外面的叁指抵住我的腮,不用了,他说,把手指抽出来,在我脖子上划下去,温热一道水痕蜿蜒,断在了胸口,我低头扒衣服,岳嵩文按住我,扶起我的下巴,我松开自己的衣服,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岳嵩文的手压在我的头上,好像佛祖的掌心,手腕一点微动,我脊背上窜去一道电。 女人是能调.教出来的,我特别讨厌这样的说法,许多男人抱着这样的观点来对女人,我也遇过,心里觉得他们的把戏很无聊,我找他们只是打发寂寞,于是一跪一站都在心里相互笑话、看不起。对老岳,我也是这样觉得,我没有被他教成什么,是我自愿变成的,而且我也得到了好处,所以才这样。我还是不喜欢口,但是我在这项活动里体味到下贱的乐趣,越是不喜欢越是喜欢,我吞到里面的时候抬起眼看老岳,老岳垂下的眼让我心惊胆战,是舒服的洗礼,惊恐跟颤栗是因为不信这世上有这么极致美的东西,下意识要逃,却不能走,要留,要争取,要霸占,又不能。太好了,我只能说。 岳嵩文把我嘴角的东西揩掉,我用壶洗剩的温水漱了口,立马又去做清洁,把他的手指一点点舔干净,岳嵩文推了我的脑袋,他说:“越弄越脏。”我无措地舔嘴唇,岳嵩文用茶杯从出水口盛了杯,抵到我嘴边,我不知所谓,岳嵩文说:“喝,别咽下去。”他手腕扬起把水都喂给了我,小半杯,含着嘴里还有空余,他又把指头伸到我眼前,“舔,别咽水。”我好像有点懂了,就着那一口凉水舔他的手,水在嘴里活了,要保持不流下去,喉咙要吸气,呼噜呼噜的声音,岳嵩文忽然把手插进我的嘴唇里,我散了节奏,一半水涌出来,一半咽下去,岳嵩文掐着我的脖子,“笨啊。” 我张着空空的嘴看他,岳嵩文把手指拿出来,摸我的嘴角,我闭上了眼,岳嵩文的手勾尽了轮廓,碰到耳珠,揉捏起来,我睁开眼说:“别玩了。”有点抵不了,岳嵩文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抓得近了,我扑到地上,两膝都跪下去,“别。”我轻轻说,身体却往他那边靠。 我还是见了岳嵩文的“家人”,就是他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大哥,从学校出来,岳嵩文走了别的路,我问:去哪?他说:找人拿个东西。我说:哦。然后窝在座位上看车窗,路越走越生,最后走到一个无名无匾的地方,外门像哪个单位,岳嵩文开的是新车,车牌扫进去门开,门口值勤的大敬礼,里面又开了七八分钟,两旁都是高树,极高,排列的十分讲秩序,然后才到又一道门。我跟李振华去过一次他家,也算见点世面,我看了老岳一眼,老岳没看我。车开到一处小楼,岳嵩文停了车不动,过了一会,楼里出来一个人,他才下去,我默认呆在车上,隔着玻璃看老岳到楼前的铁门,出来迎他的人穿着收领的线衫跟衬衣,头上打着摩丝,压出个厚密黑亮的叁七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岳嵩文那个大哥,他大哥比他年纪还大,但是精神头十足,也比岳嵩文丰润,面厚,两颊挟春,把一个袋子给岳嵩文,跟他说着话,手在老岳胳膊握了两把,非常奇妙,老岳老握人胳膊,还没见他挨别人握呢。不过我也没多看,怕他哥发现,因为他是面着我的,我开始玩手机,直到车门打开,老岳没上来,在外面对我招手:“走。”我说:“怎么?”他说:“先下来。”我硬着头皮下车,岳嵩文他大哥还站在原处,微笑迎人,好似一张门帘儿画,我跟他眼神对上,忙点头示意,等走到他面前,岳大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说:“留下吃个饭吧。”我去看老岳,岳嵩文说:“不了,下次吧。”岳大哥一直欣慰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种欣慰非常官方,常在春晚的主持人脸上看到类似的喜庆版,我也跟老岳一起不了不了,岳大哥说先进家坐坐,我还等老岳拒绝,他却往我背上推了一把,我先他一步迈进院子里。 岳大哥为人随和、热情、有礼,具备一切外显的美德,但是很难应付,跟我说了两句,我累得不行,忙握着水杯喝水,喝了好几杯,然后岳大哥来给我续,续了好几次,我说我来,人还不让,我就很难再喝,只能干坐,岳嵩文跟他哥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恩怨过节,俩人就像我爸跟他别的叔、伯之类,又亲又敬又熟,让我很难相信他们是金培元嘴里那样你死我活的,这些老逼的事弄不懂,让他们自己弄去。岳嵩文来拿的那个袋子放在桌子上,终于等岳嵩文说:“那我们先走吧。” 我的大腿按捺不住要撑着我一跃而起,岳大哥从不知何处招来一个男的,从他手里拿了个什么压在原有的袋子上,他说:“第一次见小程,一家人,客气话不多说了。”往袋子上拍了拍,岳嵩文低眼看,眉头挑挑,颔首默认,眼风斜刮来我,让我收着,我想跟岳大哥说谢谢,也感觉有点古怪,就用感激不尽的殷切眼神看了眼岳大哥,躬身收到怀里,岳嵩文就站起来了,岳大哥说:“下次得留下吃饭。”岳嵩文说:一定、一定。他那语气让我想起他对我的一些承诺了,也这么轻飘飘,糊弄学?岳大哥站在茶几边,又说了好些,又握岳嵩文的胳膊,然后说:“不送了。” 回到车上,岳嵩文把那个袋子拿到后面,把上面的红包抽出来扔我手里:“看看里面多少。”他打方向盘,我打开信封,感觉我俩是一对大盗,刚干了笔劫富济贫的潇洒生意,又是我喜欢的狼狈为奸、末路情徒情节。里面是薄薄几张券,我拿出来看,好家伙,兑金条的,岳嵩文看着倒车镜,“几张?”我开始一张张数,六张,好吉利。岳嵩文皱眉嗤笑,嘴唇张合,说了一句极脏极脏的话。我又心驰神往了,岳嵩文一文化人还弄这污言亵语?怎么那什么的时候不来几句,助兴大大的。岳嵩文扫了眼我,他说:“怎么样?”他是问他哥吧。我回想刚才,由衷说:“你比他帅多了。” 岳嵩文哈哈大笑。 跟他大哥比,岳嵩文真的年轻多了,我感觉他身上尚有一种游动的势,跟他大哥那种死水无澜,乌沉油滑的不同,其实他哥也挺帅的,更无情更雄浑的权势魅力,但就算他哥追我,让我当首长夫人,我也不愿意咧,还喜欢岳嵩文!哈哈,又想大美事,想都想了,再过分点,其实左一个岳大哥右一个岳小哥,环肥加燕瘦,也是美上美,想想又不要钱,但可不能跟老岳说。 到家后我把金条券上缴,我知道老岳喜欢这样,果然他有点微小的满意之色露出,他说:先帮你放着。他防我像防女蛇精,难道他在这方面受过什么伤害?也未必,我看他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抠门吝啬,他还骂他哥抠呢,我看一脉相承。此事了结,岳嵩文从他哥那拿的袋子还放在茶几上,我看了几眼,没有问,而岳嵩文总一下一下地瞟我,像等什么,我想明白了,他是觉得她带我见了他哥,算认了家门,给我一项殊荣,我领受了要谢恩,于是我软软偎到他身上,只是旁的话再也想不出说什么了,就乖顺沉默,这依然合了岳嵩文的心意,我怎么越来越能掌握此方面的技法了?岳嵩文摸着我的头发,我如此跟他温存一会,一直在心里找话头说,忽然想到了,问:“你上回说见过我,到底什么时候?” 甜蜜线索与大幕将闭 去敲了岳嵩文大哥一笔,岳嵩文又是半文不出,白受美人恩,我完全懂他这个了,似乎给女的亲身花上一分就会顷刻受到绝顶背叛然后被骗得啥也不剩,但是别人的钱就好用。晚上睡觉前我给岳嵩文揉肩捏腿,好像那六块纪念金条已然落入我兜,捏着捏着我就枕了上去,贴烧饼样贴他、挤他,还拱,从小腿拱到胸口,岳嵩文说他吃不住,说得自己老态龙钟,玻璃樽一个,脆弱得很,我就更要贱,起来一点又压下去,把他当弹弹床。如此叁次,岳嵩文往旁边移,我躺了个空。 对于我的主动亲热,岳嵩文总是躲避,好像他早已力不从心,无法满足我的需求,一个可怜、无奈得有些无辜的老头,其实他有本事得很!只是不愿意我这么亲他。依然可怜,岳嵩文怕人跟他太近,要划界限,不然心里忌得谎,太招人疼了,个老东西,看我不让他怕死!我又压过去,岳嵩文从床上坐起来,看他起来,我倒走了。他一把拉住我手,拍拍手边的地方,眼皮一抬一放,我还不清楚他,又要揍我了,我跑,还是没跑成,岳嵩文抓着我手腕脚腕,把我直拖过去,这会儿又有力气了。膝盖跪在床边,两脚下坠,手臂趴他刚指过的地方,他捏了一把,要我撅起来我的尊臀,我偏趴着,他按着我肩膀,跟膝盖打一个对折,霎时我的关节囊泡啪啪破了两个,声响巨大,岳嵩文都一停,看我没事,才慢慢说:真该锻炼锻炼了。 趴岳嵩文腿上挨了会娱乐性的巴掌,岳嵩文按住我的腰,往床头柜伸手,我忙“不要不要”,岳嵩文还真不要了,停下来,手掌滑到高处,享着那一把满,说:“又懒了。”我说:“我嫌疼。”岳嵩文说:“轻轻的。”我说:轻轻的也不要。岳嵩文说怎么了,不喜欢了?我说:现在不要,我要那个。岳嵩文问那个是什么,我说:那个那个。 岳嵩文就跟我那个那个。那个完之后我躺在他腿上,感觉他真是个好人,忽然他把被子蒙到我的头上,又翻身在被子上面把我压住,我被捂得喘不来气,还压得胸口闷,岳嵩文怎么这么沉,他身上哪来的肉?我奋力从床尾爬出来,掉到地上打了个滚才起来,岳嵩文坐在床上,勾手来逗我,“摔着没?”我光溜溜蹲着:你怎么还玩这啊。岳嵩文说:不是你先玩的?我说你幼稚,岳嵩文一点也不幼稚地笑了起来。 我有点呆地看着岳嵩文,原来,他还有这种好玩。今后,这点好玩能永远是我的吗?他哥哥老打电话来,说让我多去家里坐坐,也不是老,才打过两次,一次是真有事,第二次就是讲完事之后的客套,我问岳嵩文他是什么意思,岳嵩文又拿他那玄虚的面孔对着我,让我感觉马上又要挨他的殃遭。他现在在想什么?在此的之前之后,我无数次追问老岳: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是在哪?开始是为了合他的心意,照他抛出来的问,后来是真想知道了,我特别清楚这是老岳又抛给我的一点蜜的线索,是一个好奖赏,而我越来越渴望预支。小时候别人送我礼物,提前一个月告诉我她已经买好,等着生日那天给我。我立马问她礼物是什么,问了一个多月,问得她也烦了,说:你提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是问,怎么没有意思,我迫切的要知道全世界对我的所有好,我恨不得每天都给知道我的所有人发调查问卷,统计谁爱我、如何爱,就算知道后我收到礼物的惊喜大打折扣,甚至索然无味,我也要先问个清楚。 可老岳还是什么也不说,我说胃口吊带太大就没意思了,岳嵩文依然不松口,我说这样真没劲了啊,我不问了。但是立马还是在心里疯狂设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新生大会,还是远到大学之前?他在我家那里就有房子,还有广州,或者是更早?。我一下子发现我在这些不着边际的苦思冥想中又开始赋予老岳太多的神力,他不用探索,不用了解,直接就把手伸到我的体内,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抓在手里,有回我是真的恼了,我说:“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疯了。”岳嵩文说:“没什么特别的,当时你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你了。”妈的,更勾我了,我推开岳嵩文,坐到一边去,床上有两只枕头两床被子,我跟他割席。 岳嵩文过了一会过来哄我,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但不说一句话,只还笑着,他吊我玩呢,吊多久,怎么都行,时间上他说了算。我说:“你现在不告诉我,以后你说我都不听了。”岳嵩文醇醇的嗓音在我耳朵眼里碰出痒痒的响儿,他说:“真没什么,一次广州的聚会上我见过你,后来开了学,在教学楼里碰到几次。”我压住心里的乱说:“你记性倒好,能记得是我。”岳嵩文说:“怎么不记得。” 换一个人讲,能更好听,可这就是岳嵩文,不说得那么清楚,让你自己想,想着想着,心就很软了。我说:“嘿,我懂了,明明你先注意我的,怎么那时候那么装?”岳嵩文笑着不说话,任我说,而我其实说不出什么来,类似一种盛情相怯,反倒有点尴尬,真这么巧?真这么有缘分。他说穿红衣服,还在广州,就是公务员S唯一带我去的那次,那次公务员S自己陶醉不行,其实手忙脚乱:他非要牵个绳子,地上又灰,我不愿意在地上爬,也爬不好,人多,我还担心被踩。然后他那根狗链子绊跌了不少人,我自己从我那把链子解了扔在地上,光顾着看那绳子,还有场上别的美女,根本不记得什么。原来,还真是注定的?看岳嵩文的神情,好像要告知我,我是被爱的,这是温柔的侵入,另一面,他笑笑的嘴角,慧敏锐利的眼神,逼我行使我那为数不多总让我痛苦的小聪明,去阅读出他的意思: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我一时觉得很可恨,如何可恨,我以后再说,现在不想。 岳嵩文的大哥坚持让我去他家里一趟,他讲上次他爱人出差,这次是她想见见你,说完就让我联系司机,他已经派人来接我。岳嵩文的大哥对岳嵩文也挺上心,还亲自打个电话来,就金培元那小级小别,开始还总弄个秘书跟我联系。我跟岳嵩文说了一声,他说让我带点东西走,他在电话里给我划了储藏室两个盒子,储藏室门我从没去开过,看着像有锁,拧一下才发现没有,里面空间出奇大,东西累放得很整齐,有的盖着布。我掂了他说的两个礼品盒就走了。不到五分钟司机来,我拿着东西下去,司机从车里看到,立马下车来接,这一接我愣了:哪来的俊人?高挑、细瘦,整个人雪白,穿深蓝西装。我坐后座还从后视镜里看他,他也看我,一路这么看到岳嵩文大哥家。我下车前司机还把礼物从后备箱取出来,交我手上,说他在外面等着我。这次在门口有人迎,保姆样子的女人,进门里,岳大哥日理万机地自然不在,他爱人坐在沙发上,有岳嵩文遥远的仗势,我顺利将这次茶话挺了下来。主要是会说话的人好聊天,一步步跟着她走,人家也不问什么不能问的事,一递一句时间就过去了。到傍晚她说留下吃饭,我说不了,司机还在外面等呢。她立马说正好,一起留下吃,刚才我跟嵩文通过电话了,他也同意,一会吃完了正好让小李把你送回去,他住的地方离嵩文那里不远。嵩文,我在心里把这俩字打转,不知道怎么,听别人讲他的名字,觉得那么好听,那么爱听。 通电话是保姆去通的,也是她把那个小李叫了进来。原来小李不是司机,是“秘书办一个同志”,怪不得穿得那么讲派头。岳大嫂跟他很亲热,孩子孩子地叫他,她不叫我孩子,那样乱辈分,叫我霜霜。还是说小李,讲真的,他长得真像岳嵩文。 吃完饭八点多,小李把我送到楼下,我下车还跟他说谢谢,说再见,小李轻轻点头,那样子也跟岳嵩文似的惹人疼的紧,进电梯前我在金属反光面看见自己的淫邪的笑容,实在是忍不住。在电梯里收束好表情,岳嵩文身份证跳出来成了精,还更青年一些,岳大哥哪找来的可人?岳嵩文见了肯定够他恶心一壶的。 进家门我还微笑,换完鞋抬起头,岳嵩文坐在沙发上,书扣在一旁,“回来了?”我说:你吃饭了?他说:简单吃了点。又叫人抠字眼,“简单”,怎么个简单,是没了我就只能简单?带点委屈控诉。现在看岳嵩文所有话术,我既不恼、也不恨、更不厌,可怜的老乖乖,我翩翩飞去,路上又感召福音,尤其老岳那对着门的方向展露的熟悉的表情,一般人做不来这样:蓄势待发,又不动声色,还有点蔫儿坏,等着落井下石,又是审阅卷子想判几分儿的。真是倍儿熟悉,我立马明白,这又是他的考卷,难道岳大哥不止一次干过这事?还是老岳就知道有这么一出。 我在他身上坐下,他腿一偏,手一推,我还是坐沙发,岳嵩文说:“吃得好么?”哈哈,这么没话找话?还不是为了看我说什么,我说:挺好,就是味儿有点淡,比你做的还淡。岳嵩文说:我哥他身体不好。好像又说他自己身体好,反正岳嵩文说什么我都觉得他另有所指地心机。我说:看也知道,他比你老多啦。岳嵩文微微笑,“其实我们不差什么。”言下之意有二:一是卖惨说他跟他大哥差不多老,二是说年龄虽然不差,但是他就是看着比他年轻。我现在每天做阅读理解,不为别的,消解听他说话的刺耳感,现在老岳说的话我全觉得扎耳朵眼,一听就烦上,效果跟我妈一级别。 我拿他看的书看,两行后又扣回去,岳嵩文还要拿过来,我按着他手:“不过,你见过没,那个秘书室的。”岳嵩文说:“谁?”我说:好像姓李,岳嵩文“唔”地一声,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我一看这节目我熟,走词儿呗就,我说:“长得跟你有点像。”岳嵩文也不说像了好还是不好,我说:“像你两分,就那么帅,要全像你,唉,美死他了。”岳嵩文拿起那书开始看,装模作样!我说:“再拿你身份证让我看看。”岳嵩文问:干吗?我说:“就看看呗,欣赏欣赏,别小气,又不拿走借裸贷。”岳嵩文笑笑,我说:你还有没有相册了,也让我看看。其实不该表现这么急切的,好像还是喜欢年轻人多,他又不能返老还童,总得还是听了不适。我是有点忘形,尤其今天见了一个他的翻版。我又说:你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想看看你将来小孩什么样。岳嵩文更笑了,“哪来的小孩?”又说:“相册不在这边。”我接:在哪?岳嵩文说:我父母家。 养父母。我不说这个了,又想他刚刚说小孩,还好他似乎说过不喜欢孩子,不然,来一个小孩,不知该受他多少防备跟折磨,可能又是一个小岳嵩文,只是他的样貌放在那里可惜了,要是捐点精出去,也算是优质资源,不过他年纪大了,需要降个两级,又想得远了,但这样才好玩。不过那个李怎么那么像老岳,总不能是他的私生子?年龄上不太对,李看着年轻,谈吐上该有叁十往上了,岳嵩文十多岁就留种给别人,也太不检点。岳嵩文该学学我这招,漫天乱想,比他那步步为营,天天算计这那的舒服多了。岳嵩文看书,我就仰躺下给他当书架,岳嵩文的胳膊枕在我的奶上,他舒服了,我也舒服,我的舒服是让他舒服,谁懂?我自己都不懂。 斑鸠胜记 期中考得晚,要赶进度早结课,又到毕业季了,上学期给准毕业的本科生生分的论文导师,要紧给他们辅导。院里老龄化一直严重,十多年前走了几个,现在年轻的暂时上不来,老的又太老,可这岳嵩文这种半老不老的用。老岳白天看不见人,晚上又忙,把我冷落得些微寂寞,一寂寞就容易不干好事。上回回到家里,小李秘书通过通讯录递我微信好友申请,我怜爱地添加上了,现在我们时不时聊一下,聊的时候小李秘书的脸在我眼前,一眉毛一嘴一鼻都让我忍不住淫笑,太像老岳了,好像打完大怪,地上满掉的安慰人的钱、药、装备、宝石,亮闪闪一地,我捡得特高兴,不要钱。 我知道这里面有岳大哥推波助澜,甚至完全就是他授意,故意来恶心岳嵩文的,有时候你会发现人心眼小起来,再大的人都显小气。岳大哥爱人说起李秘书来,做媒似的,总要我们多接触,我们吃了两次饭,看了一次电影,李秘书说他没有女朋友,谁知道,反正我什么也没做,吃饭是嘴的事,看电影是眼睛干的,我自己还是对老岳坚贞不二的。 跟小李秘书相处的时候,我总专注地看他,他真像老岳么?也许除了长相,哪里都不像,还不如看刘文甫的时候,他是一种极谦和的派头,说话谨慎文气,五官也甚少像他们他样傲然、得力地调度,餐厅的约会一次人多,一次人少,人多的时候我听不清他的话,去听邻桌的来发呆,人少的时候我忽然想我做这个是为了什么,我自己高兴?我不喜欢小李秘书;让岳嵩文生气?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但我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这次有个得力帮手,不用我挑衅挑明,自有消息钻去老岳的耳朵里,肯定还煽了风点了火,更称我的心。岳嵩文被他学生请客,让我去接,我去到后自然学生已经都走了,岳嵩文在残羹冷炙里等我,我说路上堵了,岳嵩文也没说什么,走到衣挂前,摘了衣服穿上。 这个店我跟小李秘书刚吃过。岳嵩文说:“你觉得这儿菜如何?”我说:“啊,还行吧。”岳嵩文注视着腻掉的餐盘:“你吃了没?”我说:“没。”“没有吃?”岳嵩文扶着一把椅子,“剩这么多菜,你坐下吃点。” 我看看他,岳嵩文说:“坐啊,不是好吃,喜欢吃,别人剩下的还要吃?”我说:“你也是别人吃剩的,你知道吗?”岳嵩文微笑起来,“当然,小程,谁不是?坐下。”我坐他抽出来的椅子上,岳嵩文抬头看了看房间四个角,看有没有摄像头。我跟着他一块儿看,眼睛最后收到一束,他的很冷。岳嵩文的手从椅背上滑下,搭到我的肩膀,大拇指摁住我的喉咙,上下推挤着我吞咽的那处软骨,我十分有作呕的感觉。 岳嵩文用手背扇了我的侧脸一下,丝毫不痛,只有光滑轻脆的响声。岳嵩文说:“你又故意给我难堪。”我放肆地沉默,心里很平静。岳嵩文说:“他们想看我的笑话,你知不知道。”我当然知道,岳嵩文掐着我的脖子,抽了桌上一把勺子,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他用过的骨碟总是非常干净,像新的,总是让换骨碟的服务员都愣住。他掰开了我的牙口,把勺子的圆头塞进我的嘴里,还带着野菌汤的清甜鲜香,瓷器跟牙齿碰撞,咯吱作响,勺子头刮着我的舌苔。老岳又掐高我的下巴,另一手按着勺柄狠往喉咙里捅,窒息、想吐,也疼,我的脚不由自主从地上抬起来,膝盖去够他的胳膊,手去抓他握勺的手,嗓子里似有砂纸刮擦、铁棒捣研。我呛了自己口水。岳嵩文是挖掘式的,勺子的圆头全没进我喉咙,吞剑的卖艺人,我想到这个,岳嵩文是玩吗,如果不是真生气,是又跟我玩蜜枣跟鞭子的游戏,他在观赏里能为我的表演叫好么。 我抓着了他的袖子,用力往下拽,岳嵩文更狠心,把勺子捣得更深,我开始呕、咳嗽,喉咙反而更软,开了一道门,岳嵩文险些手滑,让我把勺子咽进肚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了,他什么神情?有这么多的恨?金培元也是,一用岳嵩文来惹他,他就变敏感,或怒或怨,说什么都不高兴,气都撒到我身上来。这么在乎另一个人?又不是爱他,这些男人。我又要咳,唾液倒流,岳嵩文把勺子拔出来甩在桌上,勺子肚滑出落脚的骨碟。我捂着喉咙低下头去,把回流的唾液呕出去,热的丝线坠到地毯上。岳嵩文冷冷的声音说:“怎么样,还吃吗?要吃就一道一道吃干净。”我看见自己的鞋,还有岳嵩文的腿,我蓄足全力,踹了他一脚。 岳嵩文又不是第一次挨我报复性的偷袭,没让我踹倒,更没踹出什么疼,下一秒他就抓了我的头发,我也怒目过去,难道发怒就是他一个人的权利?还是所有人里只有他的情绪算是情绪,必须要别人小心?岳嵩文真生气了,我更觉得可笑,因为他大哥?只有他能这样惹老岳,能羞辱到他,李振华不能,金培元不能,我更不能,就是因为他大哥有比他高的权利,受过他被夺走的家庭爱?可怜的男人,可怜的我,我要假借他人之手才能让老岳真的刺心,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岳嵩文俯视我,又是俯视,无穷无尽的俯视,在这无数次相同的视角里我想起他每一次的承诺或者打击。上次他说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形,刚讲完第一句,底下的我就全不要听了,他那一句我听了只略有欣喜,一种必要的欣喜,好像应当摆出,所以立马呈上。实则备觉荒唐,然后开始走神。间隙里看见他微有得意色,他等他的饵?十足的信心,他也知道他给我找了条依据。我老记得没跟他说上话的时候,在后排看他上课,严肃的脸,偶说笑话,用投影时把一边袖子慢慢推上去,然后手放在朝前翻的小臂,扫一遍教室,目光明显心寄别处,别样的厌倦与沉默;还觉得他吓人,势头很足,总看不起学得差的学生。怎么知道他是这样,我还是爱幻想多?又不是,知道了还肯爱,还能爱,而且要他跟我想象里一样片面,简直是他从前对女人的翻版,也对他不公平。只是有点恨,恨他准备给我的东西,恨他讲演的材料,恨他讲演的目的,比上思政课还反感,不是仅对真伪存疑,而是觉得复杂得可恨——那么功利,又收买,又抚慰。他有一件是真正发自他内心,没有目的地、全凭情感自发而出的事?我不喜欢这种多层次多蕴含的东西,一旦复杂起来,好的也会变坏、变贱、变脏,像玉,杂质多了立马就不值烂钱。 老岳用桌上冷掉的湿手巾卷擦了他手心手背沾的我的口水,然后又拿来擦我泪水、汗水、诞液遍布的脸,我躲着他的手,毛巾上重重的消毒水味,他按着我的脑袋,不让我躲,我的头发也一并绞进去,囫囵的两遍抹擦后,岳嵩文又把毛巾卷抖开,换了一面,给我擦手、擦颈,一块他已经用过的本不干净的毛巾,污浊感像毛虫刺脚一样扎着我的皮肤,岳嵩文拽开我的手,掰出我的掌心擦拭,水分急速地蒸发,清冷的感觉让我打了一个抖,把我擦个干净,岳嵩文把毛巾扔下,不作言语。 我抹了一把已经干净的嘴唇,“你知道吗?你老觉得别人对不起你,其实你这种就活该这样,特别恶心人。”岳嵩文皱起眉,我看了他十几秒,起身就走,又回来,在他的注视里掏出车钥匙:“你的车,你开吧。”岳嵩文没有接,我说:“你先回去。”岳嵩文说:“我还有点事。“我们像又和好了。”什么事儿?“”你不是说你不爱听?有人叫我。“他话说得很慢。我问:“晚上回来吗?”岳嵩文点头,我说:“那我先走了。”岳嵩文说:“路上慢点。”我伸手:“把你钥匙给我吧,我的落家了。”岳嵩文掏出钥匙,慢慢摘下那枚。总觉得场景似曾相识。 我开车回家,家里自然空空,我洗澡、洗漱,把自己弄得冰清玉洁,芬芳怡人,钻进被窝睡起大觉。岳嵩文十点多的时候按门铃,按了叁四次,还打我手机,我充耳不闻,反而睡得更香,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我在学校看见岳嵩文来教学楼开会,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我跟朋友挽着手,远远对他一笑,岳嵩文瞥了我一眼就上去了,给我个背影看。小岳宝,就爱来这套。我挨岳嵩文的白眼像挨了蜜叁刀,美滋滋一扭一扭走下楼梯,到了外面,看见他那辆破车停在道边儿,上面有一层淡灰,我看左右无人,趴驾驶位的车窗上画了个吐舌头的大鬼脸儿,又勾叁笔优美曲线:S跟B,然后在朋友的遮掩下完美逃遁。朋友问我你知道那是谁的车,别是哪个老师的。我陶醉一笑,说:不知道,反正没人看见。 到了晚上岳嵩文都没回家,整整一天一夜。我发他短信:“今天也不回来?”岳嵩文也不回,我就跟人出门玩了,当然,包里装着老岳唯一的家门钥匙。大千世界,什么不好玩呢?我疯、跳、跑、美、醉,发了一套美图在朋友圈里,大家纷纷点赞,为我的绝美的青春姿容喝彩,包括小李秘书,小李秘书问这是在哪?我说新开的,哪天带你来,小李秘书在微信的黄豆人表情里微笑着,很岳,但是岳嵩文只会发一个,小李秘书一笑笑一串,可人得很。 毕业季来了,校园里总是走动着穿学士服的学哥学姐四处拍照,还有穿婚纱、穿旗袍,穿汉服,打扮成民国学生的,八仙过海,打印店也排起长龙,不知道岳嵩文这些天都在哪睡,衣服好像新买了两身,特别崭新地穿在身上,老黄瓜刷绿漆,我一见他就笑,岳嵩文不笑,多数情况坠着嘴角,他不知道他这样我看了更有滋味了。 一个整月过去,金培元都得知了来说我:“程霜,差不多得了。别真惹到他了。”我说:“惹着怎么了?他能杀了我?”金培元说:“最近不都好好的,又找不痛快日子过干吗?”我说你这个走狗,滚几把蛋。然后又发可爱的表情给他,问他知不知道岳嵩文在哪睡的,金培元说某酒店,我说没招人侍寝吧,金培元答:“守身如玉”,我非常满意。我还住岳嵩文这儿,整一个鸠占鹊巢,有天下学我又跟着他,他开破车在前,我开好车在后,一路跟他到了某酒店停车场,他停好车,左右都满的,我就把车挤到他前面卡着,然后不开走,降下车窗,岳嵩文下车后必须要走过来这里,他不说话,我先说:“你上车。”岳嵩文不动,我说:“你住几号房间?”岳嵩文依然金口难开,但是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我把车在另一处空里停好,然后跟他下去,他从侧门进,往电梯里走,我跟着他。电梯里我拉他小手,拉不动,挠他的小指头,岳嵩文把我的食指握住了,一路握到房间门口,我等他开门,关上门后亲他去,岳嵩文推开了,我就拉着他的手跪下,解他的裤腰带,岳嵩文按住,一个决绝的贞妇,我伸出舌尖舔他的腰带扣,往下舔裤子的布料,岳嵩文退后,靠在墙上,我扶着地板,上身凑过去,极其渴求地舔。岳嵩文抓着我的头发,扇了我一巴掌,在左脸,我立马把右脸给他。 岳嵩文再扇,这次力道很大,把我扇到地上,我翻身来,躺着地板,手摸了脸,又摸到嘴唇,往下滑,伸进上衣里摸,然后掀起衣服来,岳嵩文的鞋尖过来,踩了我的肚子,我继续把衣服掀到下巴,岳嵩文用鞋尖踩我的脸,鞋底的灰尘扑簌簌落在我的颈窝里,我闭上眼,张着嘴,摆出痴迷的表情,岳嵩文立马移开脚,用脚腕把我的头踢开,跨过我进到房间里面。 我尾着他爬过去,衣服还在身上,短裙露了一半,上衣胸前有半个鞋印,下颌上沾灰,爬到岳嵩文身边,俯下头,用脸侧蹭他的脚踝,岳嵩文又一次把我踢开。我抬头看他,他此时有点像他课前等电脑开机的样子,带点厌倦的,那种嫌恶的表情让我欲火焚身。 谁比谁贱与大幕句点(不是完结啊) 第一百章 谁比谁贱 我跪在岳嵩文面前分开双腿,裙子紧绷着,绷到往上卷。我的手伸进裙底,脸却朝下,去贴岳嵩文的鞋面,岳嵩文的鞋子擦得那样亮,雾蒙蒙的亮,他这样的人怕鞋子太新,买来总要放一放再穿,鞋上打着沉旧的褶,像更冷硬的皮肤。手指在底下胡乱摸索,隔着布料,摩擦得微痛,更让我兴奋,因为岳嵩文一定是注视着我的。 岳嵩文跷腿,鞋尖挑起我的下巴,我鱼一样被他钓起来,仰脸看着他,他坐在床边像坐在岸上,永远的垂钓者,我斜过脸,舌尖要舔他的鞋,岳嵩文的指头杵过来,点在我的眉心,我的舌头恋恋地缩回去,只舔了圈嘴唇。岳嵩文说:“是原来就会,还是新学的?”我说老岳,你知道我不是好学生。岳嵩文的指头在我眉间点印儿,有项别出心裁的酷刑是往额头上滴水,直到把人滴水,我迎着他的指头看他,老岳的手有了重影,人也是虚笼笼的,怎么他身上总也有一团雾,让我的眼拨不开,我用劲儿去看,老岳把我的眼罩住了,“洗一下,去。”我立马得令,路过桌子,上面铺满了文件夹跟书籍,不得已放得杂而挤,有点儿后悔把他赶外面住,不过他这样的人还怕没有好去处?也是给我卖惨罢了。心里也美,他还想着要讨我的怜。也算是心里有。 正开着水龙头,老岳进来,我光溜溜地挺了挺腰杆,给自己增添点迟来的美态。老岳已经换了衣服,穿着他的睡袍,根本没有看我,进来就去摘了可活动的那把淋浴头,接着眼又向下一点,地上有块防滑的毯子,我有眼色地跪在上面,岳嵩文踢开毯子,我就赤跪到了瓷砖地上,岳嵩文刚才点眼之处还有一根无障碍把手,我向后伸,牢牢地把住,身体就展开了。 岳嵩文打开开关,温的水流直冲我的脸,脸上全一种蒙蔽的感觉,一面水帘越裹越紧,岳嵩文靠在墙上,一只手折在胸前,托着拿淋浴头的手的臂肘,我被浇得没有气可换,岳嵩文错手,水柱射到胸口,他站得远,水打得重,乳头立起,岳嵩文又改淋小腹,只一下又浇到头顶,水帘又拉起来,刚才黏住的眼皮才睁开一道,立马被刺得很涩,岳嵩文坐到浴缸边,又跷起了腿,身体前倾,手搭在膝盖上。他那样子非常优美,又风骚风流,只可惜我连第二眼眼都无福多看,眼睛被水射到太多次,美瞳片滑了一只,沾在嘴唇上,岳嵩文好心地给我冲掉了,于是嘴里也汇进去水,吐的时候淌了满胸口。 岳嵩文又调了水温,调试时低下去的水柱在我的脚背上漫过,逐渐烧起来,岳嵩文又用水点了我的两侧膝盖,我知道他要我分开,水击到身上是冰的、麻的,然后再灼热,这有多少度,像开水,我改了姿势,手还举在头顶把着杆,身子蹲下去,两腿打开,热气从脚边升起,到处晕晕蒙蒙。岳嵩文在浴缸边站起,淋浴头冲向我的下身,才一下我就从扶手上滑脱,全捂在下面挡,细密的水柱有一捆木签子那么扎着手背,岳嵩文说:“拿开。”我抬手还在挡,岳嵩文说:“不说第二遍啊。”我的手才又回到把手上牢抓着,密烫的水冲洗着阴部,上身痛苦地扭避过去,底下还张开着迎着老岳,岳嵩文说:“这样能洗干净吗?”我的手又垂下去一只,在水柱里翻开阴.唇搓洗。 岳嵩文又去调水温,我说:“别了,老岳,要熟了。”岳嵩文短短笑一下,他的手要拨去凉水那边,我立马去按住了,然后抱他手臂,膝盖浸在浅底的池里,巨大的白玉喷泉雕像,小时候常在公园看的,这时候还在用比喻句,老岳低头看着我,我全身通红,脸也肿起病气的热烫,岳嵩文说我:“装乖。” 哪有装。我乖乖贴着他,脸上的妆都融掉了,无比赤裸地埋在他的怀里,岳嵩文却去到洗漱台,拆了柄牙刷扔给我,我在肚皮上接下,看着不知所措,岳嵩文指导说:“再洗干净点。”我说:“我没跟他睡啊。”岳嵩文不讲话话,我爬过去,低下头,“真的没。”老岳说:“你说金培元像你爸,那他像谁?”我不吭声,岳嵩文又问:“像我么?”我说:“有点吧。”岳嵩文一掌呼来,我的腮磕到洗脸池上,还爬回来跪好,岳嵩文说:“就把你的嘴刷干净吧。” 我从水龙头下接水,挤了牙膏,真开始刷起来,岳嵩文捋着我湿重的头发,都拢到后背去,他手也坏,粗鲁的很,掉下好些根粘在身上,像线纫在上面制住皮肉,全身都被控制,且逐渐作痒。我刷了好久,才去合拢掌心盛水啜饮漱口,水龙头我随手启的,推向右边,冷得像冰缝儿里抽来。池子是浅椭圆,岳嵩文的手盖在我头上,拢一只球似的,然后狠狠往前一搡,我又扑进水柱里,这次脸斜着,水冲进鼻管,再是心里想顺着他,身体自己给自己挣,由不得我的思想。岳嵩文从后头压过来,紧制住我的下身,并轻轻一挑,把水池的道片儿拨上了。水窜满口鼻,颅顶都是清凉的。很快蓄了一池水,岳嵩文把我抓起来吸了半口气,又毫不含糊地按浸去,身后逐步印满冷冷的指印,他伸进我的腿间,左右各拍一下,使我分开,然后插了进来。 岳嵩文插着,我便有机会抬起来换气,但只半口,他就要把我的头重按进水里,池子已经满了,往外溢出,又是帘子,垂了满脚冷珠,冰得倒舒服,因为刚才烫久了,穴口红肿,洇血似的,又有洁净感,这是我后来让岳嵩文操在镜子上看的,颇可观可赏,头一次感觉自己那么美,肉在腰间迭颤着,狂花的浪美层层翻卷,脸仰很高,鼻孔粗张着呼吸,嘴也张大,看得见舌头,丑态毕露的美。现在岳嵩文按着我,让我一次次窒息,金培元也这样过,要掐死我、闷死我,也要操死我。每次在疼痛与掠夺里我都把底下夹得很紧,整个身体缩成一道紧窄的线,岳嵩文、金培元,前前后后这样的人们,在我变紧的、充满献祭自觉的身体里互通有无,各有所得。 做完后,岳嵩文是抓着我的头发让我爬出去的,我爬到床上,湿渍如灰色的影子,把被单弄得斑驳。岳嵩文在另一边洁净处,我发丝淌水,身体淌汗,每一块肉都软下来,摊岳嵩文的手边,岳嵩文摸我的鼻子,像他刚刚在浴室玩我的阴蒂,玩了很久,我自然交给他玩,老岳玩着,我同他说:“老岳,我很贱吧。” 岳嵩文说:“没有。” 我说:“说真心话啊,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岳嵩文却问我:“你为什么说我恶心?” 我哈哈笑起来,岳嵩文再问:“你是心里觉得我很恶心?” 我还是哈哈地笑。岳嵩文又摸我的脸,这次却没再打,而只是揉着玩儿,我也摸老岳,把他的鸟甩来甩去,老岳的东西睡得很沉,我心说:你也不中用了吧,还能风流多久?把它扶正了冲着天花板,扶着扶着就用不上力了,岳嵩文靠在枕头上,沉默地注视着他自己硬起来,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看我,我说:“今晚回家睡吗?”岳嵩文点头,“好。”我说:“你要睡沙发。”岳嵩文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惹我生气了。”岳嵩文问:“哪件事?”我说:“你让我吃勺子的事!”岳嵩文说:”奥,好吧。”态度模棱两可,既不反驳我也不赞同我,但是有一份可怜的顺从的睡沙发的准备。我对他讲:“你以后不能随便打我,我让你打你再打,懂么?”岳嵩文摇头,他已经开始笑了,觉得很好玩,我说:“你现在跟我讲话讲得少了。”岳嵩文说:“多说是错。”我说:“我让你错。” 岳嵩文说:“那你给我舔一下吧。”我把耳朵凑过去:“啊,什么?”岳嵩文捏着我的后颈,把我按到底下去,我捧着老岳的东西,上下握住,当电话机贴在脸侧:“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岳嵩文真真正正地笑了,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玩,很有意思,他说:“快点吧。”他说话时柔顺遮盖眉眼的发丝,和善的询问式的言语,真正感动了我。 第二天,岳嵩文说:中午下了课别走,等他一块去吃饭,有人请。我说:不去,岳嵩文说:“不是那种场合。”我说:“也不去。”岳嵩文说:听话。他的声音轻轻,接续昨晚的一切柔情,我说:那行吧。 我等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园,蚊子已经活起来了,从裤脚起亲吻我。我愤恨地殴打回去,正酣战,岳嵩文过来了,跟我招手,我跑进他的车里,他说:“是金培元请客。”“请客干吗?”“他愿意请,管他呢。”我说:“有道理,白吃一顿呗。”看老岳脸色很平静,也不像有什么暗潮汹涌。现在我规定自己做个简单人,比如做爱的时候我只贡献一个逼,吃饭的时候我也只调度一张嘴,脑力活动是极高难度且代价颇高的,一般情况我都不派它上场。到了饭店,推开包厢门,金培元在,小李秘书也在。 说岳嵩文恶心,他还不信,上赶着证明自己。岳嵩文进了包厢后就改了一副面孔,连我都不搭理,逼王争霸赛数界冠军蝉联者,我只带了一张嘴,全场只有小李秘书比较忙碌,他一会招人点菜,一会替我们加水,跑上跑下,还要当金培元讲话的捧哏,其实金培元也在拿他取乐,说了好几个给他难堪的笑话,他都爽快地接过去答应了。我就管吃菜。我知道李秘书是去年年底才调到这里的,对新领导都比较小心,他跟金培元也认识一些,没办法,耳朵总呆在头上,不是长在脚底,没法不用。小李秘书一直避免看我,只吃完饭,问岳嵩文怎么来的,用不用他送一下,几秒钟了岳嵩文没抬头,我说:“不用,我们开着车来的。” 这一句话里我看到了小李秘书,他有一张充满尊严却自然谄媚得低伏的脸,发现这点,我立马我此次对他的体察而感到惭愧,我站在哪里说他?说他的工作,说他的谋生,还是说他这个人的地位,我那样看,从上往下的,我凭什么这样?不过,一眼就看清楚了,像才把窗户擦明白,李秘书像老岳的只有一点点眉眼的轮廓,清瘦的体态,他的眼角是内眦的,显得有一些浑浊,并且瞳孔很小,显得很奸;他微笑的时候牙齿露出来,两副淡黄色挨挤的小牌,像鱼的,他抽烟,看电影间也要出去抽上一次,然后再钻回来;他眉毛到后面很淡,淡得看不见,显得前面局促的浓;鼻梁也不是那么高,鼻头是圆的,停着两粒十分明显的毛孔。怎么会这样呢?我没有感觉幻灭,因为我对他没有幻想,只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岳嵩文的大哥用使唤李秘书来嘲弄岳嵩文,而岳嵩文为了我把小李秘书当他的替代而伤了自尊心?原来是这个东西?岳嵩文还是爱自己,也真生气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自己尊严被挑衅了?我再次有种不可置信的荒唐。 岳嵩文开车回家,我一直看着窗外,岳嵩文说:“不高兴了?”我说:“哪有?”岳嵩文很有把握地说:“都写在脸上了。”我转过头来,看他一派尊贵的姿容,他这种人也要跟小李秘书那样的人见识?我问他:“你是拿我出气吧?”岳嵩文说:“出什么气?”我说:“你的心眼儿太小了,比针还小。”岳嵩文停了车,说:“在你身上才窄。”我被这奇异的话惊笑了。岳嵩文侧过脸来,看着我的笑,在没有光亮的车里他的眼神晦暗得可怖。他看不上小李秘书,我又比小李秘书高到哪去?岳嵩文让我看李秘书在他们那算个什么玩意儿,但我却想着我自己,我算什么玩意,他们看那样的人都贱,李秘书也是念好学校,中产家庭,他看不上那样,又看得起我?人不是让他们那样糟蹋的。 那天,岳嵩文说,他在是因为广州遇到过我,所以后来才认得我,我当时立马高兴地跟他对了两句,宾主尽欢式的聊天,聊天里我不作声张地用力观察他,尽可能地看他的样貌,看他身上穿得衣服,看他的手指,想要再次审度这一切。他说遇见过我,所以认得我、记得我,所以我对他来说不同,所以他没有把我用作妓女?那样的事,他也有的解释,说:是“没遇到过”,所以拿捏不准,做得过分,也讲得通。 只是因为这些,他就爱我?还是因为有了这些,他才打算爱我?太缺乏因果,老岳好像一个不屑于书写爱情的小说家,陈列一些事件出来,然后告诉读者:他是爱她的。并且强制阅读到此处的人在下一章开启前立马接受这个设定,不然就没得进行。但间隙里我又有点同情,好像他的爱就是这样,必须得如此,他知道的只有这些,能想到的也就是这点。 经验来看,我总爱在心里为男人说好话,这样有何利我的好处?却还要不断地说,不断地,去爱一个美型后的人物。到底是在为他开脱,还是为自己开脱?现在好了,我真能幸福了,为何?不用我自己找根据,有人递了一条好的给我。 我发现男女的差异。对于关系的开始,女人追溯爱情总是从相识开始,男人看爱情是从他们的“准许”开始。我敢说老岳已然忘记了先前的一切,至少是我不断在意的一切。网上那么多人成天地说男女关系,从古到今也提了那么多,也是男人说一套,女人说一套,泾渭分明着。女人老觉得自己特殊,男人都一个样子;其实男人看女人也一样片面,觉得是类型化的东西。 这些杂乱的思想对当时的我毫无益处,只是进行了一些逃避的游思。暂停后,我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所以才留下一那么一滴生挤出来陪衬气氛的眼泪,老岳来握住了我的手。握手,比拥抱有力,像联盟:一种共识的达成,也是一种准许。 就是那天,岳嵩文才“准许”了我,他也是那样,把我类型化着,想得我的容许总是被感动得出。我流眼泪后他也像给当天的教学日志描完缩略的句点,他准许我爱他了——原来竟是也必得是不准的。那颗梦幻的钻只竟只作个粗粝的引,这段日子里,我不断地回想、理解,实则到今天为止,我才终于感觉自己的爱情是真正地结束了。尽管那只是老岳多数小技巧里较精巧的一环,但因为它的历史性,让我一下子博古通今,彻底地醒来了。 首-发:tongti3.com(ωo𝕆1⒏ νip) 计划通 我妈、我爸、便宜弟弟、还有奶奶,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家里变得寻常而温馨。每次我跟奶奶通电话,旁边都有一个烦人的背景音,弟弟说话像小女孩,为彰显男子气概,故意把音量提很高,又尖又刺,吵得听不清奶奶说了什么,奶奶还教他给我问好:“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样学样念了一遍,我说放假了就回。这种一递一句的双声部演唱,奶奶十分乐衷。 小李秘书的游戏完全结束,金培元我也没有脸再找了——是出于我可怜无用的自尊心。手边空空之后,只好抓着老岳,成天求他的好脸,岳嵩文很满意这个结果。他不该教文科,该去编程,写几页码,然后坐等效果生成,而且是对自己太自信的那种,从不认为有哪行会出错,所以连回顾查验也不会有。中午我潦草吃了饭,趴桌上玩手机等他吃完,他伸手推了我的大头:要考试了,还成天拿着手机,上课也是这样? 我马上把手机收起,捧着脸专心看着他吃饭,岳嵩文又不满意:“说你的时候,还总嬉皮笑脸。”我有?摸摸嘴巴发现真是笑的,没办法,老岳吃饭样子漂亮,看得我很起淫心,于是一撅屁.股钻到桌子底下,扒他的裤子。 以前老岳逼我我都不干,现在我迷上了,就爱亲,爱尝,爱品。岳嵩文往椅背上仰,我说:“老岳,你吃你的啊,我也吃我的。”岳嵩文却伸手把筷子横着填进我嘴里,让我咬着,又坐回去拾了我的筷子吃。桌子把我压得很矮,脖子一会儿就酸疼了,老岳吃完后又在厨房整理了好久才回来,在桌子下我看见他的腿,又等了一会才听他说:“出来吧。”真是福音。我手脚并用地爬出,岳嵩文往书房走,我缠着他的脚后跟,黏糊小狗,他坐电脑前调开文件指给我,我才直起上身探头探脑。岳嵩文说:“这是期中后的排名,能找着你自己么?你的事还得靠你自己上心,机会走了,还是你自己的麻烦。”他是旧事重提,应该是觉得劝服了我,该把以前说过的提上来了,我说:“好吧。”答应得十分潦草,要怎么样我也没有主意,暂且听他也无所谓。顺着他的指头看,我可怜的名字排在宋体小四的第二页中游,又有阴险的爽快,他不是厉害?到时候看他怎么办。他说得好听,要对我负责任,那从今往后,我的麻烦不也该有他的一份?想的时候,岳嵩文摘了我嘴里的筷子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我被拨弄得闭上眼睛,岳嵩文把筷子插进我的胸口,没想到端正立住,拔都不好拔,他也没有想到,拎起我的领口往里看了一眼,像是今天才发现我这么有料,我说老岳,嘿嘿……一声笑里欲语还休,岳嵩文把筷子拿下来,让我做餐桌上我没做成的事儿,我心里很美地做。 之后老岳又要“讲公平”,我爬上他的书桌,真大的桌子,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岳嵩文打开我的腿说,“怎么还……”他在我腿间抬起头,看我害羞地脸往别处放,觉得很有意思,我不是装的,是真害羞,找机会合住腿从桌子上溜下去,说我去洗一下啊,岳嵩文说:“没事的。”但是我就是纯情,脱了裤子去洗手间接凉水擦洗了一番,然后光溜两条湿湿的腿飞快回来,妈的,门却被锁上打不开了。岳嵩文怎么这人啊?我裤子还在里面呢,敲门都不应,是报复我刚才不搭理他说的话?我隔着门喊岳嵩文,你关门干吗?他在里面说:把你那双筷子洗了。我一低头,都忘了,这玩意的确还插在我胸罩里。 很快放了假,放假前送毕业生,岳嵩文忙透了,毕业生走干净,老岳还得做期末的工作,我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书,考试前我说要回去住——家属院的房子还交着钱。岳嵩文一眼看穿我:又临阵磨枪去了?我哈哈哈笑过去,岳嵩文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我磨,考得更坏该赖上他了。监考的时候又看见他来巡查,跟一个教务处的女老师搭伙,一进来整个教室气氛都变了,纷纷地连卷子都不敢翻,没抄的也好像抄了,每个人心虚得很,早就说,岳嵩文艳名远播嘛。 考场简直是他的迪士尼乐园,老岳如乘花车的公主一样巡游着,忽然按了一个人肩膀,“手拿出来。” 立马一小片人竖起眼睛耳朵。那学生紧握被搜出来的手机,尚要狡辩。负隅顽抗!我心里点评,这是作弊者们下意识采取的自保措施,也是在高压恐惧中昏头的下策,而老岳不跟他废话,手一挥,“现在离开考场。”天呐,真威风呀他。那男生还要讲,女老师过来唱白脸,苦口劝了一番,男生羞愤地走了。之后岳嵩文拿起他的卷子跟监考老师、也就是我们这堂课的教授一起看,指头还在上面点点圈圈,教授跟岳嵩文说着话,把卷子边折起来看密封线里男生的名字,然后摇头、叹气,岳嵩文又跟他讲了句什么笑话,俩人再一齐神秘地微笑着。这一幕让在场的考生们都觉得非常满足,别人的倒霉往往成就自己的信心,有这样的一出插曲做调剂,不仅振奋了大家答题的精神,又治理了考场生态,岳嵩文真是观音菩萨。 跟教授聊完小天,岳嵩文和那女老师离开,一眼也没再往这教室里投,好像没看我在这个考场,明明刚才还给我捡笔帽来着——他进来时我正编得认真,一边抠脑袋一边啃笔杆儿,想到了什么一甩手,门牙把笔头一挑,笔帽嗖地飞出去,岳嵩文当时还在前面站着,无声无息走到我这里,把笔帽拾起来放在我的桌角,然后搓了搓指尖,大拇指与食指先后在我桌面上贴着座位号的纸条上用力一抹:我那颗笔帽上涂着我的口水,又沾着地上的灰,玷污了他冰清玉洁的指头。 真有意思,一点小事总也能让我新鲜很久。 最后一门考试还没结束,前两门成绩就出来,岳嵩文让我截图给他看,我发过去,岳嵩文问我没复习到还是什么?我说复习了啊,他说这可不像复习过的,我说平时分扣得多,岳嵩文问我你现在还迟到?我说不经常,但每回都赶上点名,岳嵩文说:你就混吧。从岳嵩文淡漠的口气里我也感到了自己的傻逼,放着现成的好处不要,多傻啊,可是我总觉得好处是不应该的,不想领着他的情去爱他,思考到这一层我吓了一跳,我还保持着对完全纯洁关系的向往?还是用逆反心理来解释我更能接受,就是谁让我往东我就往西,就是显着自己牛。后来再回忆,则觉得更可能是年轻时觉得世界尽在掌握,自信自己总能得到更好的,对现有的权威权利暗含藐视。尽管那时候很多人都劝我在他身上多要一点好处,金培元说得最多。岳嵩文后来问我没出成绩的那几科的任课老师,我跟他说了,成绩下来后平时分都很高,卷子有部分是研究生跟助教压了名字改的,但是也不低。岳嵩文说,让我平常看见别的老师都客气点,多问句好,别仰着脸就走了,请假也要提前说。我一副受教的模样。 我放假了,岳嵩文问我要不要去哪玩玩。我下意识抗拒,找了很多借口,也不算说谎,还是家里的事多,瞒他们要费力。岳嵩文就不再提,我说:你还跟我回去好不好?岳嵩文开始没答应,问他有什么事他也说没有,我不停磨他:求求了,陪我嘛!岳嵩文才松口:“好吧,都是一样的。”狗东西,怎么不立马答应?就要吊别人一下,但我依然满意。仍是我先行,他还有一周的班,回到家第一天是好的,第二天起旧有的问题如常浮出,根本是好不起来的,特别地想岳嵩文,想让他快点来,就在眼前。 但爸让我去跟妈妈、奶奶一起去日本,弟弟就不用带了,太小。我马上说算了,我不去。爸说你不想去陪你奶奶,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不考虑她的身体情况?而我妈也幽冷地凝视我,像在说你自己独个享受自在,让我伺候那个老妖婆?全都是谴责、要挟的。我现在开始无比反感这些压给我的责任,不用强调这些也是乐于奉献的,摆到明面上说我就觉得痛苦,都是该我的?我是得到了什么好处,必须这么感激涕零地服务,是和顺的家庭还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觉得这些已经能用我从前的痛苦抵消了。 不想呆在家里,感觉难呼吸。这个家里其实住满了人,到处都压得人很挤,有我父亲的女人跟他的孩子,还有我母亲的男人和她打掉的婴灵,书房里盘踞着我奶奶死去的丈夫,还有无数的亲戚从窗户缝、天花板角里投出视线,他们让一部分眼睛住在这里探察着我们的一切,关注着我们是否和睦与幸福,评价我跟我妈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他们的标准,太挤了,走路都蹩脚,吃东西也没有味道。在日本行的中间,我从我妈与奶奶意有所指的高妙对话中得知,在我们旅行的时候,家里弟弟的生母来了,原来这段游玩最基础的意旨是让一个女人与她的孩子与情人团聚,然后才是我父亲(他全权出资,连我多讹的一大笔也不在意)为人子的孝敬,我母亲做人妻的孝顺,我做人孙的服从,并且残酷地包含奶奶只要在晚年要享足乐就可以抵消掉的将来后辈对于亲人离世的惋惜与愧恨。 重重杂糅一起,复杂的旅行很快就结束了。 我没好意思给岳嵩文发旅行照片让他知道我陪家人出去,即便这没有什么,还是觉得微微有愧。他也没提说他动身的消息,我忽然感激这些横亘在我跟岳嵩文之间的疏远,我总因为亏欠别人而产生负罪,又觉得被亏欠所以憎恶,所有亲近我的我一定会挑出刺来,更对那种有亏欠的关系感到安心、感到魅惑。我对岳嵩文意见虽多,却没有感到必须逃离的恐惧,有了也会逐渐消散,不至于天天迭加,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并不是那么熟,像我跟母亲,跟父亲,跟奶奶那样熟,这种距离让我们总不是那样地容易散掉,让我觉得他会是长久的东西,因为一次没有给全给满。而且我喜欢这种永恒的亏欠与被亏欠。唉,比较说不明白,塞上耳机听50遍《痛爱》寻找爱情灵感。 日本回来之后一切更加平常。我妈会时不时套我弟弟的话,问他这几天在家干嘛了,家里有没有来过谁,她明知道弟弟什么也不会说,也不可能留下证据给她用,但是话语也是武器,至少可以恶心“别人”的耳朵。爸表现得略有愧疚,对大家都是,晚上不多出去玩了,家里更挤,因为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无数分身从相处的场景中分化出来,在谈话中默然守在一侧。但有的时候还是出去,回来后我妈冷言冷语,我爸喝了酒也没有好话,俩人在客厅里对上几句,第二天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奶奶说昨晚睡不好,而她的话根本没有人接,我爸都不作声,我总觉得讲出去却踏个空的话很令讲话人伤心,但是他们不应,我更不会说什么,只会觉得那标了逗号的话语有我的一份罪责,但看我爸妈都没有这种体验,于是我更加痛苦。对于这些此消彼长的琐碎斗争,我痛苦后是厌恶,厌恶后是厌倦,厌倦尽了便是麻木,但是依然觉得讨厌。我时常拿着钥匙到龙泽园去,在那里睡午觉点外卖,或者在傍晚的时候清扫地板,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地方弄得亮堂,夜里打开灯,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子映出我的孤影,我发消息说岳嵩文你快来吧,我一个人太没意思了。岳嵩文也没有回,他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是新一轮的教育,怎么还在进行?什么时候他才能满意?在无尽的等待里我又开始什么都可以,可以听他的话,可以让他看不起。我从龙泽园回到家里,在楼下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这两天就会来。我说:等你。加一个可怜小狗表情,我就是可怜小狗,岳嵩文来了我肯定跟他狂摇尾巴,狂扭屁股。但也是我用他的,我要他来,要他让我当小狗,让他做我的主人。 我说我的爱情结束了,但又不是死了。我要改头换面了,即从今往后必须狠狠使用岳嵩文:他不是说爱我,说真的喜欢?那我就要考验他,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等到他被逼烦了,演都不想演,原形毕露,直接让我滚蛋了,我就赢了。但是,也不能真把他吓怕,那我就亏了。等我玩腻了,或者玩够了,得到什么了,满足了,我再吓跑他——真是计划通。首-发:po18ac.com (woo16.com) 杂玉 家里吃晚饭,在桌子上,我爸说了一个消息:刘文甫要订婚了,十月一办事。我妈问跟谁,爸说是他在上海认识的女孩,然后讲那女孩的简历,我妈不时看看我,我非常痛恨她的眼光。真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为什么非要讲话。他们平淡地交谈着刘文甫的婚事,好像对我跟他那一段短暂爱恋完全不知情,我妈是不含内容地一次次侧过脸来,视线平滑地从我脸上拂过去,若有似无又恨不得把发掘的目的和盘托出,她简直笃定我一定有什么痛苦在此时辛苦隐瞒。我狠狠吃饭,直到我听到奶奶说:“什么时候霜霜也能……”我才真正的参与话题,“还早着呢。”我爸立马反驳:“怎么早?你不小了程霜,还以为自己是小孩?” 一听这我就疯,而且有刘文甫的事在前。我说:“现在还有谁结婚,哪个女人愿意结婚。”我爸说:“不结婚你干什么?你想丢谁的人?”话语那么可笑但是他们的表情都是那么真实,我说我不打算结,一辈子也不会结。真是幼稚的语言,为什么同样可笑的话让那些大人讲着就是权威,小孩认真的讲就是童言戏语,让人不以为意话语权要靠资历,完全没有平等可言。说完这话我放了碗上楼去了。躺在床上,目光落到衣柜,那枚钻戒已经不藏在那里了,我放在了老岳家,如果我跟老岳在这个假期里玩完他还有机会送给下一个梦幻娃娃女, 多划算,像他最开始拿给我那只包一样,可不能再让他这么如愿。 想到老岳种种,我的美脸上重新泛起一点微笑、淫笑,但是很快就不得不褪掉。我妈来敲门,我说怎么了,她说开下门,让我进去。问她你进来干吗?她说:跟你讲两句话。我说:“不用!”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她还没有走,过了十几秒,又敲门,只能给他打开。我妈在我的床边坐下,手掌摸着被面,我问她要讲什么,她说她要回老家几天,问我要不要去,她把我当同党,诉密也是笼络,我说:“不去。”她说:那你在家干嘛?愿意跟他们呆着,不愿意跟我?我说:你走了,我就去找同学玩。她很了然:“还是那个同学?”我说:“不是。”怕她细问,那样的话我要撒谎,累一点。心累:一边谎一边想着岳嵩文,觉得自己怪凄凉,在大众的视野里,还不如真有那么一个同学。她问所谓的同学岳嵩文:“我不认识吧?”我说你知道我几个同学?如果她知道岳嵩文是谁,我又在弄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反应。 这种假设,好像给她寄予母亲的身份,期盼她能行使点权利,是想让她爱我的。而这时她又道:“你刚刚说那话,是不是因为我总跟你那么讲,你才觉得是你爸不好?” 我立马说:“没有。”是没有觉得跟她讲的话有关,还是没有觉得我爸不好?我一并语焉不详。 她说:“你爸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对你、对我都算不错的。你要因为我说的,就说不再结婚,或者别的话——” “没有。”我立刻否认,“怎么是那个——不是。” 我妈又说了一些别的,才下楼去,是关于我爸的话,好话。讲到我实在无法忍受——太高的重复性,她以前讲过许多次了,那么几件翻来覆去地说。我把她推搡出门,楼下我爸正抱着弟弟看电视,明显是装出来的样子,留意着楼上。他当然是不错,对我妈跟我都好。我妈讲的我爸对我们好的事,我也是赞同的,尽责的慈父跟慷慨的丈夫。怎么会这样?有时候我真摇摆,到底要恨,还是爱?如果要恨,世界上也没有别人能对我更好了,这样养育我,但如果不恨,就要承认那些痛苦都是我的无病呻吟,我得到今天这样敏感消极永远不会快乐因为快乐后立马害怕坏事降临的人生全是我咎由自取,这我无法接受。那到底谁该来负责,该怪谁呢?如果能真痛快地去怪罪就好了,这些人:爸妈、奶奶、老岳、堂哥哥、金培元、李振华、公务员、傻逼男友们……这些人哪个我都无法怪、不能怪、不该怪,因为他们都是带给我过好的,他们对我好,我却怪,就显得我不识好歹,更别说亲情里的道德,所有纲常伦理,我怎么怪。 妈妈第二天就走了,走得轻描淡写,从我爸的反应来看不由猜测他是知道点什么的,但又那么自信,觉得我妈不至于真跟人有什么。毕竟我妈是那么崇拜他、照顾他、服从他。我相信我妈爱我爸是真的,因为当时他英俊倜傥,呼朋唤友,出手大方,家底殷实,前途光明,被这样的人追求,当然是高兴的、快乐的、可以去爱的,那她有了我,却还被赶出来住的时候呢?她还爱吗,她再次选择我爸,是为了从凄苦的单身母亲的灾难中出逃,还是单纯去挽救感情?她那时候那么恨,天天地讲,对着我讲。我那时候那么小,每天过得又乱,对他们的事印象并没有很多,现在的记忆,全是在她单方面无休止的控诉中丰富的……连那些肮脏的事,她也尽说无遗。有时候我真替那些事羞赫,替我爸羞赫,替我妈羞赫,还替我自己羞赫,在学校里都难跟别人一样抬起头走路,但是她根本不会知道,也不理解一个小孩心里能有那么多的心思,大人从来都以为小孩爱棒棒糖,爱奶油蛋糕,爱捏鼻子挥手臂讲话的卡通节目,每天都有轻松的好梦,但其实不是的。现在她又开始说他好了,有时候也说奶奶好——我后来知道,奶奶也给她留了一张卡,把她当她的女儿,但我妈还是恨她,恨她在自己的丈夫死后跟她合用一个丈夫。 我妈走时候要我去送她,在车上她开始讲那个小孩——弟弟,说他迟早抢走我什么。我心里无知无觉,反倒觉得这其实是她的恐惧,然后借由我讲出来,再拉拢我跟她同仇敌忾。我说:“你也能生,怎么不再生一个?”我妈惊诧地看着我,说:“有你一个还不够?又不是你爸。”这句话像拥护我,但我实在难以被触动,我妈坐在副驾驶,这话后讲出后便一直凝望着我,等我一个回复,等我讲一些理该讲的话,像老岳跟我说话的时候,等我做该有的反应,他觉得我该有的反应,我心情好的时候会表现给他,更多是“盛情难却”,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十分地恨他。 把我妈送到车站,她渐渐走远了,背影仍是那么漂亮,她打扮得很精心,车子里有她留下的香水味,我有点想不起大米叔叔的脸了,但他给我买的手机我还在用,有时候我妈看到会稍稍对我挤一个微妙的搞怪的表情,那种样子很有一些胜者的优越,是她给自己添补到的好东西。前天我妈还劝我相信婚姻,相信我爸,但过几天又诅咒他,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唯一明确的是我对她推崇的婚姻关系的怀疑,她的表现让我想到是水鬼在河边找垫背的人,或许等我如她的愿结了婚,她才觉得我是她真正稳靠的盟友。她总是觉得我必得做她的小兵,赞同她的痛苦,听任她的排布,但不时又跟我交换一些不体面的把柄,同时又深刻地怀疑我跟我爸我奶属于一伙,随时都在背叛她,恨我、防我。一会儿跟我换一个要求,一会儿给我改一个态度,怎么这么复杂? 我说过,讨厌老岳对我那一套“别有用心”,像玉有了杂质就很贱,但我发现其实这世上尽是这种复杂下贱的东西,任何关系都包含着目的性,已经成了规则。一切都是禁不起深究的,充满矛盾的。我爸与我妈,我妈与大米叔叔,我爸与我,我妈与我,奶奶与我,老岳与我。没有人的思想、情感,是真挚的透明的。不过想着想着我又一个大跳出来,感觉自己特别的自命不凡,这种从上至下评括众生的可笑态度,像极了我讨厌的那类,也像极了我爸,这个发现让我打了个大抖。首-发:yushuwu.biz (woo13.com) 悠长夏日与轻心玩笑 我梦到在一处布满鲜花的芳草地,白色的布景里我穿着婚纱走入,旁边的人都站起来为我鼓掌,我逐一看清了他们的脸,有李振华、男公务员、便宜男友、王艺弘、金培元,还有我堂哥哥跟她戴眼镜的新娘子,她换了一副更古板的黑框眼镜,也胖了点。他们都奋力鼓掌,脸上挂着极大的微笑,然后我看见我的妈妈跟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奶奶,他们站在一起,在舞厅的正下面,用力地注视着我,我似乎认为这是一个扬眉吐气的时刻,昂首挺胸地闯过了他们,我爸的神色很严肃,我妈的表情有一丝轻蔑又有着鲜明的明显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嫉妒,奶奶的表情是严厉的,像等着我出错就会伸手惩罚我什么,这叁位人物极其夸张地脸谱化,与现实强烈区别又暗有联通。然后我看到岳嵩文,他站在神父前,背对着我,我感觉他的背影更加挺拔了,等他转过身后,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惊人地年轻,比我看他身份证上的照片还要英俊,这时候鼓掌的声音更宏大了,好像为新郎的杰出而喝彩,我也知道我要高兴了,我终于能高兴起来了,我是光明正大的了。我跑过去,跑着跑着身上的婚纱掉下,礼服从中间扯开,我光溜溜地,还在跑,岳嵩文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年轻,甚至有二十多岁的感觉,但我还能认出来他,他的笑容永不会变,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应该使用熟练那种老成的姿态了,化成灰我也能撮出来最自恋最装逼的那堆说这是岳嵩文的灰。岳嵩文拉着我的手,说霜霜今天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阵阵掌声把我惊醒,睁开眼睛我才发现那是我弟在走廊上拿着仿声玩具枪蹬蹬乱跑的声音,我爸也管不过来,他不会打小孩,又对弟弟好得过分,让他完全没有怕,肆无忌惮地给自己的童年汲取足够的快乐养分。还有我的闹钟响铃,该去接岳嵩文了,他今天就到,我得去接接他,这是我主动请缨的。不过醒来后恍然了很久,想到岳嵩文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心里完全留在梦里,真的觉得他当了我的丈夫,而至少有十年的时间爽然地滑去,这样的结果我接受起来毫不费力,心里很平静、很信服的,不以为是异事,这是梦境的余威。等醒干净神就又只是单纯的梦了,我下床洗漱,收拾自己,弄得较为精神了出门。 大热浪,湿润的蒸房。打着方向盘在马路上穿行,路面洁白如纸,两旁花又盛,前景一片畅美。到机场不等下车,老岳就来了,拖着他的小件行李箱,真奇怪,他的行李箱小小一只,却总能看他每天都穿不同的衣服,把自己弄得漂亮风光,怎么做的收纳?他各方面都是能人。到后备箱放了行李,他走到前座,我说:“你坐后面吧,前面太晒了。”岳嵩文没听我的,打开车门坐在了前面。他衬衫口袋挂了一只墨镜,好潇洒,像内地有钱的旅客,来这找点儿舒心。自然,我是能把他服务好,给他舒心的。 我导航龙泽园,忽然想起来一事:“物业让你再去登记一下,说门禁要换新系统了。” 岳嵩文随意地问:你不能去?我说:得是业主。岳嵩文嫌麻烦似的说:“什么时候转到你那里好了。”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这样方便。”并浅浅地注视我,我说你吓死我喽,以为你又谈分手费,岳嵩文笑起来,略有轻蔑地说:你值那么多么? 欧呦,好喜欢他看不起人的表情,看不起我,眼里却有我一对影子在那里停着。我说你一个老破房子,还敢说?也能拿出手?不给弄我套新的。岳嵩文斟酌着说:好啊,等你上了研究生。我问:买哪的?岳嵩文说:“你想买哪的?”我说:你现在说这轻易的,有本事把你每套房都加我名字,我才真信你呢。岳嵩文答得倒快:“可以啊。” 我没看他,当是个玩笑,但是自己心里也有点真,所以无法面对。岳嵩文说:“你要有心,我什么不是你的?”我说:“天哪,你又开始了。”岳嵩文微笑起来,转进龙泽园遮天盖日的荫蔽之中,车子里都暗了,我跟岳嵩文都坐在这块凝固的黑茶色的琥珀里。 房子让我清洁得很干净,有几天老岳没来的时候,我还在这睡过。把空调打开,身上还是冒暑气,岳嵩文要洗澡,我说叫点饭吧,岳嵩文让我自己看着点,我就点了,然后坐沙发上等。在老岳来之前我把处处都弄妥帖,冰箱也塞满,米也买了放在橱柜里,等老岳打开床头柜放东西,还能看到叁盒避孕套,只是不知道他能用几个,今天怎么也是小别新婚,不过他路途上也累,哎,硬逼他也不太好,但是我心里是挺想的,细数我已经很久没性生活,我还是如狼似虎见个柱状物就兴奋的年纪,怎么能守活寡呢,该跟老岳说说了,基本的还是要交差的,想着想着就抱着抱枕眯过去,一个短清明梦,倒是什么内容都没,再睁眼就是老岳叫我起来吃饭,这个场景十分地家常,又有点还在梦里的虚美,等菜吃到嘴里咀嚼出味道,才渐渐回过神。 怎么那么喜欢老岳,但是也能不喜欢他,什么都行,没有他也行,这是最近的感悟,但是有了是好的,他现在坐在这里,是对我很好的。让我不用回家,如果他愿意给我一个家,哪怕借住,但的确解了我的燃眉之痛,比让我单个回家的好。李振华也来过我家一次,但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属于偷窃来的狂欢,仍是短暂有时效的,老岳好像更顶一点用,谈话里能讲到几年后去,也可能是长效些的南瓜马车,但是仍感觉他这个人是可以靠得住的,如果这是一场梦,梦一梦也是好的。我吃完饭,看岳嵩文收拾残局:对饭盒都有责任心的人。现在的问题是我是该相信他,还是不信,相信他,我怕梦醒,不信他,每天这么闹着,好好的日子也无法享受,我说:“老岳,你还是给我找套房子吧,就今年年内。” 不是说这话的情境,老岳反应了一下,才说:“好啊。”也没问在哪里了,意思是交给他管,听他准备给我的,有什么我就要什么。这能算保证?怎么还是这样,拿钱当保证。不过,当我想起奶奶给我那张卡时,我是愿意相信她是在爱我的,金培元也是,他不是白玩我的,还有小时候手里攥的软腻的钞票,堂哥哥给的,我那时候因为那些纸票,也觉得被爱。还有我爸给我交的学费、穿的衣服,让我在念学校的时候总是被大家叫阔的,还有我妈再把我送去堂哥哥家前硬撑的那一段时间里,每天让我吃零食,买好文具,不让我落下在有爸爸的时候的一切享受的时候,我感觉他们都是爱我的,爱过还是在爱,并没有那么重要,一秒钟的爱也算爱,一块钱的爱是一块钱的爱,爱是可以做单位换算的。 我妈真走了,我爸说:“你们母女俩简直都是,心里没有这个家,天天抓不到影儿。”说得有些可怜,我才发现他最近怎么这么闲?总是在家里坐着。当然,现在家里也前所未有的安宁,我爸已经开始不认一些小孩了,人一老,年轻时再慷慨也忍不住守财,他只把这个四口之家看成一个整体,别的都是外人。他的算盘是对的,他现在对所有人好,将来老的时候,不会那么孤单。又想到老岳。 学校又有点新闻,对于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当娱乐。一个学院的院长被革职,原因是作风不正,乱搞男女关系。班上人说八卦,说他现在的妻子就是原来他的学生,上上个也是,前辈顶上去,后辈又把前辈顶掉,他现在的老婆也不到叁十呢。这种事总是很合大众心中的情理,唯一有异的是,只因为这种事就把职位丢了,看着有点可惜。喜欢年轻女孩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怎么娶掉一个,又去要新一个,无休止了,不断地重演,到底在追求什么,永恒的新鲜?我把那份处理公告念给老岳听,有点讽刺他的意思。岳嵩文含蓄地说:“这种事……”并不往下讲。看他那贼样子我又高兴,上前去抓着他手,贴着他走路,把他挤到路边去,岳嵩文也来挤我,挤到中间去,我又挤他,一条笔直宽敞的大路,让我跟岳嵩文走成羊肠小道,七拐八拐,一个后面的路人终于在我们撞来撞去的间隙里寻到机会超到前面,特意扭头来看我们,岳嵩文带着墨镜,路人看看他又看看我,用一个复杂的表情做收束,等他走远,我哈哈笑着推搡岳嵩文,岳嵩文说:“看你。”看我什么,也不说,他也在笑,觉得别人的眼光好玩。 我们走去海边的船家上吃饭,在第二层的甲板上坐着,头上撑了一大块防晒的黑布,海风湿软,微有阴凉,岳嵩文用吸管喝冰镇矿泉水,墨镜摘在桌上,他穿翻领短袖跟半长的裤子,休闲地展着腿。我把脚伸去跟他的比,膝盖挨在一起,称得他小腿好细,比我的细。我用膝盖撞他,他不理我,我再撞,岳嵩文把矿泉水放下去冰我的腿心,我惊叫起来,岳嵩文还在看海,我说你现在怎么不戴眼镜,岳嵩文划我一眼,我说:不会你其实是老花吧。岳嵩文侧脸来,用食指点了一下眼睑,“戴隐形眼镜。”他点眼睑的时候一条细白柔润的线被手指翻出来,完整的瞳仁跟宝石一样,浅浅透透的,看得我想大买混血美瞳。“你好俏啊。”我说:“还戴隐形眼镜。”岳嵩文说:“这不是怕你嫌我,太显老。”我说怎么可能,老岳你又妄自菲薄。你比我洋气,真的,瞧着一身儿,还是你就想听我夸你?我拉他裤子的口袋,真潇洒的剪裁,低饱和度的配色把老岳弄得像法国杂志上的人物,这样的人坐在白色塑料凉椅上也那么气派。水箱一直有乌鲁鲁的声音,店家按我们点的从大玻璃水柜里捞海产,大鱼扑腾扑腾地,盛出来却不动了,好像等着人吃,店家就在旁边杀,滑腻的鱼鳞积在案板外的缝隙里,血蜿蜒流下,被活水冲成淡的一丝。 在这个地方一直坐到夕阳,黑布都不够用了,太阳直从正面照过来,我把手指盖在脸上,从几条阴里看岳嵩文,岳嵩文垂眼看着拍得很湍的海礁线,然后再慢慢移到我,从脚尖看到上面,看得很慢很细,到我的脸,他也有点微怔,因为眼睛对到了一起,我以为要接吻,因为是好时机,但岳嵩文只是说:“回去吧?”我说:“好”,车就停在船后,而一下梯变走进阳光的大背面,全都暗的,身上才反出晒了一下午的烫来,都有点烧了,皮肤上到处都着小火,炙得人痒。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大的酒楼,灯牌的光亮得把天上一个角都照通透了,霓虹灯牌五光十色。正好在排红灯,我盯着看,刘文甫五一要在这家办订婚宴,也不知道为什么,指给老岳,“我前男友马上就订婚,在这儿。” 岳嵩文跟我看了眼那金色的招牌,我说你知道上次我为什么去北京?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初恋结婚,我去参加婚礼。话一开头就走向了表演的方向,我觉得我要说的并没有什么必要,但又不吐不快,说话的时候分成两半,嘴巴在自然地讲,而意识又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些有什么用?有助于讨岳嵩文的心,显然不是。岳嵩文也该觉得我跟他说这干什么。 岳嵩文说:“就年前那次?”我说:“是啊。”岳嵩文思索了一会,说:“噢,怪不得。”我我说怪不得什么,他说怪不得看你疯疯癫癫的。我震惊地反问,已经忘了刚才的凄苦思考:“我疯疯癫癫?哪疯哪癫?”岳嵩文说:“也就那种时候才想着找我。你们现在讲的那词儿叫什么?”他问我,我说什么词,他说:平时用不着就一眼不看,有事了才找。什么词儿,到底是什么词儿?我说:“我在你心里那么不堪?”岳嵩文凝着一抹微笑,逗了我一会,才说:“想起来了。”指着前面一辆吉普,吉普屁股上背着一个备胎。 荒谬啊!真是颠倒黑白,我说:“你还备胎,就你这?明明是你总想不找我,我不找点由头给自己,找个借口给自己打气,根本没法厚起来脸皮。”岳嵩文说回回他都是由我随叫随到,随拿随用的,还不叫备胎?我说胡扯,但一想好像是的,每次都是,老岳也这么贴我?哎,才发现呢。岳嵩文看我有点感悟的样子,“现在才记起来?”我说:“你也没什么亏的吧,就说上次是谁先找谁的?还有上上次,我不也是回回上赶着求你,你才理我的?还说自己备胎,我才是备胎,我大备胎。岳嵩文说:这你可说错了小程。就争起来了,争谁才是备胎。来回讲了好几件事。我说岳嵩文天天谁都欠你的吧,岳嵩文食指摸着嘴唇,微笑说:“当然。”他现在明目张胆地厚脸皮了,我说我欠你什么,岳嵩文的眼斜乜着我,又越过我看那家光辉的酒店,他说:“一会儿不回去了,住那儿,怎么样?”欠他聊前男友?我说住呗,岳嵩文说:看你倒是挺怀念。我说你不想你初恋跟前女友?岳嵩文笑了一下,熟练的,是一种招式,不说想也不说不想,甩钓杆儿。我才不像他那样,我大讲特讲,唾沫横飞:谁都难忘掉吧,而且你知道我是那种——你懂得,就是那种女的,非常死心塌地,老实纯情,容易被人骗,被骗了还痴痴地相信爱情。我这种好女孩自然跟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不一样。 岳嵩文被我讲笑。绿灯了,路活起来,那灯牌远了,开了很久的店了,小时候我还在这里办过生日宴,好像我爸妈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二十多年里竟每天都有盛事。岳嵩文说:还看呢。我扭过头,他说去也没往那拐,嘴里没个实的。我说你跟你前任还说话吗。岳嵩文说:“都两个世界的人了,没有联系的。”我说真的啊?岳嵩文点头,我说你这个是老话术了,岳嵩文说:“真的,怎么会骗你。”我说:“最好是吧。”看了他一会,岳嵩文又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摩挲着:“小程,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手指不动了,眼光向下地瞥过来,看见他是笑的,“我其实也是那种老实纯情的男人。”天哪,老岳,真是不想讲他了。我说你说这也太恶心了?岳嵩文来推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说你现在顺手就打我,岳嵩文被我告反状,很觉得冤枉,“这叫打?”我说:“反正动手动脚的。”岳嵩文说:“跟你学的。”我说我什么时候敢打你?岳嵩文说:“上午在路上你就推我。”突然觉得这种聊天的好,好得不像真的。我说你多大了,幼稚,再说动动你怎么了,你不让动?今晚换我s你!岳嵩文嗤笑,我说说真的啊,他说:“好啊。”我挺起胸口:就今天晚上,你别以为我不敢! 却又接电话,是我爸,他问我在哪,我说跟同学玩,余光里看老岳收束掉的神情,一切好像合上故事书。我说你别管我了,我爸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里,别在外面乱晃。”说我在同学家里住。我说:知道知道。他问你吃饭了没,我说吃了,别管我了。挂掉电话,岳嵩文问:叫你回去?我说:没事。岳嵩文说:“我把你送回家吧。”我说:“说了没事啊,不用。”岳嵩文没讲话,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耍什么脾气,难道觉得我爸的电话扫兴?我就没自己的生活了,全得是他?感觉岳嵩文自私,我不喜欢别人自私,感觉不为我考虑,没在乎我的。但是老岳也挺可怜的,他没家人。唉,又可怜上他,为他考虑,简直像追星族,总觉得自己哥哥过得比自己还惨,其实人家好着呢,又富又美,忧郁也是坐在二百平的客厅里忧郁别人这辈子也遇不见的事儿。想着岳嵩文在华丽城堡里摇晃红酒流感伤的模样,我又笑了。我说:“我爸烦死啦,家里也是,不想回去。前几天我都在龙泽园睡。”岳嵩文说:“本来就是留给你住的。”我又哈哈,岳嵩文的好言好语像杀净的鲜鱼,滑溜溜得丢手,又有点腥气。 我爸现在讲话和气了好多,换以前一定立马让我回家,更别提夜不归宿了,完全禁止。转变太快,有时候我还有点惊讶他不再管我那些,是觉得我长大了?不知道,我早就够大了,还是觉得有另一个新的希望能让他培育,不用我这个旧产品了?岳嵩文现在对我跟家里联系又有点意见,以前还装模作样让我给家里打电话什么的,应该是怕他们发现他这个人,招惹麻烦。现在看我跟家里好了,又不阴不阳地挑唆两句,他巴不得我孤身一个,以前在学校也是,逼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然后能全然地摆布我,唉,这样想也觉得他招人疼,而且有点胜利的感觉,喜欢他像个妒妇,喜欢他害人,害我也可以,小害就行,不要大害,小的怡情,大的伤身。不过要按他表达的,如果连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都对我不好,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是好的呢,如果他们都有偿地爱,那哪里会有无偿的东西呢。也许这也是岳嵩文体会到的吧,岳嵩文虽然坏心眼,但坏得有理有据,让人恨他不起。唉,这种人,一看见他,我就柔肠百转了。而且,车子扭了两个弯,竟然真是朝那个酒店去的,越来越近,金光潋滟的灯光沐来这里了,我跟岳嵩文都在这片橙黄的光影里坐着,冷气里有冬日的暖意,我假模假样地说:“还真来呀。”岳嵩文说:“不是说了要来?”我很有滋味地摘了安全带,喜欢这种言出必行,好像之前一切虚飘飘的承诺都有了落脚的实处,岳嵩文不说假话的,似乎总有兑现的时候。下了车,灯光更加金灿,整一个黄金国,像国产魔幻电影里的特效布景,处处都做得实做得满,反而显得处处都是假的。不过还是体面。 镜子城 有两年没来过这里,装潢大变,十分摩登也十分高雅,看岳嵩文扫了一眼,较满意的样子,竟有种刘文甫给我长了脸的感觉。办入住,我飞速地把身份证交出去,而老岳不紧不慢地拿皮夹,再捏出来那小卡片。要最好的房间。前台后的大理石墙面能映出影儿来,总有这样的镜面,不需我自己跳出去看,就能审视得到,我看我自己,还有岳嵩文,悦目,岳嵩文影子也风流,我在旁边也贴上金,像一个大美女的规格,值得老岳消费。 进到房间,岳嵩文有条不紊地在玄关里挂衣服,换鞋子,完全延迟满足我在楼下挑起的那股激情,也许是想欲扬先抑,或是他兴致一般,他总是一般,只有他自己想玩的时候才有劲。我走到窗前,整个城区流光溢彩,铺在底下,想到以前看过的房地产广告,岳嵩文走过来,站到我的旁边,远的时候他的影子在玻璃上展示得很清楚,近了面容就模糊了,只看到他浅色的衬衣那么明晰,衣角是锐的,蒙蒙的重影,重影也是尖的。我说:“真漂亮。”说景色也说也说岳嵩文,我知道我怎么总也生不来他的气,他有点太好,让我感觉我是配不上,承他点善心才得到现在的好,这思想真是大大要不得,一系列古今中外的凄凉涌上心头,尤其是让岳嵩文察觉到,让他也这么觉得了,对我弃若敝履了怎么办,求也求不回来,男的都那么贱,根本不能给他们满的好的东西,不然到时候全傻眼!我谨记恩师孙淼教诲。 如此思量,我冷静许多,在椅子上坐下,岳嵩文坐在对面,他说:“要喝点什么吗?”喝什么?喝酒?一说这我又来精神了,还没跟岳嵩文喝过,岳嵩文叫了客房服务,白兰地跟一点清新水果,他给两只杯子斟上,把酒放回冰桶,手指夹着杯子底,并没有拿起来饮,我喝了点,然后又喝,逐次喝掉一杯,岳嵩文都不讲话地,单看着我,唉,这又是他的好,喝酒都不借机散德行,沉默是最高品级的男德,掌握这点就掌握了女性密码,可惜没几个男的能憋得住。这人怎么能这么好,跟他分手我真的要上山做姑子了。 我又喝掉一杯,老岳才沾了沾嘴唇,我说:“你就不喝。”岳嵩文说:“我容易醉。”我说:那你更要喝,我要看你醉了什么样。起身坐到他的扶手上,抬他的酒杯底,岳嵩文含笑让我逼着饮了一大口,然后一点一点咽下去,这景象实在可人,我马上让自己的舌头钻进他的嘴里,淫魔现世般乱搅,酒汁都溢了出来,沾湿了岳嵩文的前襟,我愈演愈烈,抱着他的头,捏他的肩膀,搂他的后背,整个要把他拆吃入腹,岳嵩文被我逼到椅背上,退无可退,任我取夺,吻完了我把他拿下来一看,他嘴唇上都是我的唇膏印。 我说:“老岳,你要照照镜子。”把手机前置拨给他看,他一把就推开了镜头,马上就凝住了,瞬间的索然无味。我说让你看看而已,岳嵩文侧眼去看窗子,对着玻璃上的影子微笑说:“真是……”真是什么?他的样子是荒唐,我捧住他脸,拍了拍又揉了揉,手指揩那些唇膏,指尖沾得尽是艳色,又涂抹到老岳嘴唇上,眼皮上,他别脸说别闹了,我说就闹,怎么样。他嘴角的都不够用了,我把嘴唇贴到他的眼皮,摇头晃脑,把余下唇膏全抿上去,岳嵩文的眼皮颤动着,然后睁开眼,眼角红的,好像哭了一顿,我又着了迷,低下头去跟他亲吻,乱亲,这次岳嵩文扶着椅子站起来,我是虚坐在扶手上的,岳嵩文撞开了我的手,我从椅子跌到地上。 岳嵩文的鞋尖把我的脸踢正,我仰躺着跟他对视,总这样看他,他低头的样子很美,也因为我早爱上被人俯视,被看得干干净净,毫无保留,置之死地而不必后生,这种感觉也加速迷情。岳嵩文又去推了一把椅子,椅子像我一样仰面朝天,然后岳嵩文就压了下来,衣服很快被他脱得很净,都铺到身下,隔开地毯,但是头发还是散出去,跟地毯粘粘连连。在地上感觉像兽,岳嵩文面上的妆点像一种山里的鬼魅,狂乱的,奇情类的。这样也喜欢,没有秩序,都是糟着来的,岳嵩文的衣服滚得很皱,我把他推到下面,他直接躺在地毯上,肯定要犯洁癖,但是也来不及,必须要急冲冲的,才有那种感觉,被需要的感觉,老生常谈,为什么人活着总要被需要,被需要所以就能给出去,为什么偏要给别人才开心,自己留着不好?留着就觉得自己是没有用的,总得还是要给。岳嵩文会这样?好像会,他总要我求着他,可是我求了他给我什么?他能给,愿意给?总那么审慎,真是抠门,还是他们那一代人都是那样,总眼见或亲历一霎时的一无所有,以致余后还心有戚戚,那又不是我的错,我已经够照顾他了,再多的我能给什么?我还怕一无所有呢,我也是可怜人啊。刚才喝酒的时候,想到跟刘文甫坐在天台的烛光里,还是怪我自己的可怜,怪我自己的不足,如果我不是总也缺掉一块,怎么会总觉得别人不是真的,担心被戏弄,被看不起。跟老岳这样,我也觉得可怜,我可怜,他也有点可怜,我想要更好的,像刘文甫那样光鲜光明的,他也值得一个更开朗点的女人,哪怕只是爱他的钱,也会比我爱得单纯。 岳嵩文在洗手台上擦脸,揉皱了数张纸团,我说你别这样擦,我拿卸妆油了。挤在手心给他涂,然后指挥他乳化然后洗掉。岳嵩文真乖,什么都听我的。他洗掉唇膏,瞥我那化妆包,里面是什么都有的,因为跟他出来,所以默认带了那些,还有身份证,真是一个姘头的配置。岳嵩文就什么都不用拿,只用带着他的几把,也不是,还有他的钱包,可悲的男权社会,什么时候能让岳嵩文带着化妆包,每天细细抹好抹匀了来见我呢,我也会愿意给他花钱的。哈哈,也许他也有这一步,想到他洗手台上琳琅的瓶罐,老岳的头发也十分有型,出门前肯定好好梳理一番。哎!可人的骚货。 我抽出来洁面巾给他擦脸,要亲手上去擦,岳嵩文截住了,幸好,差点给他当妈。女的一给男的当妈就完了,男的舒服了,女的完了。真是险象环生,女的太容易就完了,我一直很想跟老岳玩完,但真到一些时刻,一些节点,我自动就往不玩完的那条道走,也许真的没头了。 我妈还没回家,我爸有点着急,家里没有她不行,尤其我弟,一个小男孩,跟他玩飞机大炮游戏的时候是容易的,但等他玩累了、玩超了,要求多了,我爸就没办法了。回到家看家里像乱葬场,正当门的墙上一片漫天的水彩笔线团,我爸不在家,出去躲清闲,奶奶的保姆小慧在照看弟弟,他在一片玩具废墟中扮演冲锋手,噼里啪啦地踩着踏着冲到另一边,玩具枪狠狠在红木柜子上戳了一记,再噼里啪啦地跑回去。我赶紧回楼上看我房间有没有没糟蹋过,还好上次我闹过革命,说不能让他踏我屋半步。 跟岳嵩文讲小孩有多烦人,岳嵩文深感认同,我说你养过?你不会真有私生子吧?岳嵩文说:以前在家,照看过弟弟。岳嵩文本家小子多,我说你也有姐姐吧,岳嵩文说:是。聊这些事岳嵩文兴致不高,说得很少,看他寡言我就也没劲,感觉他没那种倾诉欲,一般人看有人关心恨不得全倒出来,岳嵩文真不是一般人,还是想看他多说,有机会抓到点把柄,摸见他的软弱处,老岳都不给我这机会,他讲得多的,都是假模假样设计过的。 但也好,喜欢这种抓不住,等岳嵩文有一天变得唠叨,每天讲个不停,我还就不喜欢他了,懒得搭理,他要是那样,我还能这么着迷,这么有劲?马上就脱敏然后厌倦。哈哈,也许这还是我幻想出的胜利,要真有这么一天,又是另一种喜欢。 等躺到床上,我才想起来,把岳嵩文推醒:哎!大事,给忘了。岳嵩文说什么事?我说:我还没S你呢。岳嵩文皱眉然后笑,说:“你想怎么样?”我就开始想,一边天马行空,一边嘴角不自觉淫笑,正要说出,看到岳嵩文的脸,立马收住,怕他以本人之道还治本人之身,今晚上我就遭殃了。我溜进被窝里:“太晚了,算了算了。”关灯后我还翻身,岳嵩文说:“你睡不着?”我说:“能睡能睡。”对着老天爷许愿,让我做梦能梦到,梦里我要把岳嵩文狠弄一顿,让他大喊“饶了我饶了我”,还要抱着我腿说:“小程,没有你我就完了。” 我带着这种美愿睡去。 低绮户 造梦大法没有成功,现在我还被岳嵩文传染的觉很轻,他一醒我也就睁开了眼,他说我怎么醒了,可以再睡会,我说不睡了,睁大眼睛观察老岳的早晨,首先他去了浴室,哗啦啦洗了起来,他昨晚没有清洗他总是蛇一样完全不用清洗的干净冷血的雪白皮肤,昨晚太乱了,现在床还乱糟糟的,我的一个枕头还在地上歪着,昨晚我跟老岳一个枕头睡。然后他从浴室出来站在洗漱台前洗漱,我的观察地点也从床移到了沙发,老岳刷着牙看我一眼说:“穿件衣服,早上凉。”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赤身裸.体地告诉他没事。岳嵩文把柜子里迭的毛巾摘下来扔给我,隔着五六米我接住,好球!也可以把他上半身那条给我,让我多看点东西。把毛巾裹上身,枕着脸蛋子躺下:老岳,今天干什么?他说:你说。我说:你说。岳嵩文漱好口,凝我了两秒,这两秒我立马懂不是好事,岳嵩文说:不然,你再跟我去广州呆两天。我说又是广州。广州是岳嵩文的老巢我去那立马一个客随主便被动得不行,岳嵩文擦着脸,雪白毛巾在他下颌上柔舔一气,想到昨晚了,我也把他舔了个干净。岳嵩文过来,在沙发前把我身上的浴巾两角提起来,交叉住,把我当襁褓婴儿严裹起来,还把我弄得像蝙蝠,他玩着浴巾角说:去吧。我左哼哼加右哼哼,他又说一句:去吧。唉,我说我要给家里说,不知道让不让。他说你好好跟他们讲讲。我说讲什么,他笑笑。就是让我撒谎。 我妈还没回家,不知道她是乐不思蜀还是怎么,弟送去全托了,整个家只有一个常驻人口奶奶,看见她我很愧疚,难开口,感觉我对她的孤独有责要负,这样一想我就又唾弃自己,怎么还这样,谁让我这样?我狠狠心“讲”了,奶奶那么支持,她喜欢我跟人玩,喜欢我高兴。这让我舒坦了很多,扑棱扑棱收拾了东西,翩翩地飞入龙泽园。 我说:这次我可哪也不去啊。岳嵩文说:什么意思。我说:别让我跟你认识的人吃饭之类的。他说:那我在外面,你放心? 啊?什么玩意。岳嵩文又笑,妈的,一拳把他这种叁分戏谑五分装逼一分自恋两分可怜的狗逼笑意给砸稀巴烂,我让你笑。在车上验完票岳嵩文故意把身份证交给我要我保管,我说你真有病,岳嵩文又在我掌心里把身份证正面翻出来,我说滚滚滚,我要拿你身份证借高利贷。 路上我又躺着睡了,我坐靠窗位置,躺着看看到树的头顶,无垠的蓝天,西游记特效里的云,沉沉满满压涨眼眶。这些云怎么能那么地假?小时候,我在秋千上荡夕阳,那是我记忆里最早一次发现,别的地方不长这样的云,北京就没有,北京的云很远,老岳发现过这点吗?哪朵是他也看过的?我侧过头,才发现老岳也在看天空。 跟老岳做完,总有什么来助长着我,不是一种健康的、欣然的滋养,而是一种嚣张的气焰,腾地把我热起来,然后让我觉得我无所不能,无往而不至,这世上应有尽有的东西全都让我掌握。现在就是这样,我觉得在我年轻的时候把握住一个近五十岁的人的爱是一件难得之事,甚至属于壮举,哪怕只是一朵云那么轻浮的爱,看着也是极阔丽的。但是过几天气过去,我又瘪瘪地想,中国都他妈老龄化了,满大街的老头,有钱老头、漂亮老头、骗人的老头、读书的老头、风骚的老头,根本不稀罕了,稀罕的是美青年,好青年,有成青年,那才叫各方面的威风。 一面嫌,一面不知道怎么抓住,要不要抓住。也许是让刘文甫跟堂哥刺激的,我越来越频繁想到那个词,以前我对结婚是没有意见的,也觉得自己有天会当人妇,但忽然有天就恨起来了,是因为我爸妈的婚姻,还是那些令人疲惫的让我失望的关系?现在我又捡起来这个命题,因为看别人得到的好而眼红,还像个蒸汽馒头要逞那一口气。那天看朋友圈,李博文竟然也过起降落生活,每天发厨房自制菜,自拍里用女朋友的美颜相机都瘦不了的脸彰显他的幸福。有那么好吗?为什么我摸不到,还是说我明天起也要对着老岳的菜肴猛拍然后P图发上社交网,我就也能“幸福”起来?他们到底在装幸福还是真幸福,还是另一种玩?真想再联系联系王艺弘,跟她聊聊,看她过得怎么样,全世界只剩我俩在当追爱人了,我们的朋友圈都往空空里去,以前我俩每天至少发叁条,现在点进去满目萧索,好像有把想不开叁个字刻在背景墙上。 半阖眼又看见我的腿,两条雪白平坦的路,那么新鲜的皮肤,一切都看起来有前途。看旁边的人,老人,老岳,又有点得意。怎么样都能浪掷掉,但给一个愿意是他的人消费掉,多好的事,好得心发满发胀。我喜欢“卖”给别人,喜欢有人买下我来,显得我有价值,我天生就是这样一个贱人,有人要我就觉得好了、美了、舒服了,相反我就疯了、急了、难受了。我抓来老岳的手,好好抚平他的掌心,然后郑重地在上面左左右右戳着玩,岳嵩文那么慷慨地把手给我,我玩,我随心玩,我用力玩,我尽情玩,玩到想睡觉,抓到嘴边把掌心那一块噙住,岳嵩文的十指张开,扣着我的脸,他的手那么干燥、略微枯槁,有一点点酒店洗手液的余香,我把他掌心那一小块舔湿,又摘下来放远了吹气,岳嵩文把手慢慢合上,把我那股气抓住了。 故地重游,我从容了许多,那种紧张感再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可以让人松惬地感受。岳嵩文从车库的门打开另一栋的门,里面不可避免地有股子灰尘气,是他的地盘。他说:“怎么样?”说晚上可以来。又来,总是来,简直像过蜜月,但不是浓情蜜意的把戏,怕真是一把火烧光了就剩灰,灰是再也点不起来的。但我还是同意,还是点头,我也想看看会不会到那步,如果是真的尽情地爱,到底是谁先厌倦,可惜现在我们都仍有保留,还有点别样的客气。岳嵩文把灯关掉,打开了循环系统,响起嗡嗡的运作声,他重新把门锁上。我说那次咱们见面那个地方,现在还有吗?我都忘了是在哪了。岳嵩文说,早就没了,那个做场地的人,现在不在广州了。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不会还常去玩吧。岳嵩文说:让你多跟着我,看着我,不就放心了?又说狗屁话,应该捡个口塞堵他的嘴,略一幻想,立马入非非境。 如果那种烧得很快,还不如现在这样,因为都遗了余力,到分手那天也会剩下可以回转的念想。好像是这样,比跟刘文甫好,像堂哥哥那样有始有终——在他结婚前,我还想着他呢,或者像金培元那样板上钉钉,明说让我别爱他,死灰也没,直接撒风里头了。这种彻底的结束,反而把那些好的时候也必须要抹去了。其实现在我还想着金培元,也许因为他是我爸的幻影,我还想着他再来找我,但是他说得那些话,我需要记他几天的仇,而现在不能记,记了显得很可笑,对一个人说恨首先要他在乎才行。 岳嵩文带我出去走,那么热的天,走什么走?还好进了商场,岳嵩文刷卡有招有式,姿态优美顺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看得我美呆了,他也是会花钱的,只是必须要花得值得跟高兴,我现在值得了,因为总是陪他?这世上给我花钱不眨眼的还有我爸,他本来就是大方的人,疼我的时候,我多看一眼的东西他就给买下,但对自己花得极有条理,他甚至还在自己做账本,手写的,他的字写得也好,跟老岳好到一起去,他有生意朋友连字都不识的,但是他却会写好字,喝了酒喜欢引经据典,弄得别人听不动,挺傻逼,也挺威风的。青春期有段时间我看了我爸就烦,但有些时候我也发现就算活到他这么大我也不可能比得过他,他一堆犬子犬女,也有点惨,说到底,我生错了。 晚上又吃好饭,灯光幽微,乐曲悠然,我发现我不光爱自己想值不值得,也爱替别人想,我值得他这么对我么,在这里跟我花时间?我年轻的身体能给他多少安慰,我的患得患失的性格又能给他几分的享受?真的物有所值了吗?我真的爱替别人想,老岳不用做到这样,哪怕他一份时间也不分给我,一块钱也不给我,他叫我,我也是会去的,我太寂寞了,谁都行,寂寞得早已不要脸皮,我把父亲母亲的角色都派遣给他,他胜任了,他还当我的朋友,当我身体的爱人,当我时间的买主,还允许我把自己放在他这里栖息,这里看,他是很好的,我开始有点对不起他了,但是也觉得他欠我的,如果哪天他开始敷衍我,我一定要闹、吵、疯上一顿,把他的脸抓烂,再伤心地哭一顿再走。 最近总是想起一件事来,我刚开始追着他跑的时候,逗他的时候,没跟“认识”,没跟他睡上,没要他电话的时候,他的课我姗姗来迟,一屁.股坐在最前面,他看见我,老岳说那时候他就是“知道”我的,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啊,我盯他的脸,扫量他的身体,然后坐在那里拿出白白的笔记本,看他上课,那时候岳嵩文拿麦克风的手腕往下压了一压,他也看了我不短的时间,我来时他还在上课,突然地就中断了,这七八秒里他没有说一个字,像是说不出来,那时候我是觉得我是得胜的,因为我漂亮,路上的男人总这么看我,老岳也这样看我,他那时沉下又抬起的手腕现在常常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那么微小的一个动作,别的人都在觉得他是对有人迟到不满,而只有我在底下得意洋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一瞬间其实是有点怕的样子,奇怪的是之前我总是想不起来,无论那些狂暴的热情或者是性.爱或者是别的什么总是热烈地席卷,但也像我们游戏里那些伤痕一样总会消退,现在的我老是想起这一段,那时候我还没爱他,就把他当普通男人看。 但是爱起来就不普通了,不爱也不普通,爱在我这简直是一场造神运动,不爱了就是弑神,弑掉了也无法忘记,依旧把遗体摆在神坛上面长久沉浸在被统治的那一段时间里。所以这个新鲜的片段是真的让我很惊奇的。 病人1 吃完饭回到家,自然开始节目。不知道从哪里生成的规则,先这样再那样,是食欲跟色欲的先后排名还是一个支付然后交货的过程,总之是有这个传统,坐在车上时想到这个,想到老岳也是用这一套的,就有点嚼蜡之感。下车后岳嵩文降笼车库门,从车库里的门进到另一栋,另一洞天。我问上面是什么?如果下面是游戏室,他说:“有客人来会住。”他只打开一盏微灯,面壁的细铁脖子镭射灯,一屋险峻,也看不太清。我说老岳,你太会玩了,从前你在这,得多享受。岳嵩文说:都是借给朋友用。意在把自己塑造得洁净一点,妈的,还是一样,狐朋狗友,不是狐狸狗能玩一起去? 当然我也是狐狸狗。我大摇大摆,像参观样板间,这装得实在太好,称得上华丽,老岳应该叫人来扫过,谁来扫这地方?应该是熟人帮忙,打扫的很仔细,工具也清洗修整过,干净地陈在架子上。岳嵩文在我后面,沉着地走,我绕过一张X架,岳嵩文停在原地,我轻巧地就站在他的后面,岳嵩文转头来,我却把他推到了架子上,还把他一只手按上去,岳嵩文没挣我,那只手就垂着让我钉上去,这是他顺着我,等他不想顺着我了那就该我遭殃了,我立马把上面绑的皮环金属扣给他扣上,刚扣上那一咔哒,岳嵩文就把另一只手搭在我脖子上,捏着我的脖子。我说:“玩玩,不是真的。”岳嵩文没说不好,就是掐着我嗓子,手指摸着我的嘴唇然后伸进去捅,我立马远离,又让他拽着领子抓回来,跟他撞了一记,我说:你让我玩玩。岳嵩文让我给他解开,我说不行,岳嵩文的半只手都插我嘴里面,我简直像一个被勾住腮的鱼。 不玩就不玩呗。岳嵩文怎么这样,我两手抬起投降,岳嵩文才把手拿出来,湿湿的又捏我的脖子,好像捏小鸡。我去够手环,故意把上面插的小钥匙扔到地上,岳嵩文顺着那晶亮铁片的坠落刮了一眼,简直是把我剔肉除骨,我讪笑着往下蹲,岳嵩文一脚踩在我摸钥匙的手上,可怜地抬头看他,岳嵩文被拷起来的样子又那么圣洁,有点耶稣受难的意思,我整个敬仰,又想流眼泪,岳嵩文,好心人,你就给我弄弄呢。 把钥匙拿起来,手上还有灰灰的鞋印,我灵机一动,对着老岳这个美神扑通跪下,解开他的裤子掏出来吃进去,岳嵩文扣着我的头往前推,特别狠,我眼角沁水,没一会儿就真哭了,真难受,开始吃着鸡巴大哭,越吃越苦,非常委屈。我干吗这样,在这,就是因为吃了老岳一顿饭?还是因为我爱他就要给他吃鸡巴,必须得这样?我还想让老岳供着我,抬举我,可是他不碰我我也难受,不作弄我我也难受,没法说了。 越哭越狠,岳嵩文揪着我头发把我抓起来,“怎么了?”他问,问我干吗哭,我说我也不知道啊,还哭,岳嵩文说:“好了,不弄了,行吧?”我说不行,岳嵩文单手揉在我脸上,一把鼻涕眼泪,最后当然在我胸口的衣服上擦干,他说:“唉,你啊。”我怕他嫌我,就去抱他,往他身上钻,要点可怜,岳嵩文搂着我肩膀:“行了,咱们回楼上。”我说:“不行,我还伤心。”岳嵩文一手举在头顶拷着,一手环着我,“伤心什么?”我说不知道,感觉你像假的,马上就没了,飞了,跑了,然后我就什么都没了。岳嵩文说:“我才是什么都没了。”我说你有的太多了,岳嵩文说:“你还这么年轻,我还有几年?”我大哭,我说岳嵩文你再这样?太恶心、太坏了了,老是这样,我又能怎么办?你也不跟我说,就知道说这些让我难受。岳嵩文说:“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一些话在我喉咙里转,可是这几句里就已经耗尽了我,也把我当下塞满,再多说一句,我就承受不住了。我一下子又是什么也没说,岳嵩文的手在手铐里反着一拨,松脱出来,“上去吧,喝点水。”原来他刚刚都是逗着我玩。 不知道,真难受,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之后是什么样,不知道现在该是怎么样。上去之后,又回到车库,刚才我们在这还是高高兴兴的,我又弄坏了,我老是弄坏,害别人也害自己,我早晚把什么都弄到没有,我不是不珍惜,是难以珍惜,感觉好的我配不上,坏的我不敢相信。 强烈的愧疚让我无地自容,岳嵩文好像落了东西在车上,他打开车门去拿,也可能是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整理情绪,我感觉自己是个疯子,岳嵩文比我正常多了,我害他了,我要是好人不该让他请女人吃完饭约完会却没有一点温柔的感谢,换了别的女人他是不是能更好些,我害了他。岳嵩文找得很专注,很难找的样子,最后坐进后座,门开着,像揭开的一块黑痂。我走过去,绕过车门,岳嵩文脸上迅速暗掉一块荧光,他在看手机,我一瞬间心凉了,岳嵩文扫到我的脸,他说:“快一点了。”解释他在看时间,我折一条腿跪进车座,压他怀里,岳嵩文把手机放一边,我又找到他的腰带,再一次拆开,岳嵩文没说话,他那里微微硬着,我弯下去,连舔带揉,弄得硬起来,然后脱自己的内裤,扶着他坐下去,还是想流眼泪,感觉自己得了大病,伤心症,一直没好,一直就是哭,什么场合都是,总觉得自己有些委屈,逼得别人看我的眼泪,看我的表演,比烂演技还总霸屏、演好剧本的明星还过分。我把脸搁岳嵩文肩上,不让他看我哭,岳嵩文扶着我的腰,逐渐地开始摆我。好,这样好。眼泪一直流,岳嵩文衣服潮得湿烂烂,车库里空调没开,只有车里下车前贮的那一点儿凉气,早在蛮缠的呼吸里换成热的。岳嵩文射出来后,我说:“我有病,老岳。”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后背。 还是上去喝水,我把冰箱里的冰格都抠出来,慢慢一杯冰泡水,岳嵩文喝常温的,空调不慌不忙地布冷,我身上阵阵地淌汗,仍有羞惭,但是底下滑腻腻咯叽格叽地夹着那些东西,愧疚心好了点,手捏着冰杯子,杯子也淌水,淋漓一手,岳嵩文拿了张纸给我擦,我把杯子放下,顺便拿起来电视遥控器,要按开机,岳嵩文把遥控器拿过去,我说:“干吗?”他说:“说会儿话。”我说:“有什么好说,不说。”岳嵩文拿着水杯上楼去了。 唉,我在底下勉强看了会电视,还是灰溜溜的上去,岳嵩文坐在床沿,背对着我,还是在找东西,在抽屉里,我叫他:“老岳。”岳嵩文回头,我到他身边,看他在抽屉里找了一板药片在手里,我说老岳你怎么了,不舒服?他说:“胸口有点闷。”天哪,老岳,怎么这样。我说:“你难受多久了?”岳嵩文说:“没多久,最近看医生,给开了点药,不是大问题,正常的毛病。”毛病还有正常的?也许他的意思是说:他这个年纪,很正常的病。我说:“老岳,你要跟我说,我就不闹你的。”岳嵩文摇摇头,他把药品含进嘴里,咽了一口水。怎么这样可怜,装可怜,真的像装的,做给我看,可是我心里很难受,因为我在乎他,所以哪怕知道他装我也会难受,以前的也是,他每说一次可怜话,我特别不屑,但还是难受,绵绵久远的难受,一直到他没在了,跟别人正高兴着,一想起来,就憋得紧。我掰他手看他吃的药片,看不懂,但记下来了。岳嵩文把药盒拿回去,抽屉关上,“你在家里,我去给你买你的药。”我说:“现在?”岳嵩文说:“以后别那样了。”他说不戴套的事,我却听着很刺,觉得他说我哭的事,我说:“你们男的不都喜欢。”岳嵩文说:“是喜欢,但不至于让你作弄自己。”听得很难听,油汪汪的一桶。我说:“你作弄得少了。”岳嵩文忽然就冷脸,他说:“不是说翻篇了,还一直提?”“我哪提了?”我装大迷惑。岳嵩文说:“动不动就来上一次,给谁看。”我说我怎么了,啊?岳嵩文站在那冷冷盯着我,我说:老岳你也有病。 岳嵩文说:“你这样谁都会烦,知道吗?”我气得笑了,我说:“我他妈管你们呢。这样我自己高兴。” 岳嵩文没再说,抓了钥匙出去,去买药,应该很快回来,我被晾这空空的房子里,我的错还是他的错,还是我们都有错,还是我们俩都没错,在一块儿才有错。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以前没有什么,让人按在床上掰开腿拍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也不觉得死了活了,可是总是要提一提,好像真伤了我的心,其实没有,我就是觉得亏。但其实亏也喜欢,我喜欢人亏待我,也喜欢亏待别人,这样我觉得爽快,不这样我浑身难受。这怎么跟岳嵩文说,我是真有病。 拿起手机给岳嵩文发消息,长长一条,中心思想就一句:“我错了,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半天岳嵩文没回,我看着那条大绿块儿也还是挺有兴致的,感觉有了主导权,岳嵩文不回我我也能得意,等了十多分钟,岳嵩文说:“到楼下了。”我跑下去给他开门,其实门前空空如也,我勾着门边荡出去,前前后后十几回,看见岳嵩文的白衫儿。 还是皱的,刚才我哭乱的,岳嵩文把药袋子给我,我接住,问他:“你还觉得难受吗?”他摇头。其实刚才我还拿手机查了,就是普通血管的药,我看他突然拿药的时候还心想不是HPV吧,我喜欢这样想人,把人想坏,谁我都怀疑,但是不是。我用新杯子接水,岳嵩文说:“买的时候,那人说这药不能常吃。”我说:“有能常吃的,我下回买那个。”岳嵩文很不赞同。我说:“你喜欢,我就去吃。”岳嵩文开始皱眉毛,我说:“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行?”岳嵩文说:“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说:“现在我不是?”岳嵩文说:“你是天天折磨我。”我又高兴了。岳嵩文也活该,谁让他非跟小女孩睡?不敢找正常的下手,非找这种关系,偷鸡不成蚀把米,倒霉了吧,后悔了吧。岳嵩文坐在旁边看我吃药,拿药盒里的说明书读,他说:“真的不好。”把药盒扔回桌上。装、又装。我一边范伟:“忽悠、你再忽悠”,一边苦苦的,岳嵩文也可怜,他不就想找个好把控的女的享享不麻烦的福?怎么遇到我这个有毛病的女人。 病人2 轮着去洗澡,我决定先洗,洗完出来看老岳脸色,如果他还不是好脸我就装睡,如果是好脸我就跟进去给他搓背,就是这样,决定好后我钻进浴室,打了芬芳泡沫,洗刷掉一身滑汗,然后出门看,岳嵩文不在卧室,我走出卧室,岳嵩文在楼下坐着,我趴着栏杆腻歪歪喊:“老岳。”岳嵩文抬头,他头真小,抬起来一张至尊神颜,看着眼球都融了一层。我说:“我洗好了,你洗啊。”岳嵩文说:“好。”没有动,我说:你在下面干吗?岳嵩文没说话,我就走下去,因为隔得微远,我又有点近视,看不清他是好脸还是坏脸,得走近了探探,近了后,看见他的脸色是一种我熟悉的凝重——让我感到凝重,他看着我,说霜霜,来,陪我坐一会。 我说:“不去楼上,你在这坐着干吗?”岳嵩文说:“怕在楼上又被你躲过去了。”“哈哈。”我笑,没松跃气氛,老岳还是那样若有思又充满隔膜的严酷的脸,不喜欢,想即刻弄乱。 岳嵩文问:“你不愿意跟我来广州?”我说:“没有啊。”岳嵩文的谈话术,先抛一个完全不在点上的问题来让人放松警惕,敞开心扉。果然他下一句话说:“你跟我在一起像是很累。”我说:“没有。”“真的没有?”岳嵩文问得很忧郁,唉,我逐渐惭愧起来。但还是将他的话:“我觉得你比我累。”岳嵩文说:“我不累,而且是我有错误在先,和你,是我占了便宜。”“老岳,你别这么说啊。”岳嵩文没有说话,手拂了拂沙发面。 身上披着半湿的浴巾,头发滴里搭拉淌水,跟岳嵩文比显得很落魄,我说:“有时候我就是神经,你别理我就行。”说完又不甘心,为了缓和气氛就往我自己这揽错,万一他也根本觉得就是我的问题呢。我正要再说,岳嵩文说:“要说累,其实是有点,看你总是不高兴,我心里很愧疚,怕我是一错再错。”“老岳,你真别这么说了。”我只能回这一句话。愧疚,我想让他愧疚,他该愧疚,但是他说出来,我又觉得是我的没劲了。我说:“算了,算了。”看见老岳的脸色后我才觉得不合适,这两个字像我在不耐烦,我也有点反思,难道下意识我真是不耐烦了?我不喜欢他找我“聊”了,现在,很抵触,知道他要干嘛,可是听了又能如他愿的难受,也是让他胜利。我说:“唉,老岳,你当没有这回事好吧,以后都这样,你好心就理我,不想理就别理,我没那么脆弱,也不是故意折磨你,我就是喜欢折磨我自己,你一在旁边,我就连着折磨你了。”岳嵩文说:“你折磨自己干吗?”我说:“不干嘛,习惯,性格,就这样。”岳嵩文说:“看你这样,我总想是我的问题。”我也很难受,鼻子酸了,眼也胀胀的,看老岳很软,他说的话也软,以前他怎么会说这些话,但是现在他常说,我说:“不是啊,是我有病,老是跟你吵,你以后别让着我了,别让我得寸进尺。” 有什么事,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岳嵩文这么问,我失落了,真的,他怎么能知道,我以前把他想全能了,在侵略我的时候,可是其实谈情说爱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与我没有联系的普通人。我说:“算了。老岳,算了。”“什么算了?”我说:“你别管我,行吗?我也不管你,从上次来广州,我就觉得不对了,咱们不适合这样,咱们以后——”我真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自己跳出来了,感觉到自己嘴巴在动,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知道是谁再给我发指令,给我遣词造句,还有些是以前的旧账,我知道那好用,就再机械的采用一次。岳嵩文的脸我跟不不敢看了,他有着明显的心碎,老人的心碎,我一下子想起来奶奶、我爸,甚至我妈,我一直都觉得我辜负了他们,要没我他们过得好多了。 很快老岳就调整了神情,改为冰一样冻住的脸,我心想:这到底是都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如果是假的,我不能再受骗了,如果是真的,我是多害人啊。岳嵩文本来没想怎么样我,我非跟他争,找他要,他准备给了我又跑了,怎么这样,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无赖,大盗,骗子,可恶。我真难受,可是他也骗我。我说:“唉。你别那样,老岳,我想给你下跪了。” 岳嵩文说:“那你跪吧。”啊?我抬起头,岳嵩文说:“跪着,跟我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这怎么能跪,那还算谈话吗,但是身体已经先给我做了识相的决定,屁股从沙发上滑下,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岳嵩文说:“说啊。”我张嘴,说不出来。岳嵩文说:“你觉得你的话讲良心吗?”良心,岳嵩文真是没话说了,开始讲良心了,比我还怨妇啊。我说:“跟你比,我良心大大的啊。”岳嵩文反手就抽了我一巴掌,我被扇得倒在沙发上,岳嵩文说装什么,起来。 浴巾都滑走了,没分线的头发搭到眼睛前,把岳嵩文都划成两半,他的嘴角沉得厉害,严酷的表情。我说:你打吧,爱怎么打怎么打,我也喜欢挨打,你打我打得舒服。岳嵩文又是一巴掌,我倒到同一个地方,不用他说我就爬起来,还跪着。岳嵩文的手垂在膝上,握拳,拇指搓着内指节,他看着我,然后立起来,往门那里走。 他说:跟着。我就跟着,正要从地上起来,岳嵩文一脚踢到我的腿弯上:“谁说你能走?”哈哈,好,我就爬呗。心里特别特别的爽快,岳嵩文装不下去了,和颜悦色的游戏结束了,回到了真的东西,真的东西才让我安心,残酷的疼的恶心的厌烦的,才是好的动心,因为不用随时担心着他们改变、消失,这是我要的结果,我爬着到外面,夜太静了,闷热的琥珀,我被那一滴胶住,地上都是灰土,细砂砬,岳嵩文也让我爬,他以前宝贝我,都让我隔层垫子跪,我心里兴奋地紧着,爬得很老实,手掌跟膝盖全破皮了,辣辣地刺挠着,烧我的心。岳嵩文用按了车库,我在他旁边,他把我踢了进去,我滚了半身灰,刚才洗得干净湿润的身体脏起来是那么容易。钥匙让他转开,哗啦啦的,喜欢岳嵩文生气,我也喜欢跟他吵架,这些激烈的对抗能让我感觉存在,不然我就是死的,像一盘菜一样单单地摆着,等他下嘴。 岳嵩文从门口摘了根牵引绳,粗鲁地套我脖子上,故意没有仔细调大小,让我的嗓子被紧勒着,咽口水都痛。他拽着我在整间游戏室里踱步,耗我的精神,磨我的气焰,第七八圈的时候我就走不动了,我躺下来朝上翻着身体,我说:“你在这打吧,我不想走了。”岳嵩文顺手拿了跟铁鞭,银色的细线的闪,嗖地坠到我身上,痛得像刀子划了一长道,“走。”他这么说,我不动,他要再打,我动了,完全是身体自己的选择,它怕痛。 一直走,走不动就有鞭打,浑身淌汗,汗里的盐沁得伤口灼扎,岳嵩文没开空调,我仰头看见他的衬衫贴在身上,低下头时眉上粘着两绺湿发,脸上湿漉的白光,那么细腻,像泉里的玉石一样,我又张狂起来了,这种人,这样的人因为我生气了,因为我不要爱他,我简直是得意洋洋。 岳嵩文看到我这样,停下来,他说:“你笑什么?”我说:“看你好笑。”岳嵩文的脸皱了一下,扭曲,只有短短一秒,他说:“程霜,你真是……”没说真是什么,以为他不说了,结果他接下去:“说你聪明,你这张嘴非这么硬,要学着软一点,什么要不到,非要吃苦头。”他说: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他几乎是把我拖走,我的脖子勒得要断,后背磨着地板,感觉皮都磨了一层,而岳嵩文只是把我当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岳嵩文是去开灯,灯打开,一切光明堂皇,这里装得这么好,这么漂亮,我也是值得了,多好的游戏,在这里挨一次打,多好。再看老岳,也是漂亮,也是值当,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在他的样貌前,都是值当了的。我还是喜欢他的样子,就是看他长得好,我真爱他,爱他那破性格?跟我那么像那么可怜的那些内核?怎么可能呢,我都不爱自己,我能爱跟我相像的他?老岳的样子像破碎的好物,难集拢,所以才美得极致。别人看我也是,活得像散了架,门户大开,谁来了都能捞点什么走,还可以在墙上写“到此一游”,比景区刻字还经久不衰,因为从此有个人能为了你那一个名字去活,所有高明成就,勋章的的遗址,一处胜迹。真可惜,老岳也是想来拿我一点东西的,但是他看错了人,我已经不会再吐给别人任何,原来我也是把他当高山仰止仰止,没想到他也不是那样子。 不过,这里还是他的王国,无论是旧的我全然未参与的时间,还是将来我完全无法预料的结果,一切都是他是他,我是我的。只是“我的国王认得了我”,岳嵩文把我置于他威仪的目光里。皮革跟棉绳跟本没有把我们的什么相容,而是彻底的对立的观照,我看他,他也看我,在这种相互的审视里我们在对方身上找实用的东西,疏理一种相似性跟无限的差异性。鞭打与疼痛,快乐的与痛苦的,暴虐和温柔,这些在对立里获得交流,我在呼哧呼哧的喘息里用思想微笑着,我已经彻底从漫长的童年游戏中醒过来了。我醒悟出,我其实早就不会被那种可以伤害自己的爱情所诱惑了,我早不需要用痛苦激发自己去爱上一个人,不用体味这样爱人和被爱的感觉了。我也不是被岳嵩文所代表的比我高级一等的能力智力权利的总和、权利不对等的感情所折服的,我从没有渴望要成为那个更胜一筹的人,或者是我暂时不渴望。那我的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点魅惑的幻想力的合集?还是爱一张引人联想的脸蛋,为什么事实那么单调,这才是真的东西?我现在还爱岳嵩文?爱还是不爱?他挥鞭的时候我是那么兴奋,是对疼痛还是对他,怎么分辨?我一直以为我爱的第一个人是堂哥哥,但是如果他没有打我,没有强奸我,我会爱他吗?岳嵩文能教我想明白这些吗,他怎么引导我让我爱他,还是用那些伎俩的闲言碎语跟威逼利诱,这些真的能是爱?怪不得岳嵩文心虚,他不信我爱他,可怜的人,我也是、他也是,这世上有人天生就能得到爱,因为他们可以爱人,但有的人无法爱人,也无法感觉到被爱,我跟老岳就是这种可怜的人。 两个可怜人的相遇。……在高潮荒诞的享乐里,我忽然感到一股圣洁的神力,被赋予了使命,另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这个神没有名字,不是宗教的,他不比任何有庙宇的偶像更有用,他只是让我感到存在。我仅仅感觉它存在在那里,就是我时常用来审视自己的,观照别人的……那种信奉,最后关切到我个人的命运里。我觉得是有什么在控制这一切,我的生活,我笑了又马上必得哭泣的生存规律,我想不出它的名字,说“命运”又觉得它有失公允,不符合常识里的认知,所以是神性的,神是有偏好的,他的偏好就是让我作弄我自己,并在冥冥中用无数次不知疲倦的同结果的试验来让我逐渐接收一切,把一切不寻常锤炼得寻常,把一切寻常煅烧得热烈。岳嵩文带来的鞭子与享乐,也在这位神的操手下变得惊人诱惑,随后又在一些变化里使他的影响趋于平常。就在现在,我再次审视一切,原来,自私、自恋的一直有我。老岳是病了的神人,我是神造的病人。这种自恋式的体悟让我的胸口又一次充盈起来,几千只麻雀扑翅的跃雀,还有爱情的新鲜错觉。是《数码宝贝》的第一季第一集,被选中的孩子。我的那些思考,我的那些以第一人称开头的句子,我是如此迷恋这种表演的成分,戏剧化的设计,就算今天老岳把我杀了我也能满意着死去,我那种自毁的倾向不是出于我的伤痛而是出于我太迷恋自己。原来如此。而可怜的老岳,他只是一个纯然的胆小的自私自利的吝啬鬼。我彭拜着又悲从中来,我疯了太久了,我自恋得太久了,我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我要把一切都弄毁,现在我还能笑出来,以后呢,再找下一个人来受我的害,一直都要这样?这一辈子还有消停的时候吗?再刻意给自己制造麻烦然后尽情自怜自恋,不断要求别人为根本无法挽回的事负责任,逼别人承认亏欠我,这些都太幼稚了,太不好了,或者就像岳嵩文说的我该换个聪明的做法达到我的目的而不是愚蠢地一直折磨耗损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岳嵩文教我了,他让我聪明点,哪怕骗他也行,像他一样狡猾,也别再作弄我自己了。我又想流眼泪了。我一会笑一会哭的,我挨打是会笑的,从小就是,惊诧荒谬然后笑,人怎么能在疼里感到快乐?为这异常的发现而笑,久而久之成为习惯。我还在地上翻滚,在鞭子下抽搐,用力抠弄自己的生殖器,很丢人的样子,但是是给岳嵩文。我想这次之后我必须得变好了,哪怕是装一装,也要变好一点。因为我感觉到岳嵩文有点伤心了,我怎么能让他伤心,他不爱我我也不能让他伤心,以前我那么喜欢他,我怎么能让他伤心,在我其实从他那得到了东西,却不准备要回给他点的时候。 劳蛛 第二天醒来前我脑中充满了好的情绪,还颇有一些勉励的话语:今天我一定要学好,变好,但是彻底醒来后这些奋进的思想荡然无存,因为我浑身酸累,并且睡在水泥地板上,脸上还沾着灰,妈的,我想起来了,老岳个狗逼昨天狠抽了我一顿后直接走了,他怎么忍心,不过我不能确定地使用“昨天”这个日期,因为地下室的壁灯还开着,看地上的一些水渍也才是半干的状态,也许根本没到第二天,现在才是半夜,如此猜测着背后便有了些响动,肯定是老岳来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毕竟我要病倒了也少了他能乐的。 我是趴地上的一条腿还折起,一个大扣碗儿的姿势,很不雅观但我也没有时间来作调整,因为我要装睡,我美美闭上双眼,等着老岳来查看我的死活,岳嵩文走到我的脸前,先推了一把我,我自然是纹丝不动的,然后他又捏了我的鼻子,我悄然给嘴巴咧开一道缝隙通畅呼吸,岳嵩文让我起来,我自充耳不闻,岿然不动,岳嵩文没再叫我,走了?他从角落里拽出一根粗水管,哗冲出来一道凉水柱,先打我脸,然后左左右右扫了我全身。 我一骨碌爬起来,岳嵩文说:上去吧,真在这睡?我下嘴就讲我不去,然后立马改正:去去去。一把推开岳嵩文,光脚跑出地下室,进门的时候本来想反手把门锁上的,但想还是不逗他了,屋子里冷风习习,跟地下室完全两样,到处明亮舒适,路过几扇窗子,映的我的肉浑白,一路打了叁四个喷嚏,岳嵩文在后面慢走,等我进了浴室,岳嵩文的手拦下来门,也要进来,我不让他进,说自己饿了,让他去给我煮点东西,岳嵩文说这么晚了,吃什么吃。我说:怎么还不让人吃饭了啊。岳嵩文讲:一会儿切点水果。我说:那也行。大半夜的还折腾他在去开火,就照顾照顾他吧。我去抓淋浴头,看见浴缸里已经蓄满了水,坐下去,老岳也关了浴室门走过来,他已经洗过了,头发也吹得很柔顺蓬松,淡淡泛着光泽,看起来香香的,他也坐下来,在浴缸边,我搞溢的水层层碰湿他干净的衣服下摆,他也没有避开。 此情此景让我又觉得很感动。我抓住了他的手,把头挨过去,岳嵩文任我这样,我说岳嵩文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岳嵩文说:你跟谁过不是过呢。哈哈,又这样说话,学我呢吧。我说不找别人过啊,就跟你过。岳嵩文身子侧过来些,拢住了我的大头,他说:房子给你找好了,等回去了一起去看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不在焉,好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用得上的方法,所以故意说得随便些,就算被拒绝了也很好翻过去。好喜欢这样,好像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我,只能试探着讲话,比之前那些笃定的言语好听好多,立马自恋的快慰充实了我。我也不太在意地回:行吧。实际上非常满意,妈的,必须要狠宰这老家伙一笔了,以后他要再想随便就撇清,不得先想想他花的那些钱? 一切都好,柔媚的热的水层,岳嵩文的手,我们合掌间流过的泡沫:我让他替我洗头发,他在我头上搔了两把,故意把洗发露抹我眼睛里,我说你是不是不想给我洗,老岳微笑着,竟然嗯了一声,好坏,哈哈,不过我也这样,我不愿意干就也搞破坏。我说那你走吧,我自己洗。老岳说:快一点,我去给你切水果。我说你切好了端过来,我要一边洗一边吃,岳嵩文说:惯你这毛病,我自然大叫,你哪惯我,你对我够坏,我身上没一块好皮了你看看。岳嵩文真来看我,拉我一只手到眼下,然后我才觉出来疼,那些擦坏的地方在水里泡得很痛,岳嵩文翻我的手掌,上面也尽是擦伤。他说:你靠过来。我看他,他在我面前蹲下,分开了膝盖,说:我给你洗,好吧?我把头伸出浴缸去,老岳抓住了我的脑袋,重新按了洗发露,然后揉搓起来,我扒着浴缸边,伸一个头给他,岳嵩文说,一会儿擦干了穿我的那件,找点药给你涂,我说:噢。岳嵩文说:疼吧?我说你揪着我头发了,岳嵩文说,好那轻点。果然手就轻了,老岳好会洗,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懂,这种受过伺候的其实也很会伺候人的。我把下巴搭在小臂上,另一只受损较多的胳膊斜挂出去,我说老岳你之前也帮我洗,是之前我摔断胳膊的时候,老岳嗯了一声,我说你打的时候是挺疼,但我知道你下手肯定有分寸,老岳没说话,我挂出去的手找到他湿哒哒的衣角拨拉着玩,玩够了也洗好了,岳嵩文说,冲一下出来吧,我给你拿药。我说好。 我把洗好的头发夹起来的时候岳嵩文还在地上蹲着,我说怎么了,他说你扶一下我,我心想又来了,给他一个胳膊,他抓着我起来,我说你没事吧,他说没事,人真的老了,哈哈,我撇着嘴看他,非常之想笑,还好他没怎么看我就出去了。留我在浴室一个人品味他刚才的华彩表演,哎。 出来看到卧室床头柜摆有有一小串葡萄跟一盒酸奶,这对岳嵩文这种根本无法理解卧室除了睡觉之外用作餐厅的美妙之处的古派洁癖精来说已经属于大妥协。他又在灯下翻药箱,翻了两回都是为了治我。我凑他身边去蹲下,岳嵩文瞥了我一眼,好喜欢他瞥我,停留的时间越长我越舒坦。我穿着他让我穿的他的衣服,麻料的浴袍,只有腰上挂一条活扣,十分好解脱。我把手也伸进药箱里搅和,“找不到啊?”岳嵩文说:太多过期了。他说完把药箱放在地上,没用能用的。我说明天早上叫个外卖吧。岳嵩文把眼从药箱上抬起来,“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我站起来解开衣服让他看,他伸手握住我腰,目光上下游览,他握的正是一块儿仅有的好地,在上面搓捏了两把,我淫笑起来,老岳看我笑,也笑了,并且很含蓄地垂下眼,望着我的脚腕,“上来,我仔细看看。” “怎么,这样看不清?”我得意洋洋,老岳用他的视角,在我头顶虚比了一道,他说:你太高了。我爬上床躺下,岳嵩文也来,但我很快打了个滚,把身体正面压到下面,岳嵩文来碰我的手落在肩膀上,还是滑了下去,一把刷子一样把我理得丝丝缕缕分分明明。他说你这样不好出去乱跑了,说我出去乱跑,他一点点字句我都在心里仔细过上一遍,我说那你也不能去,他说我还有事呢,在逗我,我说我不管,你得照顾我。再把身子翻过来,看天花板,第一次把这盏灯看这么清,是这样的,木头边框住的方圆形,老岳的手盖在我的肚子上,我吸气把肚子顶很高,又吐气把肚子抽扁,老岳侧躺在我身边,我都没有去看他的神情,足够了,一块儿正好的七巧板钳进最后一块儿,然后再变成教堂里的彩窗玻璃,温馨梦幻的氛围立马活跃起来搭起布景,小时候我爸跟我玩手跟手的游戏,他的手掌那么热乎,热到发汗的潮,我们去游泳我老往他身上爬,因为他身上总是那么烫,泳池的水又那么冷,我太擅长用一些时刻来拟召昔日父亲短暂陪伴的残损场景,这是最让我心旷神怡而舒畅的安全代餐,也是另外的我觉得有价值的嫖资,所以有些人我不喜欢但是也很觉感谢,借助他们我能一直浸在别人仅能作怀念的童年里长久地打滚,只要我想就可以完全不用长大,或者说我可以一直劳碌折返于过去补全所有我想要补全的爱与人格。岳嵩文的手覆到我的脸上来,我仰起头一下一下舔者他的手心,在他严密的掌里我感到身体上上下下都有他的另一只手的抚慰与把控,我其实不排斥这种通俗化的桥段,它让我从那种看不到指望的索取的渴求和自恋式的作壁上观以及无尽循环的自我厌弃里脱化出一个普通的与大多数人的幸福接壤的形态,这时老岳也有些普通了,我们普通地交缠在一起没用任何附加的需要不断做加减的东西。当然这必然是脱壳于父女游戏之外的,得划划清楚,不然就太不好听了,如果有人当面说我有恋父情节我还能勉强扭捏着承认,但是要说我是真的要爱我的亲爹我一定跳起来把那人狠揍一顿,因为他让我蒙受了奇耻大辱,当然,有的还是不说了。 我爸让我给我妈打电话,问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怎么不打,他说他电话我妈不接,我说我也不知道她接不接我的,他说你打打试试吧,语气好一点,问她在哪有什么事,用不用问也去一趟。我说她能有什么事,爹说没事你不能问问,你在那边又干吗?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你奶奶一直问你怎么了。我说我跟她说过了啊,我爸说你哪说了?真是跟他说不通,他那儿没什么有没有,是不是,只有他觉得不觉得。我说好吧,一会儿打,他说:学点儿做人吧程霜,你也该长大了。笑死,他会做人,老婆都跟人跑了。 放下电话很觉舒畅,楼下岳嵩文正奋力制作精美早午餐,昨晚快四点睡的他依然能够在早上八点起床出门给我买了药膏然后爬床上给我涂,我被他涂醒后勒着他脖子让他陪我,他躺下等我睡进去又下床走了,怎么有这种人,军事化娇美人妻。我摸了一会手机等面煎炒烹炸之音稍作停息才起床,洗了把脸梳了头发又躺回去,没想到电话又响,我一看是老岳,叫我下楼吃饭,这么几步打什么电话,我下楼老岳也在看手机,看见我他说去盛饭吧,我先盛出一碗给老岳恭敬端上,然后再盛自己的,岳嵩文说吃吧然后没说一句话,我说这菜好那个菜美味,岳嵩文也没理我,烦他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给他脸了。当然我还是狗腿地舔他,舌头猛烈抖动涌出多多的话来,岳嵩文听了一会脸色有些缓和,多次寄人篱下的经历培育了我超凡的察言观色能力,看他脸好了我立马说我吃饱了,扔了碗筷到阳台上给奶奶打电话。 电话拨通我开始还非常健谈,到最后只有“行”跟“好”二字,无话可说。奶奶对我明明是没有说的,但我还是有点怨她,谁我也怨,我总觉得别人亏欠我,或者说必须亏欠我,我才能坦然地面对他们。总怨别人我自己也惭愧得慌,又欠又被欠,左右脚深深浅浅地走,这是我走来的路。没话找话地说,说到后来我很累,但是奶奶还在讲,说到我爸,让我体谅他,让我帮着劝劝我妈,这就是我觉得奶奶“欠”我的地方,好欠好欠,她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她儿子能指望得上的孩子。答案很明显所以我想来很觉心酸,眼酸,鼻子酸,其实也可能不全是那么回事,但是我总爱可怜我自己。 打完电话,我快在阳台上被热死,转身看见老岳,他正在阳台门后等我,隔着一层反光的玻璃他只像一个影子,我把门推开,岳嵩文说:跟谁打的电话?我说家里面,岳嵩文看着我,我说你不信啊,手机给你看。 还是屋里凉快,餐桌上已经被岳嵩文收拾好,岳嵩文说他要上去休息,我说好,岳嵩文说你也来,我说我刚睡醒,不想再睡,岳嵩文说:“我让你上去。”我说牛啊大老爷,使唤谁呢。完了,又逗起他了,昨天我还说以后要变好,换了我每天跟这么一位阴阳怪气的疯女人朝夕相处,谁愿意花钱找罪受?老岳不是冤大头啊。我立马说“玩笑话玩笑话”,弯腰鞠躬把老岳搀扶至楼上,侍奉他坐下然后恭跪一旁等候吩咐,岳嵩文抓着我的头发挠猫一样挠我脑袋,岳嵩文最近对我的头关爱有加,在他的关爱下我青丝稀了颅顶高了(撞了几个大包)斜方肌结实多了,一切都托他的福,岳嵩文抓完我的头开始抓我的脸,我的眉毛飞眼睛斜鼻子扁嘴巴歪,还好脸上没怎么整过,按他这种玩法早该回去修了。揉完一遍后岳嵩文又来揉我的眉毛,我说你不睡了?岳嵩文说刚才看短信北京公司出了点事。他还有公司呢怎么我不知道,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我讲你有事跟我又没关系,干嘛给我那个样子,岳嵩文说: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了。轮到我无言,我说你这样讲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太幼稚了天天。岳嵩文说你本来年纪就还小。也不中听,我就是幼稚呗。哎,岳嵩文这种说话段位的都伺候不了我,我看我死了算了,自绝于人民,省的活着就是烦别人的心,还是说他也故意的?岳嵩文又来捏我脸了,我说你别动我,疼,岳嵩文说他哪里使力了?我说那让我捏你试试,岳嵩文垂眼让我捏,我立马上手绝不客气,但是也不舍得用劲儿,就是乱摸,岳嵩文让我摸了两把就按我到床上去,并且开始揉我下面,我让他别碰他不听,昨晚我自己把那快抠烂了,今天肿得走路都要分开脚走,岳嵩文依然狠狠招待,弄得我又疼又痒,他跪坐在我两腿之间,手一个在揉,一个在翻我的阴唇,看不得他这样,邪里乖气的好看,弄死我算了。筷子似的拣了一通,岳嵩文低下头开始去舔,舌头慢慢滑勾肿起来的地方,我感觉那里又痒又烫,又管不了他,只能把我自己的脸盖住。岳嵩文说:还害羞啊?上次我说我自己害羞。为了否认他这句我把手拿下来,结果完全看清看他枕在我的大腿内侧,肩膀顶着我脚腕的样子,简直想晕过去,妈的,老天爷,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女人,都是好色害惨了我。 老生常谈 我觉得我的思路错了,一个人是没法变好的不能进步的,有的时候看别人会觉得他越混越好或者越来越幸福或者越来越差越来越倒霉,这都是命运推进或者时间发展的结果,他这个人还是这个人,顿悟然后洗心革面的例子都在典型的寓言类文本当中,现实里大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讨人厌的人小时候是可恶的小孩长大了是可恶的青年到老了必然化为可恶的老人,一切都必然有贯彻性,尤其是我在看到李博文浪子回头却还在另一个人的朋友圈视频里窝卡座一角摸公主后,我大彻大悟,人是不可能变好的。 我首先警觉地看向岳嵩文,自从我醒悟到我就是可恶的总是审视别人不断挑毛病以达到怜悯自己的高尚感的那种小人后我完全破罐子破摔地使用这一技能。他对我怎么样,有比以前好?我确信他对我比以前宽容完全是因为他在我这颇耗费了一点东西,为那些东西他也要对我好一点,以免让以前那些麻烦的支付都白费,而且他这种人觉得变动很烦,我感觉他之前不爱跟人确定关系就是怕麻烦,这些因素让他本该罪孽深重的情史冰清玉洁了一点,但也说明他非常之可恶且没有任何真心真情交付,当然这也是一种挑刺儿了,多情如我每次都爱给爱送爱以至于我成为如今这么一个滥情的不值钱的便宜疯子,有好有坏吧,可以肯定的是我跟老岳站在两个极端,而公序良俗认为一个好人正常人至少应该在中间徘徊,甚至往老岳那偏偏也行最好不要像我这样弄得这么难看。 岳嵩文问我盯他看什么,此时他正抚摸一只肥海鱼并把一袋子贝类倒入清水中吐沙,非常欣赏他这样的姿容,于是我按我心中所想轻吐二字作答:“欣赏。” 岳嵩文问欣赏什么,我说谁娶了你真是积德了,岳嵩文说没看见你平时做过什么好事,我折了一下才明白这句,立马哈哈大笑,岳嵩文真是一个梦幻男孩,我扔了零食袋扑到他身上然后上下乱摸,岳嵩文说我有病,我说你身上真香,馋死我了,岳嵩文让我摸完了才慢吞吞地讲:我的手指上头有油,把他衣服抹脏了。 昨天他说他北京公司出事了但是也没有说要走,就是频繁接打电话然后坐沙发上不言不语,也看不懂脸色是好是坏,更像是发呆,但是老岳怎么会真的发呆,他看见我走过来后就故意和颜悦色,跟我搭上两句,其实也不喜欢这样,在家里也要提起劲来装样子,我说上回说着玩的不是真指责你什么,岳嵩文浅浅一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妈的不该心疼他的,以后我杜绝换位思考,谁思考谁苦痛,岳嵩文就没在思考似的,把我当他买来的集成灶安装完就当自己的使了,谁走在外面还会思念自己的灶?除非它出了毛病,所以就我折磨他的时候他才上点儿心,再说我那也不叫折磨,还得怕他烦了修也懒得修就把灶换了,说实话我这样也是一门危险的艺术啊,但看岳嵩文那贱相他也未必不欣赏。 还觉得像在重复,每句话每个场景都似曾相识,常做那种轮回的梦,但是现在是真的,一遍又一遍里也有乐趣,所以不觉得厌烦,也不再害怕。岳嵩文说晚点他要出去一趟,然后停歇着话尾巴看我,我说我不用去吧,他说你想去吗,我说不想,岳嵩文说那我要叫点饭菜吃,不能再用零食替餐。我欣然接受他的客套关怀,岳嵩文接着烹饪,饭后我们也躺了一会,不同的是我躺到下午醒来老岳已经走了,下楼去冰箱里拿饮料,坐在沙发上痛饮然后躺倒了摸手机。 摸着摸着就到晚上八点了,我开始犹豫点什么饭来填肚子,一犹豫就是一个钟头打底,于是在老岳回家时,我还没把餐点好,期间勾来果腹的垃圾食品扔了一桌。 岳嵩文一正式出门就扮好俏,好像去的不是饭局而是选美老头大赛或者他去饭桌上当那菜,放钥匙解扣子让我看得舒服极了,我说老岳你回来了?岳嵩文偏着头看歪栽在沙发上的我说:“一直等我呐。” 哈哈,艺术,说话的艺术又来了,老岳整个艺术人生。我说嗯呐,他说没吃饭?我说哈哈,不正面回答,岳嵩文当即折起了袖子,“下面好吧?”我说别麻烦,岳嵩文说:晚上一直在说事,我也没吃多少。我说那我下吧你这么累,岳嵩文本来往厨房走呢,脚步一偏坐到沙发上去了,手放扶手上,又解一颗扣子,说那你去吧。 立马我就后悔了,我说我做的你得吃啊,岳嵩文点头:“当然。”我说我做饭很难吃,岳嵩文站起来了,但他说:我教你。我只得赴身厨房。 岳嵩文散着扣子把手插裤子口袋里然后问我烧水会吧,怎么随时都在装逼啊漂亮骚货,也别太小看人,我立马把水烧上,岳嵩文说洗点菜一起煮就好了,方便一点。洗菜切菜叫方便啊?我开始笨手笨脚故意磨蹭,岳嵩文始终插着手没用一点要沾的样子,我说我知道了这是你的阴谋,岳嵩文说他有什么阴谋?我说你想现在培养我好让我以后伺候你。岳嵩文笑起来,先让我把菜切了,然后说:不行吗? 我说我不会干活的,岳嵩文漫不经心说学学就会了,我说我才不伺候你呢,岳嵩文说:那我老了,怎么办。我说关我什么事,岳嵩文没讲话,并且把眼放到了地上去,我把菜收拾好,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开玩笑啊你别再上纲上线,岳嵩文把眼睛楚楚地抬起来,妈的,他笑的啊,我又上他的当了。 不说笑了岳嵩文就疲惫下来,像一张纸揉成团扔在地板上那么惹人关注的样子,我把面端出去,给岳嵩文连汤带水拨了一碗,也给自己了一碗。在他的指导下用柿子跟菌菇吊的汤,还打鸡蛋进去,很有些鲜味。岳嵩文说我做的好,有天分,我哼唧了一声,岳嵩文说怎么了?我说一听你这话就是要骗我多做,岳嵩文说不愿意?我说不愿意,岳嵩文说,练练嘛,算一项技术,总点外面的吃对身体不好。我说就是你想让我学,我自己才不做呢。岳嵩文说将来呢,我说哪个将来,岳嵩文说:没有我了,谁给你做?我说哈,那还能饿死我呀。岳嵩文微笑说:连敷衍一下都不愿意?唉,我当时听了就难受了。 我说:“不喜欢干活,怕你把我当丫鬟使。”岳嵩文说:又想多了小程。我说反正就不,岳嵩文说:今天也就是太累了,以往哪顿不是送你嘴边吃?我说你是不是早有意见了,岳嵩文说哪会有,还怕做得不好,不合你的口,我就只能下岗了。 我掩住脸,老岳啊,你快别说了。岳嵩文笑了会儿,去把我在厨房制造的那一堆收拾好了,真是麻烦啊,做饭不光是做饭,还包括无数繁琐的清洁,要是老岳,他切完菜就把案板菜刀什么的全收拾干净了,做完饭端出去,然后厨房就跟进来之前一个样了,我则是先大弄一通,想着最后收拾,结果最后也不是我收拾,哎,这格局就不一样,我永远不会成老岳那样的,老岳看我这样笨,我嫌他那样累。 然后就上床,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不过如果是纯谈话的我不喜欢,躺着摸摸我第二喜欢,一边摸摸一边说话是第一喜欢。今天来的就是我最喜欢的,岳嵩文摸摸我然后低碎地话,我也一直乱说。岳嵩文说你今天没去对了,不然他们定要你喝,你醉起来真够缠人的,我说那你也老让我喝来着,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喝多了呢。岳嵩文揉我胸口:“我不喝你也不喝,他供着我,有道理也供着你么?”这话说得有点轻蔑了,岳嵩文马上亲了我额头一下,“反正,我也不想让你去。”我说为什么,岳嵩文说就是不喜欢,我说你怕我翅膀硬了心野了。岳嵩文微笑着“唔”了一下,他招牌语气词,就是不否认,但又要表现得不仅是这些。我说我也不想去,你就把我当个东西用,岳嵩文说你现在还这么想,我说当然不啊,我现在觉得我是你一条小狗,但我又比小狗好,因为我会说话,岳嵩文道:你有时候就坏在会说话,是个哑巴就好了。我说那你现在去找小狗吧,别跟我睡一张床了,小狗不高兴了还叫还咬呢,你话都不让人讲了,再说你能跟小狗睡觉?岳嵩文拍我,“你比小狗强,好吧?”我说你才比狗强呢,岳嵩文过来把的嘴唇按住,“让你说话,又说这么难听的。”我用力张嘴把他挣开:嘴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岳嵩文的手指头上挨了我讲话时湿润的牙面,等我说完了就把手指插进来让我含,我呜噜呜噜拒绝,岳嵩文说:愿意干这个吗?他手指在我舌面上滑,我继续呜噜呜噜,“还是愿意让我干?”岳嵩文说得很轻,把那话文质彬彬念出来,唉!这也太不雅了吧,粗俗啊,岳嵩文竟然是这种人,我面色沉静然后兴奋地在被子里狂扒拉他裤带,岳嵩文把手抽出来,抓我脸肉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不也得看我心情? 看把他牛得啊。换了别人我马上白眼飞出但这是我的亲亲香香美美可爱宝贝小岳,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表现就是包容他的装逼,我马上诞一张脸表现热切,岳嵩文先是坚贞推脱束我手脚不让我乱动,然就委身于我了。我非常高兴,这是我最最最爱的环节,就是爱完了我就要进入贤者时刻开始在脑中点烟思考这一切来往得失,所以我不喜欢普通的性因为结束之后我只有心灰意冷。 岳嵩文眼早就闭上了,我在床上乱挪,岳嵩文问我怎么不睡,我说想你刚才说的话,岳嵩文说:你啊,我真是生怕得罪了你。我不说话了 ,因为非常赞同他的怨言,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永远怀疑别人然后挖苦别人的不足来折磨自己再折磨别人,我这辈子好像就为这一件事活。岳嵩文说:“也怪我,我的嘴也不大好用。”我说一个人心里怎么想的自然会说出来什么话,这时候岳嵩文眼睛睁开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当然知道说话是好的。 还是岳嵩文开口,他说有时候我都想你是存心的,总挑好的时候这样,算定了我不能够生你的气,也不能挑理。我说你挑啊。岳嵩文说那以后让你去,好了吧。我一下子就闷起火了,“说的是这事吗?我说了我不想去。”岳嵩文没有有要吵的意思,也没有要好的意思,他只是平静的说:你觉得那是什么好地儿?我感觉岳嵩文还是在拿我跟他以前的人比,我说我自始至终都没这个意思,我也没有一次说主动要求或者想去。岳嵩文没说话,但是表情明显是不想反驳我而沉默,其实心里还作原想。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天天都是怎么看我的,总把我想得特别贱特别恶心。岳嵩文这时轻声反问我说:你觉得什么样就是贱?这话不是让我来回答的,他接下说:他们供着我是因为我有东西能跟他们做交换,谁不是在卖,程霜,这你就觉得贱了?不要总把自己想得太独一份儿了。我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他头一次这么跟我落实地说话,而且他那句我也要在脑子里过下。岳嵩文看我不说话,“以后还是明明白白地讲话,都一样的,谁有什么高低?”我说:我真没想过那些,以前我开玩笑。说的,你不是也发现了。岳嵩文说:我能发现什么?你知道吗生意场最怕你这种不交底的人,不知道你还要多少,手上这点儿对你够不够。 这话指我指得太狠了,而且在辩驳之前还有愧,我知道自己没错但也有愧,这愧纯是人跟人的,不是论事儿。老岳定着凝了我一会,然后来拉我的手,我由他拉住,岳嵩文柔软着说,咱们这么久了,还跟我那么远?我说没有啊,岳嵩文说:那是还怕我?我说怕你干嘛?“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老头子。”我说你能不能别老讲这种话,很假。他说这是实话,不让说?我说那我也说实话,你真是让我害怕,我知道你们都拿东西换,可是我有什么东西好给你的?岳嵩文脸上的温柔胶住了,我后悔说了,妈的,简直自轻自贱,显得我真自卑可怜,我一个妙龄少女牺牲青春天天给他红袖添香,还不算好?也不好,我不好,老想这些谁胜谁,谁输谁谁欠谁谁配谁谁买谁卖谁的,真下贱,我真是一个下贱之人,只能想到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别的。这时候只有岳嵩文之后那略微惊讶的表情抚慰到了我,似乎他非常不赞同我的想法,不管他是不是装的。妈的,我真是傻逼,乳臭未干的傻逼,幼稚,傻逼,妈的。秽语症犯了,痛恨自己这鳖龟孙样儿,不如死了算了,清净。 我里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死,岳嵩文也不说话,妈的,就是故意的,平时能言善辩的,他能找不到话说,晾我呢。我抬眼扫一眼他,发现岳嵩文依然用一种特别伤心,也让我伤心的样子看着我,妈的,又是老一套,前天刚用,又用,觉得这套吃定我了吧。岳嵩文道:没想到你这么想的。我说所以我烦你说得那可怜话,我才可怜呢。岳嵩文又不说话。我真是烦死了,这要是一幅画我马上就要把它抠花抠烂。我说我要喝水,岳嵩文说我给你倒,下去给我倒水了,他也觉得受不住跑了吧。我根本就没拿那种被人爱的信心,还老在心里管那爱不爱的,真找上门来我跑得比谁都快,我不觉得谁能爱我,真的爱我这人,接受我的毛病,所以我喜欢那种“交换”的关系,我要么找个傻逼显示自己优越要么找个老的显我自己年轻赔给他,我根本没法接受正常平等的任何联系,我完全还是小时候我考好才能找我爸换钱我听话我妈才能爱我我跟我爸关系好我奶奶才疼我那一套,适应不了别的。不是岳嵩文的错,是我自己就有这毛病上赶着去找结果反过来嫌这嫌那,岳嵩文说得对,我自己要拿自己当生意还又赖账,什么玩意,谁愿意跟我这种玩? 岳嵩文把水端来了我咕咚咕咚地喝,刚一见底儿岳嵩文就拿走说要给我再倒一杯,我说行啊,岳嵩文去了,我又一个痛人骂自己,岳嵩文回来时我正缩被子里揪头发,岳嵩文隔着被子拍我说干嘛呢?我说羞耻,难受。岳嵩文问玩哪难受,我说我天天让别人难受,我太恶心了。岳嵩文又不说话了我说老岳真的你甩我我一句怨也没有的,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岳嵩文说: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说岳嵩文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我有病啊。岳嵩文不是第一次见我这疯样儿了,从被子下面捞我,我说你别管我,岳嵩文说这怎么能不管?我死抓被角,岳嵩文说刚才不还好好说话呢?我说我现在不想说了,岳嵩文说那就不说了。他又拉被子,拉我的壳儿,我说真不说了啊,岳嵩文说总这么躲,什么时候能说清?我哇啦大叫你不是说不说了!岳嵩文安抚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这才出来。岳嵩文一低头就吻住了我。 一吻吻好久,我刚才流眼泪鼻子都堵住了,跟他亲没法换气,憋不住了推开他,岳嵩文还搂我呢,我说你干嘛啊。岳嵩文说他真的对我不够好。我说没有,你太好了,你对我好的时候我老想着有一天你不对我好了,那当下你这些就太残忍了。岳嵩文说叫你往前过日子,你净想那没有影的事。我说真的没有有影儿吗,你就没想过吗?岳嵩文沉默的脸,我说对不起,我其实心里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总得讲一点不好听的。岳嵩文说我不用跟他道歉,我说真的啊,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说,非说得天下人都欠了我。岳嵩文说:是吗?我说你不知道,真的,你别多想就是了,我说什么你就当听就行。妈的,太贱,那种贱,我这么说时心里都是爽快,尤其老岳明显就不会不多想的时候,我觉得爽死了,看别人受折磨。 我不再说话而岳嵩文一直脸色难看,好像是我在逼问他然后等一个结果,其实这也不是我的目的,如果换了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承诺,讲就要跟他过一辈子,但是如果他先一步否定,我就不乐意了,意思是这话只能我说,其实老岳是最好的,他欠我,而且这会儿他还把我当回事呢,其实他要说一句程霜你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看过睡过了,跟这矫情什么呢,我也无法反驳,毕竟我不是没被人这么说过,我也不跟他们矫情,跟老岳是因为老岳让我矫情,这么看老岳是真好啊,但能好多久呢,总有一天他受不了,也懒得搭理我,那时候我再作精,立马就瘸手了,到时候还有谁肯搭理我呢? 我又凑到老岳那里,小心握他的手,岳嵩文盯着我的动作,我说:老岳,我错了。他还是不说话,我低头凑到他腿上去,蜷成一点儿窝着他,岳嵩文说:小程,你别这样。我说:真对不起,我就一会儿糊涂,现在知道了。岳嵩文直接把我推开,好猛的力道,像觉得我很有晦气,他下床,走开了隔远了才看我,说你不能天天都这么一个样儿,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当然不是这么过的,但我就喜欢这样过,过糟过烂,我就舒坦了。其实在我过去二十年很多人都像老岳这样铁青着脸看过我,我喜欢这样,特别舒服,用完全搞烂一段关系来证明我自己不是那么贱,不是那么在乎,我特别的牛。这会儿看他生气我心里也满是贪婪的享受,其实岳嵩文也会这一套的,他以前也没少跟我用,只不过他想用的时候就用,不用了就装起好人了。我几乎微笑地看着他,就算他现在掉头走了,或者直接把我扫地出门我也不留遗憾,因为我现在觉得自己很赢,哪怕过两天甚至二十分钟我就又要痛哭流涕。我相信会像之前一样多数时间我是不后悔的,而少数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岳嵩文走过来,我仰头看他,他推了我一把,然后开始脱我的衣服,他从底下撩的,我手自然而然地就举起来,身上立马精光,岳嵩文说:“这样你就高兴了吧?”我哈哈大笑,翻身往床中心爬,岳嵩文在后面抓我脚踝,把我拽回去,我装要蹬他一脚,岳嵩文提着我的腿就压到另一边,另一只腿也抓住,夹在他的大臂下,岳嵩文这么孔武,我又笑又尖叫,乱扭着玩,岳嵩文到床上把我死压住,我缠他脖子,岳嵩文又说一遍:这样就高兴?我说:是呀,高兴啊,你怎么才明白过来。岳嵩文放开我一条被他压很牢的腿,在我身上游了一手,最后到下面,松松地揉,已经半夜了,岳嵩文生物钟多少年这会儿都是睡着的,再被我闹得精神他眼也是懒的,明显没什么状态。我故意叫他说说你起来啊,岳嵩文瞥我一眼,我说你不是起不来了吧。岳嵩文把我的膝盖推上去,折得我的胸口有点闷气,岳嵩文让我自己抱着腿,我用手腕抄起脚踝,并且自然地用手指拨开左右两片阴唇,岳嵩文懒着眼随手就在那嘟出来的肉上甩了一巴掌,一大脆响儿,我咯咯地笑偏头,疼,但更多好笑。我一笑岳嵩文就来劲了,按着让我别乱动,慢慢地抽了他的裤腰,拿出他起来的东西在那缝隙里涂抹,我马上沉屁股蹭,他却走了,再甩我一掌,或者用拧我一下,好几次勾着我玩,我像翻盖儿的乌龟,前前后后地摇,从掰开的两腿儿里看见屁股都被他弄肿了。我说别玩了嘛,岳嵩文说:看你还想玩。我说是好玩儿呀,岳嵩文又在上面甩了几下,抽一巴掌再搓搓那种,中间还亲了两下,我玩不过了,用手严丝合缝捂住,岳嵩文放开我说:说好玩儿的是你,玩不起的也是你。我说:你让让我不就得了,本来大的就该让小的。岳嵩文已经坐起来了,侧在一边,眼又垂了,抽空抓了两把我的胸口,“不小吧?”我说你现在越来越低俗,岳嵩文说近墨者黑,我说我高洁得很,松了手,腿跷他腰上,岳嵩文捏着我的小腿肉,我晃晃脚跟儿,他那个就挨我腿边儿,我说你行不行啊,岳嵩文说:“还招我?”我说你老那么大排场,每回都得让人求你来。岳嵩文说:你再不求就没有了。我用我的腿晃他的腿,“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岳嵩文没应答,他脸低着,好像是突然没了兴趣,我一下子被吊起来了,摁着他仰进床里,岳嵩文摸我的头发,“这就是你求人?”,我说那你还想咋接,岳嵩文说:“以后别那么闹我,好吧?”我说: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岳嵩文说:“你说点好话,骗骗我都不行吗?”我说:学你啊?岳嵩文说:我哪句骗你了?我说不过岳嵩文,他骗我都骗大的,小处从来不落把柄。岳嵩文说:好不好?我说:你求求我。岳嵩文停了一下,看着我笑了起来,妈的,这就是求,谁让我吃他这一套呢。我马上如大蟒蛇紧缠住他,他让我干嘛我干嘛,一切听从指挥,老岳整一个舞蛇人,又舞了我半夜。 其实还好,说玩笑话谁不会呢,但是谎话难说,因为说了要负责,而且说多了也会把自己骗过去,哈哈,这就是我的招了,以后得让岳嵩文多说,他说着说着保不齐就把他自己绕进去了,但是我不说,我要对我自己好点,我是我自己的宝贝,全天下最宝贝我的是我自己,我要把自己宝贝好了,至于岳嵩文,等哪天我有的宝贝足够多,会匀一点儿给他的。比如一个有100块钱的人花1块钱觉得不多,等他有了一万,他就该觉得花100块不多了,而老岳,属于葛优讲过的那标准笑话,他嘴上能说爱不爱的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真问他要他有的东西,他才不给呢。瞧我们天天吵的都是什么事,婆婆妈妈的,哎,老岳,可怜、可恨、可人儿。 究一个底 如老岳所愿接下来几天我都老实呆在家当娇妻死心塌地地伺候他,每次跟他闹完我都爱殷勤几天好让他快速忘记上回的不愉快,他出门也不会带我,但走前会比较讨好地对我,我也摆出真的在乎的样子,其实管他娘的,他走了我立马在家称大王,点垃圾外卖,找人玩——我联系到一个高中同学,她比我大两届,毕了业就来广州发展了,她带我玩,而且天天都有得玩,反正老岳那边一弄就要弄到半夜,我每回玩完了回来,家里出门时啥样还是啥样,我还得一个人抱着枕头睡,寂寞空闺。 好一段时间岳嵩文都没发现我的双面生活,主要我在外面不喝太多,回家洗了澡把衣服塞洗衣机里洗完香喷喷烘干就天衣无缝,而且我本来就熬夜早上起不来,岳嵩文还在那整好嫁风那一套呢天天用温言细语感化我,言传身教地在我面前干一些活来让我学,俨然在为他半身不遂的老年生活做奸猾打算,我把锅烧透了他买柄新的,我把地板泡了他找人早上七点钟就叮叮当当撬了补,怎么这么有招儿,比耐心比不过他。 晚上摇头晃脑白天劳动改造,日子开始有点难过了,好在岳嵩文现在白天也出去吃饭,他走了我就睡觉,晚上还出去,那个姐我也是服了,机器人一样不带累的,胃好像长在别人身上咣咣往里倒酒,每次我都求她让我走,她自己还能再喝半宿,跟她比起来我再也不说我活着就是为了找死了,也是比不过。她每天都薅我出去我百分之七十都赴约,我知道这么弄岳嵩文迟早发现,他这种小心眼儿也有个词能形容叫心细如发,我也不怕他发现,腿在我身上还没点自由了,也期待他发现,想看他什么样,能怎么样对我,会不会这次总算就不耐烦了,我像过不惯好日子似的非要找刺激。在我隐秘的渴盼下这一天很快来到,我喝完酒刚从滴滴车上下来,在小区门口就被他叫住了,他从一辆没见过的大车上下来的所以我没注意到,叫完我我扭头,看他站灯底下皱着眉看我,妈的像看蟑螂,那是十分的性感呐。 我立马装起醉,摇摇摆摆跑过去搂他,“老岳,真巧啊。”岳嵩文抄起我赖他身上的胳膊,我又赖回去,岳嵩文问我从哪回来的,我说跟朋友玩了。还没进小区后头岳嵩文坐的那辆车也没走,小区保安正在安保室里张望,岳嵩文说:“回家再说。”奇怪他一点惊讶都没有,好像知道我这会儿就该在这出现而且穿一身不蔽体的破布。 走路的时候我下半身在左上半身往岳嵩文那栽,趁机还提溜着他的领子猛嗅一气,我知道洗衣服岳嵩文也知道,每次我都抓不到他前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那衣服上气味成分复杂,我也有点难分辨是我的还是他的,闻了半天闻不出来也就不闻了,勾着老岳脖子咬他的脸,岳嵩文说:回家再散你的德行。语调有点儿可怕,可能觉得我在别人面前让他掉档次了,我一听就又舒服了。 回到家我又一次先发制人,把岳嵩文衣服扒了然后跪在地上埋进去大闻特闻,狗一样发出咻咻的声音,眼睛从织物的缝儿里瞄他,岳嵩文光着上身,他腰又长又窄,好啊,真好看,美,我用衣服掩住嘴呵滴滴偷笑,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想醉就醉。岳嵩文说我“又犯病了。”他进门没换鞋,皮鞋鞋底走过来踩在他衣服上,还往我脸边儿翘了翘,我立马侧着脸媚眼如丝看着他,岳嵩文一副不受用的尊贵样子,我说老岳你天天晚上都去哪玩呀,衣服这么香,岳嵩文说没你玩得好。我说那不见得,过去拉他的皮带,岳嵩文手盖我脸上往一边一推,我又舔着笑脸回去,岳嵩文吩咐我说:去洗个澡。我说:你干嘛不洗,你比我脏吧。 岳嵩文只用一个字回我:“疯。”拽着我衣领儿往楼上走,我说衣服拽坏了啊,岳嵩文没听见一样,我还在地上爬着装醉呢,被他拽得东倒西歪,又跟个编织袋儿一样,眼看到了楼梯,我体恤他也体恤我,连忙站起来跟着他走,我刚一直腿岳嵩文就松手,我跟他走到二楼,岳嵩文回头问我:不醉了?我说:有点儿醒了,嘿嘿。 本来也就装装玩,毕竟今晚糊弄过去明天白天还得来,不能留那隔夜的仇。岳嵩文摘了件旧衣服搭身上,我则像个腼腆的罪犯两手交握站在他面前,房间角有把他看书用的藤椅岳嵩文往上面一坐,垂顺材质的衣料自然地往下坠,他好不知羞啊怎么不系扣子,引得我不住地往那风骚无限处瞟眼。岳嵩文问我他不在我就这样过日子?我说没有,就今天一天。我笑嘻嘻的岳嵩文却忽然沉了脸,不是阴沉的沉,有点示弱的文静的样子,这是又演上了。 岳嵩文问我:“你又交男朋友了吗?”怎么用个又字,看来他以前也不傻,我说:没有,女的啊。我还自以为聪明地拿出来手机自证清白,可能还是被岳嵩文脸上那表情迷惑住,我这会有点难受也有点自豪,指着我跟高中学姐搭上话的朋友圈给老岳看,说就是这时候我们联系上的她也在广州。岳嵩文问我她叫什么?我积极地说就是这个啊,这个表情昵称,岳嵩文淡说:你点下让我看看。我明白过来了,岳嵩文看着我,我说:反正就是她,真的。岳嵩文说:让你点。我立马说:“我错了。” 岳嵩文说:让我看你们最近聊天什么时候。这怎么让他看,干嘛非要拆穿我,我最近联系这个学姐的频率比联系我全家(全家里包括岳嵩文他有事不回来的时候会跟我在微信上说),而且我们还会讨论前天晚上遇到的那些男人,大肆评点,话语不堪实在难以示众。岳嵩文还坚持要看,我必然抱着手机不给,岳嵩文悠悠道:多亏心啊小程,你是玩出什么了,这么见不得人?我说没怎么玩,今天真的赶巧了,而且我在外面也不怎么喝酒,都是逛逛然后聊聊天。岳嵩文说:“你以为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我说还有哪次?岳嵩文说:“前天不也去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岳嵩文让我把手机给他。我下意识就把手机交出去,岳嵩文拿到手机,才说:“你把你身上衣服扔洗衣机里就睡了,我给你洗干净的。” 我听了顿时悔恨,怎么这样呢,如此不高明,像个笨蛋一样,而且现在像我理亏,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没有吧,我的阴唇最近一直坚贞不屈地只为老岳一人绽放啊。他拿着手机也没看,就看着我,我有点想把手机拿回来,又觉得不合适。我说:那也就两次。岳嵩文说:别撒谎了。他说得很柔和,甚至恳切如一个请求,我说:就是无聊玩玩,没有别的意思,没那么严重。 岳嵩文说:那你觉得好玩吗? 他一问把我问醒了,不好玩,我早已经玩够了。但恳求他不要在这样看住我然后如此作问询,再那样展露略有自责的伤心的神情。我由衷地想告诉老岳,我能听话的,也能做一切他要我做到的事,但请他不要再为我花这些多余的精力,我感到恐惧感觉他会在我身上要更多的东西,另外的就是我总是看他这样其实特别不公平,他每天要哄我这么多,要解决我每次心血来潮翻的疯癫病但其实这些跟他就没有关系,完全不是他造成的,我是把从小时候就失落的对自由,自尊,与被爱的渴望都倒给二十年后一个无辜的陌生人来承受了,岳嵩文真倒霉,这些是我从小时候就有的毛病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会对此负责,所以我就赖上他了。不是我天天要哭要闹要逼他不上不下不舒不适,是我在上蹿下跳地为怎么求索苦怨也得不到回答疑问无能狂怒,我到底值不值得被爱,如果值得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愿意真的爱我,如果不值得又是为什么。 我又一言不发着,岳嵩文说你去洗澡吧,衣服脱给我。我背过他去脱衣服,脱好后放到床上。浴室里我打开水就开始哭,一个人能怎么没长进从小到大一直在流着些毫无意义的泪水,无意义是因为无人关注无人觉得我哭得对,哭也要分一个对错我是大错特错无病呻吟的错。再厚的木板也隔不掉我猪狗不如掉嘶嚎,岳嵩文肯定能听见但我为此暗喜因为我总算有了观众。 好久后我开始洗自己,洗到头发浴室门被敲然后从外面推开,热气昏昏里岳嵩文天神莅临,比抖音换装视频还梦幻,他过来捧着我的头,“还不高兴?”我说:没。他问我:洗好了?我说还没抹发膜护发素沐浴露,岳嵩文说:这么半天。说我慢,我说我要美的,岳嵩文捞架子上的东西,“哪一个是?”我指挥他拿下,浴缸没放水我洗的淋浴,我站着岳嵩文也站着,显得我有手有脚的残废,岳嵩文手法比理发店要钱的还柔,一绺一绺轻轻地涂,我拉他衣服,他袖口都湿了,我问他干嘛还穿着衣服?岳嵩文给我抹着头发,“怕你看了不好看。”我又难受起来,爱替人难受,就像岳嵩文说的人不会说的全是假话,总也有叁份真心,叁分就够让我替他难受的了。我说:我知道你什么样儿。岳嵩文说:好了,还有什么。众所周知我是一个羞涩保守的女人,做不出来让岳嵩文给我涂沐浴露的事,羞答答地把岳嵩文赶走了,又想到岳嵩文衣服都湿了还去那空调屋,又把他叫回来,但不让他看,匆匆地洗好,换到岳嵩文洗的时候我又烟视媚行地溜了出去,坐在床边乖候,宛如等人掀盖头的黄花大闺女。 岳嵩文擦着头发出来我则仰脸一拍脑袋:忘洗头了,又回到浴室里,岳嵩文跟进来,我头凑淋浴下拿下淋浴头准备洗,岳嵩文说:我给你举着,我说谢谢谢谢,把腰弯下去,开始还洗得比较好,之后岳嵩文就又不好心了,手不时抖上一抖把我身上穿的淋到东一块浅西一块深,我说这我最后一件干净睡衣了,岳嵩文说不穿也能睡,我先忍了把头洗好,岳嵩文又说:不是还要抹什么?我说今天不抹了。岳嵩文关了水,我的睡裙都能拧一杯给他喝了,早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蔫儿坏,我在他背后摘淋浴头,准备对着他猛冲,岳嵩文背后长眼一样说:“你敢?” 还真不敢。我淋浴头安放原位,再把睡衣脱了但是里面穿衣服,穿我网购的无钢圈可睡眠居家内衣,当然考虑到家里还有一位,此衣买得体面非常,穿上比上台领奖还让人光荣,在岳嵩文面前抖擞了一圈,岳嵩文一伸手我就钻进他怀里,岳嵩文说:“好看。”我说那自然,做你的女人没点水平不行。岳嵩文笑起来,搂我躺了一会,忽然捏了捏我的肩膀,他说:以后不要交男朋友了。我说当然,咱们又不是开放性关系,又问一句:不是吧?岳嵩文说:当然不是。我说我能信你的,那些都是说着气你呢,但你不信我是真的。岳嵩文说:“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敢信你。”我说为什么?我以为他会说我漂亮,会说我年轻机会多,结果他又说自己,他说他这个年纪做一个改变太难了,如果我改了主意,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我的心有一些冷了,人老是弄一套东西就不新鲜了,让人生厌。我停了一会看他没有话说了——他刻意塑造的艺术性留白。我对他说:你真不老啊,我爸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外面到处都是他的女人,我有一堆兄弟姐妹年龄跟等差数列一样从他叁十多岁生到五十岁,现在他还在跟女人纠缠不清。你老用你年龄说事,没有什么信服力。你就是说话比我好听,比我会说。如果我也像你那样,你会觉得我说的都是实话吗? 岳嵩文静静道:程霜,你也体谅我下吧。你把每个人都跟你父亲做比,你想比出来什么?我边想边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得也对。”又想了一回,“真的,我要比出来什么呢?” 我用我爸的错误审判我遇到的每一个男的,但到最后受惩罚的只有我自己,而且我还是爱我爸。我想到小时候大人最喜欢逗小孩一个问题,说你喜欢你妈还是你爸,按理说哪个大人在近旁就该说哪个人,问这话的是我妈的姐姐,我妈也在旁边,我非常矮小地站着而她们齐齐逼视着我,我最后什么也没说但是答案昭然若揭,我妈说:“就知道是这样。”,姨妈点我头说:你哦,不看谁辛苦生的你。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妈跟我相依为命,这期间任何一瞬我想起小时候这个无言的回答都会感到羞惭无比,好在后来那些事我可以借由着恨一恨她,而我爸对我绵绵无尽且毫无愧意的亏欠却使我深深渴望他赐予我疼爱,我怎么是这样一种人呢,岳嵩文过了对我全然亏欠的阶段后,我就开始像恨我妈一样恨他,其实在我妈把我扔到堂哥家里住的时候我还是爱她的,但当她对我展露一些柔情时我反倒埋怨她之前的错误,我就没有这么彻底地恨过我爸。我这种人就是雪地里蛇,把我扒了皮抽了筋我都不带吭的但是一旦把我捂热我就要狠狠地咬上去,把整个冬天每一片儿雪都算到那人头上。我真是一个卑劣之人,以前连着岳嵩文都是把我剥皮抽筋那一类,现在有人对我好点,我就发现自己的坏了,而且岳嵩文对我那好是真还是假呢,他现在这么对我真的让我得意忘形了,如果是假的(我都能看见他天天怎么演)那最后我又坏又笨,两手空空的,还接着要在雪地里生活,那样不就太悲惨了。 没等我更深层地顾影自怜,岳嵩文一直没有等到我说话,微微叹了口气把我从怀里轻轻推出,将这侧的地方让给我,去到另一边睡了。到底他是感到烦扰的,我有一些自责,对人的与对己对,我还要用这一套评价体系惹多少人?或者不管他们,就关心关心我自己:我还要耽误我自己多久。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一切,然而至始至终我都限在童年的洼地里长久盘旋,展现出对痛苦的无尽留恋,我一直说别人不爱我,其实我也是一个爱无能的自私鬼,只有相信爱情的人才能得到爱情,假装相信的会得到一些拙劣的仿制品,而不相信的人……妈的,看我自己现在就够惨的了,完全能当一个例子。处于我个人的良心我翻过身抱住了老岳,知道他不爱让人挨太紧就只贴着他的手臂,然后钻下去在他腿边蜷着睡,岳嵩文开始没有动,后来掀了点被子,“你就准备这样睡?”我说你让我这样吧我怕你生气了半夜跑了。岳嵩文说你上来。我又在岳嵩怀里冒出头,岳嵩文说你还怕我生气?我说:有点儿吧。又开始贱了。岳嵩文说:其实你不用在意我,我是希望你能好好为自己考虑做一些真正成熟的决定。我说我觉得我根本不成熟。岳嵩文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说那怎么做,岳嵩文说找一个成熟的人帮你做。我说那不就是你呗,岳嵩文说:那也可以。我说你脸上都是金子,闪死我了。岳嵩文伸手在我脸上一抹,他说:你也不少。我热切地盯着他,想感受一下我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怎么想的,我爱他是爱他给我的好还是给我的坏,我到底爱的是不是他?我特别想探究个明白但是我心如止水一般怎么也没有一点波澜,一切都淡淡的平静的,已经跟我开始所追求的那种狂乱的激情有了大不同,我真的迷惑了,到底哪种才是我需要的,哪种才是对的,哪种才是我应得的? 岳嵩文心机的从我们进卧室就只打那头顶的氛围灯,弄得一切都暖洋洋想和盘托出以及全心依附,岳嵩文也会像我这样在心里问别人到底爱的是他的技巧还是爱他这个人吗?好想把他心挖了煎了炒了炸了吃了,那样我就懂他一二了。 倒神的运动1 真的,我觉得我跟岳嵩文现在过的日子越来越寻常了,寻常得叫我可怕。我也是有一天突然反应过来岳嵩文成了我从小到大搞最长的一个对象,以前的全不到一年即撕破脸或再不作往来,这个发现让我恐慌不已,因为任何关系我只对开头的那些有经验再往后走我连想都想象不到,相当于坐以待毙了。 岳嵩文倒挺淡定的,我有点儿怀疑他的感情史,难道除了我他还遇到过一个倒霉蛋?那他们怎么分手的又处了几年让我借鉴借鉴,问他是不可取的因为他嘴里没实话而且肯定趁机调笑我一番,准备问金培元,打出“岳嵩文最长跟女的谈了多久”然后发出去,半天都没有回应,跟被删除了一样。什么玩意,我不稀罕。 感觉岳嵩文的事进行的还不错,一连几天都是笑意盈盈的,讲话温柔可人,比如让我跪下给他舔他会笑一下然后说:“别站着呀。”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又没地方给我坐。岳嵩文现在特别喜欢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然后往上甩巴掌,不红也不肿就是忒响,可能是觉得我面目可憎吧,我还要演得被他抽到一边不然他下一回的力道会增好多,我往旁边倒的时候岳嵩文捧我脸的手正好把我扶正按着我让我在二十秒后接着挨下一掌,他边打边揉搓我的嘴唇,我偏头噙他的手指,他就插我的嘴进进出出着然后让我自己把胸罩解了。 解开胸罩扣我两臂下沉让它飞速落到地上,岳嵩文拔出来他沾我唾液的手指在我乳头上涂抹,阵阵空调冷风吹冰了那两处,肉眼可见它们紧张地坚硬起来,能让正仔细把弄它们的人握住了揉捏,肉嘟嘟的很衬手,感谢老天在把我安排为一个大淫之人的同时不忘赐予我一些得天独厚的优越硬件,我高兴地晃动身体,用胸口撞老岳的手背,老岳笑着隔了我两下,我像一只有准头的皮球对着他的手弹来弹去,过一会岳嵩文就玩腻了这种低智的游戏,往下走握住我的腰,轻轻往上提了一下,我马上得令爬上沙发跨坐在他身上,浑身就那么一点弹力纱的布料,岳嵩文用指甲在上面搜刮了两道,我拱着腰作应答。岳嵩文说我真听话,我说我是不是特别好,岳嵩文说:是。我说那是不是最好,岳嵩文也认同,我说那是不是离了我你就不能活了,岳嵩文说:是呀。 我满意地笑了,用膝盖撑起身体在岳嵩文眼下双手剥开自己,喜欢岳嵩文垂下的眼睛有点不在乎但从不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说:赏给你。岳嵩文不为所动地,我带着我新做的美甲在湿润的肉上抚摸,一点儿带骚味的热气都要蒸到我脸上来了,我可是一个面薄之人,给岳嵩文叁十秒钟,叁十秒后再不上手看我不狠狠求他来摸。 岳嵩文抬起来眼看我,然后往后面小茶几上一点,这边儿靠窗是岳嵩文用来看书的小角儿,茶几上散落几个文件夹还有一本什么高深的破书,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怕弄坏,岳嵩文以为我是没长眼色,抓着我的脚就把我掀下去了,我吓了一跳,却正好栽那张小小的桌面上。岳嵩文从沙发上站起来,做了个反手的手势,我懵懂在小茶几上翻过身,岳嵩文在后面拍了拍我说:腿放下来。我跪在茶几前手贴桌面,岳嵩文直接踢了我一脚,说让我腿伸直,我跳山羊一样扶着桌子弯腰抬臀,岳嵩文又握着我两手越过桌面落到桌前的地上,这样手掌跟脚掌被桌子隔开,岳嵩文在后面把我的内裤扯掉,这种突然施来的力让我摇摇摆摆一番,岳嵩文不满道:“能不能站稳了。” 可恶,有本事他来。我头充血腿筋也扽得很痛,岳嵩文把我像羊羔一样剖光却在旁慢条斯理地解他的衣服,最近我逼他很紧很不得天天让他缴纳赋税,他的应对之法便是拉长战线损耗我的精力以继续取得压倒性胜利,我也不知道这是让我有福了还是让我自食其果。我根本撑不住身体,岳嵩文手放我腰上我腰颤抖难止,岳嵩文说:没规矩。我说不行了老岳换个姿势,岳嵩文闻言直接往旁边一坐,好他个甩手掌柜,也不说准我换还是不准。 我就还坚持着,我发现踮脚尖好一点,把腿绷直,肚子折得很挤,肉穴有感觉已扯成一条直线,岳嵩文抬脚用拖鞋边碰了我的脚后跟,“分开点。”我照做后那里嗖嗖地钻冷风,冷鲜肉店儿里晾猪大排就这样。 我哀求了一阵以悦老岳的耳目,岳嵩文起来一下然后又坐回去,不过离我近了些,我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觉得底下捅进来一根东西,我慌张问那是什么,岳嵩文让我别一惊一乍的,我闭嘴然后感受那玩意,通体很凉但侧边有一条凸起尤其的冰,我知道了这是钢笔,岳嵩文捏着一端浅浅插了两下,问我猜出来是什么没,我连忙作答,岳嵩文轻轻把钢笔拿出去,又塞了一个东西进来,我呜呜呜收缩着肉穴讲不知道,岳嵩文在里面搅着它使它不断触碰我的内壁,我说真猜不到啊。岳嵩文把手指抽出去,说那就留里面,然后又往里面放,我说老岳我这不是文具袋儿啊,岳嵩文说他知道,我夹着腿不让他继续,他直接轻轻拨了两下就捅进来,又放了一个古怪之物,我说老岳我不想玩了,岳嵩文也很好说话,说行你起来吧,我说你先把那些都弄出去好不,岳嵩文说:你自己来。 我说谁做的坏事谁收尾,岳嵩文比较有兴趣地笑了笑,我摆摆屁股,岳嵩文在上面甩了一掌,就说他越来越爱动手了,有事没事就来一下,好像有什么恨,哼哼,美呀,反正也打不掉我半块肉,打呗,打着打着我就湿了,岳嵩文的手掌罩上来然后打圈揉,没两下就啪嗒一声,一个原片儿的东西从我里面滑出去,我起来要看是什么,岳嵩文把我按回去了,他抓着我的后颈说那个也掉出来就奖励我,我问奖励什么,岳嵩文不说,其实我早在暗自使力了,但是那个东西特别奇怪,我说老岳那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卡里面,岳嵩文不跟我商量就摸进去取出来,然后囫囵按在我的脸上,等他手放下那东西已经塞我嘴里,热乎乎的,是个蝶形夹子,翅膀立起来的。我一面品着它这味一面挨岳嵩文的操,开始就狠往里面顶了两下,要把我操跌了,我忙扶住椅子,他的那些文件都皱巴了,有点儿君王不早朝的味儿,我开始进入角色扮演倾世皇妃。 性是唯一能给我解惑的,好像天地就只剩我们这一点儿无聊的肮脏事,有点同谋掉感情,但是结束了就又陷入永久的惶惑之中,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从哪里改呢?唯一想到的有用之法便是当下便起身赴死过几天投个好胎。 有件事我骗了岳嵩文,我出去玩不是真的光看看,不让岳嵩文看手机是因为里面涌入一大批鲜嫩青春少男,甚至还包含两个铁t,我真是一个风骚之人老岳都管不住我,但我不太算骗因为我的确没跟他们发生什么关系,顶多玩游戏的时候搂一下亲一下,他们消息我也不怎么回,但是一出去就热情似火,里面的一个问带我玩的学姐说程霜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意思要跟他好?学姐说我是一喝酒就那样,喜欢缠人,其实也不是,我就是寂寞。我的寂寞不是想爱人我已经爱够爱满,我想让别人爱我,来证明我值得爱,这是我真正的毛病,我像个无底洞那样对着他人又索又求,等别人提出要我一点东西我就立马扎起口袋跑了,我永远难以感到满足,别的人捞是捞钱,我捞那不值钱的感情,感情都说不上顶多是性冲动,萍水相逢那些甜言蜜语与纠缠眼神完全是从下半身冒上来的,可是不值钱我也想要,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无法获得那种只在传说中闪现过的真情,我相信当然有人会得到但不会是我,所以便宜的滥竽充数的也是好的,也因为它们质量实在太次缺乏我对我自己的说服力于是我更要收集更多的新鲜的来让我有一种被认可的刺激。岳嵩文以为我乱玩是因为要吸引他的关注这只是一个太表层的原因,真实原因是我有治不好的病,所以真的不关他的事。 岳嵩文做完之后立马钻到阳台上做他的电话业务,像他这么成天打电话办公的我也就在电信诈骗宣传广告里见过。岳嵩文不在场我有机会生一点金培元的气,他不是没看见我的消息也不是没时间就是不想回,觉得没必要,妈的,无情之人,小气鬼,亏我以前那么那个什么他。再看那条我发出去寂然无声的绿框,我又病得浑身刺挠,羞耻不已。 又一个假期结束,我先回了家,岳嵩文次天去的机场他要飞回北京。腻歪到最后两天我已经是怕的了,我又小得罪过他两次,他有一次话都不愿意跟我讲,玩那冷暴力,我已经没脸没皮了,纠结着想要不要先道歉服软,结果晚餐的时候岳嵩文来问我吃什么,又是和风细雨的了,看得我胆战心惊的,很觉得对他不起因为事都是我挑的,好在结束了,老岳又走了,我又要回家了,坐上车的时候我心里一阵梦碎的难受,不是怀恋老岳,是不堪面对现实生活。 我妈应该还没有回家,家里什么样我也没有作了解,我爸一直没联系我我也没联系他,奶奶跟我说过两次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每次回家我都充满了灾难感,也是我从小的毛病,不管是寄人篱下还是在自己家住,我都没真正不提心吊胆地过过,真难受,小时候我觉得忍忍就过去了,长大了我知道有人能过得那么正常我一下子无法忍耐了,然后又有岳嵩文之流,原谅我用岳嵩文做一类人的代表称谓,岳嵩文这样的人给我捧出来一泡脱离于任何现实之事的梦幻影共我居留,这种需要偿还的有害的快乐成了我全心依赖的毒物,把我自己全然荒废也不觉可惜,尤其是假了他人之手,让我消解对自己应有的责任。 进家门后我就惊呆了,因为沙发上坐着一位我很眼熟之人,她见了我略微尴尬但很快地转头叫了我爸一声,她嘴唇飞速张合叫我爸的名儿后俩字,我妈也就在别人面前这么称呼我爸,而这个女人说得如此顺遂柔情,我爸从我的视觉边界慢慢走入中间,他说:程霜回来了?我点头,他说:怎么不说一声,去门口接接你,他指我的行李箱。那个女人静默在一角作观望,这时候我的弟弟从厕所跑出来,裤子在膝盖上挂着混着舌头发音叫呼着,那个女人快步走来把他拦腰抱起,裸着一只屁股又进了卫生间。只剩我爸了,我问奶奶呢,他说出去遛弯了。我说:你不是说她走了?说卫生间里那个女人,我爸说:她是走了。然后说不出来什么,我说我妈知道吗?他说:别跟她说了。 我说能不能别让我知道这些,你要愿意你就去外面住,别让我看见别让我知道。我爸说:你上回也见过这个阿姨,咱们一块吃饭,你们相处也不错。我说你滚吧,那是你逼我见的,我能怎么半。眼泪流了满脸,他带我跟他情人吃饭让我认这个哥那个弟,我妈又让我管她的相好叫叔叔,他们怎么都过得这么舒服啊,为什么不干脆离婚算了,他们各自也过得好,怎么让我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地受折磨。 我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我爸说你去哪,我说找个能去的地方,我爸说:她马上就走了。我还是拖着行李往外走,我弟已经在厕所里哭了,可能是他亲妈一直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要能换个爹就好了,换个家,人怎么不能选选再出生呢。我爸追上我,在玄关把他衣兜里的皮夹抽了身份证给我,说:拿着这个,我一会给你打电话。厕所门锁拧开,那个女人直直朝这里看,我爸回头,我弟飞快地跑出来抱住我爸的腿,然后瞥了一眼我再低头下去大叫:爸爸,爸爸。当我发现现实生活真的会像电视剧里一样拙劣时所有荒诞感就消失了,一切如记载过般。我拉着行李就出去了。 在小区门口我连续点了叁下手机开关,一次是看有谁联系我,第二次看我能联系谁,第叁次是看时间,每次屏幕都只解锁然后再关掉,最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龙泽园。 开门就是一股闷尘味,跟岳嵩文离开之前他也就拿了一点东西,我以为他会陪我回来再一块儿回北京,冰箱里还有我存的冰淇淋跟饮料,其实也就走了几天,我开电源、天然气,衣柜还有岳嵩文好多衣服,我拍照给他这些要不要给他寄过去,岳嵩文暂时没回,等我点了外卖吃上了看到他回复:放那里吧。我说好,他又说一句:又不是不回去了。他打字速度没有我快,老是说话间我转到下一个话题,他还在回上面的,但是他每一个问句都不会拉下,仔细地回过来。唉,岳嵩文,我真怕赖上他了,真的害怕,我一伤心他就接住我,哪天他要不愿意接了呢,我又要去寻找下一个父亲的替身,没完没了的游戏,什么时候能有终结,等我也到四五十岁的时候吗,那也太漫长了。 我爸打电话来,问我在那里,我说同学家,他说我不要着急,那个人是因为我弟生病了,才过来几天,我说看不出他有病,我爸说:快来,她马上就回去。我无言以对,刚才当着面他不敢跟我说任何,忌惮那个女人,我一直以为他是当仁不让的性格,至少在家里各种事情的处理上他是这样的,家里所有人都惯着他作威,原来他这么懦弱,左右摇摆,对女人说不来拒绝。我算是知道我身上这些遗传的谁了,又是可怕,我越长大越发现我所有可悲之处都遗传自这两个生我的人,有的在我妈那里是作为优点的,比如自私,在我身上就成了一个可怜上的长处。原谅以为他那么多孩子是因为繁殖欲,现在看很可能是让那些女人要挟的,不过几把长在他身上,谁能逼他下种?为什么推脱不离别人,却能随意甩下我跟我妈,奶奶老说他们是外人,我们是一家,可是天天这样,又有什么内外之分。 倒神的运动2 在龙泽园的晚上我做了个连环套的梦,先梦到有两个明星都对我很有意思争得大打出手,然后梦到收到堂哥越洋邮件讲结婚了真没意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梦见跟刘文甫结了婚的孙淼抓着我的胳膊亲了我的嘴唇,摸着我的脸说程霜你长得真的很漂亮。又梦到李振华恳求着说霜霜你就跟岳嵩文好吧,这样我以后能经常看见你,也梦到他舅金培元依然那么屌屌地告诉我程霜我以后不能再睡你了但是你的性格是我特别喜欢的。做完这些梦才早上七点钟,醒来后我捂着眼睛笑了,有点荒唐又有点美。不过梦是忘得很快的,我只多躺了几秒钟就忘记了梦里的一些逼真细节,其实人白天跟梦是差不多长的,为什么人把现实当现实梦当梦呢,这种快速的遗忘机制可能是是老天爷为了避免我这种想把梦当人生来过以得到我其实没有的快乐的人得到快乐吧。起床后我无事可干,于是又躺在床上,缠绵地再续梦里的情缘,这种回笼觉睡得是很痛苦的,昏昏沉沉里什么都没有,等到彻底清醒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 点外卖等外卖以及网络购物,我还拿出我爸的钱包数里面的钱,他出去一般让司机给他结账现在这个钱夹明显表示他最近有了需要二人独处的行程,数完钱我看卡,计划下午出门消费一番,说实话亲爹的钱跟干爹的就是不一样,花爹的钱我毫无负担,花岳嵩文的我得想想花多花少,实际上他俩都欠我的,但是我不用担心被亲爹踹。又想到那个女的,她看起来那么年轻,为啥给我老爹生孩子,值得吗。每次我看网上骂小叁我都思考一番,单为了钱不会这样的,但是没有钱也不会就是了。她爱我爹,为什么爱这样一个人?我有时候爱老岳会觉得是下下策,又会觉得是我自己捡了便宜,长久以来我一直试着自己疗愈自己,比如我在网上看到的心灵博主会讲在感情关系里总认为自己付出的不够多这是因为没有认可自己就是有价值的,你存在的本身就是给对方的回馈,完全值得一切赠与并不需要额外过多的付出,说得太好了我怒点赞,但是还是没法应用到现实生活,我真的有价值吗?我的存在让谁开心了?思考到此处脑中忽然浮现岳嵩文微笑的脸,感觉有时候我是能让他高兴的吧,不然他选择那么多早换个听话的了。 我妈的电话打破我平静的时光,她上来问:你现在在哪?我说在同学家,她说你为什么不回家,我说你问我爸吧,她说:一会儿我就到家了,你打个车也来吧。我说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吧,我妈说白养你了,你是谁家的孩子?我不说话,我妈说:我已经到了,你马上过来,我说我去了能干吗?我妈说你让我一个人是吧,我没法回答,我想我到底属于谁,我是跟谁一班儿的,以前他们吵架时我妈总这样问我,我那时无条件地相信她,她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但是现在我不了,我已经受到背叛。我妈把电话挂了,我在屋里坐了很久,下决心不要去的,但最后还是穿衣服出门了,我把屋里空调开很冰出门后热气温暖着我,我打上车,漫漫地看着窗外,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那种需要站队的战场。 回到家后我推开门发现我来早了,我妈还没到,客厅里有那对母子我告诉她说:我妈要回来了。她望着我不说一字,我爸从房间出来,我又告诉他:我妈要来了。我爸让那女的上楼去,她不动,我上楼去了。 楼下有一些谈话的声音,但我没有去听,还没有见奶奶,她去哪了,我有点担心她又去医院住,于是陷入另一种惶恐中,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事瞒着我,但是如果我不在乎他们又要说我的不是,我永远存在于无知的恐惧里。我妈回来了,我走下楼,她把包往柜子上一甩,脸阴的很可怖,谁有机会亲历此种情景,我在楼梯上观看全局,我爸站在一旁,说:你回来了。我妈扫了他一眼,又看到沙发上仰着脸的那个自负的女人,下一秒她们打了起来。 我没想到过会这样,我以为我妈会拿她擅长的冷嘲热讽进行言语上的较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场热战,我妈揪着那个女人的头发然后扇她的脸,那个女人长长的指甲挖在我妈的胳膊里,细瘦的手臂青筋凸起,我爸反应过来后插进她们的中间作阻拦,我也下去,但是两个女人无影的指爪里我感到头皮脸颊腰都挨了无眼的攻击,机械地拦架,眼侧看到我爸他也被挖了一道,他脸狼狈地侧过去,他的身体还是那么高大但脖子垂下去,一只眼半睁另一只紧闭,这么猥琐,怎么会这样,我的心里立刻有什么塌陷,不是简单的父亲形象的轰踏,还有整个家庭观念的瓦解,我这时候才知道我真的没有家了。 一番简单的厮打后我妈被我跟我爸分开,我爸牢牢抱着她的肩膀,而我抓着她的双手,像制服一个精神病人,但实际上我们每个都疯了,淡然的疯,长久的疯,我妈从我爸怀里挣出然后扭头指着他的脸,叫了他的全名说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跟程霜都好过?我爸说你先冷静,我妈的脸上滑过泪,忽然又是非常凄美的了,我明显看我爸也有动容,她说我还信你上回跟我说的,你说我以后该不该信。我爸望着她,他十足的歉意与愧疚,我妈回来看我,拨开我的头发捧着我的脸,问我哪伤到了,我说没事,我妈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害了你。然后拉着我走出家门。她的车停在门口,我们上车以后她直接开出去,没看后面一眼,到了小区外她找了一处阴凉地停车,然后拿纸擦脸一把脸,她擦得那么仔细,我才发现她化了全妆,她擤掉鼻涕然后把纸团一揉扔出了窗外,太没素质了。她说:你要去哪?我说:我东西都在同学家。她说:你去我那住吗?我说:都行。她说:你愿意去哪?我说你没事吧,她冷哼一声,说你爸早该治了。我说你们要不还是离婚吧,我妈说大人的事很复杂的。我问不离干嘛呢,这么过还有什么意思?我妈说离了谁给你掏学费,谁给你留嫁妆?他有亲儿子了还会看你一眼吗?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我十分地憎恨那叁个字,为了我什么?他们相爱的时候我没有得到半分好处,现在不爱了又让我共同承担这一地狼藉里的琐碎与怨恨,我得到什么好了,为什么是为了我,为了我就该给我留一笔大钱然后消失不见,让我下半辈子幸福而孤独地活着,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说:你对我我爸还有感情。我妈说:当然有,不然我找他干嘛?我说:他都那样了,你还找他干嘛?我妈说:那你觉得该怎么,跟他离婚,便宜他了。程霜,我告诉你,人不能做那受气包,我走了,什么好都给那个女人留下了,凭什么,她也配?你奶奶要儿子,我同意了,那女的还想要这个家,得寸进尺,这是能让的东西?都让走了,咱们娘俩怎么活? 我说你随便吧。我妈扭过头来,说得好像不干你事一样,上回要不是我跟他斗,他能松口说给你出国的钱,你奶奶又为什么给你钱,不就是让他儿子进门儿吗。你看看清楚吧,还把他当你的好爹呢。我说你能不能别说了。我妈说:总之,就是这样了。程霜,你该长大了,知道谁都靠不住,尤其是男人,等他对你好的时候,他什么都愿意,一旦不愿意理你,也是一瞬间的事儿,到时候你要靠谁?我就你一个孩子,咱俩是一块的,你爸?他有他妈,有他儿子,你对他好,他还觉得你是他女儿,都是应该伺候的。我说的话不好听,以后也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我让我妈把我送到一个广场,说我要买点东西,她放下我就走了。我又打车回到龙泽园,早上我还着在这里美梦。我重新爬到床上然后缩进被窝,给自己找一个好天地。我一直感觉自己是一个用具,我的出生根本不是爱情的结合甚至没有不是爱心的祝景,我像一个银行账户头联系着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然后从出生我就开启我用具的一生。不过我相信我妈说的她还爱我爸,但是爱也是一笔生意,亲情也是,小学语文老师成天地羞辱我作文写的很烂,原因是我无法写出素质教育要求一个小孩该有的思想立意,说实话这些教诲全全地害了我,它让人知道什么是素质什么是羞耻什么是无私什么是奉献,但出了学校你马上能看到没有一个人在这样做,这些道德上的教养只会让我变成一个更容易感到可耻的可悲之人,当我用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无私的亲情毫无保留的爱来审视我的家庭的时候我发现简直是千疮百孔,于是我从五六岁起就学会了像有罪之人一样活着,这就是我的前半生,孤独的同时充斥着浓浓的自恋。 我妈又发微信来说让我不要理我爸的电话,我说行。她怎么都步步为营,我没学到她这一点,我觉得她是个聪明之人而我完全不是,我一直警惕着变成她但是忽然发现我反而走了另一条更可悲之路,我像我爸,非常的多情然后笃定而自大地懦弱着,我想到我爸垂下的脸,我相信有很多瞬间我比他更为狼狈,至少他是一个有所成就的人,而我至今还是一个无造诣的废品,家庭的附庸社会的蛀虫,说严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笨蛋。我一直觉得我妈对我爸是依恋与崇拜产生的爱慕之情,但现在看我爸实际上是一遭软烂烂,他处理不好任何家庭之事所以需要娶一个妻子当保姆,需要他妈在他背后做后盾,爱一个强大的人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我一直觉得我妈是一个趋吉的人,但是她却爱了一个外强中干的妈宝男,这是她的失策还是她的胸有成竹,我想不懂,但是他们复杂的一会儿功利一会儿纯洁的爱情切实地害到了我,作为出生在这种男女关系里小孩我倒霉而扫兴,另外我开始思考,如果随着关系的发展我终于拨开那充满迷狂的幕布,发现他也只是一个被投影出来的旧旧的破木偶,毕竟岳嵩文再神也是个人,人就是劣质但、坏的、会变丑的,我那时还会爱他吗,我会是扫兴的还是兴奋的,我可不可以接受那种落差,我能像我妈这样同时保留爱跟生意的精神吗。 爱有余辜 事情皆如我妈预料那般好转,我爸在打过两个电话我不接后没有了音讯,这样不过一周,我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住,我说不用,她说,你回来几天,反正你马上就开学,几天也忍不了?我只得收拾东西回去了,奶奶也回家了——从朋友圈我看到她跟我姥姥一块去了某个山清水秀之老林里颐养里一段时光。总之这个家又和乐融融了,弟弟消失了但我妈说他还会回来的,不过是跟我奶奶住,听到这我有一些酸涩,我不再是我奶奶唯一带过的小孩并且最后她会更喜欢弟弟的。 不过我也喜欢这种痛苦的被背叛的感觉,这让我能够轻易地从一些愧疚里脱身,所以越有疼痛感的关系我越轻块,我爸几乎是不敢直视我,他也感觉到了他自己形象的倒塌,变成温吞的面目,再也不耀武扬威了,我喜欢这种要挟,但有时候我也很恨他们每一个人,不是完全负面的恨,是因为爱落不到实处才有的恨。 我妈说她有存一笔钱给我,我只能说谢谢她了,我妈不像我这么易怒也许因为她知道给自己给别人都留后路,我欠缺的就是这个,我喜欢往死处走并且喜欢寻找刺激,但是从不想掉了底我怎么再爬上来,我不想那种是事,好像我摔一下就会如愿所偿地一了百了一身轻松,哪有这种好事,生活不做这种慈善之事,我真的该醒悟了。 到北京后岳嵩文让人来接我,我一看此人如此熟悉,是金培元一个司机,我问金培元最近很忙吧,他说是的是的。下国道后车子往别处拐,停下来后金培元钻进了副驾驶,我说呦,这谁啊,金培元笑眯眯转头来看我一眼,又漂亮了呀程霜,我说你怎么来了,他说等会还接岳老师呢,我看时间不是饭点,他说:你岳老师让小孙接你,我蹭个车。呵呵,我发了两下怪声,金培元说怎么了,不待见我啊。我说你干嘛不回我微信,金培元说:没看见吧。我在后座瞪着他,金培元说:你问你岳老师不就行了,我说你看见了说没看见,金培元笑了笑,指着路边:这不你岳老师,停这吧小孙。 车子靠边岳嵩文开门坐入后座,金培元转头来招呼,岳嵩文短短一点头,我则嘿嘿朝他笑,岳嵩文说:还以为你月底才到,我说在家闲着嘛,岳嵩文一点头,在别人面前他不愿意展露的跟我太腻歪,咱们小岳脸皮薄呗。我越过扶手撩拨他的小拇指,岳嵩文反手把我握住,我一笑再笑,前面金培元始终没有再转过头来,下车的时候司机小孙给我拿下来行李,岳嵩文跟金培元借走两步在树底下说话,我拿着行李在单元楼门口等,过会岳嵩文一人过来,金培元朝这看了看上车走了。老岳来拿我的箱子,我说不用,他还是拿过去,进电梯里我靠他胳膊,岳嵩文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像养了泰迪狗的人,一些苦只有自己咽了受,哈哈,喜欢看。 进了家门岳嵩文让我去换衣服休息一下,我说不用休息,在飞机上睡够了。岳嵩文说:我还有点事。我说你这么忙,他说有点东西要处理一下,完全无效信息,换了一句话说,还是囫里囵吞的,老岳爱打密报战。我说好的,懂了,你不在家?岳嵩文说可能要出去。我说行。岳嵩文琢磨地看了我一会,欲言又止,我说干嘛,他说:你没事看会儿书吧,好吧?他指指书房:桌上有一摞我给你找的,这个月看看、记记,行吗?商量的口吻,我说好啊,没问题。他说:可要真看。我说还怎么假看啊。岳嵩文搓了把我的头发,说这段忙完了再说我的事。我说没事不着急。他又琢磨地看了我两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没什么好事,全是想的如何让他自己美的。 等岳嵩文从外面回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景:首先我在他钥匙刚插进锁孔里就从沙发上爬起冲到了门口,等他打开门我便殷勤侍奉,抢着他拿手里的东西;第二采用跪式服务把拖鞋摆他脚边,岳嵩文默然地挨了我这些,不惊不喜,等到进了客厅,我问他吃不吃水果,岳嵩文说:你没看书?我马上指向茶几,几本书凌乱铺开,还有笔记本跟笔证明我思考的痕迹。岳嵩文说:好。让后从我手里拿过他的那些东西走进书房,我不多打扰,扒门口说你还饿不饿,要不要再煮点什么?岳嵩文狐疑地撩了我一眼,弄得我心花怒放,我说岳嵩文,怎么样,以后我每天就这样。他说:什么东西。哈哈哈,我仰天长笑,怎么了,你不就想这样,过皇帝日子。岳嵩文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间隙里又看了我一眼,你有事?我说:岳嵩文,你就等着享福吧,等你老茄子皮了,我给你端茶倒水,洗衣服洗脚。岳嵩文说:你现在怎么不这样?我说现在是你伺候我,到时候才轮到我呢。岳嵩文笑了笑,挥手说:行了,你再看会书就睡吧,别等我了。我说怎么,老岳你不睡?他要熬夜,怎么回事,他要破产还是要坐牢了。岳嵩文说:你也该早点睡了,马上开学,你早上起得来?他没再看我一眼,我说到时候再说呗。我犹豫了两下没忘里走,还站门边问:你没事吧,你上回说你公司出问题了。岳嵩文说:没事。我说:哦。岳嵩文把纸合上,抬头说:下周咱们去看房子,好吧?我说:没事啊,不着急。岳嵩文微微笑着看我,不说话。 我走了,给他带了门,扫了眼茶几上的破书,妈的,还要念这玩意到几岁?为了搞对象我付出未免太多,姜喜宝搞上老头立马辍学住古堡,我呢,在破小区给老头洗脚,唉还没洗上,其实愿意洗,老岳的脚也蛮美,比我的美,他身上随便一块地儿都能让我看得香喷喷色眯眯,他还觉得我好呢,想不通,他更漂亮点儿。把那书随便翻过几页,我趴茶几上开始看手机,看着看着又看到沙发上,岳嵩文把我叫醒我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岳嵩文轻声说小程,上床睡吧。我爬起来,岳嵩文把客厅的大灯关了只剩书房投出来的长光束,半暗的环境里他的样子显得很疲惫,我说好,岳嵩文直起身,看我从沙发上下来,忽然他笑了一下说:你干嘛问金培元那事?哪事我想了半天,岳嵩文说怎么不问我,我说问你你肯定不说,岳嵩文拍了我后背,我说我的都给你说了,岳嵩文说:留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广州教书有人介绍了一个,再有就是前几年,年纪大了,不好意思说这些,现在也都不联系了。我还迷瞪着,只能接收信息做不了什么反应,岳嵩文一定故意挑这时候讲的,后来想起我有好多问号要提,首先这数量上就有问题,答案过于标准,一听就很有猫腻,但岳嵩文一面说一面把我往卧室赶,我根本就没机会提问,到床上了我想起还没刷牙洗脸,精神了点,拉着没走的老岳说:才叁个,你肯定有的没说。岳嵩文说:怎么非要问这个。我说感觉你对女的很擅长。岳嵩文说:我要真的擅长,还会那么得罪你,肯定把本事都拿出来,还会让你伤心?我说老岳你别说了。岳嵩文说怎么了,我说受不了,我抓胳膊,听了浑身痒痒,岳嵩文微笑问哪里痒,我一看他那样立马说不痒了,挺好,舒服,听完心里暖暖的,老岳你真好。岳嵩文捏了我一下走了。我说别太晚了,你没熬过夜就。岳嵩文点头说他知道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这天是真火烧眉毛了,事都急成那样了他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心态牛啊,也可见他是会用女人当排遣的。 我走后奶奶搬回去住了,还领着那小男孩,他们协商过,男孩让我奶奶带,家里保姆跟奶奶回去,我妈跟我爸过纯二人世界。走前我爸组织家庭聚餐,饭桌上和乐融融,我妈又是那样充满柔情地注视她的丈夫了,那样子让我看了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远方的大米叔叔怎么样了,我会想象他对我妈的感情,中年人寂寞的慰藉,但又有一点真情在细微之处流露,我我也不怀疑我妈对我爸跟我爸对我妈的爱,无论怎么他们最终都选择对方,选择也是一种爱情的结果,如果比高低多少我会觉得我妈不值,最开始她也有更好的选择,到现在一直在为当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下下策里找最优解,不过也过来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是如愿以偿,这已经非常难得了,有多少人可以这样心想事成,一点代价不为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物。我发现爱是愿意让她/他得势,大米叔叔让我妈能沉浸在被追捧的得意中,而我妈能让我爸永远当一个自信的男人,我爸又让我妈逐步掌控他的生活,这里面当然有不公平,有权利点高低,但是这没有办法,属于一种宿命。 我也是想让老岳得势的,主要表现在不想让他感到寂寞,老是看他一个人的时候我的眼眶会有一些酸胀,老天让我生成这样一个同理心如此之高的人在老岳这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看不得他孤单沉默,即便他自己都不觉得哪有什么,同情男的是完蛋的开始,可是我宁可完蛋也不想看到他的下落,愿意拿自己献祭,当然在这里面我也有我向往自虐又沉迷奉献的自恋的私心,总之看结果我像一头癞皮狗赖在老岳身边不挪窝,也不提从前的什么自尊之事了,这是金培元对我的嘲讽之语,开学半个多月后我岳嵩文还有他又在一块吃饭,中间岳嵩文去洗手间他跟我说的,我说你这是嫉妒,嫉妒岳嵩文。金培元哈哈笑了,又开始用阴毒之目光打量我,我不怕他,还很有得意,妈的,让他不理我。 他俩又谈起一些事情我自愿回避,岳嵩文让我去把帐结了金培元起来拦我,我跟他过了几招,几招里金培元故意摸我的胳膊手,还搂了我的腰,岳嵩文在旁边安静地看,金培元喝酒了一直笑嘻嘻的,最后还是我去结账,在收银台看到李振华,他穿件卫衣配短裤,头发留长了点靠着收银台看大厅里喷泉下的鱼,我叫了他一声,他看我掏卡说你别结了我结过了,我说你才来?怎么没进去。他一点头,说他来开车的。我说你舅怎么这么使唤你,他笑了笑,我说好久没见你了,李振华说:是挺久了。 非常的没话找话。据我所知他早跟王艺弘和平分手,那是非常的和平,两个人好想都玩得没意思了,王艺弘新找了个男朋友,我是从朋友圈看的,王艺弘又加了我微信,唉,感觉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俩加上后还热络的聊了两句,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任何的爱恨情仇怨,对李振华也是这样,我看他是一个非常鲜嫩的少男但是没有以前那种看了就又心痒又难受的感觉了,怎么爱还能消失呢,还是说能消失的都不是爱。或者是一份感情长久没有回应也就没有意思了,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会那么有劲儿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浪费,想着想着就想远了,李振华说咱们坐那等吧,他们肯定要等一会呢。我说行,跟他一块坐大堂沙发上玩手机,玩着玩着李振华说你还好吧,以前对不起啊。我说没事啊,你道歉干嘛,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李振华说:哎,那时候有点不懂事。我说:没有吧,我都忘了。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表达愧疚之情这让我感觉自己非常的可怜,我不可怜吧?李振华说瞧我把天聊死了,这时候我已经很难摆出好脸色了。李振华说你怎么都不跟我们玩了,我说没有吧,他说那下回我叫你啊,我说都行吧。李振华有点尴尬,也有点懊恼,像发现自己说错话,我看他这样心里才舒服点儿。 又坐了一会岳嵩文跟金培元出来了,我跟李振华都站起来迎,我是往岳嵩文那凑的金培元过来把他外甥领走,到外面我掏出车钥匙 ,岳嵩文跟金培元摆了下手,跟我走了,去停车场路上我瞄他,瞄完我就笑了,我说你干嘛呀拉个脸,岳嵩文说:我有?我说特别有啊,你又吃醋了。岳嵩文微笑说你觉得呢,我说你装的吧。到车上岳嵩文坐副驾驶,我说你知道吗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有点那癖好,爱玩共妻,我还花好久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呢。岳嵩文瞟我一眼,我说没开玩笑啊,岳嵩文说:你想让我怎么说呢。我说不让你说什么啊,恶心恶心你。岳嵩文抬手撑在车门上没说话,食指垂在嘴唇上,我说逗你很好玩,岳嵩文说:你就天天玩我吧。 我说你也可以玩我啊,回家咱们就玩,大玩特玩,岳嵩文一个含蓄微妙的神情,我不倒车了,解开安全带压他身上狠狠蹂躏一番,岳嵩文从后面捏着我的脖子,越攥越紧,我说疼你别动,岳嵩文说不疼还有意思吗,我说你说的对,你抓吧抓死我吧。岳嵩文仰头低着眼瞥我,那样的角度让我又不能自已,我说老岳我爱你,岳嵩文没说话,我推他胸口,岳嵩文看我手说:干嘛?我说:我说我爱你你不表示表示?岳嵩文说:你想让我怎么表示。我说你也说一句我爱你,岳嵩文含着指背微笑,我又搡他一下,岳嵩文说:我爱你,好吧?我说你能不能别装逼,他把手放下说:小程,我爱你。我说好,好,就这样,以后最好每天早中晚都说一遍,岳嵩文说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说有意思啊,你不说我说,岳嵩文说:挂在嘴边就太廉价了,我说你有病吧我爱你还廉价,比你天天那样尊贵多了。岳嵩文又笑,我小鸡啄米一样在他左右脸乱啄,啄一下说一个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岳嵩文把我推开说行了行了,我说你不说廉价,不要钱的还不要。岳嵩文说:要、要。我说这还差不多。 妈的,狗日的金培元跟我说岳嵩文跟他讲等他跟我断了他想怎么使我就怎么使,妈的,撒谎!挑拨离间之人,看不得他的亲亲岳嵩文跟我有半点儿好,不过岳嵩文也真够让人下头的,我跟他正好着呢他跟别人说分了的话,我看他真是活舒坦了,看一会儿回家我怎么弄他。还有他那房子我得迅速拨到手里,不割点他的肉他根本不痛不痒,这种大贱之人。 小气的人 回家后岳嵩文把外套挂了起来,前两天下雨,夜开始变得很凉,我还是穿夏装,可不能跟老逼比,但早晚我都在岳嵩文身边打喷嚏,岳嵩文让我穿衣服我说不,岳嵩文就一副落寞的神情,一件衣服而已,我看他现在是变本加厉地装可怜,甚至已经到上瘾的地步,该找点药吃了。 我把他弄得低下去,他坐在沙发上,我抓住他的两边耳朵,他的的头发被我弄得翘了一点,眼垂着,又抬一下来看我,特别的风骚,尤其近了他脸上的东西都看得很清,那些松散的浅纹,让我更加兴奋。我揉他的脸,往他脸上吹气,岳嵩文说我干嘛呢,我说我老看你打我,我也想打你。岳嵩文说:你觉得可能?我说我求求你,再说,上次你答应我了。岳嵩文说:哪次?我很不高兴他忘了,但岳嵩文马上又一笑,他说才几天,又 把你闲着了。 岳嵩文已经发现性是唯一能让我纯然地高兴的东西,于是经常性地搞一些节目来让我快乐,我快乐他也就快乐,日子过得很舒坦。后头几天除了他上班我上学,我们都在家里玩这些,甚至好几回我出门都忘了当人是什么样儿了,岳嵩文勾勾手指头我就跪下,爬他脚边儿做随行,等他停了我就用腰蹭他的腿,他有心情就用脚踩我的奶子肚皮,没心情就把我拨到一边去,那我就更缠他了,吃饭我也吃他的,岳嵩文一手拿筷子一手搂我这个巨婴,一嘴一嘴地喂,真肉麻得要死,跟两个人才勾搭到一块似的,这日子一点也过不腻,尤其岳嵩文弄我的时候,好几次我都说我要死了,岳嵩文说不吉利,我说你有病,那不是语气词吗,岳嵩文说你说谁有病?脆弱的玻璃男孩,哎,我立马自掌嘴巴,我错了,我有病。岳嵩文没理我,我说你现在像个小孩,我上当了。岳嵩文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我说:我爱你,岳嵩文半摇头,我回想刚认识他时候他的那样,嘿嘿地淫笑了一会。 还是想s岳嵩文,主要是想折磨他,想逗他,想看他落不着好,看他不装逼了什么样,但是平时这么玩他也挺有意思的。岳嵩文有天把我捞起来不让我睡懒觉,我还以为有课呢,他说中午有客人,我说谁,金培元?他眼霎了一层冰,他说:有他。我说那我得打扮打扮,然后一个长久的顿句,不能给你丢人呐。岳嵩文没接我话,我起来梳妆。家里最近让我收拾得尤其地亮堂,简直老岳第二,因为我天天在地上摸爬滚打,不弄干净点不行,一天得吸两遍地。 中午人就来了,岳嵩文下厨,天呐,真是给金培元脸呐,我都替金惶恐,不过他也没做太多,从附近餐馆订了叁四个菜,我帮他摆还问都谁,岳嵩文说你都认识。那张长桌摆了7把椅子,最后一把我不知道往哪搁,岳嵩文说放这旁边把,我跟他凑一个窄边儿,门铃响了岳嵩文让我去开门,好家伙,岳嵩文家开会了,岳大哥岳大嫂,金培元跟他老婆,带着一个李振华,正正好好七把椅子。岳嵩文从客厅过来:刚摆好,进来坐吧。让我去给客人拿拖鞋,我五味陈杂,完全的家庭聚餐,吃完他们还在沙发上聊天,我自觉去洗碗,金培元老婆也跟我进来了,帮我收拾,她比我会干活儿多了,还是老岳好,一直都是他干这些,最近才让我接他点手,不过也有原因是他以前把我当外人吧,这么想我心安理得多了,总不是我亏他的。 他们聊得挺热切的,收拾完我拿了岳嵩文之前备好的水果端桌上,岳嵩文跷腿坐沙发,那样子真封建,我小媳妇一个委身于他旁边,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劳作而成,哎,女人在外面还是要给男人面子,我就差用手给他接葡萄皮了——我垫了一张纸巾去接,岳嵩文轻轻一碰我手 ,把我给拒了,不过效果是满的,金培元立马调侃了我,他老婆也非常配合地搭话,而岳大嫂笑得像岳嵩文的亲娘,李振华则陪笑得有点敷衍,我看他都开始摸手机玩了。 舒服,舒服啊。我低眉顺眼坐在岳嵩文旁边,隐约听他们提什么生意,挺大的,果然岳嵩文无利不起早,等聊差不多了岳大哥说咱们今天先到这吧,回去都休息一下,金培元他们也请辞了,岳嵩文站起来送客,我也跟着,等他们都走了岳嵩文对我一笑,非常满意我之表现,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我也没干啥,难道我之前对他很差?忽然想到以前我还在他跟外人面前跟金培元热吻,打一个哆嗦。我咋那样,以后还是不疯了。 等他们走了我栽沙发里,岳嵩文自觉起来收拾茶几,这人,在家里挑不出他什么毛病,这么爱干活。我说你不是不喜欢跟你大哥打交道?岳嵩文说: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我看着他,他说得很淡,我觉得他其实不是爱钱,是爱权利,爱跟他哥那样本该属于他的权利,这当然不能说出来,说了就又激到他了。岳嵩文说:累了?我说是,岳嵩文说:休息吧,明天咱们去看看房子?咨询的口气,我说都行啊,岳嵩文状似不意地说:或者你先看着,我说怎么了,他说这两天资金有点难周转,我笑了,我说行了我懂。本来就不信他真给我买,岳嵩文真的抠极了,第一次送包都是二手的,说不定是前面人留的。可能我说得比较轻蔑吧又惹着岳嵩文了,我说我不是说你什么,你赚钱也不容易是不是,房子又不是什么小事,说送就送了,得办一堆手续挺麻烦的,我才二十,不着急。岳嵩文看我脸,想找我是口是心非还是说气话,我说真的啊,不用你买我,我会伺候好你的。岳嵩文说你又来了。 我没说话,岳嵩文说:那明天起来就去,我说这你又有钱了?哎就想逗他,也有点真心,怕他真舍不得,我在他心里到底值多少,岳嵩文说:别不高兴,小程,我看不了你不高兴。我说我天天就这样,你还没看习惯,还是看不顺眼。岳嵩文往沙发靠背上一倒,手盖着眼睛,真是被我麻烦透了,我说:你干嘛?岳嵩文说: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说:哈哈,看你这样我就高兴了。岳嵩文手放下,给我一个笑,我说真的啊,喜欢逗你玩。又说一遍,岳嵩文说他看出来了。我说:谢谢你愿意陪我玩。又和好了,他一抬手,我钻他怀里去了。 晚上我又说不买房子可以,让他把岳大哥送我那金条还我,他说你要买什么,我说换了钱存着。岳嵩文说不值当换,金培元以前也说现在钱不是钱,他那尊佛还在我家角落里搁着呢——我用袜子塞纸盒里包回去的。我说人民币比你靠谱,岳嵩文笑起来,他说不是给你卡了,你怎么不用。我说用,明天就去用,少不了你的。岳嵩文笑着侧过身儿来摸着我头发说花吧,他挣钱不就是给我留的?我说稀罕啊,你说这我可担不起,还怪吓人呢。岳嵩文说他没孩子,钱也带不走的。我想他离死实在还远着呢,这饼又画天上去了,盼他死还不如盼我亲爹呢,他天天烟酒都来,叁高齐全,死得不比岳嵩文早。我说我真不信,岳嵩文垂眼睛,我说你老这样很没意思。他说我不理解他这个年纪的人,又说我怎么怎么……又栽赃到我身上了,我说你能不能别来这套了,我不会信的,听了感觉特没意思,很搞笑。硬拂他的脸面。我也生气,因为我觉得我们已经不用来那些虚的了,过了那步了,不用他骗我我也跟他好的,他还是没看得起我,岳嵩文看我生气了,还把头扭过去,伸手推了我一下,我说你干嘛!特大声,岳嵩文揉了揉我的肩膀:不爱听就不说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能留你了。 妈的,伤心。他真是一个自私之人,大癞皮鬼,他知道我现在吃他那一套,就狠劲耍赖玩我了。他当然留不住我,他多大了,我多大了,也就是我现在喜欢他,正晕乎着,来劲着,我俩也就这两年好过,他想我能赔一辈子给他,可能吗。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强调界限,后来见我是弄真的,他就想要更多了,人都是这么自私,我也想很好,喜欢的时候就尽情享受着,没感情了跑了就是,可岳嵩文要的不是感情,他需要陪伴,但他清楚只有有感情的人才肯陪他,真的陪他有说有笑有哭有闹的,那样舒服,花钱的永远比不上真心的,他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所以他也开始骗我感情了,我不想说他,妈的,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我看他就是一个要糖吃的小孩,知道别人不忍心拒绝他,就可劲儿缠人。我真是上了他的当了。金培元说我俩这日子过得真好,程霜你这辈子积德了受得了岳嵩文,下辈子一准投个好胎。我说岳嵩文还说我上辈子积德了呢,金培元哧哧笑开,他说岳嵩文不害臊,没人要的老东西。我也觉得我是真上当了。 我问岳嵩文什么意思,发问的时候他正做饭,非常茫然,我说你为什么跟金培元说跟我分手了再把我给他用?岳嵩文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岳嵩文说我欲加之罪,那当然,我肯定金培元是添油加醋了,但是就是看老岳可恨得慌,我哼一声走掉,吃饭的时候才从房间出来,岳嵩文看我一眼,我拉开椅子呼哧呼哧猛吃,岳嵩文让我慢点儿,我说吃不死,岳嵩文皱眉头,我看他吃饭可规矩了,上过名媛课似的,岳嵩文让我别把这死了活了的放嘴边,我瞥着他,其实他现在死了我就舒服了,好好给他送走,然后也就没发愁的了,不过看岳嵩文好生生在对面,又活色生香的,还是算了吧,都好好活着吧,有几年闹几年得了。 岳嵩文还是带我去看了房子,都不怎么如意罢了,我也不懂,就看着挺偏僻,或者那地方我养不起,很难不怀疑他不是故意的。回到车上岳嵩文说把现在住的那个给我好不好,我说那你住哪,岳嵩文笑了,他说跟你住,你不让吗。我说随便吧。他说先办社保,好吧?现在就交着,正好你念完研究生毕业。之前他还说找金培元操作一下,不用等那么长时间,但我看金培元没提过这事。五年,听着真吓人啊。我说:你思想有问题,岳嵩文说怎么了,我说不知道,感觉你做的不像人事。岳嵩文说:我得罪你了?我说你感觉呢?岳嵩文说我不讲他可感觉不出来。我说不要房子,你又要来。岳嵩文说:今天出门你也没说什么。他以为我是看不着近钱,很有不满,所以他说话也开始冷淡。不懂这些有钱人,我至今没怎么吃过钱的苦,所以觉得钱也就那样,多了好,少了就少了,又不是没有。岳嵩文就不,妈的,无法理解,可能是我现在一分钱不赚吧,懂不了他。我说以后能不能别这样了,他说哪样?我说感觉你没搞过对象,净嫖娼了。岳嵩文说那你觉得你能值多少?话又说烂了,我说我不要钱,倒贴货。岳嵩文说:我也想是,你要么?高啊,还是文化人说话狠,我得多看点书了,吵架都吵不赢。我双手合十,比不过,岳嵩文发动车子,一句话不说。 我不爱看他这些可怜,因为总想到我,我爱岳嵩文时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给他的,现在才知道他图我的伺候,才舒服了点。怎么能让老岳也舒服舒服?岳嵩文回家后洗手,我又学狗蹭他,岳嵩文没搭理我,我说老岳我想要了,岳嵩文低头看我发骚,我说跟谁弄都没你弄我弄得好,你要不理我我就得去死了。岳嵩文从玄关拿了根最近放柜子上的长藤条,贴在我脸上,我把这当是他的手,闭着眼轻轻蹭。这个法子好,让老岳舒坦,更让我舒坦。他老了也能打得动我,坐轮椅了也能坐轮椅弄我,这总是他擅长之物吧,也很好给我的。轮椅什么的……想想还怪刺激咧。 人长久 岳嵩文找了家期刊说让我发表点东西,把题目都给我拟好提纲列完书都找全嚼烂了喂我嘴边儿,我爱答不理,一直给他拖拖拖,好像他求着我怎么样,岳嵩文心眼小的马上翻脸了,提也不提了,我看他这样特舒服,比他摸我还舒服,我也是个贱人。 过了几天到教师节,岳嵩文桌上放满了那花花绿绿的女生之物,不知道的还以为过情人节呢。我跟他上大一的课,等着他下了班请他吃饭,听课听得打哈欠,下课铃响我才醒,一睁眼看见岳嵩文收花儿呢,才教几天啊,这些新生会来事儿得很,围着岳嵩文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他,就瞧岳嵩文那样儿吧,笑,一直笑。我先下楼去了。正好中午人都去吃饭了,特别清净,见岳嵩文独零零走来,手里抱捧大花,谁送的粉黄白玫瑰,岳嵩文坐车里就把花扔我怀里了,我说真好啊,人家给你送的。岳嵩文一笑,我说玫瑰不好看,要我就送你水仙,岳嵩文说为什么,我说你这个人太自恋。岳嵩文说:没有吧? 说买就买我在网络上下单。吃饭的时候我以茶代酒给他祝贺了一番,岳嵩文点头说好,也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吃,其实也好玩,跟岳嵩文在一块什么刺激的没有也很好玩,很舒畅,不知道岳嵩文有没有也这样想,不过看他很松惬,筷子停了就不吃了,在手机上办点儿工等我吃,还给我转菜,给我晾汤伺候我养我,就是老看手机不看我,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把我看够?我可劲儿盯着他好像盯一件长了腿的宝物,岳嵩文注意到,问我干嘛?我说你吃完了?岳嵩文点头,我说我也吃完了。岳嵩文说:那走吧。我说好。 回到家那水仙花也送过来了,我看见一愣,好像一捆大葱,还是带球儿的,又葱又蒜,我说原来水仙花长这样,岳嵩文找出旧花盆把它们养上,我说不好看,还没玫瑰花好看,岳嵩文抽出来一枝儿特丑的,我说它长得真笨,岳嵩文把那支往我脸颊上一靠,跟你像。我恼羞成怒:我笨吗? 一直到夕阳西下我才好意思搬出我的节目,岳嵩文在书房做事,我在卧室卫生间锁了门打扮,浓妆艳抹一番又喷得骚骚的出去,敲了敲书房的门,岳嵩文说进我就进,岳嵩文从电脑上抬头看我,越来越慢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两遍,我说岳嵩文你出来一下,岳嵩文笑了然后站起来,我推了推我鼻子上的平光眼镜,教鞭一挥说拿上你的家庭作业,岳嵩文顺手卷了几张白纸在手里拿着跟着我走到客厅。 我在沙发中间拂着包臀裙端坐,木质教鞭放左手边,伸手要作业,岳嵩文递那纸过来,他看热闹的样子,殊不知他才是那个热闹。我翻了翻说:你怎么写的作业,带脑子了吗?怎么都是错的,岳嵩文笑得越来越低,我说还给我嬉皮笑脸,什么态度。他来抓我的脖子,我一教鞭给他打掉,岳嵩文注视着他被打的地方不说话,我说怎么了,打着你了?岳嵩文瞥了我一眼,我注意力还在他身上,手里的教鞭就让他给夺走了。看见老岳拿着教鞭我连忙说你不能,岳嵩文说:不能什么?我说要按剧情来,不能耍赖,岳嵩文抓着那教鞭抵住我的腰,戳了一下我就在沙发上跳屁股,真痒!岳嵩文说:我让你写的你怎么不写?教鞭该戳我胸口,陷进去好深,我被戳好痛,我说:我是笨蛋,我不会。岳嵩文说我教你。我说那我也不会。妈的,好恶心,怎么说这个,好像一部励学A片,太恶俗了,我说我要当老师,你是学生。岳嵩文用教鞭挑我套装上衣的纽扣,几次挑不开,抽到我的下巴上、脸上,痛死了,我去抓教鞭,他抽了一下我的大腿,坐好。我难受地说老岳不是这样玩的。岳嵩文又打我,我在沙发上撅着屁股爬走,岳嵩我在我后面慢慢地追,他还喜欢看我跑,我跑的慢了他还抽我的脚踝跟脚心,包臀裙都卷到屁股上,他又抽我的屁股。妈的,怎么又成这样了,不过也怪好玩的。结局不说了,就是抓到了被按着操了一顿满的那种,没新意了,都怨老岳,让我弄弄怎么了,矫情啊。 转眼又是一个佳节,这次我提前跟岳嵩文说我不回家,省得他再找机会问,岳嵩文很自然说好,好像先前就知道我的打算。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去抱他,想到一句伴侣是唯一能自主选择的亲人,老岳拍了拍我的后背。突然又感觉到一阵可怜,我们两个可怜人,老岳抱我的时候眼眉角微跳,眼向别处去看,两个自怜的人。 我本来还是要订餐馆吃饭,因为老岳最近很忙,而且他老让我给他打下手,这可把我累死了,我实在受不了在厨房待10分钟以上时间,于是厨房角落悄然出现了一把椅子,趁岳嵩文炒得性起的时候我连忙爬椅子上歇息,好像服装店里陪老婆逛街的懒丈夫。更别说过节了,是过节还是受罪?我还没活到老岳那份儿上,觉得家里的怎么都比外边好。 跟岳嵩文商量哪家,岳嵩文说:不用,有安排。我先以为什么浪漫餐,转念一想,敏锐发问:都和谁?他说:像上次那样。上次指家里那次。我呐呐说哦,岳嵩文说:不想去?我们也能自己过。我说没说不愿意,就是得有点心理准备,岳嵩文说准备什么,我说你大哥跟他老婆有点可怕,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岳嵩文说那就不理他们,我说那哪行啊。岳嵩文爱装逼,我可不好意思那样。 正月十五下午岳嵩文开车,走特别远到一个山上去,下车已经落了夕阳了,金红色晚霞里一个方正小院独落在青浓红淡的半山里,岳嵩文说到了,他把车随意停到道上,那已经有一辆SUV了,我认得是金培元的。岳嵩文按门铃,李振华跑出来开门,说岳老师程霜你们来了,带我们进去。走进去才觉得大,很大的庭院,还做了水,流得很顺,进来就看不见墙了,都让树掩住。他们已经来齐了,连小李秘书也在,不过很快走了,他在的时候我做得很自然,毕竟还是不要在外面丢老岳的人了,我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丢一块丢人。坐下说了很久话,有人来说菜好了,都移步到餐厅,桌上已经很齐,金培元让李振华起了叁瓶酒,一瓶白的两瓶红的,起的时候李振华拿着瓶子看,岳大哥说走的时候让他拿几瓶,李振华甜美地笑了,从岳大哥到岳嵩文再到金培元一一给我们满上,金培元妻子掩了一下杯口说她不喝酒,李振华就去拿了别的饮品给她,岳大嫂俯身说不是有了二胎吧,金培元妻子点头笑了。多么和谐温馨的场景,我看向老岳,他在低头独自笑着,大家都在笑,所以他的笑并不突兀,但很明显是一种跟随。我理解他带我来的意思,是一份长久抑而不发的虚荣,他什么都有了,但是旧事永远使得他隐恨在心,所以他要一个场合来昭告旧人他有他们所拥有的任何资格,无论是钱,权,还是家庭与爱。当然肯定生意是根本的,这些是一点次要的调味。不知道这样能让他高兴吗? 凉菜换掉,上了热菜,这时候我已经喝了点酒,老岳又没喝,纯属装逼,不给人脸,还说自己不能喝,他一直审慎地夹菜,我特别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好像用筷子也要算计,吃到嘴里也看不吃他是觉得好还是差,看着看着就入迷了,金培元妻子在旁边点我,说让我多吃点,这下大家都发现我在偷看老岳了,好像他是别人家的人,得用偷的,我的脸更红了,去喝老岳的茶水,金培元这时候非要给我碰杯,烦死他了,我撇他一眼,又觉得带点骚情,因为金培元老婆的脸色有霎时的不对,我就是看人太细了,一点儿东西人家有心无心的我都能看出来,更不说老岳,我快给他脸上读一部传记出来了。我低下头吃菜喝水,岳嵩文拿来茶壶给我续上一点,我急急去喝,他说:烫。我又放下了。 吃完在很晚了,餐厅还有电视放中秋晚会,说实话我看我岳大哥跟我爹审美差不多,院子外面可能让人看过风水弄得比较风雅,这里面的装潢也真够土得疯癫,大堆洋中款式混用的实木家装,辉煌的壁纸,高耸的穹顶,餐厅像饭馆包间,我爸来一定觉得很好。我真喝多了又拿人跟我爹比,比到我死算了。 我都有点晕,金培元儿子早跑出去玩,他吃饭的时候特乖巧不说话,一下饭桌像只野狗,讨厌这世上所有小男孩,小女孩也讨厌,讨厌小孩,过得好我看了心里凄怆,过得不好我看了心里凄惶,总之没个好体会。金培元妻子去看她的孩子,岳大嫂跟她一起聊点妇女私话,我跟岳嵩文说了一句,走到餐厅外门的庭院里,往里走还有,挺高的地方有个椅子,我坐到椅子上看天,这都没灯,黑风的影呼着树,有点寒但身体很烘,看不见月亮,见得点星拨落,鸟声风声,未死的蝉,我看着看着就晕了,屈起膝盖蜷着自己闭目养神。小时候过节,跟别的小孩玩,玩累了就在家里找一个地方睡觉,醒来时大家都走了,妈拍着我说:走喽走喽,不然不要你了,你留儿这儿吧,我就说那你把我留这儿吧,我要留奶奶这儿,还是我记错了,我从小就睡不着午觉,他们都在床上躺着,我在地上蹲着被人玩剩的玩具,这有点凄凉了,这种记忆不如没有,于是我很快就忘掉了。 感觉有人坐我边儿上,我靠了一下才觉得不对,我就是贱,怎么不多看那一眼,以为最不济也是金培元呢。岳大哥笑眯眯看着我,我也看痴了,透着庭院里的灯影他身上透出一点好闻的热气儿,温温地烘着我,而且刚才靠他那一下特别软和可靠,唉。我忙说对不起我喝多了,岳大哥说没事,问了我点儿家常之事,比如家长干什么的,我不信他不知道,但是都说了,他又问我今天吃饱了吗?我说吃饱了,吃得特别好,他说你喜欢就多来,我觉得有点不对但也没有挑不出什么不合适,含糊地应了,岳大哥在我肩上拍了拍站起来,问我回去吗?我说不了,再吹会儿风,真的有点喝多了。 岳大哥就先回去了,我又龟缩回原位一动不动,岳大哥怎么回事,我知道他也坏心,喜欢挑衅岳嵩文,岳嵩文最讨厌他了,这要让岳嵩文看见,肯定烦死我了。我真不敢动,像岳大哥没来过一样,隔会儿我又感觉有人来了,在我旁边坐了半天,我这才扒一道眼缝儿,装刚醒的样子,岳嵩文? 岳嵩文说:这回看清是谁了?呵呵,我立马装傻,说喝醉了,岳嵩文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他说:看你很高兴啊。我说岳嵩文你又来了,岳嵩文说:你找他,为我,他不会拒绝你的。我说:你又来。岳嵩文老这么豪气,亲哥也派给我睡,也衬得我像一个淫魔,像是那聂小倩之姑,当然老岳就是那可人的给我拉皮条的聂小倩了。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稀罕我,动不动就吃醋,给我造成了太多的烦恼。趁岳嵩文看我,我往他怀里一趟,还是这块地儿踏实啊,因为老岳很坏,又欠我的,所以我觉得踏实,岳大哥就不一样了,别人无故的好我受不了,也根本不会信,何况他们都是因为岳嵩文,不然他们谁能看得起我。不是捧岳嵩文贬我自己,这种权衡也不能让老岳晓得,他该又想一堆了,或者连带也看不起我。我躺他腿上看天,看树的枝叶,岳嵩文的手垂在我肩膀上,抚摸着我的脖子,我闭上眼睛,又忽然睁起来,侧眼看到餐厅的块玻璃墙里站着岳大哥,正往这里看。察觉到我转过去的目光,岳嵩文捏了一下我,我正过来仰视着他,看一眼又闭眼睛,还这句话给他:这下你高兴了吧。岳嵩文没说话,用手搔了搔我的下巴,我痒得往他那里钻。 躺着躺着真的要睡了,依稀是睡过去一会儿,后来是被冷醒的,抱住手臂,岳嵩文还是原样坐着,连看的景儿都是同一块儿。我动了,他低下头说:回去睡吧。我问:回哪?岳嵩文说:这儿有房间。我突然有点坏心眼儿,刚才岳大哥要跟我怎么样了,他今天是跟谁睡呢?说实话,看岳大哥那样我就知道,他对女的是同老岳一个德行的,看他们神色就能看出来,一窝里长不出两种蛤蟆,金培元也一样。不知道我捡得这只是不是它们里头最坏的,但再坏一次,我可受不起了,有点是老岳之前说的那意思,再找一个人,费同一遭心,累啊,可能也拿不起了。 两厢月 意识到这些后我变得低眉顺眼起来,像一个认命的小媳妇,拉着岳嵩文的衣角回到餐厅,桌上换成水果糕饼之类的餐点,金培元跟岳大哥在喝酒,李振华在陪金培元的儿子玩儿,于淑月和岳大嫂在聊天儿,我跟岳嵩文浓情蜜意地进来,理都不理他们。岳嵩文讲程霜醉了,先去休息。岳大哥问没事吧?岳嵩文说我没有事。金培元说去楼上吧。刚才我不讲话,到了楼梯里开始低低地跟老岳絮语。我说你大哥品味真高,这里面装修得像宾馆一样。岳嵩文微笑说还好吧,明显是十分的赞同,但是他这人不明着讲别人坏话的。我说我好像没吃月饼,是不是不吉利。岳嵩文说他也没吃。我说那就行,咱们一块儿不吃。岳嵩文说他一会下来给我拿一块,我说不要,我真困了。岳嵩文说:那就休息吧。我说咱俩睡一屋?岳嵩文说:都可以。我说什么意思,咱们分开睡?还是不是一家人了。岳嵩文低头看着楼梯,都能看见他莫测地微笑,到叁楼后他打开了一间房间,说这里,我进去,半个小厅,开放式卫浴,床不甚大,挤靠一扇落地窗景,装修是新中式,但排布上很现代。床头紧挨着树,手在窗子上点一下像能摸着叶子。我说:刚才找月亮没找见,在这看见了。 岳嵩文跟我一块儿看,屋里有点潮潮的木头味,我打喷嚏,岳嵩文说:感冒了?我说没,鼻子有点痒痒。喜欢岳嵩文要紧那样儿,他刚才还看月亮呢,我一打喷嚏他立马不看了。岳嵩文说:先吃点药吧,我说:不吃,又没病。岳嵩文说:你身上凉得很。我说刚才吹的。岳嵩文说洗个澡再睡吧。我说好,岳嵩文竟然往外面走,我说你去哪,他说你睡吧。他不陪我,我点头,岳嵩文走了。 我洗了澡就不再困,身上很暖,坐在床边看天,一年里它在这天最要紧,最有威仪,平时都是个温馨的梦伴,旖丽的心情的点缀品。今天,我对老岳好像也有点不一般,他用我得到了点家庭的体验。我开了窗,往地下看得见院子,一个小男孩红帽衫的小点影子跑出来,黑油油的头发,白的脖颈,金培元的儿子,然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笑浪,我敏锐地听到里面有岳嵩文的,他们不知道在谈笑什么事,底下成一个境界,楼上是我,同一个月,只有我赏它认真,隐隐有灰黑的斑块,小时候想那是广寒宫,嫦娥的居所,把头探出去,浸入湿冷的夜雾,看红色帽衫又钻进去了。真奇怪,岳嵩文都有家,我的家却始终没有我一份,我没有家。看得太入神,红帽衫又跑出来,他往上看鸟,看到我,喊姐姐,跟他玩着的李振华也抬头,看见我古怪地探着身子,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甚至显得有一丝可怖的厌恶,我下意识躲了回去。缩在床上还听下面的声音,再没有谁提到我。 手机响,看消息是金培元:偷看谁呢?他嘲讽我,我反倒看着屏幕笑起来。我说没看你,金培元说晚上可得把门锁好,我说怎么,他说:别让狗钻进去了。我说你不钻就行,金培元说你下来吧,咱们再喝点。我说我不去,他说这酒好,尝尝,我说你自己喝吧。金培元不回我了。 有点想跟他玩的时候,跟岳嵩文因为知道他有分寸所以心里有底,跟他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弄死,怕到癫狂,疯一样地一边疼一边爽。感觉他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不合适,就不会喜欢了。男的都很势利,不能就算了,没有什么非要。不过我也有点,都是热脸贴贴冷屁股,我怎么贴老岳没贴他呢,还是觉得跟老岳更近,才选老岳。电视里老把男女之情演得要死要活,非一个不可,其实都是可选择的,如果老岳死我我会要死要活?也不尽然,过两天我还是会去找别的对象,我死了也一样,没谁离不开谁,只是一个选择一个选择累计起来,看着有点让人慨叹,哪里差了点就不再是现在这样了,不是我跟老岳,老岳也不会有我,这么想好多了,也可以接受。 他们下面还在聊,我自己睡掉了,不觉得孤独,一辈子其实人跟自己过得最多,我开始把我自己当我自己的朋友了,逐渐没有寂寞,再说,实在不行,还有老岳。早上我被电话叫醒,岳嵩文说:起来吧,楼下吃饭。我起来简单洗漱了下去,岳家人真是兵一样的生活,现在才早上七点,没一个人睡懒觉,都到齐了,起这么早干什么?看见早餐样式挺多的我才消了点埋怨,早上吃得比昨晚静多了,只是老岳跟我坐一边,他早吃完了,帮我剥鸡蛋,把圆滑白蛋放我碟子里,我捏起来一口一口吃掉了,谢谢岳哥,感觉自己地位提升了点,至少是比较得宠的情儿。说实话在这我反而没什么卑怯,看他们,不管是岳大哥还是金培元,他们跟他们的老婆真的有除了亲情之外的感情吗?我这次不是精神胜利法,我感觉这些人也挺可悲,连带岳嵩文,其实岳嵩文也是他们的一员,这辈子他们都没疯过,有什么意思,很牛很舒坦就很快乐吗,就算我如岳嵩文之愿伺候他寿终正寝,他这辈子能体验一次知晓爱的人也爱自己时那种狂喜?他根本爱不了人,怎么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假装知道,而且也很真。说实话这这一年我都觉得是偷来的,是从未来的自己那里偷的,老是觉得会还回去,总是提心吊胆的,好像有一天发现梦醒了,梦里不好的东西全都是真的,但是好的东西全是假的,比如说现在一切还是有,但是岳嵩文没了,那可怎么办呢,其实也没有什么怎么办,这种梦我已经做过好几个,现在还活着,是人总能过下去的。 吃完了早饭,金培元儿子说去水里抓鱼,岳大哥公务缠身,岳大嫂身体不适,单我们一行去了,我跟岳嵩文走在后面,没有旁人,他倒冷淡得可怕,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我也不吭声,直到追上金培元他们,他们已在浅溪里玩,岳嵩文说:你也去吧。我说我不去,看看就够。岳嵩文没说话,我说你特别幼稚,岳嵩文看我一眼,我说:你又生什么气。岳嵩文说他没有。我说:装,你再装,有事不能直说?岳嵩文抱着胳膊。我真服了他了,蹲石头上拔草根,岳嵩文往别处走,又慢慢踱步过来,我说:烦你。哼,我把石子扔他脚边,扔了一颗又一颗,岳嵩文说:早上吃饱了没?呵呵,就这么一句?我敢说他是气昨天我跟金培元发短信,他们坐那么近,肯定看见了。有本事他也发啊,一句也不问我,把我丢上面。他还在旁边高深地眺望山林,我说:什么时候能走?岳嵩文说,怎么了,想走了?我说:嗯,好不容易放假,想跟你单独呆着。岳嵩文说:中午吃了饭就走。他把手垂下,嘴边总算有点翘了。唉,谁有我可怜,找了半辈子爹,还是找一烂小鬼头。岳嵩文今天又穿蓝色系,浅蓝色衬衫跟深蓝色长裤,站在翠绿的山林里那么清绝出尘,过会儿还背对着我,看他的美背,真想把他在这办了。 下山的时候,我跟岳嵩文走在前面,回到岳大哥的庭院,我靠岳嵩文近了,闻到甜香,我说:什么味?钻岳嵩文怀里闻,岳嵩文推开我的脑袋,干什么?我说真的有味儿,你身上的。岳嵩文摇头,我说:你再让我闻闻,岳嵩文说:又……他没说完,我自己补充上:又发浪了。我说真的有味道,甜的。岳嵩文说:那是桂花。我说哪有桂花,岳嵩文指出去,还真有,我说昨天没有闻到,岳嵩文没说话,他的头半垂,我说:真的好香,话尾里看见岳嵩文大哥站在檐下等候着我们,他的目光和岳嵩文的很像,也十分地有别的熟悉的感觉,我忽然想到我跟刘文甫约会回家时在露台上我妈向下看我的那一眼,我跟岳嵩文,我们永恒地生长在这些注视里,我们一生的天地。 我往后错了一步,但是拉住了岳嵩文的手。岳嵩文抬起眼来,开始对他哥的迎接报以接待的微笑,他的笑法使他看着很像一位老人,和他哥一样的老人,院里的古树是那样苍老粗壮,枝叶磅礴地蔽日,阳光割成刀锋的丝缕投下密密点点的圆斑在老岳的肩膀上,那株桂树只露一半圆胖的身,厚吐着浓香。我老看不见他身上哪些还年轻,哪些已经死掉。我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后面有金培元一家的脚步,金培元的儿子走路拖着步子,踢踢踏踏地踩地上落的枫叶,咔擦咔擦的,我一直故意忽略李振华,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被拒绝的爱让我感到耻辱,但好在我没有真的讲出来过,所以只要装就好了。所以还是岳嵩文好,甚至他导演的强暴也好,使我看起来是那么身不由己,我的爱是迫于无奈,这让我有尊严许多,况且到他有求于我的爱的时候,我可以永远浸浴在我自如的高地。 永恒塔 回了房间,休息了一下,有人敲门,我问谁,岳嵩文说:我。我打开门让他进来,怎么了?岳嵩文问我在干嘛,我说没干嘛,坐着等饭。再问他:你干嘛啊。岳嵩文说:看看你在干什么,我说:你看呗,想我了?岳嵩文微笑点头,我把头埋他脖子里呼噜呼噜地拱,岳嵩文摸着我的肩膀,说这可能有监控,我说到底啊,你怎么才跟我说。岳嵩文说:你怎么了?我说我昨天洗完澡光溜溜在房间里面走,岳嵩文没说话,我说你不早跟我讲,岳嵩文说:没事。我说怎么没事,岳嵩文说:骗你的。我说肯定是真的,岳嵩文只是笑,我说我也骗你的,昨天半夜冷死了怎么能不穿衣服。 岳嵩文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很亲密,好像很受我的摆布,那样子会有点可怜,一个老人对一个年轻女人,消费是可怜的,爱更是可怜的,我可以理解。在岳大哥这吃了午饭我们下山,岳嵩文有点乏是我开车,一侧脸他在座位上睡着了,我把车开得慢了点,上高速时岳嵩文醒了,他看了一眼路牌,我说没到呢你在睡会吧,岳嵩文没说话,好久没见他刚醒的样子,我老起得比他晚,他有点不愿意搭理人,好久才说:不睡了。可真招人疼。我说:老岳你真可爱。岳嵩文瞥了我一眼,非常之嫌恶,我更高兴了,我之岳宝。 近了市区,岳嵩文说:房子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也许是我陪他过节的奖励,他总要说一说。我说:看你不是真心实意的,算了吧。岳嵩文说:怎么不是真心实意。我说:有那么多方法,你非让我等。岳嵩文说:一点时间而已,你不愿意?我说:要是你想用几年考察我,我还不稀罕呢,再说,几年里的事谁能说准了。岳嵩文呵了一声。他不喜欢看我那么清醒,因为见过我的疯样,好像疯是真的,其实不是吧,疯是演给人看的,岳嵩文还是不懂。我说:我想过好现在。老岳说:那你该说点场面话,点破了还有什么好看。我说:我就想恶心下你呗。岳嵩文说:那你倒如愿了。我去揉了他胳膊一把,岳嵩文一动不动,我说:哎,小气,没逼你现在掏钱,还不好?岳嵩文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说你感觉呢。岳嵩文说了一句话,我开始没听清,听清后眉开眼笑,老岳,你现在太粗俗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子,跟你太不匹配了。然后用眼睛在他下叁路搜刮,岳嵩文说:开你的车。我说好,咱们快点到家,那个那个。 车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岳嵩文才又说一句:你还年轻,不想以后的事。我想说点什么,也没法回答,他说实话,不过准确点说,是我不想以后的事,年轻人不都这么笨的,我想不到长久后的幸福,我没攒钱买过东西,我根本不懂得延迟的满足,我看见一个什么好的我就馋我就现在就要不然就算了,再好也不要隔时间,慢慢来的我觉得不是我应得的,我等不了任何,我要的都是要当下的、瞬时的、满溢的,那就只有性了,陪我最久的玩具,永远不出错的游戏。而爱,只让我感到羞愧与耻辱,跟等待一样,等待爱时,一切还都是双倍的,我再也不要了。 回到家后我一直缠着老岳,他把手边的复印纸团成团扔出去,一次一次让我咬着回来,纸团上沾太多我的口水,他就丢掉团一张新的,渐渐整个客厅都是散落的纸团,像海洋球池的背面,没人人关心的地方。我的膝盖又擦破了,片片的红印,明天应该会是青色的,我开始耍赖,俯下身叼拽他的裤脚,岳嵩文把我踢开了,又投出去纸团,一次比一次扔得远,最后一回,我站起来走过去弯腰拿起来,回来给岳嵩文,我站着他坐着,他的双手架在两边的扶手上,冷淡的神情,一个乏味的造物主,我说:给,把纸团递到他鼻尖下,岳嵩文慢慢看了我,不玩了?我说你这样玩我好累,我还给你捡回来,我要不捡了,你去跟谁玩呢。岳嵩文说天底下听话的狗多了,我扶着他的腿跪下,头抵着他的膝盖,狗哪有人好玩。岳嵩文手一扬,我刚给他的纸团又让他扔了出去,我按着地再次站起来,又去拿了一次,再给岳嵩文,岳嵩文依然把它扔了出去,不过是冲着我的脸,纸团轻轻砸到我的左脸,然后弹走,我弯腰就可以够到,再给老岳,老岳拿着纸团在手里捏了一会儿,静静地打量着我,二十多秒后,他轻轻地说: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