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那个祸害》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 书名:收了那个祸害 作者:池翎 文案: 仙门第一祸害沈棠,仗着修为高深,横行修真界多年,终于马失前蹄。 遭人暗算,修为尽失,还被自家门派扫地出门。 一代至圣跌落神坛,各门各派摩拳擦掌,趁火打劫,以报昔日冤仇。 万剑宗宗主谢景离赫然在列。 只是,这报仇的法子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沈棠:……谢景离你变了,你过去从不乘人之危的。 谢景离:你过去给我机会乘♂了么? 沈棠扶着腰,无语凝噎。 貌美如花护短炸毛攻(谢景离)x臭不要脸腹黑作死受(沈棠) 架空,非典型修真文,1v1主受,he,强强,双向暗恋,年下互宠,很苏很狗血。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棠,谢景离┃配角:江子焕,凌忘渊┃其它: ================== ☆、驱逐 “听说了吗?沈棠触犯了门规,被落霞城赶出来了!” 落霞城外一酒肆内,有人高谈论阔,议论的全是近日修真界的一桩大事。 “能不知道吗,外面都传疯了。说沈棠触了祁城主的逆鳞,被当众废去修为,撵出了城去。” “祁城主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礼贤下士,宽厚待人,要不怎么能忍受那沈棠这么多年?这次,可算是狠下心来了。” “可不是么?无奈沈棠毕竟对落霞城有恩,当初若不是他到来,这落霞城恐怕也没有如今的地位。祁城主当是念着旧情,才留了那沈棠这么多年吧。” “说到沈棠此人,年纪轻轻造诣却高,一身武艺更是让人望尘莫及。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让几乎灭门的落霞城一跃成为三大仙门之首。若不是沈棠性子实在恶劣,又离经叛道,搅得各家仙门不得安宁,当是个不世之材啊。” “他那性子,哪里是离经叛道,活脱脱就是个混世魔王。去到哪里,哪里就翻天覆地。前些日跟着祁城主去那太华山论道,那太华掌门就差掏空法器库送走这尊神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那一身修为就此被废,也着实可惜。沈棠被称作武圣,年年仙门会武未尝一败。这等风姿,纵观整个仙门,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推杯换盏间,于此事的议论各执一词,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此刻,有人压低语调,讳莫如深,“我猜,这沈棠怕是真的犯了什么忌讳。否则,落霞城何至于壮士断腕。” “那忌讳是……” “修仙问道之人,最怕操之过急,误入歧途啊。” 此话一出,四下议论声渐弱,竟是面面相觑起来。 “不会吧!”片刻后,有人高呼一声,打破静默,“这这这……难道那沈棠这么高的武艺修为,竟是走了邪道?” “沈棠那祸害,在正道时就已经让各家仙门苦不堪言了,要是真入了邪道,怕是天下都要乱了。”有人叹道,“难怪祁城主要废他修为,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祁城主大义灭亲,做得对啊!”众人纷纷附和。 讨论愈演愈烈,隔间雅座里,一个俊美男子右手按上配剑,隐隐发力。桌面微微震动,杯中茶水表面泛起波纹。 若有仙门弟子在此,当能认出,那把配剑便是号称当世第一神兵、三大仙门之一的万剑宗宗主,剑圣谢景离从不离身的流魄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 谢景离眉目清俊,生得是俏丽无双。少时男生女相,常被人错认女修,遂被修真界戏称为仙门第一美人。张开之后去了那丝女气,多了几分俊朗,年年被评为仙门女修最想结为道侣之人。 只是那张让众多女修为之倾倒的面容,如今却是寒意凌然,两片薄唇紧紧抿起,脸上尽显温怒之色。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桌面震动散去。谢景离抬头,对方眉目淡淡,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冷静。毕竟是别人的地界,冲动不得。” 此人样貌温文如玉,此时只是静静端坐,不露锋芒。正是万剑宗副宗主江子焕。 江子焕比谢景离年长一岁,乃是万剑宗大弟子,谢景离的师兄。他为人沉稳,又天资聪颖,心思缜密,本该是一派之主的最佳人选。可江子焕偏偏身体欠佳,修不得剑术。幸而万剑宗前任宗主谢禹的独子谢景离剑术造诣高深,尽得其真传。 谢景离继承万剑宗宗主之位后,以一把流魄剑名动中原,被人称作剑圣。而江子焕也留了下来,成了万剑宗的首位副宗主。万剑宗的这两位当家,年纪相仿,又一同长大,性格更是一外露一内敛。万剑宗在他们的打理之下,门派声望与地位都今非昔比。 “真是笑话!我怎么不知道落霞城中,还有这么有能耐的人,竟能废了沈棠的修为!”谢景离放下流魄剑,冷哼一声,“还修什么邪道?那家伙要是真的走上那条路,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景离,这不过是市井传言罢了。” “我当然知道。”谢景离蹙着眉,“子焕,你说,莫不是那落霞城里有人要陷害于他?祁承轩是傻子吗,赶走了沈棠,这无异于自断其臂啊!” “你觉得,如今的落霞城,还是没有沈棠就不行么?”江子焕面色不改,向谢景离碗里添了些茶水。 谢景离一怔,只听江子焕又道,“这其中的种种内情,你我无从知晓。但想来,以落霞城如今的地位,沈棠于他们来说,非但不再是助力,反而是制约。” “你是说……” “功高盖主,景离,这话你不是没有听过。”江子焕道,“当今中原仙门中,最出色的人才并称五圣。万剑宗的剑圣,墨幽谷的蛊圣,烟云门的琴圣,玄天派的偃圣,还有……” “武圣沈棠。” “唯有沈棠,得来这称号并不是仰仗了落霞城的威名。非但如此,那落霞城反倒是靠了沈棠的名气,才坐稳了这三大仙门之首的。早些年,落霞城根基未定,只能乖乖躲在沈棠身后。可如今,落霞城声势日渐浩大,也到了城主树立威信的时候了。” “这我都明白……”谢景离欲言又止,面露黯色,“可我就是不懂,他为何要做得这么绝。沈棠不过就是借靠在他门内的一个散修,要想让人走,直说不就行了。难道沈棠还会厚脸皮的赖在那儿吗?” “有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祁承轩此人心思极细,大概既不希望沈棠留下,也不愿便宜了别人罢。”江子焕喟叹道,“这倒是步好棋,一个废了的沈棠,就算去了别家仙门,怕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哼!”谢景离拍桌起身,提剑就走。 “你去哪里?” “找祁承轩要人。”谢景离道,“沈棠就算是废人一个,我万剑宗也养得起他。他落霞城既然不要,我就亲自去接回来!” ☆、收留 距落霞城几百里地外的杨家村,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没有封好的窗户照进柴房,沈棠翻了个身,被晃醒了。 沈棠缓缓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张白净的脸上写满了困倦。他肤色白皙,一双桃花眼总是无波无澜,俊秀至极,也慵懒至极。 谁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修真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沈棠,如今正躲在这个落霞城外不远处的小山村中。 院落内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细听之下,还有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沈棠站起来,身形微晃一下,连忙扶着旁边的废弃灶台。他凝神稍顿片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兔崽子,又来偷老娘的鸡仔,说,这都被我抓到多少次了!”沈棠刚一推开门,就听见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抬眼看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妇正一手拎着根粗木棒一手拎着个小孩,大声训斥。 “哟,杨大娘,一早就在训人啦。” 杨大娘看了沈棠一眼,冷哼一声,“这还早,你都睡到日上三竿了!” 沈棠瞧那日头,果然已经高悬上空,显然已经快到午时了。 “抱歉抱歉,又睡过了。”沈棠朝她笑笑,“训人累了吧,看看你都出汗了。赶紧歇着去吧,我来替你教训。” “就知道油嘴滑舌。”杨大娘把那棍棒一丢,转身进了屋,“给你留了俩馒头,赶紧来吃。” “好嘞。”沈棠应了一声,这才看向那小孩。 这小孩长得机灵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灵性。被那杨大娘好一顿训斥,脸颊烧得粉扑扑的,紧紧咬着唇,一副倔强的模样。 沈棠素来喜欢孩子,胡乱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莫云是吧,偷鸡又没跑掉?” 他在这儿住了十来天,这孩子也见过不少次了。他总和村里一群小孩子混在一起,今天摸这家的瓜,明天偷那家的鸡,总是玩一会儿又给人送回去,十足的熊孩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 莫云是村子里的孤儿,不过七八岁年纪。听村里人说,莫云三岁时跟着他母亲来到村子里,后来母亲病逝,也不见他父亲来寻人,便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而让沈棠惊讶的是,这孩子竟然根骨奇佳,天生是个修真的料。 沈棠还在落霞城的时候,虽然从不公开授课,但也曾亲自指导过派中不少弟子。可那些弟子的资质,比起这孩子,却是差得远了。 “我是故意没跑的。”莫云瞥着屋内杨大娘的动静,压低声音在沈棠耳边说。 “嗯?为什么?” “他们要是被抓,回家少不了爹娘一顿打。我不一样,没人打我。”莫云说,“杨大娘骂我一顿出了气,就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沈棠失笑,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真不知道该惊讶还是心疼。 “而且杨大娘才舍不得真打我呢。”莫云又补充道。 杨大娘是个寡妇,丈夫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又在年幼的时候染了病,耗尽家财之后还是去了。自从莫云来了村里,她便是最疼爱莫云的,大抵是把对儿子的思念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沈棠拍了一把莫云的脑袋,“走,吃饭去。” 一大一小前后脚进了屋子,桌上果真摆了两副碗筷,两个馒头,一碟小菜。沈棠和莫云相视一笑,一人抓一个馒头。 啪、啪—— 两个馒头被同时打掉。 “洗手去!”杨大娘大吼一声,一手一个,把人拎着丢出去。 嘻嘻哈哈好一会儿,沈棠和莫云乖乖洗完手,终于坐上饭桌开吃。杨大娘搬了个矮凳坐在门口,一边剥着豆角,一边瞥着两人口里不住骂骂咧咧。 “吃我的用我的,一个比一个懒,懒死你们得了。” 沈棠听见这话,也只是笑。杨大娘说是这么说,但一旦他提出要帮忙干点活,她立马就搬出大夫那套“最近不能操劳,要多静养”的话给他堵回去。 沈棠是十多天前到这里的。从落霞城离开后,沈棠无处可去,只寻了条路下山。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这个村子。三天三夜滴米未尽,沈棠力竭晕倒在杨大娘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脉象虚无,只剩一口气吊着。 其实沈棠倒不是真的快不行了,不过多年的修为一朝散去,身子虚点也是正常。杨大娘不知其中内情,四处奔波找来郎中给他瞧病,硬是给沈棠灌了好几天补药,险些让沈棠喝得个虚不受补。 沈棠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有力气下床,杨大娘见他身子还弱,不放心他独自赶路,让他安心住下养病。这一住,就住了快半个月。 “开门开门!人呢!今天再不交租金,砸了你这院子!” 院外突然响起几声吵杂的叫喊,杨大娘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连忙回头关上屋门。 “别出来,又是那韩家二少来了,我去应付。”杨大娘说。 这韩家二少沈棠是有耳闻的。杨大娘儿子染病的时候,为了给儿子抓药,将地契压给了韩家。可谁曾想,孩子没救回来,地契也再没赎回来。杨大娘虽然不富裕,但每月的租金还是交得起的,可这月来了沈棠,为了给他抓药花去不少钱,租金拖了大半个月都没交上。 知道这些是自己造成的,沈棠本想破门而出,却被莫云拉住。 “你就别出去了,”莫云说,“你一个病秧子能帮什么忙,出去也只有挨打的份。” 沈棠瞥了他一眼,“……你先把你手上的弹弓放下再说话。” “我不一样,我是男子汉。”莫云有些不安的握紧了弹弓,眼也不眨地看着门外,“一会儿他们要是冲进来,我就用这个射他们眼睛!” 沈棠朝他勾勾手,“欸,我给你说个秘密呗。” “什么?” “其实我是个高手。” “我才不信。” “当真不信?” “不信。” “一会儿我证明给你看。” 二人在门后小声说话之际,杨大娘已经走到了院前。 “哟,杨大娘敢出来见我了?”那韩家二少吊梢眉下垂眼,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傲气。 “二少,租金能再给宽限几天吗?”杨大娘平素里很少求人,眼下却是软了语气。 韩家二少眉头皱起,语气几分讥诮,“还要宽限?杨大娘,你别为难我啊,这都给你宽限大半个月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 “我家这个月……的确遇到了点困难。” “困难?我倒是听说,你最近收留了个小白脸。杨大娘莫不是看上人家了,想招个入赘女婿?”韩家二少戏谑道。 “你——”杨大娘气得脸色通红,指着那人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人,真是龌龊!” “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到底是谁龌龊啊。你们说呢,哈哈哈!”那韩家二少连带着身后几个韩家家丁都哄笑起来,杨大娘被这刺耳的笑声气得浑身发抖。 忽然嘭的一声,木屋的门被一脚踢开。沈棠吊儿郎当从里面踏出来,顺手捡起先前被丢在一旁的木棍,扛在肩上。 “杨大娘啊,遇到这种口无遮拦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直接揍一顿不就好了?” “你是什么人!” “一个好心人,”沈棠语调慵懒,脸上轻描淡写,“教你该如何做人的好心人。”他说着,脚下却突然发力,一块石子直直朝那韩家二少飞去。 石子正中前胸,却像是被巨石板砸到一般,韩家二少被那力量震得倒飞出去,身后家丁被他压倒一片,哀嚎连连。 “这么弱?”沈棠眉角一抖,“抱歉啊,好久没欺负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了,用力猛了点。” “你、你给我等着!” 韩家二少爬起来放狠话,见沈棠又往前迈了一步,忙连滚带爬跑了。 杨大娘惊诧地看着沈棠,后者却把那木棍往地上一丢,扭头朝屋里的莫云咧嘴一笑,“怎么样,给你说了,我是个高手。” 午后,沈棠叼着一根稻草,躺在树下打盹,眉目舒展,好不惬意。莫云蹑手蹑脚走到他背后。 “你干嘛?”沈棠突然开口,把莫云吓得一抖。 “你没睡着啊……”莫云说着,大咧咧在他旁边坐下,“你真厉害。” “那是,我更厉害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 莫云没有答话,沈棠抬起眼皮看他,却见对方稚气的脸上出现几分黯色。 “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爹娘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人。”莫云说,“因为我时常梦见,我被爹娘牵着,飞在天上。脚下的山、树、人都变得特别小,小到看不清。” “说不定不是梦呢。”沈棠揉了揉莫云的脑袋,“怎么了,想找我学功夫,然后去找你爹?” “被你看出来了。”莫云挠挠头,“我爹肯定没死,我想去找他。” 莫云仰着头,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蔚蓝的天空,一双眼睛里满是神采。 沈棠心中一动,突然问,“你想学仙门道术吗?” “你可以教我?” 沈棠愣了愣,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教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沈棠拖长了声音,“找我拜师是要交钱的,小鬼你还付不起。” “切,小气。” “我这可不是小气。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仙门第一人是谁?” “是谁?” “我。” “吹牛!你就是会点功夫的病秧子罢了,我可没忘你刚来的时候,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 沈棠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照样能把你吊起来打。万剑宗的副宗主江子焕听过么,那才叫病秧子。让他使一套御剑术下来,能要了他半条命。” 莫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弹弓没有答话。 “对了,送你个东西。”沈棠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质地考究的护腕。 沈棠拉过莫云的手,将护腕小心翼翼套在他的手腕上。护腕做得纤细灵巧,背面又有可收缩的活扣,戴在莫云手腕上倒是丝毫不显得笨拙。 沈棠又从地上捡起一颗细石,放进外侧的一个小孔中,然后举起莫云的手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 “这里可以装进石头,然后这样按下去——”沈棠瞄准了天上正巧飞过的一只麻雀,二指在护腕两侧一按。只听咻的一声,麻雀应声落下。 “哇!”莫云惊讶的睁大眼睛,“好厉害!” “那是,说了嘛,我是仙门第一人。”沈棠得意洋洋。 “仙门也教这个吗?” “……咳,”沈棠干咳一声,“行了,这东西拿着玩吧。可不许乱用啊,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是,师父!” “谁要当你师父了,臭小子,找我拜师要收钱的。” “咱俩谁跟谁啊。”莫云调皮的眨眨眼,转身一溜烟跑远了,“回去咯!” 很快就到了日落时分,天边被晚霞映得火红,艳得有些刺眼。 沈棠一个人慢悠悠往回走,刚走到杨大娘家院子门口,忽然脚步一滞。几乎是下意识间,他指尖已经衔了一枚细针。虽然他的修为被废,但身为习武者的敏锐度还在。现在他明确的感觉到,家里有人,而且是个修为极高的人。 杨家村没有完全离开落霞城的管辖地界,这里时常会有往来修真者借宿。若是寻常人便还好,可万一正不巧是和他有仇的…… 沈棠心下多了几分警惕,推门进去。 屋内站着个男子,身长玉立,着一身青白长衫,手后的银制配剑上挂着冰蓝色的穗子。他正背对着门和杨大娘说话,听见有人回来,便扭头朝他看过来,那是一张俏丽无双、见之难忘的脸。 “来客人啦。”沈棠神色如常的收了银针,笑着对杨大娘说。 杨大娘道,“是啊,借宿的。今晚恐怕得和你将就一宿了。” “无妨,跟我来吧。” 沈棠点点头,转身往柴房走去,那人也没说什么,自觉跟在他身后。沈棠推开柴房的门,被里面发霉的气味熏了个正着。 “咳,这里不太好闻,你得将就一下——” 他话没说完,就被猝不及防地拉了一把。嘭的一声巨响,沈棠背部猛地撞击门板,磕得生疼。 “干什么干什么!谢景离你谋杀啊,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俩有这么大仇!” 万剑宗宗主谢景离,此刻正狠狠将他按在门上,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惹事 “你到底在搞什么?”谢景离蹙着眉,眼中难掩怒气。 “是你在搞什么才对吧,咳,放开!”谢景离力气极大,失了修为的沈棠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都白了几分。 谢景离一怔,见沈棠这模样也不像是装的,连忙松开了手。 “你……” “我什么我,我现在就是一废人,你可别一不留神把我打死了。那要传出去,你堂堂万剑宗宗主趁人之危,声望可就全毁了。” “你的修为真的废了?” 沈棠斜眼,“难不成我还假装被废逗你好玩吗?我有这么无聊?” 谢景离瞪着沈棠,不置可否。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能干出这种无聊事的人。 “喂喂,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的没有修为了。这么严肃的事情,我不骗你。”沈棠越过谢景离往屋内走,散漫的语气神态倒是一点也听不出严肃来。 谢景离一把抓过沈棠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听了一阵,果真是修为内息全无。谢景离眼中闪过一丝黯色,沈棠忙抽回手,“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就你那点医术还能瞧出来什么?让你家子焕来还差不多。” 谢景离眼前一亮,“那你快跟我走!” “去哪儿啊?”沈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拉着要往外走,“放手,疼!” “带你回万剑宗,让子焕给你瞧瞧,或许还有办法。” “不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 “为什么?” “你没看见吗?”沈棠甩开谢景离的手,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拖长了声音,斜着眼看向门边的人,“我在这儿挺好的,不想走了。” 谢景离环视一周,这屋内处处堆满了杂物,潮湿发霉的气味遍布。唯一可以睡人的床,也不过是用些干草席子铺起来的。 这叫好? “……你就甘心这么下去?”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是我技不如人,活该有此一劫。”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姓祁的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啊。”沈棠苦笑一声,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谢景离敛下眼,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 “怎么了谢宗主,苦着个脸,看着跟你被废了一样。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来让沈哥哥抱抱。好歹是仙门第一美人,愁眉苦脸的让那些暗恋你的女修看见可是要幻灭的。” 沈棠说着,真张开手臂走过去,作势要抱谢景离。谢景离顺手就给了他肚子一拐,“滚蛋,谁哭了!” “啊!”沈棠吃痛一声,捂着肚子蹲下来,声音虚弱无力,“我不就是关心你嘛,干嘛这么凶,好疼……” “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懂你们……”沈棠的声音沉闷,谢景离关切的弯腰扶他,对上的却是一双调笑的眼。沈棠松开环抱腹部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都说仙门弟子看见我就像揍我嘛,习惯了。”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这不是看你不开心逗逗你嘛。对了,你怎么找来的?” 谢景离眸光一闪,没有答话。 “你不会跑去落霞城里大闹了一场吧?”沈棠惊道。 谢景离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祁承轩是不是快被你吓死了?” “他这么对你你还关心他!” “不是不是,是关心你。”沈棠连忙解释,“万剑宗趁沈棠不在,趁机找上门砸场子。啧啧……这要传出去,你们万剑宗名声不保啊。” 谢景离叹了一声,“我去了落霞城,祁承轩说你被废了修为之后,就大开城门让你离开了。他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想着你可能走不远,这些天就一直在落霞城附近寻找,没想到,果真让我找到了。” “原来如此。”沈棠点点头,“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好好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万剑宗?” “不急,多住两天。” 沈棠眉头一挑,“你确定?在这儿住可是要干活的,不能白吃白喝。” 谢景离毫不示弱,“干活就干活!” 于是第二天,沈棠有幸得见,仙门第一美人穿着一身白底云纹勾着金丝的精致长衫,蹲在地上捧着个土碗,笨手笨脚喂鸡的画面。 那华贵的外袍落在地上,被小鸡仔叽叽喳喳一脚又一脚踩过去,留下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爪印,看得沈棠一阵肉痛。 夭寿哦…… “谢景离你过来。”沈棠把人拽起来,“别弄了。” 这人他是了解的,从小锦衣玉食,被整个万剑宗捧在手心里长大。要是让万剑宗的弟子们知道,他让他们的宗主在乡间农舍里喂鸡,怕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给他淹死。 “怎么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呀。”谢景离还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群毛茸茸的小鸡仔,看那模样,恨不得抓一窝回万剑宗养起来。 “够了,真的够了,再吃要撑死它们了。” 沈棠淡定的把鸡饲料放得远远地,拉着谢景离就出了门。现在还是让他离这群鸡仔越远越好,他怕回头谢景离真的学那些熊孩子偷去几只,那麻烦可就大了。 沈棠拉着谢景离往河边走,准备去帮他洗洗惨不忍睹的衣摆。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有人叫他。 “师父,师父!”沈棠回头,莫云蹦蹦跳跳朝他跑过来。 “师父?”谢景离疑惑地看他。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 “哟,居然碰见这小子。”沈棠笑笑,“这小子天赋不错,这几天缠着我想跟我学功夫。可惜我是教不了了,不如你教教他?” “万剑宗的剑术不能外传。”谢景离淡淡道。 “切,小气。”二人说着话,莫云已经走到二人身边。沈棠摸了摸莫云的脑袋,“一大早急着去哪儿啊?” “找小虎十一他们玩。”莫云喘着气,注意到了沈棠身旁站着的生人,“这个哥哥真好看,是师父你的朋友吗?” “这哥哥可厉害了,万剑宗听过没有,他的。” “听过呀。不是你说的嘛,万剑宗那个叫江子焕的,是个病秧子,一套御剑术都耍不出来。”莫云说,“好了我不能再耽搁了,我先走了,回头去找你玩!” “……” 莫云是一溜烟跑远了,沈棠感受着身旁朝自己射来的一道冰冷的目光,干咳一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二人再沿着田间小路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一条河。河水蔚蓝,清澈见底。 “把衣服脱了。”沈棠对谢景离说。 “你、你要做什么!”谢景离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意思,反倒是局促的后退半步。 “让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你看看那衣摆,脏成什么样子。” “……” 谢景离依言将外袍脱下,沈棠从怀里拿了点皂粉,又沾了点水,放在有泥污的地方,细细揉搓。谢景离坐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出神,难得安静乖巧。 “你说你一个堂堂万剑宗宗主,干嘛来陪我干农活,喜欢我啊?”沈棠像是不习惯那人这么安静,又开始说话逗他。 谢景离一怔,耳根发烫,立刻板着一张脸反驳,“谁喜欢你了,要不要脸!” “怎么不要脸了,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看那落霞城外每天多少仙子道友,排着队就想见我一面。” “那是想揍你的吧。”谢景离冷冷道。 “……嫉妒,都是嫉妒。” 二人洗了衣服晾干,再慢慢散着步走回杨大娘家门前。刚到门口,谢景离突然伸手拦在沈棠身前,转过头,沈棠的神色同样敛了起来。 就在此时,数十个家丁打扮的人从暗处围了上来,将两人围在了中间。人群分开一个缺口,昨天见过的那韩家二少得意洋洋的从人群后面走出来,身边还跟了个手握拂尘的道人。 “小子,怕了吧,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惹了我韩二少的下场!给我上!”韩家二少一声令下,一群拎着棍棒的韩家家丁朝二人冲过来。 然而,对方气势再强也不过是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谢景离和沈棠的眼里丝毫构不成威胁。谢景离偏头躲过身后一击,顺便补上一脚,还不忘揶揄沈棠,“你怎么到哪儿都这么能惹事?” “你不懂,这也是一种天赋。”沈棠手腕翻转,甩出一串银针,朝他扑来的三四个人忽地倒下。 谢景离偏头去看,“银针?烟云门的?” “嗯,淬了墨幽谷的迷魂蛊汁液。” “也就只有你,敢把各家的武器绝学混着用了。”谢景离冷哼一声,顺手拉过沈棠转了个圈,抬脚踢去,踢倒一片,“省着点用吧,有我在还轮得着你出手?看不起我?” 沈棠耸耸肩,没有反驳,任由谢景离将他拉到身后。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将家丁打得横七竖八,数十人瞬时躺倒一片,韩家二少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转头,对身边人说,“无尘道长,看你的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好似早已等不及了。只见一道身影横飞而出,手中凝起一道剑气,剑尖直取沈棠。 “当心!” 谢景离反应极快,迅速转身,二指一并,竟生生将那道剑气衔在指尖。那道士浮在半空,想要收手却动弹不得。 剑尖离沈棠不过两寸,但他却是脸色不改,还不紧不慢地评判道,“原来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啊。” “沈棠!”无尘一双眼紧紧盯着沈棠,目呲欲裂。此等的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棠杀了他全家。 “呃,这位道兄,在下……得罪过你?”沈棠敢确定这人从未见过,缓缓问道。 “你抢我无极观密宝,还敢问是不是得罪过我!” “无极观……”沈棠敛下眼认真思索。虽说这些年为了扩充落霞城势力,得罪的门派确实不少,可他真不记得什么时候夺了那无极观的宝物,更重要的是,他的记忆里就没有无极观这三个字。 “别废话,还不将宝物速速归还!”无尘说着就要再次朝沈棠袭来,却被谢景离一掌推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 “你看清楚点,现在和你打的是我。”谢景离不满道。好歹他身为万剑宗宗主,何时受到过这种忽视。 无尘大抵也是被仇恨蒙了心,竟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这人。他凝气挣脱开谢景离的制约,不屑道,“你谁啊,滚开,这是我们的私事。” “你、居、然、敢、让、我、滚?”谢景离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字一顿,显然是被触了逆鳞。他周身剑气凌然,衣袂发丝无风自动,竟然连沈棠都有些站不住。 “喂,你们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进去啊?我现在可是个废人,废人!”沈棠打着商量。 “快滚进去,把门关上。” “得嘞。”沈棠毫不迟疑,拔腿就往屋里跑,还顺道捎上了门。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沈棠别跑!”无尘见沈棠跑了,连忙抬步去追,却被一抹白色身影拦在身前。 “和我打的时候,要专心。”谢景离面带寒意,身后银色剑鞘嗡嗡作响。 只听噌的一声,流魄出鞘,霎时银光大涨。 ☆、分歧 沈棠进屋又将门锁上,杨大娘被惊动得从屋里跑出来,沈棠也顾不得与她解释,二话不说又将人赶回了里屋。 做完这些,沈棠悠然回到桌旁,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 一碗茶还未饮完,木屋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两个人影摔了进来。无尘更是惨,磕在门边的矮凳上,一下将那凳子压得粉碎。 “哎哟,你打架就打架,别摔坏东西呀。”沈棠放下茶碗,心疼地喊。 谢景离踏了进来,面上料峭寒意未消,衣着丝毫不乱。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执着流魄,通体银光的宝剑上似有寒气流动,剑气凌然。 被丢进来那两人,身上倒也没什么明显伤势,只是衣服发型乱得不成样子。由其那无尘道长,发冠被打掉不说,道袍也撕毁了大半,披头散发的倒像是被哪个恶霸轻薄过一般。 谢景离抬眼瞪了沈棠一眼,显然是战意未消,若不是沈棠现在修为尽失,他怕是会直接提剑向他刺来。 仙门中鲜有人知,这剑圣谢景离骨子里十足的好战,遇到越强的敌手便越兴奋,非得战到酣畅淋漓不可。谢景离如今的剑术造诣,能与之一战的人已经不多,沈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那是因为,谢景离在与沈棠的无数次交手中,还从没赢过。 他是谁啊,堂堂万剑宗宗主,流魄剑圣,五圣之首,竟然会在一个人手里连连惨败。对,是惨败,一点赢面都没有的那种。沈棠修为造诣高深,比武时从不讲情面,总是找准一切时机,将人狠狠击倒,狠烈而果决。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谢景离从不气馁,更加发奋练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胜过他。此次他来落霞城找沈棠,本也是为了找他比试。可是…… “你别看我啊。我现在这样子,在你手下连一招也撑不过。”沈棠道。 谢景离眸色暗了暗,冷哼一声,剑锋在虚空划过一道弧线,噌的一声飞回剑鞘。 沈棠抬眼看着对方华丽到有些浮夸的收剑动作,鄙视道,“对付这俩人还用流魄,真没出息。” 谢景离还没有答话,却听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流……流魄剑,你是……你是谢景离谢宗主!” 在方才对战的时候,无尘就感觉这对手不简单。 虽然谢景离及其配剑流魄在仙门中久负盛名,无奈他只是一个小道观的修士,哪里见过谢景离的真容。而且,谢景离也不像沈棠,时常在外抛头露面。这下听了沈棠说出流魄剑的名字,再看那谢景离的模样长相,与传闻中的万剑宗谢宗主相差无二,这才知道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只是、只是,都说谢宗主与那沈棠是死对头,谁料他们竟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啊! 无尘被吓得不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棠已经走过来勾着他的肩膀,“这位道友啊,我仔细想了想,我是真的没有拿过你们无极观的东西。我沈棠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要真是我做的事情,什么时候不承认过?你真不是弄错了?” 你的为人才是让人最怀疑的! 无尘本想这么说,可那谢宗主还在居高临下的瞪着他,硬生生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思路一拐,他也确实想起,这沈棠虽然是祸害,但行事从来是坦荡磊落,就算是做坑蒙拐骗之事时,也坦荡得让人不忍目视。更何况他现在不过阶下之囚,沈棠真不至于骗他。 思及此,无尘心下思索起来,“可这事是我们观主当初亲口所说,又怎么会弄错?” “你们观主现在何方,不如请他来与我对峙?” “观主在宝物被抢之后,悲愤之下将道观卖给了当地一个大户,云游去了。如今,我也不知他去了何方。” “……”沈棠停顿了许久,拍了拍无尘的肩膀,“傻孩子,世道险恶,太单纯了不好。” “你什么意思?”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 “去问你们观主吧,如果你还能遇到他的话。”沈棠站起身,“反正东西不在我这儿,你缠着我也没用。趁我们谢宗主还没开始大开杀戒,还不赶紧走,日后不许在帮着这些恶霸欺负普通百姓了。” “是,是。”无尘又瞧了谢景离一眼,见对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连忙掏出一张神行符,嘭的一声消失了。 “哎你等等我啊!”韩二少也想逃,被沈棠一手抓住。 “你就别急着走了,来来来,地上多脏啊,起来说话。”沈棠笑嘻嘻的把人拉起来,还一脸慈爱的递过去一碗水。 “别、别杀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韩家二少不知眼前这二人身份,但谢景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了,这下也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哆哆嗦嗦向沈棠讨饶。 “别紧张,就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沈棠不紧不慢道,“那杨大娘家的地契……” 韩二少立即会意,“我给我给,我回去就让人送过来。哦不,我亲自送过来!” “谁要你送,我又不是土匪。”沈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个商量吧,当初你花了多少钱从杨大娘这买去的,我买回来。” “……五百两。”韩二少气若游丝。 “好说。”沈棠答应得爽快,抬头看向谢景离,“谢宗主,借我点银两如何,回头还你。” 谢景离眼角颤了颤,“……你觉得我出门会带这么多钱?” 沈棠恍然,“也是,以前你来落霞城,喝酒的钱都是我请的。” 他寻思一阵,伸手入怀,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吊坠。那玉坠玲珑剔透,一看就绝非凡品。 谢景离面露诧异,就只听沈棠道,“我这玉坠你拿去当铺少说也能当个八百两,若不是局势所迫,我还真舍不得给你。你可得替我收好了,我还会赎回来的。” 韩二少连连称是,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接。他家里就是做玉石生意的,当然看得出这白玉吊坠是十足的珍品,寻常百姓家是绝对见不到的,一时间对眼前这人更多了几分敬畏。 沈棠却是突然收回手,指尖摩挲着白玉吊坠,又道,“那既然如此,你再给我三百两如何,这样才公平嘛。” “啊?” “别废话,快写个字据。你又不是不识货,我还能蒙你不成?” 沈棠义正言辞,谢景离也心领神会地将流魄剑往桌上一拍,俨然道,“写!” 在这两人近乎土匪行径的威逼利诱下,韩二少只能与沈棠立了字据。二人签字画押,韩二少不仅派人送来了地契,还倒给了他三百两银子。 那三百两沈棠一分没要,全给了杨大娘,当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让她以后带着莫云好生过日子。杨大娘本不愿收下,但也抵不过沈棠坚决,只好说算是借他的,日后定会归还。 这事至此总算彻底了结。只是韩家二少这么一闹,这杨家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呆下去了。 沈棠和谢景离要走,杨大娘带着莫云来村口送行,言语中满是劝留之意。 沈棠无奈,“那无尘道士定会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我的身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还是早走为好。” 莫云拉着他的衣角,一张小脸瘪下来,“师父……” “你不是想去仙门学艺吗?”沈棠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莫云,“这个你拿着。这里面是一些修真道法的入门基础,你把它练熟了,那些仙门的入学考核根本不成问题。” 莫云小心翼翼地接过,“我们会再见面吗?” “会的,等你出人头地的那天。” “我会的!”莫云坚定的点点头。 沈棠笑了笑,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徒弟啊。” “为什么?” “你师父怕你被人揍。”谢景离牵了两匹马过来,冷冷的插话道。 “说什么呢,我徒弟当然只有揍别人的份,是吧?”沈棠朝莫云眨眨眼。 “当然了!” “又一个祸害……”谢景离翻身上马,语气里颇有些无奈,“你走不走了?” 说完这话,谢景离也不等他,驱使着马匹往前走去。沈棠也坐上马背,“别送啦,有空回来看你们!” 两匹马一前一后,很快便翻过了山,看不见了。 沈棠向来不喜离别,饶是他这般没心没肺的,此时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好受。谢景离见他这样,便挑起话头,“其实,你若是真想让莫云入仙门,倒不如直接让我带他走。他的资质确实不错,我万剑宗的入门考核,他应该不成问题。他要是进了万剑宗,我还能帮你看顾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 “怎么,想和我抢徒弟?”沈棠听他这么说,大为不满,“我告诉你,唯有这个,想都别想。那小子日后定大有作为,我才不会便宜你们万剑宗呢。” 谢景离蹙眉,突然意识到了沈棠的深意。此处离落霞城不过几百里路,那莫云就算日后学成出山,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落霞城。 这人摆明了要把人送进落霞城! “落霞城这么对你,你还把人往那儿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谢景离向来是藏不住话的,立即说道。 沈棠没有答话,谢景离愤愤地朝他看去,那人却还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散漫模样,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谢景离胸中一阵郁结,但见他这模样,却是有些后悔说了这话。 这么多年来,沈棠一直在为落霞城劳心劳力。从当初那个几乎灭门的小门派,到如今的三大仙门之首,这当中付出心血最多的定然是沈棠。沈棠与落霞城主祁承轩非亲非故,肯这样帮他,其中定有什么重要的缘由。再者说,若不是全心信任,凭祁承轩的能力,又怎么能轻易废去沈棠的修为。 所以,就算是被背叛,他也想为落霞城再做一些事情么? 世人都知道,落霞城如今最缺的,就是天资聪颖的人才。沈棠一路引导莫云前去落霞城,为的也是补足这一点。 谢景离看得出来,沈棠是真的喜欢莫云,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短短几天,写出一本基础功法秘籍相赠。若是他还在落霞城,怕是真的会破例将莫云收做关门弟子,再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吧。只是可惜…… “喂,你与我回万剑宗吧。”谢景离内心斟酌许久,不知不觉已经落后沈棠许多,他抬眼,朝前面那人喊道。 “怎么又说这事,不都说了吗,不去。”沈棠头也不回,懒懒答道。 “那你要去哪儿?” “天地之大,四海为家,哪儿不能去?”沈棠道,“我说谢景离,你就别跟着我了。你身为一宗之主,不回去处理万剑宗的事务,就这么扔给子焕未免也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还不是为了来找你!”谢景离被他堵得气闷,不由大声道。 沈棠趴在马背上,吊儿郎当,语气散漫,“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你——”谢景离顿了顿,“你真不肯与我回去?” “不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那你又为何这么固执?”沈棠反问。他一双眼朝谢景离看过来,眸中暗含锐利,竟然让谢景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只听他淡淡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去?” “我——” 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修为被废无法自保? 因为他被逐出落霞城无路可去? 还是因为,不愿他再受到伤害…… “别傻了谢景离。”沈棠冷冷扫了他一眼,“收好你那点悲天悯人的同情,我不需要。” “你——”谢景离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袋,若不是看在眼前这人真的修为尽失,他真恨不得一剑给他刺过去。他紧紧攥着拳头,眼里闪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你真是个混蛋!” 沈棠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策马向前走去。身后一道剑影闪过,再回头时,马背上的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沈棠抬头望向天边,轻笑一声,“你才知道我是个混蛋啊。” ☆、遇袭 正值午后,沈棠蹲在河边,双手捧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温度刺激着皮肤,整个人霎时清醒了不少。他抬头看了一眼毒辣的日头,站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沈棠忙扶着马匹缓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没了修为就是麻烦,赶这么点路就头晕。”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划破虚空朝他飞来。沈棠下意识闪身躲过,一枚暗器擦着他的脸飞过,深深陷进树干里。 转身,数名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沈棠?” “不是,你认错人了。”沈棠干脆回答,转头便想绕过这群人离开。 “站住!”一名黑衣人拦住他的去路,“堂堂武圣,现在连自己大名都不敢认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 沈棠挑眉,“难道你问我,我就一定要用真话回答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有人拿钱买你的命,得罪了。”男子话音刚落,黑衣人纷纷朝他冲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命这么值钱……”沈棠摇摇头,手底的动作却比他的话音更快。 沈棠手腕一抖,甩出一枚银针,迎面而来的那人躲闪不及,银针刺入胸膛。沈棠动作未停,身形飞快前冲,在那人倒地之前抽出了对方腰间的配刀。 银光闪过,沈棠挥动两下,“以为我现在没有修为就随便谁都能杀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湖边霎时刀光剑影,沈棠只身面对这几名黑衣人,竟是未落下风。他挥刀的动作灵敏流畅,像是蝴蝶飞舞般优雅夺目。只是那刀身反射着银白的光,却又是刀刀见血,为这分优雅染上了一丝残酷的血色。 残酷,冷血,不留情面。这就是沈棠的武功。 刺耳的惨叫声回响在耳边,沈棠却慢慢勾起了嘴角。身为武者,他的好斗不比谢景离少上多少,不然也不会因比武与谢景离相识。更何况,被称作武圣的他,天生本就是游走在刀光剑影之中的。 短短片刻间,冲上来的几名黑衣人已经被沈棠斩于刀下。他站在尸体中央,挥刀,甩出一串血珠。认为他如今修为被废就能让人为所欲为,这是对他最大的误解。沈棠的修为造诣自然是让旁人望尘莫及,可他的武功绝学也不容别人忽视。 “真不愧是武圣,在下佩服。”为首那人黑巾覆面,从始至终站在外围静静观看,到了现在,他才终于开口。 “别废话了,你来不来?” “若是论身手,在下恐怕不是武圣大人的对手。只不过……”黑衣人摇摇头,眼中却骤然散发一丝狠烈,“在下擅长的,也从来不是武力啊。” 他话音未落,沈棠脸色一变。但是,来不及了—— 沈棠站立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火红的结界,结界内伸出数只泛着腥臭的腐烂利爪,死死的攀住了他的手脚。 “唔……”好似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沈棠身影一晃半跪在地。对付完那些人之后,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落入陷阱,更是连手中的刀都有些握不住了。 那黑衣人走上前来,踢落沈棠手中的刀,又一脚踏在沈棠肩头。沈棠被他踹到在地,烈日晃眼,他仰着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真切。 黑衣人举起手中利刃,心中竟有一丝别样的快感。这可是被称作仙门第一人的武圣,原本是他这等的小人物永远无法触碰到的存在。而如今,一个小小的、甚至对方可能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缚魂阵,就能让他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手刃沈棠。这四个字在脑中响起,让黑衣人几乎要热血沸腾,甚至就连握着利刃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他高高举起手中利刃,用力挥下。 利器相触的刺耳声响鼓动着耳膜,一道剑气凌空而来,竟是不偏不倚的架住了黑衣人下落的锋刃。接着,一抹素色衣摆轻盈闪过,成了黑衣人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眼所见的风景。 变故来得太快,沈棠只听见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周身的束缚随之解开。缚魂阵被破,证明施术者已死。沈棠抬起头,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挡在自己身前。 那白色的身影俏丽无双,清俊出尘,让他生出一丝安心。 “你没事吧?”谢景离焦急的声音传来,却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 沈棠意识逐渐模糊,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他只看见对方那双不知勾走多少女修心神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沈棠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在一辆马车上,他睁眼,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神。他们二人距离很近,近得甚至能够看见对方纤长的睫毛。 沈棠猛地撑起身—— 嘭!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谢景离捂着一只眼睛,怒道。 沈棠捂着额头躺倒回去,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枕着谢景离的大腿,“谁让你靠这么近的,啊,又晕了……” “你怎么样?”谢景离低头关切地问。 “起来起来,别靠这么近。”沈棠连忙推开人坐起来,“你不是都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喂,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不会好好说声谢谢吗?”谢景离答非所问,不满道。 “是是是,多谢宗主大人救命之恩。”沈棠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宗主是想让我以命相抵还是以身相许,嗯?” “你——”谢景离语塞。 沈棠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窗外,“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谢景离移开目光,神色难得躲闪。 “这方向……是往南吧。”沈棠忽然笑了出来,“还是想把我拐回万剑宗啊。” 谢景离还是没有答话。 其实,早在他刚刚御剑飞离时就已经后悔了。沈棠此人向来以大局为重,定是不希望他为了他罔顾宗主之职,才故意气他离开。想通了这些,又想到沈棠如今修为尽失,孤身一人不知会遇到什么。越想越着急,这才连忙回去找人,没想到正好遇到沈棠陷入危险。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 他始终,还是不放心他只身一人啊。 谢景离想了想,索性说道,“今年的仙门会武在万剑宗开,子焕方才传书让我赶紧回去。你又昏迷不醒,我只好找了辆马车往万剑宗的方向去。”他停顿片刻,朝沈棠看去,见那人没说什么,又继续道,“……和我一起回去好吗?哪怕是,让子焕帮你调养一下身子,等你好了,再走也不迟……” “你啊……”沈棠喟叹道,“都是做宗主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你就没有想过,若是被人知道我去了万剑宗,你该如何面对整个仙门?这些暂且不提,哪怕是你万剑宗的弟子,又有几个是愿意见到我的?你是一派之主,不可因此失了人心啊。” 谢景离眼眸低垂,似是若有所思。 “想清楚了吧,那就让我走。” 沈棠说着便站起身,却是眼前一黑,立刻又跌坐回去。他脸色发白,扶着额头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那阵眩晕感。 “走啊,你现在走得了吗?”谢景离冷着一张脸,“在我面前强撑什么,我还不了解你?你现在的身体,根本连下这辆马车都难!” “你这人真是……”沈棠还想再说什么,谢景离突然冲过来扯住他的衣领。 沈棠转头看他,对方目光灼灼,“就算你能走,我也绝不会放。今天就算是将你敲晕绑了,我也要带你回去!” 沈棠被他这一扯,更是头晕眼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景离停顿片刻,又道,“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当初在落霞城的时候还没操心够吗?你以为你是谁,这就管上我万剑宗的事情了。带你回去是我的决定,出了什么问题自有我一力承担,你别想跑!” 万剑宗宗主难得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早年,谢景离性情外露得近乎暴躁,在成为宗主之后,本早已经将那些冲动易怒的脾气消磨收敛得差不多了。可就是与沈棠相处的这短短几日,让他的本性逐渐暴露无遗。 “你何必呢……”沈棠的神色淡淡,声音也冷了下来。谢景离愣了愣,随即放开了手。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沈棠掀开窗户,轻柔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为了我,不值得的。” 马车内忽然死一样的寂静,谢景离跌坐回去,心下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他本意并非如此,可不知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人,就全乱套了。 沉默了许久,沈棠忽然问道,“你觉得是谁想要我的命?” 谢景离摇摇头,“最后和我交手那人用的是最低等的仙术,看不出是师从哪家仙门。难不成,是祁承轩后悔了?” “不应该是落霞城。”沈棠道,“至少不是祁承轩。” 谢景离下意识想反驳,他抬眼,目光落在沈棠的侧脸上,一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那张明显苍白消瘦许多的脸上,带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神色。平日慵懒的眉目如今显得有些低沉,只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别这么看我,我认真的。”沈棠发觉谢景离盯着他,连忙解释,“我了解那小子,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从来不拐弯抹角。他想让我走,又怕便宜了别人,所以废了我的修为,把我逐出落霞城。他要是想杀我,当初直接杀了我不就好?说起来真丢人,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动了手脚的。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沈棠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谢景离心里却忽地一抽。再看沈棠,早已经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方才片刻的低沉,只是谢景离的错觉。 马车内一时无言,沈棠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伸出手在窗外树林中摘下一片树叶,用指尖将那片树叶含在唇边,竟是吹出了一首清雅的调子。曲声悠扬,回荡在林中。 “住客栈?不好吧,我怎么记得,我这算是在逃命?会不会太松懈了点。”谢景离让小厮将马车停在客栈前,并亲自将沈棠扛进客房后,沈棠终于找到机会如是说道。 “马车太颠簸,休息不好。你睡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沈棠哑然,“就一间房,怎么睡?难不成你睡地上?” “嗯。”谢景离点点头,看见沈棠诧异的眼神,又补充道,“你别误会啊,我是看在你今天身体不适,让你罢了。就这一次,你别想得寸进尺!” 沈棠没管他,毫不客气往床上一躺,又朝里挪了挪,“床这么宽,一起吧。被人知道我让仙门第一美人睡地板,我会被你那群红颜知己撕碎的。” “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还有,你就不能别提那……劳什子的美人了吗?”谢景离脸颊一热,怒道。 这仙门第一美人的称号还不是因为他年少时长得太像姑娘,被人调笑是个绣花枕头时才取的。自从他继任万剑宗宗主,被尊为剑圣之后,便再没人敢叫他这个外号。唯独这沈棠,次次都要拿这个来取笑他! “好好好,我以后不叫就是了。”沈棠已经在内侧躺下,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他今日消耗过大,一直集中精神倒还不觉得,如今往床上一躺,精神放松下来,竟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棠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说,“夜里就劳烦宗主大人多费心,我得好好睡一觉……” 谢景离也躺下来,偏头一看,沈棠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熟睡的沈棠褪去了以往的散漫慵懒,精致的眉眼显得格外安静。细密而微微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有些泛白的薄唇,形状姣好的脖颈一半隐藏在衣领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沈棠,卸下了所有防备,安静的睡在他面前。谢景离盯着他看了半晌,竟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过了许久,他忽然浅浅叹息一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对你,哪里是同情啊……” ☆、邪祟 翌日,沈棠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神清气爽,精神恢复了不少。少了修为护体的他比起寻常人更易疲惫,这样好好的睡上一觉于他来讲是最好的修整。 偏头看去,入眼便是谢景离精致的睡颜。 此人会被戏称为仙门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谢景离此刻侧身躺在他身旁,一只手臂枕在脑后,额间碎发垂下来几缕,落到那好似精细雕琢过的脸上,糅和着初晨的微光,俊秀非常。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 沈棠大方地欣赏片刻,悄然起身。美色可不是让他留下来的理由,趁着这家伙还没醒,他得赶紧溜。 沈棠轻手轻脚地准备下床,谁知还没等他跨过谢景离,却被人用力拽了一把。沈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失了平衡,一下摔到谢景离身上。 抬头看去,身下那人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眸,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去哪里?”谢景离问。 “你管我。谢景离你这一大早耍什么流氓,快把我放开。”沈棠挣扎片刻无果,见谢景离恍若未闻,继续胡乱说着,“难不成你真想动用武力把我绑回万剑宗?你要是敢这样,就别怪我把万剑宗宗主欺负一个废人的事迹写成话本,送给那茶楼里的说书人,让他每天三遍轮番宣扬!” “你闭嘴!”谢景离忍无可忍,反手推开沈棠。他起身,微微平息了怒气,稍作思量,“好啊,你不就是想走吗?我不拦你了,你走吧。” 沈棠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二人歇脚的地方是个四通八达的小镇。 此地处交通要道枢纽之上,正是南北通行必经之地。往来的江湖旅人、修真道友不在少数,也让这原本应该静谧清雅的小镇变得热闹非凡。正好赶上早市,沈棠穿行于热闹的街景巷陌之中,倒也是乐在其中。只是…… “说好的不跟着我了呢?”沈棠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 在他身后不足五尺距离,一身华贵白衫的谢景离站在街景之中,格外显眼。听了他的问话,谢景离有些心虚地躲开目光,假意偏过头去,似乎对身旁摊位上的小玩意起了兴趣。 沈棠眼角一抽,还不等他继续说什么,谢景离面前的商贩已经趁机做起了生意,“这位相公,这些孩童衣帽鞋子都是小妇人亲手做的,从出生到十岁,应有尽有。敢问相公家是公子还是小姐,如今多大了呀?” 谢景离一怔,果真看见自己面前的摊位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孩童衣物,而他的手还下意识放在了一顶花斑虎皮帽上。 谢景离顿了片刻,僵硬回答,“……不必了。” 还未等那小贩有所反应,身旁的沈棠已经笑出了声,“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谢宗主竟然已经有私生子了,还特意跑到这市集上来给小公子挑选衣物,真是个好父亲啊哈哈哈……” “你——”谢景离气得面色通红,一把将他拽离了那摊位。 二人远离了集市,谢景离回头,沈棠仍笑得肩头耸动。“你到底有完没完?” “有完,当然有完。”沈棠止了笑意,道,“所以就让你别再跟着我了。赶紧去找到你那命定之人,生儿育女,可不比在我这儿浪费时间的好?说不定来年,你真能去那大娘处,买几件衣帽呢。” “你——”谢景离一时语塞,又不愿再与他耍嘴皮子,只能拂袖冷哼一声,“……尽会胡说八道。” 这人的嘴向来是不留情面,要说他沈棠为何号称修真界第一祸害,被各门各派记恨至今,这张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绝对是功不可没。对上他,谢景离从来就不是对手。 沈棠损也损够了,眼珠一转便又计划着跑路。只是这次,他刚转身欲走,便与一妙龄女子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绝对不算轻,然而对方却只是身形稍顿,继续朝前快步跑去。女子着一身黄绿锦缎浅衫,穿着考究,与沈棠错身而过之时,衣摆带起一丝奇异清香。 沈棠回过头去,不由眉头微蹙。 这味道…… 不等他有所动作,而那女子却被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人群团团围住,断了去路。 “杀了这个妖女!”人群中有人高喊,引来大片附和。 沈棠眉头蹙得更紧,正欲抬步上前,却被谢景离一把抓住手腕。 谢景离掌心温暖,虎口由于常年握剑留下些许薄茧。沈棠此刻失了修为体质偏寒,被他这一握,手腕竟像是有团火焰一般,猝不及防地烧到了心口,一时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反手挣脱开。 冰凉细腻的触感稍纵即逝,谢景离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惋惜。沈棠的手生得格外好看,白皙修长,手腕纤细,对于习武者来说甚至有些稍显柔弱。但当这双手握起寒兵利刃、结出鬼魅法印之时,却又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只是可惜…… 谢景离眼神稍暗,按捺下心中叹惋,朝沈棠微微摇头。他们不过是两个过路人,不论这女子与乡民有如何矛盾,都不好随意出头。沈棠明白他的意思,此刻便耐下性子,静观其变。 “不,我不是……”女子无助地看着众人,一张秀丽的容颜消瘦苍白,盈盈如水的眼中满含着恐惧,看得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只是,围观之人非但没有丝毫怜惜,反倒纷纷露出厌恶之色。看那模样,倒是真将她当做妖女邪祟,生怕沾惹上似的。 “这位大哥,这女子是何许人也,怎得被你们这般对待?”沈棠心中疑惑,拉过一乡民问道。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女子哪里是人,她是只恶鬼啊!”那乡民煞有其事。 沈棠失笑,“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恶鬼?” “就算不是恶鬼,也是个被恶鬼附了身的主。”乡民娓娓道来,“这女子乃我们这儿的大户,阮家老爷的独女,名叫阮苓。这阮小姐从小体弱多病,几个月前更是病情恶化,无力回天,最终还是去了。” “当真死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 “可不是,一屋子大夫看着咽气的。可这阮老爷却死活不肯给小姐下葬,那尸体在堂上摆了足足七天。谁也不曾想到,七天之后,这阮苓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难不成是有人对阮小姐施了还魂之术?”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阮家对于小姐复活之事绝口不提,更是找了个入赘女婿,要为阮小姐冲喜。可谁知,就在婚宴第二天,那刚进门的新姑爷就一命呜呼了。这还不止,从那时起,不过大半月的光景,这阮府上下数名家丁都陆续离奇丧命。这难道还不是只恶鬼在作祟么!这不,我们只好酬了些银两,从那茅山请来仙师,要替我们除害呢!” 乡民正说着,那人群中已经分开一条路来。一白须长袍老道缓缓走来,手中一根竹竿挂了块破布,上书“至圣仙师”四个大字。 只见那老道拂须凝视片刻,抽出背后桃木剑,又将一张黄符衔在指尖,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走,今日贫道定要取你性命!” 那桃木剑直朝阮苓刺去,后者脸色惨白,后退一步便伏倒在地。眼见那桃木剑即将刺向阮苓,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旁掠出,挡在阮苓身前。沈棠反手一推,轻巧地拨开了桃木剑。 道人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拦,眼下被沈棠推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本仙师的路,不想活了?” 沈棠微微一笑,“如此美貌的女子,当是用来怜惜的,受不得气啊。” 沈棠如今一身素雅布衣,正是寻常江湖人打扮。那张脸英气有余威慑不足,看上去倒不像什么厉害角色。老道内心思量,竟是翻手入怀,掏出几张黄符。 站在一旁的谢景离注意到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握拳,身后流魄剑鞘微微震动。方才他见此人身手,只觉对方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货色,才放心让沈棠挺身而出。但见这人拿出黄符,分明是茅山的符咒之术,不由心下一紧。 若是说寻常比武,沈棠自是不会占下风,但要是与人斗法,他现在只会吃亏。 然而,沈棠的动作比他们都快。只见他闪身上前,竟是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将对方手中的黄符抽走。 “你——” “欸,莫急莫急。”沈棠退回原位,摆了摆手,又把黄符拿在面前仔细端详。 黄符上用朱砂绘得龙飞凤舞。沈棠虽不修符咒之术,但还是识货的。这几张黄符,看上去煞有其事,实则杂乱无章,半点效用也无。他端详片刻,沉吟道,“这种东西,我一炷香能给你画出几百张来。下次想要可以来找我,给你算便宜点,五文钱一张。” “呸,我才花了两文!” 沈棠一挑眉,老道这才发觉着了他的道。四下乡民听言大惊,不由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指责起他装神弄鬼。老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淬了一口流年不利,转身便溜。 “等等,他收了我们钱的——”老道退出人群后拔腿便跑,乡民们这才想起来这道人还骗了不少香火钱,一时也顾不上这头,连忙去追人。 人群一哄而散,谢景离走上前来,面带温怒,“你就不能谨慎着些,若他真有些道行,你要怎么办?” “他要真有些道行,还能不识得你我?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沈棠随意将手中的符纸甩开,拍了拍手,满不在乎道。 “你这人……”谢景离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沈棠也没有理他,转身扶起了跌倒的阮苓。 阮苓稍稍整理衣摆,向着沈棠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沈棠。阮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阮苓又说,“不知沈公子可愿到小女家中做客,父亲若是知道公子救了我,应当也是想好好答谢公子的。”她的声音轻柔,语调不卑不亢,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之姿。 “不必,我们——”谢景离摇摇头,正欲拒绝,却被沈棠打断。 沈棠眼中带笑,“也好,正愁今日无处落脚,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棠!” 阮苓面露疑惑,却很快收敛起来,转身对谢景离道,“这位公子是沈公子的朋友?家父好客,不妨就一道去小女子家中如何?” 沈棠瞥了谢景离一眼,正色道,“不,我们不熟。” ☆、阮府 阮家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坐北朝南的宅院建构极为讲究,虽比不上都城中的富豪大宅,在这小镇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只是如今,这阮府却稍显冷清,从内到外散发着骇人的死气,也难怪会被那些乡民当做邪祟。 刚一踏进正厅,便听见一个声音怒斥,“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出门,怎么又不听话!” 对方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阮苓的父亲,阮宗善。阮宗善衣着华丽雍容,明明是初秋之际,却披氅戴裘,似是极度畏冷。此刻他眉头紧蹙,脸上焦急之色未退,问责的话中透露出浓浓的担忧。 阮苓走上前去,柔声回答,“苓儿知错。可是……苓儿不过是想要去找大夫,却没想到竟会闹成这样。幸好有这两位公子搭救。” “我说过了,寻医之事不需要你操心。”阮宗善冷哼一声,向身旁的侍女吩咐道,“还不快带小姐下去休息。” 侍女连忙应答,扶起阮苓往内室走去。阮苓走过沈棠身边,朝他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 阮宗善目光移回沈谢二人身上,已是柔和许多,说道,“多谢二位侠士救了小女,今日便在府中歇息吧。” “阮老爷客气了。”沈棠道,“只是方才听阮姑娘是想寻医,可是旧疾复发?在下这位朋友略懂医术,不知可否帮着瞧上一瞧?” 沈棠此话说得坦然,一板一眼倒真像那么一回事,谢景离却在一旁有些汗颜。 他那点医术还是跟着江子焕耳濡目染得来的常识,要他瞧一些寻常小病倒还好,要真遇上什么顽疾,根本是两眼一摸黑。想到此人前不久刚调侃过他那半吊子的医术,现在又竟然堂而皇之的吹嘘起来,心里止不住将身旁这人抱怨了好几遍。 “这就不必了。”阮宗善神情未见古怪,而是坦诚道,“实不相瞒,患病的并非小女,而是阮某人。而且,也不过是寻常病症,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小女担心阮某身体,这才外出寻医。” 阮宗善这话明显是推脱之词,但沈棠也不再细究,而是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带二位贵客去厢房吧。”阮宗善转头对下人吩咐道。 下人立即领着二人去了偏院厢房。阮府偏院有两间厢房,二人总算不用挤一张床。阮府虽是比不上万剑宗富庶,但经历过原先农舍及客栈的环境,条件瞬间显得优越了许多。到了这时,谢景离对于借住在阮府这一决定,心里才算认同了些。 他虽不是娇生惯养,但从小生活也算富裕,让他过了这么些天苦日子,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反观沈棠,对环境未置一词,刚到了偏院,便往院中的躺椅上一靠,像是在自家一般坦然地小憩起来。 谢景离独自坐在树下石桌旁饮茶,偏头看见沈棠优哉游哉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沈棠眼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别跟我装傻。这阮府上下都透着古怪,你难道不是想要插手?” “古怪?”沈棠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哪里古怪?” 谢景离看了沈棠一眼,不太明白他明知故问的意图,却还是如实答道,“这阮府上下布满死气,这么大个院子,竟连半点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还有那阮老爷肤色苍白如纸,畏寒惧光,这府中下人亦是个个神情呆滞,只怕,都不是活人。” “对,也不对。” “何意?” “你的分析是对,但结论不对。这里确实处处透着古怪,但他们并非不是活人。他们会说会笑,思维行动与常人无异,是有人施了某种术法,才让他们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这样,最有问题的,不就是那位阮姑娘么?她还魂之事颇有蹊跷,可奇怪在于,方才你我与她接触,发觉她似乎并无异样啊。” “有些东西,不能只看表面啊。”沈棠悠悠说完这话,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不能只看表面么……谢景离望向沈棠,心中不免一动。要说到不能只看表面,面前这人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沈棠的来历,在仙门中一直是个谜。他七年前初入落霞城时,修为便已达到至臻之境。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来历不明,功法自成一派,深不可测。 沈棠一身惹人称羡的修为绝学修真界有目共睹,更是惹来无数妒忌。所以,当他修为被废,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看着一个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人从神坛陨落、从此一蹶不振,那其中的快意恐怕只有那些人自己心里才明白。 可直到谢景离与沈棠相处这几日才发现,什么一蹶不振,哪有这回事? 昨日,沈棠一人面对数名精英杀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竟硬是凭着自身武功突出重围。若是换做谢景离,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一定。这人,究竟还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谢景离思及此,眼神却是暗了下来。他与沈棠结识已有七年时间,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沈棠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的。他自认对其已经足够了解,可现在看来,他像是从未看透过他。 谢景离没再说话,沈棠躺在藤椅之上,竟是有些昏昏欲睡。没有修为护体后,不仅体力受限,甚至还开始嗜睡,这可不是个好现象。沈棠这么想着,忽觉有尖锐之物破空朝自己刺来。没有杀意,却带着摄人的魄力。 沈棠下意识闪身避开,就见有什么东西朝他丢过来,抬手接住,竟是一根桃枝。抬头一看,谢景离手中亦是握着一根枝条,此刻正朝他直刺过来,用的正是万剑宗的剑术。 沈棠来不及细想,挑开对方攻势,后退几步无奈道,“这是做什么,我现在又打不过你,这样赢我有优越感吗?你还有没有出息。”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也不是必输不可。”谢景离勾着嘴角,手中动作却不停歇,行云流水,竟是将那枝条舞出了几分锐不可当的味道。 沈棠失笑。这不就是过去谢景离来寻他挑战之时,他对他说过的话么?现在被这人还给自己,这滋味,还真让他有些不适应。 不过虽然话不饶人,谢景离却并未用上全力。事实上,他此刻半分真气未动,只以剑术对敌,正是为了堂堂正正与沈棠打一场。沈棠看出这一点,渐渐也开始认真起来。 谢景离可以说他是一路看着沈棠走到今天,而沈棠又何尝不是。 七年前初见他时,谢景离不过是万剑宗的小少爷,虽有傲然天资,却终究与他相差甚远。谢景离不管不顾要与他挑战,他便爽快应战,再痛快地将人打败。 大概是将人欺负得狠了,看着那张俏生生的脸蛋涨得通红,紧咬着唇,泫然欲泣,饶是沈棠这般没心没肺的,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不过,沈棠那时性子还高傲得很,对对手也从不手软,便冷言说道,“你现在哭给谁看?眼泪可无法让人记住你。能让别人记住的,只有你手中的剑。” 谢景离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多少,沈棠无从知晓。他只知道,从那时起,二人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谢景离年年向他挑战,虽从未获胜,但沈棠仍惊叹于少年成长的速度之快。短短几年时间,此人从一个被仙门修士看不起的绣花枕头,成了天下剑术第一人,更是继任万剑宗,成了一派之主。 他用手中的剑,让世人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 谢景离手底招式越发凶猛,竟是逼得沈棠无暇再思考其他。谢景离在修习剑术上,就像是在与他较劲一般,二人的每次比试,他都有突飞猛进的进步。而今年,他还未来得及与谢景离战上一场,便已遭人暗算废了修为。此刻与谢景离比试,竟也觉出对方的剑术更为精进不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 可惜,若是他二人都能使出全力,不知该是何等光景。沈棠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失去修为之后的叹惋。 二人酣战至僵持状态,动作已经快到肉眼难以辨别,院落中花叶纷飞,四下尽是凌然剑意。 只是,沈棠终于还是慢了一步。 谢景离的枝条悬在他颈项间,形状姣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若这是把利剑,怕是已经割开了沈棠的咽喉。 “恭喜,第一次胜我。”沈棠轻笑一声,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胜之不武。”谢景离面带料峭寒意,丝毫没有获胜后的舒爽心情。 方才沈棠与他一战,用的是剑术。世人都知武圣沈棠惯用武器为长.枪,却鲜有人知,沈棠的剑术亦是一绝。这些年,谢景离以流魄剑圣闻名修真界,被称作剑术第一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沈棠的剑术也并不在自己之下。 刚才,要不是沈棠最后关头招式慢了半分,他也无法抓住机会制服对方。若是他修为没有被废……谢景离心中不免再次起了这样的念头,他薄唇轻启,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棠手执的枝条无力地从他指尖滑落。 谢景离脸色一变,“你怎么样?” 他大意了,沈棠现在的身体状况尤为虚弱,与自己战至如此地步,这人的身体还受得住么? 沈棠没有说话,也顾不得捡落地的枝条,而是慢慢走回藤椅旁躺下。他的手,颤得厉害。 饶是沈棠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被称作一个废人绝对不错。一夜之间没了毕生修为,纵使他再怎么表现得若无其事,也无法忽视失去修为后日渐虚弱的身体。 “抱歉,是我任性了。”谢景离心底抽动一下,他走过来,迟疑许久,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对方仍在微微颤抖的手。 滚烫温暖的手心带来了一丝暖意,从指间一直传递到心里。沈棠垂眼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终究没有狠下心抽出来。二人没有说话,被他们搅得一片狼藉的院落内,霎时静谧。 “不怪你。”沈棠叹息一声,“我也任性了。” “你的身体,不像是单纯废了修为这么简单。”谢景离眉头微蹙,“与我回去好吗?我帮你想办法,你为何就是不肯一试呢?” “对于很多人来说,我没了修为,才是件好事。”沈棠敛去眼中稍纵即逝的黯色,顿了顿,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说这个了,我要先回去歇会儿。哎,果然是老了,这么早就困。” “你不就比我大两岁,老什么老……”谢景离小声说。 沈棠摆摆手,没再说什么。他攀着谢景离的胳膊站起身,转身朝屋内走去。谢景离想要上前去扶他,可对方微凉的指尖只是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便又决绝地离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直到沈棠的背影消失在厢房内。 暗地里,一双阴毒的眼睛至始至终在凝视着他们。 ☆、离魂 沈棠这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黄昏时分,阮宗善派人来邀二人前去用膳,谢景离在门外左右唤沈棠不应,只好对主人家说沈棠身体抱恙,又吩咐了不要有人进去打扰他,独自前去。 阮宗善好客,听说谢景离乃是仙门出身,便拉着他一同畅聊。从修真之法,再到仙门轶事,一直聊到宴席散尽,就连阮小姐都说自己乏了要回屋歇着,阮宗善却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二人月下对饮,边喝边聊,一幅其乐融融之景。而此刻的偏院,却是倍感阴冷。 借着月色,有人打着灯笼,轻巧地踏入偏院。推开厢房的门,内里是一片黑暗。昏暗的室内,有光影影影绰绰,照亮了床上静卧着的人。 沈棠猛地睁开眼,便看见床边立了个鬼魅般的人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正是阮苓。 沈棠早有准备,此刻故作震惊状,起身问道,“阮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公子……”阮苓面带愁容,将灯笼置于床榻边,映出了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沈棠见她的模样,连忙将人扶至桌旁坐下。“你别哭啊,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落泪。发生了什么?” “沈公子有所不知,小女生来命苦,见今夜月色如斯,更是百感交集。方才欲寻人诉说心中苦闷……”阮苓默然垂泪,周身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暗香。 沈棠叹息一声,“你有什么话,便与我说了吧。” 随着暗香涌动,阮苓的声音如泣如诉,娓娓道来。 原来,她与她那短命的夫婿之间本就是有婚约在身。那男子是个书生,原先也是当地的一大户人家,姓黎,名桓之。两家世代交好,结了娃娃亲。 当世时,朝廷轻贱商贾,那黎家又得罪了人,黎桓之的父亲一病不起,终是撒手人寰。只是黎家公子对继承家业毫无兴趣,满脑子只念着上京赶考,出人头地。不出五年便败光了家业,家道中落,只好寻求阮家帮助。 黎桓之与阮苓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得很,阮宗善便答应了供黎桓之继续读书,等他日金榜题名之时,再来迎娶阮苓入门。只是可惜,黎桓之数次科举,均名落孙山。落榜的打击让黎桓之几近崩溃,而阮宗善也失去耐心,逼黎桓之回来学习经商之道,否则就再也不接济于他。 “从小,我便对桓之百依百顺,自认从不亏欠于他。可到头来,他仍不愿意娶我,一心只想着他的功名利禄。”诉说的声音低低浅浅,阮苓道,“我身体向来不好,受了刺激便一病不起,幸得父亲寻求名医,这才捡回一条命。我醒来之时,发现桓之竟然已经回心转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 “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谁知道,我们刚成亲的第二天,桓之便突然去世。” 不仅如此,阮府内接二连三有家丁去世,活下来的人也变得越来越畏寒怕光,到了最后,竟是连这座宅子也踏不出去了。 沈棠听完她的讲述,问,“你认为他们只是生病了,所以才会冒着被乡民当做妖怪的风险,出门寻医?” 阮苓点点头,“是。” 沈棠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拾起阮苓方才带来的灯笼,“阮姑娘,到了这般地步,你还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么?” “什么意思?” “你可有在晚上看过自己的脸?” 沈棠猛地将一面铜镜举到阮苓面前,借着微光可以看见,镜中那人,分明就是阮苓,却又丝毫也不像她。镜中的女子,面色惨白,皮肤干裂,眼眶嘴唇殷红,泛着血色,在模糊的光影之下,一副长相可怖的厉鬼模样。 “不——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阮苓一把推开铜镜,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让她如今的模样更为骇人。 “白天的时候,我从姑娘身边经过,闻到了一丝奇异香味。那是南疆特有的一种草药,能够让尸身长时间不腐。所以,你真的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应是有人在你的身上施下了什么咒术,让你记忆错乱,误以为自己还活着。阮姑娘,你不妨仔细想想,你夫君,包括阮府近日去世的那些家丁,你当真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吗?” 阮苓双手抱着头,血色尽褪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我……我不记得了……” “好,那我问你,今夜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沈棠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个开关,阮苓的神情忽然一凝,随即竟是裂开了一个微笑。她开口,声音变得嘶哑,模糊不清,“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没有中我的幻术。” “你这么点迷幻香,在我面前也算是班门弄斧了。” “狂妄!”阮苓面容阴郁,低吼一声。 她的头发指甲瞬间疯长,口中不住发出桀桀怪笑,就要朝沈棠扑过来。而沈棠却只是笑着看她,甚至没有试图躲闪。就在阮苓即将接触在沈棠的瞬间,地上凭空出现一道结印法阵,法阵中冒出两个锁扣,紧紧扣住了阮苓的双腿。 低头看去,地上一张符纸恰好燃烧殆尽。 禁足阵。 沈棠这才缓缓笑道,“茅山符咒嘛,我也会用啊。” 今日街上遇到的那神棍,身上的符纸虽然大都是胡编乱造画出来的,但沈棠还是从中找出了一张真正有效用的符咒,就是这禁足阵。 禁足阵以燃烧符纸,召唤阵法,是难得不需要修为真气的低阶术法。那时,沈棠只想着有备无患,便顺手留下。没想到,真的让他用上了。 阮苓此刻已经意识全无,化为厉鬼。她猛烈地挣扎,然而这禁足阵没有施术者的允许,是决无可能解开。 “你附身于阮姑娘身上,是为了吸食男子精魂?”沈棠问。 阮苓不答,反而挣扎得更凶,一颗血色珠子从她的衣领里显露出来。那珠子不过拇指大小,隐在衣服中不易被发现。此刻因为阮苓的挣扎,方才显露出来。珠子内部染着浑浊的血色,被一条红线牵引,而红线的另一头,从阮苓的颈间穿刺进去,挂在了皮肉上。 光影里,那珠子里的血丝就像是活物一般,微微颤动。沈棠心头一动,刚想凑近了观察,厢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 “苓儿!” 沈棠闻声,责备地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把人拖住了吗?” 这是谢景离与沈棠的计划。他们还在院落里打斗的时候,谢景离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二人将计就计,由谢景离拖住阮宗善,而沈棠留在房内假装身体不适,引人出来。 “担心你一人对付不来。”谢景离踏入厢房。他一手成扣在阮宗善肩上,后者面色惨白,目光落在禁足阵内的阮苓身上。 沈棠耸耸肩,难得没有反驳,他转身对阮宗善道,“来了也好,阮老板不打算解释解释,你这宝贝女儿,是如何被你变得这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他指着阮苓脖子上的珠子,“此等邪物你是哪里得来的?” “这是给我女儿救命之物!”阮宗善猛然扬高了声音,“若不是这颗还魂珠,苓儿早就没命了。” “还魂珠?”沈棠诧异,“谁告诉你这是还魂珠的?” “那日苓儿性命垂危,有一云游仙人经过,赐了我这还魂珠。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只要苓儿戴上这还魂珠,再……再与九名男子交合,吸食纯阳男子的精血,便能彻底复活。” “愚不可及!”沈棠忍不住喝了一声。此人当真是愚不可及,为了使自己女儿复活,竟不惜让其做出这等事情。若真是能活过来倒也另说,可问题是……此物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还魂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 “你可知晓,此到底是什么?”沈棠冷冷看他,“此物至邪,附在人体身上,便能吞噬其肉身,控制其心神,使其成为它们的傀儡。它当叫离魂珠才对!离魂慑魄,你竟亲手将你女儿变为了此物吸食男子精魂的容器。” “这……这……”阮宗善听了沈棠这话,又看见阮苓这模样,不由痛心疾首,竟是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都怪我……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谢景离见他这模样,索性放了手,仍由阮宗善颓然倒地。他问沈棠,“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棠摇摇头,“阮姑娘的精魂,怕是在戴上这邪物之时,就已经被吞噬殆尽,回天无力了。” “呵呵呵……”阮苓发出一阵低沉而嘶哑的笑声,忽而,又变回柔弱的女子声音,如诉如泣,“爹爹,苓儿好难受……” 她双足被锁阵中,只能奋力地朝着阮宗善伸出手去。阮宗善听见阮苓的声音,竟是失了神志一般,跌跌撞撞朝她爬去。“苓儿,苓儿……” “别过去!” 沈棠下意识想去拉住阮宗善,谢景离比他更快一步,闪身挡在他前面。谢景离伸手抓住阮宗善肩膀,但阮宗善此刻忽然爆发出巨大力量,挣脱开了谢景离的钳制,扑进了阵中。 凄厉的叫声响起,黑暗一片的厢房中赫然显出血色,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阮苓双手为利爪,生生刺进阮宗善的体内。 血色倏地四溅开来,谢景离来不及躲开,受到波及。回神看去,阮宗善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此刻颓然倒在地上,已无生气。他的精魂瞬间便被吸干了。 “你们——都得死——!”有了这最后一个精魂的滋养,容器终于彻底炼成。屋中忽然卷起一阵鬼魅妖风,阮苓硬生生破开禁足阵,朝沈棠攻去。 阮苓此刻力量大增,沈棠被妖风卷得倒飞出去,撞到门框上,震得喉头腥甜。未给沈棠缓和的时机,阮苓已经朝他扑了过来。眼下局势所迫,轮不到沈棠逞强,连忙转身跑到院落之中。 一道剑光闪过,谢景离的流魄剑已至。 “咽喉!”沈棠已经被阮苓逼至无路可逃的境地,只能高喊一声。阮苓的利爪朝沈棠袭来,却在即将刺破沈棠皮肤之前生生停住。利刃破空发出嗡鸣声,流魄剑逼近,恰好刺入阮苓咽喉。 泛着腥臭的利爪离沈棠不过几寸,却永远停在了那里。沈棠抬眼一看,阮苓的眼珠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两个空洞的眼眶与沈棠对视。接着,一颗血色的珠子落到沈棠手里,阮苓的身体倒地。 “没事吧。”谢景离收了剑,偏头看向沈棠。 沈棠摇摇头,脚下一软跌坐到地上。他握住那颗还带着血腥气的离魂珠,心下不由生出一丝怆然。 就是因为此物,竟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毁了吧。”谢景离道,“这种害人的邪物,不能让他留在世上。” 沈棠点点头,手中发力刚想将这颗珠子捏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觉得,欺骗了阮宗善那人,目的何在?吸食人类精魂,是为己所用,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是说……” “不管是何目的,万一这离魂珠不止一颗散落在民间……”沈棠抬头看向谢景离,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担忧。他将离魂珠放到谢景离手中,“带回万剑宗吧,不久后便是仙门会武,若这背后真有人在酝酿什么阴谋,仙门不能置之度外。” 谢景离将离魂珠收入怀中,又想了想,认真道,“这是你发现的,你与我一同回去。” 沈棠哑然失笑,这人真是不放过半分游说他去万剑宗的机会。再看对方一脸的正义凛然,拒绝的话本已经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这一次就依你,这下开心了?”沈棠抬手替他擦去脸颊上沾染的点点血污,还坏心的在那张俊俏的脸上捏了一把,然后转身便走,“要回去就赶紧走,这地方太晦气了。” 谢景离一愣,沈棠已经走出了院落。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方才被沈棠触碰到的地方,衣袖落下半寸,皓白的小臂上露出一道血痕。 那伤痕没有流血,只是隐隐泛着黑气,是刚刚为了救阮宗善被阮苓所伤。 “快走啊!”沈棠浑然不觉,回头喊道。 谢景离眸色微暗,扯过衣袖重新将伤痕挡住,抬步朝沈棠走去。 ☆、埋伏 二人打定主意回万剑宗,便不再做无谓停留,待到日出后,谢景离立即带着沈棠御剑而行,朝万剑宗飞去。 若是平时,以他二人所在之地到万剑宗的路程,也不过花费半日光景。但如今他担心沈棠身体受不住,便刻意放慢了速度,到万剑宗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月色高悬。 万剑宗坐落于群山之间,四周都有幻术结界,结界内不得御剑,只能从山下四个入口步行进入,是为防止门派受到突袭。此等设置,恰好与墨幽谷外的迷蛊幻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些在沈棠看来,只能归结为三个字——瞎折腾。 幻境也好,迷阵也罢,统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若真是想突袭,过去的沈棠一个人就能破了这些幻术。哪像他们落霞城,从不搞这些虚招子,向来是城门打开,来者不拒。 不过,这也是年代使然。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 现今中原,以落霞城、万剑宗、墨幽谷三大仙门为首,仙门之间虽然互相看不惯,却也彼此持恒。但在百年前,局势还不是如此。那时,中原仙门之中,除了万剑宗与墨幽谷外,还有太华、茅山、玄天等资历极深的门派。而除了这些正道之士,邪道魔教亦是处于昌盛地位。 那时候,有一只修邪术的门派自称圣教,频频突袭各家仙门,吞并弱小仙门壮大自身,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为了防备魔教来犯,遂各门各派纷纷在周围设下结界保护。而落霞城是近些年才兴起的门派,没有经历过那时的乱战,自然不惧这些。 二人从万剑宗北面入口落地。万剑宗内部终年暖春,气候温和,但在入口结界处却不是如此。四面入口分别被幻术制造分化为四个季节,北边,正是凛冬。 他们此刻正在万剑宗入口前的山谷之中,隐隐有寒风从峡谷中吹来,激得沈棠缩了缩脖子。昨日还是初秋,二人身上的衣服都较单薄,此刻谢景离有真气护体倒是不觉得,而沈棠明显是有些受不住了。 谢景离先是警惕地左右观察,见四下无人,便拉着沈棠往峡谷中走去。 “我说,你回趟家怎么跟做贼似的?”沈棠见谢景离在自家门前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调笑道。 这还不都是因为他!谢景离一记眼刀朝沈棠看去,后者知趣的闭嘴。 万剑宗北面入口有神兽守护,是所有入口中防卫最薄弱一个。而谢景离选择从此地进入万剑宗,便是有避人耳目之意。虽然沈棠现在已经不在落霞城,但也不代表万剑宗弟子会多么待见他,谢景离当然不敢断然让他出现在弟子面前。 沈棠催促着,大咧咧的往里走,“快走吧,冻死我了。” 一路走来,路边尽是些残垣断壁,月色映照下更显清冷。沈棠往日来万剑宗,很少来这北边。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万剑宗北部入口,乃是当年正邪大战时的遗址。 当年,魔教在中原兴风作浪,众仙门终于摒弃前嫌,通力协作,正面迎抗魔教。而此地,便是魔教入侵万剑宗时,两派的大战之地。 那一战,魔教虽被成功歼灭,但也让中原仙门受到重创,无数修为高深的前辈就此丧命。就算偶尔幸得保命,也是身受重伤,再不能执掌门派。这也是如今仙门内,执掌门派的大多都是年轻一辈的缘故。 经过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有的门派恢复了过来,也就是现在的万剑宗和墨幽谷,也有的门派从此走向没落,例如太华、茅山之流。正是因为这样,沈棠才能凭借他高深的修为,辅佐落霞城如此快速的成长起来,一跃成为了三大仙门之首。 沈棠与谢景离都未曾经历过那场大战,此刻见这山谷中遗骸遍地,当年那场战役的惨烈状况,多少也能从中窥见一二。 眼见就要到达万剑宗结界入口处,侧边却忽然闪出数道鬼魅黑影,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那为首之人以黑布覆面,声音亦模糊不清。“果真,只要在此等候,你们自会送上门来。” 谢景离立即抬手护在沈棠身前,冷言道,“你们知道我是谁,还敢来拦?要与我万剑宗作对吗?” “抱歉,谢宗主。上头有令,你们二人,一个也不能跑。” “你们奉了谁的令?” “无可奉告。”那为首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之色,“上!” 银光闪现,流魄出鞘,谢景离纵身上前,与黑衣人缠斗起来,峡谷之中霎时剑光纷飞。沈棠自觉退到一边,目光却是一刻不停地停留在那些黑衣人身上。 这次来的人看似和上次那批是一路人,但道术修为却远不在一个层面。这数十人中,各个是顶尖高手,似是专为对付谢景离有备而来。沈棠下意识将银针衔在指尖,不觉有些紧张。不知为何,谢景离今日好像……行动迟缓了许多? “武圣大人还是别做多余的事情比较好。”脖颈间传来一丝凉意,危险的气息从身后贴近,一个阴狠的声音传进沈棠的耳中。 沈棠手中的银针被打落,他暗自心惊,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人接近自己,看来没了修为之后,连五感都变得迟钝了不少啊。 谢景离注意到沈棠被劫持,剑法微顿,生生受了一掌。 “看我做什么,打架还走神,你专心点啊!”沈棠心底着急,也不顾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开口喊道。 谢景离哭笑不得,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情取笑他。谢景离挥动着流魄剑,却觉得体力在慢慢流逝。右臂的伤口始终没有痊愈,此刻传来刺痛。今日御剑之时他便察觉到不对劲,此刻更是觉得真气涣散。想来,多半是那阮苓体内带毒,影响了他的内息。 本来以为马上就能回到万剑宗,便未曾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却是失策了。谢景离意识逐渐混沌,利器划破衣物发出刺耳的闷响,他身形一顿,右肩处已被人捅了一剑。 “景离!”沈棠惊呼,身形微动,脖颈间便传来一阵刺痛。 谢景离循声看去,沈棠面露焦急,颈间隐隐显出血色。右肩传来的刺痛反倒让他提起了些精神,他朝沈棠微微一笑,反手挥舞流魄剑带起一串血珠。 “看样子,谢宗主今日,似乎有些吃力啊。” 黑衣人的声音传到沈棠耳边,他终于定下心神朝谢景离看去,立即发觉谢景离今日动作迟缓的原因。沈棠的目光锁定在他的右臂之上,眉头紧蹙,是昨天受伤了么?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谢景离的剑法越发疯狂凌冽,不得章法。伤人,亦伤己。谢景离身侧血花翻飞,每一剑都带起一串血雾,染红了素白的衣摆。数十名黑衣人在他的攻势之下,竟已经在节节败退。 黑衣人冷哼一声,挟持着沈棠慢慢向山谷外走去。谢景离也跟着朝他们的方向移动,带着是不可挡的凌厉,浴血而来。可惜,他以一人之力应对数十人,想要突出重围却是不那么容易。 “喂,你不是想把我们二人在此灭口吧。”黑衣人已经带着沈棠退出了山谷,他方才问道。 “死的只会是谢景离。至于你,我接到的命令是,要留活口。” 沈棠眼珠一转,“不惜得罪万剑宗也要将我抓走,你上面的人莫不是暗恋我?” “论耍嘴皮子,我是比不过武圣大人的。不过,”黑衣人紧了紧架在沈棠颈间的短刀,刀锋陷入几分,带出点点血色,“还请武圣大人老实点,否则,我也不介意回禀上头说,你奋力反抗,被我们失手所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 “啧,真是狠啊。”沈棠道,“不过你可还听过一句话?” “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 沈棠话音刚落,那黑衣人只觉指尖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红尾七节蜈蚣。 那人一掌拍在沈棠背上,沈棠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血顺着唇边流下。 黑衣人甩开蜈蚣,可毒已入骨,剧痛瞬间麻痹了他的五感。沈棠趁机夺过短刀,反手捅进身后人的胸膛。 沈棠将人一脚踢开,那黑衣人摔倒在地,挣扎片刻便不动了。再看被他甩到地上的蜈蚣,此刻亦是蜷缩起来,没了声息。 “可惜了这红尾蜈蚣,下次得找那家伙再讨要一只了。”沈棠说着,蹲到黑衣人面前,扯开那人的面纱,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那人脖颈间纹着一朵血色红莲,月色下显得分外诡谲。 沈棠一怔,又想去再看的时候,那朵红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棠眉头紧锁,站起身,抑制住胸中气血翻涌,转头便朝山谷中跑去。 刚走了没多久,便见月下有一人静立。那人独自立于尸骸之间,浑身浴血,面容映着月色,清冷出尘。 沈棠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缓缓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浑身力气。谢景离朝他看过来,伸出微微颤动的手,抹去他唇边的血色。沈棠不由失笑,这人浑身是血,不知被捅了多少个口子,竟反倒还关心起他了。 沈棠揽过谢景离的手,架起他的胳膊,步履蹒跚地朝山谷内走去。他方才受了黑衣人那一掌,体内气血翻腾,已是强弩之末。 “你再撑一会儿,就快到——”他艰难地朝前走,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谢景离发出一声闷哼,许久,方才听见他低声抱怨,“你要摔死我啊……” 沈棠道,“是你太重了。” “我哪里重了,是你太没用了吧。”谢景离气若游丝,还在下意识与沈棠斗嘴。 沈棠愣了愣,眼眸一暗,“是啊,是我太没用。所以你可别死了,不然,万剑宗的人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 “他们……敢……”谢景离的声音减弱消失,沈棠连忙去查看,见对方只是昏了过去,才放心了些。 沈棠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万剑宗结界入口,却再也生不出半分向前的力气。他回过头来,拉着谢景离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傻小子,欠你这么多,要我怎么还?” 说完这话,他也终于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诊治 沈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竹屋之中。鼻尖萦绕着清心安神的暖香,一个沉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踏入,他偏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江子焕?” 来人唇边泛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眉目浅淡,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你醒了。” “景离怎么样了?” 江子焕笑着摇摇头,“你们俩真是……景离比你先醒,第一句话也是问你如何了。他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只因手臂上中了尸毒,又强行运功,才会毒气攻心昏厥过去。我方才已经替他拔过毒,现在又睡着了。” “那就好。”沈棠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抱歉,险些害了他。” “这是景离自己的决定。”江子焕淡淡回答,又道,“你的伤不碍事,我为你开些药,按时服用,修养几日便好。只是,你当真只是被废了修为这么简单?” “怎么说?” “我观你脉象浮而无力,气血两虚。你常年习武,体质远超常人,若仅仅是失了修为,身体不应该变得如此虚弱。”江子焕道,“况且,修为乃是后天修炼而成,只要灵根未毁,就算是废了,也有恢复的一日。但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难以再继续修炼。祁城主究竟是如何废你修为的?” “这……”沈棠顿了顿,“实不相瞒,我是受人暗算,一夜之间真气涣散、修为全无。至于他用了什么法子,我是当真不知。” “若不是以外力废去,莫非……”江子焕眼眸微动,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江子焕道,“我心中有一猜测,不过,须得为你诊治之后方可证实。” “劳烦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 “你似乎并不排斥我为你诊治?”江子焕笑道,“方才景离拉着我唠叨了许久,让我定要说服你容我替你医治。他那口气,我还当你不想再恢复修为呢。” “原本是如此。你也知道,我这一身修为给我惹来了不少麻烦。此次修为尽失,我本愿就此退隐,不再问仙门之事。可是……”沈棠眸色一暗,“既然有人执意与我过不去,我也不能一直缩在别人身后,受人保护啊。” 更何况,还险些害了谢景离。 “说到这个,你们带回来的那枚离魂珠景离已经交给我了,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我会派人暗中调查,若是消息,会及时通知你的。” “多谢。” “景离受伤一事你不必太过介怀,他是自愿相助,我们不会追究于你。至于那些伏击你们的人,我们万剑宗自然会以我们的方式去讨回来。” “你们想要如何处理与我无关。那些人敢在我面前伤他,我可没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沈棠眼眸稍暗,冷冷说道。 江子焕另有深意地看了沈棠一眼,又道,“埋伏你们的那批人,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沈棠眸光闪动一下,又回想起了昨夜在那黑衣人脖子上看见的血莲。他停顿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知。” “我已去山前查探过,并未在那些尸身上发现什么痕迹。听景离说,你先前也遇到过刺杀,是同一批人么?” 沈棠道,“应该不是。上次不过是些拿钱办事的江湖杀手,而这次的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且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过,人不是同一批,背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此间冤仇,待你恢复过来,再去讨还不迟。”江子焕道,“进一步的诊治需要景离的帮忙,他这几日须得卧床静养,待到他好些了再说吧。这些天你们便在这竹屋中修养,很快就是仙门会武,万剑宗宗主受伤一事不可被外人知晓,他现在不便现在回到宗内。此处离万剑宗不远,若是有什么急事,及时联络我。” “我明白。”沈棠敛眸沉默片刻,又道,“我能去看看他么?” 江子焕稍加思索,“去吧。他刚刚就吵着要见你,被我点了穴道,放倒在床上强行入睡,此刻大致也该醒了。你去看他,正好让他安心。” 万剑宗内事务繁忙,谢景离不在,大部分的事情都落到了江子焕身上。又吩咐了几句后,江子焕便回了万剑宗,沈棠也起身朝谢景离的屋子走去。 推开门,谢景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身上的伤已经上药包扎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除了唇色还有些发白之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碍。 沈棠来到床前,眼前的人呼吸平稳,似是还在睡梦中。 沈棠在床边坐下,支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眼珠一转,“你要还想睡,我就先走了?” “诶诶别啊——”谢景离忙睁开眼,一把抓住沈棠的手。他其实早就醒了,听见沈棠走进来才假意睡着。 还以为沈棠会满含愧疚,趁着他睡着时说点什么掏心窝子的话,现在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 沈棠白了他一眼,“你幼不幼稚。” 谢景离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问,“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被捅好几个窟窿的又不是我。” 谢景离立刻不乐意了:“你还说呢,是谁晕倒在我身边,怎么叫都叫不醒的?要不是及时醒过来,发现身上还剩一个传音符,这才马上通知了子焕来救我们。万剑宗宗主晕倒在自家家门口,说出去真丢人。” “你也知道丢人了?中了尸毒也不说,还强行御剑一整天,你在我面前逞什么能?” “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谢景离气急,不满道。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沈棠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反驳,而是垂下眼眸,“谢谢你,景离。” “啊?”这人态度突然转变,谢景离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没……没事。所以说啊,你就赶紧想办法让自己好起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嘛。” “嗯。” “沈棠你没事吧,一点也不像你,莫不是子焕捏了个人偶出来逗我玩?”谢景离说着,甚至伸出手去捏沈棠的脸。 沈棠偏头躲开,“别动别动,你这人真奇怪,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还不开心了?还是好生躺着吧你。” 沈棠按着人躺回床上,站起身,又弯了弯嘴角,“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发觉,这么多人等着看我不痛快,我当然也要让他们不痛快才行。而且,被手下败将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这感觉也太耻辱了。” “嗯……”谢景离认真地听着,还在点头称是,却越听越不对劲,抬头时那人已经悠悠地踏出门了。 谢景离怒吼,“沈棠你大爷,你说谁手下败将,有本事再来打一架!这次我让你一只手!” …… 谢景离的伤势好得很快,不消几日便已能够下床自如活动。江子焕自然是趁热打铁,着手准备帮沈棠诊治。 江子焕示意沈棠脱了衣服,又让谢景离坐到他身后。沈棠的肤色偏白,精致的腰线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谢景离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背上,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喂,你快点啊。”沈棠不自在地催促着,谢景离这才猛然惊醒,自己似乎走神得有点太久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 “你急什么。”谢景离口中反驳,连忙收敛心神,调动内息,顺着掌心传到对方体内。 只是,他的内息刚进入沈棠体内,便顷刻间消失殆尽。谢景离一怔,又增加了修为注入。可不论他如何运功,内息总是刚一输送进去,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化解。 “这……”谢景离抬头看向江子焕,江子焕眉头紧锁,取出一根金针刺入沈棠的后颈。 “再来。” 谢景离再次运功,江子焕也抬起沈棠的手,与其掌心相对。两道精纯的内息同时调动起来,江子焕朝谢景离眼神示意,二人配合同时将内息注入沈棠体内。 后者呼吸一滞,瞬间满头大汗。江子焕抬手迅速在沈棠的身上点了几个穴道,又一掌从他肩颈大穴拍下—— “唔……”沈棠忍不住闷哼一声,喉头传来一阵腥甜,哗的吐出一口血来。他身体一软,忽然失去意识,朝一旁倒了下去。 谢景离连忙伸手将他揽在怀中。 沈棠苍白的皮肤下,忽然显现一道青色暗影。那暗影如同游蛇般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殆尽,仿佛只是错觉。 “这——!”江子焕和谢景离不约而同脸色大变。 是蛊毒。 沈棠已经彻底昏厥过去,谢景离替他将衣服穿好,放回床上,又仔细帮人盖上被子。浑然不觉他此刻的动作神情,是毕生从未有过的轻柔。 江子焕站在他的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转为一声浅浅的叹息。 谢景离做完了这些,回头压低声音道,“现在该怎么办?” “这下怕是有些棘手了。”江子焕摇摇头,“蛊虫深种沈棠体内,你我耗费这么多修为也只能做到让其现身,可见其顽固霸道。我推测,这蛊虫先以沈棠的修为为食,再吞噬气血,难怪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以这种手段对付他,明摆着是想把人活活折磨到死啊。” “祁承轩!”谢景离咬牙切齿,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很快被他抑制下来,“你我都不懂蛊术,这下……” “恐怕得求助那个人了,毕竟,御蛊之术乃是他的强项。” “凌忘渊?” “嗯,仙门会武在即,他也应该到了。”江子焕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腰间别着的玉萧。那玉萧通体流翠,末端挂着个玉白坠子,甚是别致。 谢景离不置可否,只是转头看着睡得不甚安稳的沈棠,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该回去了。近日各门各派都会陆续到达,宗主不在,多少有些不合礼数。”江子焕道,“你须记得,你现在是万剑宗宗主,你的身上背负着整个万剑宗的利益。” “我明白。” ☆、止水 待到月色高悬,沈棠才悠悠转醒。他指尖动了动,触到了一个温暖的事物。沈棠偏头看过去,谢景离正趴在床边,紧紧将他的手攥在手里,露出半张精致的睡颜。 沈棠尝试着抽出手,纹丝不动。他想了想,伸出自由的那只手,随意拨弄了一下谢景离额前的乱发,又戳了戳对方的脸。 沈棠的动作将谢景离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沈棠连忙收回手,做虚弱状。 谢景离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棠蹙着眉,眼眸半阖,声音细若蚊蝇,“难受……” “难受?”谢景离瞬间被吓得清醒过来,连忙问,“哪里难受?我去叫子焕过来。” “不、不用了……”沈棠并不看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只要放开我……就好……” “啊?” “我手麻了。”沈棠说完这话,终于憋不住笑意,一下笑开了。 谢景离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的时候正压着沈棠半只手臂,那细嫩白皙手臂上已经被他压出几道红印。 “……” 谢景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他噌的一下坐起身,迅速甩开沈棠的手。谢景离转移话题,“那什么,你没事啦?” “没事,只是有点累所以睡着了而已,瞧你紧张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3 沈棠说得云淡风轻,谢景离瞧着他还有些泛白的唇皱了眉头。谢景离伸手将沈棠扶起来,又寻了个靠垫小心翼翼地垫在他身后。 沈棠看着他的动作,问,“子焕怎么说?” “等凌忘渊到了让他瞧瞧。” “蛊毒?猜到了。”沈棠并未表现出惊讶,而是意味深长地转了转眼珠,“我也算是命不该绝。堂堂蛊圣出手,要是治不好我,砸了他的招牌。” 谢景离听了他这话,微微勾起嘴角,“你倒是很有信心。” “终于笑了。你啊,好歹也长了张多少人称羡不来的俊脸,总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笑起来才好看啊。来,再笑一个。”沈棠三句话没个正经,又开始言语调戏他。 “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不一直很正经么?”沈棠眉间带着慵懒,斜倚在床上,勾着嘴角,“放心吧,就算真的恢复不了修为,我照样是仙门第一祸害。” 谢景离白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你是个祸害呢。” 沈棠耸耸肩,没有回答。谢景离顿了顿,正色道,“沈棠,跟我回万剑宗吧,我会护着你的。” “你想养我啊?”沈棠语调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的轻佻。 谢景离稍愣了片刻,认真地看着沈棠,“是又如何,你还怕我万剑宗养不起你吗?” “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我没开玩笑。”谢景离脱口而出,稍顿片刻,又补充道,“更何况你去了万剑宗,等凌忘渊到了,也方便他为你诊治不是么?” 谢景离目光灼灼,沈棠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中忽的一动。他轻叹一声,道,“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执意不去,岂不是要伤了谢宗主的心?” …… 群山万壑之中,宽阔的河流平缓流下,如玉带般镶嵌在其中,显得格外清幽宜人。两岸绿意葱荣,山色空濛间,有一叶扁舟破开水流,缓缓驶来。 “我说,我们到底为何要走这条路?”沈棠嘴边叼着根草叶,手臂撑在脑后,仰躺在扁舟上,偏头看着在甲板上伫立的谢景离。 谢景离凝视前方,晨曦的清风扬起他的发尾,挺立的身姿在这山水之间别有一番风味。他二人并未划桨掌舵,可扁舟竟然丝毫不受水流阻碍,逆流而上。 此处正是万剑宗幻术结界的东边水路,名为止水。止水从万剑宗内部顺流而下,水势平缓暗藏杀机,颇有劝人及时行止之意。止水两岸风光秀丽,乃是入万剑宗的四条路里最为赏心悦目的一条。 但对沈棠来说,这条路从来不是最佳的选择。 万剑宗四面的幻术结界,除了季节不同外,每一面的环境也全然不同。除了东面的止水外,南面是有天险之称的陡峭山崖,西面是终年迷雾笼罩的沼泽,而北面则是大雪纷飞的密林。 沈棠往日来万剑宗,从来都是从南面的陡峭山壁间直行而上,不消一炷香便能到达万剑宗大门口,是最近也最便捷的一条道。反观这东面止水,慢悠悠坐船溯洄而上,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到。 “省力。”谢景离头也不回,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沈棠耸耸肩,不置一词。坐船可不比从别的入口走路进入省力么?谢景离这分明是真把自己当作体弱多病、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见沈棠忽然安静下来,谢景离反倒有些不习惯,转头朝他看去。沈棠如今穿着江子焕为他准备的万剑宗弟子服饰,转身趴在船栏边,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两下江水。察觉到谢景离在看他,转头朝他笑了笑。 他以一张人.皮面具覆面,平庸到极致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尤为好看。沈棠天生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明媚得有些勾人。谢景离被他这一笑晃得失神,连忙移开目光。这一移开,便落到了他身上的衣袍上。 这人就算穿着万剑宗的服饰,也丝毫不像他家弟子。一身浅青素雅的衣袍被他穿得随意,吊儿郎当往船栏上一靠,落在小舟上的衣摆还被沾湿了些许,晕开点点水渍。谢景离心下忽然庆幸,还好戒律阁长老不在此处,要是被那古板的老头子抓到,定要以举止不端、衣冠不整之名,罚去藏书阁扫地的。 “你总看着我做什么,有哪里不对么?”沈棠问,也顺着谢景离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妆扮,“不过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身怪异得很,是挺不对劲的。” 落霞城弟子服饰以赤色为主,炙烈如火,张扬而不失傲气。沈棠受了影响,平素也喜穿玄、赤二色,像这样一身素色极为难得。 怪异说不上,反倒不失另一番风味。 谢景离摇摇头,正打算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叫喊。 二人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头去,却被群山阻隔了视线。二人对视一眼,谢景离连忙运功,催动小舟快速朝前驶去。 驶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色清晰起来。 前方的水道逐渐狭窄,一座巍峨的山峰像是被劈开一道裂缝般,稍显急促的水流从缝隙中流出。两壁夹持,从缝隙所见蓝天只得一线,又被称作止水一线天。 止水被作为万剑宗防御外敌的幻术结界入口,自然也有其潜在的危机。以自身灵力御水而上是考验之一,而这一线天,便是另一项考验。 谢景离抽出流魄剑插入水中,小舟速度减慢,在即将进入一线天时缓缓停了下来。沈棠此刻也收了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站起身凝神朝前方看去。 眼前的水面上骤然出现数个旋涡,而此刻,一片孤舟正陷在那旋涡深处。舟上有一妙龄女子,着浅色紫衫,面色惨白,双手无力的攀着船栏,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4 水底有一道暗影游过,孤舟猛地被狠狠撞击一下,扬起阵阵水花。舟身猛地晃动,女子不由惊叫连连,花容失色。 一线天水底有水灵兽护卫,若是不得其法,强行通过,便会惊起水灵兽的攻击。显然这女子是无意间惊扰了水灵兽,方才陷入危机。 沈棠抬步踏上夹板,却被谢景离抬手拦住。 沈棠挑眉,“不救?那可是烟云门的人。” 万剑宗四方结界的设置,既有防御外敌之用,同时也是对入门弟子及访客的一种考核。只有顺利通过了这四方入口,才具备进入万剑宗的资格。因此原则上来说,不论何人在此遇到了危机,旁人都不能出手搭救。 只是如今仙门会武将至,各大门派齐聚万剑宗,若是有哪个门派的弟子再次受到了损伤,万剑宗责无旁贷。 “我来。” 谢景离说着,纵身跃起,足尖轻点水面,直朝那孤舟飞去。 一条似龙似鱼的尾巴赫然出现在水面上,又是重重地拍打了一下舟身。小舟朝一旁翻倒,女子狼狈地滚向小舟一侧,眼见就要落水。 谢景离稳稳地落在孤舟上,抬手一扯,将那女子扯进了自己身侧。接着,他轻踏甲板,又是轻轻一跃,二人安稳地回到了原本的小舟上。在他们身后,女子乘坐的孤舟已经四分五裂。 “谢宗主!”女子认出了谢景离,惊呼道。 谢景离却并未看她,而是转过头,面对忽然沉寂的水面。若是他与沈棠二人,自然有办法在不惊扰水灵兽的情况下,安然通过。而如今,水灵兽受了惊动,需得让其安静下来才行。 “别担心,没事的。”一个声音在女子身后响起,她转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沈棠朝她笑笑,脱下自己的外袍轻柔地搭在她身上。女子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轻薄的衣衫紧贴这皮肤,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女子脸颊绯红,低声道了句谢,连忙裹紧了沈棠递来的衣袍。 外面忽然扬起巨大的水花,水灵兽破水而出。它外形庞然巨大,似蛇似龙,朝着船上的三人目露凶光。 水花四溅,船身摇晃不止。谢景离平稳立于船头,正要施法让水灵兽平静下来,湖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流畅的琴声。 船上几人均是脸色大变,却听沈棠轻笑一声,“今日这止水,真是热闹得很啊。” ☆、入宗 那琴音悠长绵延,如诉如泣,听来不由令人思绪沉静,醉心其中。 水灵兽的动作忽然顿了片刻,谢景离看准时机,手下结印,不偏不倚地击向水灵兽的脖颈。水灵兽发出一声悲鸣,谢景离顺势接上一掌,将那庞然大物推入水中。 水灵兽落水,水面一时波浪滔天,原本婉转舒缓的曲调也霎时陡变为激荡之音。琴声如同珠落玉盘,繁复变幻,暗藏杀伐之意。 水灵兽沉入水底,水面渐渐平静下来,琴声也随之渐缓,只剩余音袅袅,回荡在止水之上,一如水面上缓缓荡开的涟漪。就在这渐缓的曲调中,一声娇柔妩媚的轻笑传来—— “这不是谢宗主么,好久不见。” 那声音带着醇厚的灵力,似就在耳边,谢景离回头看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是他这一回头,恰好看见方才被救上来那名女子神色躲闪,面上带了些心虚之色。 谢景离面容不改,沉声唤了一声,“云门主。” 不多时,几艘乌篷船随波而来。 最前方那艘船上正站立着两名紫衫女子,打扮与他们方才救下的女子如出一辙。在那二人身后,珠帘垂下,隐去其中端坐着的女子面容。一双手从珠帘中伸出来,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艳丽多情的脸。 女子着一袭淡紫衫裙,相较他人,服饰颜色更为浅淡,衣裙上暗绣云纹,尽显繁复华贵。她怀抱一把七弦瑶琴,缓缓踏上船头,走动间,足腕金铃摇晃,一步一响,优雅妩媚,超然绝尘。 此人正是烟云门的当家,修真界有琴圣之称的云柒儿。 乌篷船很快驶到谢景离的扁舟旁,云柒儿瞥了一眼谢景离身侧的女子,垂首轻声道,“这丫头是刚来我门中,不懂规矩,还望谢宗主莫要见怪。”她一双美目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却并非矫揉造作,是为媚骨天成。 “无妨。” 云柒儿点点头,转头朝着那女子沉声道,“还不赶紧回来,还嫌不够丢人?” 她话中暗含责备,却还是朝那女子抬起手,似是打算扶她。女子恍若未闻,而是转头对谢景离颔首,“小女子北笙,多谢宗主救命之恩。” 说完,北笙纵身而起,足尖轻点,落到了后面缓缓驶来的另一艘乌篷船上。 云柒儿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又对谢景离道,“若是谢宗主不嫌弃,不妨就换乘柒儿的船如何?” 他们的小舟此刻亦是湿了个透彻,就连船底也积起不少河水。更何况沈棠还将外袍给了北笙,这样一路涉水进宗,怕是会着凉。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5 思及此,谢景离也不再推辞,“多谢。” 云柒儿侧身让谢景离与沈棠上了船。沈棠一直垂着头跟在谢景离身后,经过云柒儿身边时,察觉到对方考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接着,便听云柒儿开口,“谢宗主,这位是……” “新入门的弟子,此次陪我出门处理些事务。”谢景离不动声色道,“还不快见过云门主。” “见过云门主。”沈棠一本正经地朝云柒儿行了一礼,抬眼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云柒儿与他们乃同辈,又同为五圣,往日交情不浅。沈棠自认今日的妆扮骗过外人是轻而易举,但云柒儿素来鬼灵精,想要骗过她怕是不那么容易。 此刻看着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沈棠更是不由得内心忖量,难不成有什么破绽? 所幸,云柒儿并未深究下去,而是转头吩咐了继续前进。乌篷船内一时无言,云柒儿索性放下怀中瑶琴,再次弹奏起来。 云柒儿被仙门弟子称作琴圣,琴技独步天下,杀人于无形。而此刻的弹奏只为助兴,收敛了方才的锐气,曲调婉转清雅,暗含似水柔情,让人回味无穷。 之后的路十分顺畅,几人很快就到了万剑宗门口。走上船头,便看见江子焕正站在岸边等候。 “云门主,恭候多时了。” 云柒儿点点头,“江副宗主。” 待到船靠了岸,几人下船,江子焕又道,“此行舟车劳累,容在下带云门主及烟云门各位仙子前去歇息。” “那就多谢江副宗主了。”云柒儿说着,却转头朝谢景离看了过来,“谢宗主不走么?”谢景离来不及答话,只听云柒儿又道,“是要安顿这位新入门的弟子?” 谢景离一怔,云柒儿悄然靠近他的耳边,糅合着清脆的铃音,轻声笑道,“新弟子还未配剑挂穗,便被宗主看重,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若是被你门内弟子知晓,怕是会心生妒忌的。” 说完这话,云柒儿朝谢景离调皮地眨眨眼,又偏头冲沈棠一挑眉,转身带着烟云门弟子悠然离开。 等到烟云门的人走远了,沈棠才慢悠悠走过来,“哪里出了破绽?” 方才云柒儿说话声音极小,他未曾听见,不过云柒儿最后那个眼神他是看到了的。看样子,他们果然没瞒得过她。 “你没有配剑挂穗。” 万剑宗以剑修为主,咒法为辅,门下弟子均以配剑挂穗的方式来区分地位等级。沈棠既然是跟着宗主外出,必然是门中内室弟子,可身上既未配剑又未挂穗,加上云柒儿对沈棠又熟悉,自然露出破绽。 沈棠听了他这话,不由失笑。这一点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时间有限,根本来不及准备这些。况且在这之前,谁料到他们会遇见熟人,还是和他们交情不浅、又聪慧灵敏的云柒儿。 “好在云门主并非节外生枝之人。” 沈棠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不是我说,你家子焕心也太黑了。明知道烟云门的人要从东边进宗,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们。”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道,“唉,我真要怀疑江子焕是不是收了云柒儿什么好处,竟然卖她这么个人情。”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谢景离皱了眉,“是我执意要往这边走,怎么能怪子焕?再者说,这和云门主又有什么关系?” 沈棠挑眉,夸张地扬高了声音,“你不至于迟钝到如此地步吧。世人都知那云柒儿倾慕于你,你不知道?” 这件事在修真界中并非秘密,反倒因为谢景离与云柒儿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而被人作为一段佳话津津乐道。 “这……”谢景离不自在地瞥了沈棠一眼,若无其事地朝前走,“这不过是市井传言罢了。” 沈棠跟上去,“市井传言?你别装傻了。云柒儿看你那眼神,那是市井传言能够敷衍掉的么?你这人就是这样,桃花一朵接一朵,还丝毫不知悔改。我看呐,方才你救下那个北笙,对你也有点意思。”沈棠叹息一声,“唉,好歹也穿走了我的衣服,临走了居然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双眼睛就差黏你身上了。” 身后的人一直喋喋不休,谢景离耳根发红,终于忍无可忍,转头怒视着他,“你闭嘴!” 沈棠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你居然凶我?怎么,我说道两句你的红颜知己你就不开心了?谢景离啊谢景离,今天我才算是认识到,原来你竟是个重色轻友之人。” “你——”谢景离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瞪了沈棠一眼,拂袖转身就走。 沈棠见将人惹急了,连忙追上去,“生气了?我就逗逗你嘛,大不了以后不提那女子了还不成么?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容易生气。” 谢景离板着一张脸,不理人。 “谢宗主?剑圣大人?景离?小离儿?” “喂!”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不这么叫。你别板着脸啊,瞧这一路遇到的小弟子被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他们此刻已经进了万剑宗的山门,往来不少弟子向谢景离颔首行礼。只是后者面带温怒,吓得众人纷纷快步经过,就怕祸及自身。 “对了,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沈棠又问。 沈棠来万剑宗也不下数十次,早就将其中构造摸得一清二楚。进了万剑宗的山门,眼前便是重大集会议事所用的正大殿及中央广场。大殿往西穿过练武场,是两座悬空石桥,分别连接两个峰头,是为宾客居住之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6 可现在这个方向分明就是在往东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谢景离淡淡回答。 大殿往东乃是万剑宗机要之地,沈棠身为外人鲜少涉足。谢景离现在将他往这边带,沈棠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能是要将他交给戒律堂处置一番吧。沈棠正胡乱想着,谢景离已经停下了脚步。 沈棠抬头一看,头顶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铸剑阁。 万剑宗身为天下第一剑修门派,铸剑术亦是一绝。谢景离的母亲洛轻尘便是个难得一见的铸剑高手,他手中这把流魄剑,就是出自他母亲之手。 只可惜,整个万剑宗除了她之外,竟再未出过有铸剑天赋之人。前任宗主夫人一手铸剑术后继无人,直到与前宗主谢禹携手归隐山林,为万剑宗留下的,除了那把绝世神兵流魄剑外,便只剩一堆冰冷的铸剑谱。世人传言,那些铸剑谱如今就封存在万剑宗的铸剑阁中。 而此时,谢景离已经推开了铸剑阁的门,一股寒意从黑暗的剑室内鱼贯而出。谢景离抬步踏进去,沈棠连忙抓住他的衣袖。 “这不妥吧。” ☆、解语 铸剑术是万剑宗绝不外传的秘籍,他身为一个外人,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看出了沈棠的顾忌,谢景离解释道,“无妨,此地如今只是存放些派内弟子闲暇时所铸的仙剑罢了,没有任何机密。” 二人这才踏进了铸剑阁。 森严幽静的室内,墙上一排仙剑并列悬挂,灵力充盈,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虽说万剑宗的铸剑术已经不比往日辉煌,但万剑宗毕竟是天才第一剑修宗派,不论是藏剑还是铸剑,都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 沈棠扫了一眼墙上的配剑,余光见谢景离一直盯着自己,便笑了笑说,“我现在不过是假装你门派弟子,你随意在武器库中挑一把给我就是,何必来此呢?” “没有能入眼的?”谢景离却是反问道。 他知道沈棠素来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还在落霞城时,各家仙门就没少被他坑去宝物。只是他眼光向来毒辣挑剔,寻常宝物怕是无法入他的眼。谢景离也是个爱剑之人,自然明白眼前这些仙剑放在修真界虽然都是数一数二,可真的到了沈棠这等阅历的人眼中,恐怕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沈棠失笑,“这是哪里话。可你也知道,我善用的武器并非是剑,这些宝贝要到了我的手里,着实有些浪费了。” “无妨。” 谢景离早有准备,自顾自转身走到一旁,在墙边某处按了一下。机栝声响起,悬挂配剑的墙壁后面陡然裂开一道石门。 谢景离推开石门,一束红光从里面映射出来。 这是一间内室,空空荡荡,唯有一把长剑悬挂在最中央的案台之上。 那把剑通体火红,泛着炎气,剑身轻薄细长,不过两指宽。细看之下,除了颜色之外,这把剑的外观竟是与流魄剑出奇相似。谢景离稍作迟疑,走上前去,取下那把剑递给沈棠。 这一次,饶是沈棠也无法移开目光。 “此剑是模仿流魄剑所造,所用原料品级相同,只是流魄剑所用乃千年寒铁,而这把剑用的则是炽烈炎玉。此剑不论外观或是灵力,都与流魄持恒,但是……”谢景离握着剑鞘,有意无意地看了沈棠一眼,又说道,“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重量。”沈棠补充道。 真当握在手中,才忽觉此剑与流魄剑的差距。流魄追求速度,剑身薄如蝉翼,重量乃是当今仙门神器中最为轻巧。而这把剑虽然外形与流魄力求相似,但在原料处理上稍逊一筹,看似轻薄,重量却是寻常宝剑的数倍。 沈棠若有所思,“其实,也不能够说是缺点吧。” 谢景离眼眸闪动一下,没有答话。 沈棠没有注意到谢景离的古怪,而是接着道,“铸剑者将剑身做得如此轻薄,但重量却丝毫未减,这可是相当考验功力的。”这样看来,这并非是缺点,而是铸剑者刻意为之。 沈棠反手挥动两下,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中一动。沈棠惯用的武器是长.枪。此剑虽然与他的破尘枪全然不同,但却让他从中看见了破尘的影子。 寻常修真者为追求速度,都会尽量减轻手中武器的重量,但沈棠不是。一来他向来追求力量,二来以他的修为,一点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向来喜欢的便是重型武器,破尘的重量在长.枪中便是数一数二。 这把剑也是如此,为了力量能够与流魄剑持平,便牺牲了轻便的优势。不过,这又是为何呢? 思及此,沈棠不由得眼眸微阖,露出一丝考究的神情。 “此剑比不上你的破尘,但炎玉锻造出的武器,品级多少要比外面那些高上一些的。”谢景离神情稍显局促,“你若是觉得还是不行……” “谁说它不行?”沈棠手执长剑在空气中挥动两下,带出一道火光。这炎玉源自万年熔浆之中,制成剑后更像附着火焰一般,炽烈无比。 沈棠道,“所谓武器,并非只有品级力量上乘才是最佳,还要看它是否能与使用者契合。流魄剑的确是武器中的翘楚,但若是没有与它相称的主人,亦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更何况,流魄剑的出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让谢夫人再来重造一把,恐怕也无法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流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7 谢景离眸光微动,便又听沈棠笑道,“莫要因为手握至尊神兵,就看不上寻常武器了啊。” “那……” 谢景离话还未出口,沈棠挥动起长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噌的一声插回到谢景离手中的剑鞘中。 “如此好剑,给我用也太浪费了。谢宗主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这个还是留给你门下弟子吧。” 谢景离抽出手中的剑,眼神中闪过一抹黯色。沈棠抬头看过去,越过剑身正好将谢景离稍纵即逝的神情收入眼底。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那剑身发出的红光可供照明。光影斑驳照在对方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实。 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沈棠心中,他问,“这把剑品级力量都属上乘,为何一直闲置在铸剑阁中?” 谢景离看了他一眼,心虚地移开目光,“这是一位已经离开万剑宗的前辈所铸。然而此剑在派中始终找不到适合的使用者,因此一直闲置无主。” 沈棠没有答话,谢景离思索片刻,再次将剑举到沈棠面前,“你现在没有武器可用,有一把配剑至少可以防身。回头你不用了,再还回来便是。” 沈棠忽然问,“这把剑有名字么?” “解语。” “解语啊……真是个好名字。”沈棠垂眸看向谢景离手中的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一把连着剑鞘将谢景离手中的剑夺了过去。“解语剑我收下,谢宗主有心了。” 谢景离似是松了一口气,“既然挑好了,那便快走吧。此处往来弟子众多,要是被撞见,始终平添麻烦。” 他说完这话,迅速离开了内室。沈棠另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更甚。 谢景离一路将他领到了后山,也就是万剑宗宗主所居住的竹风轩。 万剑宗的后山本是前任宗主与夫人所居之地,共有四间居住之所,分别为竹风轩、惜花苑、落雪阁、幽月斋。谢景离掌管万剑宗后,便住进了竹风轩,而江子焕住幽月斋。另外的惜花苑与落雪阁则一直闲置。 后山寻常弟子不得进入,也没有弟子侍奉,平日里十分清净,倒是沈棠不错的藏身之处。沈棠也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的在竹风轩住下。 江子焕踏入竹风轩时,正巧看见沈棠在院中把玩着解语。 沈棠头也不抬,招呼一声,“来啦。” 江子焕目光落在解语剑上稍滞了片刻,朝沈棠礼貌地点点头,走近敲了敲房门。 “进来。” 江子焕推门进去,谢景离正手握书卷,头也不抬的看着。他离宗太久,堆积了不少事物需要过目。 江子焕在屋内站定,道,“烟云门的人已经安顿在了疏影峰,现如今只有玄天、墨幽、落霞三派还在途中。我已与三派之主联系过,应当会在仙门会武前赶到。” “玄天派向来是最抵触这等集会的,年年拖到最后才到,倒是正常。墨幽谷距此路途遥远,耽搁时日较多也无妨。可落霞城……” 江子焕另有深意地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仙门会武中没有沈棠,怕是要多做些准备吧。” 谢景离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屑道,“不论他们作何准备,他落霞城年年首冠的位置,今年总算是到头了。” 中原这几家仙门本就互相看不惯,尤其是被并称三大仙门的落霞城、万剑宗、墨幽谷,更是从不掩盖彼此仇视,若不是实力相当互相制衡,怕是早就拔剑相向了。 三大仙门在实力上悬殊不大,也没有个确切的排位。只是落霞城往日有沈棠撑腰,在仙门会武中出尽了风头,修真界对其也渐渐有了三大仙门之首的说法。单就门派恩怨而言,谢景离与落霞城结的梁子就不小,现在又加上沈棠的事情,更是已经对祁承轩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就狠狠教训他一顿。 江子焕又道,“落霞城既然敢将沈棠赶走,必然已经留有后手。此次仙门会武绝不可大意。” “我明白。”谢景离点点头,“子焕,这些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来处理便好。” 他说完这话,又埋头继续翻开手中书卷。可江子焕却并未离开,谢景离抬眼,“还有事么?” 江子焕有意无意地往门外瞥了一眼,嘴角含笑,“我还当那块炎玉最后被你给毁了,没想到,你还是铸成了。” 谢景离被他看得有些局促,躲开目光,声音也弱了下来,“也不算铸成,那重量……” 江子焕并未在意,而是接着问,“那把剑你铸了十多年,就这样送他了?” “你也知道,炎玉铸剑实在太重,除了他也没有别人能用。” 江子焕摇摇头,叹道,“景离,这话你骗别人还好说,但在我这里你又何须隐瞒。我从不阻拦你的任何决定,但你需自己看清楚,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不希望你后悔。” 那枚炎玉乃他们年幼时,前宗主夫人赠给谢景离的。可到了他手中后,迟迟未能成型。直到看见沈棠手握解语剑的时候,江子焕方才恍然,哪里是他铸不出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谢景离的声音轻浅,却也郑重,“除了他,没人配得上这把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8 江子焕朝他看去,从那双熟悉的眼中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谢景离的目光落到门扉上,不由变得柔和了许多。那个人如今就在外面,拿着他亲手为他铸的解语剑,以后的日子,他会全力护他周全。 至于其他的,他不在意。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谢景离再次开口,“所以云门主那边,子焕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指的自然是止水偶遇之事。就连沈棠都看出来江子焕是故意为他和云柒儿制造机会,谢景离不可能看不出来。 江子焕轻笑一声,坦荡承认,“果真瞒不过你,以后不会了。” ☆、蛊圣 余下几日,谢景离和江子焕忙着筹备仙门会武,各门各派陆续到来,而墨幽谷与落霞城仍迟迟没有到来。 江子焕回到后山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江子焕抬首看着高悬的月色,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抬步往林间走去。他体质欠佳,这些天又忙于宗内事务,不得休息,自然也有些吃不消了。 沿着竹林中的一条小溪往里走,深处便是一间庭院。潺潺流水从庭院中流出。顺着小径进入庭院,是一座石桥。 江子焕走上石桥,抬眼却是一怔。 庭院中的凉亭里,如今正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男子一身墨绿衣衫,长发半束,泼墨垂下。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男子悠悠转过身来。 此人眉峰陡峭,斜飞入鬓,面带三分寒意,精雕细琢的眉眼带着些凌厉之气,稍稍仰头与江子焕隔着水流对视。 二人静静对视片刻,还是江子焕率先偏着头笑了起来。他纵身而起,连走路都省了,直接足尖轻点,稳稳落在了那人身旁。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幽月斋。” “那副宗主想要如何?”他比江子焕稍高了半分,如今敛下一双眼眸看他,声音清冽低沉。 江子焕偏头想了想,“就罚你给我吹个曲子吧,忘渊。” 凌忘渊没有作答。他凑上前来,轻巧地从江子焕腰间抽走那只玉箫。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拂过箫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曲声清冽悠扬,暗藏三分凌厉,傲然之气表露无遗。一曲完毕,凌忘渊将玉箫又挂回江子焕腰间,抬眼对上对方有些失神的眼。 凌忘渊皱了眉,“自己要听曲子却又走神,下次不为你吹了。” 江子焕回过神来,却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很久没见你了,就不许我多看两眼?” 凌忘渊不答,他又道,“不是说墨幽谷还要几日才能到么?” “来之前和老爷子吵了一架,提前出发了。” 江子焕笑开了,“少谷主现在还在闹赌气出走的小孩子脾气?” “想见你。” 凌忘渊说着,伸手撩起江子焕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轻轻拂过对方侧脸,认真打量片刻,“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最近很累?” “有么?” 凌忘渊皱眉道,“听说谢景离前段时间一直不见人影,这几天才刚刚回宗。早就让你别老惯着他,他身为一宗之主,哪能事事都交给你处理。” “这次是事出有因。”江子焕摇摇头,抬手轻轻拉过他的手,“沈棠在万剑宗。” 凌忘渊一怔,“谢景离把他带来的?” 江子焕笑道,“可不是么,马不停蹄从落霞城把人给接回来,还带了一身伤。” “有事找我帮忙?” “沈棠中了蛊。” 凌忘渊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为何要帮他?”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9 “是景离要帮他啊。”江子焕道,“更何况,能让沈棠欠下人情,这等好事,仙门内外谁能拒绝?” “沈棠如今被落霞城驱逐,你堂而皇之的帮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江子焕敛下眼底笑意,“火是一定要引的,至于烧到的会是谁,那可不一定。” 凌忘渊抬起他的下巴,眼中带上了几分审视的目光,“那万一……烧到了我呢?” 江子焕气定神闲,“忘渊何必妄自菲薄,这种事情,墨幽谷怕过么?” “看来你是笃定我绝对会帮?” “此事对你来讲也并非没有好处,若不是景离抢先一步带走了沈棠,他现在恐怕已经在墨幽谷了吧。”江子焕说着,眼眸中闪现一丝狡黠。 凌忘渊神色微顿,不着痕迹地放下手,意味不明道,“你真是只狐狸。” “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江子焕含着笑意,贴近了对方的耳边,气息吐在对方耳侧,“所以,你还不肯帮我吗,嗯?蛊圣大人?” 凌忘渊仍由着他贴进来,一只手悄然环上对方腰侧,用力将江子焕按进自己怀中,低头凑了上去。 “那我要先收诊金。” 月色如水,映照在幽月斋中,裹上一丝朦胧。 翌日,凌忘渊一早便去了谢景离的竹风轩。刚一进去,便听见利刃破空之声朝自己袭来。凌忘渊不躲不闪,任由那泛着炎气的锋刃朝他刺来,在离他仅有半寸的距离陡然停下。 沈棠挑眉,不满道,“凌忘渊,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无趣。” “彼此彼此,你也还是这么幼稚。” 沈棠收了剑,转头回到院子里,谢景离此刻正好走出房门。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又很快掩饰起来。凌忘渊昨夜就来了万剑宗,这他是知道的。他素来不喜欢凌忘渊,不过眼下有求于他,也只能勉强忍耐这人在后山晃悠。 谢景离朝凌忘渊微微点头示意,侧身让他二人进了屋。 沈棠走到桌旁坐下,凌忘渊将手搭在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凌忘渊凝神听了一会儿,讥诮道,“半年不见,你竟然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真是佩服。” 谢景离不悦地皱了眉,“这蛊究竟能不能解?” 凌忘渊垂眸不理,抬手在沈棠身上几处大脉上点了几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在沈棠的指尖上狠狠划了一刀。又从桌上拿过一个茶杯,接了足足半杯血方才放开。 那血液颜色浓稠发黑,凌忘渊仔细观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竹筒打开,爬出来一只小指大小的血色瓢虫。瓢虫落进茶杯中,在血液表面扑腾一阵,便沉了下去。不多时,杯中血液仿佛沸腾般波动起来,竟是冒出了点点青烟。 凌忘渊收回目光,“可解。不过,得吃点苦头。” 沈棠耸耸肩,“无妨,能解开就行。” “别想得太轻巧。”凌忘渊瞥了他一眼,“这蛊虫已融入你的骨血,靠吸食修为真气为生,极为凶悍顽固,若无施蛊者的法门,便只能强行剥离了。” “巫蛊阵,你知道的。” 听见这个名字,饶是沈棠脸上也有片刻的僵硬。他摇摇头,苦笑一声,“果然是这个。” “那是什么?”在场只有谢景离对蛊术一无所知,此刻见二人凝重的表情,心下不安,不由出言问道。 二人并未回答,凌忘渊起身走到桌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文字,交给谢景离,“谢宗主也别闲着了,将这上面的东西都准备一下,越快越好。” 凌忘渊理所应当地使唤着,后者不满地皱起眉,“你——” “景离,”见谢景离正想发作,沈棠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你先去办吧,我和忘渊单独谈谈。” 谢景离转头看他,眉目间满含担忧。但他心里也清楚,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在蛊毒一事上,他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 谢景离拿起那张清单扫了一眼,都是些草药用具,多半是解蛊所需,并不难找。 “好,我这就派人去办。” 谢景离转头出了门,凌忘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方才道,“谢景离对你倒当真不错,难怪你乐不思蜀。” 沈棠支着下巴,偏头看着门外,“这小子固执得很,我拿他没办法啊。” 他的眼神敛了下来,难得露出些柔和的神色,话语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 凌忘渊冷眼看他,“当局者迷。”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0 沈棠轻咳一声,转回头来,“老实说,你有多少把握?” 凌忘渊长吟道,“三成。” “够了。” “你与祁承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至于这么对你?” “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些事情了。” 凌忘渊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么?你要是死了,麻烦的还是我。” “什么死不死的,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又不是不了解,巫蛊阵不是闹着玩的。”凌忘渊道,“以你现在的情况,有更好的方法不是么?我师父……” 沈棠连忙打断,“别,我可一点也不想去找那个人。蛊圣大人,对自己有点信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可我的原则是,但凡有一点希望,都要孤注一掷。” “算了,随你吧。”凌忘渊摇摇头站起身。他走到门边,斟酌片刻,又回过头来,“师父很挂念你。” ☆、双生 谢景离很快就准备好巫蛊阵所需的东西,凌忘渊当机立断,当晚便为沈棠解蛊。竹风轩外被江子焕设下的法阵结界覆盖,外人无法探知里面声响。凌忘渊在屋中备好巫蛊阵后,便将谢景离和江子焕都赶出了房门。 屋子中间放置着一个药桶,里面是几十种草药毒虫熬制而成的汤药。 沈棠脱下上衣踏进去,“这就是我打死也不修蛊术的原因,这也太难闻了。” “没有蛊术,看谁来救你。”凌忘渊冷冷说道。 他从怀中拿出一颗保心丹药让沈棠含在口中,又拔出三根银针,分别刺进沈棠脑后的三个穴道中。 沈棠眉头皱起,生生咽下了一声闷哼。这三根银针只为吊起他的神智不散,以免蛊阵启动的时候疼晕过去,滋味自然是不好受。 “一会儿有你受的,别急。” 凌忘渊拾起放在一旁的匕首,抬起沈棠的手腕,银光闪过,在手腕划开一道血痕。鲜血从手腕处喷涌而出,落在药桶中,与汤药融为一体。接着,他拿起一枚小巧的药壶打开,一只通体透明的冰蚕缓缓从壶口爬出来。 “忍着点。” 冰蚕顺着被割开的手腕爬进去,消融在血肉中。 谢景离站在院落里,双手垂在身侧,握紧。 解蛊是从日暮时分开始的,此刻已经是月色高悬,屋子里至始至终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他心中如急火焚烧,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在原地。 巫蛊阵是以血祭蛊,以毒攻毒之法。要让蛊虫深入血脉,方能拔出深种于骨血中的蛊毒。蛊虫蚀体之苦绝不亚于抽筋拔骨,寻常人是宁愿被蛊毒侵体而亡,也不愿轻易尝试巫蛊阵的。 可是,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谢景离心中隐隐不安,忽然,一声难以抑制的叫喊从屋内传来。谢景离浑身猛地震了一下,那是沈棠的声音。 沈棠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就是受再多的苦也浑然不当一回事,若不是痛极了,又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未停歇片刻,又一声响起,声音沉闷颤抖,显然已经在极力抑制。 谢景离神情恍惚,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江子焕连忙开口,“景离!” 江子焕的声音让谢景离瞬间清醒,他生生停下脚步。凌忘渊说过,解蛊之时,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进去打扰的,否则极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不能因为他而毁了巫蛊阵。 谢景离双拳紧握又放开,无力地垂下。 身后的江子焕在桌旁坐下,手边安置着一把瑶琴。这是他们事先准备的,若是沈棠支撑不住,便以乐声护住其心脉。 谢景离走到江子焕身边,“我来。” 江子焕抬头看见谢景离凝重的面色,叹息一声,起身让谢景离坐下。谢景离双手抚上瑶琴,屋内还在断断续续传出沈棠压抑着的痛苦喊叫,他稍稍稳定心绪,指尖波动琴弦。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1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双手颤得厉害,根本弹不出什么像样的曲子,只能不断向乐声里注入了灵力。谢景离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乐声越发高亢凄厉,额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景离,稳定心神!”江子焕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修为顺着掌心传到谢景离体内。 谢景离浑然不觉,波动琴弦的指尖已经快出了残影。他以琴音护住沈棠心脉,可叹他并非琴修,只能以灵力强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竟是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江子焕只能持续不断为他注入灵力,只盼着能尽早结束。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瑶琴发出最后铮的一声,乐曲声戛然而止。琴弦断了。 谢景离稍显木讷的抬起头来,十指染血。 院中二人几乎立刻冲进房内。屋内鲜红满地,血的味道糅合着一股腥气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层层帷幔遮挡的床边,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包扎过的手腕处满是鲜血。 凌忘渊坐在桌边,浑身浴血,面带几分倦容。桌上的一个瓷碗内,放置着一只吸满了血的冰蚕,已经死去许久。 江子焕问,“成功了?” “只成功了一半。”凌忘渊摇摇头,“落霞城给他下的,是传说中的双生蛊。蛊虫进入体内,一体双生,分化为二,一只浮于表面一只隐于体内。如今我除去了表面那只,方才发现那另一半蛊虫。” “那会怎么样?”谢景离的声音沙哑。 “抑制沈棠修为的,乃是表面那只蛊。如今蛊虫已除,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修为,也至少能恢复三到五成。而那另一半蛊,如今仍潜伏在他体内,会分化为何种蛊毒,又会对身体造成何种影响,在蛊毒爆发前尚未可知。” “那他现在……” “他的性命不会暂时有危险,现在只是疼晕过去了。至于那另一半蛊该如何解,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明白了。” 沈棠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晨曦时分。 浑身就像是被揉碎了又拼凑起一般,沈棠难耐地低吟一声,指尖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事物。他睁开眼,便看见谢景离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 谢景离问,“还疼不疼?有哪里难受么?” 沈棠坐起身,扯开一个笑意,“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谢景离闷闷地说,“哪里好了,你看你的脸色,跟死过一次似的。” “哪有,你怎么知道死过一次是什么样子?”沈棠调笑着,垂眸却看见谢景离的手指。 谢景离这些天只顾着照顾沈棠,手上的伤口也还未来得及包扎。如今伤口已经完全结痂,十个指尖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口子,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棠微微皱眉,拉过谢景离的手,“琴是哪里让你不痛快了?竟然把手弹成这幅样子。不是我说,你以后还是别碰琴为好,弹得也忒难听了。要是让云柒儿听见你那琴声,准保就能断了对你的念想。” 谢景离面上一热,连忙反驳,“我平时的水平不是那样的!还不是因为担心你,那般情形下,怎么可能弹得好。你要是不信,改日我再弹给你听。我……” 他那张脸上满是的疲惫和忧虑,却仍掩盖不住好看的容颜,沈棠心念一动,伸手捏了一把那张如精雕细琢的脸。 “真是个傻子。” “你说谁傻呢?” “此处除了你我还有别人?” “你——”谢景离眉头一皱,还未等发作,沈棠却忽然撞进了他的怀里。 霎时间,心口像是被扼住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谢景离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具身躯环住。他能感觉到,沈棠的身体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屋里很静,沈棠把头埋在谢景离肩颈处,声音有些发闷,似是压抑着什么,“也就只有你会这么傻了。” 浑身的筋骨还在隐隐叫嚣,沈棠仍由自己倒在谢景离身上,温暖的怀抱让他无比安心。在巫蛊阵中的时候,有一刻他甚至恨不得能就此死去。 可当他听见谢景离的琴声,感受到通过琴声传递到他心口的那股灵力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出现在他心中。 想见他,想恢复修为,想再次与他并肩。 沈棠道,“其实弹得不难听,我骗你的。” “谢谢你,景离。” ……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2 谢景离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走到院落中,便看见江子焕已经等在那里。天边已经隐隐显出晨曦,清晨的雾气笼罩着不远处的山林,添上一份空濛。 江子焕问,“沈棠醒了?” “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谢景离回望着紧闭的房门,道,“回头吩咐伙房做些清淡的吃食送过来,他睡一觉再吃点东西应该就会没事了。” “好。”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 江子焕笑着摇了摇头,“借来的东西,总不能没有交代吧,虽然……”他扭头瞥了一眼还放在石桌上的那把瑶琴,如今七弦尽断,已是毁了。 谢景离一怔,这些天他忙着照顾沈棠,竟是已经忘了这回事。这把瑶琴是向烟云门借的,而血蛊阵时用来护住沈棠心脉的琴曲心法亦是向云柒儿讨要的,现在,把人家的东西毁了,自然是免不了登门道歉的。 “我去吧。” 所幸早上无事,谢景离抱着那把瑶琴便去了疏影峰。疏影峰上有一湖泊,名为雁渡潭,各家门派的居所便依潭而建,彼此以水隔断,互不惊扰,唯有雁渡潭上的水亭回廊连接。 清晨的雁渡潭格外安静,谢景离在湖心的碧空亭等了一会儿,便听见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 “谢宗主这么早?”云柒儿缓缓走进,看见谢景离指尖伤痕,面上一怔,“还是说……一夜未眠?” 谢景离也并未遮掩伤口,抬手指了指桌上用布帛包裹着的瑶琴,“前日多谢云门主赠琴曲心法,只是这琴弦已毁……云门主想要什么赔偿,万剑宗一定满足。” 云柒儿在石桌边落座,随意道,“不就是一把琴而已,我烟云门多的不是?何况这琴品级不高,不过是门中弟子练功时所用,谢宗主不必在意。” 谢景离早料到知道她会这么说,便又说,“那便由我做主了。我派内还有些灵石仙药,可助人提升修为,回头我会派人送到烟云门去。云门主过目后,若还有不满意的,我们再商量。” “那柒儿就不与谢宗主客气了。”云柒儿应了下来,目光仍是落在谢景离的指尖,又问,“看这样子,谢宗主前些日要做的事情,进行得不算顺利?” 谢景离移开目光,微微摇头。 云柒儿道,“谢宗主不愿透露,柒儿便不再问。只是万事有缘法,不可强求,谢宗主应当明白这个道理,莫要陷得太深。” “我明白,多谢云门主提点。” 云柒儿抬头看着谢景离,稍作迟疑,试探地开口道,“我观谢宗主真气不紊,气色欠佳,不如到柒儿的藕香榭一坐。让我为宗主弹奏一曲,稍作调理?” 谢景离心中担忧沈棠,正欲开口拒绝,却见一只青色灵鸟越过雁渡潭水朝他来。灵鸟停在谢景离指尖,江子焕的声音传入他脑中—— “落霞城的人到了。” 话音落下,灵鸟幻化成一道青烟消失。谢景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思忖片刻,不动声色的站起身。 云柒儿见状,只当他还有要事处理,面上难掩失落神情。 谢景离却在此刻回头朝她看了一眼,“不是要请我去藕香榭小坐么?那便走吧。” ☆、试探 沈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盘腿坐起身,调动起全身内息,修为沿着奇经八脉流动,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恍若隔世。 “三成功力。”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凌忘渊道,“再好好调养几日,应该能够恢复到五成。” “不错,已经比我预估的好多了。”沈棠点点头,又道,“那另一半蛊呢?有办法吗?” 凌忘渊摇摇头,“这种蛊毒我只在墨幽谷的藏书上见过,从未听说过解法,恐怕……” “还是要去趟墨幽谷?” “愿意去了?” 沈棠叹息一声,“不愿意也没办法,双生蛊始终是个隐患,我可不想哪天莫名其妙的爆发,然后一命呜呼。” “那便等到仙门会武之后吧,到时你与我一同回去。”凌忘渊站起身,“我走了。” “这就走了?” 凌忘渊眸色一敛,“老谷主昨日到了。” “人家好歹是你亲祖父,干嘛提起就是这么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嫌他影响你和子焕卿卿我我?”凌忘渊扭头瞪了他一眼,沈棠又道,“你别瞪我啊,你们俩那档子事我可保密了好多年的,就连景离至今都蒙在鼓里呢。”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3 凌忘渊冷哼一声,“你还是好好顾你自己的事吧。” “顾,我这就去顾。”沈棠嬉皮笑脸,凌忘渊推开门走出去。 沈棠顺着他打开的门往外看去,竹风轩内并无生人气息,看样子要顾的那人并不在。沈棠思索片刻,拿起桌案上的人.皮面具,抄起解语剑出了门。 出了后山,沈棠慢慢悠悠越过练武场朝前厅走去。谢景离如今不在竹风轩,多半就是在大殿议事。他正这样想着,顺手拉过身边一位神色匆匆的小弟子。 “这位师兄,可知道宗主在哪儿?” 可没想到那弟子却是没好气的回答,“宗主?你就别想着找宗主了,宗主今日谁也不见。” 沈棠心道我早上刚见过他,现在怎么变成谁也不见?又道,“宗主做什么去了?” “宗主此刻正在疏影峰与云门主听曲呢,吩咐了不许去打扰。这不,赶巧前厅又来了贵客,侍奉弟子都愁坏了。” 沈棠哑然,感情是温香软玉在侧,连派中大事都不管不顾了?可谢景离平日里不是这种人啊,难不成是故意的? 沈棠稍加思索又问,“那副宗主呢?” 那弟子苦着一张脸,“副宗主今日一早就拉着几位长老进了议事阁,似是有要事在忙。让我们找宗主去。” 皮球一个踢一个,倒是苦了这些侍奉弟子。他扬了扬手中的茶壶,“不与你说了,我要去奉茶了。” 那小弟子说着就要绕过沈棠往前走,又被沈棠一把拦住。 “师兄,这茶不如让我去送吧。” “你谁啊?”那弟子这才注意到沈棠面生。 沈棠信口胡诌,“我叫解语,是前不久刚入宗的外门弟子,师兄看我面生也是自然。”见小弟子仍不放心,又说,“师兄现在去前厅定会受一番数落。不如趁此机会,去寻一寻宗主,免得被人说我们万剑宗不懂礼数,招待不周。” 小弟子疑道,“你为何帮我?” “我不是都说了嘛,我是个外门弟子。以后在这万剑宗,还要仰仗师兄们的照顾啊。” “好说,我叫蔺辰,乃儒清长老门下。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蔺辰也不客气,把茶壶往沈棠手里一塞,忙不迭地溜了。 沈棠无奈地摇摇头,端着茶壶往前厅走。 能被万剑宗二位当家这么对待的人也不难猜,无非就是墨幽谷和落霞城二选其一。凌忘渊说墨幽谷昨日已经到来,那唯一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沈棠站在前厅门口,检查了自己衣着妆扮并未异样,又将包着解语剑的布帛紧了紧,只露出个暗红剑穗。刚抬步准备往里走,就听见里面有人拍案怒骂—— “这谢景离欺人太甚!” 沈棠眉角抖了抖,从容不迫地踏了进去。此人沈棠熟悉,落霞城首席护法,靳霆。 落霞城由于门派壮大时日较短,派内并未有明显的地位等级划分,以能者为上。而这靳霆,便是整个落霞城中修为除了沈棠外最出色的一位,因此被城主任命为首席护法。在门中的地位仅屈居祁承轩和沈棠之下。 这人素来目中无人,言语冲动,带着十足的江湖气。 “靳霆,莫要急躁。” 说话的便是落霞城城主祁承轩。祁承轩长着一张温润无害的脸,说话不紧不慢。他一身华贵锦衣红袍,手执一把折扇,其上绘着泼墨河山,轻轻摇晃,极为风雅。 沈棠走到祁承轩身旁,刻意压低了声线,“祁城主,茶来了。” 祁承轩闻言抬头,看到沈棠的时候目光却是一凝。而沈棠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率先移开了目光,转向靳霆看茶。 靳霆冷哼一声,“你们万剑宗怎么回事,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待客之道吗?” 沈棠不理他,垂首做鸵鸟状,走过靳霆,便来到第三个人面前。沈棠手底的动作一顿,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眼前这人年纪尚轻,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格外俊朗。只是他眼眸深邃,眸色浅淡,多半有胡人血统。 落霞城与中原传统仙门最为不同的一处便是,他们并不以单纯一种修行功法为主,也不以宗族世家传承。因此兼容并包,无论血统出身,只要是有能力的,均能在城中留有一席之地。 这还是当初沈棠振兴落霞城时提出的,因为这样,落霞城才能迅速招揽大量人才。 然而在近几年,来到落霞城的新面孔却是明显减少了许多。这也是因为沈棠的存在。 落霞城给予非名门世家出生的修真弟子出人头地的机会,然沈棠的锋芒太过锐利,盖过了门中所有弟子,有他在的一天,其他人便永无出头之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渐渐地,众多有才之士也不再愿意继续留在落霞城,继续活在沈棠的光芒之下。 当真是,成也沈棠,败也沈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4 如今,沈棠离开落霞城,祁承轩自然会重新招揽新的人才进入。这也是沈棠今日乔装来查探的原因。他也好奇,祁承轩究竟会找什么人来接替他。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 沈棠替落霞城的人斟了一圈茶,并未发现别的异常。他眼神在这些往日的同道中扫过一圈,敛了心神在旁侍奉。 “这万剑宗的茶倒是好茶,只是,怎么有股怪味。”片刻的沉寂后,那名年轻男子开口说道。 沈棠抬头,见那人正是在对着自己说话,想着对方是故意苛责,便垂首应道,“道兄说笑,此茶乃以晨露所泡,怎会有怪味?” “不信?你自己试试。” 他说着,抬手将茶杯稳稳抛出。那茶杯在空中盘旋着朝沈棠飞来,却是一滴水也未洒出来。沈棠下意识想抬手去接,余光却瞥见祁承轩朝自己投来一丝考究的目光。 是试探。 念头在沈棠脑中闪过,他忙朝前一步,伸出的手也刻意慢了半分,指尖堪堪与茶杯擦身而过。茶杯碎落在地,溅起的茶水也泼了些在沈棠浅色的外袍上。 沈棠连忙蹲下身去捡碎瓷片,做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耳边跟着传来几声嗤笑,“城主,万剑宗弟子就这个水准?这次仙门会武,怕是要让我失望啊。” “蘅芜,不可无礼。”祁承轩气定神闲,“你这般出手,人家避之不及不是正常?就是我,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啊。” 白蘅芜嘴角勾着笑,“城主说的是。这位道友,在下白蘅芜,在此先给道友赔个不是。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亮出你的剑,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 沈棠头疼。这白蘅芜表明了要给他难堪,而祁承轩则是心怀试探之意,默许了他这一做法。虽然他现在不至于被祁承轩一眼戳穿,但他的武功招式祁承轩是最了解不过的,这一出手,肯定得露馅。 这下真是印证了不作就不会死。 沈棠心下思索着退路,开口道,“弟子不过是万剑宗刚入门的外门弟子,怎敢与道兄动手。” “哪里是动手,不过切磋而已。你们万剑宗平白让我们等了这么久,打一场都不乐意么?” 白蘅芜说着,也不管沈棠并未答应,右手平举身前,幻化出一把暗红长.枪。沈棠一怔,这正是他的破尘枪。 当初他离开时,没有带走破尘枪,更何况,这枪本和落霞城有渊源,他也就没再去讨要。却不想这么快,破尘就已经被祁承轩赠予了他人。 破尘跟随他出入多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被破尘所指。 沈棠眸中闪过一道黯色,锐利的枪尖已经破空刺来,带着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沈棠后退两步,凝聚三分真气闪身避开。破尘刺了个空,调转枪头又不依不挠的朝沈棠刺来。 沈棠虽表面与白蘅芜周旋,实际目光则一直关注着祁承轩。此番祁承轩定是想要试探于他,然而他不知道凌忘渊帮沈棠解蛊之事,还当沈棠仍是个废人。 果不其然,见沈棠凝聚真气后,祁承轩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 沈棠见已经过关,不再躲闪,索性闭眼等着破尘朝他刺来。祁承轩总不能放任自己门内修士在万剑宗闹出人命来。 金属相接发出铮的一声,沈棠睁开眼,一个素白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谢景离手执流魄与破尘相击,剑意凌然,长发无风自动。 他面带寒意,“怎么?想在我这万剑宗大开杀戒不成?” ☆、约定 谢景离面上寒意未加丝毫掩盖,目光落在白蘅芜手中的破尘上,更是冷了几分。流魄光芒大涨,显露出凌冽杀意。 祁承轩忙闪身挡在白蘅芜面前。 “谢宗主,蘅芜本意不过是与这位小友切磋一二,没有冒犯之意。望宗主念在蘅芜初次参加仙门会武,不懂规矩,莫要与他计较。”祁承轩朝谢景离行了一礼,坦诚道。 祁承轩对外从来谦逊有礼,这也是修真界对他大为赞赏的原因。 按资排辈来说,祁承轩的地位是可以与谢景离平起平坐的。但谢景离虚长他一岁,又因万剑宗资历较深,因此祁承轩在面对谢景离时,必要的礼数从不减免。 谢景离冷着脸没有理会,祁承轩又看向白蘅芜,“蘅芜,还不给宗主赔不是。” 白蘅芜垂首道,“蘅芜冒犯了,望宗主莫怪。” 他此刻只觉虎口发麻。方才谢景离那一剑并未留力,若不是他及时握紧了破尘枪,怕是已经被强悍剑意震开。 谢景离冷哼一声,收剑入鞘,“不懂规矩就好好教会了再来,免得给宗派丢人,说你落霞城教导无方。” “谢宗主教训得是,承轩回去定好好管教。”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5 谢景离移开目光没再答话,一个声音适时响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各位怎么都站着?” 许久不见人影的副宗主江子焕终于姗姗来迟。他环视一周,好似毫不知情一般,对祁承轩笑道,“今日我万剑宗事务繁忙,让几位贵客久等了。来,我们坐下说。”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适时的给了双方一个台阶。祁承轩和江子焕彼此寒暄了几句,方才的火.药气便很快消散开来。 坐在主席上听着江子焕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谢景离起身。 “谢某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几位自便。”他说完这话,也不顾在场众人的反应,翩然离去。走到门边,回头却见沈棠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蘅芜,又不满地冲他喊道,“你跟我来!” 沈棠现在还在假扮万剑宗弟子,哪有不从的道理,连忙追了出去。 刚出了前厅大门,谢景离一把将他拽到角落,捏了个传送符直接回了竹风轩。 沈棠刚从传送法阵中走出来,就被谢景离揪住衣领,“沈棠你有病吧,去招惹落霞城的人做什么?” 沈棠皱眉,“疼……” 谢景离连忙放手,“什么?哪里疼?” “骗你的。” “你——”谢景离咬牙切齿。 见谢景离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沈棠也不再逗他,连忙出言安抚。 “我就是一时好奇,谁知道那个白蘅芜如此冲动好斗……”沈棠摇摇头,又道,“更何况,我这也是为你好。明日就是仙门会武了,我去帮你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细,方便你在比试时对付他们不是么?” “我还需要你去帮我试探?” 沈棠恍然,“是不需要。” 他和白蘅芜刚打起来谢景离和江子焕就火速赶到,怕是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此番说到底也是沈棠自己好奇心重,才险些惹出了乱子。 谢景离满脸怒容地瞪着他,沈棠连忙转移话题,“所以你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比你差远了。” 沈棠失笑,“你这算什么结论?” 谢景离淡淡移开目光,“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莫要轻敌啊年轻人。”沈棠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拿起自己那杯抿了一口,方才悠悠道,“白蘅芜还有所保留。” “那也比你差远了。” 沈棠被水呛了一口,连着咳了几声。 谢景离挑眉看他,“我说错了?” 沈棠正色,“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他不配拿破尘。”谢景离道,“你的枪,我会替你夺回来的。” 沈棠抬头看他,对方那双格外好看的眼里带着认真,坚定,还有一丝炽烈到晃眼的火焰。那火一直烧到了心底,烧得沈棠心口发烫。 沈棠的指尖摸索着雕刻云纹的杯沿,忽然开口,“景离,我记得每次仙门会武之前,你我都要立个赌约的,还算数么?” “当然算数,可是……”谢景离的眸光一暗,没再说下去。 且不说沈棠那一半修为还能否恢复。就凭他被落霞城扫地出门,想要重归仙门、再次参加仙门会武又谈何容易。 “今年既然我不参加,我们不如把赌约改改。”沈棠笑道,“这次仙门会武,你若是能夺得首冠,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景离抬眸看去,后者正拿手支着下巴,偏头用狡黠的目光看他。 “好。” 翌日便是仙门会武。 比武台设在万剑宗大殿前的广场中央,比武台的四周搭起万丈云梯,做为比赛的看台。看台顶端为各家门派之首所坐,其下设有弟子观看席。 比武还未开始,沈棠刚混进万剑宗弟子队列,便听见有人在叫他。沈棠回过头去,正是起那一天遇见的万剑宗小弟子蔺辰。 “解语师弟好巧啊,你也来看比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6 “是啊,师兄是来参加的?” 蔺辰摇摇头,“一看你就没参加过仙门会武。这第一日通常都是各家仙尊们先行切磋斗法,普通弟子们想要参加,得等到第二日去。” 他还真忘了这回事。 仙门会武沿用两套赛制,其一是各家仙门的翘楚之间的比试。各门派出各自的精英弟子,在挑战台上挑选自己想要挑战的对象,只要对方应允便可一战。七日后胜场最多者为首冠。 而其二,便是不设门槛的淘汰赛。淘汰赛无论是各家仙门弟子还是无门派的散修均可参加。胜者晋级,败者淘汰,七日下来,优胜者可获得一次挑战门派精英的机会。 这是没有背景的修真者在仙门盛会中出脱颖而出的唯一机会,所以每年竞争者无数。而那位优胜者无论最后有没有打败门派翘楚,通常都会成为各家仙门竞相争取的人才。 仙门会武举办了这么些年,也只出过一个优胜者打败门派精英的例子。 那便是沈棠。 当初他首次参加仙门会武,落霞城还是个连观看席都没有的小门派。沈棠一路过关斩将,七天时间连胜四十九场,站上了最顶尖的比试台。而他对上的人,恰好就是同样也初次参加仙门会武的谢景离。 那场比试,是谢景离主动提出的。沈棠本意只是在仙门会武上出个风头,顺势打出落霞城.的名声,所以对于最后挑战的门派翘楚是谁并未在意。 谢景离向他邀战,他自然没有拒绝。 结果不言而喻,谢景离输了,输得很难看。现在想来,他们二人的缘分,当是在那时便已经注定了。 沈棠沉浸在回忆中,直到蔺辰将他拉到二层入室弟子观看席方才回神。原本以沈棠如今假扮外门弟子的身份,最多只能站在广场上观摩,如今遇到蔺辰,倒是讨了个便宜,也不推辞,心安理得的坐在一堆入室弟子中间。 二人刚一落座,便听见谢景离的声音传来。清冽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无非是些比试开始前的场面话。沈棠听得兴致缺缺,简单几句说完,弟子席上却传出了异常热情的掌声和欢呼。 沈棠这是第一次坐在弟子席中观看比武,此刻是真真被吓了一跳。他四下看看,周围的万剑宗弟子均是目不转睛盯着云台方向,目光里满是炙热的崇拜。 这未免也……太热情了点吧? 就在此时,他后面有人说话,“咱们宗主真是翩翩风雅一表人才,就冲着那张脸,今年不知又会为万剑宗招来多少新弟子!” “可惜啊,宗主不愿收徒,若是能拜宗主为师,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啊。” “你也不想想,万剑宗宗主从来是只传后人不传弟子的。前几任宗主倒还收几名弟子作为备选,以咱们宗主的性格,怕是连弟子都免了,直接把一身修为传了后人吧。” “说到这个,真不知谁有这等福分,能与宗主白首。我看那烟云门主与咱们宗主郎才女貌,又门当户对,倒不失为一桩良缘。可惜,宗主似乎并无此意?” “非也非也,”搭话的是蔺辰,“你们是不知道,昨日宗主一早就去了疏影峰,一直待在云门主的藕香榭里听曲。我看呐,他们分明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呢!” “真有这事?” “我还骗你不成?不信你问解语师弟,他也知道。”蔺辰推了一把沈棠,沈棠只得无奈赔笑。他也是从蔺辰这儿得知的,这可不能作为依据吧。 蔺辰又道,“不过宗主也真是的,怎能因儿女私情怠慢了客人呢。竟然让落霞城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虽然我不大喜欢落霞城,可这样也太不妥了。” 沈棠饶有兴致地问,“你不喜欢落霞城?” “不喜欢,尤其不喜欢沈棠。” “为何?” “因为宗主不喜欢他啊。” 沈棠哑然,“……这又从何说起?” 蔺辰煞有其事,“解语师弟你是不知道,宗主与那沈棠是出了名的势不两立,两人一见面就是刀兵相向,就没见过他们好好说一句话。这还不是不喜欢?” 沈棠一时语塞,竟是觉得无力反驳。原来,在外人心中,他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么? 蔺辰说完这话,又转过头去与那些弟子讨论起云柒儿的话题。就这么一会儿,已经从二人是不是对彼此有意,延伸到宗主日后会生儿生女,若是生了女孩该如何继承宗门的问题了。 沈棠听得无聊,抬起头,正好看见一抹紫衣翩跹。他们的观看席正巧面对烟云门,坐于主位的云柒儿面带笑意,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谢景离身上,直白到有些炙热。 想到方才蔺辰的话,沈棠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凭什么和云柒儿就是情投意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势不两立? 他神使鬼差的转头看向万剑宗的看台,正好看见谢景离的目光淡淡朝弟子观看席落了下来。 沈棠连忙低下头。 谢景离是从上方俯视,沈棠这一低头,他自然就看不见他了。况且谢景离根本没想到沈棠会在二层看台,目光在外门弟子中巡视几圈,没见到熟悉的身影,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沈棠没有来?”身旁,江子焕问道。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7 谢景离闷闷地说,“没看见,多半是还没到吧。” “那便开始了?” 谢景离神情失落,悻悻点头。江子焕站起身,掐了个法诀招来一阵微风。 微风将云梯中央的薄雾吹开,比武台正式露出了真容。那雾气之中隐藏的,竟是数十朵仅供一人站立的悬空云台。 此乃专为仙门会武设计的比武台,名曰云瑶台。 云台悬空而立,共有七七四十九朵,有实有虚。云台中暗含机关,一旦踩上,便会触发暗器。触发了机关的云台会自动消失,直到云台全部消失至只剩一个时,还站在云台上的人便是胜者。 仙门会武毕竟不比民间寻常武功比试,各家仙门在比武台上也时常动些心思,甚至设计出了些千奇百怪的比武台。例如这云瑶台,便是当年由沈棠亲自设计出的众多比武台中的一种。 在场众人看见这云瑶台,看热闹的心态就已经收不住了,场下霎时间议论纷纷,不约而同朝落霞城方向看去。 当年有沈棠在,落霞城在这云瑶台上可以说是耀武扬威了好些年。可今时不同往日,万剑宗既然敢大方复制出这云瑶台,就是无形中在向落霞城示威。 这下落霞城要是输了,那不正好证明,落霞城没了沈棠就一事无成了吗? 沈棠身旁亦是不乏这样的声音,他心里依稀明白了谢景离的用意,终于忍不住,再次抬头朝那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似是察觉了他的注视,谢景离抬眼,二人目光相接。谢景离神色一滞,嘴角立刻绽放出一抹柔和笑意。 四周的喧嚣忽然消失不见,他们隔着人群对望,那笑容如暖阳破开云雾,直击沈棠心底。 接着,谢景离已经纵身跳上云台。 “既然今年是由万剑宗主持,不如我们来玩点新的花样如何?” ☆、擂台 云瑶台上剑影纷飞,看得人眼花缭乱。剑锋击碎云台,带起一道白虹,又一个身影从半空落下。 已经是第几位败者了。 没有人记得清楚。 刚开始决出胜负之时,还会有淅淅沥沥的掌声响起。再到后来,一个个挑战者上去,又一个个落下来。 谢景离的剑法行云流水,毫不留情,凌厉到了于人于己都近乎苛责的程度,就像是在单纯的发泄一般。 谢景离提出的比试法,是打擂台。 以守擂的形式比试,挑战者轮番上阵,直到将守擂者打落云瑶台。一旦开始守擂,在场所有人都可向守擂者提出挑战,守擂者不得拒绝。与此同时,守擂者也可以主动邀请别人参与,被邀请者亦不得拒绝。 这一条,则是规避了仙门会武比试中的另一条约定俗成的规定,即无法指定挑战者——仙门会武中,只有双方都愿意参与,才能站上比试台一战。对方若是不允,挑战者便不得强求。 “胡闹……”又一个挑战者跌落云瑶台,沈棠终于忍不住叹道。 实在是胡闹,就算是擂台,也不是他这般玩法。像他这样片刻不停歇的打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还有谁来!”谢景离目光横扫观众席,他目之所及处,各家仙门却是纷纷摇了摇头。 除了三大仙门外,各家精英弟子均已被谢景离打败,此刻哪里还有人敢主动上前挑战?可纵观三大仙门,却始终按兵不动,并未派出任何人出阵应战。 墨幽谷的看台上,有弟子忍不住说道,“这谢宗主是疯了吗?” 墨幽谷老谷主凌逸松微阖着眼,并未回答。他一袭墨色长袍显得仙风道骨,却不像寻常修真者那样童颜鹤发,他的脸上明明白白显示出了苍老和疲惫。 “渊儿,你怎么看?”凌逸松忽然问,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倒不似外表看上去的那样。 凌忘渊正坐在他的身侧,颔首答道,“谢景离年少气盛,这次仙门会武是万剑宗难得的翻身之机,他自然不会放过。让他们争去,墨幽谷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凌逸松点点头,算是允了他这个说法。凌忘渊虽是这么说,目光却不由得移到万剑宗的看台上。 江子焕此时安然端坐于最中央的云梯顶端,收敛着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而比武台上,谢景离已经剑锋一转,直指落霞城的看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8 谢景离朗声道,“祁城主,可否赐教?” 祁承轩神色变了变,摇着折扇的右手一滞,仍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祁某从不参与比试的,怕是不能让谢宗主尽兴。不如,让蘅芜代我与宗主一战如何?” 落霞城城主在仙门会武中向来只是观看比试,从不参加,这是惯例。然而,谢景离今日便是要破了这一惯例。 擂台战中,被擂主点名邀战者不可拒绝,这条规矩明眼人一看便知,正是为了此刻而准备的。 从始至终,谢景离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一袭红衣的男子眉目清雅,此刻被谢景离点名,也是一副谦逊正直到极致的模样。 虚伪。 谢景离眼底泛起一丝杀气,甚至觉得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又开始隐隐作痛。沈棠经受巫蛊阵的痛苦又浮现在眼前,而那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谢景离收了剑,微微稳定心神。 “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比试。”谢景离开口,方才外露的锋芒瞬间已经收敛起来,“谢某是诚心想找祁城主赐教,祁城主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也足够表示邀战的诚意。祁承轩贵为城主,代表的是整个落霞城的脸面,自然不能再推脱下去。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祁承轩微微笑道,纵身一跃,轻巧地踏上云瑶台。 他只当谢景离是想在这云瑶台上打败他,挫一挫落霞城的锐气,并未想到谢景离是带了几分为沈棠出气的意思。而就算他知道,也并不会因此而示弱。 诚然,谢景离的修为在他之上,但想要在云瑶台上赢他,却没有那么容易。这七七四十九阶云台,哪一个会怎么移动,哪一个里有什么暗器,他相信谢景离不会比他更清楚。 谢景离此刻倒是不着急了,而是悠悠道,“这云瑶台的设计,当初祁城主也有参与吧。” “这云瑶台既出自落霞城,我自然是参与了的。” 云瑶台分明是沈棠设计出的,可祁承轩一句话将半字不提沈棠,谢景离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起。他不怒反笑,“哦,看来我选择这个擂台,反倒让祁城主占便宜了。” 祁承轩淡淡道,“只是切磋罢了,胜负不碍事。” “可我不这么想,既然是仙门会武,你我又分别是一派之主,不妨就多点彩头如何?” 祁承轩皱眉,“你想要什么彩头。” “就赌你我手中一件至尊武器如何?” 谢景离此话一出,气氛忽地凝重起来,就连江子焕也已经沉下了脸色。他们说话时并未刻意放大声音,因此也只有云梯看台上的各家掌教能够听见,台下的观看席无从得知他们说话的内容。 祁承轩一怔,“你可想好,要是你输了,赔上的可是流魄剑。” “这没问题,只是,你手上的玲珑扇,我看不上。”谢景离勾了勾嘴角,“起码也要压上破尘。” 看台上霎时间议论纷纷,破尘枪是沈棠从不离身的武器,沈棠离开落霞城后,这武器便下落不明。如今谢景离竟然说要压来作为赌注,这其中的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虽说修真界众多仙门弟子对于谢景离与沈棠的关系可能有些误解,但在部分仙门高层中,谢景离与沈棠素来交好却从来不是秘密。 沈棠被赶出落霞城一事,各门各派的高层始终都有所怀疑,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如今谢景离这一举动,分明就是公开站在了沈棠那边。这更引人猜测,沈棠被赶出落霞城,莫非真是还有什么隐情? 祁承轩神情僵滞片刻,依稀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下意识朝落霞城的看台上瞥了一眼,笑道,“破尘枪如今不在我的手上,我怕是做不了主。” 至于破尘枪在哪里,他并未点破,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却将目光落在了落霞城看台上的白蘅芜身上。城主所坐的主位右手边,原本该是沈棠坐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一个年轻人。此人的身份能力虽还不明朗,但落霞城的态度却是已经摆明了。 沈棠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落霞城,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他,而就此消沉下去。 气氛僵持片刻,谢景离并未纠缠,而是又道,“算了,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城主不必介怀。” “那自然是最好。谢宗主的流魄剑就算真的给我,在下也是不敢要的。”他这话说得巧妙,一来便将自己摆在胜者的位置上,足以见得他的自信。 “那我们就开始吧,祁城主可要小心了。” 谢景离话音落下,马上提剑冲上去,祁承轩手中折扇打开,扇骨与流魄相击,发出尖锐响声。 二人身影变换莫测,你来我往,激起场上机关横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高手过招从来是瞬息万变,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便是如此。只是渐渐地,就连观看席上的普通弟子也能看出来,谢景离的速度明显开始减慢。 众人只当谢景离是体力不支,因此动作迟缓。但深知云瑶台机关的沈棠却是心头一震,谢景离此刻的步伐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步都在计算之中。 他是要毁去所有云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39 根据云瑶台比试规则,若双方久久分不出胜负,则在所有云台都毁去后,最后站在云台上的人获胜。但仙门中,很少会出现将所有云台走完还分不出胜负的情形,因此也鲜有人知,云瑶台其实是有破解法门的。 云瑶台共有七七四十九阶悬空云台,破解法门也需走四十九步。若是利用破解法门将云台一个个毁去,走完最后一步,便可轻易获胜。沈棠刚看见谢景离走了几步,便很快判断出他想要利用这一方式获胜。 只是这件事情,沈棠知道,祁承轩亦是知晓。 沈棠凝神看着比试台上二人的身影,内心思忖,“难道……” 再看那台上,从谢景离走出第一步开始,祁承轩便已经看出他是在以破解法门对付他。他看出了这些,心下不由鄙夷:此人以为研究出了云瑶台的法门,便能在仙门会武上以此胜过他,向天下证明他万剑宗能胜过落霞城么?实在太天真了。 既然有破解之法,当然也有压制之法。这下,谢景离可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祁承轩想着,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他不去戳破谢景离的计划,假意被他压制,实则是故意牵制着谢景离反向而行。在他看来,谢景离此次完全是得不偿失。若是二人正面对决,以谢景离今日的修为,想要胜过他并不难,但他偏要故意以这种法子戏弄与他,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 云台一个个毁去,最终只剩两个,祁承轩眼中的得意之色也越发明显。走完这最后一步,谢景离必输无疑。他自信地踏上其中一个云台,却是脚下一轻。 怎么可能! 祁承轩脸色一变,来不及抬头,谢景离的剑已经近在咫尺。一道锐利的剑气将他仰面掀倒,挑开他的发髻,随即跟上一掌,将祁承轩拍了出去。 祁承轩身影骤然下坠,狼狈的滚下台去。 这一次,众人只顾目瞪口呆,竟是连反应都忘了。 这这这——这祁城主怎么输得这般窝囊? 在不懂法门的人看来,祁承轩分明是被状态明显下滑的谢景离压制着打败的。祁承轩从站上云瑶台时,便被谢景离牵着鼻子走,打得四处逃窜,最后还一脚踩空落下台去。就算是修为悬殊再大,他身为一派之主,也不该半分反抗都反抗不了吧。 一时间,四下又是一阵议论,甚至有看不惯落霞城的仙门弟子,已经大声讨论嗤笑起来。 坐在人群中的沈棠亦是忍俊不禁。这谢景离也忒坏了,先是露出破绽骗祁承轩入套,又故意在云瑶台上做了手脚,在对方放松警惕之时,将人狠狠击败。 真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是祁承轩才对,他输得太难看,输给了谢景离的连环套。 祁承轩披头散发摔倒在地,也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听着周围人的耻笑,祁承轩坐在地上,心中除了觉得悔恨,更多的却是耻辱。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了,自从落霞城兴起之后,便在无人敢将他当做那个被灭门孤儿,也再无人敢耻笑他。可今天,仿佛这一切都回来了。 谢景离足尖一点,从最后一阶云台上纵身跃下,落到他的身边。一只手将他被打落的发冠递到他的面前。 “多谢……”祁承轩正要伸手去接,谢景离却在此刻放了手。 发冠落地,谢景离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疼么?” 祁承轩一怔,抬起头,对方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云端呆的太久,忘记落下来是什么滋味了吧?现在感觉如何?” 祁承轩声音嘶哑,“你……”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此生最大的错,就是放弃了他。”谢景离稍稍倾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别忘了,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 他说完这话,飘然离去,只留祁承轩呆坐在地上,面色煞白。 ☆、半酣 仙门会武还在继续,祁承轩被人扶回了看台上,便一直垂着头,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谢景离也没有再继续擂台的心思,恰好无人应战,也就索性回到万剑宗的看台上休息。 比试一直进行到了日暮时分才总算结束。谢景离早就没有丝毫兴致,将组织各家仙门晚宴的担子甩给了江子焕,还未等彻底散场,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广场上人群络绎不绝,观看仙门会武的各家弟子加起来少说不止数千人。谢景离落入万剑宗弟子中间,一眼望去,一群青白衣衫中,竟是无论如何也寻不见沈棠的身影。 谢景离朝人群中张望着,一个个陌生的脸从眼前掠过,不由有些烦躁。 “宗主可是在找人?”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0 一个调笑地声音传到他的耳中,谢景离转过头去,越过层层人群,几乎是一瞬间便看见了那双含笑的眸子。 沈棠站在人群中笑着看他,伪装过的那张脸上分明是陌生的模样,但那笑意却让人格外熟悉。 就像是乌云忽然散开,露出满天璀璨的繁星,谢景离烦躁的心绪一瞬间平静下来,而后又开始鼓噪不已。 谢景离恨不得立刻去到他身边,可他在人群中实在打眼,仅是站在原地,就能感觉到四周目光不断朝他聚集。谢景离只能按捺下心中冲动,勉力维持万剑宗宗主的风姿,朝沈棠使了个眼色,便假装神态自若的转头离去。 沈棠笑了笑,正欲抬步跟上,便听见身后一名女弟子语气激动,“宗主!你看到没有,宗主刚刚看我了!” 他撇撇嘴,不以为然,“明明是在看我。” 此话一出,立刻遭至数道鄙视的目光。 女弟子叉腰,“你是哪里来的小师弟,也敢和我们抢宗主?” 沈棠懒得理她,假装没听见,抬步往谢景离离开的方向走去。 等到走远了,方才嘴角含笑,低声道,“就抢。” 沈棠一路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后山瀑布处,便见那瀑布前的石台上立着一个清丽的人影。月色升起,瀑布之下水雾弥漫,那素白的身影负剑背对着他,映着月华,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听见脚步声,谢景离转过头来。 沈棠笑道,“消气了?” 谢景离摇头,“没有。” “把人家都打成这样了还不够消气?祁承轩此人最好面子,你今天这一出,怕是会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啧啧,竟然会想到用云瑶台,我们宗主大人的手段非常啊。” 沈棠语调轻松,可谢景离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敛下眼眸,“在云瑶台上,某一刻,我恨不得杀了他。扒皮挫骨,让他也尝尝你受过的苦。” “你这可不行。”沈棠两指曲起,敲在谢景离的额头上,正色道,“修行之人怎能有如此戾气,你还修不修道了?” 谢景离摸着额头,没有答话。 过了片刻,谢景离又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破解云瑶台的?”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设计出云瑶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保密。而且,以你的天分,看出其中诀窍对你来说也不难啊。” “谁说不难了……”谢景离低声道。要知道,他可是足足研究了好些年才找出其中的破解法门,这人这么一说,怎么听上去让人这么不是滋味呢。就不能好好的夸他一句么? 谢景离眼神中难掩失落,沈棠却不乐意了,“你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研究云瑶台,摆明是用来对付我的!” “那你说实话,今天若是你在台上,会不会中招?” “不会。” 谢景离一脸不信,沈棠道,“你以为我会像祁承轩那样耐着性子和你纠缠?” 他只会用最快、最迅速的方式,堂堂正正将对手打败,这就是祁承轩与他不同的地方。 谢景离若有所思,“也对,看来想要打败你,我还得再花点别的心思。” 沈棠失笑,“宗主大人,你就放过我吧。我现在修为可就剩三成了,以你今天在比试台上那个打法,十个我也不够你打的啊。” 谢景离正色道,“会好的。” 沈棠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转身在石台上席地而坐,双臂枕在脑后,抬头望月。月色清冷如水,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辉。 谢景离蹲下身,朝他伸出手来。 指尖触到沈棠的脸,他微微一怔,谢景离已经将他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碍事。”谢景离摇头。 这人.皮面具做得倒是不错,就是那张脸实在是平庸至极,没有沈棠半分俊俏,看上去真是极为碍眼。此刻揭掉面具,沈棠朝他看过来,熟悉的眉目透着一丝慵懒,眼尾微挑,一双桃花眼有些勾人。 谢景离被他这一看,心头鼓噪起来,连忙转过头去,“对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么?” “那不是你拿了首冠之后的事嘛。” “可是——”他今日连赢了数十场,不管怎么算,这个首冠都肯定非他莫属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1 沈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七日后再说,万一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来也说不定呢。” 谢景离气鼓鼓的说,“七日就七日!” 沈棠偏头看过去,不禁被谢景离这孩子气的语气和表情逗笑。谢景离继承万剑宗的时候尚且年少,威慑不足。为了树立威信,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本性,在外装作一副稳重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有到了沈棠面前,才能见到如此真实的他。 沈棠伸手在谢景离脸上捏了一把,“不过看你今天打得辛苦,给你些小奖励也不是不可。走吧,我请你喝酒去。” 谢景离斜眼看他,“是你自己馋了吧。” 沈棠大方承认,“是啊是啊,是我馋了,尤其馋你上次遣人送去落霞城的青竹酿。那酒你到底是哪儿弄来的,先前我在你万剑宗附近这几个镇子来回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谢景离轻笑一声,“你要找青竹酿的话,那些地方可没有。” “那该去哪儿找?” 谢景离站起身,“你与我来。” 谢景离翻身下了石台,拉着沈棠一路往后山竹林中走去,直到至一处开阔地。谢景离让沈棠在原地等候,转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紫陶酒壶和一把竹制酒提。 沈棠面露疑色,便听见一声剑啸。流魄出鞘,白色剑气在地上划开一道裂缝,泥土朝两旁飞溅开去,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那沟壑中,赫然摆着一排青绿酒坛,正是青竹酿。 沈棠恍然,“这是你酿的?” “是我娘留下的方子,小时候常见她酿给爹喝,我闲得无聊就学了。”谢景离跳下沟壑,揭开一坛青竹酿,霎时间酒香四溢。 沈棠也跟着跳了下去,见他怀中就抱了一个酒壶,抱怨道,“你这人真不够意思,自己偷偷酿了这么多,却只一年给我送去三五坛,当真小气。我不管,你可别想拿这一壶酒打发我,我今天必须喝个够本。” 谢景离一边往酒壶中盛酒,一边道,“此酒性烈,不可多饮。” 沈棠蹲在谢景离身边,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人,“就一坛。” “你身体还未恢复。” 沈棠迟疑片刻,“……半坛?” “一壶。” 沈棠不死心,“一人一壶?” 谢景离装好了酒站起身,将酒坛重新密封好。他将酒壶塞到沈棠手里,一把将人从沟壑里拎起来,道,“就一壶,一起喝。” “……” 谢景离的担心不无道理,青竹酿以万剑宗后山青竹所酿,醇香馥郁,入口清冽,却后劲极重。更何况,沈棠他还不了解么,嘴上说着喜饮酒,实际上酒量极差,要真让他喝上一坛,保管醉得个七昏八素。 果不其然,二人推杯换盏,大半壶酒下肚后,沈棠眼中已带了些餍足的醉意。 二人此刻正坐于竹风轩屋顶对饮,抬头便是月色,一派风雅之景。沈棠举杯碰了一下谢景离手中的酒盏,扬首一口饮尽,感叹道,“这青竹酿真是一绝,景离,你这手艺不去做个酿酒师父,当真可惜了。” “你喜欢便好。” “你如此贤惠,谁若是能与你结为道侣,那真是莫大的福分。”沈棠声音有些低哑,略显轻佻的语气被他说出来却显出了别样的诱惑力。 谢景离皱眉,“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沈棠贴近了谢景离,清冽的酒香霎时充盈鼻尖,只听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谢景离,你太不会保守秘密了。” 谢景离脸上表情一滞,浑身瞬间僵硬起来。沈棠浑然不觉,反而越贴越近,温热的气息吐在谢景离耳边,“解语剑,云瑶台,青竹酿……谢景离啊谢景离,你这人怎么这么傻。” “你……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沈棠轻笑两声,拖长了语调,“你不就是想讨好我,以后找机会打败我嘛。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因为我们俩的私交就对你放水,你想都别想!” “……” 沈棠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谢景离只觉肩头一沉,偏头看去,那人已经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沈棠?”谢景离轻轻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对方绵长的呼吸。 谢景离哭笑不得,“还说你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2 酒是没办法继续喝了,谢景离将人轻手轻脚地抱回屋里,放到床上。 “修为没了,连酒量也变这么差,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谢景离轻声说着,俯身替他理了理额边的乱发。 指尖顺着对方的眉角,逐渐向下,划过细嫩的侧脸,来到温润柔软的唇边。沈棠睡得不太.安稳,眉心皱起,口中喃喃着什么。 谢景离低头下去,恰好听见沈棠的薄唇轻启,“景离……” 这两个字仿佛魔咒般让谢景离浑身一震,他眼眸微动,却是暗了下来。二人隔得很近,近到几乎呼吸交融。 他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抬手覆在沈棠的眼睛上,倾身含住了对方的唇。 沈棠的睫羽颤了颤,细长的睫毛在谢景离的掌心扇动,像是幼猫轻挠一般撩拨着神经。褪去了往常的散漫,醉酒中的沈棠温顺得近乎乖巧。 谢景离轻轻舔舐着温润的唇瓣,辗转缠绵,馥郁的酒香充盈着口腔,让他也有了些醉意。 浅尝即止的吻逐渐变了味道,压抑经年的情感在此刻爆发出来。谢景离的动作变得强硬,他生生撬开对方的唇齿,勾起对方舌尖肆虐,带上了几分攻城掠池的味道。 直到沈棠因为缺氧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谢景离才猛地惊醒。 他在做什么? 谢景离急退几步,不敢再去看沈棠一眼,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卧房。 室内灯火影影绰绰,明暗交错不甚真实。沈棠缓缓睁开眼,偏头朝门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抬手碰了碰被吻得红肿发麻的唇。 “这个笨蛋,连偷亲人都不会。” ☆、杀意 晨曦的微光照进屋中,沈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坐起身。 时间还早,沈棠推开窗户,感觉到竹风轩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人声。 这家伙,难不成一夜都没回来? 沈棠无奈地笑笑,翻身下床,抓起人.皮面具出了门。 看你还能躲我一辈子? 万剑宗前山广场已经是人声鼎沸。 从第二天开始,除了广场中央的主要比试台外,万剑宗还在各个山头分设了众多比试台,供各家仙门弟子修士比试。人流分散开来,广场上终于也没有前一日拥挤了。 沈棠不紧不慢来到广场上,蔺辰见他出现,连忙朝他招手,二话不说将他拉上了观看席。 沈棠轻车熟路在观看席上落座,一眼就看见云梯顶端坐着的谢景离。那人一袭白衣几乎融于云端,静静端坐,清绝出尘,恍若谪仙。 只是,那张俏丽无双的脸上,如今眉目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景离的这副模样也被其他人看在眼中。前一日谢景离的表现可以说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惊艳,各家仙门见他首日势头如此,料想谢景离定是要趁此机会,夺得首冠。只是见他今日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却不像是想要继续参加比试的模样。 难不成昨日消耗太大? 这样的想法不在少数,更多的目光开始投向谢景离的方向。 江子焕瞥了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然不顾自己形象,自顾自发呆的谢景离,无奈干咳了一声,试图挑起话头:“这个弟子倒是不错,根基很稳,是个好苗子。” 谢景离头也不抬,顺口回答,“嗯,是啊。” 江子焕:…… “景离?”江子焕无奈地唤了一声。 后者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你叫我?” “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景离移开目光,弱弱回答,“没事。” “沈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3 “都说了没有……” “沈棠在看你。” 谢景离闻言一惊,下意识朝台下看去,果真看见坐在观看席上的沈棠。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即分,沈棠朝他笑了笑,谢景离却心虚地率先躲闪开了。 “这样还说没事?”江子焕目光闪动一下,“你们吵架了?” “当然没有。” 江子焕不动声色,“听说你昨夜一夜未归,你们当真没有发生什么?” 谢景离有气无力道,“子焕,你就别问了……” “好,你不说我便不问。可你也别忘了,今天好多人盯着你呢。”江子焕若有所指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落霞城的方向。 谢景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江子焕这话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哪里是盯着他,落霞城那边的人,分明个个毫不掩饰杀气,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除了坐于主位的祁承轩和他身边的白蘅芜。 祁承轩此刻倒也不愧他一派之主的地位,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安安静静坐在原地,与昨日的失态判若两人。 谢景离语带讽刺,“祁承轩倒也真是沉得住气,我要是他,今日索性告病不来,免得再丢人。” “隐忍,是祁承轩最大的优点。若不是这样,又怎能在落霞城衰败之时苦苦支撑到等来沈棠。”江子焕道,“以退为进,正是他的行事之道。” 谢景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江子焕又道,“不过,你昨日让落霞城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他们自然是想要找回场子的,我们还是得有所准备。” “就凭他门下那些草莽匹夫,还是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谢景离端起手边茶盏,隐去唇边的一丝冷意,“真以为夺了沈棠的枪,就能取代他的地位,笑话。” 江子焕摇头,“白蘅芜此人来历不明,不可大意。” “这我当然明白,不过,”谢景离嘴角勾起一个笑意,“今天白蘅芜是绝对不会上场的。” 谢景离话音落下,比试台上恰好结束了一场比试。按照规矩,各家根据排位轮流出一名弟子站上比试台,下一场正好是轮到了落霞城。 无数目光落在了落霞城的看台上,接着,一个穿着红衣劲装的身影纵身跃上了比试台。 果真不是白蘅芜,而是落霞城的首席护法,靳霆。 “这是什么意思?” 落霞城竟然没有派出白蘅芜,这让各家仙门高层都有些惊讶,就是沈棠身旁的弟子们也都议论纷纷。 白蘅芜是首次参加仙门会武,各家早就对他极为好奇。此人既然能坐到过去沈棠的位置上,在落霞城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这样的人,修为就算达不到昔日沈棠的程度,定然也是不弱的。 但如今祁承轩却并不派他出场,而是选择了靳霆,这让他们着实摸不着头脑。 “这祁城主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吧,这靳霆的修为虽然也不差,但怎么也算不上顶尖。派他出战,还嫌落霞城现在输得不够难看?”沈棠听见身旁一位万剑宗弟子如是说。 另一名弟子接话道,“就是,还以为落霞城会派白蘅芜出来呢,真没意思。” 蔺辰也忍不住开口,“可不是,我还等着看白蘅芜到底有什么本事呢,居然索性不敢出场,早知道我就不来看比试了。” 沈棠诧异,“你是为了看白蘅芜而来?” “是啊,”蔺辰回答,“师弟有所不知,昨晚他们落霞城弟子大放厥词,说咱们宗主欺负祁城主并非正统武修,乃胜之不武。叫喊着一定要让白蘅芜替他们城主报仇。那白蘅芜来历不明,但落霞城弟子对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我一时好奇才跟来看看的。谁知白蘅芜竟然连比试台都不敢上,怕是修为连靳霆都还不如吧。” “原来如此,”沈棠了然,又笑道,“不过,要我是祁承轩,也不会让白蘅芜出场。而且,落霞城应该也会极力避免与万剑宗弟子比试。你今天算是白来了。” “这是为何?” “他不敢。”沈棠淡淡答道,“昨日宗主与祁承轩一战,让祁承轩颜面尽失,落霞城更是沦为笑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让白蘅芜轻易出手,只因,他们已经不能再输了。祁承轩性格谨慎,行事求稳,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是绝不会铤而走险的。现在的状况对落霞城不利,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以落霞城弟子的态度看来,白蘅芜就是他们的翻盘武器,而一把武器,只有在没有显露人前时,才会受人忌惮。” 沈棠抬头看向比试台,又道,“而且我猜,靳霆多半会找个和他水平相当的仙门弟子,将这场比试敷衍过去。当然,这一点一定也是祁承轩的授意。要知道,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要不是祁承轩拦着,多半已经不知死活地找上宗主了。” 沈棠一番解释下来,台上的靳霆也恰好选择出了一名对手,并不是万剑宗的弟子。二人在台上简单寒暄几句,立刻开始了比试。 蔺辰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也太神了吧,这也能猜对?” 沈棠干笑着转移话题,“咳,合理猜测而已,我们还是看比试吧。” 蔺辰应了一声,也不再深究。知道白蘅芜不会出场后,他看得是极为无趣。反倒是沈棠,饶有兴致的看着比试台上的双方交锋,竟是比前几场都更要认真了些。 靳霆的对手乃是一名玄天派弟子。玄天派主修偃术,是中原老派仙门之一,也是当年与魔教争斗中,损失较为惨重的一派。玄天派的掌门乃是五圣中的偃圣,能力自然不可小觑。但无奈派中弟子断层严重,导致玄天派的发展日益衰弱,如今门派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4 靳霆手中血色弯刀在握,颇有几分势不可挡的味道。而这名玄天派弟子也是门派翘楚,虽然玄天派不擅近战,但有偃术相助,各式机关信手拈来,打得场面相当热闹。 只是沈棠看着看着,眉心却凝了起来。 不太对劲啊…… 同样察觉到不对的,还有看台上的江子焕。 江子焕缓缓道,“这靳霆……怎么好像与过去不太一样了?” 他对靳霆不如沈棠熟悉,但他心思极细,在先前几次仙门会武中的接触,足够让他对靳霆有些了解。 “哪里不同?” 谢景离另有心事,并未认真观看比试,此时听见江子焕这么说,也立即抬眸朝比试台上看去。 江子焕却是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但是很明显,他的实力增强了许多。而且,不过是个普通比试而已,这招式中的戾气会不会太重了些。” 谢景离这才恍然,仙门会武不过是各家仙门交流的平台,比试也从来是点到即止。但现在,这靳霆如今却招招带着杀意,不过因为对付的都是玄天派弟子放出来的偃甲机关,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二人这边谈论两句,比试台上,靳霆又是一刀斩下,将玄天派弟子放出的偃甲瞬间劈得粉碎。玄天派弟子本就不擅长近战,此刻面对如此强势的靳霆,早已经心生退意。 可无奈靳霆气势如虹,招招凌厉逼人,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斩于刀下。对方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那弟子也只能不停放出机关,硬着头皮见招拆招,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 然而,对方的破绽没有等来,率先出现的却是他的破绽。那弟子终于手下慢了一招,手腕的机甲爪被靳霆一刀斩断。靳霆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赤红,血色弯刀也跟着朝那名弟子的头上劈来。 避无可避。 那弟子被这变故惊得连躲避都忘了,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等着刀锋落下。就在此时,却听得一声清脆而微弱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击在了靳霆的弯刀上。强劲的力道使得刀锋偏转,弯刀斩下,只割下那弟子几缕发丝。 虽并未受伤,但那弟子亦被灵力激得往后退了几步,腿一软摔倒在地,竟生出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至此,胜负已分。 人群嘈杂的弟子席外围,沈棠收起手中机栝,松了口气。 察觉到靳霆不对劲之后,他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弟子观看席。沈棠混进人群,寻找机会,在靳霆的弯刀险些伤人之时,及时掷出暗器相助,阻止了他。 不过,就如同没有多少人察觉到靳霆的古怪一般,在大多数不知内情的观众眼中,这场比试也只是靳霆表现极佳,玄天派弟子不敌,被打败了而已。 比试台上的靳霆仿若大梦初醒,他眼中闪现出一丝茫然,浑浑噩噩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武器,不再理会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的对手,回到了落霞城看台上。 “城主,我……” “退下吧。” 祁承轩生硬地打断了靳霆,目光却是落在了台下人群聚集的某处。 少了一贯的沉稳自持,他的神色越发冷峻,一双手紧紧捏着扇骨,指节泛白。 ☆、忠告 不大不小的风波很快过去,比试又再次按照流程开始。沈棠却没有丝毫再看比试的心思,他避开人群,独自朝着疏影峰的方向走去。 靳霆的古怪绝对不是错觉,方才他在比试台上那模样,分明是受了邪气所侵。 在落霞城时,沈棠虽然并不公开授课,但也免不了指点门派中的修士修行练武,靳霆便是其中之一。可以说,他是除了靳霆本人之外,最了解他的人。 靳霆此人虽然性子暴躁,平日里急功近利了些,但他平生最恨邪魔外道,是绝对不会走上邪路的。更何况,落霞城当年便是被魔教害得险些灭门,祁承轩又怎会容忍门下修士走向邪道? 他离开落霞城不过数月,在这期间,落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沈棠免不了一时心绪烦乱,脚下步子也加快了些。 疏影峰是各家仙门聚集居住之地,此刻各家弟子都在前山参与或观看比试,倒是方便了沈棠混进去。沈棠着一身万剑宗弟子服饰,一路通行无阻,顺利踏上了疏影峰。 还未等他走到落霞城所住的汀兰榭,便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风声。沈棠转过头去,一把精致且无比熟悉的折扇迎面朝他袭来。折扇打开,锋利的扇面泛着锐利的光。 沈棠有心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侧身堪堪避过,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扇面挑开,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 颊边传来刺痛,沈棠抬手抚过,指尖沾上点点血色。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5 祁承轩面带寒意,“果然是你!” 沈棠略微一愣,脸上重新戴上一贯的笑意,淡淡道,“是我又如何?” “你为何会在这里?” “参加仙门会武啊,我的修为都被你废了,还不容我来凑个热闹?” “凑热闹?”祁承轩冷笑一声,“凑热闹需要伪装成万剑宗弟子?凑热闹需要在比试上面放冷箭?你掷出的那枚冰魄针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沈棠听他这么说,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他与祁承轩多年交情,对彼此的了解极深,祁承轩能通过那枚暗器察觉出他的身份是意料之中。 “放冷箭?你不会没有看出来,如果我没有及时阻止靳霆,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祁承轩闻言一滞,他不是没有看出靳霆的古怪,但沈棠的突然出现让他失去理智。不论靳霆那边出了什么乱子,都只是他落霞城的私事,而现在,他更需要关心的是突然出现在万剑宗的沈棠。 “与你何干?”祁承轩敛下眼眸,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有资格来管我落霞城的事情。” “这么说你也不知情?”沈棠道,“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好好回去彻查落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与虎谋皮的后果,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不会希望落霞城好不容易奠定的基业再次毁于一旦吧。” 沈棠的语调云淡风轻,却彻底激怒了祁承轩。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欺身上前,将沈棠猛地一推。沈棠一个踉跄,背部狠狠地撞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真以为落霞城没了你就不行了?别以为有谢景离暗中相助,我就会怕了你。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为了让万剑宗收留你这个废人,甚至将云瑶台的法门透露给他们。你就这么想跟我作对么?” “谁说是我透露出去的。”沈棠不怒反笑,“承认自己一败涂地很丢人么?祁承轩,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进,从来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只会从他人身上找原因。就凭这个,你就永远都赢不了他。” “你以为我会信?”祁承轩怒道,“你怕是早就与谢景离暗中勾结了吧。看样子,我将你逐出落霞城,反倒是随了你们的意!只是一个云瑶台怕是还不够让万剑宗心甘情愿收留你吧,你还透露了多少东西出去?” 祁承轩咄咄逼人,沈棠却是已经被他气笑了,“说气话有意思么?落霞城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要是当真想要对付你,何须与万剑宗联手。” “你当真以为我是毫无准备的?” “你的意思是……”沈棠顿了顿,若是说落霞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就只有他离开之后的变故,“白蘅芜到底是什么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祁承轩此刻也终于冷静下来,他眼眸敛下,又变回了外人眼中那沉稳隐忍的落霞城主。“沈棠,该害怕的是你,不是我。你信不信,我要是将你在此处的消息传出去,你和谢景离都要完。” 沈棠是被落霞城驱逐的,虽然缘由并明,但话语权始终掌握在祁承轩手中。祁承轩想给他安个罪名太容易不过,而想要借此拖万剑宗下水也并不难,这也是沈棠一开始不愿与万剑宗纠缠太深的原因。 沈棠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他现在只剩三成修为,对上祁承轩并无太多的胜算,纵使,祁承轩的大部分武艺都是他教会的。 “怎么了?你刚刚的气势呢?”祁承轩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嘴角勾起一个笑意,“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恢复了几分修为,但你我现在差距甚远,我现在想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是么?” 冷峻低沉的声音从祁承轩身后响起,一抹剑光带着寒意而来。 祁承轩回头,下意识打开折扇去挡,却被凌冽的剑气逼得后退数步。谢景离纵身上前,一把拉过沈棠,挡在他的身前。转头看见沈棠脸颊旁细长的伤痕,眼神一暗,流魄剑上随之剑光大涨。 只是,沈棠却抬手按在了谢景离的手背上。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他与祁承轩的私事。但如果此刻牵扯进了谢景离,就会变成两个门派之间的矛盾。更何况现在正是仙门会武,若引起两派之争,后果不堪设想。 沈棠朝谢景离摇摇头,谢景离收了剑,站回他的身侧。 沈棠抬眼看向祁承轩,后者面色铁青,却由于忌惮谢景离而不敢造次。沈棠发出一声浅浅叹息,“承轩。”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祁承轩浑身一震,又听沈棠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作亲人。走到这一步我无话可说,但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莫要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扩大到门派之争。” “视作亲人?”祁承轩冷笑道,“谁要做你的亲人!你以为你是谁,你配么?” 谢景离终于忍不住开口,“祁承轩,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棠伸手拦住谢景离,又淡淡道,“刚刚对你所说,既是请求,也是忠告。虽然落霞城现在已今时不同往日,但没有了我,落霞城对上万剑宗究竟有多少胜算,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你也不希望整个落霞城为你的鲁莽陪葬吧。” “落霞城得来今日的地位不易,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好好走下去。”沈棠的声音低沉清冽,未露锋芒,但那一字一句,却如同敲击在祁承轩心中,“我可以不插手你在做的事情,但就像我离开时所说,若有朝一日,你做了对不起落霞城的事情,我一定会亲手,将我给你的一切尽数收回。” 沈棠说完这话,祁承轩已经面色惨白。沈棠不再看他,而是拉着谢景离离去。他们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祁承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就凭你对落霞城有点恩情,落霞城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别忘了当年是谁将你留在落霞城,而你又是怎么回报的。沈棠,你就是个祸害!” 谢景离眉头紧蹙,刚想回头教训祁承轩,却被沈棠悄然拉住了手。他一怔,转头朝沈棠看去。那人眉目淡淡,脸色如常,但谢景离分明感觉到,对方的手异常冰冷。 “走吧。”沈棠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传到谢景离耳中,却带了几分哀求的味道。 谢景离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到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又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6 谢景离立即回过神来,立刻反握住他的手,“我们走。” 宽大的衣袍完美的遮掩住了二人交握的手,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只是脚步稍顿,便又快步离开。沈棠任由谢景离拉着他往前走,目光不自觉落到二人肌肤相接的地方,交握的掌心传来让人心安的温暖。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谢景离将沈棠带回了后山。正值黄昏,天边被云霞染红一片。沈棠抬头凝望天边,晚霞给他的面上添了几分暖色。这里的晚霞,竟是像极了落霞城。 落霞城立于山峦之巅,每至落日时分,落日余晖映照在山林间,天地归为一色,美得不似人间。落霞城之名,便是出自此景。 沈棠怔怔的看了许久,直到晚霞彻底沉下去,方才收回目光。 “抱歉,我与祁承轩的事情,本不该牵扯到万剑宗的……” “不怪你。”谢景离偏头看着沈棠脸颊上的伤痕,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轻轻覆上去,“疼么?”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沈棠笑了笑,又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谢景离手上动作未停,轻柔地将他脸上的血污拭去。 “你若是不愿说,我便不问。”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沈棠却仿佛一道暖流窜入心底。今天发生的事情险些引起两派之争,谢景离却不过问其中隐情,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沈棠不是不明白。 他不想让外人知晓,于是谢景离便不去触碰,仅此而已。 沈棠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柔软,“你这样不行啊……” 再这样下去,真要万劫不复了。 谢景离不知他此话何意,面露疑色,便听沈棠又道,“你就不怕我骗了你?” “你会么?” “那可不一定。”沈棠忽然笑了一声,“今日祁承轩有一句话没说错,我这人就是个祸害。你要不要也离我远一些,免得到时被我害了,再来后悔莫及。” “不会。”谢景离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会害我,我也不会后悔。” 沈棠抬头看过去,对方的眼神很亮,闪烁着认真而炙热的光。沈棠叹道,“所以说你傻啊,把我留在万剑宗真是自找麻烦。还不如让我——” “不可能。”谢景离突然出言打断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谢景离顿了顿,略显生硬道,“你也知道你是个祸害了,我要是不把你看牢了,万一你又出去祸害别人怎么办。你死了这条心吧。” 听了他的回答,沈棠弯了弯嘴角,恢复了以往的散漫神情。 “不躲着我了?” 谢景离睁大了眼睛,“你……” “我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今天一早起来就不见人,你不会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吧,去哪儿了?” “我……”谢景离眼神闪动一下,忙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我当然记得。”沈棠眼珠转了转,慢悠悠地说,“昨晚我们喝酒不是么?你那青竹酿真是厉害,害我睡得不省人事,早上起来头还晕着呢。”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沈棠想也不想地回答,“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事。”谢景离有些心虚地躲开沈棠的目光,想了想,又道,“我这后山的青竹酿窖藏的日子久了些,比前几年送去你那儿的酒性更烈,早让你少喝点了。” 沈棠摩挲着下巴,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难怪我觉得昨天醉得格外快。” 谢景离刚松了一口气,便又见沈棠问,“别想转移话题,昨夜你到底去哪儿了?” “昨夜……” 想到昨夜,谢景离的目光不由落在沈棠的唇边。晶莹柔软的唇瓣此刻微微勾起,不禁让人回想起触碰到那唇瓣时的触感。 谢景离耳根发烫,连忙移开目光。 “我、我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昨夜自然是有重要事务处理。我去了哪里,需要与你通报吗!”他的声音扬高,听上去却有些底气不足。 沈棠坏笑着凑近了些,眼中显露一丝狡黠。 “真是这样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7 ☆、投毒 谢景离心虚的神色自然逃不过沈棠的眼睛,沈棠本还想说些话逗他,却忽然听见树影后有浅浅的脚步声传来。 他们身侧便是后山瀑布,按理说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外人靠近的。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收敛气息,翻身上树。 不多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人着一身青色长衫,俨然万剑宗弟子的妆扮。只是此刻月色遮隐,看不清对方容貌。 只见他缓缓走到瀑布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似乎是想将瓶中之物倒进水中。 电光火石间,流魄剑出鞘,转瞬就朝那人刺去。谁料对方反应极为敏捷,竟是侧身躲开了谢景离的攻击。 还未等他再做反应,一道炽烈剑气已紧接而来。剑锋横扫而过,堪堪划破了他的衣袖。 沈棠与谢景离并肩而立,挥了挥手中的解语,嘟囔道,“还是习惯用枪。” 谢景离默然,“我也觉得你用枪更好。” 一剑刺出去竟然下意识使了枪法,要他能好好使用剑法连刺出去,刚刚那招这人哪能躲得开?谢景离腹诽着,恰好阴云流走,月色泻出,照亮了月下三人的身影。 “蔺辰?”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沈棠惊道。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白日里与沈棠一同观看比试的万剑宗入室弟子蔺辰。 谢景离同样认出了他,皱眉问道,“蔺辰,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答他们的,是蔺辰的率先出手。他的神色漠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身手却是格外敏捷,谢景离看得真切,蔺辰用的绝对不是万剑宗的术法。 被.操控了? 谢景离心下思忖,下意识提剑应上。却见蔺辰眼中忽地闪过一道暗光,竟是不管不顾,直直撞上了谢景离的剑锋。 青衣瞬间被血染红了大片,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轻轻一抛,竟是要将手中的玉瓶抛入水中。 “住手!”谢景离试图阻止,谁料蔺辰突然抬手抓住流魄剑锋,将其紧紧锁在自己体内。 “你当我不存在么?”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围观的沈棠突然从旁闪出,剑锋一挑,便将玉瓶接入手中。 回头看去,蔺辰却是身子一软,昏厥过去。谢景离抽出流魄剑,忙在对方身上点了几个大穴止血。 沈棠走上前来,探了蔺辰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道,“是摄魂术。” “幸好未伤及心脉,还有救。” “这是个什么东西?”沈棠打开玉瓶,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控制蔺辰,是为了将此物放进水中下毒?” 谢景离接过瓶子,同样看不出深浅。 “交给子焕看看吧。”他在这方面的造诣远不及江子焕。 “嗯,只能如此了。” 谢景离又沉思道,“可这瀑布之水既不饮用,也不流向外界,若是要下毒,为何选择这里?与这水源连接的,只有止水。” “止水?莫非……”沈棠刚想说什么,却见不远处突然飞来一只蓝色灵鸟。 灵鸟落在谢景离指尖,口吐人言—— “景离,出事了。” 昏暗的密林中瘴气弥漫,谢景离与沈棠屏息前行,眼前赫然出现几具万剑宗弟子尸身,尸身上均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谢景离停下脚步,道,“看样子,子焕说的便是此处了。” 沈棠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儿尸身,又顺着灼烧痕迹的方向,看着旁边的树干。树干上三道深深的沟壑,像是被什么巨兽的利爪划过所致。 “嗯,的确是赤焰兽留下的痕迹。” 赤焰兽是守护万剑宗西边结界的神兽。方才江子焕得到消息,说赤焰兽不知为何突然失控,打伤数名弟子,跑进密林不知所踪。未免人心动荡,江子焕只是隐瞒了这个消息,并偷偷通知谢景离前去调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8 沈棠若有所思,“景离,你觉得会不会和蔺辰有关?” “嗯,我也在想这件事。”谢景离敛眸道,“对蔺辰施了摄魂术那人的目的我们还不知道,但看守结界的神兽从未失控过,这绝不是个偶然。更何况这时间上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密林中树木丛生,二人一路沿着赤焰兽留下的痕迹追寻,很快行至一片开阔地。丛林的边界,乃是一沼池,瘴气弥漫,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棠朝沼池看去,眼神一亮。 “你看那儿。”沈棠抬手指向沼池中,借着月色,正好可以看见有什么东西正漂浮在沼池中央。 谢景离纵身跃起,轻巧地掠过沼池,将那东西取了回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玉瓶。沈棠一怔,抬头在谢景离眼中看见了与自己同样的惊讶。 这玉瓶和他们方才从蔺辰手中抢到的是一样的。 沈棠道,“看来,这就是赤焰兽突然失控的原因。” 谢景离点点头,“若是没猜错,这毒应该是利用了沼气升腾,被灵兽吸入,乃至失控。而我们恰好在瀑布阻止的人,多半也是想通过止水向水灵兽投毒了。” “可是,赤焰兽究竟去哪儿了?” 谢景离道,“无妨,赤焰兽身躯庞大,应该走不远,我们就在这附近找找吧。” 他话音刚落,忽然地面震动,黑暗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巨兽的呼啸。谢景离脸色一变,下意识拦在沈棠面前。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红色的巨兽掀开树林,出现在二人面前。赤焰兽双目赤红,显然已处在暴怒状态。 它怒吼一声,猛地朝二人扑了过来。 剑光乍现,流魄出鞘,朝赤焰兽刺去。剑锋刺向赤焰兽的皮肤,却像击在坚硬的石壁上一般反弹回来,再看赤焰兽身上,竟是毫发无损。 能够削铁如泥的流魄剑竟然丝毫也伤不到它。 “当心,不太对劲。”沈棠皱眉道。赤焰兽不仅仅是失控这么简单,原本的赤焰兽绝对不可能拥有能够抵挡流魄剑的力量,可现在它的反应,速度,力量都有显著的提升。 “是那瓶药。”谢景离落在沈棠身边,剑锋仍指向赤焰兽,“你快走,去找子焕。” “开什么玩笑。”沈棠举起解语剑,不满道,“我看上去很像那种抛下朋友自己逃走的人吗?” 谢景离眼眸微动,“朋友?” 沈棠斜眼看他,“难道你觉得我们还不算朋友?”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谢景离心虚的移开目光,却没看见沈棠在他身后,眼中露出的一丝柔和。 二人并肩而立,森然凌冽的剑气在林中亮起。流魄闪现寒光,解语泛起炎气,二人剑法行云流水,配合浑然天成,呼啸的剑光几乎要将丛林照亮。 修真界最顶尖的两个高手配合,饶是强化后的赤焰兽也难以抵挡。赤焰兽一步步被击退,转身朝密林深处跑去。赤焰兽皮肤泛着滚烫的邪火,身形过处将大片树林烧得焦黑。 谢景离和沈棠一路追上去,这一追,就追到了沼泽的尽头。密林沼泽的尽头是个悬崖,其下乃是万丈深渊,名为死灵涧。 赤焰兽站在悬崖旁边,回过头来,怒吼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谢景离正想上前,却被沈棠一把拉住。 “怎么?” “有问题。”沈棠目光扫过四周,身后黑暗的密林中似有什么隐藏其中,正虎视眈眈。他沉声道,“它是故意引我们来这儿的。” 谢景离一怔,很快明白了沈棠的意思。 方才交手,他们看似占了上风,实则丝毫没有伤到赤焰兽。赤焰兽如今钢筋铁骨,本就不需畏惧他们,双方交手,赤焰兽竟然只顾逃窜,本就有些可疑。 此地地形呈环抱之势,唯一的出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赤焰兽将他们引到如此不利之地,显然是有人授意。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已经被赤焰兽带入了绝境。 此时,赤焰兽也放弃了继续逃窜,重新朝他们扑过来。这次,却是比起先前更为迅猛。 “快退!” 转瞬间,赤焰兽暗红的利爪已至身前,谢景离直觉不妙,下意识伸手将沈棠推开。肩侧传来尖锐的刺痛,流魄剑无力落地,皮肉刺破的声响让人不禁胆寒。 “唔——”谢景离闷哼一声,尖细的利爪已经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景离!” 沈棠纵身上前,可就在这时,林中陡然出现一声尖锐的声响,赤焰兽的动作忽然停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49 黑暗的密林中,出现数十名黑衣人。 沈棠手握解语剑,转头面对密林深处,高声道,“把人家看门的神兽占为己有,阁下这样可不地道。” “这难道不正说明我有本事?”话音落下,数十名黑衣人从黑暗的密林的显出身影,人群从中裂开一条路,有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黑纱覆面,一双眼睛含着阴冷锐利的光。 沈棠道,“就是你吧,当初在万剑宗外伏击我们,现在又追到万剑宗来了。你就这么想杀我么?” “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知道得太多,太碍事了。”那人缓步走上前来,接着道,“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的,可你为什么非要回来。你就乖乖找个穷乡僻壤隐居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干涉仙门之事?” 沈棠瞥了一眼被赤焰兽死死钉在地上的谢景离,收了剑,“你的目标是我,放了他,我随你处置。” “沈棠!”谢景离焦急地大喊,可惜赤焰兽的利爪深深锁住他的肩胛,让他无法挣脱。 沈棠恍若未闻,继续道,“万剑宗宗主要是在仙门会武时出了事,对你没有好处,放了他!” “倒也不是不可以,”为首那人轻笑一声,“只要你自刎当场,我便可以放了他。” “爽快。”沈棠道,“不过你敢确定,我死了之后,你想隐瞒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你什么意思?” 沈棠弯了弯嘴角,“你知道我这人从不接受任何威胁。你行事这么明显,三番两次要危及我的性命,难道我还会什么都不做么?” 沈棠刚说完这话,林中陡然炸开一团火光。那人脸色一变,“有埋伏?” “你猜?” 他话音刚落,有数道泛着火光的巨龙从林中飞掠而出,朝黑衣人们飞去。变故来得太快,那人只稍稍分神,沈棠趁机上前,强行催动全身灵力注入解语剑,狠狠地砍在赤焰兽的利爪上。 腥臭的血液四溅,赤焰兽痛呼一声,被逼退数尺。 流魄剑下都毫发无损的赤焰兽,沈棠使尽全力的一剑下去,竟被生生斩断了利爪。 只是这一剑,也已经用完了沈棠所有力气。他体内蛊毒未除,如今强行催动灵力,胸口气血翻涌,一阵头晕眼花。 “走!” 重获自由的谢景离来到他的身侧,一只手扶着他的腰际,将他揽入怀中。 正在此时,赤焰兽发出一声震彻天际的呼喊,立刻重新朝二人扑过来。 流魄剑飞回,谢景离并未迟疑,拉着沈棠纵身跳下悬崖。在他们的身后,赤焰兽也跟着跳下来,直直朝二人扑去。 二人落在流魄剑上,剑身强制调转方向,赤焰兽擦着二人的身侧落入死灵涧中。泛着血色的庞然大物终于消失在黑暗中,谢景离稳住流魄剑,面容微微泛白,肩胛处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沈棠此刻从气血翻涌中缓过劲来,偏头问他,“你没事吧?” 谢景离摇摇头,“这话不该我问你?” 沈棠还不及回答,剑身猛地震颤一下。沈棠瞥了一眼脚下的流魄剑,忽然道,“不是说幻术结界中无法御剑么?” “……没错。” 谢景离话音未落,流魄剑上的光芒也在此刻消失,二人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下坠…… 悬崖上,火光逐渐消失,显出了炎龙灵符的真身。 哪里有什么埋伏,分明是沈棠方才经过那片密林之时,以备不时之需而提前放置的几张可幻化炎龙的灵符。那黑衣人过于谨慎紧张,竟一时没有察觉。 黑衣人猛地抽刀将几道灵符斩碎,冲到悬崖边上,已经不见谢景离和沈棠的身影。 “阁下大意了。”在黑暗的密林中,传来一个声音。黑衣人转头看去,只隐约看见一个穿着雪白狐裘的背影。 黑衣人皱眉,“你方才一直在?” “是。” “那你为何不出手?” “我只负责提供药,又没有答应帮你杀沈棠。”来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惜了那赤焰兽,我本还打算再做几个实验的……”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丛林深处,很快不见踪影。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0 ☆、血灵 死灵涧下是一汪深潭。潭水幽深黑暗,泛着寒气,波澜不惊的水面被落入其中的事物激起层层水花。 黑暗中,有两个身影缓缓从水中走出来。 “你怎么样?”沈棠浑身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甩了甩头上的水,偏头去拉谢景离。 谢景离抿着唇,紧锁着眉头,没有答话。他方才失了不少血,又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此刻却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潭水边有个山洞,沈棠将谢景离扶了进去。山洞里寒气逼人,阵阵幽风从洞穴深处鱼贯而出,激得沈棠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真冷啊,这死灵涧的出口到底在哪儿?” 沈棠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景离想要回应,却已经没有再发出声音的力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谢景离双眼微阖,意识逐渐模糊。 眼前的人没了回应,沈棠伸手探去,只触到一片冰冷。 “景离?景离!”沈棠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搭上谢景离的脉搏,脉象虚弱,正是寒气入体导致。谢景离被赤焰兽所伤,真气外泄,而后又落入水中,不免被寒气侵体。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替谢景离驱除体内寒气,否则凶多吉少。 沈棠抽出解语剑,试图以内力催动。解语剑身乃是顶级炎玉所铸,所能加以催动,便可释放出灼热炎气。可他百般尝试,体内依旧平静无波,半点内息也无。 他方才为了对付赤焰兽,已经将体内为数不多的修为耗尽,短时间内难以再次凝聚内力。 四周一片黑暗,怀中的躯体越发冰冷。解语剑从手中落下,沈棠将谢景离扶到石壁边坐下,对方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景离,谢景离,你醒醒!” 沈棠捧着谢景离的脸,揉搓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可惜收效甚微。深深寒意从他的体内渗出来,丝毫未得缓解。 沈棠的指尖下移,微微停顿一下,褪下了谢景离的上衣。 借着洞外的微光,能够看见肩胛处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贯穿整个肩胛,血色染红了大片里衣。沈棠敛眸凝视片刻,却是浅浅的叹息一声。 “真拿你没办法……” 沈棠说着,将谢景离扶起来盘腿坐好。又抽出解语剑,在手腕处猛地划了一道细口。血流如注,顺着指尖流下,滴在洞穴中的乱石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沈棠将血抹在几块石头上,用剑锋挑起石块,落到几个不同的方位。接着,沈棠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沾了些血,涂抹在谢景离的唇边。 苍白的唇色被染得殷红,谢景离的脸上也似乎恢复了些血色。 沈棠抬手在谢景离背上点了几个穴道,转身盘腿坐在他的身后,朝谢景离的背心拍了一掌,口中呢喃着诡谲咒术。 随着沈棠的咒术,四周染血的石块逐渐显露出红光,二人周身萦绕起灵力波动。石块结成一个阵法,二人端坐阵眼中,温度随之升高。 石阵中的血色越发浓烈,谢景离的睫羽动了动,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沈棠收了手,目光落在自己还未愈合的手腕间。他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同样褪下了自己的上衣。 沈棠从身后环住谢景离,用自己胸膛紧贴着对方冰冷的脊背。 “张嘴。” 沈棠在谢景离耳边轻声说,声音有些嘶哑,带上了几分蛊惑的味道。原本意识全无的谢景离,此刻倒也像是听了命令一般,微微张开了唇。 沈棠小心翼翼地将手腕送到谢景离唇边,对方好似等待许久,立刻咬住了他的手腕。 “嘶……你属狗的吗?”沈棠抱怨一句,却也没有躲开。 源源不断的血从手腕流入对方口中,随着血液的流失,沈棠眼中的疲惫越来越明显。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露水落在石涧中滴滴答答的水声。沈棠从后环抱着谢景离,头枕在对方的肩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口。 “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傻。哪有冲出来用身体替人挡招的,这就是万剑宗教你的应敌之法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1 “在自家的禁地被人埋伏,传出去你也不怕丢人。” “不过你算运气好的,我不会让你死。”沈棠用脑袋在谢景离的颈间蹭了蹭,声音有些发闷,“你可不能死啊,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你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景离……” 沈棠的声音低低浅浅,含糊不清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惜,并未得到丝毫回应。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沈棠已经倒在谢景离身上沉沉睡去。 沈棠再次醒来的时候,洞穴中依旧是血色弥漫。他眨眨眼睛,猛地坐起身。 “景离——” “醒了?”谢景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棠偏头看去,便见对方手中握着解语剑,剑身源源不断散发着炽烈炎气。 “你……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谢景离回答有些生硬,他偏过头,侧脸被炎气光芒映出一片火光。他如今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外袍搭在石壁上,用解语剑代替火源,细心地炙烤着。 “那就好。”沈棠同样只穿了件中衣,想是谢景离醒来之后帮他披上的。 他瞥了一眼手腕,已经被谢景离简单的包扎过。沈棠撑着石壁试图站起身,却忽然脚下一软。 谢景离冲过来将他扶起,沈棠本以为又少不了被他训斥一顿,谁知道后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将他扶着重新坐好后,转头继续烘烤着衣服。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沈棠偏头看向山洞外,依旧是明月高悬,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你生气了?”沈棠低声问,“我知道血灵阵是南疆邪术,而你是正派之士,我不该将这个术法用在你的身上。可你刚刚那样……”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景离突然开口打断道。 他们的四周还留着方才血灵阵的痕迹,斑驳的血液显得有些刺眼。沈棠使用的法子乃是以血换灵之术,凶险非常,而他会失去意识,也是因为催动阵法失血过多的原因。 在血灵阵中晕过去,若不是谢景离突然醒来,中断了阵法,沈棠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谢景离的声音有些发闷。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醒过来会发生什么,一旦想到沈棠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手甚至颤得握不住剑。 “谢景离你过来。”沈棠开口喊他。 谢景离走到沈棠身侧坐下,后者稍稍抬起手,将手覆在他握着解语剑剑柄的手上。 “不会有下次了,”沈棠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怕。” 掌心交握的部分温度高得出奇,却传来让人安心的力量。谢景离目光落在沈棠的手背上,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未等他开口,沈棠已经率先移开了手。 “衣服干了,穿上吧。” 沈棠拿过两人的外袍,丢给谢景离一件。谢景离垂眸不答,顺从的披上了外套。 “我们俩现在这样,恐怕只能等明天天亮之后,再想办法出去了。” “我刚刚派灵鸟去联系了子焕,应该很快会有回应。”谢景离道,“只是不知今天那些黑衣人还会不会来。” “不会。”沈棠摇摇头,“死灵涧是万剑宗禁地,连我都未曾涉足过,更何况是他们。他们的目的是杀我,不会选择自己陌生的地点。” 谢景离忍不住问,“你好像很了解他们?那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何想要你的性命?” “我不知道。” 谢景离一愣,“可你刚刚明明——” 沈棠在悬崖上和黑衣人谈判的时候,谢景离自然也听见了。 “缓兵之计嘛,谁知道一激就被我激出来了。”沈棠的语气有些敷衍。 谢景离不置可否,却还没有来得及再追问,沈棠又道,“赤焰兽没那么容易死,你把山洞照得这么亮,就不怕将它引来?” 这一点谢景离倒是没有想到,他先前只顾着二人取暖,竟是忽视了可能会暴露他二人的位置。谢景离正想要灭去解语剑身上的光芒,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山石落下,尘土飞扬。 “不会吧,说什么来什么?”沈棠脸色一变,谢景离立即拉着他站起身。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往洞穴外跑去。 刚离开洞穴,转头看去,原本二人休息的地方已经被砂石完全覆盖。 “这……”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2 “当心!” 谢景离的声音传来,沈棠循声看去,山洞的废墟中,俨然伫立着一头凶狠的神兽。它原本被砍断的利爪,此刻也已经恢复原样。 赤焰兽有超脱寻常的再生能力,这么点伤对它来讲自然是不算什么。 谢景离现在身上有伤,而沈棠又因为用了血灵阵消耗过大,二人对上赤焰兽难有胜算。谢景离正想上前,却被沈棠一把拉住。 “只能智取。” 谢景离转过头去,沈棠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使用血灵阵时残留在地面的几块石头上。 ☆、制伏 赤焰兽发出一阵嘶吼,地面再次猛烈的震颤起来。沈棠抬手一抛,麟粉从他的袖口飞出,随风飘扬,飘落在赤焰兽身上。 “这是什么?” “忘渊给的,能顶一阵。” 沈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圆筒,打开盖子,几只泛着金光的灵虫飞了出来。沈棠指尖压在唇边,吹响口哨,灵虫追随着麟粉飞过去。 赤焰兽怒吼一声,下意识就要挥爪去抓盘旋在它身边的灵虫。可那些灵虫极为灵敏,一时无法捉到,反倒被它们捉弄得在原地绕起了圈子。 沈棠却并未放松,“我操纵灵蛊的水平不如忘渊,我们得采取些别的法子。” 谢景离下意识拉住沈棠,“你想做什么?别乱来!” 沈棠反握住谢景离的手,眼中是让人心安的笑意,“你信我么?” “当然。” “那便听我的,这次需要你的帮忙。”沈棠的话不容辩驳,谢景离微微点头,沈棠已经探过来,拉起他的手。 谢景离的指尖还残留了先前为了替沈棠护住心脉而被琴弦划伤的细口,沈棠轻轻抚过浅浅的伤痕,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银针。 银针朝谢景离的指尖扎下,几滴血被抖落在他们面前的石块上。沈棠见差不多了,立刻按压住谢景离的手指。 “疼么?”沈棠煞有其事的问。 先前他将自己手腕割开眉头都不皱半分,此刻给谢景离扎了个小孔倒仿佛是扎在他身上一般。 谢景离还来不及回答,沈棠已经将他的手放在唇边。 柔软的舌尖伸出来舔了舔指尖的伤口,温润的触感仿佛一道电流穿过,引得谢景离浑身一震。 “很疼?”显然是误会了谢景离的反应,沈棠更是万分小心地捧着谢景离的手,将他手指放在口中细细吮吸。 温暖的口腔包裹着手指,让人谢景离不禁有些失神。他看着沈棠认真的侧脸,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赤焰兽的怒吼声打断。 此时不是说那些的时候,谢景离清醒过来,从沈棠手中抽出了手。 “我没事,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沈棠笑了笑,转身在石块旁坐下。 几块石头被他摆成了一个全新的阵型,这次就是谢景离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阵法。 “一会儿一定要听我的,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沈棠说着,眉目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他手底结印,口中开始念诵咒术。 这时,被派出去牵制赤焰兽的灵虫们终于耗尽了灵力,扑闪几下落地,失去了光芒。赤焰兽转头怒视沈棠,正要朝他们二人冲过来—— 谢景离手握流魄剑,严阵以待,却听沈棠高喝一声。几块染血的石头变得血红,自动浮空,飞快朝赤焰兽飞去,代替灵虫将它团团围住。 “剑圣大人的灵力就是不一般啊,操纵起来容易多了。”沈棠感慨道,面容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石块指尖忽然闪现数道红光,彼此交杂,形成了一个牢笼,将赤焰兽彻底封锁在其中。 “这也是血灵术?”谢景离不确定的问。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3 谢景离知道,传说南疆有专门研究邪灵之术的奇能异士,他们能以血液之力施法布阵,而不需要半点灵力修为。因为这是一种非正统的修行方式,所以一直被中原修真界视为邪术。 况且,就如同法术需要消耗修为,血灵阵法同样需要消耗等量的血液。但修为可以补足,血液失去过多却容易危及性命,因此这也被视为一种害人害己的术法。 这种法子在数十年前已经消失,也不知沈棠是如何学会的。 沈棠没有回答,也已经抽不出精力回答。血灵阵法本就很难驾驭,方才对谢景离所施的以血换灵之术乃是血灵术中最浅显的一种,自然没有影响。可此刻操纵的阵法却是血灵咒术中较为高深的一种,短短片刻便已经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在这短短的的时间里,沈棠已经面露疲倦,唇色也渐渐泛白。 可赤焰兽并未就此被制伏,它狠狠撞击着法阵内壁,每撞一下,沈棠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谢景离执剑立在他身侧,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法阵即将被赤焰兽震碎,沈棠终于开口,“脐下,快!” 他开口的同时,法阵裂开一个缺口。谢景离早有准备,纵身从缺口飞入,流魄剑发出一抹银光,不偏不倚刺入赤焰兽的脐下。 剑身完全没入,赤焰兽发出一声惊天哀嚎,猛地把谢景离甩出去。谢景离被这一摔震得喉头腥甜,嘴角流出一道血迹。而赤焰兽也在此刻失了力气,颓然倒地。 不过这点伤势对谢景离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连忙起身,冲到沈棠身边,“你怎么样?” 沈棠唇色泛白,侧身一倒,恰好倒进谢景离怀中,缓了好一阵方才悠悠说,“不怎么样。” 他方才为了救谢景离就已经失了不少血,此刻又强行催动血灵阵法制伏赤焰兽,已是强弩之末,浑身脱力,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谢景离紧皱着眉,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胡闹”。 这人从来都是这样,为达目的不罢休,全然未考虑过后果。在他的心中,真的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么? 谢景离眼神敛下,心中一阵苦涩刺痛。 幸好,现在有惊无险。 “当真胡闹,血灵阵是你这么用的?”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二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凌忘渊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谢景离一惊,皱眉问。 “还不是子焕担心你们,非让我来看看。”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凌忘渊目光落在沈棠身上。 沈棠惊道,“你居然在我身上下了追踪蛊虫?你这也太过分了!” 凌忘渊冷哼一声,“奉命行事,你明白的。” 沈棠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又无奈靠回谢景离臂弯间,小声道,“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凌忘渊冷着一张脸,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一人一粒喂他们吃下。 “我本来还以为子焕多虑了,结果倒好,就连只赤焰兽也能把你们弄得如此狼狈。你们俩这是只顾儿女私情,疏于练功了?” “咳……”谢景离干咳一声,“你胡说什么呢!” 沈棠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就是,别胡说。谢宗主可是还有很多追求者的,别回头害了人家的清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忘渊忍无可忍地打断,“二位还想在这儿聊会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两人说这话的时候就不能先把抱着对方的手放开么? 谢景离听了这话,耳根发红,就想放开沈棠。沈棠却偏偏不依,伸手拉紧了谢景离的衣袖,对凌忘渊一挑眉,“嫉妒就直说。” “你——” 谢景离拍了拍沈棠的手,“好了,你有伤在身,先回去再说。还站得起来吗?” 沈棠见他这样,突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轻轻凑到谢景离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没力气了,要你抱抱我才能起来。” 谢景离一怔,直接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沈棠正想嘲笑他脸皮薄,却猝不及防地被谢景离拉了一把。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4 一股暖意从心口传入四肢百骸,他撞入谢景离的怀中,头枕着对方的胸口,能够听见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沈棠微微失神,不自觉的环上了对方的腰际。 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怀抱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一个人,习惯于一个人面对一切,习惯于将所有疲惫伤痛藏在心里,渐渐地,竟然已经忘记了依赖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好啊。 “这样可以么?”谢景离在他耳边轻声道。 ☆、心事 月色下,两人静静相拥,似乎忘却了周遭一切,眼中只有彼此。然而…… 凌忘渊冷冷道,“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 二人都是一怔,随即立刻分开。 谢景离伸手将沈棠拉起来,干咳一声,“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嗯。”沈棠大大方方由他拉着,他今晚身体的确消耗过大,需要好好休息。不过被谢景离抱了这么一下之后,身体倒是突然轻松了许多,难不成真的有什么奇效? 沈棠这么想着,用指尖轻轻挠了挠谢景离的掌心,看见后者僵硬的脊背和发红的耳尖,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沈棠对凌忘渊道,“那就劳烦蛊圣大人带路?” 凌忘渊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反倒是谢景离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下意识松开了手。 在他松开的一瞬间,沈棠的心口忽的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别碰他!”凌忘渊闪身上前,拦在谢景离前扶起沈棠,“你怎么样?” 沈棠撑着凌忘渊的手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那阵刺痛中缓和过来。 “没事,多半是血灵术的后遗症。” 凌忘渊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正想开口,却被沈棠一把拉住。沈棠抬眼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看见凌忘渊依旧是沉着一张脸,沈棠又补充道,“我真没事,走吧。” 二人僵持片刻,凌忘渊收回了目光,顺着他的话说,“就让你不要乱用邪术,这下尝到苦头了吧。” “你什么身份啊,随便说血灵术是邪术你师父知道么?当心我告状去!” “你敢?” “不敢。”沈棠正色道,“活着挺好的。” 凌忘渊和沈棠三言两语又开始斗嘴,谢景离站在一旁,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在身侧捏紧。 他和凌忘渊素来不和,平日里言语上的争论与矛盾也不少,可沈棠的表现却截然不同。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谢景离能够看出沈棠和凌忘渊的渊源匪浅,他们之间…… 谢景离看着沈棠还拉着凌忘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沈棠现在身中蛊术,而凌忘渊在此事上对他的帮助也极大。反观自己,非但没有帮到他,反而还需要沈棠来救。 为什么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这么没用…… 谢景离心中还在胡思乱想,沈棠已经朝他走过来。 “想什么呢,回去吧。” 谢景离问,“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你别被凌忘渊吓着了,他就是这样,老一惊一乍。” 谢景离点点头,伸手想去扶他,沈棠却条件反射般往后躲开。做出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沈棠微微一怔,谢景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5 沈棠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着摆摆手,“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 接着,他便抬步向前走去。谢景离眼底闪过黯色,没再说什么,而是收回了手,不远不近地跟在沈棠身边。 凌忘渊从怀中摸出一只漆黑短笛,吹出一段明快简短的调子。黑暗中忽然传来些微翅膀扑腾的声音,近了一看,是几只金翅灵蝶。灵蝶绕着凌忘渊环绕几圈,转身重新飞进了黑暗中。 “跟上。” 接下来的一路,三人并肩而行。沈棠将在沼泽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凌忘渊,包括在沼泽中捡到的玉瓶以及那群黑衣蒙面人。而在整个过程中,谢景离没再说任何话。 谢景离和凌忘渊大约是受了万剑宗和墨幽谷血脉的影响,天生不合到了骨子里,平日里便是一副世仇状态,此刻表现出这副模样倒也不奇怪。沈棠不知道谢景离的心事,还当他们是互相看不顺眼,无奈之余心中对江子焕的佩服又更上了一层。 也不知道他平日是怎么在这两人之间周旋的,回头得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沈棠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三人已经很快穿过沼泽密林,回到了万剑宗的入口处。 正当三人刚踏入万剑宗时,角落处却忽然走出一个高挑人影,正是祁承轩。 凌忘渊不知道沈棠身份已经败露,下意识偏头朝他看去。后者如今并未易容,却着了万剑宗的弟子服饰,傻子都知道是和谢景离有关。 虽然墨幽谷与落霞城的关系,并不像与万剑宗那样势如水火,但是也不亲近。中原三大仙门彼此本就是竞争关系,以他的立场来看,落霞城与万剑宗二虎相斗,墨幽谷坐收渔翁之利是最好的。 凌忘渊眸光敛下,一时间有些好奇事态该如何收场。 只是沈棠和谢景离都并未有任何反应,凌忘渊心下有疑,又看见沈棠侧脸淡淡的伤痕,心中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一二。想来这三人早就已经有过接触,没有好戏可看,凌忘渊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索性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而反观其他三人,祁承轩从始至终目光都死死盯着沈棠,沈棠却是一副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中的样子,就连谢景离也是一反常态,将拦在门口那人当做空气一般。 几人相顾无言,还是祁承轩先开了口,“你们……” “借过。”谢景离毫不客气的打断,抬步就打算绕过祁承轩离去。 祁承轩并未理他,而是看着沈棠,“我们能谈谈吗?” 沈棠回答,“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祁承轩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沈棠不再理他,三人抬步往万剑宗内走去。走过祁承轩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沈棠的手腕。 “你身上的毒……” 沈棠脚步一滞,祁承轩以为沈棠改变了主意,正想说些什么,便又听对方开口。 “不劳城主费心。”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微微一愣。 沈棠说话从来都是留有余地,就算是面对敌人,也是一副游刃有余宠辱不惊的模样。可如今,他的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敌意,就连凌忘渊和谢景离都从未听过他这么说话。 这是沈棠第一次在祁承轩面前展示出怒气,只是因为祁承轩提到了他身上的蛊毒? 祁承轩没有反应过来,拉着沈棠的手腕僵在原地。沈棠突然转过头,那双平素慵懒多情的眸子如今挟着锐利冷意,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目视。 “放手。” 祁承轩像是被烫到一般放开了手,迟疑片刻,几人便已经越过他走入了万剑宗。祁承轩站在原地,回望着几人的背影,面露一丝怅然。 一旁的树丛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影,那人走到祁承轩身边,扯开覆面的黑纱,借着月色,能够看到那张有着异域血统的脸上带了几分冰冷的笑意。 “城主,我早说过,那人不值得你如此。” 另一边,凌忘渊一直跟着沈棠和谢景离走到了后山的入口,没有丝毫外人的自觉,俨然一副要与他们一同进入后山的意思。 沈棠回眸瞥了凌忘渊一眼,开口问,“你怎么还不回疏影峰?” 离开了祁承轩之后,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子焕还在等我消息。”凌忘渊坦然道,“你们俩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让子焕通知你们。” 谢景离摇摇头,“我去见子焕便好,今日之事,我——” 凌忘渊打断他,“你若是不希望今日之事暴露,就赶紧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免得明日在仙门会武上露怯。更何况,你看沈棠这模样,要是再不回去,他怕是就要晕倒在这儿了。” 沈棠不满了,“喂,说的好像我拖后腿了一样,不是我的话能这么容易收服赤焰兽么!” 凌忘渊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身消失在竹林深处。沈棠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这小子真是……从小到大一副死人脸,也不知道子焕是怎么忍受他的。” 谢景离眸光闪动,“从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6 “对啊,没告诉过你么,我们俩很小就认识了。” “什么时候?” 沈棠沉思片刻,“……应该与你和子焕差不多。” 谢景离心中一直有所怀疑,听了沈棠这话,倒也没表示出太大惊讶。只是,子焕是在他三岁那年被父亲带回万剑宗收做弟子的,沈棠和凌忘渊相识时间与他们差不多的话,那不就意味着…… 先前也听沈棠说他认识凌忘渊的师父,但凌忘渊师从何人,整个仙门都鲜有人知。墨幽谷素来神秘,内部局势也是中原仙门中最为复杂的,凌忘渊作为下一任谷主,外界所知的信息却是极少。 听闻数年前,墨幽谷曾有过一次重大内斗,牵扯了数位核心长老及谷中势力。难不成…… 沈棠看着谢景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你别误会,我和墨幽谷没什么关系。我要是墨幽谷的人,又跑去落霞城,不是没事找事嘛。” “那你……” “我与墨幽谷中的一位长辈有点渊源,小时候去过而已。” 谢景离眼眸微动,立刻问道,“你小时候一直住在墨幽谷?” “也没有,就是偶尔会去小住几天。”沈棠提起这个,似乎心怀怨气,皱眉抱怨道,“不是我说,墨幽谷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我可受不了他们了,他们连虫子都吃!你是小时候没去过那儿,要不然你也得疯。” 沈棠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往前走。谢景离听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黯色,“谁说我没去过……” “你说什么?”沈棠没听清,转头问。 谢景离摇摇头,“没,走吧。” ☆、企图 夜色已深,月色透过树影洒下一片婆娑。 凌忘渊悄然踏进幽月斋。此刻已是月上枝头,幽月斋的房门紧闭着,纸窗上倒映着的人影随着烛光微微晃动。 还未走进,房门便在他面前凭空打开。凌忘渊走进去,反手关了门。屋内那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他进门便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含着笑意看他。 “不是让你先睡一会儿么?”凌忘渊口中说着,自然地往江子焕身边走去。还未及走到他的身边,就已经察觉到对方身上隐隐发出的寒气。 凌忘渊脚下步子只稍一停顿,走上前去。夺过那人手中朱笔,拉过那双手包在掌心,果不其然碰到一片冰凉。 凌忘渊眉头皱起,“手这么冷,你又跑哪儿去了?” 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揽进怀里捂着,江子焕摇摇头,“睡不着,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罢了。”未等凌忘渊回应,立即又问,“查出来了吗,怎么回事?” 凌忘渊放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玉瓶,放在江子焕面前的书桌上。 “有人对赤焰兽下了药。这个是景离他们在沼泽里捡到的,与在瀑布处遇到的那个弟子手中所持应该是一样的。” “景离送来那弟子我已经替他诊治了,的确是中了摄魂术。可惜,中了摄魂术的人会忘记自己被控制时的所作所为,未能找到什么线索。” 江子焕从怀中拿出谢景离交给他的玉瓶,与桌上的玉瓶对比几下。“此物我也研究过了,无色无味,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凌忘渊又将在沼泽中发生的一切向江子焕细细道来,江子焕听后若有所思,“竟然还牵扯进了沈棠,看样子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那群黑衣人显然是知道沈棠就在万剑宗,才会潜入刺杀。可若他们的目的只是沈棠,为何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剑宗如今人员嘈杂,他们大可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他。如今赤焰兽出事,景离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样其实是加大了他们行事的难度才对。除非……” “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止一个。又或者,在这件事情的背后,不止一批人。”凌忘渊想了想,又道,“这样看来,我更倾向于后者。” 江子焕敛下眼眸,“那群黑衣人是想杀了沈棠,而那藏在背后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试药。”凌忘渊道,“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能够以药物控制神兽,就算是蛊毒也很难做到。恐怕此物是刚研制出来,而那幕后之人又不敢贸然投入使用,便伙同了那些黑衣人,由他提供药物,借赤焰兽试药。而那群黑衣人怕是也极为忌惮沈棠,为了对付他,便也没有拒绝。” 凌忘渊认真地分析着,低头却见江子焕含笑看着他,问,“我说得不对么?”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江子焕笑了笑,拉过凌忘渊的手用微凉的侧脸贴了上去,“我只是在惋惜,你那么聪明,可却有这么多人低估你。” 五圣之中,凌忘渊的蛊圣之名,实则是因为他是上一任蛊圣唯一的传人而得来。加之凌忘渊又尚未继承门派,平日里极少显露自己的能力,修真界中质疑他是否有资格成为五圣的大有人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7 只有江子焕知道,凌忘渊绝非池中之鱼,他展现在人前的能力,还远远未及他的真实实力。 “至少,你一眼就看穿了我。”凌忘渊回答。 墨幽谷的情况远比其他门派特殊,他的确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想法,但唯有眼前这个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的伪装全部看透。 “那说明我有眼光。”江子焕笑着道,“不过,就这样也挺好的。你有多好,只有我知道。”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凌忘渊顺势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白玉般的脸上映出一个浅浅的红印,“说正经的,若那人的目的真是为了试药,要是成功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得不防。你有什么对策吗?” “按兵不动。”江子焕不假思索。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凌忘渊愿意听到的,他眉头微皱,便又听江子焕说,“如今各门各派看似和睦,实则暗潮汹涌,各怀鬼胎。在事情没有暴露之前,药物和赤焰兽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忘渊,还请你为我保密。” “你只是为了保住万剑宗吧。” 要是药物的事情被披露出去,首当其冲的便是万剑宗。到那时,肯定会有人借题发挥,为难于他们。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不就是放任幕后那人继续研究药物么? 江子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坦然道,“倘若这件事发生在你墨幽谷,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放心,我会暗中派人调查,绝不让那药物为祸百姓。” 凌忘渊叹息一声,最终没有再深究,“我明白。” 江子焕点点头,“不说这些了,你这么晚还不回去,不怕你爷爷发现?” “发现又能怎么样?” “老谷主年纪大了,你也别再和他置气了。” 凌忘渊没有回答,而是稍稍倾身,便将人圈在了怀里,“你把墨幽谷安排得太远了,从这儿走回去得费好一番工夫。” “避嫌啊。”江子焕调皮地笑了笑,“更何况,你们墨幽谷弟子住得越远越好不是么?难道你忘了前年在落霞城举行仙门会武时,我们两派被分到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门下弟子每天都要打上好几架。” 凌忘渊道,“说起来,我一直怀疑这是沈棠那个坏心眼出的主意,就等着看我们两家笑话。” “不用怀疑,就是。” 凌忘渊沉吟片刻,“我前几天应该多扎他几针。” “噗,”江子焕放松靠在他身上,“对了,沈棠的蛊毒你可查到什么了?” 听见他提到这件事,凌忘渊动作一滞。微小的变化没能逃过江子焕的眼睛,他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么?” 凌忘渊停顿片刻,意味不明道,“我可能要提前赶回墨幽谷了。” 江子焕眼眸动了动,抬手搭在凌忘渊的手臂上,声音中似是压抑着什么。“这才没几天,又要走了么?” “抱歉。”凌忘渊将头埋在江子焕的颈间,声音有些发闷。 “你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你想救他我明白。”江子焕道,“好了,你该回去了。明早老谷主见不着人,会疑心的。” 凌忘渊没有动,“子焕,你就不能哪怕有一次,别这么理智吗?” 江子焕的手轻轻覆上凌忘渊的手背,眼眸微敛,“我毕竟是万剑宗的副宗主,而你,是墨幽谷的少谷主。忘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凌忘渊紧了紧手臂,把怀中的人抱得紧了点,然后缓缓放开。身后温暖的气息骤然消失,江子焕心底不由生出几分不舍,便听见凌忘渊说,“早些休息吧,这几日仙门会武还有得你忙。” 江子焕敛去眼中神色,重新执起笔,“好,我做完这些就睡。” 凌忘渊走到门边,顿了顿,“老爷子说,这次仙门会武后,就会让我继承谷主之位。” 江子焕的手一抖,一滴墨渍落到纸上。关门的声音响起,江子焕把笔放在案台上,看着那滴墨渍出神。 “还说我理智,你不也是么?” 另一边,谢景离将沈棠扶回厢房,又找来伤药纱布替他包扎,沈棠用完好的那只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室内一时静谧。 谢景离小心地帮沈棠清理伤口,忍不住皱眉道,“割得这么深,你就不能对自己下手轻一点?” 沈棠不以为意,“情况紧急哪里注意得了这么多,怎么,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谢景离冷哼一声,手中药瓶倾倒,药粉洒在沈棠的伤口上,不出预料听见沈棠的哀嚎。 “疼疼疼——谢景离你蓄意报复!” “别闹。”谢景离瞪他一眼,按住他不安分的爪子,“把伤口割这么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喊疼?这伤药是万剑宗的秘方,很有效的,你要不想留疤就别乱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8 谢景离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放缓了许多。他朝着伤口轻轻吹了几下,再小心翼翼将纱布缠上去。 谢景离替沈棠包扎好了手腕,目光又落在他的侧脸上。白天被祁承轩所伤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痂,微微红肿。 沈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移开目光,谢景离已经用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凑了上来。 被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烧了起来,沈棠的睫毛颤了颤,强忍住了想要躲开的想法。谢景离的指尖沾了些伤药,抚上了沈棠的脸颊。 指腹轻柔地擦过侧脸的皮肤,些微的刺痛感伴随着痒意,连带着心底都泛起一丝异样酥麻的感觉。 沈棠抬眼看他,谢景离的神色中带着怜惜,眼神温柔得几乎要化作一滩水。他的神色极为认真,烛火跳动,在他脸上映出明暗斑驳的光,纤长的睫羽洒下一片阴影,甚是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 沈棠眸中含笑,“你好看啊。” 谢景离手底动作一滞,“又在胡言乱语。” “哪有,整个仙门谁不知道你好看。”沈棠凑近了些,眼神微微发亮,“你脸红了?” “胡说,灯火映的。”谢景离稍显局促,耳根烧得发烫。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你告诉我实话,对我这么好,当真没有什么企图?”沈棠意味不明的问。 “当然没有。”谢景离抬头,稍稍隔开一些距离,认真道,“你对我不也很好么,这能有什么企图?” 沈棠莞尔,“我当然有。” 谢景离一愣,便听沈棠接着说,“那就是你。” 屋内灯影摇晃,一片寂静,唯有越发汹涌的心跳声跳动着。 谢景离的脸隐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敛下眼眸,神色淡淡,却不是什么喜悦的模样。他抬头看着沈棠,后者闲适地倚在床榻边,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带着三分慵懒,叫人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谢景离轻声道,“你别逗我了。” “嗯?”没有料到谢景离竟会是这样的反应,沈棠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明天还要主持仙门会武,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谢景离说着,轻轻放开了沈棠。 松开的刹那,沈棠心底又是猛地一抽。心口像是被无数根针刺着,感觉变得比先前更为清晰。 他下意识抬手去拉谢景离,却只是从对方的衣摆划过,接着,便是一阵风过,关门的声响回荡在屋子里。 沈棠的手悬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收回。他斜靠在床边,眉头微微蹙起,胸口闷得难受。 “这小子……” ☆、往事 这一晚,沈棠一夜无眠,竹风轩中静悄悄的,自始至终没有半分生人气息。而这晚,睡不着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谢景离伫立于群山之巅,月色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辉。 沈棠一直以为他们的初次相见是在仙门会武,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谢景离抬眼望着天边远月,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尘封的过往,那是他七岁时候的事情,也是他与沈棠的第一次见面。 万剑宗前任宗主谢禹带着谢景离、江子焕去墨幽谷拜访。谢景初次去到墨幽谷,少年心性顽皮,拉着江子焕非要去墨幽谷外的万蛇窟探险,可这一去,却不小心把江子焕弄丢了。 他在山林间急得边哭边找,直到撞见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比他大了几岁,斜卧在树干上,一只腿垂下来晃晃悠悠,好不惬意。少年起身看他,略带稚气的脸上已初显俊俏。那双眼睛生得格外好看,眉梢都带着飞扬的神采,看得他一瞬间忘记了哭泣。 还未等他说话,便见那少年翻身落在自己身边,笑道,“小妹妹怎么哭得如此伤心,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 谢景离幼时生得唇红齿白,梳着两个发髻,一张脸蛋精雕玉琢,漂亮得很。因为这样,不少人调笑他像女孩,可他却极讨厌有人这么说他,此刻被这山林间陌生少年一说,更是生气,抽出背上的木剑就朝那人刺去。 可谁料,那少年反应极为灵敏,侧身一闪便躲了过去。谢景离不依不挠,少年转身从树上扯下一根枝条,便与他打了起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59 少年不费吹灰之力打掉了谢景离的剑,还得意地朝他扬眉,“你剑法功底倒是不错,可惜少了些力道。软绵绵地练剑都拿不稳,何谈御敌呢?” 谢景离自然是气不过,当即言语反驳,叫嚣着少年仗着比他大上几岁就欺负人,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一定能胜过他云云。 彼时,少年一身红衣似火,仿若天边云霞,直刻进了他的心里。 听见谢景离挑衅的话语,沈棠的脸上带了几分不可一世的得意与高傲,欣然应答。 “一言为定。” 然而,那次的相遇之后,谢景离却再没见过那个少年,墨幽谷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红衣少年。 直到后来,还是万剑宗少主的谢景离在仙门会武中首次与沈棠相遇。时隔十年,谢景离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沈棠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时的模样,眉宇间的气度却已经全然不同。明明同是未及弱冠的年纪,可那双眼里却仿若阅尽千帆,沉淀如水。而更加脱胎换骨的,还有他的修为。他表现出的实力深不可测,在仙门会武一路过关斩将,强大到足以睥睨一切。 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谢景离不顾父亲阻拦主动向他邀战。彼时,谢景离还未继承流魄剑,在外人眼中不过是靠着父亲名气才能混进仙门会武的绣花枕头。 那一战,谢景离败了,这是意料之中。沈棠在仙门会武中表现出的实力,远超谢景离当初。 而同样意料之中的是,沈棠完全忘记了与他曾有过的一面之缘,以及那个未完的约定。 “眼泪是无法让人记住你的,能让别人记住的,只有你手中的剑。” 沈棠的话在谢景离听来何其讽刺。谢景离记了他十年,用了十年时间苦练修行,只为了能再次见到他。而于沈棠来说呢?手下败将何足挂齿,在他的心中,谢景离恐怕不过是他众多挑战者中的一个。 谢景离心中委屈愤恨,只怪自己为何这么没有长进,十年的修炼在这人面前仍然是这么不堪一击。于是,他更加下定决心变强。他继承了流魄剑,掌管了万剑宗,甚至取得了能够比肩父亲的声望。 可这些就够了么? 从小到大,他一直仰视着沈棠。那人修为高深,只要他愿意,定能成为屹立于修真界顶峰,俯瞰众生的人物。而越是认识到这一点,谢景离的内心便越不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的拥有与他并肩的资格了么? 不安占据着谢景离的内心,那个人太优秀,也太遥远,他不敢轻易靠近。 沈棠如今走投无路,谢景离才能强行将他留在万剑宗。但沈棠的修为总会有恢复的一天,到那时,他又会去向何处?会不会又像当初那样,消失在这个世上。 天边突然聚起铺天盖地的阴云,月色被隐去,谢景离的心也被这阴云压得喘不过气来。 “睡不着么?” 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景离回过头。这个声音他自然不会陌生,更何况早在对方踏上山崖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生人接近。 来人是江子焕。他此刻披了一件浅白披风,将本就纤瘦的身形勾勒得更加瘦弱。谢景离问,“你怎么会来?” 江子焕笑了笑,走到他的身边,浅浅地叹息一声,“我也睡不着啊。” 江子焕与谢景离并肩而立,抬眼看着前方景色,山崖之上一时静谧。此处是万剑宗的制高点,能够将整个万剑宗包括周围群山尽收眼底。 江子焕又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我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看风景,没想到到了现在,这习惯也没有变。发生什么事了,能与我说说么?” “就是想到了些陈年旧事,出来透透气。”谢景离道,“你呢?还在担心今日宗内发生之事?” 江子焕稍愣片刻,也没有去辩驳,“本想明日再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江子焕将先前与凌忘渊的分析告知谢景离,谢景离垂眸思索片刻,“若是为了试药,我们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与沈棠同强化后的赤焰□□手都占不了上风,要是这药物真的炼成了,必会对中原仙门造成影响。” “我明白,”江子焕道,“万剑宗中混入这等别有用心之人,是我的失职,此事我会亲自暗中调查,不会惊动各大仙门。” “关于这件事,我倒是有些别的想法。”谢景离说着,又问,“蔺辰还没醒么?” “没有。且不说摄魂术对他身体伤害极大,就说他被你那一剑险些刺中命脉,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易,如今还在昏迷中。你是想以蔺辰为突破口?” 谢景离道,“虽说中了摄魂术之人会忘记中咒之后的种种,但摄魂术乃是极为复杂的术法,施术时必然无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蔺辰乃入室弟子,修为不低,我想,他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会毫无知觉。” “可仙门会武七日后便会结束,蔺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在这之前醒来,这……” 谢景离淡淡道,“但是,隐藏在背后那个人却不知道。子焕,恐怕我们得演一场戏了。” 江子焕了然,“你是想引蛇出洞?” “准确来说,是打草惊蛇。” 江子焕张了张口,咽下了余下的话。万剑宗毕竟是由谢景离做主,很多时候他能做的只是给予他建议,而不是左右他的决策。 江子焕敛眸道,“我会去准备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0 谢景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远方微微失神,直到一件披风落在他的肩上。 偏头看过去,那人笑意盈盈,“我先回去了,晚上凉,别在这儿站太久。” 江子焕说完这话转身离开,谢景离突然叫住他,“师兄。” 自从成为宗主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以师兄弟相称了。 “谢谢你。很多事情若是没有你,我一定做不来。其实,这个宗主之位……” “景离,”江子焕没有回头,却突然出言打断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背对着谢景离,面容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江子焕说完这话,便继续头也不回的朝幽月斋的方向走去。谢景离看着他稍显纤弱的背影,直到彻底隐没在黑暗的竹林之中。 翌日一早,沈棠醒来,谢景离果真一夜未归。看着谢景离房间紧闭的大门,沈棠心中无奈,同在竹风轩,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能躲他到什么时候? 不过,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沈棠离开后山,未加思索,直接朝着疏影峰的方向走去。 前日比试时靳霆的异状他并未忘记,更何况发生了昨夜的事情,这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落霞城绝对有问题。 上次去疏影峰好死不死撞到祁承轩,根本没能踏进汀兰榭的大门,这次潜入沈棠更是万分小心。不过此刻正是仙门会武比试战至正酣的时候,疏影峰上格外冷清。 沈棠没有多做停留,越过石桥,踏上雁渡潭的回廊,直接朝落霞城所住的汀兰榭走去。此刻大部分的弟子都去了前山观看比试,汀兰榭前也只留了两个看守弟子。不过未免惊扰守卫,沈棠并未走大门,而是绕到汀兰榭的后方。 要说这汀兰榭,他怕是比谢景离还要熟悉些,毕竟当初跟着落霞城来万剑宗做客的时候,他们住的就是这里。 汀兰榭的后方是一面围墙,沈棠左右环视没人,纵身一跃便翻进了围墙。院落中,眼前熟悉的光景让他不由得有些感怀。这个偏院,便是过去他时常居住的地方。 偏院共有三个房间,乃落霞城核心弟子所住的地方。沈棠未做停留,直接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靳霆的房间。 屋内干净整齐,就连床榻被褥都并未动过。虽说疏影峰上每天都有值班弟子定时打扫,但如今还未到清扫时间,这模样倒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莫非靳霆一夜未归? 沈棠环视一圈,并未找到其他疑心之物,正打算去别的房间探查一番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人声,“公子怎么现在回来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踏入了庭院,沈棠靠在门侧屏息朝外看去,正是白蘅芜。 白蘅芜进了偏院,直接进了院中主室。那间屋子乃是沈棠曾经所居之所,想来是沈棠离开,祁承轩便索性让白蘅芜彻底代替了他,住进了那屋子。看样子,白蘅芜如今在落霞城的地位,竟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沈棠悄然跟了上去。白蘅芜一言不发独自回了房,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棠竟觉得他脸色格外难看,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白蘅芜关上房门,不多时,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 沈棠屏住呼吸,悄然翻身上了房梁,越过窗柩朝屋内看去。白蘅芜此刻已变得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按在桌上,手边是一个破碎的杯盏。 沈棠一怔,又凝神看去,白蘅芜的呼吸越发沉重,脖颈间逐渐浮现起一些许鲜红,如同血脉流动一般,逐渐在脖子上融汇成一幅诡谲的图案。 一朵血莲在他的脖子上缓缓盛开。 巨大怨煞之气冲撞而出,沈棠如今真气尚未恢复,被这一冲撞,气息不由得乱了半分。 “谁?”白蘅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一阵风吹开了房门,破尘枪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朝沈棠的方向直刺而来。 沈棠连忙捏碎一张传送符,在枪尖刺出房门前,率先消失在原地。白蘅芜收回破尘枪,脖子上的血莲已经消失不见。看着方才沈棠藏身过的房梁,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议事 本是仙门会武最为激烈之时,但在前山广场中央看台上,各家仙门掌教却纷纷缺席。而在万剑宗看台席位上,万剑宗戒律堂长老亦是代替谢景离与江子焕出席,继续主持比试。 戒律长老须眉交白,平日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此刻往主席位一坐,场下万剑宗弟子大气也不敢出。 别家弟子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凑到万剑宗弟子旁询问,得到的却都是茫然的回应。他们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昨天还是风度翩翩的宗主和温文尔雅的副宗主,谁料想今日竟换成了这位几乎从不出席比试的戒律长老。 说到这个戒律长老,万剑宗弟子多多少少都对他有不小的阴影。戒律长老掌管宗规戒律,在派中辈分高资历老,行事严苛,遇到看不顺眼的事从来直言不讳,就连宗主都要让他三分。而他所居的戒律阁也是整个万剑宗中,让众弟子最畏惧的地方。 在戒律长老的震慑下,比试顺利开始了,只是比起往日,万剑宗看台席位这边却是沉寂了不少,足以见得他的威慑力。 而此刻的各家仙门掌教,却是齐聚在了万剑宗议事阁。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1 “谢景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说话的是个女子,眉目艳丽,娇俏风韵,头发挽在脑后梳了个髻。她的指尖在桌上敲打着,面上带了几分不耐。 她身旁的男子却显得从容许多,他坐在一个精巧的木质轮椅之上,手掌落在怀中白色小猫的脊背上轻轻抚摸,低声道,“夫人莫急。” 男子长相算不上出众,气质沉稳淡然,若不是此时开口,怕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二人便是玄天派现任掌门,泠书卿与宋居雁,他们在修真界被并称为偃圣。泠宋二人偃术造诣高深,精通各类机甲制造,可以说是修真界中默契最佳的搭档,而也唯独二人合作,才能做出世间最精巧的偃甲。 因此,偃圣此名,是两人共有称号。 不过,他二人的结合,在修真界中却颇有微词。只因这两人从品貌到身份,都悬殊较大。 泠书卿乃是玄天派前任掌门之女,性子直爽、天赋超群。而宋居雁当初在玄天派中,不过是个籍籍无名、无人关注的小弟子。数年前正邪之争愈演愈烈之时,魔教觊觎玄天派镇派至宝龙鳞甲,派人抢夺。玄天派因此受到重创,派中高手纷纷丧命。紧急之时,是宋居雁配合泠书卿改良上古玄机图纸做出机甲天险,封闭了玄天派的必经之路,方才使玄天派免于被灭门的危险。 可他的腿,也在那场变故中彻底废了。 在那之后,玄天派沉寂多年,再次出现在人前时,泠宋二人便已经是结为道侣,并且共同执掌玄天派。有不少人暗自揣测,泠书卿与宋居雁不过是为门派发展结合的名义道侣,以泠书卿的性子,怎会喜欢上宋居雁这般温顿平凡之人? 但这二人自从结为道侣之后,一直和睦相爱,相敬如宾,这样的质疑便也逐渐消失了。 此刻宋居雁开了口,泠书卿虽然还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努努嘴安静下来。 现场除了玄天派这两位掌门外,还有墨幽谷谷主凌逸松、凌忘渊,落霞城城主祁承轩,烟云门门主云柒儿,太华山掌门玄鸿道长,茅山派掌门广虚子,蓬莱岛岛主徐清泽。都是现今修真界中,或有实力,或有资历的门派。 众人也听见了泠书卿的话,此刻暗自颔首斟酌,均是不明白谢景离一大早就将他们叫到这里的目的。 云柒儿轻笑一声,“泠姐姐不必心急,谢宗主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仙门高层中女子较少,彼此关系更为亲近,泠书卿与云柒儿也是如此。泠书卿舒展了眉头,毫不避讳道,“我还不了解你?在你眼中,谢景离做什么是错的?” 云柒儿吐舌调皮一笑,又转头去问凌忘渊,“凌少谷主不是与江副宗主关系不错么,可知叫我们来究竟想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凌忘渊呷了口茶水,神色淡然,头也不抬。 云柒儿正想再说什么,内室的门忽然打开,江子焕扶着谢景离踏了出来。谢景离面色隐隐苍白,神情中尽显疲态。 众人见状均是大惊,纷纷问起发生了何事。 江子焕将谢景离扶到主位上坐下,脸色也不大好看。他转头扫过在场众人,方幽幽道,“昨夜,有歹人向我派中弟子施了摄魂术,将宗主打伤。” “怎会有这种事!”云柒儿率先坐不住了,“谢宗主伤势严重么?” 谢景离摆摆手,轻咳一声道,“无妨,只是动了些真气,闭关修养几日便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众人脸色都稍变。万剑宗遇袭,宗主重伤要闭关修养,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啊…… “确定是用了摄魂术?”开口的是蓬莱岛岛主徐清泽,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朝一旁茅山派掌门广虚子看去。 茅山掌门是个小老头,穿一身鹅黄道袍,被众人这一看,立马吹胡子瞪眼。 “都看着我做什么?摄魂术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术,被外人学去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我和万剑宗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谢景离动手。” “广虚掌门莫要动怒,诸位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江子焕不紧不慢道,“我相信在座都不是会做这等小人伎俩之事。但正值仙门会武之际,各门各派聚集于此,难免会受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我们召集各位不过是为了给各位提个醒,近日行事还需小心谨慎。” 谢景离点点头,又道,“我近日便会闭关养伤,余下的几日仙门会武,我会让子焕与几位长老一同负责,不便之处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谢宗主只管好好养伤,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便可。”茅山掌门一听没被怀疑,倒是放心下来。想到自己刚刚失态,连忙说道。 听他如此开口,各门各派也纷纷表态,无非都是些场面话。其中,唯有云柒儿还一脸担忧。 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一直静立在侧的凌忘渊突然开口,“那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有眉目了么?” 江子焕回答,“被摄魂术操控的弟子如今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只需查出究竟是何时何人给他施了摄魂术,便可水落石出。” 他说完这话,抬眼便对上了凌忘渊一双考究的眼神。凌忘渊作为知情人当然知晓,谢景离是受伤不假,但那些皮外伤何至于闭关养伤。更何况,谢景离和江子焕此时,半点不提沈棠与赤焰兽之事,只拿摄魂术说事,其中意味已经很是明了。 在议事前他们并未通气,但凌忘渊对这二人何其了解,只需稍作思考便明白了这两人的目的,索性便开口帮衬了一句。 得了江子焕的回答,凌忘渊又道,“如此便好,摄魂术不可能毫无破绽,只要顺着那弟子的线索,迟早会将那歹人找出来。” “凌少谷主说的是。”江子焕笑着点点头。 “我派中还有要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凌逸松说着站起身。凌忘渊和江子焕一唱一和,他看在眼里,语气多少有些不快。 “请自便。”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2 江子焕未加阻拦,凌逸松带着凌忘渊率先离开。见墨幽谷先行退场,各家仙门也逐渐告辞。而在整个过程中,唯有祁承轩始终未置一词,似是心事重重。 “祁城主还不走么?”玄鸿道长临出了门,转头问道。他与祁承轩乃是忘年之交,素来交好,平日里也免不了互相关照。 祁承轩如梦初醒,转头看着谢景离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朝门外答了句“就来”,起身离开。 直到走在最后的祁承轩离开议事阁,谢景离方才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的一副病容。 “祁承轩有问题。”江子焕道。 “他破绽太大,自从我们出现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昨日我们回到万剑宗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在那附近等候,现在想来多半不是巧合。况且,要说想杀沈棠的人,落霞城绝对首当其冲。” “可惜,我们没有证据。”江子焕摇摇头。 谢景离道,“无妨,我就不信他真能沉得住气,落霞城究竟隐瞒了什么,我们就快要知晓了。祁承轩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谢景离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又问,“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吩咐下去,绝对不会有问题。” 另一边,离开议事阁的祁承轩依旧心事重重,就连玄鸿道长与他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察觉。直到怀中一块传音石发出异动,祁承轩方才回过神来。 传音石是白蘅芜交给他的传信之物,此时传音石异动,莫不是白蘅芜那边出事了? 祁承轩放心不下,找了个理由借故离开,却没有回到疏影峰,而是一路朝西边走去。祁承轩避开人群,一直进入了西边的一片枫叶林中。 此处接近西边沼泽,树木茂密葱茏,是隐蔽身形的绝佳地点。 枫叶林中,已经有一个身影在原地等待,是白蘅芜。 “发生什么事了?”祁承轩问。 “先不说这个,谢景离召集你们过去,是什么事?” “谢景离对各家掌门说了昨日遇袭之事,不过绝口未提沈棠与沼泽的变故。只说他伤势很重,需要闭关养伤。那万剑宗弟子如今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看样子,他们想从他身上寻找摄魂术的突破口。” “闭关养伤?”白蘅芜眉头微皱,“我与谢景离交过手,以他现在的修为,那点皮外伤何至于把他伤成这样。是圈套么?” “恐怕只是想引你出来的托词。只是,那弟子的确不能放着不管。谢景离这招反客为主,我们明知是圈套,却不得不按照他的意图行事。”祁承轩摇摇头,语带责怪,“你这次太冲动了。” 摄魂术必须当面施术,所以在事成之后,白蘅芜本该找机会抹去蔺辰的记忆。可如今,蔺辰在谢景离的控制之下,那里必然已经布满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们入套。 白蘅芜道,“城主,我这也是为了替您以绝后患。沈棠在修真界一天,落霞城就不会安稳,难道你真想看着他恢复修为,自立门户,继续耀武扬威么?” “可如今该如何是好,若是你给万剑宗神兽下药,派人刺杀宗主之事败露,落霞城必遭牵连。” “那也未必。”白蘅芜笑道,“城主不必担心,我自然是留有余地的。” “什么意思?” “这些城主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你现在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靳霆呢?” “昨夜我将他收入我的炉鼎之中,已暂时压制住他的魔气,休息片刻便可恢复了。只是要完全去除,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祁承轩叹息一声,“在落霞城时还好好的,怎会被魔气感染。” “这魔气在他体内根源已久,恐怕……”白蘅芜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城主,你当真从未怀疑过沈棠的来历?” 祁承轩一怔,便听白蘅芜又道,“这魔气感染绝非一朝一夕形成。听闻在落霞城中时,这二人一直不和,靳护法对沈棠威胁最大,若是蓄意报复……” “不可能。”祁承轩打断道,“沈棠他……不论如何,他是不会修习魔道,走向歧途的。” 白蘅芜似笑非笑,“他不会修习魔道,但城主有没有想过,若他本身就是魔呢?” “他是魔……” “城主莫要忘了,您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一阵风过,吹散了白蘅芜的话。红火的枫叶飘散在二人身侧,祁承轩呆立原地,久久没有回应。枫叶林中寂静无声,只留微风吹拂树叶留下的沙沙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3 ☆、交易 “城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比试已经开始,若您还不出现,会遭人怀疑的。” “我明白。”祁承轩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而是转身离开。 看着祁承轩离开的背影,白蘅芜眼神沉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直到身后发出一阵急促的沙沙声,落叶飘零,洒在他的身旁。 “武圣大人还没听够?”白蘅芜仰起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他的头顶似有一道黑影划过,一个身影轻盈地落在他的身后。 沈棠面上仍旧带着伪装,颇为不满道,“知道我在偷听还如此明目张胆诬陷我,你们魔教中人脸皮都这么厚的?也就是祁承轩这个傻小子,竟还相信了你的话。” “彼此彼此,要说脸皮,整个修真界谁比得上你。”白蘅芜没有反驳他话中那句魔教中人,而是轻笑一声,语带讽意。 沈棠懒得再和他调笑,沉声问,“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无意与众仙门为敌,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白蘅芜道。 “说得好听。若真是如此,你为何要去落霞城,又为何要对靳霆下手?我早该想到,以祁承轩的性子,他是断然不敢对我下毒的,是你从中教唆的吧。” 白蘅芜眼中带着笑意,“可不只是教唆,就连那蛊毒,也是我给他的。” 沈棠脸色一变,“把解药交出来。” “本来,只要你答应能永远离开这里,不再管仙门中事,我将解药给你也无妨。可现在,我改主意了。”白蘅芜坦然道,“刚刚你误会了一件事。靳霆会受到魔气感染,可不是被我害的。相反,我反而是受他影响的那个。” “你受了他的影响……”沈棠低声重复,回想起在汀兰榭时,看见白蘅芜颈间浮现血色红莲之事。 血色红莲是每一个魔教中人都会带有的特殊纹身,平时不会显露,只有在遇到魔气或生命即将消亡之时才会出现。早在当初万剑宗前遇袭时,沈棠便已经意识到,追杀他们的是魔教的人,所以当在白蘅芜身上看见纹身的时候,并未太过惊讶。 可那时是在将死的黑衣人身上看见,而这次,白蘅芜却是难以控制时显露出的。血色红莲虽蕴含强大力量,但很少会出现异动显露的情况,除非…… 沈棠惊道,“它失控了?” “你果然知道。” 魔教在数十年前覆灭,红莲也跟着消失,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血色红莲不仅仅是纹身,也是一种诅咒。当初魔教教主为了获得无穷力量,不惜依附魔族,在得到无边法力的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血色红莲是一生都抹不掉的烙印,从进入魔教的第一天起便如影随形,直到死亡的那天方可去除。红莲能给予本体强大的力量,完全受控于主体,只有一种情况会使红莲不可避免的显露,那就是遇到了纯粹的魔气刺激。 “靳霆身上的魔气刺激了你?”沈棠问。 白蘅芜笑了笑,不置可否。 昨夜暗杀沈棠失败后,白蘅芜回到万剑宗,便连夜处理靳霆在比试台上险些入魔伤人之事。他将靳霆收入炉鼎,试图驱除他体内的魔气。 可没想到,感染了靳霆的魔气极为纯粹。他为靳霆运功整宿,最后竟刺激得他体内的魔气异动,血色红莲不可避免的显露。 “靳霆体内的魔气并非我圣教徒能够拥有,只有真正的魔族,才可能在耳濡目染的相处中,将这么纯粹的魔气感染给他。我刚刚其实并没有完全胡说,落霞城的魔虽然不是你,但却与你脱不了干系。” 沈棠敛下眼眸,没有答话。 “祁承轩,对么?”白蘅芜低声道。 沈棠依旧没有答话,白蘅芜接着道,“祁承轩是魔族我早就知晓,我还知道你用了某种上古神秘咒术,已将他的魔性完全封印。我费尽心机赶走你,来到落霞城,本意是通过祁承轩找到前往魔族的方法,我需要足够多的魔气重新振兴圣教。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的魔气竟然能从封印中渗透出来,甚至险些将靳霆魔化。那正是我需要的力量,若那股力量能为我所用,圣教的复兴指日可待。” 沈棠沉默片刻,开口问,“你刚刚说改主意了,原因就是这个?” “我本以为封印已经彻底被那个人封死,但现在,我既然看到了缺口,自然是要尝试一番的。我相信,当初参与了封印的你,应该不会毫不知情吧?”白蘅芜上前几步,来到沈棠面前,“我开始庆幸前几次没杀得了你,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可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白蘅芜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手中幻化出破尘枪直指沈棠咽喉,“我要解封之法。” 沈棠未加思索,“不可能。”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们大可做个交易。”破尘枪尖的金属泛着冷光,落在沈棠的脖颈间。白蘅芜微微笑道,“只要你将解开祁承轩体内封印的方法交给我,我便告诉你解蛊的办法,这笔交易你不亏。” “我要是不答应呢,你能如何,在这里杀了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4 沈棠不紧不慢地说着,向前迈了一步,眼见破尘就要刺破他的皮肤,白蘅芜却迅速收起了武器。 白蘅芜脸色变了变,又道,“我们何苦走向那一步呢。虽说你现在的遭遇有我从中挑拨,但若不是心中对你早有敌意,祁承轩何至于真的如此对你。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 “我与祁承轩的事情,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沈棠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模样,并未挺住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越过白蘅芜身边时,被他伸手拦下。沈棠偏头看着他,“既然事情我已经弄清楚,现在也该回去了。你若是不想杀我,那便让开吧。” “你会后悔的,沈棠。”白蘅芜沉声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一定会后悔。” “我们拭目以待。” 沈棠笑着说完这话,越过白蘅芜离去。直到已经远离方才他们见面的地点,沈棠方才抬起自己的手。 皓白的手腕上,一道血管般青黑色的暗线循着小臂蜿蜒。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所以,你已经知道这蛊究竟是什么了?”疏影峰远离人群的湖心凉亭中,沈棠斜倚在勾栏上,神色淡淡。 凌忘渊坐在石桌旁,目光敛下,“我猜,多半是连心。” “连心……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凌忘渊道,“我在书上见过,连心蛊潜伏于人体之中,以他人血液为引而被诱发。你昨夜使用的血灵咒术,阴差阳错地诱发了它。” “那会如何?” “连心蛊在南疆通常被用来喂给俘虏,是一种控制人心的绝佳毒物。一旦被种上连心蛊并与他人心脉相连,中蛊者将无法远离对方,也不能有丝毫违逆对方心意的行为,否则便会遭蛊虫反噬。而对方的血液、灵力甚至是简单的触碰都能够缓解蛊虫反噬。” 沈棠沉默不语,凌忘渊接着道,“连心蛊可怕之处在于能够控制人心,中蛊者将会对对方产生极深的依赖,甚至到最后彻底无法离开对方,只能依靠对方的血液而活。”他抬头瞥了一眼沈棠,道,“据我所知,除了施蛊者外,想解开连心蛊别无他法。” 沈棠轻笑一声,“怪不得他说我会后悔……” “祁承轩?” 沈棠摇摇头,“不,这你就别管了。” 凌忘渊说,“景离今日召集各派掌教,多半是想借你们在瀑布边遇到的那弟子为饵,引那下毒之人出来。” “那弟子如今被安顿在静雅居,对吧?”沈棠目光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来,我也要另做打算了。” 深夜,谢景离回到竹风轩。偏房并未点灯,想来沈棠应该已经休息。谢景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推开自己的房门,便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响动。谢景离心下一紧,连忙闪身避开。 一根泛着寒气的银针几乎是紧贴着他的面部飞过去,直直刺入他旁边的门框之上,再看之时,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门框上一个微不可察的圆形小孔。 烟云门的冰魄寒针。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不错,反应很快,没有退步。” “沈棠?”谢景离脸色一变,从齿缝中吐出这个名字。而这名字的主人,此刻正斜躺在他的床上,手中摆弄着一个小巧的机栝护腕。 “别生气嘛,逗你玩玩罢了。”沈棠朝他扯开一个笑意,扯下袖子将护腕藏在袖中,朝他勾了勾手,“昨天是我口不择言,惹恼了宗主大人。看在我辛辛苦苦给你做了糕点,又等你到这么晚的份上,就别生我气啦。” 沈棠说着,指了指床边放着的一个食盒。谢景离揭开食盒,一股清雅的花香扑鼻而来,是秋棠花糕。糕点晶莹剔透,淡粉色的秋棠花瓣镶嵌其中,隐隐清香霎时充盈室内。 “这……” “我猜你肯定没吃东西,赶紧趁热吃,凉了口感就不好了,我可是辛辛苦苦一直用咒术帮你温着的。” 沈棠从床上撑起身,用指尖衔起一块糕点,举到谢景离眼前。沈棠的眼神明亮干净,谢景离下意识张口,就着沈棠的手一口咬下去。 秋棠花糕入口清甜,软糯可口,甜味一下从舌尖蔓延到了心里。 谢景离咬下的时候,不小心舔过沈棠的指尖。奇妙的触感让谢景离僵在原地,微微失神。谁知沈棠毫不避讳,收回手便将谢景离咬过的剩下一半秋棠花糕塞进嘴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 “还不错,看样子我的厨艺也没退步。” “你……” 谢景离开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棠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接着身子一轻,便被对方拉上了床。二人的位置瞬间变换,沈棠压在谢景离胸膛上,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他。 “谢宗主怎么对人这般没有防备,要是方才我有心对付你,你可就死了。” “你会么?” 沈棠却像是极为苦恼一般,偏头认真地想了想,“这很难说呀。外面的人现在可都传我修习了什么歪门邪道,甚至还有说我是魔族遗孤的呢。你不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5 沈棠说这话的时候,靠得他极近。他身侧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花草清香,引得谢景离有些目眩。 “你先放开我。”谢景离偏过头,低声说。 “不放。”沈棠今天似乎格外黏人,趴在谢景离身上怎么都不肯下来。若是真想脱身,谢景离将他强制推开倒也毫不费力,但他却不想这么做,任由沈棠耍赖一般缠在他的身上。 沈棠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侧,嗓音带了几分低哑,“告诉我,昨晚为什么跑掉?” ☆、无妄 屋子里一片静谧。沈棠双手撑在谢景离身侧,抬着头认真看他,平素慵懒的眉眼此刻并无丝毫调笑的意思。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似乎能穿透人心的力量,看得谢景离无所遁形。 双方僵持许久,沈棠浅浅叹息一声,将头埋在谢景离的脖颈间。 “我没有在逗你,景离。”沈棠声音有些发闷,“你在害怕什么?” 谢景离嗓子发干,薄唇嚅动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让我抱一会儿吧。”沈棠似乎也没有期待谢景离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够强,就能改变一切。可是,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这世间大多事与愿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啊,不过是想抓住自己珍视的东西而已。失去的滋味,我不想再尝到了……” 谢景离的手缓缓抬起来,覆在对方的脊背上,轻而易举将人环在了怀里。往日总穿着宽大的外袍遮挡,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不是又瘦了些? 这具略显单薄的身躯,支撑着一个门派一路走来。有人仰慕他天赋超群,有人嫉妒他风光无限,哪怕被背弃,也只是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开。可又有谁知道,他的心中真实所想。 “对不起……”谢景离柔声道。 这个人一直以来承受了这么多,可他竟然还沉浸在自己患得患失中,甚至险些伤了他的心。 “说什么呢,”沈棠突然轻笑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 接着,谢景离身上一轻,沈棠已经飘然起身。衣袂飘摇将床头唯一的烛火熄灭,沈棠站在床边,背对着他,身影隐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景离,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 未完的话飘散在空气中,谢景离平白有些慌乱,站起身伸手去拉沈棠的手。 “沈棠,我——” 刚触到对方的手被猛地拉了一把,接着背部便撞上了坚实的墙壁。四周是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景离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听见对方轻哑的气音。 “别动。”沈棠的声音从谢景离前方传来,带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的颤抖,“你啊,吻人可不是你那样的,还是我教教你吧。” 谢景离霎时僵在原地,唇边已经凑上来一个温热的事物。沈棠的唇很软,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唇瓣,轻柔地舔舐,再缓缓探入他的口中。与说出的话截然相反,沈棠攥着谢景离袖子的手微微发颤,僵硬的动作更是显得无比青涩,分明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与柔和得近乎虔诚的动作不同,二人的呼吸在黑暗中显得越发沉重。窗外照进的隐隐月色将二人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仿佛融为一体,极致缠绵。 黑暗遮住了二人眼中越发炽烈的深情,也遮住了沈棠突然探手入怀,取出的一样东西。 轰的一声,有光芒在二人之间炸开,在他们脚底展开一个法阵。 法阵的冷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也将二人的脸色照得近乎惨白。 禁足阵。 沈棠当初在阮府应敌时使用过的符咒,如今却用在了这里。 所有的温存霎时间荡然无存,谢景离眼睁睁看着沈棠从他身边抽身离去,从容踏出法阵。 “为什么?” “以你的身手,我只有这样才能困住你。”沈棠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谢景离难以置信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灼伤。沈棠敛下眼,没有看他,“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你要是想恨我,那便恨吧。” “沈棠!”沈棠转身打算离开,谢景离开口叫住他。 沈棠的脚步一滞,“对不起景离,但我刚刚没有骗你,我……等我完成了要做的事情,我会向你解释的。” 说完这话,沈棠踏出房门。屋子里重新恢复静谧,法阵的光芒冰冷刺骨,谢景离站在墙角,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沈棠脚步未停,刚离开竹风轩,却猛地脚步一顿,半跪在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6 “唔……”胸口的刺痛感汹涌而来,体内气血翻涌,血顺着唇边流下。 沈棠紧蹙着眉,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巧的木质药筒。沈棠凝神看了片刻,嘲弄般笑了笑,“还以为,永远不会用上呢。” 接着,他仰头,将药筒中的药物一口吞下。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直入心底…… 此时,万剑宗的静雅居亦是格外幽静。静雅居位于前山,取静心雅致之意,乃是万剑宗弟子静心闭关之所。正值万剑宗宵禁之时,沈棠轻巧地落于院中,院中没有一丝生人气息。 太.安静了。 沈棠在院内闭眼凝神站了片刻,敏锐的感知力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的目标所在。他睁开眼,向内院深处走去,将目光落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扉中。 匾额上用苍俊飘逸的字体书写“静室”二字。 推开静室的门,里面没有点灯,隐约能够看见床上静卧着一个身影。沈棠偏头看去,借着窗外点点月色,能看出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交的蔺辰。 沈棠没有动,目光在眼前黑暗的室内流转一圈,突然轻笑出声,“都这么熟了,还玩这套有意思么,江子焕。” 随着他这话音落下,静室大门猛地合上,四面八方突然窜出无数暗红细绳,仿佛活物般朝沈棠冲去。而沈棠只是身影一晃,一道银光闪过,细绳被纷纷切断,失去生命般无力落在地上。 “咦?”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室内恢复明亮。江子焕凭空出现在沈棠面前,身后数位弟子严阵以待。 “沈棠?!”众弟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沈棠此刻并未伪装,也未穿着万剑宗弟子服饰。他一袭暗红劲装,手中握着一把银制短刀,寒芒乍现,眼中似笑非笑,平白让人心生畏惧。 江子焕的惊讶也不比弟子们少,沈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再了解不过,此刻遇此变故,竟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的修为……”脑中疑惑万千,江子焕最终开口问了个最切实的问题。 他带领弟子们布下的罗网虽然不会危及闯入者的性命,但想要毫发无损破解却不容易。沈棠不仅一眼识破,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化解,难道他的修为已经完全恢复了? 还是说,之前的都是伪装? “如你所见。”沈棠笑了笑,又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直接让我将这弟子带走,要么我将你们教训一顿,再将这弟子带走。选吧。” 江子焕脸上的神情僵了僵,心中已是隐隐不安。若是沈棠在此,那谢景离…… 江子焕想到这里,已是有些后悔带了这么多弟子前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就是想问,也不能问。 沈棠特意换下了万剑宗的衣服便是表明他行事和万剑宗毫无关联,若是开口问他谢景离身在何处,不是反倒暴露了么? 江子焕内心思忖片刻,问道,“你要他做什么?” “你们为何要布下罗网保护他,我就为何要他。”沈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玩起了文字游戏。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江子焕敛眸,“上!” 众弟子应声而出,沈棠不躲不闪,正面迎击。刺眼的白光闪过,静室内轰然一声巨响,硝烟弥漫。 云烟散开后,众人已经回到了院落中。 众弟子将沈棠团团围住,手中剑锋汇聚灵力,直指沈棠。而人群之后,江子焕手中捏出法诀,一道剑影在沈棠上方逐渐成型。 他虽然无法习武练剑,但在施法布阵方面,却从来不输给任何人。这也是江子焕能够在万剑宗位居副宗主之位,而并未遭人质疑的原因。 “号称万剑宗第一绝阵的灵虚剑阵,江子焕,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沈棠站在剑阵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剑影,可他依旧神色自如。 “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没有人敢轻视武圣大人啊。” “此话有理。”沈棠笑了两声,“不过你此举欠妥,要是被我一人破了你们这灵虚剑阵,你们万剑宗又该如何自处呢?” 身侧布阵的弟子也听见了这话,便有人冷哼一声,“张狂!” “那便来试试!”沈棠毫不畏惧,反倒是万剑宗弟子们失了些底气。 倒也不是怀疑自家剑阵的威力,只是沈棠如今已经落入阵眼,依旧神情自若,这还是头一遭。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应对之法? 江子焕自然也在斟酌,不过剑阵已开是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当即大喝一声,无数剑影万剑齐发,朝沈棠刺去。 刺眼的光芒霎时覆盖了整个庭院,直逼万剑宗上空,饶是大罗神仙都难全身而退。但江子焕却始终微蹙着眉,眼也不眨的盯着阵眼中心。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7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光芒散去,沈棠原本站立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沈棠人呢?”四下都是茫然,这灵虚剑阵再是厉害,也没有能将人瞬间化作齑粉的能力啊。 江子焕此刻心中已推测出了大概,走上前去,果真在草地上捡到一只做工简陋的稻草人。 “是假身,被他骗了。” 幽暗的密室内,灯光影影绰绰,密室中央的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身影。是蔺辰。 密室的门被打开,一身暗红装束的沈棠踏了进来。他未做停留,扶起蔺辰,抬手并起双指,按在蔺辰的眉心。沈棠的口中轻轻念诵咒术,一缕缕轻柔如烟的白线进入蔺辰体内。 记忆封锁术能够片段消除对方记忆,但施术时极易走火入魔,必须保证过程中无人打搅。他深知自己做的替身只能抵挡一时,而这其中哪怕有一丝偏差都容易导致咒术失败。 就快完成了,沈棠口中加快念咒,额间渗出些许薄汗。 然而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重新打开,一道凌厉剑光夹杂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朝沈棠逼来。沈棠眸光微动,不躲不闪,竟是打算生生挨下这一剑。 剑锋嗡鸣着在据他仅有一寸的时候停下,沈棠缓缓收回手,将蔺辰重新放回床上。 记忆封锁术已经完成。 “我以为,你当真对我毫无防备。”沈棠意味不明说道。 禁足阵若是没有被施术者解开,只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动消解。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没有被困。 “你要是真给我一剑,我心里或许会好受些。”沈棠回过头去,率先入眼的便是万分熟悉的银白剑锋。 目光逐渐上移,谢景离手执流魄剑,目光里只余冰冷。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决断 密室中,二人相对而立,气氛僵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景离轻声道,“我给你机会解释。” “来不及了。”沈棠无奈地摇摇头,“江子焕肯定已经发现静雅居不是我的真身,这外面很快就会聚集大批人马,若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你难以服众。” 谢景离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推到墙边,“你在我面前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等以德报怨之人,祁承轩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甘愿为他牺牲!” “景离……” “你闭嘴!”谢景离目光灼灼,握住沈棠衣领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到底为什么……” “对不起,景离。”沈棠道,“祁承轩做错了事情,我早晚有一天会让他付出代价。但落霞城走到今日不易,我不能眼看着它声望尽毁。现在的落霞城不能没有祁承轩,我除了保住他,别无选择。” “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 沈棠打断他,“来不及细说了,如果你信我,就让我走。等这一切过去,我会回来找你的。” 谢景离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眸,缓缓放开手。沈棠正欲离开,谢景离却突然抬起流魄剑,直指他的咽喉。 “你想走,就先过了我这关。” 方才还颤抖的手如今稳稳地握着流魄,谢景离看着沈棠的眼睛,目光中只剩决绝。 “有意义么?你刚刚看见了,我的修为已经恢复。况且,”沈棠顿了顿,“我不想和你打。” “那你就永远也别想离开!”谢景离喝道,“胜过我,你以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但你若是败了,便永远留在这里。什么天下大义,什么仙门职责,我就不信凭我手中的流魄剑,还护不住你一个人!” 谢景离的声音回荡在密室中,一字一句,仿佛敲击在沈棠心里。他只觉得嗓子发干,原本伶俐的口舌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受到万人指责唾弃,也不惜要站在他这边么? 可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沈棠低声道,“动手吧。”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8 谢景离不再多言,剑锋光芒大涨,直朝沈棠逼来。 铮的一声,利器相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回响在密室内。黑暗的室内一白一红两道光芒闪烁着,飞快缠斗在一起,剑影流光,汇聚成世间最为绚烂的景象。 当众人鱼贯进入密室之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之景。二人动作极快,两道剑芒纠缠着,难舍难分。在场的都是各家仙门中地位颇高之人,但在这般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过招中,竟也无法看出谁占了上风。 又或者说,这二人分明是势均力敌。 “这……这人是——”在场的大多不知眼前之人就是沈棠,此时不禁骇然。纵观当今修真界,还有谁能与剑圣谢景离战至这等境界? “是沈棠?!” 说话的是蓬莱岛徐清泽,此人毕竟有些阅历,比起年轻一辈,眼力还是要好上不少。不过就算是看出了沈棠身份,心中震慑也丝毫未减。 这两个代表了现今修真界年轻一辈最高造诣的二人,虽然已在仙门会武中较量多次,但这样作为敌对,毫无保留的殊死相争,却是头一回。 沈棠以深不可测的修为独步修真界,但其最可怕之处在于集各家之所长。虽被称作武圣,可沈棠并不是单纯的武修,不论是符咒阵法,还是仙术武功,他均有所涉猎,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全才。 众所周知,沈棠的随身武器乃是破尘枪,可如今,他使用的分明是剑术。沈棠的剑术不似万剑宗所授剑法规矩正统,而是剑走偏锋,招式诡谲刁钻,叫人闻所未闻。 若他连剑术都已达到如此造诣,要与这人为敌,怕是半分胜算都没有吧。 众人观看之余,也不由暗自捏了把汗。 密室打斗的二人迟迟分不出胜负,身边由于灵力乱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场面近乎僵持。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响声,一抹白光找准时机斜刺而入,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某处。 刺眼的剑光闪过,光芒褪去,只余谢景离与沈棠持剑而立。二人衣袂无风自动,手中长剑一红一白,闪耀着极为相似的光。 沈棠垂眸看着手中的解语,率先收剑入鞘。 而人群前方的江子焕,手中结印还未放下,指尖泛着隐隐白光。方才如此紧急之时,是他及时召出一抹剑影打偏了沈棠的剑,方才将二人分开。 当在场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及时捕捉到了二人之中微小的破绽,方才破解了僵局。 “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万剑宗,竟然也会做放冷箭之事?”沈棠略带讽意道。 江子焕不动声色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对付武圣大人,自然要用些特殊手段。” 谢景离收剑立在一旁,他身上伤势未愈,方才那番打斗下来,气息稍有不稳。他偏头看了一眼江子焕,未对他的说辞有所解释。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江子焕适时放出那一剑,再打下去,他必输无疑。 沈棠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虽不见墨幽谷与落霞城,但在场玄天、烟云、茅山、蓬莱各家仙门聚齐,已是当今修真界的半壁江山。 “来得还挺齐。”沈棠轻笑两声,“可惜我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就不陪诸位浪费时间了。告辞。” 他说完这话,周身忽然扬起一层薄雾。 谢景离脸色一变,急喝了一声“躲开!” 原本沈棠站立的地方轰然炸开,浓烈的硝烟瞬间将整间密室笼罩。待到烟雾散去后,原地只余一个精致小巧的铜镜。谢景离捡起那镜子。 “这不是我当初送给落霞城的水玉流光镜么?这沈棠也忒不要脸了!”茅山掌门广虚子认出了自家法宝,忍不住开口骂道。 水玉流光镜乃茅山密宝,有将人瞬间传送至千里之外的能力,是个不世至宝。广虚子此刻说是当初送给落霞城的,但究竟是送,还是被对方用某些手段拐骗了去,众人见广虚子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能猜个一二。 沈棠性子顽劣,手段非常,最喜收集各家法宝,这在仙门中不是什么秘密。各家若是被其坑走了宝物,未免面上无光,便都以相送为名。这已经成了各家心照不宣的做法。 谢景离走上前去,也没点破,而是将宝镜递了过去,“既是如此,此物便归还贵派。” 广虚子接过流光镜,心下还有些怨气,当即问道,“谢宗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谢景离未答,反倒是蓬莱徐清泽叹道,“没有料到沈棠竟然就是夜袭万剑宗之人,谢宗主佯装受伤,果真将他激了出来。依我看,还是早日昭告整个修真界,通缉沈棠为好。”徐清泽说,“我们人证物证具在,众仙门会审,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人证物证具在?”云柒儿突然开口问,“沈棠素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会找来这里,不惜以暴露为代价都要毁灭证据。那边躺着的便是此次偷袭的证人,他……已经得手了吧?” 她这一开口众人方才想到来此的目的。万剑宗布下埋伏,本意就是在幕后之人对蔺辰动手之时,将人捉个正着。如今人没抓到,但若是他当真已经销毁证据,他们就算想要对付他,也是师出无名。 “诸位不必担心。”江子焕突然开口。 众人朝他看去,江子焕却不言语,而是朝身旁的泠书卿点点头。泠书卿走到蔺辰躺着的石台边,抬手一挥,点点光华散去后,原本呼吸平稳的蔺辰便如同生命消散般,所有生人气息荡然无存。 “偃甲人?!”众人不由发出惊叹。 他们在座的无遗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都没有看出眼前的万剑宗弟子并非真人,而是由一个偃甲制成。就连沈棠,不也没有看出来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69 江子焕解释道,“虽说静雅居那边已经布置了陷阱,但我们推断此人多半对万剑宗极为了解,应当能猜出那边只是个圈套,必然会来这里。我和宗主拜托泠掌门,在密室之内放置宛若真人的偃甲。此处,才是真正的埋伏。” 泠书卿笑了笑,“我这偃甲人不过能保证其具有活人气息三个时辰,且无法如常人般行动思考。所幸这弟子本就处在昏迷状态,若是其他,恐怕还没这么容易瞒天过海。” “真不愧是偃圣。这偃甲之术炉火纯青,怕是不日便可做出传说中真正的偃甲人了。”有人如此叹道。 泠书卿却是摇摇头,淡淡道,“人心难测,哪有这么容易。” 泠书卿说完这话,默默退回宋居雁身边。后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没有说什么。 “既然现在确保证人没事,那我们还是尽快发布对沈棠的通缉吧。他虽用流光镜逃了出去,但天地之大,我就不信他能逃脱整个修真界对他的追捕。”广虚子如是道。他对沈棠怨气难消,看那模样,竟是恨不得立即将他捉回受审。 徐清泽摇摇头,“这很难说,沈棠方才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要是没有精细的谋划,恐怕很难对付他。” 云柒儿暗自思索片刻,看向谢景离,“谢宗主,你意下如何?” 沈棠身在万剑宗,还是谢景离亲自带入宗内,这件事她是知情的。虽不知此事背后究竟有何隐情,但看谢景离此刻另有心事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 谢景离淡淡摇头,“此事恐怕还有误会,不可简单决断。” “谢宗主说得有理,不知诸位可有察觉,我们似乎忽略了些什么。”宋居雁指尖轻轻抚摸着怀中小猫的脊背,缓缓开口。 “宋掌门的意思是?” 宋居雁不紧不慢道,“沈棠与落霞城的渊源我们都是知道的,当初落霞城放出传闻,说沈棠触犯门规,已经废了修为逐出落霞城。可如今,他修为分明未损,因此在下觉得,事情恐怕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你是说,沈棠的背后……其实是落霞城?” 宋居雁未再言语,但在场众人却都认真思忖起来。 万剑宗遇袭之事,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落霞城也是知情者。今日众人设下埋伏本是出于自愿,有几家门派并未出面也在情理之中。但落霞城也避嫌不出,这就难免会遭人怀疑。毕竟,沈棠与落霞城的渊源整个修真界就没有不知道的。 听着众人议论,谢景离心中隐隐不安。 若是按照刚才沈棠所言,他此举分明是为了替落霞城顶了这罪名。但以他与落霞城的关系,在见证了他今夜的表现之后,相信他真的与落霞城决裂之人毕竟是少数,无论如何落霞城都难以独善其身。 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谢景离想到这里,不由将目光偏向沈棠方才消失的地方。 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此刻的沈棠却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被流光镜传送离开,而是落在了万剑宗西部沼泽密林中。 “完成了?”眼前的密林中钻出几个黑影,而为首的那人,正是白蘅芜。 沈棠敛眸道,“说好了的,只要我帮你这次,你便替我解了蛊毒。” “这是当然。”白蘅芜轻笑道,“武圣大人如此信守承诺,蘅芜自然也会言而有信。” “那就把解蛊之法交出来吧。” “好。”白蘅芜抬手动了动,四面八方涌现十多名黑衣人,将沈棠团团围住。“想解连心蛊何其容易,只要你死了,蛊虫便自然消解。” 沈棠偏头看着自己身侧目露凶光的魔教余孽,却是摇摇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要我利用谢景离对我的信任,找机会抹去蔺辰的记忆,再被你们灭口。这样一来,你便可洗脱嫌疑。这么多弯弯绕绕,与你们魔教之人打交道就是麻烦。” “正是。”白蘅芜并未反驳,又道,“而且,只要我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交给万剑宗,便不会再有人怀疑落霞城与你有勾结。如此一劳永逸之事,我怎么会放过呢。” “行事小心缜密,果决狠辣,若不是你我注定是敌人,我倒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可惜……”沈棠收起嘴角笑意,眸光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百密一疏。” 白蘅芜脸色一变,沈棠身影似是闪动一下,背后的解语剑已经出鞘。火红的长剑横扫而过,剑锋带着凌厉气势,风过无痕,数名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划破咽喉。 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哪怕一声呼喊,便已颓然倒地。 “你、你的修为——”白蘅芜脸色大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棠提着解语剑缓缓朝他走去,剑锋落下一串血珠。他勾起嘴角,一双好看的眸子里藏着嗜血杀意,露出几分类似凶兽般摄人的气势。 不过沈棠很快将周身摄人气势收敛起来,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 沈棠悠悠道,“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怎么可能平白受你摆布而毫无准备?我都在你手底栽了两次了,怎么可能还受你算计?事不过三你不懂么?”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恢复修为?连心蛊除了我,绝无其他破解的可能!难道说……”白蘅芜瞳孔微缩,似是难以置信,“你压制了它?” “还算是有点脑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0 “你疯了吗!强行压制蛊毒的后果,你——” “这不该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吧。”沈棠打断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方才你说的方法不错,杀了我的确可以让我与落霞城划清界限。但反过来,若我杀了你,效果也是一样的。” “不……你不能杀我,若是我死了,你的蛊毒就再也解不了了。”沈棠恍若未闻,仍步步紧逼,白蘅芜步步后退,“沈棠,我们可以合作,你想要保住落霞城没必要看祁承轩脸色。我可以替你杀了祁承轩,由你来做落霞城城主,哪怕你要统治整个修真界,我都可以帮你!” 沈棠甩了甩手中的解语剑,语气颇为无奈,“越说越过火,我要统治修真界做什么?当初一个落霞城就够我愁的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谁来吧。” 他不着边际地说着话,手中动作却未见松懈,眼见已经将白蘅芜逼退到树丛边。趁沈棠一时不留意,白蘅芜放在身后的手突然幻化出破尘枪,朝树上一点。二人顶端的树上数道火光落下,在沈棠身旁轰然聚成一个火圈。 火圈很快张大,幻化出数条火蛇如同活物般延展开去。火蛇首尾相接,在沈棠脚下的地面成一副五行八卦图。 沈棠轻身一跃,避开朝自己扑来的一条火蛇,而他刚一落地,火势猛地增大,上端收束,竟是将他牢牢关在其中。 白蘅芜站在火圈之外,面色冷峻。 沈棠的声音从火圈中传了出来,“咦,魔教失传已久的五行火灵阵?不错不错,可算见到货真价实的了。” 他的语调饶有兴致,似乎乐在其中。 “让我想想该怎么破解……唉,当初还以为这阵法已经失传,破解之法记得不太清晰啊,只能试试看了。” 随着他的话,火灵阵中灵力迅速波动,火光滔天,叫人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白蘅芜面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慌乱,沈棠这……分明就是在强行硬闯! 他心里明白,这五行火灵阵若是真材实料,任你修为再是高深,没有破解之法也难逃升天。可如今他不过学了个皮毛,威力无法完全展现,而对于未完成的五行火灵阵,最稳妥的破解之法就是硬闯! 难道就是那片刻的时间,他就已经看出这五行火灵阵的弱点了么?此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白蘅芜连忙举起破尘,枪尖朝前,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阵法当中。 五行火灵阵利用五行之法做出迷宫,内里险象环生,一旦将人困在里面,便只能被活活烧死。可如今这未完成的五行火灵阵却是需要白蘅芜以灵力修为维持,制衡在内横冲直撞的沈棠。 比修为? 就算是让现今仙门中资历最老的墨幽谷凌逸松来,都不敢与沈棠直接比修为吧。 短短须臾片刻,白蘅芜额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阵中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随即炸开,白蘅芜被阵法爆炸的力道冲撞开,飞出数尺狠狠撞在一棵树上。 五行灵火阵消失殆尽,白蘅芜被那一撞,遭灵力反噬,吐出一口血来。破尘枪脱手而出,落在一边。 沈棠捡起破尘,随意舞了两下,熟悉感油然而生。他提枪缓缓走到白蘅芜面前,“这把枪还是物归原主吧,你用起来太难看了。” 白蘅芜气血翻涌,竟是生不出半分说话的力气。 沈棠用枪尖轻轻戳了戳白蘅芜,“这就不行了?不应该啊,五行灵火阵何止这点威力,我还以为起码要花上一炷香时间呢。你分明只学到形,未学到神!” “咳……”白蘅芜艰难地开口,“圣教都覆灭数十年了,你还指望我能将所有秘术都学成么?” “此话有理,”沈棠点点头,“既然你心里清楚魔教已经覆灭,就不该继续打这些歪主意,这样苦苦坚持有意义么?” “哈哈哈——”白蘅芜突然发笑,“意义?沈棠,你竟然问我有没有意义,那你又在做什么?落霞城的根基已经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沈棠的脸色变了变,目光落在手中的破尘枪上。 白蘅芜接着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杀了我,告诉世人你与落霞城已经彻底决裂,你想用自己保住落霞城。沈棠,你可真是大无畏,可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么?” 沈棠握住破尘枪的手逐渐收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杀气。 白蘅芜恍若未觉,他眼底充斥着血色,“我了解你沈棠,我们是一类人。死有什么可怕,你能让我解脱,我求之不得。但你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与愧疚之中,你什么也改变不了。呵……” 他说完这话,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力气,抬手拉住破尘枪,狠狠扑了上去。尖锐的枪尖没入皮肤,白蘅芜呕出一大口血,眼底却全是笑意。 “这一切还没完,我在下面等着你……” 冷冷吐出这话,白蘅芜眼中的光芒逐渐涣散。沈棠敛下眼眸,抽出破尘,在对方的衣摆上擦了擦。 “废话真多……”沈棠蹲下身,平视白蘅芜。对方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得沈棠有些不舒服,他想了想,抬手将白蘅芜眼睛合上。 天边月色已经开始下沉,寂静无声的林中,刺鼻的血腥气蔓延不去。 “我们不一样,”沈棠看着白蘅芜的尸身,似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至少,这次是我胜了。” 此时的万剑宗议事阁内,各门派正在为沈棠之事争执不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1 回到议事阁后,谢景离立即派人去请了尚未到场的几家门派掌教。落霞城、墨幽谷与太华山三家是一同到来的,几人刚一踏进议事阁,场面陡然寂静,在场目光无一例外落在了祁承轩身上。 祁承轩却并未慌乱,他隐约已经猜到今夜会发生些什么,此刻前来不会是毫无准备。他身旁的靳霆却是一头雾水,正想开口询问,却被祁承轩制止。 太华那边,玄鸿道长带了名入室弟子,此刻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墨幽谷那边,凌逸松却是孤身前来,并未见到凌忘渊的身影。 江子焕稍稍有些惊讶,不由朝凌逸松那处多看了两眼,可谁知这一看,恰好对上凌逸松的目光。 江子焕并未慌乱,而是悠悠道,“抱歉打搅几位休息,只是万剑宗今夜发生了些事情,恐牵扯各家门派,于是将各位召集至此。” 祁承轩和凌逸松都微微颔首,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玄鸿道长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此刻连忙出声应道,“不碍事,我与凌谷主、承轩小友彻夜论道,并未就寝。不知万剑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上午所论之事已有定数?” “正是。” “那人究竟……”玄鸿还想再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广虚子性子最急,此刻也管不了许多,直接问道,“祁城主,沈棠当真已经被你废了修为?” 刚来的几人均是一怔,祁承轩还没来得及回话,他身旁的靳霆便已经坐不住了。 “沈棠?他都已经滚出落霞城了,你们还问他做什么?” “难不成……那偷袭万剑宗之人,就是沈棠么?”凌逸松立即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广虚掌门此话的意思是沈棠修为并未损耗?若是这样,祁城主当初昭告天下驱逐沈棠一事,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听了众人的话,祁承轩心中也有疑虑。沈棠所中之蛊他是知晓的,世间只有白蘅芜可解,所以他的修为断不可能恢复。但想到之前谢景离对沈棠的百般回护,要是他真的从中做了些什么,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如果是这样,沈棠又为何会夜袭万剑宗? 如今形势未明,祁承轩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淡淡答道,“沈棠当初的确是被我废了修为逐出城去的,这一点,我门下所有弟子都能证明。自那时起我便再未见过沈棠,至于他是否找到了什么恢复修为的法子,又为何会与万剑宗有所牵扯,我无从知晓。” 一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虽然不过片面之词,但也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与他比起来,靳霆就没有这么淡定。见凌逸松怀疑自家城主,立即站出来责问,“若真是有人与沈棠合谋,那应该也是不在场之人吧。凌少谷主白天还在宗内,怎么此时就不见了踪影?况且谁不知道你们墨幽谷与万剑宗素来不和,莫不是凌忘渊伙同了沈棠要给万剑宗一个教训,然后畏罪潜逃了?” “无稽之谈!”凌逸松冷哼一声,“渊儿是有要事在身,先行回墨幽谷了。他昨日下午便已经离开万剑宗,怎么会与沈棠那斯有任何联系。” 昨日便已离开…… 江子焕眼底闪过一丝黯色,却很快收敛起来,道,“凌谷主不必动怒,我相信靳护法不是有意揣度。今日之事乃我万剑宗护卫不善,但事已至此,再无端猜测也没什么意义。还是等我与宗主商议后,再给诸位一个答复。诸位意下如何?” 江子焕此话说得客气,但众人也已经听出他话中深意。这本来就是万剑宗的私事,只是发生在仙门会武这一特殊时期,这才需要找到各家仙门共同商议。但如今情势已明,之后万剑宗与沈棠的纠葛,就再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插手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众人便不再言语,彼此说了些客套话后便打算散去,就连最想将沈棠抓来惩戒的广虚子也只是面露一丝遗憾,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可几人还未退出议事阁,便有万剑宗弟子来报。 “宗主,宗门前发现一具男尸,似乎……似乎穿着落霞城的服饰!” 天色已经泛白,万剑宗西边宗门前,几名轮班弟子围聚在此。仙门会武期间出了人命,还是别家门派弟子,此事非同小可。几名弟子心中忐忑,只能在旁小心护卫着尸身。 不多时,谢景离和江子焕已经带着诸位掌教到来。见此事竟惊动了这么多仙门高层,几名弟子面露惊讶,纷纷散开让他们进去。 中央躺着的那人,虽然从未在仙门比试中出过面,但受到的关注一点不低。正是传言中会被用来接替沈棠之位的白蘅芜。 “这——”祁承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江子焕已经率先上前,掀开了对方的伤口。 白蘅芜胸前伤口的血已经几乎流干,苍白的皮肤上只留一个格外明显的血窟窿。 “枪伤……”谢景离的声音几近嘶哑。 这伤口他何其熟悉,只消一眼便能看出。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有所怀疑,但此刻见到白蘅芜的尸身,心中仍不免骇然。 沈棠怎么会不知道,无论他如何辩驳,他与落霞城都是紧密相连的。想要与落霞城彻底割裂,他只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做出一件万劫不复的事情。 “这是破尘留下的伤口,是沈棠干的!”靳霆也立即辨认出了这正是破尘枪会留下的痕迹,当即高声道。 “沈棠他……”祁承轩面如死灰,似乎还未接受白蘅芜已死的事实。 靳霆接着道,“自从将那斯赶走之后,破尘枪便一直在蘅芜手中。沈棠定是回来夺枪,再将蘅芜杀害的。城主,要为蘅芜报仇啊!” “这、这人当真是个祸害!”“是啊,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了。”“各家就该联合起来,除了这仙门祸害!”“该如何行事,祁城主拿个决断吧。”…… 说话的不只是各门派掌教,还有各家陆续得知消息赶来的弟子。而其中情绪最愤慨也最矛盾的,当属落霞城弟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2 他们中,多多少少曾受过沈棠的指导与帮助,对于祁承轩将沈棠赶走之事,也不免有些质疑。但白蘅芜待人亲和,到来之后更是尽心尽力,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 如今沈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纷纷看向祁承轩,只等城主给个决断。 祁承轩此刻也回过神来,沈棠与白蘅芜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晓,但到了此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蘅芜乃我门下修士,他遭人谋害,我会替他讨回公道。承轩在此立誓,我与沈棠不共戴天,定要将他亲手诛杀!” 祁承轩说完这话,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谢景离身上。 虽说当初听从白蘅芜的建议废了沈棠的修为,但祁承轩心中多少念着点旧情,所以他离开后,他也并未为难,更不想于他为敌。他此时做出的决断是骑虎难下,但比起这个,他更加好奇到了这一步,谢景离又会作何选择? 谢景离几乎并未迟疑,当即开口,“人是在我万剑宗死的,万剑宗责无旁贷。万剑宗会全力帮助落霞城,追捕沈棠!” 此话一出,各家门派纷纷响应。而只有江子焕看见,谢景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都要陷入掌心。 “万剑宗弟子听令。”谢景离接着道,“沈棠身上没了传送法器,一定逃不远。所有弟子兵分四路,沿万剑宗四处出口紧密搜寻,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众弟子领命,谢景离这才回头看向祁承轩,“这个安排,祁城主满意么?” 祁承轩道,“谢宗主有心了。” 见谢景离已经表态,众人也无甚异议。只是各家在追捕沈棠一事上都想出一份力,谢景离只得又答应众人,近日便会与落霞城商议出最好的解决方法,这才安抚了各家仙门。 各家仙门陆续离去,谢景离又吩咐了派人帮落霞城处理白蘅芜尸身。待到一切处理妥当,谢景离与江子焕回到后山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在山头映出金光,驱散了晨雾。 清晨的竹林中极为寂静,谢景离与江子焕并肩而立,眺望远处景色,这一夜的变故在他心中不断涌现。 沈棠离去时的身影,恢复修为手握解语剑的英姿,还有,那个虽然青涩却无比缠绵的吻…… 紧绷许久的神经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胸口尖锐的刺痛。谢景离身形一晃,哗的吐出一口血来。 气血攻心。 “景离!”江子焕连忙伸手扶他,只觉对方浑身冰冷。 “我后悔了,子焕,我就不该带他回来,”谢景离闭上眼,声音嘶哑颤抖,似是压抑着莫大的痛苦,“我根本……护不住他……” 此时的万剑宗北边结界,漫山大雪飘飘扬扬,苍茫天地间,有一个暗红的身影缓缓行走其中。 他步履缓慢蹒跚,每走一步,都仿佛用上全身力气。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将纤瘦的身躯刮倒,但他仍旧走得很稳,一步又一步,缓慢接近结界出口。 又是一阵强风袭来,他终于耗尽所有力量,脚下一软,颓然倒地。 沈棠以破尘枪支撑着身体,单膝跪地,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寒冷。为了能暂时恢复修为,他吞下了暂缓毒性的灵药,可强行压制的后果却是在药效过去之后更加剧烈的反噬。 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消融在雪地里。沈棠的意识逐渐混沌,依稀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你疯起来,可真是不要命。” 沈棠早已没有力气抬头,失去意识前,视野中仅可见一片墨色衣角。 ☆、悬赏 沈棠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是阵阵发虚。他睁开眼,盯着头顶那方略显陈旧的墙壁看了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这是在哪儿? “我还以为,你就此这样一睡不醒了。”一个略带讽意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沈棠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 “不劳挂心,我命硬着呢。”沈棠出言反驳,却发觉自己声音格外嘶哑,不由干咳几声。 凌忘渊递来一杯水,沈棠接过饮下,这才舒缓了喉头的干涩。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3 沈棠试着活动了四肢,除了有些脱力之外,倒也不再有什么不适。想来这三天里,眼前这人也没少替他操心。 “这里是……” “此处已经接近墨幽谷地界,不必担心。”见沈棠还想再问什么,凌忘渊却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 沈棠这才意识到身上酸软无力多半就是因为几日未曾进食,也不再推辞,走到桌前大快朵颐起来。 “现在事态如何了?”沈棠问。 “你闹出了大乱子。”凌忘渊道,“昨日,万剑宗和落霞城联合各大仙门发出了声明,说你谋害落霞城修士,杀人夺枪,要在整个修真界悬赏通缉你。” “事实啊,我的确杀人夺枪了。” 凌忘渊冷哼一声,“能被各家仙门共同追杀,除了魔教中人外,你也是古今一位了。” “这没什么好嫉妒。”沈棠淡定回答,又饶有兴致地问,“对了,他们悬赏了多少?” “一千两。” 长久的沉默,沈棠咬着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说如果我假意被捕,赚一笔再逃走如何?” “……” 感受到凌忘渊朝他投来的目光,沈棠连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你这人可真没意思,不经逗。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来找我的,把我带去墨幽谷,不怕被怀疑么?” “近日墨幽谷周边出了些事情,谷主派我先行离开万剑宗,回来调查。我救你只不过是顺路罢了。” “顺路?你回墨幽谷分明应该往西走,怎么顺路顺到了北边去?”沈棠毫不留情的指出凌忘渊话中的矛盾之处。 他那时虽然因为药效消失而被反噬,但也没到神志不清的程度,离去的时候走的是哪个方向还是记得的。 凌忘渊也毫不掩饰,“那又如何?” 沈棠察觉不对,“你直说吧,想带我去哪儿?” “找师父给你解蛊。” “我不去。”沈棠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要是去了,还回得来么?我才不会中计。” “你别闹了。”凌忘渊冷冷瞪他一眼,“难道你真要等到毒性深入骨髓,直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今蛊虫不过是早期,以后会越来越恶化,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棠的声音一贯的懒散,凌忘渊正想斥责,抬眼却看见对方眼底的神采已经暗了下来。 “还在劝我不要与老爷子置气,你这别扭都闹了多少年了,当真还是不愿回去?”凌忘渊忍不住问。 “还不是时候啊……”沈棠叹息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床边看去。解语剑正静静地靠在床头,隐隐发出柔和的暖意。 在万剑宗北部结界的雪山上,若没有解语的剑气护体,他根本撑不到凌忘渊找到他。 也不知那家伙现在如何了…… 沈棠垂眸想了想,又道,“你方才说,你来此处是为了处理什么事情?” 此时的谢景离,正端坐万剑宗书房内,看着各方传回的消息汇报。但无论是派到何处去的弟子,传回的消息都是,并未发现沈棠行踪。 谢景离有些烦躁地按压着太阳穴,短短三日下来,他似是憔悴许多,脸上满是疲惫。 江子焕踏进书房,谢景离几乎是瞬间抬起了头,“可有他的消息了?” 认识这么久,江子焕还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没有。”江子焕摇摇头,果真看见谢景离眼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他宽慰道,“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我何尝不知。”谢景离将手中信函合起来,“可是只要一天找不到他,我的心里就无法放下。他的蛊毒还未解除,那日一定是对自己做了什么才会恢复修为,我担心他……” 谢景离的话戛然而止,他不敢再想下去,而现下也不是他能胡思乱想的时候。 “凌忘渊的下落找到了么?” 那日凌忘渊的离开极为可疑,虽说墨幽谷只是解释为凌忘渊接到秘密任务外出。但这么多日下来,凌忘渊行踪飘忽不定,究竟有什么神秘任务也不可知。加之,谢景离又知晓他与沈棠关系密切,不得不怀疑,沈棠的失踪是否与凌忘渊有联系。 “这也正是我来要告诉你的事情。”江子焕抬手一挥,另一份书函落在谢景离面前的桌上,自动翻开,乃是一幅中原地图。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4 地图上,明显的标记着几个特殊区域。 “这是?” “刚接到消息,中原各地出现不明黑雾攻击百姓。黑雾过处,百姓纷纷气绝而亡。派去打探的弟子回禀,乃是被吸食了精魂而死。” 谢景离一惊,“还有这事?那黑雾是什么,有眉目了么?” 江子焕摇摇头,“暂时还未查出。但我推测,凌忘渊提前离开万剑宗,多半也是因为此事。”他指了指西南部分,正是墨幽谷地界。“有消息显示,墨幽谷周围是最早发现有黑雾出现的地方。而且从如今发现的几个有黑雾出现的地区分布看来,似乎也是从墨幽谷朝外蔓延开来的。” “是墨幽谷暗地里在做什么吗?” 江子焕敛眸,“此事暂时不得而知。不过那边群山环绕,消息闭塞,想要更近一步调查,恐怕要加派人手。” “原来如此。”谢景离看着那份地图,眉头紧蹙,意识到了什么,“你与我说这个,不止是想让我派弟子前去协助铲除黑雾这么简单吧?” 江子焕笑了笑,“各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前往各地铲除黑雾。但我以为,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除掉黑雾,还需从源头入手。除魔卫道本是我等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宗主不如亲自前往调查,以表我万剑宗济世救人之心。” 江子焕指了指墨幽谷地界,意有所指。 谢景离若有所思,“墨幽谷么……” 从沈棠和凌忘渊几次交流看来,他似乎与墨幽谷有极深的渊源,他会去哪里么? 稍稍斟酌片刻,谢景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点点头,“看来,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了。” 西南地区地处山岭,交通闭塞,比不了中原地区富饶繁盛,却另有一番风味。山脚下的一座小镇,三面环山,终年薄雾弥漫。此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整座山林静谧得有些凄清。 一只金翅蝶悄然飞过山间小路,落在村前一凉亭屋檐上。凉亭中,唯有一名卖蓑衣的老者。 不多时,薄雾中走来两个身影。两人均是江湖人打扮,头戴斗笠,一人小心谨慎,正经沉稳,另一人却步履闲散,不慌不忙。二人似是在山中行走已久,身上的衣服都沾湿了不少。 老者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没有作声。就听见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都追寻快半个月了,连半点黑雾的影子都没见到,你那追踪蛊莫不是坏了?”沈棠不满道,“将我们引到这什么鬼地方,这哪像是有线索的样子?” “你要是着急,大可不与我同路。”凌忘渊淡淡回答。 沈棠撇撇嘴,跳进了凉亭,“我这不是无处可去么?索性帮你一把。” “你分明是利用我来逃脱追捕吧。”凌忘渊毫不留情的戳穿。 各家仙门发出的悬赏可不是假的,就算是沈棠藏进了西南山岭中,也难免被各方修士盯上。要不是有凌忘渊在,这数十天里,他怕是都被抓到好几回了。 “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帮帮朋友不是举手之劳么?”沈棠讪笑着,偏头去看亭中那老者的摊位。 “这位老人家,这几日,此处可有什么古怪?”他开口,已经不再是官话,而是换成了十分纯正的当地口音。 那老者依旧未曾答话,指了指面前的蓑衣。 “这可不巧,出来得急,我身上没有银钱呐。”沈棠似是有些苦恼摇摇头,又想到了什么,含着几分笑意道,“不过,我看老人家也并不是诚心要卖蓑衣。您这大晴天的,这条路往日又没人经过,您这是要卖给谁呀?” 沈棠这话似是打开了什么机关,眼前的老者突然跳起,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可就在一瞬间,他面前的沈棠却像是失去意识一般倒下,落地之时,已经化作一个稻草人。凉亭中不知何时已被浓浓地雾气包围。 老者见状想逃,只听一声尖锐的笛声。浓雾中,无数金甲灵虫嗡鸣着从四面八方涌来,断了他的去路。 接着,一个墨色的身影已至,一只黑竹笛朝他迎面袭来…… 不多时,灵虫散去,凉亭中老者仰面倒在地上,已经气息全无。 “你也太狠了吧,直接灭口?”沈棠慢悠悠走过来,看见那老者的尸体,故作惊讶道。 凌忘渊冷冷看他一眼,蹲下身揭开老者的斗笠,露出一张已经隐隐开始腐烂的皮肤。 “他死去很久了。”凌忘渊道。 沈棠伸手探向那老者的颈部,“的确,而且也是死于黑雾。可他为何还能攻击于人?某种炼尸之术么?” “这不该问你么?”凌忘渊反问。 沈棠认真思索片刻,“南疆巫术中的确有关于御尸术法的记载,但我敢确定,眼前我们所见的,绝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御尸术。” 凌忘渊点点头,低头继续仔细探查。似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抬手在老者身上按压几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插入老者心口。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5 “这是——”沈棠脸色一变。 随着凌忘渊匕首拔出,一缕隐隐黑雾从老者体内飘散出来,消散开来。 “那黑雾竟然……”沈棠顿了顿,神色难得有些踌躇,“看样子,就是它占据了这具肉身,获得短暂的行动力,这……” 凌忘渊道,“附着在人体内,吸食人的精魂,滋养成长,最终占领整个身躯。这,分明就是一种炼蛊之术,你是想说这个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此事和墨幽谷多半脱不开干系。凌忘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仅如此。”沈棠道,“这黑雾以吸收人的精魂为食,还记得我先前告诉过你,与景离回万剑宗之前,遇到的那阮家人么?” “你是说……” “这黑雾的效用,和当初我们找到的离魂珠,是一样的。”沈棠道,“事情过去不过短短数月,接连出现这么多吸食人类精魂之物,莫非只是个巧合么?”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的确,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查出这黑雾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沈棠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凌忘渊,“不是我说,此次黑雾四散,你们墨幽谷可难辞其咎。若真是你门派中人所为,不妨爽快承认了,免得酿成更大的祸端。” 凌忘渊冷哼一声,“若真是墨幽谷弟子所为,我倒不介意亲手将其除去,以绝后患。” “如今这样,倒是有点一派之主的意思了。你也别再瞒我了,带我在这山中转了足足有半月,追寻黑雾源头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不想回墨幽谷,对么?莫非,凌老爷子终于想通了,要把谷主之位传给你?” “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要问。”凌忘渊脸色沉了下来,抬步往前走去。 沈棠也不去追,继续慢悠悠在他身后走着,“这有什么不好,你苦心修习蛊术,为了不就是这一天?墨幽谷谷主,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凌忘渊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那你呢?”凌忘渊道,“当初为何不愿留在墨幽谷。” 沈棠并未停顿,借着凌忘渊短暂的停歇,已经越过他往前走去。他们面前是山色空濛,远处初阳已经升起,将雾气驱散开,露出青翠绵延的山岭。 “我要留在墨幽谷,你就能将整个门派拱手相让了么?”沈棠不以为然地反问。 凌忘渊冷哼一声,“就算我真的给你,你敢要么?” “当然不敢。墨幽谷从来都姓凌,不姓沈。就是现在,你们凌氏一族都已经争破了头,难道我还嫌活的不够长?”沈棠远眺天边,似是想到了什么,“更何况,永远关在这个地方,你或许能忍,但我不行。” 凌忘渊不再回答,而是举起手中黑竹笛,吹出一段舒缓的调子。几缕金光闪过,放出的灵蛊已经回到他腰间系着的药篓中。 “接下来怎么办?”沈棠问,“总不能又是静观其变吧?” 这半个月来,他们的搜索始终处于被动。实在是因为山中地势崎岖,而二人又势单力薄,想要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这样一直静待对方出手也不是什么好主意,那黑雾谋害的人越多,力量便越强大。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在这之前……”凌忘渊灵活地指尖把玩着手中的黑竹笛,幽幽道,“还是将跟着我们的尾巴处理掉比较好。” 沈棠一怔,当即便察觉到了不对。他们正处深山之中,这四周,似乎是太过安静了。寂静的山林中,隐隐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在这之前丝毫没有觉察。他的感应力,已经弱到这种程度了么? 就在这时,以二人为中心,周围忽然炸开数个□□。烟雾仿佛活物一般蔓延开来,彼此相连,将他们锁在里面。 “万蛊迷烟?”沈棠惊道。眼前此物看似是烟雾,实则是一种蛊虫,稍一触碰便会被蛊虫钻入皮肤,昏厥过去,乃是墨幽谷的独门绝学。 惊讶的倒不是这迷烟,而是使用迷烟的人。万蛊迷烟并非寻常之物,若没有高深的蛊术修为,是绝对无法驾驭。 那眼前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何人? 凌忘渊皱眉道,“是冲我来的。” “看样子,这是有人不想你回墨幽谷了啊。” 凌忘渊不答,手中细细摩挲着黑竹笛,倒也未见慌乱。他身为墨幽谷的蛊术集大成者,自是无需畏惧一个小小的万蛊迷烟。 不过…… 凌忘渊斟酌片刻,对沈棠道,“一会儿我会替你打开一个缺口,你御剑先走。” 沈棠也不推辞,当即回答,“我明白。” 现在不是他逞强的时候,他留下来只会拖后腿。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6 “去找谢景离吧,或者回你该回的地方。你若是不想留在墨幽谷,那便再也不要踏足此地。”凌忘渊目光依旧看着眼前的万蛊迷烟,意味深长的说。 “你……” 凌忘渊将竹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随着悠长清雅的调子响起,几只灵蝶飞出,围绕在二人身边。 蛊虫形成的烟雾已经逐渐朝他们靠拢,却被灵蝶挡了回去。灵蝶挡住蛊虫的进攻,又朝前飞去,光芒闪过之处,浑然一体的迷烟破开一道裂痕。 裂缝越来越大,已经足够一人通过。凌忘渊回眸看着沈棠,示意他赶紧离开。只听噌的一声,沈棠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红光沿着那道裂缝飞了出去。 裂缝很快闭合,凌忘渊敛下眼眸,“人已经走了,就别再躲了吧。” “少谷主,别来无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隔着层层迷雾,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道剑气呼啸而过,随即重重地落在地上。沈棠在剑光中显出身影,额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他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静静等待心口那阵刺痛过去。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沈棠转头回去,未见任何身影。他试图感应对方所在,却毫无所获。 自从离开万剑宗后,他的灵力就开始衰竭,甚至就连简单的感应术都不再能够使用。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要留在凌忘渊身旁寻求庇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不似过去的简单被封印,而是真真切切的开始衰退。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过了片刻,身体上的不适缓和过来,沈棠站起身,做出防备的姿态。 四周一片寂静,却隐隐显出威慑之气,正是方才在山林中遭遇的那批人。 可就在一瞬间,那股无形的威压又突然消失,这让一直小心戒备的沈棠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都追到这里来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走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又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他身后响起。一个人影从高处落下,沈棠嘴角微挑,快速回身举剑架住了朝他袭来的利器。 看清了眼前的人,沈棠开口问,“你是什么人?” 那是张平凡而陌生的脸,见沈棠架住他的刀之后,眼中竟显露一丝慌乱。而更奇怪的是,沈棠并未从他身上感觉到修为。 就这样的水准也来偷袭他?这也太冒失了点吧。 来人不答,举刀作势又要朝他砍来。沈棠顺势格挡,却不想头顶突然被人洒出大片白色粉末。 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将他笼罩,沈棠只来得及看见树上又跳下四五个人,便已经脱力的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隐约还听见有人在教训刚才拿刀那冒失小子:“冲这么快干嘛,他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吗?” …… 沈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有滴水声落在他的耳边,带来隐隐回声。他似乎正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 沈棠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 一块黑布蒙在他的眼睛上,被剥夺了视物能力之后,对外界的感知倒是敏锐了些。他隐约觉得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四肢都被绳索束缚着,时间久了有些发麻。些许寒意顺着石头进入他的身体,有些血脉不通的四肢变得更加冰凉。 沈棠悄然动了动手指,试图挣脱绳索。可只是稍加运功,身上的绳索立刻就紧了紧。 捆仙索?这下可糟糕了。 沈棠有些泄气的躺回石头上。捆仙索这等法器,莫说是现在的他,就算是他当初修为未损的时候,也没法挣脱。 看样子,只能等着抓他的那些人出现了。 不知又等了多久,洞外隐约传来人声:“仙尊,人给您带来了……好得很,一点没伤着……是,小的明白……” 来了。 沈棠稍稍警惕,他能感觉到,现在进来这人与方才交手那些全然不同。看来,那些人就是遵循了此人授意,才将他抓来。 来人并未刻意收敛自己的脚步声,但沈棠仍旧察觉到对方步履沉稳,应当修为不低。只是可惜他现在感应力下降得厉害,加上不能视物,无法准确辨别此人深浅。 那人在离沈棠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山洞中寂静无声。 许久的沉默带来些许不安,沈棠索性坐起身,循着感觉面对对方,开口问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将我抓来?” 没有回答。 沈棠又说,“你要是为了仙门悬赏,我奉劝你最好别信。那些仙门中人个顶个的抠门,还不如你把我放了,我给你双倍报酬如何?” 还是没有回答,等待他的又是长久的静默。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7 沈棠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忽然感觉有什么落在自己的脸上。沈棠浑身一震,奇异的触感让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一只手,还是一只男人的手。 那指尖是冰凉的,对方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便很快离开。 沈棠又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残留在他脸上的触感依旧清晰,酥麻的痒意从那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平白让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这个人…… 谢景离小心收敛着自己的气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不见。 这二十天里他几乎没有一天能够安睡,就算勉强睡着,也总是堕入梦魇。 所幸,他终于找到他了。 谢景离轻轻抬手按在对方的胳膊上,被束缚在身后手臂由于血脉不通而有些敏感。沈棠瑟缩一下,似是想要躲开。 那只手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沿着骨骼脉络慢慢向上,直到触到他裸.露的颈部皮肤。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冷,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带着些病态的白,在微微颤抖。 谢景离焐热了那小块皮肤,再慢慢向上。 这次,沈棠没有再抗拒。他安静地坐在石台上,微微仰起头,似是隔着黑布对上了谢景离的眼睛。 谢景离的心颤了颤,他明知道沈棠现在是看不到的,但对方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那双总是慵懒散漫的眼睛,眼波流转中,却总能带出让人醉入其中的深情。 他伸手抚上那张脸,指尖划过黑布下的眼睛,细细描摹着姣好的五官。 “呵……” 沈棠忽然笑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像是幼猫的爪子轻挠着谢景离的心。他的手已经来到了对方的唇边。 柔软的唇瓣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谢景离的呼吸更重了几分。他凑上去,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唇。 那一刹那,压抑的情感仿佛开闸般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捆仙索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沈棠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重新压回石台上。双手被人压在身侧,舌尖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对方的攻势强硬而凶狠,更像是在发泄情绪。 “唔……”沈棠难耐地发出了声,可对方依旧没有丝毫要放过他的意思。 寒气逼人的山洞中平白染上了些许暖意,两人纠缠的身影映照在峭壁上,难舍难分。 那吻渐渐变了味道,变得极致温柔缠绵。沈棠只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块浮木之上,随着波浪起伏,意识逐渐变得混沌,却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直到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腰侧,隔着衣服轻轻摩挲。 “谢景离你别闹了!” 沈棠终于找到空隙吼了一句。然而他如今声音沙哑,气息不稳,听上去非但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在欲迎还拒。 去你的欲迎还拒。 ☆、缱绻 不知过去多久,施加在周身的压力突然消失。沈棠扯开脸上的黑布,依旧有些眩晕。身旁的人翩然起身,接着便听见一声轻响,山洞中央升起一团火光。 沈棠适应许久方才找回自己的视物能力,他偏头看去,原来是一堆刚刚点燃的柴火。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晃动的火光印在他的眼里,稍稍有些刺眼。 沈棠抹了一把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此刻光线刺激,还是因为方才的…… 嘴唇还有些发麻,沈棠忍不住去抬头寻那个身影。视物还有些模糊,谢景离的脸隐在光影中,不甚真切。他静静地站在火堆旁,似乎也是在看他,却显得有些局促。 方才怎么不见你害羞? 沈棠腹诽着,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呀。” 谢景离走过来,那张格外好看的脸终于从在眼前清晰起来。 半月有余,他好像瘦了不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8 看着那明显削尖的下巴,沈棠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可难受之余又有些开心,除了眼前之人外,还有谁能像这样在乎他。 沈棠从石台上直起身,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他伸手将人拉过来,捏了一把比起前段时间掉了不少肉的脸颊。 “你学坏了啊,居然敢派人绑架我。说,该怎么罚你?” 谢景离眼神闪动一下,“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一开始。”沈棠笑着,勾起他脸颊旁一缕碎发把玩,“我多了解你呀,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就如同谢景离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一样,这半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思念。魂牵梦萦的人来到自己面前,怎么可能认不出? 谢景离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沈棠盯着他瞧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喜欢。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他的心绪,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沈棠心中一动,伸手把人扯过来。双手环住对方腰际,将头埋在对方脖颈之间,心绪躁动不已,却觉得格外安心。 这么多天的挂念与担忧,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是这般乘人之危的小混蛋。”沈棠意味不明的说。这指的,可不只是现在。 谢景离忽然明白了沈棠的意思,不由轻笑出声,“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当初他也是趁沈棠修为被废,孤立无援之际,使尽浑身解数将他带回万剑宗。若不是这样的乘人之危,怎么能将他的心也骗了过去。 过了许久,沈棠终于将他放开。 沈棠从容地抽身而出,看着谢景离一本正经道,“你跑来找我,万剑宗怎么办?嗯?宗主大人?” 再是不务正业,也不能像他这样三天两头往外跑。 谢景离的目光躲闪一下,“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沈棠不满了,“你既不是来找我的,那为何还派人拿捆仙索绑我?还给我下迷药!我沈棠纵横修真界这么多年,败给过谁?竟然让一群山野村夫用迷药就把我撂倒了,传出去我还怎么混!” 谢景离一本正经回答,“放心,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不会外传。” “……你不要避重就轻。” 谢景离又说,“我交给他们捆仙索只是以防万一,可我事先并不知晓他们会用迷药……” “你要再绕圈子,我可就走了啊。” 沈棠起身作势要走,谢景离连忙拉住他。 “好了我不胡说了,但我的确不只是为了你而来。”谢景离解释道,“你可知道,近日危害中原的那些神秘黑雾?” “你果然也是为了那黑雾而来?” 谢景离点点头,“那黑雾蔓延极快,根据各家得到的消息来看,就是从这南岭大山中传出来的。我想不只是万剑宗,各家应该已经派了人手进入此地探查。” 沈棠恍然,“的确,这些时日,这附近的各门派弟子多了不少。我还以为是来抓我的,害得我每天东躲西藏,你就不能把那什么悬赏撤了?” 谢景离眸色暗了暗,“我何尝不想,只是落霞城那边……” “落霞城如今怎么样了?” “还在一心要追杀你呢。”谢景离道,“不过……先是没了你,又失了白蘅芜,听说仙门会武之后,就连大护法靳霆,也已经闭关。落霞城本就是缺人之际,此番对他们算是个很大的打击。弟子们心灰意冷,祁承轩也消沉下去,虽然现在还能够靠先前打下的基础坚持几年,但若是再没有转变,以后恐怕……” 沈棠听后,垂下眼眸,竟是长久的沉默下来。他是最不希望看见落霞城走到这一步的,而恰恰到了最后,他才是直接导致这一局面之人。 过了许久,他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落霞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与我当初太急功近利脱不开干系。如今沉寂下来,反倒是件好事。” “你与落霞城……”谢景离迟疑片刻,说出半截的话戛然而止。他并非有意想探求沈棠的秘密,如果沈棠不愿意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他,他也不会纠缠。 沈棠反倒没什么避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当初是答应过你,事情结束之后要与你说清楚的。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何我对祁承轩如此宽容么?” 谢景离眼眸微动,没有答话。 “是我对不起他。”沈棠说着,盯着眼前跳动的火光,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你或许不知道,落霞城城主本来不是祁承轩。他还有个哥哥,名叫祁承桓。” 谢景离摇摇头,他对落霞城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 落霞城在过去的鼎盛时期也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门派,一手创立落霞城的祁氏祖先本是经商发家,落霞城也仅是靠着祁氏家族的财力,才勉强在中原维持不倒。后来魔教猖狂扩张势力,落霞城几乎被魔教洗劫一空,几近灭门。就算有后人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也只是苟延残喘,无人会去关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79 沈棠又道,“我初到落霞城的时候,才十岁。是承桓收留了我。他年幼时,落霞城便被灭门,只余他独自一人带着承轩生活。虽然落霞城已经没落,但他仍没有放弃,他努力修炼,守着落霞城最后的基业,保护自己珍视之人。他曾经告诉我,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重振落霞城。他要让落霞城屹立于整个修真界的顶峰。” “你别以为他是在说大话,承桓是我见过最聪明,也最有天赋之人。若他现在还在世,什么五大至圣,三大仙门,绝对无人能敌得过他。而他的野心也不止如此,他要的是让众仙门看到他的实力,他韬光养晦,要让落霞城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众人眼前,名震四海。”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恐怕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候。少年总会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想要证明自己,名扬天下。可他却告诉我,只要你愿意,并为之付出努力,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沈棠拿着一根柴火拨弄着火堆,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笑了起来。他的眼中映着火光,眉梢露出些许飞扬的神采。透过这些,谢景离仿佛也能看到几分,当年他的模样。 “可惜,他最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沈棠的眉目敛了下来,顿了顿,接着道,“他去世了。” “他的死,是因我而起。”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生离死别,也尝到什么叫无可奈何。他说他不怪我,让我不要介怀。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介怀。他刚刚告诉我了关于未来的畅想,他告诉我,他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可就在那一切快要实现之时,一切都没了。” 沈棠在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的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可谢景离偏偏觉得,他如今的神情无比脆弱。 听了沈棠的话,就连谢景离心中都难免遗憾。如此一个天之骄子,若他关于未来的畅想当真实现,那将是一幅怎样的盛况。 可惜…… 他悄然拉过沈棠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指尖包在掌心焐热。 “我答应会替他守好落霞城,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一些我心中的愧疚。可是,当时的我比起他,差得太远。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变得更强,或许当初事情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谢景离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从他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谢景离忽然问。 沈棠一怔,谢景离又问,“那些年,你没有一直留在落霞城。为了变强,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沈棠是七年前到了落霞城。可沈棠却说发生这些变故的时候,才十岁。中间这数年的空白,他去了哪里? 沈棠忽然笑了笑,“本来还想保持神秘的,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仙门中,编排我身世的不少,但他们都想得太复杂。其实说出来也无妨,那些年,我拜师去了。” “你的师父……” 他这是第一次听见沈棠说起自己师父的事情。只是短短几年时间,便能让沈棠的修为达到如今境界,沈棠拜的这位师父,究竟是何等高人? “没什么,一个死老头子而已。”沈棠好像并不想提起这些事情,而是一掠而过,“短时间精进修为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我的确付出了些代价。我在那之前的许多记忆,大多都缺失了。你说气不气人,我要是能将在落霞城发生的事情也忘了,该有多好。可偏偏,越是忘记其他,便越将这些事情记得清楚。” “难怪……”谢景离眼眸微敛,喃喃自语着。 沈棠问,“你说什么?” 谢景离摇摇头,“后来呢?” 沈棠道,“后来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修为大成,回到落霞城,继续完成承桓的心愿。” 他用他的方法,用了最短的时间,让落霞城成为中原第一大派,风头无两。可惜,却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其实,承轩这样对我,我无法有怨言。于他来说,我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也断绝了落霞城所有的未来。或许,只有等他杀了我,我才能得到解脱吧。” “别这样……” 沈棠笑道,“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 谢景离偏头看过去,沈棠不知何时已经看向了他,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神采。 “曾经,我觉得活着和死了都没什么两样,可现在不同了。”他轻轻靠近了谢景离,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谢景离一怔,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中,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突然躁动不已的心跳声。 “你……” “嘘……” 沈棠凑上来,堵住他所有的话。 不带丝毫别的情绪,只是一个浅尝而止的亲吻。 “上次,觉得还挺对不起你的,这就算补回来了。反正,你又没中招。”说的自然是骗了人家感情,还把人关进锁足阵那次,虽然到头来目的也没达到。 想到那次沈棠心里还有点小情绪,大概是不满对方还对自己有那么点戒备。他稍稍隔开了些距离,抬眸看他,正好落进了谢景离垂下来的眼神中。 毫不隐藏的情愫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溢出,缠绵又动人。沈棠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呼吸一下就变得不稳了。那双眼睛自上而下看他,看得他仿若被火烧过,一路烫到了心里。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0 “没有。”谢景离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哑得吓人,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嗯?” “是你自己,留了漏洞。” 那时候,意乱情迷的可不止他一个。就连沈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禁足阵没有将谢景离彻底锁紧阵心,才给了他提前挣脱的机会。 “这真是……”沈棠哑然失笑,连最基础的阵法都会失误,这下丢人丢大了。“你要是敢外传,我绝对不放过你。” “那便不放过吧。” 话说到了这里,已经足够了。谢景离突然翻身把人重新按到地上,就着跳动的火光,白皙的肌肤上染上一层暧昧的红。 “这一次,我也不会放过你。” 有微风吹进来,火光摇曳着在峭壁上映出晃动的影子。山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落枯叶,也掩盖了一切声响。 ☆、豢养 雾气弥漫的山间,雨后洗净的空气杂糅着青草香,沁人心脾。幽静小道中,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二人小声的交流。 “我记得,就是这条路啊……”谢景离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不,一定不是这里。”沈棠笃定。他抬手指着一根青竹,上面一道剑锋划过的痕迹依旧崭新,正是他们刚才路过的时候,谢景离留下的。“从方才开始我们就在这里打转了,你当真之前来过?” 谢景离迟疑一下,“我……” 堂堂剑圣,万剑宗宗主,虽然有着冠绝天下的剑术和一副令人称羡的容貌,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不认路。 沈棠见他这模样,心中已是猜出了大半,当即无奈叹息一声,“若当真找不到,我们不妨还是御剑吧。从高处寻找,自然会容易一些。” “可是……” 地方是他要去的,说是当初在那里找到过些许关于黑雾行踪的证据。然而,无论是那村落的方位,还是名称,又或是去向那村落的路,均是一问三不知。这多少让他有些气馁。 “没什么可是了,再这样耽搁下去,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走出去。” 沈棠抽出解语剑,晃悠两下,催促着谢景离快些决定。 谢景离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你的身体……还是我来吧。” 沈棠似是想到了什么,耳根红了红,抽出手,“别废话,御个剑算什么,快走快走。” 一白一红两道剑影划过天际,交叠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绵延的轨迹,一路朝着远方飞去。 凉风吹动着发丝,洗去浑身的疲惫。沈棠站在解语剑上,低头看着脚下飞快掠过的风光,心底却在不停的思忖。 修为灵力好像……恢复了不少? 难道,那档子事还有舒缓蛊虫效用的作用不成? 沈棠皱着眉,难得认真的思索起来。 他倒也在书上看到过不少有关于双修之法的妙用,而凌忘渊也说过,连心蛊对与中蛊者心脉相连之人的灵力血液极为苛求。难不成,双修亦能起到相同的效用么? 若是这样…… 沈棠胡乱想着,只觉得脸上有些烧。 他抬头瞥了一眼谢景离,对方仍专注着脚下的景象,并未发现沈棠的异样。 沈棠下意识拉了拉衣领,领口下,仍未消除的红痕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显眼,更提醒着他昨夜的欢愉。 正在想着,一股怨煞之气冲天而上,险些将他们冲撞开。二人勉强稳住身形,低头看去,那股怨煞之气竟是从山中的一个村落散发出来。 两道剑影平稳地落在地上,眼前是个毫不起眼的山中小镇,比起其他地方,此处倒显得极为热闹。只是这种热闹,放在现在,就显得不那么自然。 此刻天色还早,各家各户却都门户大开,街上行人丝毫不少。只是虽然远处看去,人潮涌动,然村中实际上,却是寂静无声。 人群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1 沈棠和谢景离进了村,终于看清此处的情景。街上游荡的行人,比起人来说,更像是些行尸走肉。他们面无表情,苍白呆滞,虽然还能够行动,却仿佛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 “这些人……” 沈棠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面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见沈棠拦住了他的路,也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沈棠不顾那人有些滑稽地原地踏步,仔细在那人身上探查一番,却惊讶开口,“他们还活着。” 谢景离此时也已经探查了几人的情况,“的确,看上去应该是精魂缺失,导致意识不清。” “莫非,这也是那古怪的黑雾所为?”沈棠思索着开口。 谢景离面露疑色,沈棠又将之前与凌忘渊在山中凉亭里发现的那人情况告知于他。 谢景离道,“可你们遇到的那人是被吸干了精魂,而这些人现在只是精魂有所缺失,那黑雾究竟能做到多少事情?” “谁知道呢。”沈棠放开面前那个村民,村民在原地停顿片刻后,又继续往前游荡离开。沈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光暗了下来,“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过,若真是那黑雾所为,这幕后的人,可就太阴毒了。” 这街上行人,几乎已经是整个村镇的百姓。一下谋害了这么多人,何止一个阴毒可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一个小少年冲过街角,看见沈棠和谢景离站在村口却面露恐惧,当即就摔倒在地。而在他的身后,一缕黑雾正穷追不舍。 一道青白剑光闪过,谢景离闪身而出。转瞬间,那黑雾便被从中斩断,消失殆尽。 沈棠走到那少年面前,刚想将他拉起来,谁料那少年竟然猛烈反抗,“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那小少年不过七八岁年纪,力道不大,伤是肯定伤不到沈棠的,可想要轻松制住也不太容易。 沈棠无奈吼了一声,“别动!” 小少年被他吓得不敢再动,呆呆地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起来。 “我们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沈棠问。 那小少年此刻也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沈棠,又看了看身后救他一命的谢景离,小心翼翼问道,“你们……不是先前那批人?” 谢景离问,“先前?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从未见过,穿着打扮与我们全然不同,自称是什么仙门弟子……”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他们……就是刚刚那种黑雾,他们放出了很多黑雾,所有人都被那些黑雾吃掉了!”那少年面露恐惧,“你们是来来救我们的吗?!” 沈棠迟疑片刻,又道,“反正,你现在安全了。” 只是,这一村人都已经被吸走了大部分精魂,怕是难以再救回来。 那小少年却没有意识到沈棠话中深意,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求求你们,救救我娘,你们救救她!” 沈棠抬头看了一眼谢景离,后者点点头,“带我们去看看吧。” 小少年给他们引路,沈棠和谢景离趁机打探了此处的情况。 此地名为临溪村,少年名叫辛安,是村中的一名普通村民。大概几天前,村中突然来了一股黑雾。那黑雾在村子里肆虐,只要被黑雾碰到的人,就会变得很奇怪,白天不说话也不认得人,一遍遍在路上走。 而到了晚上,就会短暂恢复意识,但性情大变。 “性情大变?”沈棠问,“怎么个性情大变?” 辛安低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撩起自己的袖子。整只小臂血肉模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牙印,甚至还有被撕扯下来的皮肉。 “这——”沈棠哑然,又问,“是你娘?” “嗯。”辛安点点头,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到了。” 辛安带他们来的地方,是一间破庙。昨夜刚下过雨,残留的雨水从顶部的洞漏下来,地面湿漉漉一片。 辛安趴在地上,掀起一块地砖,里面是一个能够容纳一人的土坑。一个女子正被关在里面,她被绳索紧紧绑着,目光呆滞,身体却不断挣扎着。 与外面的人不同的是,她似乎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她口中始终呢喃着什么。 沈棠与谢景离对视一眼,谢景离将人从土坑里拉了上来。仔细查探一番后,抬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道。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2 那女子昏厥过去。 “也是被吸去了精魂。”沈棠道。 谢景离点点头,“或许是因为她的精魂缺失较少,又或许是,意念强大,她的体内还留有些许意识。” 沈棠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能将她失去的精魂找回,加之阵法滋养,说不定真能救回来。” 辛安眼前一亮,“真的吗?你们真能救她?!” “尽力而为。” 沈棠这边笑着应允下来,谢景离却沉下脸,将他拉到一边。 谢景离问,“你想做什么?” 沈棠反问,“这小孩多可怜啊,难道你就狠心不帮他?” “可你的修为——” 以阵法滋养魂魄,这句话说得轻巧,实则是需要极大的灵力消耗。以沈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消耗。 沈棠摆摆手,“你就别担心这个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将那黑雾引出来吧。” “你怎么能确定那黑雾一定能回来?” “原本不确定,但在看到了这女子之后,就能确定了。” 谢景离问,“怎么说?” “一开始,黑雾力量尚且有限,它只能吸食人的精魂,壮大自己的力量。后来渐渐的,它能够通过附着在人体内,不仅吸食人的精魂,还能够借此滋养生长,最终占领人的身躯。而现在,它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吸□□魂,它在豢养。”沈棠说,“夜晚短暂恢复的神智会让人的求生欲望大涨,然而魂魄残缺导致意识不清,所以他们会变得极具攻击性。我猜测,黑雾已经不局限于简单的吞食魂魄,他想要的,是在这样的杀戮,恐惧,不甘,怨念之下,成长起来的精魂。” “他在炼魂?” “不错,用这样的方式炼魂,魂魄的力量会变得空前强大,而那幕后之人,正是为了豢养这些魂魄。”沈棠顿了顿,又道,“既然是豢养,那便不可能放着他们不管。我们只需设下陷阱,静待便可。” 沈棠说着,偏过头去,辛安已经将他的娘亲平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泥污。那女子年纪尚轻,虽然脸上蓬头垢面,但仍能看出几分俏丽姿色。 他静立一会儿,突然开口。 “景离,我们去附近看看吧。”沈棠说着,又转头对辛安说,“在这儿好好照顾你娘,别乱跑,知不知道?” “我明白,谢谢仙尊大人。” 沈棠失笑,“谁教你这么喊的?” “不对么,我见乡亲们都是这样喊的呀?” 沈棠认真思索一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老头子。” “噗。”谢景离忽然轻笑出声,拉过沈棠,“好了,不是还要去寻一下布置陷阱么,再这样下去,天都要黑了。” “嗯,走吧。” “仙尊哥哥等一下!”辛安喊了他们一声,拿出几株不知从何处找到的药草递给沈棠,“山林里蚊虫多,你们把这个带上,就不会再被咬了。” 沈棠愣了愣,又笑道,“傻小子不知道了吧,我们有修为护体,蚊虫本来就不会近身。” “可是……”辛安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沈棠还想说什么,谢景离却抢先接过,“那便多谢了。” 说完,忙不迭的拉着沈棠出门。 沈棠这边还在一头雾水,偏头就见谢景离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蚊虫是不会,可是……”谢景离迟疑着开口,目光落在他的脖颈处。 蚊虫当然不会近他身,可是别的东西是可以近他身的嘛! 沈棠:……呵呵。 ☆、圈套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3 本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临溪村中却极为安静。沈棠与谢景离并肩行走在其中,身旁的人不绝如缕,却没有丝毫生人气息。 沉重的气氛在整个临溪村蔓延着,街角巷尾,时常还能看见被活生生撕咬而死的村民。可见到了夜晚,此地会是一副如何的景象。 “别看了,回去吧。”谢景离拉住沈棠。 沈棠摇摇头,“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嗯?” “整个村子,全都被控制了,只有辛安和他娘幸免于难。” 二人方才几乎将整个村子搜寻一遍,竟未发现第二个与辛安一样顺利活下来的村民。也没有第二个,与辛安娘一样,仍保有些许神智的人。 “你是说,辛安有问题?” “也或许是,他娘有问题。”沈棠意味不明的说着。 谢景离回忆一下,“可我并未在那女子身上发现有什么特别?她应当就是普通人没错。” 沈棠淡淡回答,“有些时候,普通人也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谢景离偏头看去,对方的神情并无特别,眼眸微微敛下,落在谢景离眼中,却显得有些寂寥。 “你好像……对那对母子,有些特别?” 沈棠笑了笑,“很明显么?可能是因为,那个女子让我想到了我娘。” 谢景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神,下意识侧头朝他看去。沈棠还是那副散漫的模样,无悲无喜,很难看出情绪。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 “我离开我娘的时候,大概也就比他大个几岁。” 沈棠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好像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转身,朝破庙的方向走去。 “不是要回去了吗?还不走?” 谢景离在原地愣了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棠已经走了很远。他连忙应了声“就来”之后,便抬步追上。 在那山洞中时,沈棠虽然已将他与落霞城的渊源尽数告知,但谢景离心中也清楚,他仍有隐瞒。 祁承桓是如何死的,他那一身的修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记忆会有所缺失。而如今,他又提到了他的母亲。 沈棠身上始终盘踞着许多谜团,或许是他不想向外人提起,又或许是,不愿回想。 谢景离一直相信,竹风轩的那天夜里,沈棠在他怀中诉说的那些并不是假话。沈棠身上背负了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他会用一生解开这些谜题。 临溪村的夜幕即将落下,沈棠独自一人在破庙外施法布阵,几块简单的石头树枝摆出精巧的阵型,只待向其注入灵力。他们晚上会在这里设下陷阱,引诱那黑雾前来。 辛安来到沈棠身边,“沈棠哥哥,那黑雾当真会来吗?” “那是当然。”沈棠道,“只要有诱饵,他一定会来。” “诱饵?”辛安惊道,“要去引诱那黑雾么?这样会很危险吧。” 沈棠笑了笑,“这要看,是谁做这件事了。” “谁?” 沈棠抬手指了指门外伫立巡视的谢景离,“那不就是吗?” “景离哥哥呀,那一定没问题,今天上午他一剑就把那一小团追我的黑雾打败了,可真厉害。”辛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沈棠眼眸转了转,又问,“那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辛安仔细思索片刻,“你们是不一样的厉害。我听人说过,你们修行之人,是有专长的。景离哥哥剑法很强,沈棠哥哥你……是擅长阵法对么?” “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不少。不过,你猜错了。”沈棠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的剑法,可一点都不输给那个家伙。” “当真?” “这是当然,不信问你景离哥哥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4 他们说这话时,谢景离正好走进来。听见沈棠的话,谢景离脚步一顿,问,“问我什么?” 沈棠冲他得意的笑,“问你,是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谢景离挑眉,虽说事实是如此不错,但这人就不能稍微的低调一点,一定要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面前吹嘘这些么? 见谢景离没有答话,沈棠得了趣,又对辛安笑道,“你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辛安哪知道沈棠的恶趣味,当下觉得左右为难。 谢景离摇摇头,“辛安,去照顾你娘吧,天色快暗了。” 辛安正不知该听谁的,这下谢景离将他支走,他是求之不得。辛安一溜烟跑了,谢景离却靠了上来。 沈棠正在最后检查阵法是否有误,就觉得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际。温暖的气息贴在背上,沈棠的手顿了顿,“别闹,办正事呢。” “办正事的功夫,还有空揶揄我?” 沈棠撇撇嘴,“你现在逗着都不好玩了。我还记得,以前我一说你,你就朝我生气,百试不厌,别提多有意思了。” 谢景离皱着眉不答,难怪这人当初这么喜欢气他,原来是觉得他逗着好玩?谢景离气不过,赌气似的收紧了双手,再缓缓向上。 随后,就被沈棠一把拍掉。 沈棠一本正经道,“宗主大人这么闲的话,不如去四周寻一寻,准备一下晚上的战斗?” 谢景离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沈棠听了他这话,这才算是明白了过来。感情是听见了他和辛安的话,这才跑过来闹他。至于称呼么……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石块,转身挣脱开谢景离的怀抱,靠在破庙的石柱旁,好整以暇地看他。 “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沈棠眉目懒散,偏头开口问他,眼中闪动着露出几分无辜的神色。 谢景离凑上来,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他天生脸皮就薄,经不起逗,更不会是沈棠的对手。 沈棠按耐住笑意,顺势往他的怀里靠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景离哥哥,你说话呀?” 谢景离的脸轰的一下红了,沈棠的眼神太直白,看得他心底一烫。 可沈棠偏偏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云淡风轻的放开人之后,转身回去继续鼓捣他的阵法。 “你——”谢景离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刚要开口,却正好看见沈棠微微耸动的肩头。分明就是在憋笑。 又被他给骗了。 谢景离气急,恨不得现在就把眼前这个作死的家伙好好收拾一顿,可眼下马上就到晚上,正是紧急的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的。 想到这里,谢景离心中又是一阵憋闷,最后索性说了一句“我去附近看看”,便气鼓鼓的离开。只余沈棠在身后笑得直不起腰。 谢景离这一离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方才回来。 而此时,沈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由谢景离作为诱饵,释放出强大的魂魄之力。若是那黑雾真是在豢养魂魄,一旦他察觉到如此强大的力量,一定会觉得已经炼成,自然会前来。而就算他不是在豢养魂魄,面对如此强大的精魂,他也很难按捺住不被吸引而来。 沈棠带着辛安和他娘等在破庙内,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待到月色高悬,随着一缕月色照进破庙,辛安母亲的眼神也开始有所变化。 “我娘!我娘她又要开始了!”辛安最是熟悉这一情景,这种场景无论经历多少次,每每都会让他感到畏惧。 沈棠安抚道,“放心,她出不来。” 辛安的娘亲如今正被关在一个结界当中,这结界不能出也不能进,断绝了她伤人的可能。可就在这时,沈棠却忽然发现不对。 屋外,谢景离同样察觉到事态有变。 “当心。” 谢景离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沈棠的耳中,沈棠抬头看去,原本守在庭院中的谢景离已经跃上房顶。流魄剑出鞘,在月色中渡上了一层银辉。 辛安自然是听不见谢景离的声音的,但见沈棠突然站起身,也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棠嘱咐道,“等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5 说完这话,沈棠推开破庙的门,也跃上了房顶。 眼前的景象,让他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引诱黑雾的精魂力量,竟然也恰好引诱了夜幕降下之后的临桃村人。那些被黑雾控制的人,仿佛黑云压阵,正不紧不慢地朝这间破庙袭来。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一些啊。”沈棠立在谢景离身边,虽是苦笑着,但语气未见慌乱。 何止是多了一些,分明就是远远超过预期! 这本来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仅凭谢景离这一个诱饵,并不足以让黑雾中计。但如果让谢景离想办法将那些村民吸引而来,便有足够的魂魄力量,借以作为诱饵。 只要沈棠能够及时将这些村民护住,便可免受伤害。 只是,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整个临溪村中,还有不少他们并未发现的村民所在。 沈棠落在人群之中,先是不慌不忙丢出一张符纸贴上了破庙的窗户。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结界将整个破庙彻底封锁。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麟粉,自上而下,一分不落的洒在眼前的人群中。 村民沾上麟粉,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而在这期间,谢景离目光一直看着天际,此刻终于眉心稍有舒缓,“来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道黑雾腾空飞来,直朝二人扑去。 二人不约而同闪身躲开,黑雾一击打空,又卷土重来。黑雾卷起狂风席卷而来,将破庙的窗户吹得几乎要被冲破。 谢景离提剑迎上,沈棠随之闪身而出。两道剑影在庭院里汇聚成一处,地面豁然展开一个巨型阵法,将那黑雾紧紧锁入其中。 沈棠先前铺设的阵法果真派上了用场。 两人落在庭院里,静静看着眼前在牢笼里不断挣扎变换形状的黑雾,却难得有些纳闷。 沈棠问,“你说,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谢景离斟酌着回答,“这里面似乎,藏了什么活物?” 沈棠皱眉思索片刻,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忽然有一道光芒从天上落下,直直劈在了这团黑雾之上。 “什么人?!”谢景离快速反应过来,朗声问道。 但没有回应,他们所能看见的,是黑雾在牢笼中不断挣扎。从黑雾其中逐渐飞出众多村民的精魂,纷纷朝着一个地方被吸走。而被吸走了精魂的黑雾,却在渐渐变小。 还不仅如此,围聚在破庙门口的那些百姓,此刻纷纷如同失去了生命力一般,接连倒下。 循着月色看去,一个黑袍裹身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破庙的屋檐之上。那人面容普通,手握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正冷冷地注视着谢景离和沈棠。 沈棠率先认出了他手中的东西,“乾坤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未答,就在此时,一声惊呼从破庙中传来。 是辛安的声音。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情景,辛安的母亲依旧在努力的尝试突破沈棠设下的结界,而辛安则在那人拿出乾坤球,吸收别人精魂之时,瞬间仿佛力量被抽走一般倒地。 沈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回望着正在不断飘散出精魂的黑雾,幽幽开口,“看样子,辛安才是你的目标?” 那人看了一眼沈棠,并未回答。 沈棠倒也并不在意,又说,“被黑雾吃掉的实际上是辛安,我说得对么?” 他始终觉得,辛安的母亲虽然魂魄缺失,但却不像是单纯被黑雾吸走精魂。此刻看见乾坤珠能够影响到辛安,他这才明白过来。 “辛安的魂魄被你收走,作为炼魂容器。可你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为了救他,将自己的魂魄献出。辛安的容器已经做好,但你没有制止他母亲的行为,是因为觉得用这样的方法炼化出来的精魂,比起外面那些,更加强大对么?” 听完沈棠说的话,对方突然发笑,“真不愧是武圣大人,分析得很准。可惜,太晚了。” 沈棠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那个声音听来万分刺耳,他抬手握着乾坤珠,“还请两位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手上这些魂魄,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的死活。” 沈棠和谢景离对视一眼,正想出手,破庙的大门却突然被拉开。 “我……才是被黑雾吃掉的人?”辛安虽然受了乾坤珠影响,但他的身体靠的是母亲的精魂维持,因此并未像外面的人那样失去行动能力。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6 不仅如此,他还将他们所有的话都听进了耳中。 沈棠怒道,“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赶紧回去!” 少年的身体瑟缩一下,却没有动,“可是……” 那屋檐上的人突然发笑,“你要是回去,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出来吧,离开那间屋子,我能帮你把你魂魄中混入的你母亲的精魂取出来。这样,她就能够重新醒过来了。” 辛安问,“他说的是真的么?” 回答他的,是沈棠和谢景离的沉默。 对方说的没有错,如果他的体内真的还残留有他母亲的魂魄,如果他不将自己的魂魄交出来,是无法准确的分离出他母亲的精魂的。 现在,他正身处于沈棠的结界保护之下,唯有主动离开,才能让那个人取出他的魂魄,并且释放出身体里母亲的那缕精魂。 “沈棠哥哥,谢谢你,但是,我只想救我娘亲。” 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上此刻充满着坚决,他毫不迟疑,踏出了结界。而就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刹那,乾坤珠发出幽光,辛安的魂魄瞬间离体。 一缕幽魂从他的眉心飘离出来,飞回了破庙里。而另一股更为精纯的魂魄,则缓缓离体,朝破庙外飞去。 辛安的身体如枯叶般倒下,而就在此时,沈棠却闪身而出,一掌拍在他的背心。 巨大而精纯的灵力注入辛安的体内,通过灵力的牵引,竟将飞离了他身体的那一半魂魄生生停下。 沈棠轻笑一声,“想从我手底下抢人,你未免也太轻视我了。” “聚魂巫术,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连我都不认识?”沈棠故意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反问道。 那人明显已经慌乱,运功朝乾坤珠注入灵力,试图抢下辛安的魂魄。可紧接着,谢景离的流魄剑已至。 变故来得太快,那人几乎还来不及还手,便很快落了下风。他重重摔在了破庙庭院里,手中的乾坤珠也被谢景离一把夺下。 “你不该回来的,你不该!”那人被谢景离打得狼狈,却仍指着沈棠,声音颤抖。 沈棠眼神却是冷了下来,“我该不该回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作恶多端,该死。”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身突然灵力汇聚,一把暗红□□凭空出现在他的身侧。枪尖悬空浮在他的身旁,激得他的发丝无风自动。 “不,你不能杀我,我只是奉命行事,不要杀我!”那黑袍人见沈棠已经动了杀心,忍不住苦苦哀求。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 沈棠的话音落下,破尘枪呼啸而去,刺破那黑袍人的胸膛,将人钉在了破庙的石柱上。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眼中失去了神采。 沈棠淡漠的收回目光,重新聚起灵力注入辛安体内。他从谢景离手中接过乾坤球,轻而易举打开,口中默念咒术。一缕幽光从乾坤珠中飞出,平稳的落入辛安身上。 谢景离站在沈棠身旁,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偏头看去,果真看见沈棠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凝魂之术用阵法滋养魂魄,能够重聚魂魄,使人起死回生。就算是沈棠在全盛时期,想要施展出来都不太容易,更何况是现在。 随着沈棠的咒术,辛安身体上围绕的一道幽蓝光芒逐渐渗入体内,直到完全消失殆尽。 沈棠似是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竟是险些瘫倒。谢景离连忙将人揽入怀中,只觉得怀中的身体冰凉得过分。 “没事吧。”谢景离摇摇头,将人扶到一旁坐下。 “好歹是救回来了,”沈棠说话有些有气无力,“这小子行事也太冲动,要是再晚一秒可就来不及了。” 若不是沈棠和谢景离反应及时,将那人制住,夺回了乾坤珠,恐怕辛安此刻性命堪忧。 谢景离看着那黑袍人的尸体,有些惋惜地说,“可惜,我们还是没问出他的身份。或许,应该留一个活口的。” “没必要,”沈棠淡淡道,他的目光落到手中的乾坤珠上。有了这个,对方的身份已经可以决断了。 谢景离心中自然也有推测。乾坤珠是墨幽谷的宝物,这在仙门中不是秘密。只是,那人如此轻易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门派的密宝,恐怕不会有这么简单。 “墨幽谷啊……”沈棠垂眸思索片刻,笑道,“看样子,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了。” 他说着,又偏头看向谢景离,“怎么样啊宗主大人,想不想尝一尝乔装改扮,混入宿敌门派的乐趣?”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7 “乐意之至。” ☆、黄鸟 谢景离抬手按在沈棠背心,向他注入了些精纯的灵力。沈棠只觉有一股暖流注入心口,周身的不适都渐渐消除。 沈棠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没有开口。 谢景离还不知道他身上的蛊虫乃是连心,更是不知道连心蛊的效用。而他,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现在看来,谢景离果真已经与他心脉相连,只要留在他的身边,便能起到舒缓蛊虫的作用。至于未来会变得如何,他还不想考虑。 天边逐渐泛起白色,这一夜喧闹都归于平静,只余满目萧索。 暂缓片刻之后,沈棠总算也恢复了些气力,他示意谢景离将他扶起来。 庭院里,那团黑雾还在不断的挣扎着。它吸收的所有精魂已经被尽数抽出,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 “这个怎么办?”谢景离问他。 沈棠抬手解开了阵法的禁锢。那团黑雾却并未趁机攻击他们,而是仿佛力气被抽干一般,逐渐变小,落到地上。 黑色的雾气逐渐散去,一道金光闪现。没有了术法的影响,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了真身。 谢景离惊道:“这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黑雾里面,竟然会是一只灵兽。眼前乃是一只灵鸟,外观上看还只是雏鸟,浑身覆盖着金色的绒羽,轻轻颤抖着,显得十分无助。 沈棠的惊讶丝毫不比他少。他稍稍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小黄鸟的脊背。在黑雾中似乎消耗了它很多灵力,小家伙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被沈棠指尖触碰,也只是微微瑟缩一下,没有躲开。 “是金羽灵鸟。”沈棠说着,他的指尖闪现一丝温暖的微光,落在小黄鸟身上。 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它的体内,小黄鸟睁开眼睛,沐浴在暖光之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沈棠见小黄鸟有所回应,嘴角微微勾起。接着,他的目光瞥向石柱上依旧被钉着的黑袍人的尸身,却是沉了下来。 “竟然给灵兽下咒,将其变成嗜血怪物……”他沉声说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钉死在石柱上的破尘枪猛地震颤一下,随即便化作一道亮光回到沈棠身边。 黑袍人的尸身没了依托,无力落下。 沈棠道:“不该用破尘的,脏了我的枪。” 小黄鸟吸收了些沈棠的灵力,此刻终于恢复过来。它抬起一双浑圆黑亮的眸子,好奇地盯着沈棠。 沈棠冲它笑了笑,收回了指尖的灵力。 “好了,赶紧离开吧,以后可别再被抓了。” 小黄鸟偏着头看他,似乎通灵性一般,正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沈棠还在把玩着它背脊的翎羽,小黄鸟的头凑过来,讨好般的蹭了蹭他的指尖。 “这是在做什么?”沈棠哭笑不得,“喂,小家伙,我可没有这么多灵力给你吃啊。” 谢景离也蹲下身,“听闻黄鸟通灵,有恩必报。你将它救出,又给他吸食了自己的灵力,恐怕,它这是赖上你了吧。” “这……” 沈棠有些迟疑,谁料小黄鸟索性直接跳上了他的手背,抖开还未完全成型的翅膀,一个劲冲着沈棠叫唤。 一声声柔软又微弱的声音几乎要让人心都软下来了,沈棠将它那近了些,低声问,“你想跟着我么?” 小黄鸟睁着一双眼睛看了他半晌,叫得更欢快了。叽叽喳喳吵得不行,大有沈棠不答应,就不停下的意思。 沈棠心下无奈,连忙叫停,“好了好了,我留下你,这样可以了吧?” 小黄鸟爽快地应了一声,索性大着胆子跳上了沈棠的肩头,落在他耳边,亲昵地蹭着沈棠的脖子。 “你就这么喜欢我么?快下来,别闹。”沈棠被它弄得有些痒痒,抬手就想把这小家伙拨弄下来。可黄鸟灵活调皮,在他肩头蹦蹦跳跳,死活不愿离开。 接着,一只手从旁侧横插而出,将小黄鸟稳稳捉住,从沈棠的肩头剥了下来。 沈棠愣了愣,就见谢景离不顾在他手中扑腾翅膀的小黄鸟,捏了个法诀直接将其收入了随身的灵墟炉鼎之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8 谢景离做完这些,一本正经道,“这下安静了。” 沈棠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多少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无奈笑道,“……谢景离,你越来越没出息了,连一只鸟的醋都吃?” 谢景离被他戳破了心事,不再搭理他,连忙转身抱起还在昏迷中的辛安,就往朝破庙里走去。 破庙中,沈棠的结界还未消失,一个女子安静地坐在其中,憔悴的面容上满是哀伤。见谢景离抱着辛安走进来,她站起身想往前走,却被结界挡住。 沈棠跟着走进来,“哟,清醒了?” 结界瞬间消失,那女子立即冲过来将辛安抱在怀里,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 “他……”许是很久没有说话,女子的声音嘶哑。 沈棠道,“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不过这小子不错,没白费你用离魂术救他。” 离魂术拥有分离自身魂魄,替人续命的力量。但只有与之心意相通或血脉相传之人,才能成功施展。 女子的眼神亮了亮,抬头看着沈棠,“聚散离魂,你也懂圣巫术?可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沈棠并未回答,而是转头看着谢景离,抱怨道:“看吧,这就是我不愿回来这里的原因。他们消息太闭塞了,连我都不认识。” 谢景离不理他,只无奈地摇摇头。 要说在中原仙门之中,沈棠的名头的确无人不晓,是绝对不会听见“你是什么人”这样的问话。而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连续有两个人对沈棠问了这话。 不过,人家分明问的是他的身份,沈棠偏要偷换概念,倒是让谢景离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是这圣巫术,他似乎曾经有所耳闻。 谢景离心中好奇,也等着沈棠的回答,后者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你既然不认识我,那便当做我们没有见过。我们互相保密,算是我救你儿子的报答,可么吗?” 女子面露迟疑:“可是……” 沈棠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有空在此探究我的身份,你不如赶紧带着你儿子离开。那群释放黑雾之人随时可能再来,你儿子的魂魄在你的炼化下,力量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辛安,终于还是放弃继续询问。 她朝沈棠和谢景离行了个陌生的外族礼仪,接着道:“我会带辛安在山中躲一段时间,多谢两位恩公搭救。” 沈棠摆摆手,道:“快走吧快走吧,我们也要上路了。” “恩公要去往何方?” “墨幽谷。” “果然……” 女子并未显得惊讶,她的气质沉稳恬静,除了刚开始以为辛安已死流露出的哀伤之外,便再无情绪失态。 她提醒道:“墨幽谷最近不太平,恩公们要小心。” “看出来了。”沈棠点点头。 自从那日在山中与凌忘渊遇袭分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收到过对方任何消息。而这期间,他也曾偷偷以传音术联系对方,都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究竟如何了。 女子告别沈棠和谢景离,抱起辛安便要出门。走到破庙门口,她回过头来,似是斟酌片刻,最后问了一句:“敢问恩公可是姓沈?” 沈棠回答:“是。” 那女子面露一丝恍然,又朝沈棠微微行了一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沈棠方才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丫头啊,还是一个比一个精。我没有问她的身份,反倒被她试出我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景离,此刻终于开口问道:“圣巫一族……不在是传闻中,已经被赶尽杀绝了么?” “赶尽杀绝倒不至于,”沈棠道,“你不就一次遇到了两个么?” 沈棠淡淡说着,抬步往破庙外走去。清晨的临溪村下起了蒙蒙细雨,薄雾笼罩着整个村落。 破庙前,是一片狼藉。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89 前一晚被他们用法术吸引到此的临溪村村民,此刻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被乾坤珠收走。 沈棠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景象,拿出怀中的乾坤珠。 谢景离连忙按住他的手。为了救辛安一个,他已经消耗了许多修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他不能再…… 沈棠笑着摇摇头,“放心,我还没这么傻。” 凝魂术的施展,必须有足够的条件,而辛安恰好满足这些条件。他的一半魂魄在离魂术的滋养下,拥有了极强的灵力,而且他并未真正死去,所以沈棠才有能力将他的魂魄归位。 可眼前这些村民,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离体,就算他再有通天本领,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全部救回来。 起死回生,没有那么容易。 “尘归尘,土归土,也挺好的。” 沈棠说着,手中施力,捏碎了乾坤珠。一缕缕幽光从中溢出,耀眼的光华几乎将他包围。众多的魂魄向天空中飞去,消散于世间。 “走吧,去墨幽谷。” ☆、记忆 墨幽谷位于西南山岭地区的一座山谷之中,被群山环绕,三面环山,唯一通向谷中的道路,则被一片迷雾森林包围。林中常年大雾弥漫,有毒虫蛇蝎穿梭其中。 而这林中的毒虫蛇蝎,也被擅长御蛊的墨幽谷门人制成了蛊阵,是为迷蛊幻阵。 迷蛊幻阵将墨幽谷与外界完全隔绝,幻阵中道路交错纵横,更有无数剧毒蛊虫藏匿其中,若没有熟悉幻阵之人引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全身而退。 若是平时,让谢景离独自前来,定是找不到出路的。但今天有了沈棠,情势却大不相同。 “跟好了啊,要是走丢了,我可不管你。”沈棠朝谢景离笑道,便钻进了丛林之中。 树林中杂草丛生,不时有蛇蝎毒虫在二人身边一闪而过,但大多对二人视而不见。谢景离知道,这是他们身上都挂着墨幽谷弟子用来驱除毒虫用的药囊。 沈棠并未停歇,寻了条路便往深处走去,谢景离看着看着,却觉得不对。 谢景离问,“这条路,并非进谷之路吧?” 他虽然对墨幽谷并不熟悉,但过去也曾在墨幽谷承办仙门会武时来过。墨幽谷方位乃山谷深处,应当是一路向西而行。但现在沈棠带他走得方向分明是背道而驰,这样该如何达到墨幽谷? 沈棠笑道,“还挺熟悉的嘛,那以前怎么老迷路?” 谢景离被他反问一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简单的方位判断他当然会,但要让他从茫茫树林中找到出路,那可就没办法了。 墨幽谷的这片林子,可比他万剑宗的密林沼泽大了不止一倍。 沈棠也不逗他,接着道,“这条也是进谷之路,虽然远了些,但更安全。相信我,不会有错。” “原来如此,”谢景离点点头,“的确,若是走寻常的路线,难免会被墨幽谷弟子撞见。” 虽然他们二人如今都已经易了容,但他们毕竟并非谷中弟子,若是与墨幽谷弟子撞见,难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沈棠竟然能提前考虑到这些,并发现前往谷中的其他途径,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谢景离想着,落在沈棠身上的目光也不经柔和了些。 这个人如此优秀,越接触,便越觉得自己喜欢他。 沈棠听了谢景离的话,却是停顿片刻,转头道,“……我实在不想骗你,我会找到这条路的原因……事实上,是因为我对付不了迷蛊幻阵。” 谢景离:…… 未等谢景离再说什么,沈棠已经抱怨开了,“你都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这些什么毒虫药蛊,所以打死也不愿意学。墨幽谷外面那个迷蛊幻阵,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棠一贯沉静的神情难得有些局促,谢景离隐约从中读出了些什么。 谢景离问,“你怕虫子?” “怎么可能,我都说了是讨厌才对!”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0 沈棠下意识反驳,谢景离却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堂堂武圣居然怕虫子?这要是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 况且,看这家伙现在抱怨的模样,恐怕小时候没少因为不愿修习蛊术而被苛责。 想到沈棠小时候那般清俊傲气的模样,竟然会因为害怕虫子而不愿意修习蛊术,想想真是可爱极了。 “谢景离,你要是再笑我,我就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沈棠见眼前这人非但未加收敛,反而更加得意忘形,当即出言威胁道。 谢景离有恃无恐,“你会么?” 沈棠语塞,眉目一转却是认真思索起来。这小子现在最近越来越张狂,不教训教训是绝对不行的。 他想了想,又露出了以往熟悉的笑意,“你现在就吃准了我不会丢下你对不对?” 谢景离多了解他,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开始要使坏心眼了。 “你想做什么?” “此处一路往东会进入墨幽谷后的万蛇古窟,过了万蛇窟便能进入万剑宗。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你能在万蛇窟内找到我,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沈棠眼中闪现一丝狡黠,“怎么样,敢不敢赌?” 谢景离微阖了眼,“答应我一个要求?” “对,”沈棠伸手勾住谢景离的腰际,伏在他耳边轻轻拖长了声音,“什么要求都可以哦。” 谢景离的神情僵了僵,便听沈棠又笑道,“但是若是你没有找到我,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才行。” “一言为定。”谢景离不假思索。 沈棠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见计谋得逞,收回手翩然转身。谢景离只觉得腰间一轻,原本挂在腰上的药囊已经被沈棠取走。 谢景离急道,“你——” 沈棠指尖把玩着药囊的细绳,好整以暇地问他,“怎么了,宗主大人就这么依赖这个?” 这哪里是依赖不依赖的事。 以他的修为,对付林子里的蛇蝎毒虫当然不是问题。但若是没有驱虫药囊,光是要应付不断攻击的毒虫,就会浪费不少时间,速度当然比不上有药囊护体的沈棠快。 谢景离皱眉道,“你耍赖!” “我就是耍赖又怎样?谁让你笑我。”沈棠得意地笑了笑,又道,“宗主大人可要小心了,别一个不留意,被虫子咬了一口。我在前面等你。” 他说完这话,灵活地钻进树丛,很快消失了身影,只余谢景离在原地无奈苦笑。 就知道这家伙没这么好心。沈棠什么时候主动提出过要和他打赌,人家明摆了就是陷阱,也就只有他会如此配合的往里钻。 不过眼下可不是抱怨的时候,沈棠离开之后,四周的虫鸣声明显多了起来。谢景离不敢大意,抽出流魄剑,撑开剑气结界护体,循着东边的方向快速走去。 另一边,沈棠自然是一路通行无阻,才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经脱离丛林,到了万蛇窟。 万蛇窟内有数百种各不相同的毒蛇,危机四伏,险峻无比,是墨幽谷弟子的试炼之地。此处是墨幽谷的后方,到了这里,便已经距离墨幽谷不太远。 沈棠站在万蛇窟前,回望丛林,自然是看不见谢景离的。 一炷香时间,以谢景离的修为,就算没有驱虫药囊,脱离丛林也并不困难。然而,万蛇窟中千沟万壑,道路比起方才的丛林更是错综复杂,就算他能够顺利来到这里,想找到他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次赢定了。”沈棠慢悠悠往万蛇窟中走去,口中自言自语,“该让他答应我什么好呢……” 谢景离那边,却是比沈棠预期的更早离开了丛林。他甩了甩流魄剑上沾染的毒虫粘液,抬眼便看见了路边一块石碑上,用纤细的树藤组成的万蛇窟三个字。 藤脉如蛇一般盘踞在石碑上,万年长青。一条幽绿小径直通其中,浓密的树冠遮挡光芒,让整个万蛇窟显得更为诡异幽深。 有嘶嘶声在耳边响起,谢景离想也不想的挥剑。一道剑影闪过,原本将要落在他头上的一条青绿细蛇已经被他从中斩断,无力地落在一旁。 谢景离置若罔闻,而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万蛇古窟。 到了这里,他的记忆也慢慢复苏。 万蛇窟是墨幽谷弟子的试炼之地,而想当初,谢景离第一次来墨幽谷时,便也拉着江子焕跃跃欲试地到此探险。 后来,他与江子焕走失。也正在在他最慌乱无措之时,他遇上了沈棠,从此,不可自拔。 如今故地重游,谢景离也不免生出些感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1 只是可惜,那人已经忘记了这些。 谢景离摒弃了胡思乱想,提剑走了进去。万蛇窟中道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他初次到来时年纪太小,现在根本不记得其中路线。 沈棠会在哪里呢?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谢景离在原地逗留太久,周围逐渐围聚起不少毒蛇。谢景离垂眸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突然灵光乍现。 他不再停留,运气纵身而出,用轻功直接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万蛇窟内,沈棠正悠闲地躺在一棵树上小憩,垂下的一小片衣摆随风晃动。 到,谢景离却连个影子都没出现,沈棠索性也拂了要与他躲藏的心思,随意找个地方休息,只等时辰一到,便回去寻他。 沈棠不知从何处叼了棵杂草在嘴里,有阳光透过树冠洒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已经解开易容术,沈棠清俊的眉目微微舒展,惬意无比。 “一炷香,我找到你了。” 谢景离的声音突然从树下响起,吓得沈棠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眼前的人也已经解开易容术,以往总是一袭白衣的谢景离,如今穿着墨色衣袍,更是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沈棠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谢景离笑笑,抬手指了指地面,说,“此处毒蛇甚多,而蛇蝎游走过的地方,通常都会留下粘液痕迹。我只要寻找哪个方向痕迹较浅,不就能知道你去往何方了?” 沈棠听言,低头一看,果真只要他在的地方,所有的蛇虫都会被驱散开,地面留下的粘液自然比别处少得多。 百密一疏,沈棠心中惋惜。早知道就不在此处停留,就算谢景离识破了自己的行踪,只要他不停的移动,更为被动的谢景离肯定不能在时辰到之前找到他。 沈棠无奈的从树上坐起身,“算我棋差一招,你想让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仿佛卡在了咽喉里。 沈棠如今正坐在树上,垂下一条腿,居高临下的看着谢景离。 树下的人,抬眸也正看他,眼底盛满了温柔。 这景象…… 方才他会在这里小憩,便是觉得此地分外亲切。但万蛇窟在他幼时曾经来过无数次,因此他也并未在意。 可现在…… 沈棠的心底颤了颤,有些尘封在脑中的记忆,突然涌现出来。 曾几何时,他好像也这样看着过一个人。 那孩子长得很漂亮,哭哭啼啼,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沈棠忍不住出言逗弄,可是对方脾气却不大好,被他说了两句,便提剑要来打他。 虽然手中握的是木剑,但那孩子剑法凌厉,已经可见天赋非凡。 后来,后来…… “想起来了?” 谢景离的声音将沈棠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对方依旧抬着眼眸温柔地看他。那双眼里,却像是汇聚了万千星辰。 沈棠说不出话,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没有预兆的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他是不信命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是…… 脑中霎时间千万种思绪,最终都糅合成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他轻巧地落在谢景离身边,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唇边的笑意再也收不住。 “你找到我了,愿赌服输。” ☆、药囊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2 高大的灌木隐天蔽日,幽深的小道泛着雨后潮湿的味道。二人汇合之后,沈棠也不再搞什么幺蛾子,专心往墨幽谷方向前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靠近了万蛇窟的边缘。 谢景离突然停下脚步,拉住沈棠,“等等。” 沈棠没有注意,冷不丁被他拽了一把,踉跄一下,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有人。” 谢景离压低声音说了这话,便拉着沈棠屏息闪身躲到一旁的树丛之后。就在他们完全遮蔽住自己的瞬间,脚步声也传到了耳中。 沈棠眼眸敛了下来,距离已经这么近了,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谢景离没有注意到他的古怪,他从树丛中探出头去,便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二人均是墨幽谷弟子打扮,年纪尚轻。那女子似是有些不安,拽着男子的衣袖,神色紧张。 “阿聆,不是你提出要走这里的?怎么又怕成这样。放心,有我在,我们不会被咬的。”那男子口中虽然是这么说着,眼神却并无责怪的意味,而是满溢的无奈和宠溺。 “我不是担心我们陷在蛊阵里出不来嘛,时间紧急啊。”被称作阿聆的女子出言反驳,拉着对方袖子的手却是更紧了些。 男子叹息一声,“是啊,必须尽快赶到墨幽谷,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了。” 二人不再言语,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树丛里穿梭着,浑然不知危机已经接近。 从沈棠他们的方向可以清晰看见,这两名弟子面前的树丛里,正盘踞着一条大蟒。大蟒此刻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二人的行踪,悄然地躲进了面前的树丛里,而他们的方位由于视角遮蔽,并不能看见大蟒的行踪。 眼见那二人已经要踏入树丛,就要落入大蟒的攻击范围,沈棠不再迟疑,直接抬手丢出一根金针。 那金针不偏不倚,恰好在大蟒扑出那一瞬刺进它的七寸,将其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啊——” 那两人眼睁睁看着一条大蟒突然朝他们扑过来,又被随即出现的一道金光钉在树上拼命挣扎,都不由吓得惊叫出声。 沈棠踏步从树后走了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 他如今重新用术法易了容,别人自然是不认得的。那一男一女被他突然发声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答,又听沈棠皱眉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们?二位是哪位长老门下?” “我、我们……” 那男子被他这一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吞吞吐吐半天,涨红了脸。 原本对看上去胆小害怕的那女子,这时候反倒是机灵的从他身后探出个头来,露出一个青涩稚气的笑。 “这位师兄,我们是刚入门的,还未拜师呢。” 沈棠装出一副怀疑的模样,思索片刻,又道,“这万蛇窟凶险万分,你们既然还未拜师,更说不上历练。来这里做什么?” 那女子神色躲闪一下,一副心虚的模样。 沈棠笑道,“你们这些新弟子总这样,万蛇窟是历练之地,不是你们可以用来冒险挑战的,若想证明自己,还是等修行精进后再来吧。” 沈棠三言两语,竟真的将自己当做墨幽谷弟子,一本正经教训起别人来。谢景离随后才缓缓从身后走出来。 “怎么了?” “又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瞧瞧,要是我晚到一步,可就麻烦了。”沈棠指着树上挣扎着的大蟒说道。 沈棠一脸坦然,浑然没有自己现在是伪装成墨幽谷弟子的自觉。 谢景离没有沈棠这般厚脸皮,索性闭了嘴没有答话。而沈棠则是仔细打量了他们,问道,“你们的药囊呢?” “什么药囊?”男子茫然地问。 沈棠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询问,便被女子抢先打断,“我们弄丢了!”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腰间,眉目一转,很快反应过来。万蛇窟中蛇虫众多,墨幽谷弟子为了防身,通常都会携带药囊驱散,而他们现在未带药囊便进入此地,自然会引起怀疑。 女子反应极快,所以才替这男子回答了沈棠的问话。 沈棠听言,并未再做质疑,而是自然地将自己腰间的药囊解下,抬手丢给这二人。 那年轻男子连忙伸手接住。 “先给你们吧,没有这个,会很麻烦的。”沈棠说着,顺势勾着谢景离转了身,朝身后这两人摆摆手,“还不快跟上,要像你们这样在里面晃荡,天黑了也出不去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3 那两人连连称谢,连忙跟了上来。 沈棠转过头,调皮地朝谢景离眨眨眼,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四人一路再未说过什么,沈棠和谢景离走在前方,看似是两人带路,实际上则是沈棠一人指引。沈棠对墨幽谷的地势似乎格外熟悉,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经看见了墨幽谷的山门。 “师弟师妹,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这就告辞了。”沈棠嘱咐道,“回来之后就别再到处乱转了,就算是乱转,也别弄丢了那药囊。墨幽谷里蛇虫毒物不少的,要小心。” “是,谢谢师兄提醒。” 两人连忙称是,沈棠拉着谢景离转身离开。 见他们已经离去,这女子方才松了一口气,“好险,差点被发现,还好我反应及时。零落,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老实了,编个谎话糊弄过去都不会么?” 楚零落摇摇头,“阿聆,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这里可是墨幽谷,一般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天下可没有我苏聆到不了的地方。”苏聆目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方才那人可真是好人,就是太轻信于人了,连贴身之物都这么随意赠给陌生人。若是还能见到他,定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方才就算是沈棠不出现,他们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不过沈棠出现救了他们一命,又是以药囊相赠,又是主动引路,倒是给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楚零落还拿着沈棠给他们的药囊,精致的墨色药囊上,绘制着特殊的纹路,应当是墨幽谷才会有的标志之物。虽说并未听闻墨幽谷弟子需以信物辨别,但有了这个,对他们来讲自然也不是坏处。 可是……事情也太顺利了吧? 楚零落心中有疑虑,忙拉过苏聆,“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尽快进谷吧。” 二人转身进了山门。而在他们身后,原本已经离开的沈棠和谢景离去而复返,一直目视着这两人进入了墨幽谷。 谢景离道,“看样子,这两人果真也是偷偷潜入的。” 沈棠点点头,“应该是了。” 谢景离道,“他们也太冒失,要是没有你及时制止了那条大蟒,事情不就麻烦了?” “未必。”沈棠淡淡道,“一男一女,单枪匹马就敢闯万蛇窟,而且已经到了墨幽谷边缘。他们应该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那你还救他们?” 沈棠反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来此?” 谢景离听言,略加思索便明白了沈棠的意思,问道,“他们也是来调查黑雾的?” “我有这个猜测。” “所以,我们要跟着他们,等他们查出线索么?” 谢景离问着,却遭来沈棠的一声嘲笑,“宗主大人平日一看就很少干这样的勾当,潜入人家门派哪有等着坐享其成的道理。要是墨幽谷的秘密真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查出来了,他们趁早别混了。” “那你这是……” 沈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声东击西懂不懂?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出了事,他们顶上。” “那你还将药囊送给他们?难道那是假的?” “那当然是真的,”沈棠道,“你知道为什么墨幽谷并未像其他门派那样,以弟子信物作为辨别标志么?那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幽谷之中,长年累月与毒物草药接触,体质天生带毒。这种毒无色无味,极易隐藏,却是他们互相辨认的法子。” 谢景离听了这话,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际的药囊,“那毒就是这药囊中的东西?” “正是。”沈棠若有所指的说,“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炼出来这两个药囊的?” 谢景离惊道,“这是你——” “我也在墨幽谷待过啊。”沈棠偏头朝谢景离笑了笑。药囊中的毒素是从他体内提取,混入药草之中,所以并未被察觉。他又道,“我当时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所以这药囊中的毒素较少,维持不了多久。但你只要跟在我身边,是不会被发现的。” 谢景离总算明白了沈棠的意图,“你将其中一个送给那两人,若真是打草惊蛇,他们身上没有带毒,药囊的效用一过,必然会被怀疑。” “到那时,我们不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阴险。”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我是个祸害,你现在才发现我行事阴险?是不是后悔与我为伍了?” “怎么会呢。”谢景离笑着回答。可他想了想,又皱眉道,“不过你这样做还是不好。” 沈棠挑眉,便听谢景离严肃地说,“你的贴身之物怎能就这样送给别人,要是有机会,一定得拿回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4 沈棠:…… ☆、中计 幽深山谷内,开阔出一片清幽宁静之地。薄雾缭绕间,有清泉从峡谷中缓缓泄出,青瓦木屋,鳞次栉比,错落在山谷之中,风格与中原全然不同。 沈棠与谢景离不紧不慢踏入墨幽谷,进了山门,便可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 “我们要去哪里?”谢景离问。 沈棠道,“不急,先跟我来一个地方。” 此时正值墨幽谷晚课时间,谷中随意行走的弟子反倒不多。在墨幽谷周围,众多蛇虫鼠蚁出没的大片树林,才是他们修炼的最佳场所。 墨幽谷以修习蛊术为主,修炼要领较为灵活多变,不似其他仙门那样森严的秩序。蛊术神秘诡谲,连带着修习蛊术的墨幽谷弟子也有几分亦正亦邪,这也是许多仙门对墨幽谷保有偏见的原因。 沈棠带着谢景离从幽绿小径一路往幽谷深处走去,墨幽谷坐落在山谷之中,道路纵横交错,若是不熟悉谷内地形的人,极为容易迷路。但反之,一旦熟悉谷中地形,想要避开人群,是件十分容易之事。 墨幽谷与万剑宗相似,由于仙门会武,所以专门开辟山谷西边一块区域,作为其他仙门来访时的居住之所。谢景离平日前来,就是住在那里。而除了那个地方,别处从未去过。 靠着沈棠的引路,二人很快避过人群,到了幽谷深处。 幽深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独立静谧的庭院。可沈棠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二人此时被树木隐蔽身形,透过隐隐树丛,隐约可以看见庭院外围竟然有人把守。 沈棠压低声音道,“不对劲啊。” 谢景离偏头看去,沈棠的神情未改,却是静静观察了好一会儿,没有再往前走进一步。 “这里是?” “冬凌居。” 谢景离正想再问,却听见远处有些许草木耸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接近。沈棠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悄然在树丛中隐去了身影。 沈棠转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刚走出没多远,却突然胸口一阵刺痛。 自从与谢景离重逢之后,蛊虫便再没有叫嚣过。他没有准备,当即疼得脚下一软,跪倒下去。 前方的人很快就要走近,沈棠不敢轻易泄露气息,只得半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疼痛过去。 他偏头朝身后看去,由于树木隐蔽,谢景离那边看不见他的情况。他至今没有告诉谢景离蛊虫的事情,可眼下这种情况,究竟能瞒多久呢? 凌忘渊说得不错,他体内蛊虫的效用如今越来越霸道,若再不想办法根除,恐怕…… 沈棠没有时间多想,短暂的不适过去,他重新站起身,快速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来者走的是谷中正常铺设的道路,两名墨幽谷弟子正端着一盅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朝冬凌居的方向走去。 沈棠在树后观察片刻,两名弟子很快从他面前走过,他想了想,便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两位师兄这是去哪儿啊?” 那两人闻声回过头来,其中一人皱了眉,“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谷中早就通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此处。” “哦,还有这等消息?”沈棠做出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师兄莫怪,师弟我乃是因为制蛊还缺一味药材,特意到这谷中来寻。只是,这前方就是少谷主的冬凌居,难道是少谷主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的神色变了变,立即道,“找药材就找药材,找完赶紧回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沈棠面露疑色,另一人给对方使了个眼色,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少谷主能出什么事?只是他最近闭关修养,吩咐了众人不要来打扰他。”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沈棠目光落在他们手中的药盅上,“这也是给少谷主喝的?” “一些滋补的汤药罢了,你找完药材赶紧回去吧。”那两人似乎不想再与沈棠多言,随意打发了他就想离开。 两人转身离开,沈棠却是抬手按住了二人肩膀。 “师兄们如此辛苦,不如还是让师弟将此物送进去吧。”沈棠笑着在二人耳边道。 这二人正想反驳,却不约而同感觉到脖颈间传来一阵刺痛。偏过头去,沈棠微笑的神情还在眼前,两人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便眼前一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5 沈棠轻轻一勾,顺势接过那人手中端着的药盅,两个身影也随之倒地。两只血红瓢虫伏在他二人的颈间,完成任务后,乖乖顺着沈棠的指尖爬了回来。 “蛊虫这东西虽然恶心了点,但还是很好用嘛。”沈棠自言自语。 他收了瓢虫,看也不看这两人,使了个术法将两人拖到草丛中藏匿起来。又从一人腰间抄走了一个令牌,悠悠从大路往回走。 沈棠回到谢景离身边,后者早就等得着急。虽然知道以沈棠的能力,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心中仍忍不住替他担心。此刻见他终于回来,这颗心方才放下。 “这是什么?”谢景离看着沈棠手中的药盅。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从两名弟子那儿拿到的,说是要送进去给凌忘渊。” “凌忘渊……”谢景离皱了眉,“他被软禁了?” 沈棠耸耸肩,“谁知道呢。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人软硬不吃,除非某些特殊手段,否则,想控制他很难。” 他这么说着,却是敛下眉目,心中泛起一些不祥的预感。凌忘渊不是没有软肋,难道说…… 沈棠道,“走吧,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沈棠再次将他们二人的容貌改变,成为方才那两名弟子的模样。二人有了通行令牌,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冬凌居。 冬凌居中,庭院内种满花草药材,面前唯一的阁楼大门紧闭,整个院落内寂静无声。 “把东西放在门外吧。”有声音从门内传来,是凌忘渊。 沈棠环视一周,确保冬凌居内没有任何监视,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阁楼大门。 沈棠问,“你在搞什么?” 屋内,凌忘渊神色如常,正握着一本书卷细细研读。他抬眸瞥了一眼来人,又有收回了目光。 凌忘渊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眼前这两人分明是往日给他送药之人,但他心里清楚,除了沈棠这个目无法纪的家伙,没人敢这么擅闯他的冬凌居。其中一个是沈棠,另一个自然就是谢景离了。 “我在问你话。” 凌忘渊头也不抬,“闭关,看不出来么?” 沈棠又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与你无关,我告诉过你,不该回墨幽谷的。”凌忘渊道,“谢景离,你若不想沈棠在此丢掉性命,就赶紧带他离开。” 谢景离正要回答,却被沈棠拦住。他走到书桌前,把药盅放在他的面前。 “要我走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 “补药。” 凌忘渊伸手要接过那药盅,却不料沈棠握得极紧,纹丝不动。凌忘渊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沈棠不躲不闪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 凌忘渊低声道,“放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就甘愿这样受人控制?我认识的凌忘渊可不是这样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 凌忘渊悠悠回答,二人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沈棠先行放开了手。 “罢了,我干嘛要替你操心。”沈棠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模样,转身回到谢景离身边。“走吧,我们就不打扰少谷主清修了。” 沈棠拉着谢景离正要出门,凌忘渊突然开口,“等等。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如果你们再见到子焕,替我向他道歉。” “子焕?”谢景离皱眉问,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提到子焕。 沈棠却回答,“要说你自己说去,你们俩的事,我才不想掺和。” 他说完这话,便再不回头,拉着谢景离一起出了门。 冬凌居的大门再次关闭,凌忘渊垂眸饮下药盅中的汤药,隔着一扇门扉,能够听见有人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这和子焕又有什么关系?”刚离开冬凌居,谢景离立即问道。 沈棠脚步不停,领着谢景离继续往前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6 “来不及细说了。看样子,墨幽谷现在当真不是应该久留之地。我不该这么轻易就带你来的,我们赶紧离开。” “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空气中突然传来些许微不可察的声响。谢景离警觉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空无一物。 “走这边。”沈棠自然也注意到了相同的东西,他拉着谢景离钻入树丛,往山林中走去。 冬凌居之后是一片广阔的深山,里面怪石嶙峋,杂草丛生。沈棠拉着谢景离越走越深入,身后追寻的声音不减反增,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是某种蚊虫扑腾翅膀的声音。 “看样子,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沈棠说,“中计了啊。”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漫天飞舞的黄蜂,铺天盖地,气势汹汹。 冬凌居中,一个身影推开阁楼大门。 “你想要的我已经做到了。”凌忘渊道。 ☆、炼魂 一白一红的剑虹支撑起一道绚丽的结界,漫天的黄蜂铺天盖地而来,被全数阻隔在外。二人且战且退,场面近乎僵持。 忽然,红芒减弱,结界瞬间缩小数尺距离。 沈棠面色苍白,突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胸口传来万蛊噬心的痛苦,终于让他再无力支撑结界。 “沈棠!”谢景离将他揽在怀中,只觉得怀中的身躯在不断的发抖。 沈棠眉头紧锁,片刻后,徐徐睁开眼,“抱歉啊,好像又连累你了。”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谢景离摇摇头,将沈棠搂得更紧,“我会带你出去的,别怕。” 谢景离运起浑身灵力,以二人为中心,衣袂发丝无风自动。半空中,流魄剑光芒大涨,瞬间幻化出六七把剑影,将结界重新生生撑开。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沈棠知道,这个圈套是为他准备的。对方不会因为他如今修为有损,就放松警惕。 若是有他们两人,或许还能突出重围,可现在的他,已经无力再战。 果然,黄蜂很快重新压制了流魄剑影,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挡住阳光,气势汹汹要将二人彻底吞噬。 谢景离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眉头越皱越紧。他现在还能勉强支撑起这个结界,但最多不过一炷香,结界绝对会被打破。 沈棠拉过谢景离,“景离,这些东西明摆着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黄蜂看似厉害,其实也只是以数量为胜,你将所有灵力汇聚一处,打破一个缺口,就能——” “你闭嘴!”谢景离打断他,“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们利用忘渊将我引到此处,一定不是简单的想要让我死。”沈棠道,“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会有办法逃出来的,你……” “你会有办法逃出来?你到了现在还在骗我。就你现在的身体,你怎么逃。”谢景离怒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刻意瞒着我有关蛊毒的事情,你的蛊毒根本没有解开,反而恶化了,对不对?” 越是到了现在,他越不可能抛下他离开。 二人对视许久,沈棠似是无奈地笑了一声,“是你自己说你不走的,那就别后悔了。” 谢景离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觉得有个温热的事物凑了上来,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沈棠拉着他的衣襟,撑起身吻住他。 有些许血腥气在口中蔓延,沈棠浅浅地吻着他,未带丝毫情欲。 一颗药丸被渡到他的口中,谢景离惊讶地睁开眼,正好看见沈棠带着笑意的眼睛。苦涩的味道伴随着药丸滑入咽喉,缠绵的吻还没有结束,沈棠却在这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流魄剑入鞘,谢景离一直持续消耗灵力支撑起的灵力结界,骤然消失。 黄蜂侵袭而来,将二人的身形瞬间吞没。 失去意识前,谢景离听见了沈棠清晰的声音,“我等你。” 谢景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牢笼中。幽深的洞穴隐隐传来滴水声,精巧的锁扣将牢笼锁住,这锁扣上带着灵力,非灵力无法解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7 影影绰绰的火光中,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人在守卫。 沈棠呢? 谢景离坐起身,用灵力稍作感应,却没有发现沈棠的气息。不仅如此,就连他从不离身的流魄剑也已经失去了踪影。 “不愧是万剑宗的宗主,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有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谢景离不做躲闪,从容地盘腿坐在牢狱中,静静等待。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年纪都不大,墨幽谷弟子打扮。走在前面那人,眉梢吊着几分不可一世,手中还握着一对配剑。 流魄和解语。 没有了灵力注入,流魄和解语的剑身只是静静流动着寒气与炎气,更显得外观极为相似。 “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剑圣和武圣,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怕就是将此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走在前面那人讥讽道,“还说什么要联合中原仙门追杀沈棠,实则是偷偷随身保护。谢宗主行事滴水不漏,竟将天下人都骗了过去。” “沈棠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无可奉告,”那人回答,“谢宗主有功夫关心别人,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 “若是被人知道我被你们囚禁于此,你们就不怕挑起万剑宗和墨幽谷之间的争斗?” “那也要他们知道,你身在此地才行。”那人笑道,“此处沟壑众多,大小山洞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从这里面寻人,可没有这么容易。” 始终没有说话的另一名墨幽谷弟子,也幽幽开口,“师兄,还是别与他废话了。等师父那边成功,我们就可以扬眉吐气,还怕他个万剑宗么?” 谢景离环视一周,借着些微的光亮,可以看见这个山洞中还存有不少关押他的这种牢笼。只是这些牢笼都做得极大,似乎并不像是用来关押人,而是某种异兽。 地面和栏杆上,都有不少被兽类抓挠留下的痕迹。 “你们便是在这里给灵兽下咒,使其变作黑雾伤人的?”谢景离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沈棠?”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的确在利用黑雾吸取凡人精魂。但我们想做的事情,光凭普通人的精魂,可是远远不够的。”那人说道这里,目光却是阴沉下来,“也不知道师父究竟看重了那沈棠哪里,竟然费了这么多心思要去抓他。” “是啊,端的是个正人君子模样,不过是个有断袖之癖的恶心玩意。他那一身功法来得古怪,说不定正是修了某些巫邪之术所致。” “师弟所言有理,那沈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被师父捉去。这下,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那两人污言秽语,谢景离眼神暗了暗,却还是按捺下来,闭目养神,不再应答。他吃了沈棠给他的解药,如今还需稍作调息,才能够恢复。 对方讽刺几句自讨没趣,又开始把玩手中的宝剑。 其中一人拿起流魄剑随意挥了两下,寒芒掠过,一声刺耳的响声,剑锋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厉害!”那名年纪较轻的弟子不由惊叫出声。 纵使流魄剑中并未注入灵力,但其威力已经可窥一二。 持剑那人也是稍稍惊讶片刻,“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兵流魄,外面传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寻常。” 谢景离仿佛被惊醒一般,他睁开眼,眼神冰冷如峭。 “想不想看看,流魄还能做什么?”谢景离冷冷开口,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流魄剑身突然光芒大涨。 刺骨的寒气顺着掌心侵入那人身体,他连忙甩开流魄,流魄在半空盘旋几圈,飞回谢景离身边。 “你——你怎么可能还有法力!”那人大惊失色,黄蜂可以暂时压制灵力,所以他才会有恃无恐。可谢景离现在分明就没有失去任何法力。 流魄剑横在谢景离身前,他抬手握住,衣袂无风自动。 “你们太吵了。”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还有,他的名字,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提起的。” 洞内数道剑光飞快跳动,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谢景离缓缓从那两名墨幽谷弟子的尸身上踏了过去,剑锋落下一串血珠。 他不再停留,抄起桌上的解语剑便往洞外走。 正如方才那名弟子所说的那样,此处地形复杂,大小洞穴数不胜数,想要从中找到一个人可以说是十分不易。谢景离握紧了手中的解语剑,心中万分焦急。 沈棠,你究竟在哪里。 而此刻的沈棠,正身处于这群山中的另一处山洞中。 他的四肢被分开吊起,冰冷坚硬的锁链扣紧了手腕,生生嵌入皮肉。火光不断地跳动着映在他的脸上,一阵阴风吹过,沈棠皱了皱眉头,似乎就要醒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8 “你醒了?” 有声音从他的前方传来,沈棠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被绑在一根石柱上。眼前还有些模糊不清,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究竟是谁。 “还记得我么,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应该已经过去很久的时间了。”这声音浑浊不清,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沈棠凝神看了片刻,眼前的人影在他面前逐渐清晰起来。一张苍老可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无数伤疤蔓延在整张脸上,皮肤干瘪褶皱,毫无生机。若不是那双眼睛里,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情绪,眼前的人仿佛就是个将死之人。 “决明长老?” 此人沈棠并不陌生,正是墨幽谷资历最深的长老。决明长老是凌逸松的师兄,年轻时候在修习蛊术时失误,导致万蛊反噬,容貌被毁。可他在蛊术上同样有着极高的天赋,就连谷主凌逸松,有时候都要礼让他几分。 决明长老一直在墨幽谷中闭关,从不离开门派,与旁人的接触并不太多。沈棠上一次和他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想不到,时隔多年,你竟还能认出老朽。”决明长老笑了笑,扯得脸上的皮肉更加狰狞。 沈棠微微皱了眉,“你是故意引我过来的?” “不错。从你到临桃村开始,便已在我的监视之下。”决明长老回答,“许久不见,想和你叙叙旧罢了。” 沈棠晃了晃手中的锁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却牢不可破,无法挣脱。沈棠哑然,“你这可不像是在叙旧啊。” “你我也算是故人,就明人不说暗话。”决明长老幽幽道,“我请你来,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小忙,我相信你是不会拒绝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洞穴中骤然亮起,石壁上刻满了诡异古怪的符文。而沈棠正对面,是一个一人高的炉鼎。炉鼎中泛着幽幽黑光,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你要用我炼魂?” “不,你误会了。”决明长老摇摇头,“若只是为了炼魂,我吸收了世间这么多的魂魄之力早就够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将你捉来。” 沈棠不答,他隐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我要的是你!”决明长老突然提高了声音,那张形如枯槁的脸上,也显露出些许兴奋的神色,“我吸收寻找世间精魂,用圣巫秘术加以炼化,可以得到足以撼动天下的力量。可是,我这副身躯无法经受这么强大的力量。应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寻常人的肉身可以经受这样的力量,除了你们,圣巫一族。” “我原本看中的,是临桃村中的那名圣巫族女子,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引来了你。若说需要一个肉身,能够容纳并发挥出所有的魂魄之力。这世上,又有谁比你更适合呢?” “我要做的不止炼魂,而是移魂!” 决明长老近乎癫狂,沈棠却神色平静。他悠悠看了看石壁上的诡谲符文,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些残卷文本,就以为参透了圣巫术的秘密。你都一把年纪了,却还是如此愚不可及。”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我当初——” “你还有脸提当初?”沈棠斜睨着他,目光中流露些许鄙夷,“你不会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吧。你这副尊荣,不就是你当初偷学圣巫术遭到的反噬么?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是不长记性。” “住口!”决明长老突然冲上前来,死死地掐住沈棠的脖子,“你别想再拖延时间,就算我这次失败,你也要给我陪葬。” 沈棠的声音被掐断在咽喉里,窒息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体内的蛊虫也开始蠢蠢欲动。他离开谢景离太久,现在又因为暂时中了黄蜂毒而修为尽失,更是无法压制体内蛊毒。 心口传来的噬心之痛越发明显,意识逐渐混沌。 决明长老此刻也注意到了他的古怪,他放开了他,嗤嗤地笑了起来。 “在你昏厥的时候,我就已经替你检查过了。连心之蛊,滋味不好受吧。”决明长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连心绝无解法,与其被蛊虫折磨而死,何不与我合作,从此再无痛苦。你觉得如何?” 沈棠没有回答,他已经无力回答。决明长老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却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他感觉到对方已经开始施法。 耳边,诡谲的术法开始吟诵。无数黑雾从那炉鼎中飞了出来,萦绕在沈棠身侧,似乎就要将他吞噬。 沈棠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他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水中,魂魄分离的痛苦与恐惧将他包裹住。与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让人窒息般的无力感。 景离…… “放开他。” 周身的压力骤然消失,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有一道寒芒闪过。 ☆、逃离 一阵狂风骤然卷入山洞,砂石四溅,掀起尘土飞扬,凌冽的剑影将沈棠身侧的黑雾尽数斩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正在施法的决明长老打断,他被震得退了好几步,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施展圣巫术极为凶险,期间不能允许任何人打搅,所以他才会将地点选择在这隐蔽的洞穴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99 可现在…… “你、你怎么可能——”决明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景离,他目光落在谢景离的流魄剑上,剑身滑下一串血珠,而对方墨色的衣摆上,也已经沾染上了些许暗色。 这可不是杀上一两个人能够造成的痕迹,他竟是从这众多山洞中一路拼杀而来?! 谢景离挡在沈棠面前,目光冰冷地看向决明,眼底闪现一丝嗜血的杀意,连带着流魄上的剑芒也随之亮了几分。 “你对他做了什么?”谢景离沉声问。 决明此时受到咒术反噬,气血攻心,根本无力抵抗。他扶着石壁喘息几下,幽幽道,“我想做的事情不是被你打断了么?” “那他怎么会——” “你还不知道?”决明嗤嗤笑道,“毒蛊攻心,他就算没被我炼魂,也已经没救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谢景离脑中炸开。谢景离的手不着痕迹的颤抖一下,他的眼中难得慌乱,满心思绪乱作一团。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决明长老已经重新凝聚起黑雾,似乎就要扑过来。他下意识挥剑去挡,可是那些黑雾却是在他身前散开,躲过了流魄剑锋,虚晃一招,便争先恐后朝洞外扑去。 而趁着黑雾遮挡视线的片刻,俊明长老已经消失不见。 山洞中终于寂静下来,谢景离的手在剑柄上握紧,若不是这样,根本不能阻止自己的颤抖。 他举剑挥下,铛的一声,斩断了禁锢着沈棠四肢的锁链。沈棠的身体无力落下,被谢景离抱了满怀。 “景离……” 谢景离紧紧地抱着他,将他的头贴近胸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我在,没事了。” “你别听那家伙胡说,我没事的,别怕。”沈棠的声音落在谢景离耳边,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我就是,有点难受……一会儿就好。” 怀中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微微颤动,谢景离的心却像是被狠狠揪住一般。眼前这人,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么脆弱的模样,若不是疼到了极致,他又怎么会对自己说出难受的话。 谢景离问,“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沈棠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他知道谢景离该如何帮他。他们如今因为连心蛊而心脉相连,只需要得到他的一点灵力或者血液,他就可以缓和过来。 可他不希望这样。 连心蛊是会上瘾的,一旦他开始从对方那里汲取,便再也不能停止。 近些时日,他逐渐回忆起了许多有关连心蛊的事例。这种在南疆喂给俘虏的蛊虫,到最后,中蛊之人会彻底丧失神智,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上瘾,依赖,直到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沈棠靠在谢景离胸膛上,听着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他们之间,可以有喜欢,有依恋,有牵挂,却不能有附庸。 想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依赖别人施舍而活,直到死去么?沈棠突然想起白蘅芜死前的景象,那个人非但没有输,反而用他的死,给了他最刻骨的报复。 若是过去的他,到了如此境地,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如今,他却已经心有牵挂。身体的不适渐渐褪去,沈棠抬手环住谢景离的腰际,紧紧地回抱着他。 他舍不得啊…… 过了许久,沈棠方才抬起头,神色淡淡,“我没事了。” “你……” 沈棠摇摇头,“你阻挠了决明长老的炼魂术,他受到巫术反噬,暂时应该不能再对我们做什么。可他控制了忘渊,难保不会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再想办法。” “那颗药,是凌忘渊给你的?”谢景离说的,是黄蜂侵袭的时候,沈棠喂给他的那枚药丸。 沈棠回答,“嗯,是我将药盅递给他的时候,他交给我的。” “这么说来,他也是受到胁迫。”谢景离敛眸思索片刻,“不论如何,墨幽谷私自炼制魂魄,危害百姓已经证据确凿,不管他们内部有如何矛盾,这件事,他们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恐怕没这么简单。”沈棠道,“要变天了。” 沈棠与谢景离已经走到洞口,二人目眺远方,能够俯瞰整个墨幽谷的全貌。在熹微的光线中,幽静的山谷薄雾蔼蔼,似乎即将苏醒。 从山洞中逃出的决明长老,刚刚回到自己的居所,便滞住脚步。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面前书斋的大门突然打开,一道黑影掠出。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0 决明长老见状,立即跪倒在地,“谷主饶命!” “等等。” 院中另一个声音响起,黑影在据他还有半寸的时候停下,一张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却是凌忘渊。他眼神淡漠,没有看决明长老一眼,而是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凌逸松缓缓踏来。 凌逸松走到决明长老面前,拂袖,数本书卷摔在他的面前。那些书卷,尽是残本,上面是圣巫一族的巫术记载。 凌逸松怒道,“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谷主,你听我解释——” “当初我费尽半生功力才将你救回,就早已告诫过你,不要再去碰这些诡谲阴邪之术。你倒好,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 凌逸松怒不可遏,决明长老却不慌不忙。 决明长老道,“谷主,决明自知有罪。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事情传到仙门之中,否则墨幽谷必将遭来祸患。” 凌忘渊眉头微皱,便听决明长老又道,“现如今,谢景离和沈棠都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他们现在肯定已经逃出谷去,若再不前去阻拦,一旦他们传出消息,后果不堪设想啊!” 决明长老一席话让凌逸松稍稍冷静下来,他眸光微敛,“你糊涂啊。且不论你私学圣巫术,触犯门规。可你万万不该,去招惹谢景离。就算沈棠当真在墨幽谷丢了性命,我们也还能开脱。可谢景离不比沈棠,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万剑宗。你既见他们一同来了墨幽谷,便不该轻易出手。” 决明长老以巫蛊之术危害百姓,这件事情他既然已经发现,便可及时遏制。只要消息不传出去,只需随意寻个替死鬼,便可让墨幽谷独善其身。可是如今,竟然被谢景离和沈棠知晓…… 凌逸松思索片刻,“渊儿,你便留在这里看管好决明长老。至于那边,就让我来处理吧。” 凌忘渊的眼神暗了暗,问,“谷主是想……杀人灭口?” “此事决不可外传,沈棠和谢景离,谁也不能活着离开墨幽谷。” “可是,谢景离若是死在墨幽谷,万剑宗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 凌逸松笑道,“不就是与万剑宗撕破脸面么。维持表面和平这么多年,我倒有些怀念当初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凌逸松说完这话,周身突然现出些许墨色烟雾。墨色烟雾将他彻底包围,雾气散开后,凌逸松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凌忘渊浅叹一声,决明长老却是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渊儿,你很聪明。” “假意受我控制,却是反而利用沈棠和谢景离想要将我害死。为了防止出现差错,又趁我不备,向谷主通风报信,陷我于绝境。”决明长老幽幽道,“渊儿,我过去似乎是低估你了。” 凌忘渊眸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看来,决明长老早就算到我这一步了?” “不敢这么说,这次,是你棋高一着。只是,你不该对我使用这等鱼死网破的法子。”决明长老轻笑两声,脸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我此生早就没有任何牵挂,自然也无顾忌。而你,却有放不下的东西。” 凌忘渊的脸色一变,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万剑宗的那个病秧子,我早就说过,他会是你的软肋。” 山色空濛,万籁寂静,却有一声惊呼打破宁静。 “你说什么?!”谢景离扬高了声音,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停了下来。 沈棠正趴在谢景离的背上,勾着对方落在额边的一缕碎发把玩。见对方这震惊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凌忘渊这么讨厌你,却对子焕百依百顺么?怎么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反倒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谢景离惊得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可、可他们都是男子——” 沈棠沉了脸,“你觉得我不是男子么?” 谢景离:…… 片刻沉默,沈棠从他背上跳下去,嗔怪道,“那要依你的话说,我也不该和你走得太近了?” 谢景离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我……”谢景离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只是子焕他,他……” 沈棠见他这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傻瓜,我就是逗逗你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沈棠揽着谢景离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1 谢景离问,“你只是在逗我?” “不,后面是在逗你,但前面不是,”沈棠轻咳一声,立即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凌忘渊和江子焕有私情的事情我绝对没有骗你,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问子焕。” 谢景离见沈棠也不像是胡说,呆立在原地,神色变了又变,不知在想什么。 沈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虽然你们万剑宗和墨幽谷确实不对付,但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真有这么难以接受么?” “这倒不是……”谢景离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想,难怪过去好几次凌忘渊在场的时候,子焕总喜欢把我支开,我还以为他是怕我和凌忘渊打起来。” 沈棠:…… 沈棠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眉头一挑,转头看向了密林深处。一道墨色的烟雾从不远处斜掠而来,雾气中逐渐显现一个人影。 “来得很快啊。”沈棠意味不明道。 凌逸松缓缓踏出来,“二位既然到了墨幽谷,何必着急离开呢。” ☆、恩怨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天边泛起微微白色。 二人此刻已经接近了墨幽谷的边界,只消进入迷蛊幻阵,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可惜,都到了这里,仍是被凌逸松挡住了去路。 凌逸松拦在二人面前,也不着急,目光落在谢景离身上打量片刻,笑道,“谢宗主大驾光临,不去我们派中坐坐,反倒如此偷偷摸摸作甚?” 谢景离懒得与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道,“凌谷主,墨幽谷的决明长老以炼制黑雾,危害百姓,你就没有什么话好说吗?” “哦,谁说那黑雾是出自我墨幽谷?有证据么?” “你——” 谢景离想说什么,却被沈棠率先打断,“你这人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要脸,那决明老头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们俩就是人证。而那后山山洞之中,满石壁的圣巫术遗迹以及炼魂炉鼎便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装什么傻。” “人证物证俱在?当真是笑话。”凌逸松说道,“后山什么山洞,从未听说过。至于你们两个,只要你们永远闭嘴,那就不会有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了。总之,二位今日恐怕是走不掉了。是二位主动与我回去,还是我强行请二位回去,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沈棠被他的话惊到了,“……我没听错吧,你好歹是一派之主,有你这么耍无赖的么?” “还与他废话什么。” 一声剑啸,谢景离背后的流魄剑已然出鞘。而眼前的凌逸松却在流魄光芒触到他的一瞬间,身影突然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原地。 他们眼前的凌逸松,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替身。 四周忽然蔓延出滚滚浓烟,瞬间将二人包围,浓烟中,隐隐有灵虫扑腾翅膀的声音。 “我不和他废话,怎么找得到他的方位。”沈棠懒洋洋地说着,又是一声剑啸,解语出鞘,朝着一个方位斜刺而去。 炽热的剑锋过处,浓雾被搅动开来,雾气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果真有两下子,没有拂了你的身份。” “多谢夸奖。”沈棠笑着回答,眼中却并无笑意。他方才那一剑被躲开了,想要再找到对方的身影,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沈棠收了剑,手中幻化出破尘冲上。他的剑术纵然不弱,但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习惯用原本熟练的武器应敌。 赤红的长枪.刺进烟雾,一声闷响,枪尖挑中了什么。沈棠稍一运功,枪身发出暗红光芒,借着些许微光,模糊的影子终于显出真身,竟然是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稻草人。 “啧,这么喜欢稻草人,你们干脆改名叫御稻草术好了,还叫什么御蛊术啊。”沈棠鄙视一句,眼前的稻草人已经气势汹汹朝他扑来。 他舞动着破尘抵挡,击在稻草人身上,却丝毫不能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这稻草人内里是由无数毒蚁操控行动,它们在稻草人内部行动灵活多变,彼此传递消息,只要遭到攻击便会立即散开,躲避攻击,再予以应对。若击不中毒蚁本身,就算是把稻草人打烂,也是毫无用处的。 沈棠在这边艰难应对,另一边谢景离的身影也已经在烟雾中消失不见。浓烟此刻已经完全将二人分开包围,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可以听出,谢景离应当也是遭遇了与自己同等的境地。 这可不妙。 沈棠微微皱了眉。这毒蚁并非没有破解法门,只要找到这蚁群中蚁后的所在,便可轻易破解。但这毒蚁分布并非永远相同,而是根据施蛊者的布置而灵活变换。沈棠虽明白其中机关,但想要破解,恐怕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而现在,他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他体内的蛊毒制约着他的修为,虽然他如今还能短时间应敌,但若是再这样下去,修为消耗殆尽的时候,恐怕不需要凌逸松出手,他自己就会死在这毒蚁之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2 “凌老谷主,有本事出来和我正面打,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沈棠突然喊出了声。 凌逸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老朽怎敢与武圣正面对抗,这点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 墨幽谷中人修习蛊术,身手远远比不过其他仙门。要说近身战斗,恐怕凌忘渊来都比凌逸松要厉害些。但凌逸松出了名的狡诈,最善于抓住对手弱点。他知道以他的身手,对上沈棠和谢景离任意一个都十分不易。因此,他用蛊术布阵,将二人分开,再用计逐个击破。 沈棠又道,“老谷主不要妄自菲薄嘛,我可以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让你三招。要不,五招也行。” “还是不必——”凌逸松回答道,在他开口的瞬间,沈棠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破尘枪飞快斜掠而出,朝一个方向刺入烟雾。 可惜,扑了个空。 “想要引我说话,找到我的方位?”凌逸松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了出来,他笑了笑,说,“用过一次的法子接二连三用可就没意思了,你当真觉得我会这么容易上当?” “哟,竟然被你发现了。”沈棠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惋惜,他身影微微摇晃,额间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时间不多了。 稻草人又朝他扑过来,沈棠想也不想地将破尘枪.刺了过去,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稻草人的心脏部位。通常情况下,施蛊者会将蚁后置于心脏部位,方便统领整个毒蚁兵团。 然而,破尘枪尖尽数没入稻草人的胸膛,却是被牢牢地卡在了里面。 是个陷阱。 “抓住你了。”凌逸松的笑声仿佛回荡在四周,显得万分诡谲。 沈棠的破尘枪在稻草人体内卡得死死的,面上却没有一点慌乱。他弯了弯嘴角,悠悠开口,“谁抓住谁,还不一定呢。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啊。” 忽然,浓烟中一道白光乍现,流魄的光芒先至。稻草人立即就想躲闪,却反被沈棠的枪尖锁住去路。而谢景离的身后,同样跟了一个稻草人。 转瞬间,二人身影交错变换。 沈棠松开手,将破尘猛地朝前一推。右手随即幻化出解语剑,一剑刺入跟随谢景离而来的那个稻草人的胸膛。再用力一甩,两个稻草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甩到了一处。 “头!”沈棠出言提醒,谢景离手中剑锋飞快掠过,一剑两个稻草人的头一同砍掉。 无数毒蚁从稻草人脖颈处汹涌而出,沈棠从怀中摸了张符往地上一拍,火光倏地燃起,腥臭的气息伴随着滚滚烟尘,两个稻草人都被笼罩在熊熊火光当中。 沈棠收回武器,在火光中勾着谢景离的肩膀,朝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很会随机应变。” 出言挑衅并非是为了试探出凌逸松的方位,而是为了向谢景离传达自己的方位。而方才那些看似乱打的动作,实则都是在尝试破解之法。他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只能想办法先找到破解法门,再与谢景离会合。 “你这人心可真黑,稻草人的头颅目标极大,容易被攻击,通常不会有施蛊者将蚁后放置在那里。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反倒让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 沈棠抱怨着,他是试探了众多可疑部位都无果之后,才敢示意谢景离攻击头颅。若是出了差错,非但不能顺利将毒蚁解决,反倒会因为这样遭至毒蚁的群起而攻之。 “可惜,还是没能拦得住你。”凌逸松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棠懒得再与他废话,“我们已经破了你的阵法,这下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吧?” “谁说破了阵法就能离开的?你们——” 凌逸松正想说什么,却被墨幽谷上空突如其来的一阵钟鼓回荡声打断。这是墨幽谷的警钟,若非万分紧急的时刻,是绝不会敲响的。 “这——!”凌逸松率先意识到了事态有变,诧异地朝墨幽谷的方向看去。 沈棠和谢景离也不约而同朝钟声响起的方向看去,借着地势能够看见,幽谷内阴气阵阵,一团团黑雾在幽谷深处穿行,肆无忌惮。 “墨幽谷出事了。”沈棠这句并非是问话。 他与谢景离对视一意识到,这些应该就是在山洞时,从谢景离手下逃出山洞的那些黑雾。当时决明长老操控它们助自己逃生,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公然在墨幽谷将其释放出来。 凌逸松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决明……” 谢景离趁机劝说,“凌老谷主,你现在看到了,你包庇决明长老,埋下的就是这样的隐患。要我说,趁早把决明交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正道。” “那又如何,”凌逸松冷哼一声,说道,“小小的黑雾还不至于击垮墨幽谷。但若我拦不住你们,才会真正毁了墨幽谷的声誉。” “冥顽不灵。”谢景离道,“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一昧地迁就回护,你对得起死在决明手中的那些百姓么?” “随便你们怎么说,总之今日,就算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也一定要拦住你们。” “那就得罪了。”谢景离正欲上前,而这一次,沈棠拦在了他的面前。 “让我来吧。”沈棠说,“说起来,我和凌老谷主还有些私人恩怨,不妨也趁这个时机,一同了结了吧。”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3 凌逸松轻笑一声,“私人恩怨?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把自己当做圣巫族人了。” “有些事情,就算我不想,也是没办法的。”沈棠沉下一双眼看他,意味不明的重复了刚才谢景离说的话,“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初你驱逐圣巫一族,可想过今天的后果?” 沈棠举起破尘枪直指凌逸松,后者也幻化出一只翠玉长笛,泛起幽幽绿光。精纯的灵力在二人之间流动,激得衣袂发丝无风自动。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绝没有做出对不起圣巫族的事情。” “这话,你留着给那些死去的族人说吧。” 沈棠猛地冲上前去,二人兵器相接,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响声。光影迅速变换,谢景离在旁静立观看,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不太对劲。 突然,凌逸松的身体猛地抽动一下,竟像是发了狠一般朝沈棠扑了过去。他的双目赤瞳,以往什么野心城府,阴谋算计,都全然消失,那双眼中只余下嗜血的杀意。 “快躲开!” 谢景离突然开口提醒,但凌逸松已经朝沈棠扑来。谢景离闪身掠出,将他一把揽进怀中,手中的流魄剑下意识刺出。 噗—— 剑锋刺入身体的声音刺耳无比,就在方才,原本攻势迅猛的凌逸松,竟然在最后一刻收了攻击。只是,却正好撞上了谢景离的剑。 突然的变故让谢景离有些措手不及,他收回手中的剑,又连忙在他身上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然而,血是止住了,凌逸松的状况却一点不见好。 经脉尽断,气血攻心,已是无药可救。这不是一剑能造成的后果。 “怎么回事?你中毒了?谁给你下的毒?”沈棠为凌逸松把脉,问道。 凌逸松猛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黑血,“若说是中毒的话,也只有他了吧……决明,我没想到,你竟是想要我死……” 身为墨幽谷谷主,凌逸松对毒本就极有研究,就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中剧毒,可见对方行事之小心。 “又是决明。”沈棠的眸色暗了下来。 谢景离问,“没有解药么?” “来不及了……”凌逸松气若游丝,“沈棠……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墨幽谷。我现在在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但是,渊儿是无辜的。我死了之后,渊儿会继承墨幽谷谷主之位。墨幽谷如今极为凶险,你能不能……帮我保护他……” 沈棠没有开口,凌逸松又道,“你是圣巫,你应当……应当辅佐他的。” “我可以帮忘渊。”沈棠淡淡回答,“但那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灵蝶 听了沈棠的话,凌逸松终于缓缓合上眼。这位掌管墨幽谷数十年,资历最老的掌门,在当初的正邪大战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终于也在此时生命走向了尽头。 四周的烟尘逐渐散去,空余一地萧索。 沈棠在他的尸身旁静驻片刻,抬手幻化出了破尘枪。 “得罪了。” 他枪尖朝下,正要朝凌逸松的尸身刺去的时候,却被旁侧伸来的一只手拦住。 沈棠说,“放开。” 谢景离冷着脸,沉声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同意的。” “凌逸松身上留下了你流魄剑的伤痕,若不加处理,墨幽谷定会将罪责怪到你的头上。快放手。” “那也不能让你来替我担这个罪责!” 沈棠摇摇头,“景离,大局为重。” 他是万剑宗宗主,若被人知晓他私潜入墨幽谷,甚至还伤了墨幽谷谷主。纵使人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他也脱不了干系。 “大局,又是大局。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难道就要白白再让你受苦么?我做不到。”谢景离的脸上出现一丝愠色。当初为了大局,他被迫与沈棠为敌,联合仙门将他通缉。现在,难道又要为了大局,将墨幽谷之事全数推到他的身上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4 谢景离的手牢牢握住破尘枪,沈棠根本动弹不得。二人僵持片刻,沈棠终于叹息一声,收了武器。 “你啊,就是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沈棠不满道,“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着,半蹲下身,抬手汇聚灵力往凌逸松的尸身上一拍,将其收入了自己的灵墟炉鼎中。 “凌老谷主中毒一事还有些蹊跷,我们的确应该先好好调查一番。在此之前,可不能让这尸身落入墨幽谷手中。”沈棠道,“不过,若真是决明长老所为,忘渊的处境会很危险,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树林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正在朝他们逼近。谢景离立即拉过沈棠,二人躲入一旁的树丛中,隐去身形。 两名墨幽谷弟子在他们之后赶到了此地,见满地萧索的战斗痕迹,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正是沈棠和谢景离入谷的时候,碰见的那两个年轻人。 “看样子,此地好像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是毒蚁。”楚零落只看了一眼残留的痕迹,便立即辨认出来,“会用到毒蚁来对付,难道是那驱使黑雾的歹人被抓到了?” “我看不太像。”苏聆摇摇头,又有些苦恼的说,“也不知这黑雾是什么人放出来的,害得墨幽谷以为有外人混入,我们反倒成了众矢之的。这下好了,什么也查到,反而要到处躲藏。” 墨幽谷警钟敲响之时,便会放出毒蛊,搜寻谷内是否有外人。苏聆和楚零落一开始还能在人群中藏身,还当是身上药囊的作用。可谁想到,那药囊突然失效,二人很快就被发现。 “什么鬼药囊啊,药效这么快就散了,哪有这样的!” 她越想越气,抬手就将那个已经没有药效的药囊丢出去。药囊并未落地,而是被突然窜出的一个人影接住。 “小妹妹,别人送你的东西,怎么到处乱丢啊。”沈棠接住那药囊,笑着问。 “是你!”苏聆惊呼一声。 楚零落立即上前,手中幻化出一把弯刀,挡在她的面前。显然是将他们当做了墨幽谷弟子,以为是来捉他们的。 沈棠不紧不慢解释道,“别急啊二位,我们不是敌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零落开口问道。沈棠还不及回答,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二人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泛着寒气流光的长剑。 “你、你是——”楚零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清冷的身影提剑朝他们走来,虽然身着墨幽谷的服饰,但那张脸俊秀冷峭,分明就是万剑宗宗主谢景离的模样。 沈棠越过他们,偏头问,“你不会把人都杀了吧?” “没有,都打晕了。”谢景离责怪地看他一眼,“我是那种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人么?” “是。”沈棠点点头。 这几天谢景离肚子里可是憋着火的,他还真担心这小子突然不管不顾,乱杀墨幽谷弟子出气。 “你——” “好了好了,”沈棠摆摆手,顺手也解了自己脸上的易容术,“我是沈棠。” 他本来就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是为了让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认出,才有此一遭。 眼前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神情,苏聆更是上前抓住了沈棠的手,也不知是惊是喜的问,“你当真是沈棠?” 这下换沈棠一头雾水,不过想到每次遭遇这种情景,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又把眼前的女子打量片刻,确定并未见过,方才小心翼翼的问,“我……和你也有仇?” 苏聆也愣了愣,发觉自己行为有失,连忙松开了他。“当、当然没有。” 沈棠眼珠转了转,思索片刻,笑道,“没有仇,那就是有渊源了?” 谢景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问道,“你是圣巫族人?” “我……” 苏聆神色躲闪,还未等她回答,沈棠就已经开口,“看着反应就肯定是了。不是我说,你们最近这都是怎么了,个个把族规当儿戏,出来到处惹事?” “我哪有惹事,我、我是奉命出来的!” 沈棠眉头一挑,“奉命?说来我听听,究竟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命令你偷偷潜入墨幽谷的?” 苏聆不答,楚零落却是开口问道,“圣巫族……就是被墨幽谷驱逐的那个?阿聆,你是圣巫族的人?” “零落,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苏聆欲言又止。 沈棠却发现不对,开口问,“等等,你怎么会知道驱逐的事情。”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5 圣巫族来历极为神秘。就连谢景离这等修真名门出身,都只当圣巫族是遭了变故灭族。极少有人知道,圣巫族曾经依附于墨幽谷,又被墨幽谷驱逐出去,才沦落了这般境地。 楚零落看了看沈棠,正欲回答,却被谢景离出言打断。 “嘘,又有人来了。” 几人禁声,果真感觉到有人正在朝他们走过来。他们躲入一旁的树丛中,又将方才谢景离打晕的那几个墨幽谷弟子拖进来藏好。听着那些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数不少,在他们不远处落定。 “应该就是这附近,分头搜。”他们听见有人这么吩咐着。 此地草木丛生,树林茂密,短时间藏身没有问题。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在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发现他们。 沈棠突然开口问,“你叫阿聆对吧?” 苏聆点点头,便听沈棠又道,“此处继续向东便是迷蛊幻阵。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现在立即带你朋友穿过幻阵离开墨幽谷,以后不要再踏足这里。” “可是——” “这是命令。”沈棠正色道,“想抗命不成?” 苏聆颔首,“不敢。” 沈棠又问,“知道怎么破幻阵么?” 苏聆摇摇头,她要是懂得怎么破除这幻阵,当初又怎么会选择从万蛇窟进入墨幽谷。 沈棠垂眸思索片刻,将目光落在面前那几个昏厥的墨幽谷弟子身上。沈棠指着一个人,“帮我把他扶起来。” 谢景离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他将一个昏厥的墨幽谷弟子盘腿坐起,沈棠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口,按向他的眉心。 沈棠口中念咒,血液在那人眉心留下一道红痕,随即缓慢渗入进去。那人眼睛猛地睁开,双眼却全无神采,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沈棠向那二人吩咐道,“一个时辰,他会带你们离开墨幽谷。快走吧。” 苏聆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您呢?” “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你们先走。” 沈棠简单说着,便催促他们快些离开。苏聆和楚零落跟着那被沈棠施了咒术的墨幽谷弟子离开,沈棠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惫,身体一歪,就靠在了谢景离身上。 圣巫术不受修为局限,而靠的是圣巫族人本身的力量。血液,肉身,乃至魂魄,都可转化为施展术法的力量。沈棠如今修为受限,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使用圣巫术。 只是…… 谢景离揽着他坐下,“圣巫术对你的伤害很大。” “无妨,”沈棠回答,“我们也赶紧走吧,先去找忘渊。凌老谷主毕竟是他的亲爷爷,如今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也得给他一个交代。” “……” 谢景离只顾抱着他,没有回答。 “景离?” “……你之前答应凌老谷主,要辅佐凌忘渊?”谢景离略显生硬的说。 沈棠愣了愣,认真说,“辅佐说不上。墨幽谷内部对忘渊还不够认同,而决明长老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情况很不妙。我只是帮帮他罢了。” 谢景离眼神躲闪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轻微的,扑闪着翅膀的金色灵蝶打断。 灵蝶环绕沈棠飞了两圈,又朝一个方向飞去,似是在给他们引路。这金翅灵蝶极为眼熟,分明就是当初凌忘渊用来寻找沈棠的那只灵蝶。 “还在说他呢,这不就来了么?”沈棠笑道,“走吧,看他想把我们带到那儿去。” 谢景离拦住他,“当心有诈。” 沈棠说,“无妨,有这灵蝶给我们引路,倒省得我们在墨幽谷里瞎转。我们现在可是众矢之的,行事不能太过冒险。” 二人跟着金翅灵蝶在林中穿梭,一路上倒也没再遇到什么险境。不远处的一块开阔地带,一个墨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来人正是凌忘渊。 谢景离正想上前,却被沈棠突然抓住了衣袖。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6 沈棠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慌乱,“走,我们快走!” “怎么?” “他不是凌忘渊,他——” 似乎是听见了沈棠的话,眼前的“凌忘渊”突然转过头来。只是,他果真好像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朝沈棠和谢景离悠悠笑起来。 眼前的人褪去那层墨色外衣,一件蓝白道袍衬得来人更是仙风道骨。他解开易容术,泼墨青丝瞬间幻化成苍苍白发,却是鹤发童颜,气度非凡。 更多金色的灵蝶瞬间朝二人飞来,沈棠脸色大变,拉着谢景离就要离开。可那些灵蝶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经追上了他们。 灵蝶向二人洒下麟粉,谢景离只觉浑身瞬间动弹不得,意识很快便陷入黑暗。 在失去意识前,他隐约听见眼前的人开口,“你们跑什么呀,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仙尊 屋外泉水叮咚响,若有若无的酒香萦绕在空气中。木屋内陈设雅致,谢景离从床榻上醒来,睁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他稍稍活动四肢,只觉浑身疲惫均被洗净,且并无异样。 这里是…… 谢景离走出木屋,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群山环绕中。此地灵气充盈,烟雾缭绕,仿若仙境。木屋前乃是一个莲池,回廊连接湖心,湖心亭中隐约有个人影。谢景离走上去。 湖心亭中,是一个着蓝白道袍的男人。 男子鹤发童颜,应当是用了修为驻颜。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却丝毫不见沉稳,反倒是一副散漫到了极致的模样。初见时的仙风道骨消失殆尽,一头白发随意散落,斜倚在凉亭中,手上还握着一个玲珑酒壶,畅然自饮。 见谢景离走过来,他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水,笑道,“醒啦。” 谢景离在他面前站定,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前辈。” 那人没有理会谢景离,倾倒壶身,里面却已经空了。他皱了皱眉头,抬手一挥,将那酒壶朝谢景离掷去。 谢景离抬手去接。可谁料那壶身看似随意被他一抛,实则暗藏玄机。酒壶在空中突然加快速度,带着浑厚的力道,直朝谢景离飞来。壶身落入谢景离手中,却是险些将他击退几步,他当即也用上几分灵力,伸手一托,才稳稳将酒壶接住。 “万剑宗宗主,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些,不错,年轻有为。”那人这才抬起头,打量着谢景离。 “前辈过奖。”谢景离把那酒壶握在手中,开口问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此地又是何处,还有……沈棠,他在哪里?” “问题太多。”那人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指着莲池旁的酒坛,“先给我打壶酒去。” 谢景离微微皱了眉,却还是按捺下心中焦急。眼前这人修为极其高深,看不出深浅。他既能轻而易举将他们二人从墨幽谷中带出来,便已可见其能力。如今沈棠在他手上,谢景离不敢得罪他,只好依言走到酒坛边。 莲池旁立着数十个紫陶酒坛,均以红布密封。他掀开其中一坛,馥郁酒香瞬间散发出来。谢景离本就对酒有些了解,一眼就看出这酒并非凡品。谢景离四下看看,却未找到酒提。他心下斟酌片刻,剑指一并,运起灵力。 酒水被谢景离的灵力牵引,自动飞出,落进他手中的酒壶里,一滴不洒。而那酒壶却好像是个无底洞一般,足足装了大半坛酒进去,依旧只是叮当半壶,没有丝毫满溢出来的迹象。 谢景离知道这酒壶一定被他动了什么手脚,也不着急,只耐着性子等待。一坛酒空了,又开另一坛,足足装进五坛之后,那人方才叫停。 “够了够了,回来吧。” 五坛酒的重量落在一个小小的酒壶里,分量着实不轻。谢景离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重量一般,走到那人身边,平稳地将酒壶递了过去。 “前辈,你这下可以告诉我,沈棠究竟在哪儿了吧?” 那人扬头饮了一口酒,方才懒洋洋地开口,“你急什么。那小子太累了,我给他调了安神香,让他多睡会儿。” “前辈与他……” “我叫曲云流,算是他的……”曲云流顿了顿,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壶,一副半醒半梦的神态,“师父。” 清净的别苑中,床头的安神香缭绕室内,留下清幽兰香。沈棠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神情淡然。 “就告诉过你他没事了。”曲云流靠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摇晃着酒壶,慢悠悠地说。 虽说是个避世仙尊,但曲云流身上却是半分也看不到超凡出世的模样,反倒尽是人间的烟火气。看他这模样,谢景离多少也能明白沈棠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习惯,是从谁那儿学来的了。 曲云流又说,“等他睡再睡会儿吧,什么时候睡够了,自然会醒。”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7 “是。”谢景离点点头,直到真的看见了沈棠,他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多谢曲前辈相助。” “我救我自己的徒弟,你谢我做什么。”曲云流道,“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谢景离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曲云流见他这样,不耐烦地说,“吞吞吐吐做什么。你就告诉我,他这一身蛊毒谁下的,我找那人算账去。” 谢景离眼神暗了暗,“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曲云流脸上神色一滞。他停顿片刻,合上酒壶放到一旁,重新问道,“当真是死了?” “千真万确,是沈棠亲手所杀。”谢景离回答。 曲云流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便要朝床榻的方向冲去。谢景离站得离床榻较近,连忙拦在他面前。 “前、前辈!” 曲云流怒道,“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你别拦着,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眼前的人突然暴怒,将方才什么不要惊扰到他休息的话都忘到了脑后,看那模样,竟是要直接将沈棠叫起来问个清楚。谢景离慌乱之余,下意识给沈棠身上套了个结界屏障,拦在床前。 谢景离解释道,“前辈,您冷静一点,这件事情是事出有因。” “我管什么事出有因!这混账小子杀了施蛊之人,分明就是在把性命当儿戏。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沈棠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就算您要怪罪,也应当怪罪给他下蛊的落霞城啊。” 听见这三个字,曲云流又是一怔,“给他下蛊的是落霞城?” “是。” “如此……如此……”曲云流眼神闪动一下,喃喃着转身回到桌边,摸索起酒壶饮下一大口。他重新坐下,神色有些唏嘘,“自从七年前,棠儿离山去往落霞城,我便开始闭关,再没有下过山。这些年,我也偶尔听说过他的事迹,可万万没有想到,等我再出山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曲云流目光落在依旧熟睡着的沈棠身上,幽幽开口,“这些年,这孩子恐怕过得不太容易。给我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景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从沈棠被废除修为驱逐,到万剑宗之变,沈棠诛杀白蘅芜逃离,再到黑雾侵袭,他们二人前往墨幽谷调查…… 他说完之后,曲云流却是长久的沉默下来。 谢景离见他不说话,想到方才曲云流着急的模样,一时也按捺不住,开口问,“前辈,他的蛊毒……还有别的解除之法么?” “你可知道,他那蛊毒究竟是什么?” 谢景离回答,“晚辈不知。” 曲云流说,“此蛊名为连心。连心蛊从唤醒之日起,便会侵入心脉,再逐渐侵蚀五脏六腑。除了施蛊之人,没有别的解法。” 谢景离道,“唤醒……指的是什么?” “连心蛊种下后,会以血为引,与他人心脉相连。从此,中蛊之人将再也离不开那人,只能依靠对方而活,直到死去。”曲云流解释道,见谢景离一脸惊愕的神情,他显得更加惊讶,“你当真不知道这些?难道那个与他体内连心蛊相连之人不是你么?” “我……我对此事毫不知情。” “难怪……”曲云流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狠狠地朝沈棠的方向瞪了一眼,“这么多年了,这臭小子还是这么倔,打死也不愿服软。从小就这样,自讨苦吃。” “前辈……” “行了,你也别苦着个脸,要说这连心蛊,也不是当真无药可救。”曲云流微阖了眼,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还有一人,一定能救他。” “谁?” “圣巫族现任族长,被称为圣巫后的南烛夫人。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解此蛊的话,也就只有她了。” 黑暗幽静的室内,有人推门进入,微风吹动灯火微晃,在墙上映下跳动的影子。 凌忘渊端坐其中,冷冷看着来人,“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找到沈棠和谢景离的消息吧。” 来人将一个药盅放在他的面前,凌忘渊又讽刺道,“真是可惜,你费尽心机给老谷主下毒,若不是被沈棠和谢景离从中打断,你现在可能已经当上名副其实的谷主了。” “谁说,我的目的是当谷主了?”决明长老笑道,“墨幽谷谷主之位,当然只能由少谷主您来继承。如今老谷主失踪,我也只是暂代谷主之位,只待老谷主彻底确定下落之后,我便会交出代理谷主的位子。” “你会有这么好心?” “少谷主这是哪里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决明长老说,“不过,万剑宗的谢宗主也在墨幽谷境内失踪。此事我已经修书传给万剑宗,相信没过多久,他们就会派人前来了。你猜,来的人会是谁?”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8 凌忘渊脸色一变,“决明,你答应过墨幽谷之事绝不牵扯外人的。” “原本是这样没有错,可是,如今我的计划失败,我自然是想有些新的谋算。”决明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凌忘渊,“炼魂之事耗费了我无数的心血和修为,我不可能就这么轻言放弃。这件事,渊儿,你务必要帮我。” “你想要什么?” “其实想要炼魂,也并非只有沈棠一个选择。我现在既然有得挑,当然要挑最好的祭品。”决明长老压低声音,“我要你的师父,南烛夫人。” ☆、重逢 正是晨曦时分,清幽别院内,被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快放我出去!” “不可能!” 屋内,沈棠和曲云流怒目而视,一坐一站,各不相让。 “绑着我算什么正人君子,有本事解开我,我们打一场。”沈棠坐在床上,被捆仙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曲云流坐在不远处,把酒壶往桌上一拍,“没大没小的混账小子,你给我老实待着!” 那绳索越捆越紧,沈棠几番挣扎无果,只得服软。 “师父您给我解开吧,我这次绝对不跑。” 曲云流冷笑,“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想偷偷跑出去,你想都别想。” 沈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师父,我这也是为您好啊。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圣巫族是什么地方,您让谢景离那小子独自前去,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您还能赔万剑宗一个宗主不成?” “那小宗主可没这么弱,不至于连个圣巫族都应付不来。”曲云流道,“谢禹那小子,也算是生了个好儿子。” 谢禹便是万剑宗的前任宗主。他在曲云流这里,都只能勉强算个后辈,可见曲云流在修真界辈分之高。 “可您也不想想他去的那是什么地方。且不说琼灵谷从未有外人进去过,就说那南烛夫人……”沈棠毫不留情道,“要让您独自前去琼灵谷,您怕是要吓得躲到天涯海角去吧。” 曲云流清了清嗓子,“怎么说话的,欠教训!为师是怎么教你的,尊师重道,别整天没大没小的。” “哪有你这样教人的,你——” 沈棠说着突然没了声音,像是感觉到什么,他一瞬间僵在原地。而在他面前的曲云流,同样僵住了。 “遭了遭了,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快把我放开!”沈棠如临大敌,慌乱地在床上挣扎起来。 “不行不行,放开你我不就惨了么。为师先走了,徒儿你顶上!” 曲云流掐了个法诀消失在屋内。 “有你这么没义气的么!”沈棠这边还在骂骂咧咧,转头就看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翩翩身影踏了进来。沈棠眼前一亮,“景离景离,你快过来救救我,快点。” 谢景离惊道,连忙跑过来,“这是怎么了?曲云流前辈呢?” 他走到沈棠面前,将他拉起来。 “你别管了,快把我解开,不然就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沈棠话未说完,另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南烛夫人悠悠走进门,一身玄色长裙勾勒得身形曼妙多姿,却不显柔弱。反倒在举手投足间,带出几分威严厉色。 她抬眸,“不能解,绑着吧。” “这……” 谢景离迟疑一下,南烛夫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停顿许久,眉目淡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过了片刻,她开口,“见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棠眼眸闪动一下,怏怏开口,“娘……” 谢景离这才有时间认真打量这两人。细看之下,沈棠与南烛夫人长得并不十分相像,面对面看见更是能看出差别。但唯独,两人那双眼睛是极为相似,而谢景离正是因为这双与沈棠相似到了极致的眼睛,方才确定了他二人的关系。 原来,沈棠不仅仅是圣巫族之人,更是圣巫族族长之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09 谢景离还在这边胡思乱想着,沈棠已经不乐意道,“娘您快把我放开,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看这样挺好。若非如此,我又见不到你了,不是么?”南烛淡淡道。 沈棠垂眸不答,谢景离也不敢开口,只得老实地站在一边。 南烛环视一周,问,“曲云流那混账呢?” 沈棠答,“那混账早跑了,娘您还不快去追?” 南烛不紧不慢,在屋内寻了个地方坐下,“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还不要他这流云坞了不成。” “这流云坞算什么,曲师父出了名的没骨气,您就是将他这流云坞夷为平地,我猜他也不会现身。不妨您现在就去试试,我看他那后院池子里的莲花开得不错,您……” “你要再废话,我就给你下禁语咒了。” 沈棠瞬间禁了声。 南烛满意地点点头,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细细品起来。 话不能说了,沈棠也不愿就这么呆坐着。他侧身躺倒在床上,来回翻滚两圈,摇得床榻咯吱作响。就连谢景离都被他吵得有些心烦意乱,看那南烛夫人,倒是一副淡定沉稳的模样,将沈棠的行为置若罔闻。 沈棠无声挣扎片刻,终于也觉得没劲。可叹他如今被捆得结结实实,束缚过久的手腕也开始有些发麻。 再这样下去可不好。 沈棠眼珠转了转,立即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谢景离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沈棠脸色煞白,“我、我难受……” “难道是蛊毒又发作了?”谢景离当即就想替他解开绳索,可又顾忌南烛夫人还在一旁,只得耐下心道,“南烛前辈,沈棠如今还身中剧毒,您要想罚他,不妨等他的毒解开之后……” “景离你别替我说话……我活该受罚的……”沈棠浑身微微发颤,气若游丝。 “前辈!” 南烛见此,也微微皱了眉。她抬手一挥便将沈棠身上的绳索解开,沈棠浑身像是卸了力一般,无力地倒在床榻上,眼眸微阖。 南烛走上前来,开始替沈棠把脉。她闭眼认真听了一会儿,便想要掀起沈棠的衣袖。谁料原本乖乖躺着的沈棠,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的动作。 南烛冷冷地问,“不假装骗我了?” 沈棠与南烛对视片刻,收回手,“不敢。” 沈棠不敢再骗她,衣袖便被掀开一角。皮肤之下,一条黑色的纹路呈藤蔓状,顺着手臂一直蔓延而上。只看了一速将衣袖拉回来。 谢景离震惊不已,南烛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她起身对谢景离说,“你先在此照顾他,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谢景离这才敢来到沈棠身边,“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沈棠突然坐起身,朝他眨眨眼,趁他不备,将人拉过来亲了一口。 柔软的触感一触及逝,沈棠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朝谢景离眨眨眼,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安慰一下你,被我娘摧残很不容易吧。” 谢景离摇头,“没有,南烛前辈对我很好。” “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沈棠语重心长,“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快走吧。” “走?” “对啊,不走等着被关起来么?”沈棠起身,不由分说拉着谢景离就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煞有其事道,“我告诉你,要真被她关起来可就惨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像是撞到墙壁一般,身体生生被弹了回来,险些摔倒。 谢景离连忙去扶他,“怎么了?” 沈棠面色凝重,他抬起手举在身前,却触到冰凉坚实的事物。原本空无一物的屋中,赫然立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沈棠惨叫一声,“你看,我就知道,她又来这一招!”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0 另一边,南烛夫人已经踏上莲池中的回廊。 远处山岭暮霭沉沉,池水清浅平静,一派闲适景象。虽是深秋时节,但流云坞中有曲云流的灵力滋养,幽莲茂盛丛立,仿若盛夏。 南烛夫人来到凉亭中,但此刻的凉亭中,却是空无一人。 她在水边勾栏旁坐下,伸手拨弄着娇嫩的花叶,似笑非笑地开口,“姓曲的,你要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把你这一池子莲花,烧个精光。”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南烛夫人微微抬起手,指尖闪现一抹红光,直朝其中一朵莲花落下去。亭中陡然掀起一阵微风,那泛着红光的手被另一只手拉过。 “莫要激动,莫要激动。”曲云流急道。 南烛夫人垂眸落在他拉着自己的手上,曲云流悻悻收回手,赔笑道,“南烛,我方才是有些要事要处理,不是有意要躲着你的。” 南烛夫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曲云流想了想,苦着脸叹息道,“这莲池上次被你烧过之后,我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又种起来的,可不能再烧了。” “抢走我儿子,烧你几朵莲花怎么了,信不信我连你一块烧?”南烛冷冷威胁。 曲云流有些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我这不是把儿子还你了么,见到他了?” “被我用禁咒锁在屋里了。”提起沈棠,南烛又不免开始埋怨,“还不都怪你,当初让他闯什么灵虚之界,又放任他回仙门横行霸道。若非是你,会闹成现在这副局面么?” “的确,事情都怨我。”曲云流叹息一声,“但棠儿中的毒不可不解,这件事,你可有头绪了?” “不太好办。” “那……” 南烛又摇摇头,“不过这件事没什么好不好办的,那是我儿子,就算付出一切,我也要救他。” ☆、代价 南烛夫人再回来的时候,曲云流也老老实实跟在她的身后。后者此刻褪去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总算有了些世外仙人的意味。 沈棠原本正与谢景离说着话,见这二人进来,转身便回了床榻上,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南烛与曲云流轻易穿过屏障,走到床边。这个屏障只为禁锢沈棠的行动,就连谢景离都不会受影响。 曲云流率先开口,“谢小宗主,跟老夫过来一趟吧,有事要与你商议。” 谢景离多少猜到是何事,他转头看了一眼沈棠,后者依旧是恍若未闻的模样,遂点点头,“好。” 曲云流领着谢景离出了门,屋内的门被合上,南烛方才稍柔和了眉目,在床边坐下,“还在生娘的气?” 沈棠摇摇头,闷闷地说,“不敢。” “我已经从你师父那里得知事情始末。”南烛道,“这几日,你先留在此处。你体内的蛊毒并非不可解,我会与你师父想想办法。别担心。” 沈棠眼眸微动一下,没有回答。 “虽然你已经杀了那下蛊害你之人,但这件事,我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沈棠道,“娘,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 南烛扬眉,“都欺负到我儿子头上了,还不许我这个当娘的出头讨回来?” “当然不是,只是,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沈棠笑道,“您儿子可是武圣,要是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好,还怎么在仙门立足。” “你还想在仙门立足?我怎么听说,仙门已经联合将你通缉。说起来,那个带头通缉你的,不就是外面那个万剑宗宗主么?” 沈棠忙道,“娘您可别找他麻烦,景离一路帮我良多,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如此。”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着急什么?”南烛悠悠道,“还从未见过你对谁这么关心,看样子,连心蛊对你的影响当真不小。” 沈棠哑然,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连心蛊在南疆通常是主仆或夫妻之间,未免对方背叛而用,中蛊者不仅会对对方的灵力成瘾,在心理上,同样会对对方产生依赖,受到对方情绪牵动。 南烛会有此误会,也实属常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1 “不过我看,你似乎并未从他那里吸收太多灵力平复蛊虫,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你的蛊毒恶化极快。”南烛道,“这样也好,连心蛊极易对牵引之人上瘾,你现在既未上瘾,想要根除也会容易些。” 沈棠问,“根除之后,会怎么样?” “既然是控制人心、产生牵绊之蛊,解除过后,牵绊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沈棠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发干,“消散……指的是什么?” “我也不敢确定。连心蛊从未有过成功解开的事例,也无人知晓结局会如何。不过想来,既然是这连心蛊带来了你们之间的牵绊,那当蛊虫除去之后,这些牵绊定然会有所损耗。”南烛道,“损耗的,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记忆。这一点,与灵虚之界有共同之处,你应当能够理解。” “我……会忘了他?” 南烛注意到沈棠的异样,又道,“我知晓你与那万剑宗宗主定是交情不浅,这样做,的确对你们不太公平。可如今,你手臂上的黑线已近心脉,已是毒入肺腑之象,你别无选择。”她又道,“这也无妨,等你的蛊毒解开之后,你便与我回琼灵谷。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就当又进了一次灵虚之界,都忘了吧。” “我不要。”沈棠立即脱口而出。 南烛脸色沉了下来,显出一丝温怒之色,“是不愿回去,还是不愿解蛊?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还能做什么?你看看这天下,除了圣巫族,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 “天大地大,我哪里去不得?”沈棠道,“您若是这样,倒不如索性别费心思替我解蛊。反正我这一世活得够长了,让我就这样聊此余生也无妨。” “混账!”南烛厉声道,“以前你想要如何,我都能依你,可这次绝对由不得你胡来。这次,我就算是打断你的腿,也要将你带回琼灵谷。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这话,起身离开。静谧的室内只留沈棠一人,他偏头看了看挂在床头的解语剑,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谢景离与曲云流一道出了门,便被对方引到了一处幽室之中。幽室中有一张冰床,一个男人正躺在上面。 正是凌逸松。 当初谢景离被带来流云坞后,便将二人在墨幽谷的遭遇告知,而凌逸松的尸身,也同样交给了曲云流。 谢景离问,“曲前辈,凌老谷主的死因,可是查出来了?” “他的确是中毒身亡,此毒极为罕见,需以圣巫族秘法加以炼制。”曲云流道,“据你们所说,墨幽谷中有人正在偷学圣巫术,那多半,就是那人所为吧。” “我们也有此推测。” 曲云流轻笑一声,“这可不太妙。凌逸松身上有你的流魄剑伤,又死于圣巫秘术,此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很难说清啊。你们这次,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谢景离说,“前辈放心,此事晚辈会一力承担,绝不让沈棠受到牵扯。” “你这孩子,”曲云流突然抬手敲了一下谢景离的额头,说道,“人又不是你杀的,有什么可承担的?你们万剑宗的怎么都这么死脑筋。” “那前辈的意思是……” “先发制人。”回答他的,是随后走进来的南烛。 曲云流见她进来了,立即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正色道,“没错,要先发制人。阿烛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墨幽谷内乱,与我无关。可现在,那决明不仅打我儿主意,甚至将我唯一的徒儿软禁。此事,我不能不插手。”南烛说着,淡淡将目光落到了凌逸松身上,“一别数十年,没想到再见竟是这等光景,当真是世事难料。” “南烛,你……” 南烛的神情有片刻松动,又恢复如常,“无妨,我只是在惋惜,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了他。” 室内片刻寂静,南烛转头看向谢景离,“谢宗主,这件事只是我圣巫族与墨幽谷的私人恩怨,本无需牵扯到你万剑宗。但棠儿如今体内连心蛊受你牵动,解蛊之法免不了你相助。在他蛊毒除去之前,还要劳烦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谢景离回答,“只要能救他,谢某任凭差遣。” 南烛似是一怔,却也并未说什么,而是转头离去。那曲云流凝神看着南烛的背影,过了许久,他突然对谢景离道,“谢小宗主可会做饭?” 谢景离愣了愣,“不曾下过厨……” 曲云流摩挲着酒壶,遗憾地叹了一声,“说到厨艺,还是棠儿一绝。这么些年没吃过他做的饭,还有些惦念。可惜,这次恐怕是没机会咯……” 入夜,沈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饿醒了。 他今日与南烛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对方就再没来看过他。曲云流倒是来了几次,都被他打发走了,大有不放他出去,他就绝食抗议的意思。 要是在过去,几日不吃东西对他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他修为有损,又几天粒米未进,到了半夜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话都放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沈棠翻身用被子蒙着头,正想着忍过这一夜,便听见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都说了我不吃,别来管我!”沈棠还道来人是曲云流,闷闷地喊了一声,并未起身。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2 门扉被轻轻推开,有人缓缓踏了进来。那人走到床边,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当真不吃?” 沈棠一把掀开被子爬起来,“吃!” 谢景离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盛着菜的盘子一个个取出来。虽然只是些寻常清淡的菜色,却也看得沈棠垂涎欲滴。 “景离,我爱死你了,现在就只有你对我好了。” 谢景离递了一双筷子给他,替他拨弄了一下额前被弄乱的头发。 “曲前辈说你不愿吃饭,特意让我前来。”谢景离道,“多大的人了,还闹这种小孩子脾气。” 沈棠没有答话,动作却是顿了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他道,“谁让她非要讲我关在这里,饿死我算了。” “你与她置气是无妨,但不能因此伤及自己的身体。”谢景离的手落在沈棠的背上,轻声道,“我舍不得啊。” 沈棠一头青丝束成马尾,落在身后。性状较好的脖颈隐没于衣领之中,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掌心循着脊背向下,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藏在衣服下的骨骼脉络。 习武之人,通常难以与瘦弱一词联系在一起。更何况是沈棠。过去的他总是一袭红衣加身,勾勒得身形匀称,挺拔高大。可如今,这身体肉眼可见的迅速消瘦下去,才发觉他骨架其实不大,更显得有些单薄。 这人,怎么一点肉也不长? 谢景离轻轻抚摸着沈棠的脊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等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学一学厨艺,一日三餐做给他吃,就不信还喂不胖…… “景离。”沈棠放下筷子,喊了他一声。 对方的手在背上摩挲,酥麻的触感从脊背传向四肢百骸。偏偏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还如胶似漆地盯着他,就算是个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也忍不了,更何况沈棠本就不是清心寡欲的人。 谢景离回了神,沈棠正转头看他。 沈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勾过谢景离的脖子,把他拉得近了些,将冰凉的唇瓣贴了上去。不像白天时候的浅尝而止,而是细细描摹,极致缠绵。 而谢景离的身体只是僵了僵,一动也不动。沈棠有些纳闷,凑到他耳边道,“宗主大人这是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谢景离道,“先吃饭。” 沈棠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我现在比较想吃你。” “……”谢景离停顿许久,移开目光,“你现在需要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他垂在桌下的手却已微微收紧。天知道他究竟耗费了多大的定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扑上去。 沈棠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微微扬眉,便将手落在了谢景离的手背上。微凉的指尖在谢景离的手背上打着旋,从素白的衣袖钻了进去,不紧不慢地贴着皮肤挑逗。 谢景离眉头微皱。那只手在他的小臂上摩挲挑逗,偏偏始作俑者此刻倒是一副正经无比的模样,只是用手支着下巴,平静地看他,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棠——” 沈棠假意不解,“怎么?” 谢景离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别闹了。” 他的掌心发烫,眼神暗得惊人。 这个人啊…… 沈棠轻叹一声,懒得再和他周旋,直接拉过人狠狠吻下去。没有试探,没有挑逗,纯粹本能的发泄与嘶磨。倾泻而出的情感一发不可收拾,谢景离也忍不住回吻着他。 心跳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加快,沈棠却突然浑身一震。 “唔……”他的脸色瞬间发白,胸口汹涌出尖锐的痛苦。 谢景离急忙将他扶回床边,“我去找南烛前辈。” “别,”沈棠拉住他,指尖颤抖,“景离,别去找她……你可以帮我的,帮帮我……” “可是……” 他已经得知了连心蛊的情况,自然也猜到过去沈棠始终瞒着他的原因。他不愿沦为被蛊虫控制的傀儡,始终靠自己的意志与蛊毒相争,才会导致如今一次比一次痛苦。 可现在,他却主动提出想要汲取他的灵力。 谢景离道,“你当真愿意我帮你?” 沈棠点点头,他的额头很快浮现出细密的汗珠,指尖也已经颤抖得几乎拉不住对方。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3 谢景离叹息一声,轻轻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他低下头吻住了他颤抖不已的唇,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迅速从二人相触的掌心传入。 灵力流过的地方,疼痛逐渐平息下来。沈棠睁开眼,眼中逐渐恢复一片清明。 “景离,”他在谢景离耳边轻声说,“带我走吧。” ☆、阻拦 谢景离抬头,正好对上了沈棠的眼。那双眼睛里含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脆弱,他从未见过沈棠这副模样。 谢景离轻声问:“怎么了?” 沈棠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偏过头,将那一瞬间的情绪收敛起来。室内一片寂静,沈棠起身,走到那道法术屏障前,抬手轻轻触在那法术屏障上。 “我只是……不想继续被关在这里。” “抱歉。” 若是换了别的情况,他自然是哪怕付出一切都是要将沈棠救出来的。可如今,关着他的是沈棠的亲娘,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踏出这逾越的一步。 更何况,沈棠的蛊毒非解不可。 “景离,我不想留在这里。”沈棠低声道,“小时候,我总是偷偷从琼灵谷逃出去,却也总是被我娘抓回来。她每每把我抓回,都会将我关在这样的法术屏障中。可那时候,我虽然总想要逃出去,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背靠法术屏障缓缓坐下,半边面容隐在光影之中。 “可现在不一样了。”沈棠仰着头朝谢景离看过去,那个清俊出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现在,他总算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了自己放不下的人。沈棠看着谢景离,胸口憋得发闷,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留下来,解开蛊术,然后……忘了他。 多可笑的结局。 他绝不接受! 沈棠的神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谢景离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我做不到,对不起。”他低声道,“方才我进门之时,你为何没有察觉到是我?你的感知力,已经开始衰弱了对么?毒入心脉,无药可解,到了这一步,我不可能答应带你离开。” “不可能?”沈棠轻笑一声,伏在谢景离耳边,不紧不慢开口,“景离,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孤注一掷的。你……拦得住我么?” 沈棠话音落下,谢景离只觉自己浑身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外倾泻,竟是某种吸摄灵力之术。 “沈棠——!” 谢景离急忙唤他,可沈棠此刻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紧紧将他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力被沈棠吸收,然后,变为沈棠所用。 暗红阵法在二人身边展开,床边的解语剑出鞘,朝二人的方向飞来。随着一声巨响,法术屏障被剑锋击碎。 沈棠手上卸了力,谢景离方才挣脱出来。 “你胡闹!”谢景离气急,这人怎么总会这么多歪门邪道的术法,当真让人防不胜防。 沈棠接住解语剑,朝谢景离微微笑道,“胡闹就胡闹,反正这屏障已经破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你——” “只是借用一点你的灵力,又无伤大雅,干嘛这么小气呀。”沈棠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悠悠地走到了门边,回头看他,“你当真不走?” “棠儿,你想去哪儿?”一个声音突然从院落中响起,月色照映下,曲云流坐在石桌旁,自酌自饮。 “你要拦我?” “不能不拦啊。”曲云流叹息道,“你娘的脾气你知道的,若让你在我眼皮底下逃了,我可就惨了。” 沈棠冷哼一声,“就知道你没骨气。” “废话少说。老规矩,想要踏出我这流云坞,先打败我。”曲云流不紧不慢地说。 谢景离拦在沈棠面前,“曲前辈,沈棠如今还很虚弱,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4 “那又如何?”曲云流不以为意,“他想要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难不成还等着别人的怜悯和施舍么?” “那就让我——” 谢景离的话还未说完,沈棠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师父说得对,景离,你不要插手。”沈棠往前走了两步,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得罪了,师父。” 解语剑锋一展,直朝曲云流逼去。而后者不躲不闪,只在剑锋即将触及身体的一瞬间消失在原地。沈棠似是早有预料,想也不想地转头一刺,只听一声闷响,他竟恰好刺中了曲云流手中的酒壶。 “师父,年纪大了,反应也迟钝了不少啊。”沈棠嘴角勾起,出言调笑道。 曲云流恍若未闻,他松开握着酒壶的手,那酒壶瞬间破碎,酒水尽数洒了出来。而那些酒水却并未流失,曲云流悠悠挥动掌心,酒水在他的面前汇聚,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半空流动。 曲云流猛地一推,所有酒水朝沈棠袭来,他提剑迎上,挥剑斩断那水体,金属相接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曲云流竟从其中,拔出了一把长剑! 再凝神看去,他的酒壶分明完好无损的挂在腰间。 沈棠啧了一声。他虽然方才从谢景离那里借了些灵力,但想要借此打败曲云流是绝不可能,此刻刚过了几招,便已觉得有心无力。尤其是与曲云流的配剑相击之后,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颤抖。 “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还想和我打?”曲云流的剑术快速变换,次次击在解语剑身,最后一挑,竟将解语剑击飞出去。 一道红芒划过,解语剑飞到一旁,狠狠地刺进一旁的石墙之中。 而就在解语剑被击落的一瞬间,借着残余的剑芒隐蔽,一支暗红长枪从中飞出,迎面朝曲云流击来。曲云流躲闪不及,退了几步,可破尘却也跟着停滞在半空。 沈棠所站立的区域之下,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阵法。两道白色的光芒如绳索般从地面窜出,将他牢牢地束缚在原地。 “你输了。”曲云流收了剑,冷冷道。 阵法消失,沈棠半跪下去,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他的手再也拿不住武器,破尘无力落下。 “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诈,”他低声道,“如果不是进了你的圈套,这次我会赢的。” “世事哪有如果,输了就是输了,兵不厌诈,我教过你很多次。”曲云流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房门前的谢景离,“谢小宗主,带他回屋吧。” 他说完这话,转头离开了庭院。 谢景离连忙走上前去,沈棠身子一歪,倒在了他肩头。 “景离,我累了。”沈棠低垂着眼眸,声音微弱。 想要得到,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可现在,他失败了。 谢景离紧紧将沈棠拦在怀中,却不知该说什么。沈棠拼尽全力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他却无能为力。 谢景离轻叹一声,他抬手轻轻在沈棠的眉间一点,一缕白光隐没其中,“睡一会儿吧。” 沈棠的眼神逐渐涣散,随即昏睡过去。谢景离将沈棠抱回屋中,安顿好之后,方才离开庭院。 月色寂寥,谢景离走在流云坞中,心绪却无法平静。 恍惚间,一阵琴声入耳,琴声中带着些寥寥萧索。他下意识循着琴音走去,步上后庭莲池,便看见了一个清丽的身影。南烛夫人一袭玄衣,正坐在亭中悠然抚琴。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景离的脚步声,琴声陡然停了。 谢景离走上去,“抱歉,晚辈不知南烛前辈在此,惊扰了前辈雅兴。” “谈不上惊扰,不过消遣罢了。”南烛手一挥,将木琴收起,问,“棠儿睡下了?” “……是。”谢景离回答。 她应当已经从曲云流那里得知了事情,此刻也并未多言,而是悠悠叹道,“我这儿子,从来不让我省心。” 她的语调怅然,褪去了往日的威严气势,更像是个寻常的母亲。 “索性无事,坐下陪我说说话吧。”她对谢景离说。 谢景离依言应允,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南烛问:“棠儿应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他的父母?” 谢景离摇头。沈棠来历在修真界中素来神秘,更是从不在任何地方提及他的父母,否则,也不会导致修真界对其出身猜测议论数年。 “也难怪,他心中,多半还是在怨我的。”南烛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或许也不知道,棠儿的父亲,其实并非仙门中人。”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5 “当年,我与他父亲定了私情,不顾族人的阻拦,执意远嫁他乡。那时的我与棠儿一样,向往着外面的生活。”南烛道,“那时候,圣巫族还依附于墨幽谷,圣巫族人更是世代守护墨幽谷传人,而我作为圣巫灵女,是决不可轻易离开的。” “果真,我走之后不久,墨幽谷便遭到了大劫。” 谢景离眼眸微动,缓缓开口:“难道是……魔教?” “正是。”南烛回答,“墨幽谷受到重创,也害得即将继承门派之位的少谷主死在了那场战乱之中。” “是凌忘渊的父亲?” 南烛点点头,“墨幽谷遭遇大劫之后,少谷主身死,凌逸松只能继续执掌掌门之位。他认为是我圣巫一族守卫不利,便找了个借口将我的族人屠戮驱逐,圣巫族几乎遭到灭门。而自从渊儿的父亲死后,墨幽谷便开始内斗不休,渊儿的处境也极为危险。我与他的父亲从小一同长大,已答应会收他的孩子为徒。权宜之下,我只好抛夫弃子,回到圣巫族,带领族人躲入琼灵山谷,再将渊儿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走,竟与棠儿的父亲,从此天人永隔。” “他出事了?” 南烛淡淡道,“棠儿的父亲,本是当朝护国大将。” 谢景离忽然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是沈倾霄,沈大将军?” “你竟然知道?”南烛面露诧异。 “沈将军与家父乃是故交,幼时曾听家父提及。我没想到……”谢景离的话戛然而止,如果是那位将军的话,那…… “棠儿从小便喜习武,与他那当武将的爹像极了。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最喜的,却是和他爹一样的枪兵。”南烛笑了笑,像是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 “可惜,他父亲为朝廷争战多年,忠心耿耿,却也遭人记恨。我提点他奸人当道,不可不防,他也答应我会卸甲归田,可我最终,并未等到那一天。”南烛道,“我离开后不久,棠儿的父亲便遭奸臣诬陷,锒铛入狱,被那狗皇帝一纸文书,处死了。” “他父亲临死之前,派亲信拼死将棠儿送还给我。我那时才知晓,原来整个沈家已遭灭门。” 这些,谢景离也曾父亲口中听闻过。那位一生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最终却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夜风带来些许凉意,谢景离的手在身侧悄然收紧。 他不敢去想,年幼的沈棠是如何在那等株连九族的变故中活下来的。 南烛道,“棠儿从小便不喜欢琼灵谷,变着法要逃出去,直到他遇到了曲云流。曲云流修为高深,却始终未寻到一个天赋极佳的弟子继承衣钵。他极看重棠儿的根骨,竟帮助棠儿从琼灵谷逃了出去。我自认对不起棠儿,这些年便也由着他去了。可谁能想到,事情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此间种种,说到底都是我一手造成。若非我临时离开,事情说不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于他的父亲,我已经留下遗憾,绝不可再失去他。等事情结束,我便会带他回琼灵谷。” 谢景离道,“可是,前辈知道沈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吗?” 南烛愣了愣,没有回答。 “前辈只想着要补偿他,为他计划好一切,可是,前辈当初都可为了情之一字,不顾族中戒律,远嫁他乡。现在,却为何不顾及沈棠的感受,执意要逼他回去?前辈当真知晓,他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么?” 谢景离顿了顿,这才觉得自己言语失态,低声道。“晚辈逾越,还请前辈见谅。” “你与棠儿……”南烛欲言又止。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脸色大变,身形猛地一震,嘴角滑落一抹血痕。 “前辈?!” 南烛面色冷峻,“琼灵谷出事了。” ☆、内贼 流云坞雅居内,南烛静卧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已是元气大伤。谢景离配合曲云流向她输送灵力,但对方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谢景离问:“南烛前辈的灵力流失很快,好像是……受到了某种灵力反噬?” “不错,”曲云流点点头,面色难得凝重,“为了守卫圣巫族,南烛不惜将自己的灵力与琼灵谷结界相连,她如今这副模样,恐怕是琼灵谷的结界出了问题啊。” “可琼灵谷地处偏僻,究竟是谁,竟能够准备找到琼灵山谷所在,还冲破了南烛前辈的结界保护呢?” 曲云流敛眸未答。既能找到琼灵谷结界所在,又能知晓结界的缺陷和弱点,只能是出了内贼。 “你觉得,现在谁最希望对付圣巫族?” 谢景离想了想,“墨幽谷的决明?”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6 “可是……他是如何知晓,琼灵谷结界的破除之法的呢?”曲云流若有所思。 门外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凌忘渊。” 沈棠从门外踏了进来。 谢景离惊讶道:“你怎么——” “你那点三脚猫的催眠术法,和我比可差远了。”沈棠不以为意道,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师父,让我去琼灵谷一探究竟吧。” “不行。”曲云流想也不想地回答,“南烛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更得替她看牢了你,你别想趁此机会逃走。” 沈棠对这个答案似乎早有预料,他在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可是,除了我之外,现在谁还能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呢?难道,师父您愿意替圣巫族出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中带了几分讽意。曲云流神情一滞,没有答话,便听沈棠又道,“师父应该没有忘记,您曾许下过诺言,要归隐山林,从此再不插手世间之事的。怎么,如今又要为我圣巫族破例不成?” “这……”曲云流难得语塞,他停顿片刻,道,“你这小子,你每次想做什么,我到底是拦不住你。也罢,事到如今,你就去吧。”他说完,又转头看向谢景离,“谢小宗主,我这孽徒,可就交给你了。” 虽然谢景离并未说话,但他已经默认,这二人定是会一同前往的。 谢景离依言回答:“前辈放心,我会护好他的。” “有什么可护的,我需要你护么?”沈棠嗔怪道。谢景离转头看他,可后者却是转开了目光,似乎对他还存有怨气。他接着说,“师父,您也别急着赶他走啊。我看宗主大人对这里倒是乐不思蜀,怕是还不愿意离开吧。” “你——” 沈棠打断他,“我什么我,我说错了么?” “好了,别吵了!你娘还在这里昏迷不醒,你们俩还有工夫吵架。”曲云流呵斥一声,又道,“棠儿,你别任性。来人既然打破了琼灵谷结界,定是有备而来。琼灵谷如今定是龙潭虎穴。你的蛊毒还来不及解开,修为有损,一定要多加小心。” “知道知道,”沈棠不以为然,“师父,您越来越啰嗦了。您再这样下去,我娘更不会喜欢你。” “你这小兔崽子!还没被我教训够是吧!”曲云流作势要去打他,沈棠的身影却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原本他坐着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做工简陋的稻草人。 “这——”谢景离赫然。他们之间隔得这么近,但他竟然丝毫未发现眼前的沈棠并非本体,看样子,就连曲云流也并未看出来。 “混账东西,教他的功夫没学会,竟学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曲云流止不住骂骂咧咧,谢景离连忙向他道别,也同样离开流云坞,一路追赶而去。他并不知道沈棠如今在哪里,但所幸他知晓琼灵谷地理位置,只要前往琼灵谷,就能找到沈棠。 而另一边,沈棠其实早已动身出发,不多时便到达了琼灵谷。 原本被结界覆盖的琼灵山谷如今完全显露出来,随处可见厮杀和争斗的痕迹。 琼灵谷的管理制度森严,防守极强,就算没有巫后坐镇,也能圣巫族保证一时之间不会被攻破。只是,对方是有备而来,攻破这样的防守,只是时间问题。 沈棠落在了一处防守较为薄弱的缺口,刚一落地,便恰好看见不远处,几名墨幽谷弟子正在与一名琼灵谷守卫缠斗。 那几名弟子以多欺少,放出剧毒大蟒,眼见就要将那守卫咬伤。沈棠想也不想,抬手幻化出破尘。暗红的枪尖猛地朝那巨蟒刺去,挑中七寸,将巨蟒牢牢钉死在地上。 那几名墨幽谷弟子神色大变,“破尘枪……沈棠?!” “是我。”沈棠从林中走出,他淡淡一一扫过面前的几名墨幽谷弟子,沉声道,“还不快滚。” 见他并未阻拦,几名墨幽谷弟子连忙逃走。见那几人走了之后,他方才缓缓走到那侍卫身边。沈棠把他拉起来,“你没事吧?” 那守卫面露惊讶,“你、你是少主?!” “你是?” “属下莫桑,负责守卫琼灵谷入口。” “许久不回来,倒都不认识你们了。”沈棠笑了笑,又问,“谷中现在情况如何?” “结界被破之后,墨幽谷弟子便大举进攻,但族中还暂且能够抵挡一阵,只是……恐怕挡不了多久了。”莫桑回答,“巫后大人她……” “结界被破,巫后受到灵力反噬,现在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不必担心。”沈棠道,“在她康复之前,琼灵谷的安危由我负责。” 莫桑应道,“是。” 二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不远处又传来争斗的声音。沈棠忙道,“你现在去通知族人,让所有不会武艺的族人进入祭坛躲避。再各派出一支精兵守在琼灵谷四周进出口,并设置保护屏障,别放任何人进来。我去会会那些不速之客。” “是,少主小心。” 沈棠提着破尘枪朝喧闹的中心走去,还未走进,便已经看见原来是有人放出了蛊阵。密密麻麻的毒蝎将几名族人围在其中,已是生死一线。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7 “当心!” 沈棠来不及多想,当即握紧武器迎上。破尘枪在地上划出一道火痕,狠狠刺入毒蝎蛊阵的中心。毒蝎瞬间被打出个缺口,沈棠斜掠而出,枪尖横扫一周,尽数将那些毒蝎逼退。 只是,依旧是晚了一步。 “啊!!”他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转头看去,一名族人似乎已经被毒蝎咬中。他的面色迅速变黑,是剧毒攻心之兆。 “这、这可如何是好!”身旁的人霎时间全都乱了阵脚,也顾不得惊讶沈棠的突然出现。 “别急。”沈棠凝神看了片刻,猛地调转枪尖朝中蛊那人刺去。 枪尖没入那人肩头,众人骇然,“这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锋利的枪尖已经重新挑出,枪尖上,正钉着一只断气了的毒蝎。 沈棠随意将那死去的毒蝎甩到一边,道,“带下去止血,还有救。” 此种毒蛊能够进入人的体内隐藏,伺机而动,再攻击别人。方才咬中这名族人的时候,那毒蝎便已经钻入了他的身体当中。沈棠一眼看出蛊毒所在,方才果断将那蛊虫挑出。 “是。”身后的族人领命,手忙脚乱地将人抬走。 墨幽谷弟子见他们想逃,当即便大喊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想追上前去,沈棠却将破尘一横,拦在他们面前。沈棠道,“你们当我不存在?” “沈棠?”为首那人认出了他,却并不畏惧,而是出言讽刺道,“你自身难保,竟还来阻拦我们?” “自身难保?这话,不应该说你们么?”沈棠微微皱了眉,面露疑色,“还是说,我对自身难保这个词,理解有误?” 另一名弟子道,“别和他废话,攻破了此处,琼灵谷便会成功打开缺口。一口气拿下!” “一口气拿下?我也正有此意。”沈棠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已见凌厉气势。 他挥舞着破尘迎着数名墨幽谷弟子而上,招式凌厉凶悍,毫不留情。墨幽谷弟子修蛊术,本就不善近身攻击,偏偏沈棠丝毫不给他们使用蛊术的时机,提着破尘枪上去就是一通潇洒快速的枪法,打得对方眼花缭乱,无从反应。 然而沈棠却并不下杀手,只是以枪身击打,只为逼退,不为伤人。几个回合下来,对方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却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势。 沈棠问,“说,是不是决明派你们来的?” “无可奉告。”一名墨幽谷弟子怒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何苦这般羞辱我们!” “想死,那也太容易了。”沈棠笑了笑,“可惜,我今天不想杀你们。要么滚,要么就打到你们爬不起来为止,自己选吧。” 那些弟子还想说什么,突然半空中传来某种翅膀闪动的声响。不多时,便见几只灵蝶飞到他们身前。 “是少谷主!”那几名弟子喜道,纷纷退到灵蝶之后。 沈棠眸色渐渐敛下,将破尘枪收到身侧。 “凌忘渊?” 凌忘渊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出来,面色冷峻,并未去看眼前的墨幽谷弟子,而是走到了沈棠面前。 凌忘渊问,“师父还好么?” “你还有脸问她!”沈棠枪尖一挑,直逼凌忘渊的胸口,“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该泄漏琼灵谷的所在。” 凌忘渊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破尘枪,悠悠道,“许久不曾领教过破尘枪的威力,不过,你现在使得出它真正的力量么?” “你不妨来试试。” ☆、承诺 琼灵谷入口的空地上,沈棠与凌忘渊对峙着。轻风扬起,枯叶飘落,二人许久对视,却迟迟没有人率先出手。 沈棠道,“你应当知道,论身手,你打不过我。” “我的确打不过你。可如今你体内蛊毒未解,离了谢景离,你又能坚持多久?”凌忘渊反问道。 “坚持到打败你。”沈棠懒得再和他废话,提枪便朝凌忘渊冲过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8 凌忘渊不躲不闪。他口中轻轻吹出一声急促的调子,半空中无数灵蝶瞬间汇聚到凌忘渊身前,竟是要将沈棠生生拦下。 沈棠似乎早就预料到他这一招,他轻笑一声,身影一晃,破尘枪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几近虚无的弧线。再凝神看去,他的身影已飞快从灵蝶中间的缝隙中掠过,而那破尘枪尖,却是不偏不倚地刺向凌忘渊的咽喉。 汇聚而来的灵蝶们骤然分散,沈棠的枪尖距离凌忘渊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怪就怪在他们之间实在太熟悉。虽然凌忘渊以招数变换诡谲著称,但他主修蛊术,身法较弱,这些本质上的缺陷是无论如何也很难弥补的。沈棠太过了解他,了解他的优势,更了解他的缺点。 而沈棠的厉害之处,便是最会利用他人的弱点。 不过这短暂的交手下来,沈棠却似乎有些诧异。他偏头看过去,纳闷地问:“你就是想故意让我,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 若是在往常,他们二人少说也得战上个数百回合,方可分出胜负。今日他这行为,不是故意想让是什么? 背后的墨幽谷弟子们也面露疑色,开始议论纷纷。 凌忘渊恍若未闻,说道:“你走吧。就算打败了我,还有众多墨幽谷弟子在场。琼灵谷,如今的你是保不住的。”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沈棠挑眉,“既然你不想和我打,那不如,便留下来叙叙旧?我还想好好和你聊聊。” 凌忘渊道:“正有此意。” 他话音刚落,口中再次传出一声尖锐的哨音。方才散开的灵蝶,此刻瞬间重新围聚起来。目标不再是沈棠,而是他身后的墨幽谷弟子。 灵蝶花粉洒在几人身上,那几名弟子身影微晃,瞬间倒地,已是昏睡过去。 沈棠围着那几个倒霉蛋走了几圈,啧啧称奇:“被自家少谷主的灵蝶迷晕,这些人恐怕日后见你都得躲着走了吧。哦不对,现在应该称谷主了。” “少谷主。”凌忘渊纠正道,“老谷主尸身并未寻到,还无法确定生死。” 沈棠不以为意:“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老谷主身中剧毒这件事情,就算不是你做的,也一早就在你的计划内吧。” 凌忘渊冷冷道:“不过是有人抢先一步罢了。” 沈棠想了想,又道:“所以,你受决明控制是假,想借他之手杀凌逸松是真?” “你可以这么理解。”凌忘渊道,“不过我先前并不知道决明的行动。我本意是要先将决明抓获,再想办法除掉凌逸松,让他做那个密谋造反的替死鬼。可他动作很快,竟然已经一早便给老谷主下了毒。” 沈棠稍稍诧异,又拉过凌忘渊,“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说着,将凌忘渊拉入谷中。 凌忘渊是南烛夫人的唯一亲传弟子,因此就算并非圣巫族人,琼灵谷也从未对他有所防备。不仅如此,族人中与他同辈的,还会称其一声师兄。 琼灵谷的中心便是祭坛,也是谷中守卫最为森严,灵气最充盈之地。沈棠带着凌忘渊落到祭坛外围,远远可见,众多族人已经在莫桑的安排下,尽数进入祭坛中躲避。 沈棠将凌忘渊放开,“行了,此处没有你墨幽谷之人。说吧,你与决明到底怎么回事?” 凌忘渊回答:“很简单,他想要利用我得到琼灵谷所在,我拒绝了。” “这么说来……” “并非我泄露了琼灵谷的所在。”凌忘渊道。 “所以,果真是有人背叛?”沈棠皱了眉,“我要怎么相信你?” 凌忘渊淡淡道,“你信不信无所谓,你可知道,为什么决明要攻入琼灵谷?” 沈棠垂眸思索片刻,“决明费尽心思制造黑雾,当初又设下陷阱抓我,目的不就是为了利用圣巫秘术炼魂么?如今他将盯上了琼灵山谷,多半是将那目标落在了我娘身上吧?” “不错,但还不完全是这样。”凌忘渊道,“此事并非决明一人策划,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可惜,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目的何在。” “还有一人?”沈棠惊讶,“这琼灵山谷……还有什么是值得那些人惦记的?” 二人沉默片刻,他们身旁不远处却突然传出一阵喧闹。祭坛外,有正欲进去避难的族人突然神情大变,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 沈棠连忙闪身上前,使了个禁足咒将那人定在原地。只是对方却已经进入癫狂状态,不仅意识全失,甚至开始变得狂躁暴怒,拼命地想要挣脱沈棠的束缚。 “这——”沈棠稍作停顿,他突然觉得眼前这族人的情况有几分熟悉,似乎似曾相识。 凌忘渊道,“并非蛊术所致。” 沈棠还来不及回答,更多的喧闹和尖叫声从祭坛内部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冲进去,却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凶险万分的炼狱。无数的族人开始异变,攻击并未狂躁化的同伴。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19 异变如同感染一般迅速蔓延,很快,所有人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族人,纷纷变得无比英勇,速度与力量都有所提升,就连守卫都已经阻拦不住。 “少主,凌师兄?”负责召集族人的莫桑艰难从人群中挤出,见到凌忘渊面露几分惊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切问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神突然变得恍惚。 莫桑的眼中闪现一丝红光,似乎就要异变。 沈棠未做迟疑,将人一把推入祭坛中。接着,他手中幻化出破尘枪在门前一划,一道火光窜出,阻隔了祭坛的出路。 他方才已经看出,异变之后的人并不会攻击同类,只会攻击没有异变的寻常人。现在,只有将这些异变的族人留在祭坛内,才是最稳妥的。 “沈棠!”凌忘渊出言唤道。 可沈棠已经冲进祭坛,而他,却被那道火光阻隔在了外面。 凌忘渊正想强行突破,可很快,祭坛外围的守卫也开始异变,并不由分说朝他攻击。凌忘渊只好先放弃进入,转头操纵蛊术与对方缠斗起来。 而另一边,沈棠刚一进去,便遭到攻击。数名异变后的族人瞬间朝他扑来,他飞快躲闪,咬破指尖朝对方额头一点,便将人定在原地。 可眼前人数众多,场面近乎无法控制。很快,更多的族人围聚上来。经过方才那番打斗,沈棠的体力已经有所下降,稍有不慎,竟已经被逼向了死角。 “啧,这下麻烦了。” 沈棠被逼至祭坛最内部的角落,身后墨色石壁上镌刻着诡谲复杂的花纹,乃是琼灵谷中随处可见的神秘图腾。若是在往日,此处除了圣巫后之外,是没有别人可以进入的。而如今,族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没有人再会顾忌这些。 眼前是目露凶光的人群,沈棠不敢伤害族人,只得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石壁,退无可退。 人群朝他一拥而上。 忽然,一道剑芒泛着寒气落在沈棠身前,震开了朝他扑来的人群。 刺眼的光芒照亮着整个祭坛,沈棠不满的声音从光华中传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抱歉,来晚了。”谢景离低声回答。 谢景离一身素色衣袂翩跹,他执剑挡在沈棠面前,挺拔而坚决。 失控的族人被谢景离的剑气击退少许,不消片刻又重新围聚上来。他将流魄剑化作无数白色剑芒,在二人身前支起剑术结界,暂且抵御攻击。 沈棠摇摇头,看着眼前失去理智的圣巫族人,叹息一声,“不过你来了也没用,不过是换成两人一起被困罢了。” “那便一起被困。” 谢景离认真答道。他转头看着沈棠,目光中满是坚定。沈棠略微失神,偏头躲开谢景离的目光,却无意间看见了什么,面露一丝讶异之色。 他二人身后的石壁中,镌刻的是圣巫族远古时期传下来的符文。方才此处太暗,他未曾注意到,如今接着流魄的剑影,倒是能将其中的文字看得清楚。 沈棠认真端详片刻,将手放在上面,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你能看懂?”谢景离问。 “大致能明白意思。”沈棠回答,“这上面是说……族人以血为祭……可通生门……” “生门?这里还有别的出路?” 沈棠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说着,抬手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 鲜血瞬间侵染石壁。石壁上,镌刻着某种藤蔓植物的花纹将血液尽数吸收,那鲜血沿着植物茎叶流动,竟使那植物变得如同活物一般。 与此同时,祭坛开始猛地震颤起来。 地面震动不已,外面沙石飞溅,整个琼灵谷都开始摇摇欲坠。 面前的石壁仿佛石门一般豁然打开,而里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二人站在洞穴前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洞穴深处,迟疑片刻。 谢景离问,“这里面是?” 沈棠耸耸肩,“我怎么会知道,我以前从不到祭坛来。” 谢景离还想再说什么,沈棠却满不在乎道,“既然说是生门,那应当不会是什么太差的地方吧。快走吧,这门很快就会合上,而且,你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 他说话间,流魄剑光又暗了几分,而结界的外延也在不断缩小,二人的可活动范围被一再限制,若不从这里离开,只能硬生生打出去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0 而此时,石门也开始逐渐缩小。 已经不能再迟疑了。 “走!”谢景离点点头,拉过沈棠便跳入其中。在二人跳入的一瞬间,剑气结界瞬间消失。失控的族人们纷纷朝石门冲来,而石门也在此刻被彻底关闭,众人纷纷被拦在外面。 祭坛外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所有族人瞬间都停止了动作。 祭坛外,与凌忘渊缠斗不休的族人们此刻也纷纷停了下来。 他偏头看去,两个人影从树丛里走出来。 “厉害,果真是厉害!”决明对身边之人说着,狰狞的面目带着些不难察觉的兴奋。 他身旁之人年纪尚轻,面容俊秀,看上去十分无害。 那人回答,“长老见笑。” 此人正是当初沈棠他们在墨幽谷外遇到的年轻人,楚零落。 楚零落如今换上了一袭白衣,一改往日温吞,却依旧是沉稳内敛,不露锋芒。 二人走到凌忘渊面前,决明道,“渊儿,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你要是一直这么不乖,难保我不会对江子焕做出什么事情。” 凌忘渊眼底闪现一丝怒气,“你到底把子焕藏在哪里?” “少谷主莫要着急,决明长老不过是说笑罢了。”回答他的,却是楚零落,“万剑宗副宗主现在十分安全,只要少谷主乖乖听话,他不会有事的。” “你是何人?” 楚零落回答:“在下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人。” 凌忘渊又问:“我要怎么相信你,让我去见他。” “这可不行。”决明长老道,“仙门中谁不知道,那江子焕出了名的诡计多端,若是让你见他,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楚零落也悠悠道:“少谷主执意要见也不是不可。不过,为了确保稳妥,在见面之前,恐怕免不了要劳烦那位万剑宗的副宗主服用些药物。只是,那位副宗主似乎天生体弱,我这药性子极烈,也不知,他能不能熬得住。” “你——”凌忘渊脸色大变,他双手在身侧紧握,一字一句道,“我听你们的,你别动他。” “这才对。”决明笑道,“放心,江子焕如今在我那里,好吃好喝照顾着。只要你不坏我的事,待事成之后,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少谷主爽快。”楚零落道,“在下到琼灵谷有一物所求,只是,至今为止都并无所获……” 另一边,谢景离与沈棠落入祭坛之下。 祭坛下深不见底,沈棠和谢景离二人沿着峭壁滑下。谢景离一手揽住沈棠,一手幻化出流魄剑刺进峭壁,直指滑行了数百米后,二人方才落地。 谢景离抬头朝上望去,此地极深,似乎已经到了琼灵谷的最谷底。如今上方出口已封,想要再爬上去恐怕不太容易。 他问,“没事吧。” 沈棠回答,“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不生我气了?” 沈棠没有回答,谢景离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愿意,等此间事了,而你的蛊毒也解除之后,我便卸去万剑宗宗主之位,移交给子焕,他会比我更适合执掌门派。”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带着些许局促,却十分坚定。 谢景离停顿片刻,继续道,“然后……我们一起离开此处,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像流云坞一样,永远不问世事,不受世俗所控。你可愿意?” 黑暗的洞穴中寂静无声,沈棠只觉喉口发干,他转头看着谢景离,对方的脸完全隐没于黑暗当中,看不清神色。 沈棠怔怔的看了对方许久,直到后者从黑暗中再次开口唤了他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说这些。”沈棠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还不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他拿出一张符纸,用法术点燃,一道火苗在手心燃起,照亮了不算宽敞的山洞。 火光映出沈棠脸上精致的轮廓,他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满溢着柔和的光。 等逃出去之后……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1 谢景离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嗯,先逃出去再说。” 沈棠点点头,站起身。若非他照亮了整个山洞,他们还没有发现,前方不远处竟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极为窄小,只能容纳一人经过。 谢景离走过去,“此处灵力似乎极盛。” 沈棠饶有兴致地说,“看样子,阴差阳错找到个好地方啊。” “这是何处?” 沈棠说:“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琼灵谷所有灵力之源。” 他们通过祭坛入口到此,入口如此隐蔽,此地定然也不会简单。这山洞中格外灵气充盈,沈棠方才刚进入其中时,便觉得自己浑身灵力大涨,疲倦瞬间消失殆尽。 琼灵谷之所以会在上古之时,便被圣巫族人寻找到,并作为定居之所,自然也是因为此地灵力极盛。看样子,琼灵谷灵力极盛的源头,便是这个山洞了。 谢景离又问:“那这里面,会是什么?” “还不确定,不过,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沈棠说着,缓步踏入其中。 狭窄的洞穴只能容纳一成年男子通过,二人在洞内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不远处传来的一丝亮光。 循着那亮光走过去,原本狭窄的岩壁突然开阔,视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宽阔的石洞。 石洞内亮如白昼,凝神看去,所有的清幽光芒,均是从一件事物上散发出来的。 在幽静的石洞中,一棵大树凌然挺立中央。 那仙树通体如寒冰般晶莹剔透,形状奇特,只有枝条没有树叶,只在其中一根枝条上结着一朵花苞。 “这是——”谢景离惊叹一声,眼前的仙树不仅极美,且灵力充盈。它深深植根于地脉之中,源源不断地朝地脉输送着灵力。 沈棠同样面露惊讶,他缓缓走近,“这是……琼灵树?” 那仙树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却并未显示出敌意,而是轻轻抖了抖纤长的枝条,又复而舒展开。 “琼灵树?” 沈棠道,“我曾在族中典籍里看过,琼灵树乃圣巫族的守护圣物,也是族人灵力的来源。琼灵树的花朵,可解世间一切剧毒。而孕育果实,则可幻化成灵。” 谢景离惊道,“可解世间一切剧毒,那不就是说——” 沈棠笑了笑,“是啊,蛊毒,应当也是可解的。” 谢景离出言抱怨,“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早说?” “我哪里知道。”沈棠显得有些无奈,“那种冗杂枯燥的典籍少说都有数十本,我能耐着性子读完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机会去考究。若非今日遇到,我根本想不起来。更何况,那古籍中对琼灵树的描述也太玄乎了,谁能想得到它竟然就在祭坛之下?” 谢景离毫不留情地戳破,“借口。” 沈棠撇撇嘴,不想再与谢景离讨论这个话题。他来到琼灵树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它。沈棠突然问,“如果琼灵花真能解百毒,是不是说明它也能解圣巫族人体内的毒?” “你确定,圣巫族人体内乃是中毒?” “琼灵谷有特殊气场控制,生活在其中的族人不会被任何幻术或巫蛊之术迷惑心智,只能是毒。”沈棠道,“况且,你不觉得,他们的情况其实似曾相识么?” “你是说……赤焰兽?” “没错。”沈棠道,“外面的族人不仅是变得凶狠残暴,且力量瞬间提升,勇猛无比。比起人,更像是受人操控的野兽。” “的确十分相似。”谢景离点点头,“当日,我与子焕商议时,曾觉得刺杀你的,与给灵兽下药的,可能并非同一人。现在已经证实,当初刺杀你的乃是白蘅芜。难不成这次,是那下药之人?这么说来,难道那人的药物已经研制成功了么?” “不管怎样,只要是毒或者药,应当都可以用琼灵花解除。”沈棠说着,敛眸思索片刻,突然问道,“那日你来圣巫族请我娘出山,可见过什么行踪诡异之人?” “为何突然问这个?” “琼灵谷的结界可以隔绝一切瘴气毒物,无法从外部投毒,除非是从内部……”沈棠的话没有说完,谢景离已经恍然。 如果真是下毒,那便只能是琼灵谷的族人所为。 谢景离道,“苏聆。” “苏聆?”沈棠道,“她现在不在谷内?” “应该不在。”谢景离道,“那日我问她为何到此,她说是要回来拿些东西,便要去与楚零落汇合,再探墨幽谷。”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2 沈棠冷哼一声,“那多半就是她了。” “可是,她为何要背叛琼灵谷?” “跟在她身边那个楚零落,你觉得会是什么来头?”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谢景离道,“只是现在想想,短时间内便接近了一名圣巫族人,并博取其信任,又敢单枪匹马擅闯墨幽谷,恐怕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我也是这么想。”沈棠道,“不过,这些猜测也只能当面向他求证了。” 他说着,便朝石壁走去。那些石壁在琼灵树光芒的照耀下,同样显出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沈棠一边看,一边抱怨,“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当初就该好好学一学圣巫族符文……” 他对于圣巫族的文字也仅限于能够粗略了解大概意思的程度,要是碰上这样长篇大论,又晦涩难懂的,也止不住头疼。 沈棠站在石壁前认真端详,谢景离也不好打扰,安静坐在琼灵树下。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树似乎极通灵性,见他来到身边,仿佛讨好般朝他舒展着枝叶。 谢景离伸出手,轻轻触碰一下树干。那琼灵树貌似冰晶,却丝毫不觉寒冷,纤长的枝条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动。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钻入他的脑中。 “你在说话?”谢景离惊愕地问。 沈棠转过头来,奇怪地问,“我哪有说话?” 谢景离摇头不答,他的手依旧留在琼灵树干上。琼灵树的枝叶抖了抖,似是在对方才谢景离的问话表示回答。 看样子,方才说话的,果真是这琼灵树。 沈棠继续回过头去研究墙上的符文,谢景离认真地看着琼灵树,有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脑中。 谢景离神情变得惊讶,他想要开口叫沈棠过来,然而却看见对方已经凝神注视眼前石壁上的文字,难得严肃认真的神情叫人不愿打扰。 他耐着性子等待许久,沈棠方才将整个山洞中的文字都阅读完毕,回过头来。 沈棠笑道,“我明白了。” “上面说什么?” “这上面,大半的篇幅,都在记录圣巫族与墨幽谷的一些往事。”沈棠指着其中一个区域,解释道,“上面说,琼灵山谷乃圣巫族一直以来的居住之所。圣巫族人体质特殊,血肉中天生蕴含灵力,不需后天修炼。这一天赋来源于圣树,若圣树被毁,则后人体内灵力会渐渐消失。因此族中规定,族人必须留在琼灵谷守护圣树,不得轻易离谷,否则必遭霍乱。” “那圣树,指的就是琼灵树?” “没错。”沈棠道,“这上面还说,圣巫族原本是巫术与蛊术并行修炼,后来,族人中对于两种术法产生分歧,衍生出两派。巫蛊两术之间产生罅隙,提倡主修蛊术一位先辈离开琼灵谷,并将蛊术传到外界,一手建立了墨幽谷。” “这么说,墨幽谷和圣巫族,本属同源?” “不完全是。墨幽谷中,唯有凌姓一族,与圣巫族有所渊源。不过,墨幽谷独立出去之后,那位先辈对圣巫秘术极为排斥,不仅将其视作邪术,也不允许再有传人修习。渐渐地,凌氏后人也就失去了能够操纵使用圣巫术的力量。” 谢景离问:“那后来,圣巫族又怎会依附于墨幽谷?” 沈棠道:“在最近的这数百年中,中原修真大能层出不穷,不乏怀有异心之人。圣巫族休养生息数百年,从不参与外界争斗,却遭来外界觊觎。圣巫族几经天灾人祸,竟很快衰落下来。那时的圣巫族长权衡之下,决定依附于墨幽谷,寻求庇佑。有墨幽谷的保护,圣巫族至少不会再受到外界的危害。” 谢景离道,“所以,直到十年前,圣巫族再次与墨幽谷产生争执,遭到驱逐。南烛夫人方才带着圣巫族人回到了这里?” 沈棠点点头,“不错。” 若非是出了这个变故,圣巫族也不会回到这个被族人遗弃数百年的旧居。 “我娘应当是意识到,祖上留下的遗训并非有假。圣巫族人擅自离谷,果真是会带来灾祸的。”沈棠敛下眼,“看样子,这次的灾祸,多半也因我而起。” 若不是他前去墨幽谷招惹决明,也不会让决明将目标落在南烛夫人身上。而若非是南烛夫人为他离谷,也不会任由琼灵谷结界被毁。 “别这么想。”谢景离道,“灾祸源于人心的贪念,而非某个人。” 沈棠说,“我明白。不过知道了这些,我倒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 “忘渊先前对我说,决明并非此次行动的唯一主导。那个藏在幕后的人,也就是那个给族人下毒之人,他想要的,恐怕就是这棵琼灵树了。” 谢景离凝神想了想,又问,“这上面可有提及琼灵树的力量?” “有。”沈棠点点头,他走到石壁的另一边,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解释道,“上面说琼灵树根连接整个琼灵谷地脉,源源不断向地脉输送灵力,保证琼灵谷灵力运转不灭。琼灵树每数百年才会结出一个花苞,开出一朵花。琼灵花能解百毒,且可孕育灵种。不过那灵种能有什么效用,这上面未曾提及。当然,也可能是我没看懂。” 沈棠耸耸肩,不过能够得到琼灵花的信息,对他来说便已经足够。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3 谢景离又问,“那这上面有没有说,要如何催生琼灵花?” “这就是最无奈的地方了。”沈棠苦笑一声,指着石壁上最后一块区域,可那上面的文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是谁这么坏心眼,竟将最重要的部分抹去,这可如何是好?” 谢景离转头看了看那琼灵树,又道,“我可能知道该怎么做。” “嗯?” “以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浇灌,方可催使花开。”谢景离回答。见沈棠面露诧异,他又解释道,“是它方才告诉我的。” “它?”沈棠挑眉,不满道,“明明我才是圣巫族人,为何它偏偏只告诉了你?” “这……” 沈棠绕着琼灵树走了两圈,自言自语道,“都说这琼灵树有通灵之能,它活了少说也有数千年,不会当真修炼飞升,通人性了吧。” 未等谢景离作何反应,沈棠已经一脸严肃道,“我告诉你,虽然我家景离长得好看,但你可不能随便打他的主意,就算你是圣树也不行。” “你——”谢景离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里话,这树怎么说也是你族中圣树,不可不敬。” “难道我所说有错?”沈棠斜着眼睨他,“还是说,就这么一会儿,你已经护上它了?” “当、当然没有!”谢景离连忙反驳,“我——” 谢景离满脸局促,沈棠见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逗逗你而已。同样的招数,到你这里怎么百试百灵?” “喂!” “好了好了,”沈棠连忙安抚,拉过谢景离站在树边,思索道,“你方才说,要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才可催生那琼灵花?” “是。” 沈棠狡黠一笑,开口问他,“可是,我如何确定,你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呢?” “这……”谢景离见他这模样便知,此人心中不知又有什么谋划,也不去计较,谦逊问道,“那你说应当如何?” 沈棠说:“不妨你来猜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谢景离敛眸思索,沈棠又道:“方才那石壁上,我还漏了一句。琼灵树既是圣巫族的守护之树,亦是姻缘之树。若相爱之人有缘得见琼灵树,并在树下虔诚许愿,琼灵树便会守护他们,相守一生。” 未及谢景离开口回答,沈棠已经掀起自己衣服下摆,面对琼灵树跪了下去。 沈棠笑道:“都说男儿此生只跪天地与父母,这琼灵树乃圣巫族灵力之源,算得上对我族有养育之恩,今日我拜它,倒也不亏。”他说完这话,转头看谢景离看过去,“景离,你觉得呢?” 谢景离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沈棠正偏着头认真地注视他,眸光柔和,仿若盛满了满天星辰。某种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掀起下摆在沈棠身旁跪下,柔声道:“的确不亏。” 一拜,二拜,三拜。二人之间没有交流,动作却出奇一致。 最后一拜之后,沈棠立起上身,偏头看去,身旁的人依旧双手合十,神色虔诚无比。许久,谢景离才睁开眼。 沈棠问:“你与它说什么呢?这么久。” 谢景离回答:“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棠耸耸肩,道:“也罢,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可是……”他说及此,又忽地皱了皱眉头,神色阴晴变幻,一副苦恼的模样。 “怎么?” 沈棠严肃道:“我忽然在想,我就这样将你拐跑了,日后该如何面对你那群倾慕于你的女修?好男不跟女斗,我从来不打女人的。” 谢景离:“……” “无妨。”谢景离道,“反正,我只倾慕于你。” 沈棠只是笑:“就会捡好听的说,你敢在那些女修面前说这话?” “有何不敢?”谢景离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看着沈棠,一字一句说道,“莫说是女修,就算面对天下人,我也不怕。我谢景离堂堂正正爱你护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遭全天下背弃,我也绝不后悔。” 谢景离的话,坚定而郑重,如同敲击在沈棠心中。山洞内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偌大的天地间,唯有他二人跪立的这方寸之地。他心头一颤,眼前不由自主变得模糊。 接着,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4 沈棠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背,似乎有些诧异。 他哭了? 哪怕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徒劳无功,哪怕受尽这么多的不公和误解,总能一笑置之的他,如今却因为谢景离这一句话落泪了? 沈棠移开目光,试图说些什么掩饰这片刻的失态。然而,什么都没有。他浑身颤得厉害,谢景离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脑中,所有的甜蜜与酸楚侵袭而来。 他什么也说不出。 谢景离似是理解他的想法,他的手覆了上来,目光柔和,“不必,你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记住就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这便是他的承诺。 在这凄清寒冷的山洞中,对着圣巫族最神圣威严的灵树,坚定不移。 “好。” ☆、私情 琼灵树必须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汇聚,才可催生开花。 二人并肩站在琼灵树前,沈棠抬手幻化出一把泛着银光的短匕首,分别在他二人的指尖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二人的指尖滴落,汇成一滴,落在晶莹的树干之上,很快便被吸收。那滴血化作一道红光,沿着树根脉络,游走而上,来到那根只结着一个花苞的枝条上。 受到血液力量的催生,那花苞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光芒之中,一朵血红的琼灵花兀自绽放。 “成功了。”谢景离低声道。 沈棠点点头,二人起身,那琼灵花中突然飘出一缕红光。那红光围绕二人轻柔地转了几圈后,一分为二,飘落在二人的手腕之上。 沈棠只觉得手腕一烫,再凝神看去的时候,右手的腕间已经留下一道精致、细长、鲜红的符文印记。 转过头,谢景离的手腕上,也留下了同样的印记。 沈棠笑道:“这下可不好,有了这印记,你日后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谢景离抬手覆上那个印记,那印记深深植根于体内,在触碰下微微跳动,鲜红滚烫,再也无法去除。 谢景离摇摇头:“你都不后悔,我又怎么可能后悔。” 沈棠眨眨眼:“那可不一定,人心难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就算是将我这只手废了,也定要将这东西去掉。” 谢景离认真道:“不会有这一天。” 沈棠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抬眼看着树上的琼灵花,有些苦恼道:“你说要是硬生生将这花摘下来,它还能有效用么?可若是不摘它,我们可没办法闯出去带这么多人进来解毒。” 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琼灵花忽然亮了一下,竟自动脱落,轻飘飘地落下来,浮在二人面前。 沈棠注视着那花朵,忽然眉目一转,“你说,此花既然是由我们精血灌溉而催生,不就相当于我们的子女一般?恭喜宗主大人喜得贵子,只可惜,是一朵花。” “别闹。”谢景离道,“琼灵花是圣物,不可不敬。” “开个玩笑而已嘛,”沈棠撇撇嘴,伸手将琼灵花接过握在手中,神情却忽然一滞,“它……它好像……” 就在刚才,他分明就从中听见了一句轻微的、不易觉察的轻笑。 谢景离见他神色阴晴不定,问:“怎么?” 沈棠诧异地看了一眼掌心的琼灵花,没有回答。他轻轻抬手附在琼灵花上,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明明并非人声,可他却能准确无误地听懂它的意思。 “你要带我们出去?”沈棠问。 血色的花朵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一下,似是在回应。接着,山洞突然发出剧烈震颤。 石壁的另一头裂开一道石门。 石门之外,却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祭坛。二人重见天日,竟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琼灵山谷的内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5 沈棠稍稍辨别方向,便认出了此地。说是离开倒也不准确,二人现在所在的方位,正是琼灵谷外一条隐蔽山路。前可通向外部,后可回到谷中。 若是在往日,这条道路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可如今琼灵谷遭遇变故,族人纷纷失去意识。沈棠他们离开的这片刻,已经足以让敌人全数进驻。 现在,进谷之路已经是守卫森严,往来尽是墨幽谷的弟子防守。 沈棠道:“这可不好。” 谢景离点头:“想要进去,恐怕只有强攻了。” 沈棠皱眉道:“可就怕打草惊蛇。” 若族人所中之毒,当真是以前在万剑宗遇到的那种奇药,施药之人定是有机会控制族人的行动。他们强攻进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又落得原先那种境地。 二人这边还躲在草丛中左右为难,外面便听得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那几名看守入口的守卫,不知突然被何人暗算,竟全数倒地。接着,一道纤弱的身影闪身掠过。 沈棠认出了那人:“苏聆?” 谢景离道:“是她,可她怎么会……” 沈棠道:“跟上去看看。” 与沈棠所料不错,此处防守看似薄弱,实则全在对方的算计之内。苏聆强闯山谷,还未进几步,便遭到了从暗处钻出的众弟子围攻。苏聆却不生退意,手中利刃寒光闪烁,干净利落,带起一缕缕血雾。 沈棠惊道:“这丫头深藏不露啊。” 谢景离却是紧皱着眉,摇摇头:“要败。” “不错,”沈棠道,“心绪太浮。” 果不其然,苏聆的动作很快慢了下来,武器被打掉的一瞬间,几把刀锋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谢景离的剑出鞘半分,沈棠连忙伸手按住:“不急,看看再说。” 他话音刚落,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有一抹亮光闪动着朝二人飞来。 空地上,苏聆被数名弟子的武器指着,依旧毫无惧意,而是厉声道:“让他来见我!” “你怎么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棠心头一跳,立即认出了这个声音。 楚零落。 而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凌忘渊。 凌忘渊看也不看苏聆,只是对那几名墨幽谷弟子道:“放开她。” 围在苏聆身边的几人退下,苏聆却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凌忘渊:“师兄……” 楚零落叹息一声:“阿聆,我告诉过你,不要回来的。” “你闭嘴!”苏聆眼里满是恨意,“你一直在骗我。你进入墨幽谷,根本不是想调查什么黑雾源头,从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圣巫族人的身份!” 楚零落敛下眼,并未回应。 苏聆又看向凌忘渊:“可是师兄,为什么你会与他一起……为什么……” 凌忘渊道:“是你泄露了琼灵谷的方位,也是你给族人下毒?” 苏聆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她慌乱地指向楚零落,道:“是他!那日我回琼灵山谷,一定是他从后跟随,潜入谷中。一定是他!” 凌忘渊偏头看了一眼楚零落,后者此刻也无法继续装聋作哑,坦然道:“阿聆,你最近记性似乎不太好。我问你,那日我们在沈棠的协助下离开墨幽谷,你却为何突然要回琼灵谷一趟?” “为什么……”苏聆神情恍惚,她抱着头,面露痛苦之色,“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谷……你对我做了什么?” 楚零落又道:“阿聆,我是利用了你没错,可这只能怪你对我毫无防备。我的蛊惑术,对心绪坚定之人,是不会有作用的。” 苏聆的身体颓然倒地,她紧紧按压着自己的头,浑身止不住颤抖。那夜的记忆尽数回归,她与谢景离一同进入山谷,骗他自己有要事在身,独自离开。 然后…… 她亲手朝族人饮用的井水中下了毒!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6 楚零落轻叹一声:“我一心放你一条生路,替你安排好了离开此地的一切,可你为何要回来。少谷主,对于圣巫族的族规,你应当更了解一些。毒害族人,陷全族于危难,会有什么后果?” 凌忘渊合了眼,似是不忍再看:“……背叛者死。” 听到这句话,苏聆突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眼,似是瞬间冷静下来。 苏聆重复道:“背叛者……死。” 她飞快捡起落在地上的利刃,横在自己颈间。刀锋触及细嫩的肌肤,立刻传来一阵刺痛,隐隐血色从脖颈划下。 “苏聆!”凌忘渊想要上前,却被楚零落抬手拦住。他回眸,“楚零落,适可而止。” 楚零落却是不慌不忙:“少谷主莫急,你看。” 眼前的苏聆动作突然停滞,她的眼神变得涣散,手中卸了力道,利刃随之重新落地。苏聆的神智重新被楚零落控制了。 楚零落走到苏聆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拨弄一下微微凌乱的发丝,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后者乖巧地点点头,收了武器,跟在他的身后。 凌忘渊松了一口气,却听楚零落又道:“我们还是尽快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情吧,耽搁得越久,对你就越不利。” “你要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在何处。”凌忘渊回答。 楚零落停顿片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厉色:“那就挖!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琼灵树给我找出来!” “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剑啸,漫天剑光朝几人站立之处袭来,寒光凌冽,却又锐利无比。谢景离在银白剑光中显出身形,神色凌然。 楚零落眉头一挑,露出的却是些许愉悦的神色:“看看,这不就给我们引路来了么?” 沈谢二人在祭坛消失,他便猜测这二人应当是寻到了密道逃出。可他们方才进了祭坛,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出路,这才会外出寻找。如今谢景离重新出现,楚零落不由大喜过望。 楚零落偏头,目光巡视一圈:“咦,怎么不见沈公子?” “对付你,我一个就够了。” 流魄剑上银光乍现,谢景离的身影已经逼近,可这次,拦住他的却是凌忘渊。 谢景离怒道:“凌忘渊!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正邪不分!” 凌忘渊道:“子焕在他手上。” 谢景离一怔,手中的流魄剑光也随之暗下几分。 楚零落解释道:“谢宗主乐而忘返,倒是害得江副宗主担忧不已,听说你在墨幽谷境内失踪,便急忙赶来。我与决明长老见他舟车劳顿,便留他小住几日。” “快将子焕还给我!” “那也需看二位的表现。” 谢景离沉默许久,他后退半步,收了流魄剑,淡淡道:“你要找琼灵树对么?” 楚零落面露喜色:“你果真知道?” 谢景离转身,道:“沈棠受了伤,正在琼灵树处修养,我带你去。” 楚零落没有动,他眉头微皱:“想引我入圈套?” 谢景离冷冷反问道:“琼灵树连接地脉,无法移动。你要是不去,要如何得到?” 楚零落敛眸思索片刻。他倒也不是不可以派人跟谢景离一同前去,可如今在场的都是墨幽谷之人,他一个外人势单力薄,免不了对方会从中作梗。现在整个圣巫族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中,而眼前这两人又忌惮江子焕的安危,当是不敢对他做什么的。就算真的有什么变故,倒也不足为惧。 他内心思忖许久,道:“劳烦少谷主与我们一同前去,带路吧。” 谢景离点点头,带着楚零落与凌忘渊一起离开,去的方向,正是他们方才从那山洞出来的地方。 几人离开,未曾发现一个鬼祟的身影趁人不备,溜进了琼灵谷。 沈棠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了祭坛处。 奇怪的是,祭坛外围却没有弟子看守。沈棠悄然走近,依稀听见内部传来响声。 决明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什么?他离开了琼灵谷?那小子究竟在搞什么,说好要帮我抓到南烛夫人,如今人没见到,还要我帮他看守这群没用的废物。还不快去将他找回来!” 有人低声应答:“是,长老。”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7 “等等。”决明又叫住他,“多带些人马过去,若楚公子不愿配合,便联合少谷主将他抓回来。” “长老,您这是……” 决明又道:“不该问的别问,照办就是。” “是。” 沈棠听得眉心微蹙,心道果真是个老狐狸,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 方才谢景离与楚零落周旋他是知晓的,谢景离此为只是为了将楚零落引开,以便沈棠先替族人们解了毒,以免受其控制。不过如今决明寸步不离看守在此,倒是有些麻烦了。 那弟子领了命走出祭坛,就要经过沈棠藏身的地方。沈棠心念一动,抬手幻化出破尘枪朝他刺去。那人被突然袭来的枪尖吓得快速后退几步,竟不小心跌倒在地。 沈棠的枪尖停在距对方不足半寸的距离。他偏头朝那人无辜地眨眨眼,故作惊讶道:“哎呀,阁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弟子惊呼一声:“沈、沈棠——!!” 随着他这一声呼喊,无数墨幽谷弟子突然围聚上来,将沈棠牢牢包围。决明从祭坛中踏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被他破尘指着的弟子,面色铁青。 决明道:“我还当你跑了,竟然还敢来自投罗网。” 沈棠笑道:“我圣巫族都被鸠占鹊巢了,我还能去哪儿?” 他握着枪的手微微抖动一下,破尘枪尖又往前少许,几乎要刺破那弟子的衣服。那弟子面色煞白,连声哀求长老救他。 决明看也不看那弟子,只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以一个弟子的性命作威胁,我就会怕了?” “那真是可惜了。”沈棠似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手一扬,攻击却没有落在那弟子身上。沈棠抬手收了破尘枪,正色道:“我是来谈和的。” 决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警惕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棠摊摊手:“且不说我连武器都收了,就以我现在修为几乎尽失的情形,我还能耍什么花招。”见决明还是一脸怀疑,沈棠又道,“好吧好吧,你要不信就算了。不过这样一来,你想要的东西,可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了。” 决明问:“你是说……” 沈棠道:“圣巫秘术的功法秘籍。” 决明眼珠闪动一下,连带着被毁容的面部神经也跟着抽搐起来。他觊觎圣巫秘术多年,费尽心机也只获得一些残本,他对着那些残本钻研数年,几番贸然修行,均是不得其法,反遭反噬。他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就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学会真正的圣巫功法。 圣巫术修习功法是圣巫族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天生便可利用功法修为,操纵秘术。这么多年来,决明在这上面花费太多心思,却一无所获。 决明哑声问:“圣巫术有功法秘籍?在哪里?” 沈棠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道,“在这里。” 决明面露疑色,沈棠又道:“别不相信啊。你应当是知道的,圣巫功法是圣巫族人与生俱来,除非主动传功,否则,绝不可能为外人所得。” 决明道:“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帮我?” 沈棠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对修习圣巫术,继承圣巫族并无兴趣。既然你这么想学,而我又正好不想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决明思索许久,问:“你有什么条件?” 沈棠道:“其一,学会之后,你绝不可再踏入琼灵谷半步,亦不可将此术传出去。其二,我的族人均遭楚零落的药物所害,你要帮我救他们。” “这简单,等你将圣巫功法传给我,我自会实现诺言。” 沈棠又摇摇头,不紧不慢道:“世上哪有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一般好骗?” 决明前额旁侧青筋暴起,又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沈棠道:“你得先将我族人都解救出来,我才能放心将功法传给你。” 决明迟疑片刻:“我要怎么相信你?” 沈棠又道:“你我不过是交易罢了,何必互相取信。你若是有疑虑,交易不妨作罢,你现在直接一刀杀了我就是。” 决明却是笑了笑:“这是说的哪里话。阁下愿意帮我,我又怎会如此忘恩负义。不过,所有圣巫族人如今都在楚零落的控制之下,他现在下落不明,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解救你的族人。” “这简单,”沈棠对他所言早有准备,说道,“我方才来的路上,已经见过他。你给我些手下,我替你将他抓回来,不就可以了?” “这……” 见沈棠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决明反倒是思虑起来。要说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沈棠是个不要脸的,自然没有多少人肯相信他的为人。可对方提出的条件于他来说又格外诱惑,这的确让他发愁。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8 沈棠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已是有些焦急。谢景离虽然已经将楚零落引开,但对方能以一己之力破了琼灵谷结界,让墨幽谷资历最深的长老与他合作,已经可见其心机深重,实在不是谢景离这等不善攻心谋略之人可以蒙骗过去的。时间一长,绝对会被看出端倪。 沈棠想了想,心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便佯装叹息道:“唉,长老若还在如此犹豫不决,等那楚零落回来,抢占了先机,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刚刚应该没有听错,你不也是想去将那楚零落抓回来么?其实你应该也有所察觉,楚零落如今将我族中之人控制着,若他驱策人群,要与长老为敌,你是抵挡不了多久的。” 决明眉间一跳,很快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一直觉得,在与楚零落合作一事上,自己其实是占上风的。但如今听沈棠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其实,他才是那个弱势。楚零落可掌控人心,眼前这些被控制的圣巫族人现在纵使听话无比,但实际上个个都是定时炸弹。 楚零落要寻琼灵树,却只带走凌忘渊,让他在此看守祭坛,为的也是牵制防备于他。若楚零落在外遇到什么差池,只消驱策这些族人行动,便可将他控制住。可谓是万无一失。 决明想明楚零落对他的算计,可他毕竟也是个工于心计之人,沈棠表现得太急切,反倒被他看出了些端倪。 想到这里,决明忽然笑了笑,反问道:“事情没有你所说的这么简单吧?” “此话怎讲?” 决明道:“那如你所说,若我当真答应助你抓了楚零落,他照样不还是能驱策圣巫族人与我为敌么?这样无异于主动瓦解我与他的合作,你也可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阁下这算盘,打得够精妙的。可惜啊,我也不是那三岁幼童,没有这么好蒙骗。” 沈棠恍然:“此言有理。”他顿了顿,又问,“那长老的意思是?” 决明道:“你主动来与我谈和,不能只靠一张嘴吧。” 他一双眼审视般地看向沈棠,那双眼睛饱经沧桑,浑浊不清,竟带着些许摄人之感。他知道沈棠不可能空手前来,既然敢向他提出谈和,自然是有完全把握的。 沈棠停顿许久,道:“果真瞒不过决明长老,我的确还有筹码。” “什么?” 沈棠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能让这些人暂时脱离楚零落的控制,你是否就能够信任我了呢?” 决明迟疑片刻,道:“你若有这等本事,为何还在这里与我周旋?” 沈棠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想?你抓走了江子焕,相当于一次抓住了凌忘渊和谢景离的把柄。如今只剩我孤军奋战,我不寻求援军,如何以一人之力面对你们这些人。” “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决明问。 沈棠不以为意:“大不了玉石俱焚,我若是出事,你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决明大笑两声,赞赏道:“兵行险着,如此胆识,果真不愧阁下武圣之名。老夫答应你。”他摆摆手,屏退手下。墨幽谷弟子朝两侧退去,消失在树丛之中,只留两名随从还跟在决明身边。 决明为沈棠让开进入祭坛的路,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吧。” 沈棠踏入祭坛。 他朝内部看去,所有的族人都被围聚在祭坛角落。因为没有收到施药者的命令,个个神情呆滞漠然。 决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说要如何让他们暂时脱离楚零落的控制?” 沈棠道:“别急。” 他缓缓走到族人们面前,认真思索片刻,盘腿坐下。沈棠双手结印,随着他的念咒吟诵,他的体内不断涌出缕缕鲜红光芒,钻入了所有人的眉心。 决明惊道:“你这是——” 沈棠自知唬住了决明,笑道:“楚零落不是以哨声控制他们么?只要封住他们的五感,让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不就可以了?” 那光芒看似是从他的体内传出,实则是他怀中的琼灵花作祟。琼灵花灵性收放自如,决明又对圣巫秘术抱有敬畏之情,竟没有看出其中古怪。还以为这也是某种秘术,这才有所惊叹。 决明此时心中果真的骇然万分。要封锁人的五感并不难,但一次性将这么多人的五感全数封锁,这等事情出现在一个修为几乎全失的人身上,可就不是什么常事了。 这下,他更对要得到沈棠体内的神秘功法下定了决心。 施术完毕,沈棠起身道:“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决明长老是否也该执行自己的诺言了呢?” “自然,不过……”决明欲言又止。 本还以为沈棠如今功力尽失,不足为惧。但见他轻轻松松便破解了楚零落的奇药,保不准还有什么后招,不得不防。决明生性多疑,此刻内心算盘打得响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不紧不慢开口:“可就算如此,老夫也不敢确定此法一定有效,万一你坑我怎么办?” 沈棠无奈道:“那你还要怎么样?” “恐怕要先委屈阁下一番。” 他刚说完这话,朝左右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弟子立即上前,一人手中窜出一条细绳,朝沈棠扑去。沈棠躲闪不及,转瞬间便被牢牢捆了个结实。 沈棠不满道:“还说你不忘恩负义,这是在做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29 “只怪阁下前科太多,老夫不得不防。” 决明说着,敛下眼不再理会沈棠,转头吩咐弟子道,“让武圣大人先在此好好休息,我们去会一会楚公子。” “我觉得,恐怕是不必了。”沈棠突然开口。 决明问:“何意?” “因为……”沈棠偏了偏头,“……他们已经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祭坛大门被猛地撞开。数道剑光忽然窜入其中,剑光中,一抹抹青白衣衫显出身影,竟是万剑宗弟子。 决明脸色一变,还来不及作何举动,便已经被无数剑光所指。 接着,另一群人涌了进来,是墨幽谷弟子。 双方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缺口,中间,谢景离与凌忘渊挟着楚零落走入祭坛。楚零落浑身裹挟着流魄剑光,目光落在祭坛内的族人身上,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说什么。 凌忘渊悠悠走进:“决明,你下毒谋害老谷主在先,违背墨幽谷与圣巫族立下的永不互相侵犯条约在后,如今还有何话说?” 决明看向沈棠:“你来与我谈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沈棠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非长老允许我封住族人的五感,楚零落也没这么好对付。” 如今的场面,正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江子焕当初收到信件前来墨幽谷之时,同时也偷偷派了万剑宗部分精英弟子潜入此地。先前是由于谢景离与沈棠进了流云坞,才未能及时与万剑宗弟子联系上,如今他二人离开,便立即与弟子们取得了联系。 而凌忘渊也并非单单受制于人。他在墨幽谷这么多年,虽然休养生息,但也培养了自己不少亲信。就算没有万剑宗的配合,他也有信心能将决明一网打尽。如今配合万剑宗一同出马,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决明派来袭击琼灵谷的少部分叛徒制伏。 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楚零落。 因此,只能以谢景离与凌忘渊先行将楚零落引开,沈棠再孤身前往取得决明的信任,趁机将族人的五感封锁,摆脱楚零落的控制。 楚零落的威胁解除,而决明的党羽也已经在外面被全数剿灭,谢景离上前一步,道:“决明,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走。还不速将万剑宗副宗主归还。” 万剑宗弟子手中的剑纷纷亮起寒芒,丝毫不掩饰杀气。而墨幽谷弟子见状,也没有丝毫阻拦之意。遵照门规,决明所犯的本身就是死罪,就算没有死在万剑宗剑下,墨幽谷也是留不得他的。有人要替他们除了这歹人,他们自然也并无异议。 “你、你们——”决明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猛地按住沈棠的肩膀,对众人高喊,“都别过来!” 沈棠只觉脖间传来一丝冰凉黏腻的触感,竟像是有什么活物从上面划过。 谢景离神情稍凝,脸色微微发白。 沈棠的脖子上,正盘踞着一只小巧的青绿小蛇。小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细长尖锐的蛇头立起,露出满含毒液的獠牙。 嘶嘶的声音传到沈棠耳边,激得人头皮发麻,他下意识扭动一下脖子想要躲开。 “别动。”决明在沈棠耳边幽幽道,“这小家伙可不认人,要是被它咬一口,可是会浑身溃烂而死,无药可解的。” 沈棠一惊,立即老实站直,一动也不动。他无奈道:“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与你们墨幽谷之人打交道了,你们身上到底揣了多少蛇蝎毒物,就不怕哪天死在自己的毒虫上么?” “这就不劳操心了。”决明笑道:“外人都道武圣沈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是怕死的。” “我还没活够,当然怕死了。”沈棠扬眉,言语中也带上了几分讽意,“不像长老,已经活到这份上,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差别?” “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占口舌之利。”决明不再理会沈棠,转头对谢景离道,“谢宗主,我记得你万剑宗与沈棠是有积怨在身的。如今,我出手帮你万剑宗除了这个祸害,你应该是不会有异议的,对么?” 谢景离道:“你想如何?” 决明笑起来,面上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道:“今日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怎得也要找个人同我一块死。方才武圣大人怎么说的?玉石俱焚。” 那青蛇随着他的话,来回在沈棠的脖颈间游走,谢景离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谢景离急道:“我可以放你走,你别伤害他。” 谢景离此言一出,众人骇然。在场的,都是派中等阶较高的弟子,却从未见过谢景离如此失态的模样。就连墨幽谷那边,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凌忘渊朝身后的弟子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站在谢景离身边一位弟子忍不住唤他一声:“宗主,您这是……” 可他话音未落,已经有更多不满的声音响起:“宗主,副宗主还在他的手上,决明不可放!”“沈棠当初对付落霞城如此心狠手辣,死有余辜,宗主何必为他如此。”“宗主,不必管他,下令吧,救回副宗主要紧!”……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谢景离却是脸色越发难看。 “都闭嘴!”谢景离低喝一声,又对决明道,“放开他,我让你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0 “景离,不可!”沈棠道,“没必要为了我……” “这可不是没必要。”决明在沈棠耳边轻笑一声,压低声音不紧不慢道,“因为对他来说,你可比他的命更重要啊。” “我让你别说了!”沈棠脸色煞白,忍不住挣扎起来。眼前的都是万剑宗最核心的弟子,若是被他们知晓,万剑宗必遭动荡。 那青蛇受到沈棠动作的惊动,更加疯狂地吐着信子,几乎都要触到沈棠的皮肤。 “别!”谢景离想要上前,却生生忍住。他道:“决明,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只要你别动他。” “什么都可以答应,这允诺可是价值不菲的。”决明露出近乎残忍的笑意,“万剑宗的诸位还看不透么,你们的宗主与沈棠之间,早有私情!” 决明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祭坛内忽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久久没有反应。漫长的寂静之后,不乏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私情?谢景离与沈棠?怎么可能!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嘈杂声重新笼罩在整个祭坛之中。回想起刚才谢景离所说的话,一头雾水的万剑宗弟子们忽然恍然大悟,但随即就被另一种古怪的情绪占据。 沈棠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议论之声全部变成嘈杂的嗡鸣声,不断传进他的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含着冰冷、厌恶和古怪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充满恶意的眼神所指,却第一次难受至此。 他可以被天下误解,受万人唾骂,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谢景离与他一同经受这些。 沈棠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全身开始微微发颤,渐渐地,却变得越来越剧烈。决明的眼神变了,但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沈棠的古怪。以他为中心,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外面风云变幻,祭坛的门忽然被一阵飓风刮开,吹动石壁上的烛光晃动不已。 烛光忽的被狂风吹灭,沈棠的声音裹挟着风雨而来,冰冷刺骨。 “你不是想知道,真正的圣巫术,究竟有何威力么?” ☆、反击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沈棠这话,接着,便觉前方传来一股强劲力道。 决明被这股强劲力道冲击飞出,狼狈地摔在地上。他手上握着的青蛇已经没了气息,无力落下,竟是被人从中生生撕裂,只剩半截。决明大为骇然,还未从这巨大变故中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暗。 原本捆着沈棠的绳索尽数断裂,落在他脚边。沈棠从绳索中踏出,周身的气质都已经全然不同。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那双平素淡然的眼眸隐隐流露出血色。 “你不是想死么?我成全你。” 沈棠甚至连惯用的武器都未幻化出来,却让人觉得,这样的沈棠,比起那挥舞着□□一往无前的他,更为危险。 决明却未就此放弃,他展袖一挥,无数嘶嘶声从祭坛的各个角落传出来。 在场有人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这、这是——” 无数的蛇蝎蛊虫,从四周朝中心汇聚,众人惊骇慌乱,可那些蛊虫却丝毫未注意到在场任何人,而是缓缓前行,将沈棠围在中间。 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沈棠的嘴角微微勾起。 以沈棠为中心,巨大的阵法展开。那阵法凄厉如血,将他的面容映得竟有几分阴冷。进入阵法的蛊虫,忽然都停下了动作。接着,百鬼哭嚎地声音从阵法中传来,沈棠突然抬头,目视决明。随着他的目光移动,所有蛇蝎毒虫不约而同转过去,齐齐面对决明。 “上!” 沈棠低喝一声,无数由决明召唤出来的蛇蝎毒虫已经调转矛头,朝决明冲去。 尖锐刺耳的惨叫声瞬间穿透所有人的耳朵,对在场的所有人而言,就算时隔许久,再提起这场祭坛中的战斗,仍会心有余悸。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虐杀。 数百只蛇蝎毒虫,转瞬间就已尽数扑到决明身上。后者不断反抗挣扎,却依旧免不了被撕咬啃噬得血肉模糊的结局。 万蛊噬心。 眼前的场面残酷得有几分血腥,已经有人闭眼不忍再看。然而就算不看,那惨叫与蛊虫撕咬的声音还是不断地钻入众人耳中。在场的不乏有墨幽谷核心弟子,他们御蛊应敌,但又何尝见过此等残忍的景象。 眼前的场景让众人不由心生退意,而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其中唯有一人,始终看着眼前的场面,未退半步。 谢景离眉心紧蹙,巨大的不安感不断从他心中涌现。 时间推移,决明的惨叫声依旧没有停歇。他所炼化的蛊虫,在毒性方面对他造成不了丝毫伤害。而沈棠也并非想用蛊虫毒死他,甚至操纵毒虫避开了要害部位,他只是在单纯施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1 “住手!”最终开口的,是凌忘渊。他冷言道:“适可而止。” 所有蛊虫瞬间停下,决明终于得以解脱,晕厥过去。沈棠回过头来,眸中的血色未退。 随着他的目光转移,所有蛊虫在他的操纵之下,尽数转过头来,目露凶光,蓄势待发。 众墨幽谷弟子见状,纷纷举起武器。 凌忘渊低喝一声:“都退下!”他又对沈棠道,“决明是我墨幽谷之人,还轮不到你下手处置。更何况……万剑宗副宗主还在他的手里。” “也对。”沈棠上前一步,拎起决明的肩膀,随意将他丢到了墨幽谷弟子面前,“还留了一口气,你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决明却只是在原地轻轻蠕动一下,已是意识全无。凌忘渊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既然我们已经抓到叛徒,便先离开了。至于万剑宗副宗主的行踪,我墨幽谷自会给个交代。告辞。” 凌忘渊带着墨幽谷弟子离开,沈棠终于松了一口气。决明留下的数百条蛊虫还在他的控制之下,这种控制极其消耗精神力,稍加放松之后,便觉疲惫万分。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沈棠抬头看了一眼祭坛另一头站着的万剑宗弟子众,刚准备走过去,却只听无数长剑出鞘的声音。万剑宗弟子,竟迅速将手中的剑指向了他。 方才沈棠虐杀决明的一幕还在眼前。他只用一个阵法,便可操控数百蛊虫为他所用,这种力量实在骇人听闻,不可不除。而万剑宗弟子阵营中,也不乏有这样的想法。 面对如此场景,沈棠只愣了愣,便又恢复原本的冰冷神情。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悠悠道:“你们,也想与我为敌?” “沈棠,你迷惑宗主在先,修炼邪术在后,我们万剑宗留你不得!”人群中忽然有人如此喊道。 沈棠眼神忽然变得凌厉,随着他的变化,身后的数百条蛊虫也重新恢复了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说的不错,是我蛊惑了你们宗主。想要替他报仇么?动手啊。”沈棠此话一出,还在顾忌的弟子也尽数亮出武器。 原来宗主只是受人蛊惑,只要杀了眼前这人,便可解救宗主。抱着这样的心态,万剑宗弟子气势如虹,竟想与沈棠率领的万蛊正面相争。 双方对峙,谢景离突然明白了沈棠的用意。 若只是要杀决明,他大可以与其正面较量。就算现在修为有损,主修蛊术的决明也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教训决明,而是做给在场的其他人看。 让众弟子忌惮他的力量,逼万剑宗对他出手,便可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无数蛊虫瞬间朝人群冲去,而此时,数道剑光突然落下,一批冲在最前的蛊虫被斩杀。冰冷的剑影重新聚合成一处,落在谢景离手中。 “够了。”谢景离道。他走上前,以一人之力挡在所有毒虫面前。 沈棠沉声道:“让开!” 谢景离并未停下,他继续朝前走着,眼看就要迎面对上那些毒虫。沈棠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眼眸微动,所有毒虫霎时间停了下来,自动退到两旁。 沈棠眼睁睁看着那个素白的身影走到自己面前,几乎发不出声音。 谢景离抬手,轻轻抹去他脸上沾染的血污,道:“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哪怕被全天下背弃……” 接着,他转身,展剑而立—— “今天,谁敢伤害他,便是与我为敌!” 万剑宗弟子骇然。 他们万万想不到,他们最尊敬爱戴的宗主,有一天竟会为了一个恶名昭著之人,与他们站在对立面。 场面近乎僵持,忽然,只听二人身后传来巨响。 沈棠高喝一声:“景离,躲开——” 他将谢景离猛地扑到一边,回头一看,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一道血色光影凿出了个窟窿。尘土弥漫,硝烟散去后,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躲开了呢,真是可惜。” 楚零落缓缓从中踏出,而他的身后,跟着圣巫族人,个个目露凶光。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被押解在旁的楚零落,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不止如此,他竟然已经解开了沈棠对圣巫族人的封印,重新掌握了控制权。 楚零落道:“二位深情着实让在下感动,不过在下时间紧迫,不得不打断一下。告诉我,琼灵树究竟在哪儿?” 沈棠问:“你究竟是何人?寻找琼灵树又是为了什么?” 楚零落道:“无可奉告。”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2 沈棠也道:“那我也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楚零落沉下眼眸,道,“上!” 被控制的圣巫族人朝沈棠冲来,察觉到危险逼近,被沈棠控制停下的蛇蝎蛊虫纷纷重新动作,朝族人发起攻击。 “不要!”沈棠连忙出言喝道。 随着他这一声高喊,前仆后继的众多蛊虫竟纷纷如同自爆一般,被强大的力量炸得四分五裂。粘稠的鲜血四下飞溅,而沈棠身形一晃,竟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为了操纵蛊虫,沈棠以自身精血做引,以意识与蛊虫相连。如今,他又为了不让蛊虫伤人,强行以灵力将其催爆,已是伤及心脉。 “沈棠!”谢景离扶着沈棠步步后退,没有了蛊虫的阻拦,那些族人更是毫无顾忌地朝他二人冲来。 而在场的众弟子,看着眼前的变故,竟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帮。 眼前这二人已经被狂暴的族人吞没,楚零落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可忽然,一道暖光从人群中央发出,巨大的结界张开,将所有圣巫族人笼罩在其中。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呆呆抬起头。一朵血色的花朵正高悬上空,源源不断地朝众人传递着灵力。 琼灵花。 沈棠此时同样在结界的笼罩之中。琼灵花的力量进入他的身体,一股暖意传到四肢百骸,胸口的压抑感也开始渐渐消除。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虫正在琼灵花的作用下,慢慢平息下来。 谢景离也注意到这一点,他低声对沈棠道:“你就呆在这里。” 沈棠点点头,他如今心脉受损,再强行作战只能是拖后腿,倒不如趁机好生恢复。 而此刻,在结界外围的楚零落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之物。 “琼灵花?”见场面被控制,楚零落非但没有着急,反而面露喜色,眼中的贪婪之色表露无遗,“竟然是琼灵花!” 楚零落正要上前,还未及他走进结界,便被一道剑光挡住了去路。谢景离从结界中闪身而出,面露寒意:“我刚刚说过什么,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别想在我面前伤害他。” “别拦着我!”楚零落幻化出武器迎上,可谢景离又怎是好对付的,当即与他缠斗起来。 楚零落先前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示过身手,此刻谢景离与他相斗,沈棠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而双方交手不过几回合,便已察觉出了差距。楚零落身法不差,但对上谢景离还是稍逊一筹。可见他若不是率先控制了圣巫族人的话,根本是不足为惧的。 而沈棠却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他坐在结界内,眼也不转的目视着二人打斗,看着看着,却察觉不对。 这身法似乎…… “小心!” 沈棠忍不住出言提点,可还是晚了一步。 楚零落手中的弯刀突然气劲爆裂,刀锋一偏,恰恰架在谢景离的流魄剑之上。兵器相接的瞬间,一股鬼魅莫测的气势朝谢景离迎面而来。他不由身姿一晃,竟被激得后退半步。 谢景离心下大惊,那气劲与他来讲极为陌生,因此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而坐于结界内的沈棠,此刻却是心底一沉。 是魔气。 楚零落身影一晃,巨大的黑气笼罩在他身边。他的脖颈之上,一朵血色红莲兀自绽放。 在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寒气,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们心中。虽然他们都未曾经历过中原仙门动荡万分的时期,但多少会对此有所耳闻。 阴毒霸道的气劲,诡谲神秘的血色红莲,这分明是—— 魔教之人! 谢景离道:“你是魔教中人!” 楚零落眼底闪现一丝阴冷的笑意:“发现了我的身份,今日,可不能让你们随便离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黑衣人从祭坛之外涌了进来,将在场众人包围起来。他们不约而同,脖颈上都绘着血色纹路。 有埋伏。 楚零落眼中闪现一丝得意之色。他来此地,是为了琼灵树的灵力而来。但,他却不是孤军深入。早在一开始,他便已经想好万全之策。 他的魔教中人身份不可被外人所知,因此,他一开始便已经安排手下偷偷潜入琼灵谷埋伏,只等他夺得琼灵树后,便将在场的所有人灭口。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3 而如今,琼灵花已经现世,便是最好的时机。 始终处于观望状态的万剑宗弟子们此刻才终于醒悟过来,当即有弟子高喊:“保护宗主!” 什么沈棠,什么圣巫族,都不过是仙门内斗。而魔教如今突然到此,分明是有所准备。所有的正道之士,面对魔教,他们都应当一致对外。 祭坛内霎时间刀光血影,各式法术光芒横飞,却是魔教之人占了上风。魔教中人有魔气相助,本就修为高深,更何况楚零落的准备极为充分。 更何况,万剑宗到场的,也不过是江子焕来之前,派遣过来的一支精英弟子队,人数实在不能与早有预谋的魔教中人抗衡。因此,纵使在场的所有弟子共同抵抗,仍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竟被连连逼退,死伤惨重。 而楚零落已经再次下令:“夺琼灵花!” 黑衣人朝谢景离所在之处袭来,他挥剑抵挡,挡在琼灵花的结界面前。 有弟子来到谢景离身边:“宗主,敌人太多了,您先走!” 那弟子肩头被血染红了大片,显然已经灵力不支。而在他身后,黑衣人的长剑已至。谢景离抬手一剑削下,寒芒一闪,便将那黑衣人的胳膊斩下。 “我怎么会丢下你们。”谢景离一剑结果了那黑衣人,转身眼前弟子的肩膀,将他一把推进了琼灵花的结界中。 那弟子刚进入结界中,便觉浑身灵力充盈。而随即,谢景离已经又丢了数人进入结界。 “宗主!”进入的弟子不外乎都是身受重伤的,可他们中没有人怕死,当即又想在冲出去。 一个暗红的身影突然挡在几人面前。沈棠道:“受伤了就好生在这里养着,出去添什么乱!” “你……” 沈棠道:“你什么你,你们宗主可没功夫再来分心照顾你们。” 听见沈棠提起他们宗主,几名弟子此刻神情又古怪起来。先前得知沈棠与谢景离的关系,他们还未得以消化,便又面临了魔教侵袭之事。众人也就将此事抛到脑后,先一致对敌。如今见沈棠站在面前,那种古怪又震惊的感情瞬间全部回来了。 还未及弟子们作何反应,谢景离此刻却是寡不敌众,终于被一剑刺中了手臂。 “宗主!”几名弟子见谢景离受伤,也顾不得沈棠如何,就想冲出去救援,没想到却被什么束缚住,瞬间动弹不得。 “说了让你们不要乱跑。”沈棠甩了个定身术将几人控制住,再抬手一推,几人便被他乖乖地推到结界中心坐下。他幻化出破尘枪,转头瞥了他们一眼,道:“那可是我的人,要救也要让我来。” 他向前走去,却不想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住了去路。琼灵花的结界之外,不知何时已经被谢景离建起了另一道屏障。 这屏障只有谢景离能够从外送人进来,却没有人可以从内突破出去。 谢景离背靠结界,被刺中的手臂泊泊流出鲜血,染红了大片素白的衣衫。他显然也听见了方才沈棠的话,此刻低声道:“你也一样……别出来添乱!” “你——”听见谢景离用他方才说过的话堵他,沈棠都快要被他气笑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景离再次提剑上前,但这次他的动作却稍缓了许多,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沈棠急道:“你快放我出去,别逼我强行破了你的屏障!” 谢景离却道:“解开蛊毒之前,你别想出来。” 沈棠忽然神情一滞。如今正是他解开蛊毒的机会,若是离开了琼灵花的结界,定会功亏一篑。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可是,谢景离如今就在眼前,还为了他陷入苦战,他又怎么能…… 谢景离此刻握着流魄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他的右臂受了伤,如今失血过多,几乎无力再战。 “还不放弃么?”楚零落的声音传来,谢景离抬头看去,眼前的攻势已经停了。 仅仅这片刻,祭坛内已经死伤大半,而活下来的无外乎都已深受重伤,尽数在黑衣人的控制之下。 楚零落走到谢景离的身边:“让开。” 谢景离低声道:“你想都别想。” 数道剑锋划过皮肉的声音响起,几名万剑宗弟子倒在黑衣人的剑下。楚零落又问:“让不让?” 谢景离双手微颤一下,闭上眼:“除非你杀了我。” 楚零落笑道:“好啊。” 他突然抽出身旁一名部下腰间的配剑,猛地朝谢景离刺去。 一道暗红的光芒斜掠划过,配剑被挑开,楚零落忍不住后退两步,只觉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沈棠拦在谢景离面前,冷冷地看着楚零落:“在我面前动我的人,你以为我是死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4 谢景离低声道:“沈棠,你……” 他的蛊毒还未解开,现在怎么能…… 沈棠回眸:“抱歉景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谢景离摇摇头:“可你现在,又能做什么……” 离开了琼灵花的结界,他的蛊虫已经再次躁动起来,压制了他的修为。不能使出全力的沈棠,现在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黑衣人很快重新围聚上来,沈棠挡在谢景离面前,他们身后就是琼灵花的结界,已经无路可退。 楚零落道:“束手就擒吧。” 沈棠却是转过头,面向谢景离,叹息一声:“其实很不想这样的。” “什……” 谢景离想要开口询问,却被一个温热的事物覆上来,堵住了接下来的话。沈棠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吻了上来。 楚零落面色铁青。就连围上来的众多黑衣人以及被挟持着的众弟子们,此刻均是目瞪口呆。 这两人也算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如此放肆,众人内心既是古怪又是尴尬,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在场之人均被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几乎算是站在如今仙门顶峰的二人亲吻。而被围观这两人,也丝毫没有羞耻之心,缠绵动情,久久难分。 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修为内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二人相触的地方,传到沈棠体内。 沈棠眼带笑意,却对上了谢景离略带责怪的眼神。 胡闹。 胡闹就胡闹。 二人无声地交流着,修为传送已经结束,但二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谢景离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悄然环上了沈棠的腰际,加深了这个吻。修为内力被毫无保留的传给了他,加上失血的缘故,谢景离此刻已经有些脱力。 楚零落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几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抱歉打扰二位亲热,我们可否开始做点正事了?” 谢景离被他出言点醒,最后重重地在对方唇上吸允一下,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沈棠呼吸还有些不顺,他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谢景离,转头不满道:“你既然知道打扰,那还开口做什么,这么没眼力劲。” “你——” “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做点正事了。”沈棠从谢景离的怀抱中脱离开,回望对方一眼。 谢景离点点头,开始缓缓后退。琼灵花结界外的屏障展开一个缺口,待谢景离完全进入,便又快速合上。 楚零落依稀察觉到不对:“你要做什么?” 沈棠握紧了手中的破尘枪,轻声笑了笑:“做正事啊。” 楚零落心中越发不安,正要高声阻拦,却晚了一步。黑衣人们朝沈棠扑了过去,却未曾料到对方体内突然修为大涨。破尘横扫而过,竟瞬间将数名扑上去的黑衣人掀倒在地。 楚零落脸色一变:“借灵之术!” 沈棠笑道:“算你识货,不过,晚了点。” 恢复修为的他,功法强劲无比,手中破尘枪也带上炙热炎气,让人望而生畏。沈棠如今不再留力,祭坛中惨叫哀嚎声久久不绝,围聚上前的黑衣人尽数被他打退。 沈棠问:“白蘅芜与你是什么关系?” 楚零落站在人群之后,垂眸笑道:“你说我那个冲动又没用的师兄啊,如你所见,同门关系。” 沈棠手底动作未停,又道:“看来,你们真是要卷土重来了。抢夺琼灵树,也是为了这个吧。” “没错。”楚零落承认不讳,道,“当日就怪我师兄太过冲动,联合落霞城那城主害了你。若非如此,我们应当是可以成为一路人的。” 沈棠挑眉:“别侮辱人了,谁要和你们成为一路人。” 楚零落笑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我们只能是敌人。” “不错,只能是敌人。”沈棠抬手挑翻了数人,身影一闪,便来到楚零落面前。他转身用破尘枪在面前横扫而过,悠悠道,“都别过来。” 沈棠将破尘枪横在眼前,而他的左手,正握着一把火红长剑。剑身架在楚零落的脖颈间,只差毫厘。 众人的动作瞬间停止。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5 楚零落眉头一挑:“你这是在耍赖。” 哪有人身揣两把武器,轮着用的。楚零落只顾防备他的破尘,竟没想着了他的道。 “输了就是输了,找理由有意思么?”沈棠道,“要这样看,你还是不如白蘅芜,他至少能在我手底下过个几招。” 楚零落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是么?” 他话音未落,沈棠忽觉有强力气劲朝自己扑来。沈棠转身躲过便想反击,却在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动作稍滞一下。 竟是苏聆。 沈棠刺出的枪尖生生调转方向,却被后者一掌拍到胸口。沈棠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却正好落入黑衣人的包围之中。 沈棠道:“我收回我方才的话,你比白蘅芜卑鄙多了。” “谢谢夸奖。”楚零落对这话似乎很是受用,他走到苏聆身边,原本活泼灵动的女子如今满目空洞,仿若一个没有知觉的提线木偶。 楚零落还想上前,却忽然耳廓微动,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 沈棠同样脸色一变,接着,一道冰蓝色的剑光飞入祭坛内,恰恰落在沈棠身边。锐利十足的剑啸下,那道剑光分作数道。剑影过处,黑衣人纷纷惨叫着倒地,一剑封喉。 楚零落抬手击退两道朝他飞来的剑影,又愤恨地看了沈棠一眼,周身忽然冒出数缕黑云。他一把抓住苏聆的肩膀,二人一同消失黑云之中。 那剑影将在场的黑衣人尽数屠戮殆尽,重新汇聚成一道,落到沈棠身边。 沈棠周身的力气忽然卸下,他身影一歪,还未倒地,便被一双手接住。剑光中,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看看,到最后,不还是要为师亲自出马。” 那声音传进他的耳中,却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沈棠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沈棠!”谢景离连忙冲上前来,却觉对方浑身冰冷。 曲云流道:“他没事,就是太累了。” 他本就受了伤,还要强行催动修为与魔教之徒对战,能够坚持到曲云流到来已经不易。谢景离将他接过,扶到琼灵花的结界之中。 可恰好在此时,琼灵花终于也耗尽了它所有的灵力,颜色忽地黯淡下来。随着圣巫族人接连醒来,琼灵花从半空中无力飘落,花瓣四散分离,只留一颗鲜红花种,落在谢景离的手中。 谢景离道:“怎么会?” 曲云流叹息一声:“琼灵花离了琼灵树根的滋养后,灵力本就有限。”他走上前来,垂眸看了一眼谢景离手中那花种,“这花种已经失了灵力,就算还能存活,也不过是寻常仙草罢了。” 谢景离敛下眼:“那沈棠的蛊毒……” 曲云流道:“先将受伤的弟子安顿了吧,此事容后再说。” “是,前辈。” 祭坛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寒意席卷了整个大战之后的琼灵山谷。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琼灵山谷变得寂静无声。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趁着夜幕的庇护,悄然舔舐自己的伤口。 此刻的墨幽谷地牢内,一个黑影正隐于黑暗之中,微微发抖,仿佛经历过生不如死。 正是决明。 阴暗潮湿的地牢大门被推开,有人悄然走进。 决明没有力气抬头,也不知他是否看到来人是谁,只是不住的在口中喃喃低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人靠近了那血肉模糊的躯体,手中掏出一个药瓶。他微微倾倒,缓缓将瓶中粉末洒在决明身上。而就在此时,地牢内的烛光却突然亮起。 跳动的烛光照亮了那人清瘦的背影。凌忘渊站在地牢之外,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里面的人,道:“你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吧,江子焕。” 牢中之人忽然轻笑一声,他转过头来,露出清秀俊雅的容貌。 江子焕笑道:“好久不见,忘渊。” 凌忘渊问,“你在做什么?” 江子焕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如你所见,上药罢了。”他的目光落在决明身上,继续将那药粉洒在决明身上,眼神几近怜悯,“如此对待一个老人,也太残忍了。” 凌忘渊懒得再和他废话,一把拉开地牢的门将人拖到烛光之下,这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么?” “或许是该解释解释。”江子焕偏头想了想,道,“从我准备动身来墨幽谷的时候,我便察觉事情有变。我提前有所准备,因此没有受到决明的控制。而决明关在那密室中的,不过是我万剑宗一个普通弟子罢了。” “普通弟子?”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6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幸。我天生不能习武,身法有限,倒是很容易找人模仿和冒充。而且,竟然这么久也无人识破。”江子焕轻笑一声,见凌忘渊的目光越发阴沉,他连忙收敛起笑意,严肃道,“不过,看见忘渊这么担心我,我还是很过意不去。” “这些天,你一直待在墨幽谷中?”凌忘渊注意到,对方身穿的,正是墨幽谷服饰。 江子焕点点头:“是啊。墨幽谷最近发生不少事情,你和决明又分别带了一批精英弟子离开,正好方便我藏身。” 凌忘渊眼神暗了暗,咬牙道:“江子焕,你真的很不怕死。” 江子焕不善武,孤军一人混入墨幽谷中,若是有所差池,其中凶险可想而知。凌忘渊想到这里,都是一阵后怕。 凌忘渊问:“为什么不出现?” 江子焕却是反问道:“我若是出现,会对局势有帮助吗?” 凌忘渊愣了愣,没有答话。 江子焕叹息一声:“忘渊,你隐藏自己太久,已经形成习惯了,对么?” 墨幽谷局势错综复杂,不仅有决明,还有别的对谷主之位觊觎已久之人。由于父母早逝,凌忘渊一开始就生活在各方的挣扎和周旋当中。收敛好自己的锋芒,永远不要让人察觉到威胁,这是他母亲死前告诉他的。 而他也一直遵守到现在。 彼时老谷主失踪,谷中对于老谷主生死议论纷纷,凌忘渊身为少谷主,本是他树立威信的最好时机。然而,他却选择了与决明合作,继续休养生息。 若非决明为了炼魂要寻找琼灵谷下落,甚至将主意打到了江子焕头上,凌忘渊也不会被逼紧急调动自己的亲信,趁决明的党羽前往琼灵谷时,将其一举歼灭。 凌忘渊想通了江子焕话中深意,叹息道:“你这是在逼我。” “兵行险着,有时候却是很有用的。”江子焕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狡黠一笑,“这是我这些天在墨幽谷的一些小收获,你应当能用得上。” 凌忘渊展开那密函,里面竟是墨幽谷内有异心的高层长老及决明的党羽名单。凌忘渊越看越骇然,倒不是惊骇于这名单上的人。这些人,凌忘渊几乎全部心中有数。这几年之间,他陆陆续续培养自己亲信之时,便已经在暗中调查谷中有异心之人。 他惊骇之处在于,江子焕在这短短几天里,竟能有如此收获。 这个人,果真是可怕至极。 凌忘渊不动声色的收好那密函,道:“我以为,你不会希望我成为墨幽谷谷主。” 若说原本凌忘渊继承谷主之位,还有可能遭来些许质疑和阻挠。但现在,有了这份名单,再加上他如今在墨幽谷的势力,坐稳谷主之位绝对不成问题。 江子焕稍顿了顿,悠悠道:“原本是不想的,可后来我想通了。你做谷主,总比别人来得好。” 凌忘渊挑眉:“那你还救决明做什么?” 江子焕淡淡道:“谁说我那是在救他。” 听了这话,凌忘渊才恍然惊觉。地牢的黑暗深处,原本还可微微颤动的躯体,如今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放心,”江子焕补充道,“无色无味,发现不了。” “真是只狐狸。”凌忘渊的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最终没有在说什么。他抬手重新关好地牢大门,拉着他的狐狸往地牢外走。 “你穿墨幽谷衣服还挺好看的,不如考虑考虑在我这儿做个副谷主,别回去了?” “或许,我可以考虑身兼数职也说不定?” “那还是别了,你肯定会为了万剑宗坑我。” “唉,真遗憾……” ☆、灵虚 沈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屋内。他坐起身,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古怪。 “你醒了?”南烛的声音突然从屋内响起,却将沈棠吓了一跳。 “娘?”沈棠愣了愣,道,“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了?” 南烛坐在桌边,眉头微微蹙起:“我是没事,可你有事。你方才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我在屋内?” 沈棠愣了愣,他的感知力,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心中浮现一丝可怕的预感,他试着运起内息,却觉得体内灵力平淡无波,竟也像是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一般。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7 南烛又道:“知道你为何明明未受多少伤,却昏迷了这么久么?”她未及沈棠回答,便自顾自道,“你的连心蛊已经成瘾,开始侵蚀你的灵脉。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只是感应力,你所有的五感都会慢慢减弱,最终变成受蛊虫驱动,靠谢景离的灵力滋养为生的废物。” 沈棠面色发白,他始终担心的事情果真还是发生了。 当初他不愿意从谢景离那里处汲取灵力,就是因为不想让连心蛊成瘾。可在祭坛中时,为了对付楚零落,他不得不向谢景离借灵。可那灵力的力量过于强大,让他得以应敌的过程中,也让蛊虫对其产生了依赖。 南烛道:“原本,只需要替你断了与他之间的血脉相连,再拔除连心蛊便可。现在蛊虫已然成瘾,想要断掉那联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沈棠哑声道:“娘,您想说什么?” “联系若是不切断,继续下去必然恶化得更严重。”南烛道,“你与那孩子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受人威胁。该如何做,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薄雾蔼蔼之间,琼灵山谷在寂静无声中苏醒过来。谢景离站在山峦之巅,居高临下的看着薄雾笼罩中的山谷,微微有些失神。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伤势好些了吗?” 谢景离稍顿了顿,转过头,一抹素色的身影悠悠朝他走来。他颔首答道:“回前辈,已经好多了。” 曲云流点点头:“那便好。” 谢景离问:“前辈,沈棠他……” 曲云流拎着半壶酒晃得叮当作响,悠悠道:“棠儿多半还没醒,南烛正守着他。” 谢景离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加上有圣巫族的伤药,很快便可愈合。只是,相比他来说,沈棠所受的尽是内伤,他在床上已经躺了足足两日有余,依旧没有醒过来。 “都怪我……”谢景离敛下眼,眸中暗含自责。 原本说过绝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却每次总要让他来护着。谢景离的手在身侧微微收紧,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曲云流似是斟酌片刻,试探的开口:“有些事情或许我不该过问,但你和棠儿……” 他欲言又止,目光在谢景离身上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他的手腕之上。皓白的手腕上,符文印记依旧鲜红。曲云流虽然并非圣巫族人,但对这世间奇珍事物多少都有所了解。见沈棠和谢景离催生了琼灵花,他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 如今,又从谢景离手上看到琼灵花的符文印记,更是确定了猜测。 谢景离注意到曲云流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他并不躲闪,正色道:“前辈,我与沈棠是真心相爱。” 曲云流轻笑道:“你别紧张。棠儿喜欢谁,愿意与谁在一起,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看谢小宗主你如此真心待他,我也就放心了。” 谢景离道:“多谢前辈。” “这有什么,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本身就不该过问。不过……”曲云流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沉思许久,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曲云流说完这话,也不顾谢景离同意与否,立即转身离开。谢景离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曲云流并未将他带离山谷,而是随意寻了个僻静之处。此处是一片空地,由于时间尚早,并无外人,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谢景离问:“前辈,这里是?” 曲云流不答,他拎着半壶酒,带着些醉意道:“你了解棠儿么?” “我……”谢景离忽然顿了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觉得他对于沈棠是了解的,可现在曲云流突然这么发问,却又让他有些不敢确定。 现在他认识的沈棠,当真就是真正的他了么? 曲云流道:“有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沈棠有没有告诉过你,他那一身修为,是怎么得来的。” 谢景离眼眸动了动,摇摇头:“我只知,他是从前辈处学来。” “非也。”曲云流摆摆手,神情带了几分神秘莫测,低声笑道:“你也不想想,棠儿八九岁才与我结识,15岁就溜去了落霞城。就算棠儿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短短不足七年时间内脱胎换骨。要是给你,你能练到他这等程度么?” 曲云流一番话说得谢景离哑口无言,他的确这么想过,但当初沈棠如此相告,他便未曾质疑。现在想来,的确有些牵强了。 谢景离问:“那他是如何……” 曲云流将酒壶挂回腰间,道:“看好了啊。” 他在谢景离面前站定,抬手一挥,在前方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暗色结界光门。那光门内一片流光异动,绚丽纷繁,灵力充盈。 谢景离惊道:“这是——” “这叫灵虚之界,里面无日无夜无时间流动,人要是进去了,便可永生不死。”曲云流道,“严格说来,我只做过棠儿两年名义上的师父。真正教他本事的,是这个东西。” “可是……” 谢景离骇然。他自知曲云流没必要骗他,可他口中所说的永生不死实在玄而又玄。就算是得到飞升,也免不了天人五衰,想要真正永生,是不可能做到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8 曲云流见谢景离对那光门露出几分好奇的神情,故意问道:“谢小宗主,想进去试试么?” 谢景离听他这么说,心底却是思忖片刻,问:“这灵虚之界,应当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吧?” 曲云流眉头一挑,赞赏道:“不愧是年轻有为的门派之首,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当然不行。” 谢景离心道果然如此,又问:“那该如何进?又如何出呢?” 曲云流回答:“灵虚之界乃是当初我无意所得,蕴含无尽灵力和武学知识,但只可进不可出。想要出来,十八层阴阳幻界,一层层打上来。” 谢景离了然,沈棠的武艺,应当就是从这里面学来。可他转念又觉不对,当初沈棠告诉他的时候,也说为了获得修为武艺,导致自己的记忆有损。莫非…… 谢景离突然开口问道:“沈棠在里面花了多久?” 这次,曲云流却是一反常态的沉默下来。曲云流的目光盯着灵虚之界的大门,沉默许久,幽幽道:“或许,只有那小子自己知道吧。” “啊?” 曲云流道:“灵虚之界内,是没有时间流动的。它与我们的现世之间,时间并不对等。可能数年,可能数十年,也可能数百年……” 曲云流的话音未落,谢景离已觉得惊骇万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若他永远打不通这十八层,便会永远被困在里面。”曲云流道,“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呆了多久,但在现实中,过了五年。” 谢景离哑声重复道:“五年……” 五年,正是沈棠第一次离开落霞城,到他再次回去的时间。 为了能有能力重振落霞城,他不惜进入这可能有去无回的灵虚之界。他不敢想象,沈棠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踏进去的,后来遭至一系列的背叛之后,又当如何自处。 “灵虚之界里空无一物,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与幻境。棠儿的大多数记忆,都在里面消磨了。除了……”曲云流欲言又止,他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棠儿吃过很多苦。若你对他是真心,便好好护着他,莫要再让他受到伤害。” 谢景离眼眸动了动,问:“前辈,你……” 曲云流抬手收了灵虚之界,笑道,“圣巫族毕竟不是我该长待的地方,我该走了。” “前辈要去哪里?” “继续闭关。”曲云流半是调笑的说,“老夫以前冲动,铸成过大错,从此便立下誓言,不再管世间之事。这次为了救棠儿,算是破戒。未免受天打雷劈,我还是尽早躲起来的好。” 谢景离又道:“前辈不与南烛前辈告别么?” 曲云流顿了顿,道:“不必了,南烛不喜离别,我也是。若是有缘,总会有相见之日的。谢小宗主,再见了。” 他说完这话,身影化作一道冰蓝光剑,朝天边飞去,很快失去了踪影。谢景离遥望天边许久,回过头来,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景离回头,却见南烛正朝他走来,连忙打了个招呼:“南烛前辈。” 南烛抬头望向天边,神色淡淡,道:“这混账总是这样,装神弄鬼,神神秘秘。这一走,又不知要躲多少年了。” 谢景离垂眸不答,南烛又道:“我是来告诉你,棠儿醒了。” 谢景离回到沈棠如今所居住的屋子,他推开门,便见沈棠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若有所思。 沈棠听见动静,抬头便见谢景离走了进来,朝他扬起一个笑容:“景离。” 对方面容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已经好了不少。谢景离走过去,沈棠又问:“你没事了吧,快过来我看看,伤口如何了?有没有上药,你快脱下来给我看看。” 谢景离没有理会沈棠的喋喋不休,一把将他拽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谢景离紧紧抱着他,用上了几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度,感受到对方依旧平稳有力的心跳,心中那点劫后余生的不安才消散了些。 沈棠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的头轻轻靠在谢景离的颈侧,既是亲昵又是安抚地蹭了蹭。沈棠问:“怎么了?” “这些天,我很担心。”谢景离闷声道。 这些天的所有担忧、不安、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放下。 沈棠愣了愣,目光却是柔和起来。他伸出手回抱他,用上了同样的力度。 谢景离心有不安,而他又何尝没有后怕。 他原本是不怕死的,可是现在,他却不希望自己死。他还想活得更长久些,与眼前这个人一起。 沈棠闭上眼,专心投入到这个拥抱之中。 过了许久,谢景离方才放开他。他说:“曲前辈离开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39 沈棠并未惊讶,而是道:“意料之中。” “他告诉我了。”谢景离继续说,“有关灵虚之界。” 沈棠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微微皱了眉头,道:“他可真多事,什么都说。” 谢景离垂着眼眸看他,低声问:“他若是不说,你还打算瞒我一辈子?” 沈棠顿了顿,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他心里清楚,有些事情说出来,是没有意义的。沈棠道:“其实,我早就把这些事情都忘了。” 他当初自愿进入灵虚之界时,便未曾想得到什么回报。更何况,能够得到无上的修为,这已经是多少人都祈求不来的。他从不想将进入灵虚之界的风险放在心上,因为一旦这样想,再以此去奢求其他,不论怎样都会显得有些不知满足了。 谢景离道:“可若非如此,你不会经历现在这些……” 沈棠突然并起指尖敲在谢景离的额头上,正色道:“可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与你相遇?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钻起牛角尖了?” 被他敲击的地方很快红了一片,沈棠用额头抵着谢景离的额头,柔声道:“过去的一切我有遗憾,也有过后悔。但是,我从来不觉得那些经历是无用的,因为若非如此,我不会见到你,你也不会见到我。景离,你明白吗?” 若非他要重振落霞城,他也不会在仙门会武中与谢景离相遇,他们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扯。 谢景离应道:“我明白。” 沈棠轻轻捏了一把谢景离的脸,又道:“对了,还没问你,万剑宗弟子如何了?子焕找到了吗?” 谢景离回答:“忘渊已经来信,将子焕救出来了。他如今正和弟子们一起,正在墨幽谷修养,待到伤势好些再返程。” “如此便好。”沈棠又问,“楚零落呢?” 谢景离道:“不知所踪。” 沈棠眼中带上几分担忧,他道:“魔教余孽卷土重来,恐怕目的没有这么简单。一定要将消息传到仙门当中,让人小心提防。” 谢景离抚摸着沈棠的发梢,柔声道:“管他呢。” “你说什么?” 谢景离道:“仙门之事,我不想再管了。” 沈棠听了这话,半是调笑道:“谢宗主这是想撂挑子不干了?天下安危不管了?你父母留下的万剑宗也不要了?” 谢景离认真道:“在祭坛下的洞穴我便与你说过,要与你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问世事。等你好了之后,我就带你离开,什么正道,什么魔教,随他们去吧。”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沈棠停顿许久,终于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他眉目一转,笑道:“你这样可不好,让我想起了前朝所言,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谢景离眼中却并无调笑的意思,他垂着目光,自上而下地朝他看过来,神色淡淡:“又有何不可?” 这句话,从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口中说出来,杀伤力着实不小。沈棠仿佛被他的话一击即中,他心里那点小情绪突然躁动起来,恨不得将眼前的拉过来狠狠啃咬亲吻一通。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总之,二人碰到一块,便再也难以分开。沈棠勾着谢景离倒在床榻上,两人眼中都是惊人的情愫,丝丝缕缕传递出来,千丝万缕,勾连不散。 层层帷幔被重新放下来,沈棠低哑地轻笑几声:“白日淫宣,要是被族人知道,是会被赶出去的。” 谢景离道:“赶出去不是正合你意?” “是正合你意才对吧!” “嘘……” 所有的声音被隐没在帷幔之中,耳鬓厮磨,缠绵不断。 ☆、将离 沈棠这边才刚醒过来没多久,又被累得昏睡过去。谢景离收拾妥当后,便离开了屋子,想着去寻些吃食。 琼灵谷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整个山谷笼罩在烟云之中,仿若仙境。 谢景离在谷中行走是受了南烛夫人应允的,且万剑宗在琼灵谷一战上也帮了不少忙,因此来往族人见了谢景离,都免不了一番问好。谢景离偏巧又生了张极讨女子喜欢的脸,一路走来,不乏有族中女子朝他投来爱慕的目光。 对此,谢景离均是礼貌回应,平淡却不疏离。饶是这样,从沈棠所住的北边阁楼,到南部后厨,还是走了好一段时间。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0 不过刚一走到后厨,倒是碰见了个熟人。 正是琼灵谷守卫,莫桑。 莫桑如今坐在石阶之上,目光远眺不知在看什么,竟连谢景离走近都未曾察觉。谢景离轻咳一声以作提醒,后者这才转过头来。 “谢宗主!” 莫桑见是谢景离到来,立刻就想要起身,却被谢景离轻轻按住肩膀。谢景离冲他摇摇头,走到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个熟悉的方位。正是当初他刚到谷中那晚,苏聆与他分开后去往的方向。 谢景离问:“你是在担心苏姑娘么?” 莫桑低下头:“阿聆被魔教掳走,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少年的轮廓清秀,眉宇间带了些不似他这个年纪的沉稳。那份沉稳中如今带上愁容,谢景离转头看去,却无法出言宽慰。苏聆那日的表现来看,当是被楚零落完全控制了。如今她被魔教的人呢带走,他实在说不出她定不会有危险这样的话。 莫桑亦是明白这一点,他苦笑道:“其实这样也好。阿聆就算回来,也定是会被按照族规处死的。” 圣巫族规,背叛者死。哪怕苏聆乃是受人控制,所作所为并非本性,但就凭她为圣巫族带来这么大的损失,也免不了一死。 谢景离轻叹一声,拍了拍莫桑的肩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对于现在的莫桑来说,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劳。 莫桑此刻却是收敛了神情,道:“谢宗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景离道:“沈棠醒了,我想给他弄点吃的。” 莫桑想了想,回答道:“您先回吧,这交给我,回头我给少主送过去。” 谢景离并未推辞,而是道了声:“多谢。” 莫桑应了一声,转头就进了后厨吩咐人准备。谢景离转身正欲回去,还没走多远,便被几名女子拦住了去路。他停下脚步,立即认出眼前这数名女子的其中一人,便是当初在圣巫殿外,拦住他的那名侍女,秋萝。 秋萝开口道:“巫后大人请谢宗主前往圣巫殿一叙。” 圣巫殿内,黑暗诡异的烛光下,大殿显得格外森严。如同初次见面一般,南烛夫人倚在层层帷幔之后,只映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谢景离在大殿下站定,道:“南烛前辈。” 南烛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知道我为何叫你来么?” “不知。” “先前我总不明白,为何棠儿如此排斥我为他解蛊,又为何不愿与我回来。”南烛说着,却是叹息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很久没有关心过他了。竟连他已有心悦之人,都不曾知晓。” 谢景离眼眸微动,却并未表现出惊讶。琼灵花必须心意相通之人才可催生,曲云流都能看出端倪,没道理南烛看不出来。他并未开口,静静等待着南烛接下来的话。 “棠儿是个重情之人,我相信你也是。”南烛悠悠道,“我也不是没有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总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喜欢些,不该喜欢的人。” 谢景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南烛想说什么,他已经猜到。 “在酿成大错之前,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如果晚辈不答应呢?”谢景离抬头,眉头微微皱起,“我与沈棠是真心相爱,若非如此,琼灵花——” 南烛突然出言打断:“别以为你们催生了琼灵花,便可证明你们的真心。人心是会变的,更不用说真心。这种东西,没有走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景离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棠儿体内的毒会让他对你产生依赖,他还年轻,分不清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依赖,还是爱。你也一样,莫要被连心蛊制造出来的假象蒙蔽。”南烛道,“你的背后还有万剑宗,而棠儿,定会成为圣巫族未来的族长。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与他都不应该再继续牵扯下去。” “连心蛊制造出来的假象?”谢景离忽然笑了笑,他抬起头,眸光中却夹杂了一丝嘲弄之意。他道,“前辈这么说,也太看不起我和沈棠了。” 南烛道:“你什么意思?” 谢景离道:“我所认识的沈棠,绝不是会被蛊虫所扰,便违背自己本心之人。他当初,为了不被蛊虫所控,宁可自己痛苦,都不愿把连心蛊的事情告诉我。后来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选择使用我的灵力。前辈若觉得,沈棠对我的喜欢,只是因为蛊虫所致,那您也太轻视他了。” 南烛面色铁青,眉头微蹙没有答话。 “沈棠绝不是那样会屈服于命运之人,我也不是。”大殿之上平白刮起一阵阴风,吹拂着帷幔飘摇。谢景离看着大殿上那个身影,收敛了眸中的锐利,从容道:“前辈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行离开了。” 他朝南烛行了个礼,转身便想离开。身后的帷幔忽然被掀开,剑锋刺破空气的声响准确无误地传到谢景离耳边。他耳廓微动,闪身躲开一击,竟是抬手用指尖夹住了朝他袭来的剑锋。 那剑锋不足两尺宽,通体玄青,泛着幽光。 谢景离道:“前辈,我无意与你为敌。”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1 南烛并未试图抽出谢景离手中的剑,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却是勾起一个笑意:“若是我说,只有你死了,他的蛊毒才可解开。这一剑,你还躲么?” 谢景离神情一滞,手却下意识颤动一下。他问:“此言当真?” “你管我是真是假,我如今告诉你,除非你死,沈棠才有可能活,你要如何?” 谢景离敛下眼眸,须臾,淡淡开口:“若我一命能换得他的平安,有何不可?但我也不会就这样听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性命。” 谢景离说完这话,松开了钳住南烛配剑的手。 南烛收了剑,面露几分讽意:“你既不愿意为他而死,那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谢景离没有答话,南烛又道:“我方才所说并未骗你,连心蛊的一种解法,便是杀了心脉相连之人,蛊虫便可得破。但我不会去做这种傻事,除非我希望棠儿恨我一辈子。” “还有别的解法?” “办法当然是有的,不过,我有条件。”大殿内阴风骤起,烛火跳动不已。南烛冰冷的声音传到谢景离的耳中,却有种让人如坠冰窖之感。 南烛道,“除非你答应就此离开琼灵山谷,永远不见沈棠,否则,我不会替他解蛊。” 谢景离重新回到沈棠所住之地的时候,暮色已经沉了下来。后者正坐在窗边摆弄着什么。他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不再好好休息一下?” “种花,这都看不出来么?”沈棠并未抬头,手中动作却未曾停歇。他将那土壤挖开一个小坑,再将一粒血色的花种放置进去。 谢景离惊道:“这是——” 沈棠道:“琼灵花种啊,这不是你拿到的么?” “可是……” 琼灵花自从替族人解毒耗尽了灵力之后,便只剩下一颗灵力全无的花种,谢景离见这是圣巫族的东西,便将其交给了南烛夫人,谁知怎么又到了沈棠的手中。 沈棠道:“我娘说,这琼灵花我们二人精血催生,琼灵花种亦带上灵力。因此,只要将其种下,再以血液灌溉,说不定还能存活。” “原来如此。”谢景离点点头,便见沈棠已经小心翼翼将土壤盖好。 沈棠做完了这些,又掏出一把匕首,正要朝指尖划去,立即被谢景离阻拦。谢景离道:“你伤势初愈,还是我来吧。” 沈棠也并未阻拦,任由他夺过那匕首,在指尖划出一道伤口,几滴血落进了土壤中。二人仔细观察许久,沈棠道:“好像没什么效用啊?” 谢景离笑:“你以为我的血当真是那灵丹仙药不成,哪有这么容易。” “也对,”沈棠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方才问道,“你到哪里去了,一下午不见人影。” 谢景离道:“出去随意逛了逛。” 沈棠眉头一挑:“琼灵谷有什么可逛的,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些天还没看厌?” “此地风景秀丽,又怎么会厌?” 沈棠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站起身,道:“莫桑是你吩咐来的对么?我给你留了些饭菜,不过肯定是比不上你万剑宗的伙食。琼灵谷吃喝简陋了些,你要是嫌弃也没办法。” 沈棠一边说,一边往桌旁走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的确可以看出那桌上放置着几个碗碟。而他还未及走到桌边,刚刚经过谢景离身边时,便突然被对方一把拉近怀中。 沈棠猛地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谢景离紧紧抱着他,细觉之下,竟连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谢景离将沈棠用力的揉进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脆弱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沈棠拍了拍他的背,微微叹了一声,柔声道,“从回来就看你不对劲。与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谢景离摇摇头,手臂上卸掉力气,放开了沈棠,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棠从他的怀抱中脱身出来,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他半晌,道:“还说没事,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伸手捏了捏谢景离的脸,眉目一转,又道:“正好,找莫桑那小子给我弄了些好东西,要不要尝尝?” 沈棠朝桌上指去,那数个碗碟之间,正放置着一个白玉酒壶。 月色正好,二人坐于屋顶,抬眼便将漫天星空与皎皎月色尽收眼底。 沈棠没骨头似的靠在谢景离身上,扬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悠悠叹道:“我过去还觉得琼灵谷的酒是天下一绝。但自从尝过你的青竹酿后,不论再喝什么酒,总觉得都稍逊了几分。” 谢景离道:“你若是想要,下次我多给你送些来。” “说什么呢。”沈棠笑道,眼中已带了几分酣意,“送什么送,你当我还在落霞城?反正我们以后都是要在一起的,日后我要是想喝,你直接帮我酿不就成了?” 谢景离听出他话中的醉意,伸手便要去抢他的杯子。谢景离道:“你伤势未愈,少喝一些。”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2 喝酒伤身,更何况沈棠的酒量向来不好。 “无妨,”挥动着手躲开,他身子一歪,竟直直倒了下去,枕在谢景离的腿上。沈棠睁开一双如水的眼眸,自下而上看向谢景离,他的眼底氤氲着些许迷雾,轻轻笑了两声,开口道:“你觉得,这像不像我们在竹风轩那一次?” 竹风轩上,二人同样是如今天一样对酌畅饮,可个中心绪却浑然不同。 “我可还没忘记,某人偷亲我的事情。”沈棠笑着拉起谢景离的领口,逼迫他低下头,在对方唇边印下一吻,“居然趁我喝醉的时候趁虚而入,说好的光明正大,仁义之士呢?” 谢景离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唇,道:“还不都怪你。” 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明明相隔时日并不太长,却好似已经过去了许久。谢景离笑道:“竟然装醉骗我,害我提心吊胆,一整夜不敢回房。” “你自己胆小,这也能怪我?”沈棠嗔怪道。 谢景离垂眸不答,沈棠停顿片刻,又道,“景离,你知道么?这几天,我总在做一个梦。” 谢景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问:“什么梦?” “不是什么好梦。”沈棠伸手把玩着谢景离垂下的一缕发丝,低声道,“我梦见,你离开我了。我拼命地在身后追你,怎么追也追不上。我不断喊你的名字,可你不理我,也没有回头。那种感觉真是……” 那种好像什么也抓不住、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感觉。 谢景离的手颤了颤,喉头干涩,哑声道:“不会的。” “什么?” “我永远不会不理你。”谢景离声音很轻,却也郑重:“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留下。” 他低头看入沈棠的眼中,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希冀。沈棠与他对视片刻,转身环住谢景离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须臾,他轻声笑道:“不过是个梦而已,想这么多做什么。” 谢景离眼神一暗,便听沈棠接着道:“就算真有这么一天也没关系。失去的,再找回来就是,不过是费些力气罢了。只要愿意,总是有希望的。” 他语调散漫,一如往常,谢景离却好似如鲠在喉,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真如他所说,失去的,只要再找回来便好么? 谢景离许久没有回应,沈棠的呼吸却是慢慢平稳下来。谢景离低头看去,对方手中的酒杯轻轻滑落,沈棠竟是已经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谢景离轻轻将人抱回屋中,放到床上。沈棠俊秀的眉眼此刻难得安静,谢景离俯下身,伸手细细描摹着对方精致的轮廓。 他久久没有起身,似乎要将这一幕永远刻进心中。 忽然,一只蓝色灵鸟从窗边飞入,谢景离方才回神。他看也不看那灵鸟,只俯下身,浅浅地在沈棠的额头印下一吻。 谢景离偏头,对那灵鸟低声道:“我们走吧。” 他说完这话,起身,转头离开。蓝色灵鸟跟着他飞了出去,走到庭院中,谢景离突然脚步一滞。他手腕上的印记,忽然开始刺痛发烫,仿佛钻心刺骨。 而此时的屋内,原本应该熟睡的沈棠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抬手看着自己手腕的血色印记,略微失神。 沈棠走到门板,隔着一道冰凉的门板,他能感觉到那个与自己腕间有相同印记之人,此刻就近在咫尺。沈棠的手覆在门板上,却也只是轻轻地覆上去,没有用上半分力气。 谢景离说过,只要他开口,他一定会留下。 谢景离站在院中停顿许久,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可幽静的庭院却始终寂静无声。蓝色灵鸟在身旁无声地催促着,谢景离摇摇头,终于抬步离开。 天边已经蒙蒙亮,蓝色灵鸟一直将谢景离带到了琼灵山谷的边界。灵鸟功成身退,幻化成一团幽光消失。与此同时,江子焕携着众多万剑宗弟子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江子焕道:“宗主,回去吧。” 谢景离点点头,至始至终,他都从未回头。因为他知道,哪怕一次回头,他都可能放弃自己的决定。 “走吧。” 不远处的山巅,一个暗红的身影始终注视着他们,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南烛站在他的身后,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南烛道:“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偏要我来做这个恶人。你何苦呢?” “这样也好,万剑宗比我更需要他。”沈棠神色淡淡,他偏头,低声道,“娘,谢谢你。” ☆、再遇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3 七年后。是夜。 一场大雨来得突然,时至凛冬的天气,夜雨侵袭,街上空荡荡的,显出几分萧索。街市之中,沿街商铺都关了门,唯有一家客栈还点着灯,隐隐透出些温暖的光亮来。 客栈的门被推开,一人裹挟着风雨而来。 那客栈掌柜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见有客人来了也依旧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抱歉客官,小店客满了。” 那人带着一身的寒意,墨色斗笠掀起,露出一张清俊带笑的脸。 他道:“我不住店。” “那你来……”那掌柜刚要出言询问,却只觉眼前寒芒一闪,脖间传来一丝凉意。 “别动。”那人声音极轻,眸子里透着几分慵懒。他手中握着一把银制匕首,正架在那掌柜脖子上。 忽然,从暗处涌出数十名黑衣人,手中长刀出鞘,将他团团围住。 “咦,你们就这么点人?”他看似语带惊讶,眼中却是波澜不惊,并无丝毫惊讶之意。 那掌柜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你究竟是何人!” “世道真是变了,你们连我都不认识。”他叹息一声,道,“我是谁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们是谁就好。” 他话音落下,一道银光闪过,那掌柜已经偏头倒下,没了气息。在他脖颈间,一道血痕泊泊流出鲜血,与紧接而来出现在他颈侧的血色纹路融为一体。 杀戮发生这间看似平凡的客栈当中,借着风雨声的掩盖,悄无声息。在场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颈间一凉。只消片刻,所有人便均已葬身在他的匕首之下。 客栈的门被重新打开,那人悠悠踏过一片尸身,重新戴上斗笠,步入了凛冽的风雨之中。 清净雅致的阁楼内,窗户忽地被风雨吹开,坐在桌案边敛眸阅读之人却连头也未抬。 窗户自动合上,凌忘渊拿起手边茶杯,抿了一口,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走门?” 一袭黑衣的不速之客倒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他掀开墨色斗笠丢到一边,顺势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 暖茶入喉,方才消解了一身寒意。 沈棠不满道:“凌忘渊,要不是你百般求我,我又怎会重出江湖来帮你的忙。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嘴角似乎时时带着笑意,但眼中却不经意显露出几分淡漠与疏离。那原本柔和的五官轮廓被打磨得更加凌厉,周身气质都沉稳下来,叫人更加看不透彻。 凌忘渊挑眉反问:“我求你了么?” 沈棠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笑意:“没有求么?那你写给我娘的信怎么说?” 凌忘渊敛下眼没有答话,沈棠停顿一下,又正色道:“你的消息迟了,客栈中只剩些散落杂兵。” “猜到了。”凌忘渊点点头。 自从魔教余孽在琼灵谷现身之后,魔教即将卷土重来的传言不胫而走,几乎在仙门中引起恐慌。 各家仙门连忙派出弟子四处搜索寻觅,试图对魔教之徒进行剿灭。然而,却始终并未找到丝毫蛛丝马迹。魔教余孽在那次侵袭琼灵谷之后,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从此销声匿迹。 各家仙门几经搜索,均一无所获。 渐渐的,不少人开始质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对魔教的寻找也随之搁置。这其中,也只有墨幽谷和万剑宗,还并未放弃对其的暗中搜寻。 琼灵谷之事于外人而言是个秘密,参与过琼灵谷一役的两派弟子,均被要求对此事严格保密。两派都明知魔教藏匿中原,却苦于没有证据,又不得提及魔教曾经在琼灵谷的所作所为,两派只好默契的保持缄默,暗自调查。 而同样被保密的,还有沈棠的下落。 自从沈棠杀了白蘅芜,从万剑宗出逃之后,他便彻底消失在了大众眼中。一两年不出现,或许是为了避风头。但足足七年不见人影,那便有些蹊跷了。有人猜他是死了,也有人猜他是害怕与天下为敌,躲到了一个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沈棠失去踪影,对他的一纸通缉,便就成了笑话。这数年间,也不是没人提出撤了那无用的通缉令。但又有人担忧,沈棠那祸害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无妨。但若是他没死,这通缉一撤,他再出现为祸修真界怎么办? 熟识沈棠的人自然明白,想凭一纸通缉令就威胁到沈棠根本无稽之谈,可事实摆在眼前,沈棠的的确确失去了踪影,个中究竟有何隐情无人知晓。各方观点争论不休,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此也搁置下来。因此,各大仙门对沈棠的悬赏并未撤销,但也彻底没了下文。 这通缉令于沈棠来说虽然无关痛痒,但却也着实为他行走江湖带来了些不便,这不,还特意去搞了个黑衣客的行头。 沈棠使了个术法烘干衣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魔教那帮人还真是沉得住气。我这么个杀法,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凌忘渊意味不明道:“就怕还魔教没有反应,正道倒已经开始盯上你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4 根据墨幽谷接到的消息,魔教的势力如今已经悄无声息的渗透进入中原,借以商贾武行客栈等,人员庞杂密集之地作为藏身之所,隐没于市井当中。他们甚至猜测,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均有魔教的势力渗透。 江湖中事一旦牵扯进官宦权贵之士,便会格外棘手。而墨幽谷在对魔教一事的调查上,又近乎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凌忘渊因此才会选择向沈棠寻求协助。 墨幽谷在江湖中行走多有不便,但沈棠就不一样。他行事无需顾忌,也懒得与魔教之人周旋,便提出以最极端的方法,找到就杀,杀到对方出面为止。 可不曾想,这一杀,魔教中人是损失不少,但该按兵不动的,照样按兵不动。反倒是沈棠的行为,竟引起了正派的关注。 只因他所挑选的,尽是在江湖中有些地位声望的商行武行下手,所谓打蛇七寸。外人不知那些商行武行背后的真实身份,只道近日有神秘势力袭击中原,大肆屠戮百姓。短短三个月以来,凌忘渊不止一次接到消息称,中原各地内屡有商行武行遭到灭门之祸,死者都是一刀毙命,死前并无反抗。有目睹了灭门惨案之人称,对方乃一位神秘黑衣客,武艺高强,深不可测,从始至终只有一人,并无同伙。 寻常死伤争斗可能是江湖恩怨,但像这样神出鬼没,又修为高深,甚至以一人灭了整个满门的,便不得不让人怀疑到仙门中人。 沈棠不以为意:“盯上了才好呢,新仇旧怨一块报。” 凌忘渊眼眸微动,却对此未置一词。沈棠再次出山,虽然是他亲自向师父南烛夫人请求,让沈棠出面协助,但实则是沈棠自己的意思。 凌忘渊摸不透对方沉寂七年又突然想要回返仙门的真正目的,但他却明白一点,若沈棠不希望别人知晓他的身份,灭门案乃一黑衣客所为这件事,是绝不可能被传出去的。 凌忘渊思索片刻,道:“此事不必着急,只要他们还在,迟早会露出马脚。” 沈棠点头应允,正要说什么,却觉门外忽然传来外人气息。他警觉道:“还有谁要来?” 凌忘渊淡淡朝他看去,道:“很多人。” 不用他说,沈棠也立即感应到,阁楼外忽地出现数名修为极深之人。他忙道:“没义气,有人来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走了,再见。” 沈棠说着就要跳窗离开,凌忘渊却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悠悠道:“大多都是老朋友,不见一见?” 沈棠回头怒道:“见个屁,我还被悬赏通缉着!” “来不及了。” 凌忘渊说完这话,阁楼大门便被人敲响。来人已至门前,再从这里出去一定会被发现。沈棠埋怨地看了一眼凌忘渊,心道又被他坑了,随后迅速翻身上梁,小心地隐去自己的气息。 接着,房门被推开,有数人陆续步入其中。 沈棠从房梁上往下看去,正巧能将所有人映入眼底。这一看清来人,他心中也不免有些惊讶。眼前的人,有相熟的,也有陌生的,但无一例外,都是现今各大仙门的首领。 只是,却独独不见祁承轩。 这七年间,中原仙门局势风云变幻。 修真界发展越发繁荣,大大小小的门派如雨后春笋般接连涌出,经历了不断的吞并与融合,逐渐趋于稳定。而众多资历较深的仙门,也并未停下发展壮大的步伐。如万剑宗、墨幽谷之流,影响力不减反增。只是比起过去一家独大的场面,如今的仙门,则更呈现多元发展。 而这其中,唯有一家例外。 落霞城身为过去三大仙门之首,在几经变故之后,已是彻底蛰伏下来。只是,这种蛰伏究竟是衰败颓丧,还是休养生息,外人却不得而知。 只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落霞城,最终还是如同晚霞一般,稍纵即逝。 沈棠思绪一时怅然,勉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调回眼前。他继续低头看去,进门的人有结伴同行的,也有单独前来的,但到场之后,不约而同对凌忘渊在此地表现出了些许惊讶。不过,这惊讶之色也是一闪即过,众人便各自寒暄开了。 凌忘渊的目光在眼前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道:“诸位,别来无恙。” “凌谷主,近来可好?”率先说话的,是太华山的玄鸿道长。玄鸿道长白发童颜,年世已高,但修真之人寿数较长,岁月倒似乎没有在他脸上印出些什么痕迹。 凌忘渊点点头,还未及开口,便有一女声插话进来。众人顺着声音看去,率先望见一抹紫衣翩跹。 云柒儿似乎并未有何改变,只是气质出落得更为绝艳出尘,一双眼灵动悠然,比起过去,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之后的风韵。她问:“凌谷主,不是万剑宗召集我们前来的么?怎么会是你?” “万剑宗的人,随后就到。”凌忘渊淡淡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沈棠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 后者如今完全隐于黑暗之中,就算他知晓那里还藏着个人,却也丝毫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短短七年间,他的修为,竟是又提高了不少。 沈棠此刻趴在房屋横梁之上,将下面的寒暄议论听在耳里,内心却是思忖起来。 凌忘渊行事虽然有时看上去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但从不做莽撞无用之事。他明知今晚沈棠会有行动,却并未提及他今晚会与这些仙门首领会面,可见他并不避讳沈棠看见和听见这些。 难不成,是与魔教有关么? 须臾,房门方才被再次推开,沈棠偏头看去,一个素白的身影缓步踏了进来。来人却并非是万剑宗的宗主谢景离,而是副宗主江子焕。 江子焕走进屋内,房门在他身后悠悠合上。他嘴角衔着几分淡淡笑意,打量了在场众人一眼,一派沉稳淡然的模样。 这几年间,在谢景离与江子焕二人的掌管之下,万剑宗的实力壮大是最为迅猛的。这多少要归功于江子焕的治理有方。在这几年,这位副宗主越发显示出自己统领门派的能力,原本收敛的锋芒尽数展露,令人惊叹。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5 江子焕道:“抱歉,派中临时有些急事,这才来晚了些。” 见是江子焕到来,在场不乏有人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云柒儿眼神微暗,还未及说话,便听见一个男子声音插了进来。 “原来是你发的消息,我还以为,会见到谢宗主呢。”声音是从房屋一角发出来的,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朝那处望去。 沈棠也跟着偏头看过去,说话的正是一个年轻男子。那人一身轻简劲装,怀中抱着把配剑,眉目语调却是十足的高傲。此人从进门之后,便只寻了个安静之处等待,若非此时突然开口,沈棠甚至没有关注到他。 只是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就连凌忘渊也忍不住微蹙了眉头。 江子焕却是神色未改,坦然自若道:“萧少阁主莫怪,宗主如今有要事在身,无法前来。” 眼前这人正是在近期刚刚兴起的门派中,风头最盛的一位,斩月阁的少阁主,萧惊羽。 斩月阁如今风头正盛,而少阁主萧惊羽,虽然年纪尚轻但天赋过人,一手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因其容貌俊朗,且同为剑修,时常被拿来与万剑宗宗主谢景离相比。 沈棠此前从未见过这人,自然不知此人来历。但见那萧惊羽一派桀骜不逊、目中无人的个性,倒也对不由其产生了些兴趣,当即就多朝人看了几眼。 毕竟,敢这么对江子焕说话的人,如今已经不多见了。 江子焕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但萧惊羽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他轻笑几声,意味不明道:“到底是如今的仙门第一人,剑圣大人,怕是不屑与我们这些人相见吧。” 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意,几分不屑,就连外人也能看得出来了。 自从沈棠离开之后,仙门第一人的位置便始终空缺。这七年间,谢景离率领的万剑宗走向鼎盛,而他自身的修为境界亦是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人。 只是,萧惊羽这话中带刺的模样,已经足以可看出他对此事的怨气。沈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到底还是年轻人,性子高傲,口不择言。 江子焕还未有所反应,云柒儿却是已经皱眉道:“萧少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好奇。谢宗主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们万剑宗事务就如此繁杂?”萧惊羽道。 他这话语气不好听,其中怨气更是显而易见,但内容所说,却是实话。 这萧惊羽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可以说是被人捧在蜜罐里长大的,从小阿谀奉承、甜言蜜语听得数不胜数。可当斩月阁在江湖中崭露头角,他也被众人关注之后,却总与一个名字脱不开干系。 那就是谢景离。 二人从出身家世,到为人品行,到修为身法,再到样貌气度,就没有一样不被拿出来指摘对比的。然而,最让萧惊羽不满的是,无论从哪一方面对比,他总是弱了谢景离几分。样样都被对比,而又样样都比不过,就算是个脾气再好的人,也是会心有怨气的。 何况是萧惊羽。 萧惊羽难以接受这个结论,他不止一次前往万剑宗,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想要与谢景离一较高下。可每每,都被对方事务繁忙打发离开。这一来二去,他对谢景离乃至万剑宗的怨气,都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而今天他会应约而来,也是为了能够见到谢景离,可不曾想,那人索性就没有出现。 听了萧惊羽的话,江子焕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怨气,当即笑道:“万剑宗近来的确事务繁多,让萧少阁主见怪了。不过这件事情,倒与在下今日召集诸位,有所关系。” “那江副宗主召集我们到此,究竟所为何事?”在场有人问道。 江子焕却并未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凌忘渊,方才不紧不慢道:“诸位可知,近来中原之中,出现了一名神秘黑衣客?” 沈棠听了这话,险些惊得从房梁上摔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感情这众仙门之首不聚在一起倒好,只要一聚到一起,讨论的必然是他的话题,且都没什么好事!沈棠内心腹诽着,当即又暗骂几句凌忘渊的心黑。明知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讨伐他的,还偏偏让他留在这里旁听,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趣味了。 沈棠在心中将凌忘渊好一通暗骂,便听江子焕继续道:“据说那黑衣客修为极高,行事残忍,动辄灭人满门,以一己之力屠戮数十人,如入无人之境。” 沈棠挑眉,心道江湖传言不可信,他什么时候杀人满门了,老弱妇孺无辜百姓,他可从来不碰。 屋内沉默许久,太华玄鸿道长方才开口:“此事,贫道也有耳闻。” “可不是?”又有一人接话,“死的都是些在当地极有势力的商行镖局,动辄就是满门被屠,那些势力又与官宦之家联系紧密,若这事真与仙门有关,恐怕有些棘手啊。” 蓬莱岛主徐清泽叹息一声,悠悠道:“我曾派人前往探查,的确在现场找到了有关某些高深修为仙术的使用痕迹,究竟是不是仙门中人,还需进一步证实。不过……” 他欲言又止,似是斟酌片刻,又道:“你们可曾想过,那人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玄鸿道长又问:“岛主这是何意?” 徐清泽道,“我暗中调查过被害的所有商行镖局的背景,他们之间看似并无纠葛,但实则勾连甚密。恐怕,那黑衣客的行动,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此言一出,屋内忽地显现片刻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须臾,江子焕幽幽开口:“徐岛主所言,也正是我想说的。” “我怀疑,那黑衣客的目的,恐怕是以杀人,来找出某个藏在暗处的人,或是东西。”他话语沉稳淡然,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却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云柒儿思索片刻,回答道:“按照二位的意思,那他究竟要寻的是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6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场面一时寂静,不多时,却听见一声浅笑。 萧惊羽连连笑了几声,不屑道:“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黑衣客便将你们吓成这样?什么高深修为,什么牵连甚广,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和臆想罢了。要我说,这不过就是江湖寻仇罢了,莫要在此危言耸听。” 众人哑口无言,只因此事他们得知的线索实在是少之又少。那名隐于暗处之人,不仅行事极为小心,从不留下任何线索。就连如今他们能够掌握的些许线索,都是半真半假,无法考证。 江子焕敛眸思索片刻,道:“萧少阁主所说,也不无道理。如今我们证据欠缺,此人身份未定,贸然揣测,恐会略有武断。” 萧惊羽满意点头,道:“这才对嘛。” 江子焕接着道,“会造成这等场面,也是因为那黑衣客并未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便想让各位为此事出个主意,若此人当真仙门中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有人出言询问:“可我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行动,该如何防范?” “这有何难?”萧惊羽却在此时豪爽道,“他杀了这么多商行镖局之人,可见其行动轨迹。只要召集各家仙门,在可能之处多加防御,何愁不能将其阻拦?” 他说完这话,却是笑道:“其实,我倒对他究竟是谁,不感兴趣。只希望他当真如传言中所言的深不可测,我的斩月剑,可好久没碰到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萧惊羽说这话时,毫不避讳地看着江子焕的方向。言下之意,自然还是对那位不肯与他一较高下的万剑宗宗主心怀不满。 江子焕并未在意萧惊羽所言,而是接着道:“根据万剑宗的消息,近日遇害的众多镖局,都与塞北一富商之家有所关联。” 提及塞北,就连沈棠也不由皱了眉头,便听有人已经出言问道:“那不是落霞城所管辖之地么?” “正是。那处名为昭玄山庄,乃是塞北一大商贾所居之所。占据交通枢纽,掌控整个塞北的往来经贸。”江子焕敛眸道:“这次聚集众派,我也曾发函告知落霞城祁城主,可惜,对方却以事务繁忙拒绝前来。” 接下来之事,沈棠却已经没有在意。他眼神稍暗,已是明白凌忘渊为何要他留下,在此听见这些。 各仙门之首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议是否要派人前往昭玄山庄,又该如何对付这传说中的神秘黑衣客。凌忘渊在这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仙门之首们还不知道,他们如今正在议论之人,如今正躺在横梁之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须臾,各大仙门商议完毕,众人也不便久留,告辞之后,便也陆续离开。 所有的仙门首领都相继离开,原本狭窄的屋中忽然宽敞了许多。江子焕走到凌忘渊面前,扬首看他,目光中却带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江子焕道:“全程一句话也不提,那黑衣客不会与你有关系吧?” 听了江子焕的话,沈棠神色一敛,当即去观察凌忘渊的反应。后者却是垂下眼眸,微微摇摇头,未置一词。 凌忘渊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怀疑,是否与你有关。”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下江子焕的头发,却被他淡淡偏头躲过。江子焕幽幽道:“外人或许不知,但我不会不明白。那些被屠杀之人,分明都与魔教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我怀疑你的原因。”凌忘渊正色道。 凌忘渊的话显然还不足以取信于人,江子焕神色中闪现一丝异色,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追问。江子焕道:“总之,若此事是当真与你没有关系,那恐怕是敌非友。” 凌忘渊点点头:“正有此意。” 江子焕又道:“有关昭玄山庄,你有什么看法?” 凌忘渊道:“恐怕,还需派人前去查探一番。那昭玄山庄与落霞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不错,落霞城这数年间休养生息,现在究竟是何等模样,你我都无从知晓。但最近塞北局势动荡,却是不得不防。”江子焕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给凌忘渊。他接着道:“这是昭玄山庄旗下一些商行武行的名目清单,不过昭玄山庄背后势力未明,还有许多蹊跷之处。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与其有正面对抗,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凌忘渊接过那信笺,点点头:“我明白。” 江子焕已经将需要传达之事告知完毕,便道:“也罢,我该走了。” 凌忘渊眉头皱了皱:“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 “没办法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江子焕淡淡笑道,还未理会凌忘渊想说些什么,便已经离开了屋子。 他刚关上门离开,沈棠就已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他轻盈地落到地上,目视着江子焕离开的背影,意味不明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怎么让我想起一词叫做……貌合神离?吵架了?” “有功夫操心我的事情,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凌忘渊淡淡道。江子焕出门之后,他的神色便冷了下来。他朝门外的方向凝视片刻,转头抬眸瞥了沈棠一眼,道,“怎么,没见到自己想见之人,心里不舒服了?” 沈棠眉头一挑,不以为意道:“这些个仙门中人,谁不是想将我彻底歼灭,我能想见什么人?” 凌忘渊问:“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棠反问得理直气壮:“我应该记得什么?” 凌忘渊敛眸不答,沈棠自从回来之后,他的某些变化凌忘渊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看在眼里,却也并未出手干涉。很多事情,应该让沈棠自己去发现。 不过如今的沈棠,却是不知道凌忘渊内心思忖,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了眼下要继续调查魔教之徒一事上。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信笺之上,问道,“昭玄山庄之事,你为何从未向我提及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7 “昭玄山庄乃是一个富豪商贾出身,在中原地位声望极高,似乎与朝中权贵有关。先前我曾接到消息,昭玄山庄之下的众多武行镖局,行踪诡谲神秘,因此才委托子焕替我调查。我猜测,整个昭玄山庄,恐怕也与魔教脱不了干系。” 沈棠垂眸想了想,低声道:“那魔教若是当真与权贵扯上关系,事情可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仙门中人向来远离江湖朝堂,更是不屑于参与进那些利益纷争。若是如今魔教有了权贵支撑,双方矛盾激化已是可以预见。 凌忘渊说:“但就算是如此,魔教的根基也不得不除。有关昭玄山庄的消息我还需进一步调查,这段时间你便先老实几天。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么多人聚众想要抓你,若是被抓住,可不是件容易处理之事。” “这就是让我留下来旁听的原因?”沈棠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中却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道:“这么久不见,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还会怕这些什么所谓仙门追捕吧?” 若是说过去修为尽失之时,他或许还会对仙门有所忌惮,但到了如今,他却是丝毫不惧了。 “总之,最近行事小心一些。”凌忘渊冷言道,“你若是不小心被擒,我可不会出面保你。” “没义气的家伙……”沈棠嘟囔一句,窗外雨声渐渐停息。他认真思索片刻,内心已是另有打算。他可不会这么乖乖听话,越是这么说,他便偏想去讨教讨教。 塞北风光与中原截然不同,白雪皑皑覆盖了整座山岭。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茫茫大雪中,有一支送镖队伍,正在山中缓缓行进。时至严冬,向他们这样冰天雪地中依旧赶路的,倒也不多见。 走在那队伍之首的人,却是突然抬手一挥,停下了整个队伍。 在他们的面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袭黑衣的身影。那身影清瘦纤长,负手而立,面带几分笑意。只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遇上这么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件好事。 那为首之人下了马,走到沈棠面前问:“敢问阁下何人,为何阻拦我们去路?” 沈棠的目光悠悠打量眼前之人片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这东西,可是往昭玄山庄送去的?” 他的语气淡淡,却透出些危险的意味。听了他的问话,队伍中的人不约而同将手压上了腰间的刀柄。 来往押镖,遇上打家劫舍的,倒也不算是什么陌生之事。只是他们背靠昭玄山庄,往日江湖中寻常之徒,通常忌惮这个名号,不敢与之抗衡。而如今,路遇个来者不善,却直接向他们打听昭玄山庄,倒是有些让他们奇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为首之人同样并未回答沈棠的问题,而是周旋道。 沈棠轻笑一声,半真半假道:“若是如此,那你们恐怕无法活着离开这里。若不是……你们见过了我的样貌,我也留你们不得。” 他此言一出,眼前数十人的镖队,当即就要抽出腰间的武器。沈棠却是随意抬手一挥,众人只觉一道强劲掌风,刚刚出鞘半分的武器竟转瞬间就被推了回去。 沈棠道:“哪有话说到一半便要动手的道理,你们还没回答,究竟是不是昭玄山庄之人?又或者说……”他的眸光中闪现一丝冷意,冷言道,“究竟是不是魔教之人?” 人群中,忽然有人出言道:“你、你就是传闻中那黑衣客?” 他这话激起众人警觉,黑衣客侵袭中原各大商行镖局之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是为了打家劫舍,也有人说是为了寻仇,但只有少数人知晓,那背后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 在没有人察觉到的暗处,队伍中几名并不起眼的成员,眼前中突然闪过一丝红光。他们靠着寄居在此隐藏身份,自然也是知晓眼前人的目的。 他分明并非简单寻仇,他是在将魔教渗入中原的血脉一点点拔出。 那为首之人已经心生退意,面上仍装得从容镇静。他坦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棠偏了偏头,似是有些无奈。他惋惜的摇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手中银光一闪,幻化出一把匕首,身形一晃便上前冲去。而就在这时,寂静的山岭中陡然出现一声清脆声响。仿佛龙吟一般,那一声剑啸响彻天际,在白雪茫茫之间更显清冷。 一道白虹从天而降,落在沈棠面前。那白虹之中,显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一别经年,他似乎未有太大变化,只是那透亮出尘的眉眼中,沉淀出几分稳重。稳重,却也漠然。那人周身笼罩着极致的清冷,一袭素白的衣衫勾勒得更显气质出众。 他敛下的眼眸中透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而却在抬眼看见眼前之人的瞬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谢景离握着流魄剑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颤,神情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容貌依旧,只是,那张脸上却多了几分陌生与疏离。 谢景离在原地停顿了许久,心口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一般,脑中一片空白,竟是有些茫然无措。 当初的不告而别,沈棠应该是会怨他的。而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生出过前去找他的念头。但万剑宗的事务让他无法走开,而归根结底,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谢景离心中思绪烦扰,已经恍惚着走到对方眼前。他垂眸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还未及开口,却被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僵立在原地。 沈棠道:“你是谁?” 你是谁…… 谢景离没有回答。他想象过无数次他们的重逢,但他独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设想过无数次沈棠会与他说什么,但他独独没有想到过这一句。 沈棠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泛着极寒气息的长剑生出几分熟悉之感。沈棠来回打量了他许久,方才悠悠道:“这是流魄剑吧……所以,你就是万剑宗宗主,谢景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8 ☆、同行 天边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谢景离踏在松软的雪地里,几乎要与铺天盖地的纯白融为一体。他的思绪还乱着,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行走,不知该去什么地方。 方才短暂的会面,沈棠说完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便丢下那群以吓得三魂失了七魄的镖师离开。 他会去哪儿呢? 谢景离抬首凝望天际,原本有真气护体的他是不会感受到环境寒冷的。可如今,他却觉得寒风凛冽,冷得彻骨。 四下一片寂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一声轻浅的曲调。曲声清幽绵长,却勾得谢景离的心绪猛地震颤一下。 谢景离循着声音走过去,便见被白雪覆盖的树腰上,正惬意地倚着一个人。 曲声骤歇,沈棠取下衔在唇边的一片树叶,指尖一动,那叶片被他注入了灵力,猛地朝谢景离飞来。叶片划破空气传来些微声响,谢景离只站在原地微微偏头,那叶片几乎是贴着他的侧脸飞过,挟着凌冽的寒风,牢牢地刺进了他身后的一棵树上。 “不错嘛。”沈棠倚在树上偏头看他,似笑非笑,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不愧是如今的仙门第一人,就连这张脸,也长得这么好看。” 他说话间带着调笑的意味,似乎与过去并无改变,但那双含笑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不难察觉的疏离。 谢景离的眼神黯淡下来,却很快恢复如常。这七年的打磨,已经足够让他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若说过去的他性子冲动外露,如今的他,就像是沉稳平静的湖水,所有的暗潮与波澜都被他藏于心底,再也勾不起半分涟漪。 谢景离轻言开口:“你还好么?” 沈棠似是一愣,他的眼神在谢景离脸上巡了一圈,方才重新笑着说:“如你所见,好得很。” “那就好。” 谢景离依旧没有在沈棠身上感受到丝毫修为灵力,但他明白,这并非是修为有损,而是沈棠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全然恢复,甚至比起过去,还精进了不少。 沈棠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景离,后者依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好像刚开始看见他时,那一瞬间的惊愕,已经是他最失态的时候。 好像,不该是这样啊。 沈棠轻巧地从树上跳下来,谢景离的手下意识动了动,似是想去接他,却生生被他停了下来。沈棠落在他的面前,自是没有错过对方这片刻的反应。他缓缓走上前,凑上去,几乎要贴近谢景离的脸。 沈棠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谢景离眼眸微动,开口:“是。” “难怪你这么眼熟,”沈棠笑道,“我最近真是记性不好,忘了好多事情。不过,美人的脸,我可是不会忘的。” 谢景离看着他不说话,沈棠似是有些不满:“长得这么好看,冷着脸做什么,笑一个啊。” 他说着,抬手勾了勾谢景离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右手衣袖落下半寸,原本纤细的手腕上,竟是胡乱地缠着些绷带。 谢景离心底一跳,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问:“这是什么?” 在他右手的手腕上,本该留有琼灵花的印记。 沈棠的目光冷了下来:“放手。” 他被那眼神刺得发冷,竟是下意识卸了手上的力道。沈棠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什么也没说,一反常态地转身便走。 谢景离在身后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沈棠头也不回:“你管我要去哪儿。” “等等。”谢景离闪身拦在他的面前,“你要去昭玄山庄?” 沈棠不耐烦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去哪里,需要得到你的应允么?” “我并非这个意思。”谢景离道,“想进入昭玄山庄,我有办法。” 沈棠诧异地挑眉,道:“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的吧?” “知道。”谢景离淡淡道,“近日在江湖中屠杀数家商行武行的黑衣侠客,就是你。” 沈棠问:“知道你还帮我?你家副宗主江子焕可是召集好些仙门之首,要想办法抓我呢。” 谢景离停顿许久,道:“我们不知那人是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49 沈棠似是从他的话中察觉出什么深意,神色复杂道:“所以那还是你的意思?” 谢景离:“……” “没有反驳那就是承认了?好啊谢景离,你们万剑宗对我的悬赏至今未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好不容易重出江湖,这么快又被你们盯上。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你想如何?” 沈棠摆出一副谈条件的模样:“带我进昭玄山庄。” 谢景离点头应允:“好。” 沈棠又道:“帮我查出昭玄山庄幕后势力。” “好。” “替我剿了那魔教余孽。” “好。” 沈棠纳闷:“这么好说话,我要是把你卖了,你是不是也只会说好?” 谢景离抬眸看他,那眼神明明是平静如水,却叫人觉得柔和无比,像是一股暖意流入心尖。沈棠在原地呆愣片刻,谢景离已经转身往回走。 这次换沈棠问:“你去哪里?” 谢景离回头看他,语气颇有无奈:“我刚刚就想告诉你,昭玄山庄的方向,在这边。” 沈棠:“……” 塞上以北,高山荒漠之中,有一片广袤富饶之地,是为塞北江南。此地乃位于交通枢纽,往来商贸频繁,因而其繁华丝毫不弱于中原。 二人来到一处小镇,此地据落霞城已经不远,沈棠刚走进那镇子,便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只是那昭玄山庄是近些年才兴建起的,因此他并不知晓。 谢景离带着他穿梭在小镇里,一言不发,直到来到一间客栈前。谢景离抬步要往里走,沈棠连忙拉住人:“不是去昭玄山庄么?” 谢景离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何意?” 谢景离回答:“三日后便是昭玄山庄庄主的诞辰,昭玄山庄已经放出消息,广邀天下豪士前往。到那时我们再混进去,也好方便行事。” 沈棠问:“邀请你了?” 谢景离点点头:“是。” “原来如此。”沈棠不再说什么,跟着谢景离进了那客栈。 一路走来,这间客栈便是当地最气派的一家,刚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店家迎了上来。那店家道:“二位公子住店么?正好上房还剩一间,可要先上楼看看?” 谢景离顿了顿,忍不住下意识瞥了沈棠一眼。沈棠此刻却是偏头打量着客栈内的环境,没有反应。谢景离心底叹息一声,刚要开口道将上房给他,自己随意将就一晚时,沈棠已经开口道:“店家,你们这一晚可不便宜吧?” 那店家听他这么一问,又仔细的打量了这二人的品貌,有些诧异。他们此地紧邻落霞城,来往修士不少。加上眼前这两人都不是什么随意的江湖人打扮,这等气度显然是仙家子弟。仙家子弟,也会计较钱财么? 那店家也是人精,听沈棠这一问便也觉出其中意味,道:“公子,小店大小雅间,各个价位应有尽有。二位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沈棠斟酌片刻,道:“那就一间上房吧。” 谢景离偏头看了一眼沈棠,后者却是一脸理所应当道:“我身上没钱,只能和谢宗主挤挤了,谢宗主应当是不介意的吧?” 何止是不介意,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谢景离淡淡敛了眼眸,对店家道:“带我们上去吧。” “好嘞。” 二人被领进了屋子,屋中敞亮干净。沈棠环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又对店家道:“劳烦准备些吃食上来,还要一壶酒。” 谢景离又道:“酒就不要了。” 店家这原本正要应答,却听谢景离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也不知该听谁的,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棠。 谢景离对沈棠道:“喝酒误事。” 沈棠顿了顿,摆摆手:“也罢,那酒就算了吧。”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0 店家应答一声,便合上门离开。沈棠转头坐到桌边,熟练地倒了两杯茶。见谢景离还站在门口没有动,沈棠笑道:“谢宗主站在门边做什么,过来来坐啊。” 谢景离走过来,沈棠见他一脸的不自在,不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沈棠将茶杯递给他,道:“同床共枕,谢宗主这次可是被我占足便宜了。要是被暗恋你的那些女修知晓,怕是沈某要被她们活吃了去。” 谢景离接过茶杯的手一顿,心底却不免生出些苦涩之意。他抬眼看着沈棠,对方依旧神色淡淡,他忍不住问道:“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沈棠愣了片刻,缓缓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只是……”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却是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腕间,“我只记得,与你曾经相识,但发生过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抱歉……” “无妨。”谢景离摇摇头,他抬手按在沈棠的手背上,声音平静而柔和。他道:“不必勉强自己,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沈棠心底一颤,便听谢景离柔声道:“那些让你痛苦之事,忘记了,也好。” ☆、寤寐 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温暖有力,沈棠垂眸看着两人交握之处,没有动作,却在心中隐隐感觉有些异样。 就好像……好像…… 似曾相识? 门外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沈棠心虚地抽出手,便见那店家已经端着饭菜进了门。店家似是没有注意到屋内尴尬的气氛,将托盘放到桌上,热情道:“看二位公子的模样是外乡人吧。这些都是咱们当地的特色小食,来咱们塞北,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沈棠听了他这话,眉目一转,又问:“店家看样子也不像是当地人,到此地多久了?” 店家回答:“少说也有五六年了吧。” 沈棠哈哈笑道:“我在这里可待过足足十年,你比起我,还差得远呢。” “哦?”那店家一惊,立即又问,“那公子可是落霞城的仙尊?” 此地距落霞城最近,店家见这二人又气度非凡,早就将他二人默认为仙门修士。这下又听沈棠说他在此地住过,便立即联想到落霞城。 沈棠淡淡回答:“谈不上,不过有些渊源罢了。” 店家叹息一声,道:“那落霞城的祁城主宅心仁厚,听闻当初落霞城也曾盛极一时,但自从出了那沈棠的变故之后,便变得一蹶不振,当真是可惜了……” 沈棠眉间一跳,还未作何反应,便见谢景离已经敛下了眼眸。那店家说得兴起,根本顾不上他们的反应,又喋喋不休道:“不过,要说是沈仙尊叛变我是不相信的。虽然我并未亲眼得见,但听当地人言,当初那沈棠还在落霞城时,可谓是尽心尽责,周边的村镇都受他庇佑,从不奢求回报。如此良善之人,又怎会做出那等恩将仇报之事。我猜,他们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沈棠沉默不语,心中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按了按眉心,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继续听下去,还是直接打断。沈棠这边还在斟酌,谢景离却开口道:“楼下又来新客了,店家不去招呼一下?” 那店家一怔,果真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当即就苦了脸。 客栈本就是人群混杂之地,来往人员复杂,此下怕是又起了什么冲突。谢景离修为极高,因此率先感应到了楼下的异动,这才出言提点。 江湖人士,都是些铁血性子,要是脾气上来,哪里还顾及得上其他,打坏东西不过是常事。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损失是肯定不少的,他们这些小店也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那店家一脸苦相,也没有再和沈棠他二人八卦的兴致,忙不迭下了楼。 沈棠道:“谢了。” 谢景离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门外的方向,没有回答。沈棠见状,也敛眸感应片刻,道:“修为不低,怕是仙门中人。” 谢景离点头:“不错。” 沈棠笑着问:“不出去见见?” 谢景离淡淡道:“不方便。” 沈棠心下纳闷,竟能让万剑宗宗主说出不方便相见,来者究竟是何人?他按捺不住好奇,推开个门缝朝外看去,正好看见店家领着一名俊俏公子走上来。 那人着一身靛蓝劲装,腰间挂着把精致的佩剑,脸上温怒未消。 店家一边领着人往里走,一边小心翼翼道:“公子莫怪,莫要动怒……” 眼见那人就要经过二人门前,沈棠连忙合上门扉,转头道:“果真是不方便。” 好死不死,来的偏偏是那个斩月阁的萧惊羽。 沈棠没有与他交过手,因此未能认出。但谢景离估计没少被他纠缠,那人刚一进门,便已察觉到他的身份。 谢景离道:“多半也是因昭玄山庄一事而来。”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1 沈棠点点头,道:“我看也是。不过如此凛冬之际,这客栈里竟只剩一间上房,可见有多少人赶来此地。只是个小小商贾,竟然惊动这么多人,那昭玄山庄的庄主究竟什么来头?” 谢景离比他早到几日,已经将昭玄山庄的事情打听清楚。解释道:“听说,庄主的亲妹,乃是当朝宠妃。” 沈棠恍然:“难怪。”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道,“与皇家这等沾亲带故的关系,竟甘愿只在这塞外做个富贾。这庄主究竟意欲何为?” 谢景离摇头未答,权贵之事与他们仙门世家到底是相距甚远,这个中有何隐情,怕是要进了昭玄山庄才可知晓。 沈棠也明白这些,二人不再言语,专心用完晚膳,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酒足饭饱,沈棠靠在窗边抬头望天。窗外月色照耀,将远处的雪山映得格外清丽,乃是塞北最独特的风光。沈棠离开此地甚久,倒是已经许久不见这等景色,此刻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怀。 他又回过头,谢景离正在将床铺铺开,动作不紧不慢,神情一丝不苟。沈棠的眼神落在他的侧脸上,那张脸时时都是一副冷峻至极的模样,就如那窗外岿然不动的雪山,在月色的照映下,冷得出奇。 沈棠眉头皱了皱,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人有哪里不一样了。至少那张脸上,不该总是这样的神情。 沈棠想得失神,忽觉眼前一暗,谢景离走到他面前。 谢景离道:“休息吧。” “哦,好。”沈棠还未回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却又觉得有些异样。 万剑宗宗主,仙门第一人,流魄剑圣谢景离,给他铺好了床叫他去休息?这等接地气的场景,发生在这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身上,着实是不容多见。可他却也觉得,谢景离做起这些事情来,倒是丝毫不显违和。 说不定,还挺适合过日子的。沈棠坐在床边,脑中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句话。 他被这句话惊得心里一颤,又涌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沈棠连忙收敛了胡思乱想,抬头问:“那你呢?” 谢景离似是没有想到沈棠会这么问,他略微停顿片刻,淡淡道:“你休息吧,我随意寻处将就一晚就好。” 他话语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沈棠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难受。谢景离正要转身离开,沈棠突然开口叫住他:“谢宗主。” 谢景离转头看他,沈棠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又道:“这床这么大,一起睡也不挤的。”他轻咳一声,努力掩盖自己的些微失态,“房费都是你付的,要让你去打地铺,我多过意不去啊。” “不必。”谢景离摇摇头,“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 谢景离转头就走,沈棠心中平白却生出些慌乱,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谢景离回过头来,沈棠也顾不了许多,心一横,理直气壮道:“我认床,一个人睡不着!” 沈棠吼完这句话,屋内陷入片刻沉默。 眼前的人许久没有反应,沈棠抬眼看过去,心底却是漏跳一拍。 谢景离正垂眸看着他,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又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张从二人见面开始,便始终漠然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仿佛冰雪消融,暖光乍现。 沈棠呆愣许久,直到谢景离已经收敛了那半分笑意,回他的身边坐下。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流露出几分柔和。 谢景离道:“我陪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沈棠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他这下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究竟有多暧昧。 他他他——他刚才这是在耍赖让谢景离陪他睡觉么? 沈棠脸上温度快速升高,他飞快脱了鞋袜,把自己缩进床榻的角落,慌乱道:“我先睡了!” 沈棠只留个背影对着谢景离,他感觉到在他的身后,谢景离缓缓躺了下来。温暖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沈棠浅浅地舒一口气,睡意也跟着袭了上来。 屋内一片寂静,沈棠的心绪久久不平,他睁眼瞪着眼前那一方白墙,怎么也无法入睡。 谢景离问:“还是睡不着?” 对方清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后,激得沈棠一颤。沈棠下意识往里缩了缩,道:“你先睡吧别管我,老毛病了,不喝酒睡不着。” 自从他归隐琼灵谷以来,不知怎的就落下了个夜晚难以入睡的毛病,每每只能借助饮酒入睡,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今日没有饮酒,因而折腾许久也睡不着。 沈棠说完了这话,身后又没了动静。他不敢翻身转过去面对谢景离,只能生生盯着墙面发呆。过了许久,沈棠心中越发烦躁,他想了想,微微直起身,“不行,我还是去找那店家要点酒——” 沈棠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拉了一把。天旋地转,沈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对方身上特有的清冽香气霎时充盈鼻尖,一只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几乎要将他灼伤。 他的头正抵着谢景离的胸膛,黑暗掩盖了一切,对方的呼吸平稳而轻柔,但汹涌的心跳声却越发明显。所有的焦躁、烦闷、不安尽数消解,始终紧绷的精神突然在此刻放松下来。 沈棠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他正被谢景离抱在怀中这个事实,还不等他说什么,谢景离的声音已经从他上方传来。 “睡吧。”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2 ☆、墓冢 一夜无梦,沈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沈棠坐起身,看着身旁已经冰凉的床榻,心底平白却生出了几分失落。 昨夜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无比清晰,明明是不曾有过的体验,却丝毫不觉得排斥。 非但没有排斥,甚至有些……留恋? 沈棠越想越觉得怪异,他虽说爱美人,但也只是口头说说,从未往情爱方面考虑。难道他其实还是个断袖不成?还是说谢景离其实是个断袖? 还没等他想得透彻,房门重新被人推开。谢景离穿戴整齐,端着热腾腾地早饭刚走进来,便看见了沈棠蜷着腿靠在床边发呆,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 谢景离收回目光,将托盘放在桌上,淡淡道:“昨晚睡得如何?”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棠道:“还好。” “那就好。”谢景离回答得正经无比,险些都要让沈棠觉得昨晚抱着他的人不是他了。他说:“醒了便来吃点东西吧。” 沈棠“哦”了一声,斟酌片刻,又缓缓开口:“昨晚……” 谢景离一脸淡然:“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娘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沈棠恍然:“原来是这样……”他心底放心了些,又笑道,“谢宗主有心了,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谢景离道:“喝酒伤身,以后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沈棠:“???”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沈棠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个话题:“今日我们去哪儿?” 谢景离摇摇头,反问他:“还有两日才是昭玄山庄庄主的寿辰,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去之地?” 沈棠垂眸想了想,道:“倒是有这么个地方。” 山岭之间,一夜大雪覆盖了来路。沈棠一反常态并未御剑,领着谢景离在雪山中走了约莫半日,方才到了一片树木茂盛之地。 层层掩盖的树林深处,一个几乎被积雪覆盖的坟墓出现在他二人面前。坟墓不过是个不起眼土包,不过虽然简单,但墓前的贡品花束却是依旧如新,像是有人时常过来打理。 坟墓前立着一块简陋的石碑。沈棠走上前去,并未使用丝毫法术,而是轻轻抬手扫开那墓碑上的雪。上面清隽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谢景离还是准确无误的认出那个名字。 祁承桓。 那个本该是落霞城真正的传人。 可是,怎么会葬在这里? 沈棠将整个墓碑清理干净,开口时声音却多了几分落寞。他道:“许久不来看你,怪我了吧。”他将目光落在墓前的贡品上,又道:“不过看起来,那小子倒也没有完全忘了你,不枉你当初如此救他。” 说完这话,沈棠站在墓碑前伫立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将手落在那墓碑上,轻叹一声:“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什么也不用再想,也什么都不用再经历。哪像我……” 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到。 他心中突然像是有块巨石堵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沈棠低下头,眉目淡淡,将所有情绪隐藏在敛下的眼眸中。 谢景离站在他身后,抬头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忍不住伸出手,停顿片刻,却只是轻轻地拍了片拍他的肩膀。谢景离道:“他不会怪你。” 沈棠惊讶地转头,问:“你知道?” “你告诉过我。” 沈棠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沈棠笑了笑:“我开始好奇我们以前究竟什么关系了。” 谢景离心念一动,问:“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沈棠坦然道:“不论如何,过去的我,一定很信任你。”他说完这话,又轻轻笑了一声,“很奇怪,明明记忆里关于你的事情都模糊不清,但我心里好像还是很信任你,竟然将你带来了此地。看样子,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景离眼眸微动,似乎从沈棠的话中觉出了什么。沈棠回到塞北,又特意带他前来为祁承桓扫墓,目的多半没有这么简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3 果真,只听沈棠又道:“谢宗主,可否替我护法?” 谢景离一惊,却也并未多问,而是道:“好。” 一个无形的剑术结界在二人站立之地撑开,沈棠面对墓碑站立,手中结印。谢景离能够看出,这应当是某种圣巫秘术。 随着沈棠的轻声念咒,一缕缕血红的光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彼此交织,汇聚成网。由沈棠精血幻化的巨网落在那坟墓上,很快融入泥土,了无痕迹。 施术完毕,沈棠转头,轻笑道:“今日发生的一切,谢宗主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他的面色有些失血过多之后的发白,但精神依旧不错。 谢景离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墓碑之上,心中隐隐不安,开口问道:“你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为了修补这个咒术封印?”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清晰的从这墓冢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魔气。应当是有沈棠的咒术封印保护,因此魔气才未溢出。 沈棠坦然承认:“是。” 这咒术是他当初还在落霞城时设下的,如今已经过去数年,咒术效用减弱,因而必须他亲自前来填补修复。今日他既然愿意让谢景离陪他前来,就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谢景离又问:“祁承桓并未安葬在落霞城中,也是因为担心魔气泄出,被人发现?” “是。” 谢景离了然:“我明白了。” 见对方似是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沈棠挑眉道:“怎么不继续问下去?” “问什么?” 沈棠道:“问我前来此地究竟是和目的,问我是否与魔教有所勾连,问我此举是否会祸及苍生。” 谢景离摇摇头:“没必要。” “嗯?” 谢景离的目光落在沈棠脸上,他伸出手,似是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却最终没有碰到他,而是轻轻拂下了他发间的一片枯叶。谢景离柔声道:“于我来说,只要你能平安,你想做什么,愿意告诉我与否,并不重要。” 沈棠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汹涌而出。 他低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右手的腕间,被绷带胡乱缠着的手腕上,熟悉的灼热刺痛感又开始蔓延。沈棠后退了半步,再抬头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又带上了几分疏离。 他道:“那既然如此,还请谢宗主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谢景离道:“你说。” “若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沈棠顿了顿,又道,“请你一定要亲手毁了这个墓冢。” 听了沈棠的话,谢景离却是眉头微微蹙起,开口时也多了几分冷意:“不会。” 沈棠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不会。”谢景离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沈棠移开目光:“只是假设而已……” 谢景离道:“假设也不行。” 这人真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格外执着。沈棠心下无奈,只好道:“也罢,那就不假设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谢景离这才点点头,淡淡回答:“只要你平安,要我做什么都无妨。” 沈棠挑眉:“依旧不问缘由?” “不问。” 沈棠无奈地摇摇头,最终也只轻叹一声,道:“也罢,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折腾了大半日有余,二人回到小镇上的时候已经几近日暮时分。还未及进城,二人便远远看见有一镖队正在出城。 而巧合的是,这支镖队,正是当初沈棠与谢景离重逢时,打算剿灭的那支。如今他们已经重振旗鼓,而看他们要去的方向,正好就是昭玄山庄所在。 沈棠拉过谢景离躲到一旁,偷偷朝那队伍窥视。谢景离问:“你还打算除掉他们?”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4 “我有这么无聊么?”沈棠瞥了他一眼,道,“当初不是找不到接近昭玄山庄的法子,才想闹点乱子出来么。要不,你真当我乐意杀这些零散小兵,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景离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咳,不说这个了。”沈棠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你看那是谁。” 谢景离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却没有落在镖队中,而是在其上方。一个俊俏身影正站在城门之上,正毫不避讳地看着缓缓步出城门的镖队。 “……怎么又是他。”看清了眼前的人,饶是谢景离也不禁有些头疼。这般高调行事,除了那个高傲又冲动的斩月阁萧惊羽,还能是谁? 他们二人如今所在的地方,从城门望下来恰好是视线死角,二人又刻意隐藏了气息,因此未被发现。哪里像萧惊羽那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生怕不被别人察觉这里有个高手。 果不其然,那镖队中不少有点修为之人,已经开始忍不住朝身后的城门张望过去。然而萧惊羽明知自己已经被发现,依旧丝毫不知收敛,只是静静地盯着那支镖队渐行渐远。 沈棠有些纳闷:“那小子究竟在做什么?” 谢景离道:“他的目标不是镖队。” 沈棠问:“可……”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突然恍然大悟。 在如今的仙门当中,知晓魔教余孽一事的,只有万剑宗和墨幽谷。而于其他人来说,根本不会将昭玄山庄将魔教联系在一起,更不会将昭玄山庄旗下的武行当做目标。 经由谢景离这一提点,沈棠才突然想起,仙门现在的目标,是屠杀了众多商行武行的神秘黑衣客。 想清了这一层,沈棠哭笑不得:“他不会以为盯着每一支去往昭玄山庄的镖队,就能等到我出现吧?” 谢景离:“……” 沈棠恍然:“当我没说,忘了你原先也是这么做的。” 二人在此耽搁一会儿,那镖队已经要走到二人跟前。再不离开一定会被发现,谢景离道:“我们走吧。” 沈棠却是拉住他,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人家多半已经在此守株待兔一天了,要是不给点成果,多打击年轻人的热情啊。” “你要做什么?” 沈棠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这话,朝谢景离调皮地眨眨眼,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树下。再转头看去,一袭黑衣的身影已经拦在了那镖队前方。 镖队中骤然出现不小的骚乱,沈棠朝为首的镖头微微一笑,道:“好巧,又见面了。” ☆、教训 镖队中,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又是你!”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劲装勾勒出纤长的身形,肆意慵懒的眉眼显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镖头猛地勒马停步,心底同样一沉。 沈棠笑道:“真是不得不相信缘分,当初本意放你们一马,谁知今日,竟又让我遇上了。” 镖头道:“侠士为何总与在下过不去?” 沈棠回答:“原因你自己是知晓的,不是么?” 镖头眼神一暗,脖颈间闪过一抹红痕,周身的气息也开始变化。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自己可能被那黑衣客盯上之后,不可能毫无准备。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看见眼前之人的变化后,沈棠却是略微一怔。 眼前这人,与他先前所杀那些所谓的魔教余孽全然不同。 魔教覆灭数十年,残留的魔教徒众已是少之又少。而魔教徒的力量又来源于早已销声匿迹的魔族,这些力量得不到补足之时,定然会渐渐衰弱。但在这几年间,却不断有魔教余孽渗透中原,且体内的魔气不弱反增。 这绝不是个正常的现象。 不过,原先遇到的那些人都只是体内残留些许魔气,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可眼前这人却不同,在他的体内,竟存在着无比精纯的魔气。上次从寻常人身上感知到这些,是在万剑宗的仙门会武时,靳霆身上散发出来的。 沈棠嘴角的笑意未消,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道:“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我开始对你有点兴趣了。” 他这句话落下,藏在暗处的谢景离同样神情一凝,身后的流魄剑已经出鞘半寸。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5 经过这许多年的调查,他们早就猜测,魔教定是找到了某种能以魔气侵蚀寻常人,为他们所用的方法,偷偷扩张势力,以待重新侵入中原。但始终苦于找不到证据。 而如今,证据就在眼前。 那镖头不知他们的算计,此刻双目彻底变为赤红,他抽出腰间的大刀便要朝沈棠冲来。沈棠正要出手,余光却瞥见天边陡然闪现一抹冰蓝剑光。 沈棠暗道糟糕,忘记了这里还有个麻烦。 金属撞击的声音尖锐刺耳,萧惊羽挥剑将那镖头击退几步,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沈棠身上移开。他剑指沈棠,偏头对镖头冷冷道:“这人是我的。” 谁是你的。 沈棠不由头疼。他先前不过只是想用这法子引萧惊羽出来逗弄逗弄他,谁知竟意外发现这镖队的秘密,这下,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沈棠这厢左右为难,镖队那边也对突然出现的萧惊羽大为骇然。 他们早就注意到,从出城开始,就有这么个人始终盯着他们,但这人许久没有出手,他们也就不将其当一回事。可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镖头率先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气息,道:“你是何人?” “救你们命的人。”萧惊羽不耐烦地回答,“还不快滚!” “是,多谢侠士救命之恩。”那镖头也是机灵人,见萧惊羽并非和沈棠一伙儿,当即也顾不上押送的东西,带着一伙儿镖夫转头便逃。 见那些人逃了,沈棠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对方剑锋一展,拦在原地。沈棠道:“我劝你别放他们走。” 萧惊羽冷冷问:“你就是那传闻中的黑衣客?” “是我是我,”沈棠无奈道,“我还有正事要办,没工夫陪你玩,快让开。” 萧惊羽道:“想逃?晚了。” 沈棠:“……” 真是无法交流。 沈棠本想直接去追,却从余光中瞥见,原本躲在树后的一抹白色身影已经消失,显然是追那伙镖队去了。他心念一转,放弃了去追人的念头,转头又对萧惊羽道:“那你想要如何?” 萧惊羽道:“你作恶多端,自然是将你捉回伏法。” 沈棠试探道:“不能再商量商量?” 萧惊羽道:“没得商量!” 沈棠笑了笑,道:“小朋友,你当真不认得我是谁?” 萧惊羽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也对,七年前你还是个毛孩子呢……”沈棠轻叹一声,还未等他将话说完,冰蓝的长剑已经夹杂着锐利剑意而来。 沈棠侧身躲过一剑,笑道:“果真是年轻人啊,就是有活力。” 萧惊羽怒道:“你废什么话,到底打不打!” “打,当然打。”沈棠道,“是不是只要我打败了你,你就不再拦我了?” “你先打过我再说!”萧惊羽回答,却见沈棠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不由皱眉问,“你的武器呢?” 沈棠道:“没带。” “你——”萧惊羽气急,不满道,“你快去弄把武器来,免得说我胜之不武。” “不必。”沈棠的目光落在萧惊羽手中的斩月剑上,他欺身上前,低声笑道,“一会儿就有了。” 萧惊羽还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沈棠凌冽的掌风已经迎面袭来。他下意识收剑入鞘,抬手去挡。掌面与他手中的剑鞘相接,却生生被深厚的修为逼得后退几步。 沈棠问:“怎么不拔剑?” 萧惊羽道:“要打就公平的打,我才不做那等趁人之危的事!” “又是个死脑筋,”沈棠摇摇头,叹道,“不拔剑,吃亏的可是你。也罢,我也让你一只手就是。” “狂妄!” 萧惊羽刚说完这话,沈棠已经再次袭了上来。而这一次,他果真将右手背在身后,只用左手应敌。沈棠身法轻盈,动作更加快得出奇,却暗藏杀机,几掌拍得萧惊羽连连后退,均是击打在并非要害之处,虽不至于伤重,却让人根本没有回手的余地。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6 萧惊羽被沈棠连番几招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想去拔剑。而沈棠等的,也正是现在。 斩月出鞘半分,沈棠突然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扭。电光火石间,萧惊羽还未及看清楚,便只觉眼前有一道银光闪过,脖间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萧惊羽浑身一僵,接着,他身后已经贴上了一个泛着寒意的身体。 “刀剑无眼,别乱动啊。”沈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沈棠如今正环着萧惊羽的肩膀,一只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斩月剑被扭转剑锋,正稳稳地架在萧惊羽的脖子上。 萧惊羽面色惨白,微微有些发愣。这是从他拿到斩月剑开始,第一次被自己的剑锋所指。 沈棠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的反应,他低声笑了笑,道:“我就说你打不过我吧,现在如何,心服口服了没?” 对方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带着些低哑,激得萧惊羽心中升起一起微妙之感。他突然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喝道:“这次是我发挥失常,你放开我,我们再打过!” “身为斩月阁的少主,这么不讲信用,萧小公子这样可不对啊。”沈棠的声音沉了下来,又道,“你身手倒是不错,但心浮气躁,根基不稳,就你这样也想与谢景离一较高下?再修炼个十年八年去吧。” 萧惊羽怒道,“别以为你打赢了我一次就可以胡言乱语,你懂什么!” “哦,我是说错了。”沈棠想了想,正色道,“按照谢景离的修炼进展来看,过个十年八年修为不知又精进了多少。要我看,你一辈子都比不过他。” 萧惊羽气急:“你——” 沈棠教训道:“你什么你。识相的就专心回去好好练功,别整天想着出人头地。日后再让我看见你纠缠不休,或是在背后论人是非,可不只是揍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被这一番教训,萧惊羽脸上温度升高,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二人身后却传来另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沈棠神色僵了僵,心底忽然涌现一丝心虚,连忙放开了手。 萧惊羽根本顾不上来人是谁,刚被他放开,反手又挥起斩月剑要朝沈棠刺去。 而就在这时,只听噌的一声,一把寒冰般的长剑从斜侧掠出,轻而易举地挑开了萧惊羽的剑。 萧惊羽惊道:“是你!” 眼前的人,面容俏丽也冷峻无比,不是谢景离又是谁? 谢景离挡在沈棠面前,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萧惊羽,明明未置一词,却叫人觉得如坠冰窖。 萧惊羽被方才那一击震得手臂发麻。原本一个沈棠他已经打不过了,现在又来一个谢景离,他更加不是对手。萧惊羽愤恨道:“谢宗主,这人作恶多端,你为何要护着他?” “与你何干?”谢景离冷冷道。 萧惊羽还未回答,沈棠突然从谢景离身后探出头来,道:“萧小公子还不走,是还想被揍一顿不成?” “你们——”萧惊羽怒视二人,道:“好,我走,你们给我等着!” 萧惊羽说完话,便转身化做一道剑光飞向天际。 沈棠抬眼看着那道剑光彻底消失,摇头笑道:“到底是年轻人,经不起捉弄。这下,怕是很难走出今晚的阴影了。” 他这边还在感慨,身旁的谢景离却是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沈棠愣了愣,连忙追上去,可对方依旧冷着一张脸,不理人。 沈棠一把拉过他,道:“怎么了这是?生气了?” ☆、故人 冬季的塞北,日头落得也比中原早得多。不多时,天边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行人陆续少了,夜色下的城镇安静无比。谢景离只顾沉着脸往前走,浑然不理在他身后聒噪不已的人。 沈棠一只手紧紧揪着谢景离宽大的衣袖,一边喋喋不休道:“谢宗主?谢仙尊?谢美人?别不理人嘛,你家万剑宗弟子知道你这么小气么?你就算要怪,好歹也得给我个罪名,让我死得痛快啊。我要是哪里惹你不痛快了你就直说,要不然揍我一顿也行,学人家冷战你幼不幼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那萧惊羽似的,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呢。” 谢景离猛地驻步,沈棠一个躲闪不及,撞上了对方坚实的背部。 沈棠道:“停之前说一声啊你!” 谢景离冷冷道:“别再提他了。” “果真是因为他不高兴?”沈棠听出他语中的不满,旋即又笑道:“看你小气的。还以为你这七年过去,已经性情大改,看样子还是没变,还是这么容易生气。” 沈棠说着,抬手习惯性捏了一把他的脸。白玉无暇的脸上被他掐出个浅浅的红印,谢景离却是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7 他的眸中闪现出一丝炽烈的光,仿佛一团火,烧得沈棠心底一颤。可当他再看去时,对方已经敛眸隐去了神色,那稍纵即逝的热烈,仿佛只是错觉。 沈棠有些失神。 方才那眼神,好像似曾相识。 谢景离抓着沈棠的手腕,他垂眸看着二人接触的地方,沉默许久。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放开了沈棠。 沈棠迟疑道:“你……” 谢景离打断他,道:“那队镖夫我抓住了,走吧。” “喂……”沈棠在身后唤他,可这次谢景离却不再停留,大步朝前走去。沈棠心下无奈,也只好跟上。 谢景离领着沈棠一路往前走,很快来到一间破庙之中。十几名镖夫,一个不差,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皆是昏迷状态。乃是被谢景离施了昏睡的咒法。 沈棠直接走到那镖头面前,后者同样是昏迷状态,沈棠抬起他下巴看了看,脖颈间的纹路已经彻底消失。 他想了想,并起手指落在那镖头的眉心。 谢景离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沈棠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看错。” 谢景离道:“这很危险,还是我来吧。” 沈棠摇摇头:“不必,要说压制魔气的法子,你没有我熟悉。” 谢景离停顿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沈棠敛神运气,指尖一抹红光缓缓没入镖头眉心。随着他灵力的进入,那镖头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就要挣脱束缚。 那镖头的脖颈间陡然显出血色纹路,深重的魔气从他体内不可控制的溢出。沈棠眉头紧皱,转身盘膝坐在那镖头身后,抬手猛地拍向那人背心。仅是这简单的动作,他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破庙中四溢的魔气越发深重,谢景离眼中闪现一丝焦急之色。 “沈棠!” 谢景离正要上前阻拦,突然从破庙外飞入一把银白长枪,直朝沈棠飞去。流魄剑瞬间出鞘,击在枪身之上。两把兵器相接,爆发出强力的气劲。 破庙中霎时光芒大涨,那气劲强制将沈棠与镖头分开,沈棠被冲撞得猛地朝后倒去,撞进了一个怀抱当中。 谢景离声音低沉:“胡闹。” 沈棠被那一下撞得气血翻涌,也顾不得这会儿正被谢景离抱着,有气无力的叹道:“是胡闹了些,想要拔除魔气,果真没我想的这么容易。” “你——” 他一手揽着沈棠,身形快速后退了几步,流魄剑自动飞回二人面前。而破庙中,那银白长枪也掉转枪尖,飞回到自己的主人手中。 光华褪去后,一个年轻男子踏入破庙中。 那人脸上稚气未脱,气质却极为出众。他着一身暗红劲装,头发在身后束成马尾,手持一柄银枪,一派意气风发,英姿勃发的模样。 沈棠却是心下一沉,这人穿的分明就是落霞城弟子服饰。 男子的目光一眼便落在破庙角落,相拥着的二人身上。准确来说,是沈棠身上。他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 沈棠见对方这么看着自己,心下知晓身份是瞒不下去了,便道:“落霞城弟子,还认识我吗?” 那弟子道:“当然。” 沈棠如今大大方方被谢景离抱着,倒也不觉得有失形象。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谢景离身上,又道:“你这枪倒是不错,就是不知枪法如何?” “不妨一试?” “哈,真有个性。”沈棠刚想起身,谢景离揽在他腰间的手却是紧了紧。沈棠回头,道:“无妨,我会一会这年轻人。” 谢景离这才带着些不情愿地将他放开,沈棠走上前去,一把暗红长枪幻化出现在他手中。 沈棠道:“我都好久没用破尘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自然不会。”那弟子眼底闪现一丝兴奋的色彩,朗声道,“得罪了。” 二人很快缠斗一处,出招收招极快,掀起灵力四散,尘土飞扬。那名落霞城弟子虽然年轻,但修为已经不低,且身法灵活,招式凌冽多变,竟有几分沈棠过去的模样。 而沈棠虽然是与其缠斗,但实则步履丝毫未移,竟是只在防守,并未进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8 那落霞城弟子看似绚丽的招式,均被沈棠一一化解。枪兵主攻而非防守,沈棠这样,摆明是一种蔑视。那落霞城弟子并未浮躁,攻势却越发迅急。他虽然破不了沈棠的防守,但他能以速度,让沈棠也找不到攻击他的机会。再这样下去,沈棠必然只能出手。 然而,那弟子的攻势再是迅猛,沈棠依旧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二人几乎陷入僵持,沈棠的嘴角却是缓缓地勾了起来。 越发迅急的攻势下,沈棠赞赏的声音悠悠传来:“不错,当真是不错。可惜,想要对付我,还差点火候。” 那弟子眼神一暗,攻击虽然有条不紊,但手底的力道却是越发猛烈起来。 猛烈的攻击似乎让沈棠手底的动作慢了半分,那弟子看准时机,猛地刺出一枪,直击破尘枪身。 最后一招! 然而,沈棠却是轻笑一声。 他右手一松,左手接上,枪尖改变方向,猛地斜掠而出,竟轻易躲开那弟子的银枪。银枪击了个空,但破尘的枪尖,却已经落在对方咽喉处。 战局已定,始终静静观看的谢景离,此刻神情非但没有柔和,反倒微微蹙起了眉。 双方静立片刻,沈棠率先收了枪,笑道:“学我的枪法用来对付我,连变通都不会,就以为我会上当了?” 那弟子也收了枪,辩解道:“怎么没有变通,好几处我都变过了!” “你那也叫变?”沈棠挑眉,“就你如今这水准,我要是真的出手,你在我手底下坚持不住三招。” 那弟子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不再回答。他自然也能看出,沈棠方才是刻意在让他,若不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与他打这么久。 他心里一阵失落,再也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沈棠却走上前去,认真道:“但除此之外,功法扎实,修为境界早超同龄之人。你能有今天,我当初也算没白引你去落霞城,莫云。” 眼前这人,正是当初他在落霞城外,遇到的那个孩子。当日离开之时,沈棠将修炼的基本功法与自己不曾外传的枪法编写成册,赠送给他。如今,他已经炼成。 从莫云使用出他的枪法之时,他便已经认出了他。 被他喊出名字的人突然眼眶一红,上前两步便紧紧将沈棠抱住。 “师父!”莫云如今比沈棠高了半分,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有些发闷,“我还以为你死了……” “臭小子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你师父我福大命大,阎王不敢收的。”沈棠道,“但是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被你闷死了。” 莫云到底年纪尚轻,此刻孩子心性上来,听见沈棠这么说,只是将手下的力道松了松,却依旧没有放开。他道:“不行,我就要抱一会儿,我真的好想你啊师父。” 沈棠无奈:“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丢不丢人。”他伸手拍了拍莫云的背,用了些力道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沈棠看着莫云,正色道:“好了,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云这才想起来正事,他的目光移向被绳索捆着的那伙镖夫身上,道:“城主命我们暗中保护昭玄山庄之人……师父,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们?” “祁承轩让你们保护他们?” “是。”莫云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道,“师父,我刚刚进来之前,隐约察觉到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你……” “这件事我改日有机会会告诉你的。”沈棠打断道,“你在这里,落霞城的弟子应当也在附近。我与落霞城有些恩怨,不便被他们看到,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人我可以交给你,但你不能将我和谢宗主在此地的消息告诉别人,可以么?” “可是……” 莫云这边还在心中纠结,站在一旁的谢景离突然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沈棠道:“莫云?” 莫云低下头,走上前去,轻轻抱了一下沈棠。他在沈棠耳边道:“我今天没有见过师父。这伙镖夫是碰到了山贼绑匪,我出手将他们救下。” 沈棠笑了笑,道:“多谢。” 莫云将他放开。沈棠转头拉过谢景离,手中捏了个符咒,瞬间转身消失在原地。二人再次现身时,已经回到了客栈当中。 沈棠松了一口气,正要放开手,谢景离却突然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衣袖抖落,露出沈棠右手腕间的胡乱缠着的绷带。 谢景离沉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争执 沈棠的脸色一沉,用力想抽出手,谁料谢景离力气大得惊人,他如今被他牢牢攥住,丝毫也动弹不得。 沈棠道:“你放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59 谢景离目光灼灼,眼底显露几分锐利,道:“方才莫云的最后一击,你本不该接不住的。” 他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最了解沈棠枪法之人。想当初,他耗费了数年时间研究他的武功,想要打败他。沈棠的每一招每一式,可能会有的应对之法和变化,他都了如指掌。 方才与莫云打斗之时,对方那最后一击,沈棠特意换了左手巧妙避开。看似天衣无缝,就连莫云也没有觉出异样,可谢景离了解,那根本不是他一贯的应敌之法。 他本可以直接迎上,却偏偏选了躲避,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如今右手的力道不足,接不住莫云如此强力的攻击。 “别瞒我了。”谢景离垂下眼眸,落在那纤细的腕间,道,“这个,究竟是什么?” 沈棠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声音却已经冷了下来。他道:“我再说一次,放手。” 谢景离道:“没有得到答案,我不会放手。” 沈棠听了他这话,手下猛地用力推出一掌,想要强行推开他。这一掌没有运气,谢景离早有准备,轻易化去他的力道。他没有猜错,沈棠如今果真右手力道不足,就连挣脱开他的钳制也做不到。 他沉声道:“你若再不告诉我,我就自己看了。” 沈棠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谢景离的另一只手已经再次覆了上来,想解开他腕间的绷带。沈棠拼命挣扎,可他的右手在对方的钳制中动弹不得。 沈棠脸色有些发白,他伸手连忙拉住谢景离的手,喝道:“谢景离,你给我放手!我的手是好是坏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管我?!” 谢景离似是一愣,哑声道:“与我何干?” 趁着他这一瞬的愣神,沈棠暗自运气,反手再次推出一掌。而这次,谢景离没有再挡。谢景离生生受了他这一掌,身形踉跄一下,后退了几步。 沈棠终于得以挣脱。 他稍稍平复自己,走到桌边背对着他,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谢宗主,有些事情我不想说,你别逼我。” “你觉得我在逼你?”谢景离的声音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轻哑而干涩。 沈棠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嗓子有些发干。他转过身,透过窗外的淡淡月色,隐约看见对方隐在黑暗中的轮廓。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突然,一股强势的力道一把将他向后推去。 沈棠没有预料,躲闪不及,脊背撞上了坚实的桌面。杯碟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景离欺身上前,一把掀开桌上的东西,将他压在了桌上。 他皱了眉,怒道:“谢景离,你他妈到底——” 沈棠抬眼却见谢景离的双眼红得可怕,所有的话被扼在了喉咙里。 从他与谢景离重逢开始,这个人始终都是温和浅雅的,仿佛一汪深潭,平静无波,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从未见过谢景离这般模样。 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发生争执。 谢景离眼神阴鸷,沉声道:“你不是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么?我现在告诉你。” 寒冷的气息瞬间覆了上来,沈棠一怔,浑身都僵住了。 对方的吻强势而凶狠,没有咬紧的牙关几乎一瞬间便被侵入。沈棠拼命反抗,口中唇舌翻动肆虐,他根本使不上力,轻易便被谢景离反手扣住两只手按在头顶。 唇舌嘶磨,他的背后紧贴着冰冷的桌面,身上的躯体也带着冬日凌冽的寒意,可他却分明觉得自己的温度在升高。 沈棠被他吻得意乱情迷,脑中思绪混沌一片。 突然,一只手略显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指尖顺着衣摆探了进去,触及肌肤,冰凉的触感激得沈棠颤了一下。 肆虐的动作带来几分危险气息,沈棠本能地扭动着想要躲开,可那只手依旧在身上肆意游走,让他无处可躲。强势的动作带上几分暧昧的意味,掠过轻轻战栗的皮肤,触及身下滚烫的某处—— “放手……” 沈棠好不容易找到空隙难耐出声,声音却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难察觉的慌乱。 原本还在他身上肆虐的人动作突然停了。 急切的攻势骤然停歇,黑暗的室内只剩下二人略显不稳的呼吸声。 谢景离还没有离开沈棠的唇,只浅浅地抵着,轻轻舔舐辗转,极致缠绵,似是在安抚。谢景离紧紧地抱着他,却好像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间,沈棠听见了一声极浅,却好像压抑着痛苦,颤抖的声音:“抱歉。” 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沈棠愣了愣,接着,屋内平白掀起一阵微风。沈棠只觉身上一轻,他的手恢复了自由。而他依旧没有动,沈棠倒在桌上怔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屋内已经没了对方的气息。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0 沈棠缓缓起身,却浑身发软,几乎站也站不住。 “居然跑了……” 沈棠意味不明的说着,几乎是恍惚着走到床边。他也懒得理会被谢景离搅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仰面合衣倒下。他腕间的绷带在挣扎间松了几分,沈棠抬手看了片刻,伸手扯开。 原本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如今横七竖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伤口有浅有深,无一例外,全是利器所伤。 而那些伤痕之下,依稀还可看见一道血色印记。如今依旧鲜红无比,灼热刺痛。 沈棠怔怔地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笑。他低声道:“这个混蛋……你好歹也该告诉我,我究竟忘了些什么啊……” 他翻身拉过被子蒙住头,声音有些发闷:“我又不是故意要忘的。” 黑暗的室内一片寂静,片刻后,沈棠忽地抬手一挥,床边一盏灯被点亮。 “你大晚上爱乱跑就跑吧,给你留盏灯,免得说我不近人情。”沈棠喃喃自语,重新合衣躺下,心下却久久难以平息。 昨天夜里,谢景离便是在这张床上搂着他。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温暖的怀抱,加快的心跳…… “可恶啊!”沈棠猛地坐起身,心下的烦躁有增不减。 这种情境下,要他怎么入睡。非但睡不着,还满脑子都是那个混蛋! 偏偏这混蛋还一走了之,这么久都不回来。 沈棠望向窗外,夜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他推开窗户,刺骨的寒风鱼贯而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偏头看了看门边靠着的竹伞,思索片刻,拿了伞冲出房门。 大雪下个不停,刺骨的严寒更甚,谢景离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雪中。他并未运气御寒,也未做遮挡,任由大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茫茫雪色融为一体。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门扉紧闭,隐约透出些柔和温暖的烛光。 谢景离扬首看着茫茫大雪从天边落下,他的心绪乱作一团。 他都做了什么啊…… 本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气秉性早已经消磨收敛,可唯独碰上那个人,还是这么冲动易怒。 沈棠能够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对方的遗忘,可他心中多少还是不甘的。 被最爱的人疏离忘却,怎么可能坦然接受。 他明知对方定是有隐情,可偏偏自己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景离猛地一拳打在路边的树干上,树上的积雪被簌簌抖落,落了他满头满身。所有的怒气早在听见沈棠声音的时候消失殆尽,随即涌现的便是深深地悔意和愧疚。 他怎么能因为气恼,而想要伤害他。 更何况,这本不是他的错。 他这样不顾一切的跑出来,沈棠多半是会担心的吧。 想到这里,谢景离心底悔意更深。他正想着该回客栈好好与沈棠解释道歉,忽然,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声。 谢景离一惊,回头看去,稍稍亮起的眼神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又暗淡下来。他道:“是你啊。” 江子焕披着一件月白披风,裹着风雨而来,笑容却浅淡优雅。见到谢景离神情有异,江子焕问:“发生什么事了景离,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此处?” 谢景离道:“沈棠回来了。” 江子焕一愣,又道:“你见到他了,那他人呢?你们吵架了?” 谢景离摇摇头,淡淡道:“他把我忘了。” “这……” 谢景离似是不愿多言,他又问:“你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是。”江子焕应道,“万剑宗那边,已经安排弟子准备,安营扎寨在城外不远处,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我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景离,你不能再单独行动了。” 谢景离迟疑片刻,道:“我明白。待我回去见他一面,便与你走。” 江子焕的眼神却是暗了下来,声音里也带了些毋庸置疑的语调:“景离,大局为重。”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1 谢景离神情僵滞一下,斟酌片刻又道道:“也罢,那就不必管他,正事要紧。” 江子焕微微点头,谢景离回望了一眼方才来时的方向,流魄剑出鞘,瞬间化作一道剑影消失。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街角重新恢复寂静。 片刻后,一个撑着竹伞的黑色身影出现在街角。 沈棠的伞稍抬了半分,露出一张被冻得有些发红,却依旧俏丽无双的脸。他抬头看着天边还未完全消失的两道剑光,淡声道:“来晚了啊……” ☆、山庄 两日后,昭玄山庄。 昭玄山庄坐落在一座山岭之中,僻静雅致,倒有几分修真仙门遗世独立之感。但这毕竟只是寻常富贾之家,为表敬意,谢景离与江子焕领着一名弟子,一行三人并未御剑,而是选择骑马上山。 凛冬的塞北风光格外好看,谢景离却是一路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对周遭的风景置若罔闻。江子焕忍不住偏头看他,问:“景离这是在想什么?” 谢景离许久方才回神,摇摇头:“无事。” 江子焕默然,转头又对身后之人道:“少炀,一路行来,有什么感受?” 被他点名之人名叫尹少炀。尹少炀长相斯文,年纪尚轻,脸上带了几分稚气,是江子焕这些年收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虽说是江子焕的弟子,但尹少炀的剑术却是由谢景离一手教授指导出来的,派中早有传言,尹少炀便是被二位当家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 尹少炀原本只是静静骑马走在最后,这下突然被江子焕叫到,稍稍斟酌片刻,应道:“回师父,弟子注意到,一路走来,沿途遇到除了各大仙门之外,还有不少修士前往。只是单纯的庆生,恐怕太劳师动众了些。” 江子焕道:“那你觉得,昭玄山庄此次召集天下志士齐聚一堂,所为何事?” 尹少炀思索片刻,垂眸道:“弟子不敢妄加揣测。” 谢景离这下也明白了江子焕的意思,便说出了尹少炀不敢说出的话:“我们前不久刚放出消息,提醒众仙门留意昭玄山庄,如今便被其邀请而来。如此巧合,恐怕是刻意为之。” 尹少炀问:“可宗主,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是引火烧身么?” 原本仙门之中,怀疑昭玄山庄与魔教有勾连的,也只有万剑宗和墨幽谷两家。但如今,昭玄山庄兴师动众邀请大批仙门修士前来,看上去,倒是有些画蛇添足,掩耳盗铃的意味。 “所以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江子焕道,“莫要忘记,昭玄山庄的背后,是何等背景。” 谢景离道:“子焕想说什么?” 江子焕摇头不答,却淡淡道:“我们到了。” 谢景离抬眼一看,不远处果真可见一座森严气派的建筑。石碑上以苍劲风骨的字体,篆刻“昭玄山庄”四字,更添几分霸道之意。 三人不再言语,一位须发长者伫立门前,朝几人招了招手。此人乃昭玄山庄管事,双方见面寒暄几句后,便将谢景离他们往山庄内引。 会客大堂上,昭玄山庄庄主秦昭早已恭候多时。秦昭面带笑意,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稀可见昔日俊朗相貌,只是如今已是双鬓微白,不复当年。而那大堂之上,还有一批熟悉的人。 斩月阁。 萧惊羽站在斩月阁弟子中间,神色复杂的看着谢景离,反常的一言不发。 想当初,萧惊羽有多想找到谢景离与他比试,现在就有多不想看见他,只因他们的前一次会面,实在是让他丢尽了面子,可偏偏,他还连那个让自己丢尽面子的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不过此刻,萧惊羽见谢景离和江子焕走进来,却不见那黑衣之人,心下也不觉古怪。若那人真是传闻中的黑衣客,那与昭玄山庄可是仇敌了,自然不能将其大大咧咧带进来。 萧惊羽在那边心情复杂,谢景离这头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朝斩月阁那边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东道主秦昭这时也已经主动迎了上来,朗声笑道:“久仰久仰,早就听闻万剑宗谢宗主与江副宗主的威名,今日一见,二位不愧是年轻有为,气度非凡。” 谢景离只微微颔首示意,江子焕笑道:“秦庄主客气了。”他又指引了尹少炀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贺礼奉上,道:“一点心意,还请庄主笑纳。” “客气,客气。”秦昭连连说了几个客气,又道:“客房已为几位准备好,这次来此,定要小住几日才好。” 江子焕回答:“这是自然。” 几人又寒暄两句,忽然又有人前来通报:“落霞城到了。” 谢景离和江子焕对视一眼,均是敛下神色。秦昭眼神一亮,笑道:“看样子,是莫贤侄到了。” 他这话音落下,门外已经传进来一个元气十足的声音。莫云领着几名落霞城弟子踏进门,对屋内之人视而不见,对秦昭道:“莫云来迟了,秦庄主莫怪。” 秦昭道:“这是说得哪里话,莫贤侄能抽出时间前来,已经是老夫之幸了。”他往后看了看,又问,“祁城主没来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2 “城主闭关不出,还请秦庄主见谅。”莫云答,“不过城主特意吩咐,派莫云带了几份礼物给庄主,以作赔罪。” 秦昭惊讶:“何物?” 莫云却是笑了笑,道:“城主有吩咐,要到宴席之时,才能打开。” 秦昭哈哈笑道:“果真是承轩的作风。也罢,那老夫便等着他的惊喜。” 这边秦昭与莫云寒暄几句,还未说完话,那边又有下人前来找他。昭玄山庄宴会在即,本就事务繁忙,秦昭也不便久留。吩咐了下人将客人引去各自住所,便很快离开。 几家仙门均被安排在一个庭院之中,庭院闲静雅致,彼此相对独立,互不影响。 主人家离开,谢景离独自立在院落中,不多时,莫云便去而复返。他此刻倒是略显拘谨,走到谢景离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谢宗主。” 谢景离点头算作应答,莫云却是欲言又止,想询问沈棠的事情。还未及他开口,萧惊羽已经丢下斩月阁的弟子,从院落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走进,看见谢景离独自和莫云在一起,也没什么顾忌,开口道:“谢宗主今日不该只有你们这几个人前来吧,你那位神秘朋友呢?” 谢景离脸色一沉,莫云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转头问:“惊羽,你这是在说什么?” 萧惊羽比莫云年长几岁,但二人属同辈,在年轻弟子里也算志气相投,因而关系更亲近些。直呼其名,也并未显得失礼。 “阿云你别管,这是我和那家伙的恩怨。”萧惊羽随意打发了莫云,又对谢景离道:“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现在不敢出来面对了?躲躲藏藏算什么,有本事别做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我萧惊羽可等着再和他一较高下呢。” 谢景离淡淡道:“你想与谁比试,便亲自去找,这和我有何关系?” 萧惊羽道:“还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我何至于找不到他?也对,他多半身份也是见不得人的,要不然,你也不会连带他来昭玄山庄都不敢。” 莫云这下彻底能确定了,萧惊羽说的定是沈棠不错。也不知他那师父究竟哪里得罪了这小心眼的大少爷,现在被人极恨上了,恐怕没这么容易释怀。 他心中思索片刻,劝说道:“惊羽,你这究竟是在说什么,怎么能对谢宗主如此态度,太失礼了。” 萧惊羽没好气道:“阿云你是不知道,那个人他——” “萧惊羽,”谢景离突然冷冷开口,“说话之前要考虑后果。” “你——” 见萧惊羽又要炸毛,莫云连忙打圆场:“今日是来给秦庄主贺寿的,就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也许久不见了,走,我请你喝酒去。”他又对谢景离道:“谢宗主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他说完这话,连拖带拽,将还在骂骂咧咧萧惊羽拉走。谢景离总算是清净了些,他静静坐在院落中,看着院子里的一地雪白,思绪又飘到了远方。 原本答应今日会带沈棠进入昭玄山庄,如今他食言了,也不知他如今正在哪里。 谢景离正坐在院落中发着呆,却没有注意暗处有人也在静静地观察他。沈棠的身影隐于房屋上,小心的藏匿起自己的气息,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他如今身上穿的,是斩月阁的服饰。 万剑宗那边无法寻得帮助,沈棠只好借用斩月阁身份。幻术易容、瞒天过海这等手段,沈棠当初用过不知多少次,熟练得很,轻而易举便混了进来。 见谢景离身边终于只剩一个人,沈棠正准备出现,却忽然听得风中传来一阵清雅的曲调。 是树叶吹奏。 这首曲子不算罕见,却是沈棠平日里最喜吹奏的一首。 院落中的谢景离也同样听见这曲子,他立即起身,循着曲调传来的方向寻去。沈棠眉头皱了皱,心道这谢景离真是冲动起来什么都不顾。虽然同是树叶吹奏,且曲子也与他吻合,但这曲调中柔弱有余,气劲不足,分明和沈棠的风格全然不同。 但没办法,谢景离已经朝那边寻去,沈棠也只好在后跟随。乐曲声传来的地方,在离他们所居的偏院不远的湖中。湖心亭中,有一个俏丽的背影伫立。 一袭紫衣极淡极简,听见谢景离的脚步声传来,那个身影转过身,金铃轻响。 云柒儿取下唇边的树叶,朝谢景离微微一笑,道:“谢宗主,好久不见。” ☆、联盟 谢景离眉头微皱,言语中带上了几分疏离:“云门主。” 云柒儿似是丝毫未觉他语气中的冷淡,她随手丢了指尖衔着的树叶,转身在亭中坐下。谢景离并没有动,云柒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谢宗主,你如今连坐下与我聊聊,都不肯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3 谢景离道:“云门主有话请直说,若是无事,在下就先离开了。” “等等,”云柒儿叫住他,她叹息一声,道,“我有什么话想与你说,难道你当真不明白么?” 谢景离不答,云柒儿接着道:“也罢,今日找谢宗主过来,是想问问上次向你提及过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谢景离移开目光,道:“我当时就已经回答过云门主,不可能。” 云柒儿幽幽道:“如今中原局势隐隐动荡,大小仙门建立联盟在即,难道万剑宗对联盟统领之位,当真一点兴趣都没有?”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都被藏在暗处的沈棠准确无误的听去。 这些年来,修真界中屡屡有仙门之间将会建立联盟的传言,但此事也仅限于流言阶段,并未有任何仙门高层当众提及过此事,因此,沈棠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这下听云柒儿这么说,看来仙门之中,早在暗暗筹备此事了。 只是,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云柒儿继续道:“万剑宗实力不弱,但墨幽谷也同样强势,双方竞争难分优劣。要想打破这等僵局,与烟云门联合,不是正好。到时候,谢宗主也能稳坐盟主之位,何乐而不为?你为何就是不肯同意?” …… 沈棠漠然。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但究竟是为了仙门发展,还是儿女私情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不就是想让烟云门与万剑宗联姻么?这烟云门的云柒儿到底是女中豪杰,性子豪爽,连这种事情都能直言不讳。 谢景离摇摇头,道:“云门主,此事恐怕……” 云柒儿打断他:“近日,烟云门中有些不安定。”她面露一丝愁容,低声道,“我门中都是弱质女流,不善习武修行,当初建立宗门,也只是为了保众姐妹一个安身之所。抛开私情不谈,我烟云门需要万剑宗的帮助,而万剑宗也需要烟云门的支持。我能给你的,难道不比那人人喊打、不知躲到何处去的沈棠多么?” 谢景离眼底闪过一丝冷色,依旧淡淡道:“云门主何必故意说这话激我,你既然会选择伪装成他诱我前来,便应该明白,我与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云柒儿已经能够明白。她苦笑一声道:“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的感情也该淡了。今日这曲子,你不会听不出是有人模仿,可你还是愿意前来。在你心中,他果真是如此重要么?” 谢景离敛下眼眸,道:“是子焕告诉你的?” “是与不是,不重要了。”云柒儿道,“抛去所有儿女情长不说,若让天下知晓你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后果谢宗主你应该明白。审时度势,如今与烟云门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谢景离决绝道:“云门主的心意我明白,但非常抱歉,我不能答应。” 云柒儿猛地站起身,道:“你为何就是这么固执。他已经七年未出现,苦守着有什么意义?七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就算他重新出现,你能保证你们之间的感情未变?” 谢景离眼眸微动,淡淡道:“那重要么?当初是我离他而去,无论他如何对我,都是我应得的。” 云柒儿神情一滞,谢景离垂眸看她,低声道:“柒儿,始终放不下的不是我,是你。” 湖心落雪纷飞,谢景离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间,云柒儿颓然坐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棠目视着谢景离离开湖心亭,慢慢朝他藏身的方向走来,心中某些情感在慢慢复苏。他本想走出去,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沈棠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转头消失在原地。 昭玄山庄被覆盖在大雪之下,隐蔽的角落中,一个暗影现身。 “少主。” 沈棠看着面前一身低调的江湖人打扮,神情严肃、一丝不苟的人,不禁有些头疼。他问:“你怎么会来?” 莫桑认真道:“巫后大人派属下来保护少主。” 沈棠不满道:“我有什么可保护的。娘当我是三岁孩子,还需要有人看护?” “这……”莫桑思索片刻,吞吞吐吐道,“巫后大人说如今少主身份特殊,担心少主被仙门针对,不方便行事。” “接着编。” 莫桑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道:“巫后大人还说……” “你还真编啊!” 莫桑垂着头不说话,沈棠拿他没办法,只好道:“到底怎么回事?” 后者只好如实相告:“是我自己要来的。” 沈棠斜眼睨他,问:“还没死心?” 莫桑摇摇头,眼神也暗淡下来。沈棠叹息一声道:“你想跟在我身边倒也无妨,但我要提醒你,已经七年了,你找不到她的。” 莫桑闷声道:“我相信阿聆一定还没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4 沈棠道:“就算她没死,她也不会是你认识的苏聆了。魔教擅长攻心洗脑,她回不去了。” 莫桑默然不答,沈棠按压着眉心,叹道:“也罢,要找就去找吧。我自己都自顾不暇,还管你的事做什么。” 莫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小心翼翼问:“少主你……见过万剑宗的谢宗主了?” 沈棠眉头一挑:“你也知道他?” “我……”莫桑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在沈棠审视的目光中也只能点点头,“知道的。” 莫桑说完这话,便也不再说话。沈棠沉默片刻,开口问:“莫桑,你是不是知道,我究竟忘记过什么事情。” 雪越下越大,几乎叫人难以视物。谢景离并未回到居住的庭院,他站在平静无波的湖边,看着片片雪花落在湖面,隐于其中。 谢景离突然转过头,看着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开口道:“你还要看多久?” 大雪之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他裹着一件银白狐裘,似乎是在雪中冻久了,面色在大雪中更显苍白。江子焕走上前来,道:“果然瞒不过你。” 谢景离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想我与那云柒儿——” 江子焕淡淡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万剑宗。” 在整个中原仙门中,江子焕是最推崇仙门成立联盟之人。而也是他最早提出,万剑宗与烟云门联合之事。 谢景离看了他一眼,道:“子焕,我觉得我最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是么?”江子焕轻笑一声,道,“我却是觉得,我越来越了解你了。景离,外人都道你这些年变化很大,但只有我知道,你根本没变。就像当初你想抛却宗门一切,与沈棠就此离开。事到如今,你依旧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对么?” “那又如何?” “就像云门主说的,不值得。” 谢景离眼底闪过一丝黯色:“子焕,这么多年,我一直听你的大局为重,甚至这些年从未回去找过他。我做的还不够么?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我也不想的。”江子焕道,“我本以为时间能让你忘记这些,可我能看出来,你非但没有忘记,反而越陷越深。”他叹息一声,接着道,“你这样做,不仅白费了我这些年的努力,也白费了沈棠当初的苦心——” 谢景离一怔:“你说什么?” “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的。当初你离开琼灵谷之时,我曾收到过沈棠的信。”江子焕顿了顿,又道,“逼你离开琼灵谷,是沈棠的意思。” 谢景离的身影踉跄一下,声音也带了几分嘶哑,难以置信道:“他为什么……” 江子焕道:“他当初在信中让我将你带走,永远也别去找他,他也答应了永远不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他为何要这样做,景离,你还不明白么?” 谢景离垂下头,久久没有回答。江子焕又道:“我不知道沈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竟然会重新回来,还将这一切都忘了。不过,他既然已经忘了,那也证明你们不该再继续纠缠下去。景离,你也该放下了。” 谢景离没有回答,二人之间一时沉默,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 江子焕用手背抵着唇,咳个不停,指缝中甚至可见些许血色。谢景离眉头一皱,连忙上前替他顺气,精纯的灵力注入他的背心。 谢景离道:“当初就叫你不要跟过来,你近日身体越发不好,此处天寒地冻的,不适宜久留。要不,还是派人先将你送回去吧。” 有了谢景离的灵力注入,江子焕方才缓和下来。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没必要。我现在这副模样,多半是撑不了多久了。还是趁着我还有些精力,再为宗门多做些事情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谢景离眉头微皱,“你就是最近操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多加调理,会没事的。” 江子焕道:“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是知晓的。到了该放下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下。但,不是现在。” 谢景离眼神一暗,道:“抱歉,都怪我。” “你若当真想让我安心,就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江子焕敛下眼眸,道,“景离,就算师兄求你,为了万剑宗,也为了你自己,你不可再任性了。” “回去吧子焕,”谢景离缓缓开口,“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想想的。” ☆、心意 许久的沉默,沈棠头疼:“……我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 莫桑垂着头:“对不起少主,我,我……”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5 对方吞吞吐吐半天,沈棠斜睨他一眼,无奈道:“也罢,问你还不如回头直接去问谢景离,我不逼你了。” 听了沈棠这话,莫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是欲言又止:“少主……您要去找谢宗主么?” 沈棠挑眉:“你不愿告诉我发生过什么,还不许我去找他?怎么,这不会也是我娘的意思吧?” “不,不是,”莫桑小声道:“是少主自己……” “什么?” “少主以前说过,绝不与谢宗主再见面的。” 沈棠一怔:“是我自己说的?” 莫桑道:“是。” 沈棠目露疑色,停顿许久,直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沈棠偏头探出去看了一眼,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 沈棠思索片刻,道:“此事就先不提,我现在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莫桑道:“少主请吩咐。” 沈棠贴近了莫桑的耳朵,悄声说了些什么。 莫桑似是一怔,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沈棠点点头:“这次庄主寿宴多半是个鸿门宴,你在庄内行事小心些,莫要暴露身份。去吧。” 莫桑应了一声,朝沈棠行了一礼,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莫桑离开之后,沈棠面上方才显露一丝疲惫。他在原地伫立良久,按压着眉心,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听见谢景离与云柒儿的谈话,谢景离的心意他明白,但看那人的处境,似乎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备受困扰。 难道,当真不应该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么? 沈棠思绪正乱,方才所见那两人已经在不远处的凉亭停下。正是萧惊羽和莫云。 那二人对坐饮酒,但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气氛不甚融洽。沈棠左右观察片刻,见四周没有他人,悄然走上前去。 凉亭之中,萧惊羽不满道:“阿云,我真不知你为何不让我追问谢景离。他护着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绝对有问题,他们定是一丘之貉!” 莫云出言劝慰:“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可冲动。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萧惊羽道:“能有什么误会,我都看见他要杀那群镖局之人了。要不是我到得及时,又是十几条人命。那人也真是奇怪,修为深不可测,武功也厉害得离谱,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 莫云揶揄道:“鲜少听见萧少爷夸赞谁的修为武功,看样子,在他手底下吃亏了?” “才没有!”萧惊羽扬高了声音,大声道,“我也就是一时不慎,才被那人钻了空子,要是还有机会再与他打一次,我定不会输。” 莫云觉出他话中的深意,笑道:“……所以其实你并非是想将那人抓住,只是想再逼那人出来,与你再打一场吧?” 萧惊羽被戳穿了心事,耳根一红,大声反驳:“你别胡说,我当然是为了抓住他!” 莫云笑而不答,一声轻笑从旁侧传来。二人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个斩月阁弟子。萧惊羽皱了眉,道:“你来做什么?” 沈棠如今用幻术易容,这两人修为尚浅,根本看不出古怪。只见他不紧不慢道:“少阁主,洛师兄他们正在找你呢,晚上的寿宴该去做些准备了。” 这也不是假话,方才沈棠离开的时候,斩月阁弟子便已经在四处寻找萧惊羽了。这位少阁主心性不够成熟,性子冲动,阁主是为了多加历练他,方才派他前来昭玄山庄。如今,倒是苦了跟着他一起来的众多弟子。 萧惊羽面露一丝不耐烦,莫云劝说道:“既然派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惊羽你便先去吧。” 听他这么说,萧惊羽也只好作罢。说着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来找他,便起身朝内院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萧惊羽回头看沈棠:“你不走?” 沈棠道:“洛师兄吩咐弟子还有些事情要办。” 萧惊羽撇撇嘴,也懒得理会他,转身离开。他从来不把派中弟子放在眼里,更何况沈棠如今假扮的这位弟子,本就是个不怎么有存在感、负责跑腿的小师弟。萧惊羽怕是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 沈棠目视萧惊羽离开,转头对莫云道:“处处迁就这大少爷的脾气,你也真够有耐心的。” 莫云一怔,便见眼前之人手一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沈棠道:“是我。” “师父!”莫云面露欣喜,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我这么爱凑热闹,怎么会不来。”沈棠笑道,“更何况,萧小少爷如此念着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莫云神色复杂道:“要是惊羽知道你装成斩月阁弟子跟在他身边,他多半又要气得半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6 沈棠点点头:“所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要是将他气死了,斩月阁又该找我麻烦了。” “师父……” “逗你呢。”沈棠摆摆手,正色道,“莫云,我来找你,是有一事询问。你老实告诉我,落霞城与昭玄山庄究竟是何关系?” 莫云顿了顿,没有答话。沈棠又道:“今日见那秦庄主见你的态度,你们应当十分熟识。昭玄山庄在这塞北站稳脚跟,怕是与落霞城暗中的推波助澜,也脱不了干系,我说得对么?” “……是。” 莫云欲言又止,沈棠也不着急,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桌面上的酒看了一眼:“哟,这酒不错,以前我还在落霞城时便爱这酒。来来来,坐下和师父我喝两杯。” 莫云连忙取了个干净的杯子替沈棠斟满酒。沈棠把玩着青瓷酒杯,视线往下,恰好落在莫云腰间的翎羽上。沈棠笑道:“落霞城的入室弟子,祁承轩定是十分器重你。” 先前他们仓促会面,莫云并未佩戴落霞城的入室弟子翎羽,而今日他乃是代表落霞城前来,象征身份的翎羽自然必不可少。 莫云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城主大人……对我极好。” 当初他得到沈棠赠与的心法秘籍,来到落霞城,果真顺利进入门派,甚至还被祁承轩看重,收做关门弟子。沈棠对他有知遇之恩,但这么多年来,落霞城也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是最不希望两边相争之人。 莫云眼眸闪动一下,道:“师父,你与祁城主之间,当真不可调和么?” 沈棠神色未改,浅尝一口杯中的酒,淡淡道:“我当初离开落霞城的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云语塞。他虽然不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初沈棠修为被废,流落杨家村,方才与他相遇。不管究竟有何隐情,祁承轩废了沈棠修为之事绝对不会有错,以沈棠的性子,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放下这些。 莫云迟疑许久,道:“所以,师父这次重新出山,是为了找落霞城报仇?” “报仇?我和落霞城没有仇。”沈棠轻笑一声,道,“与我有仇之人,我早杀了。” 莫云垂着头没有答话,沈棠突然又问:“莫云,落霞城于你而言,是什么?” 莫云回答:“城主大人悉心教导,师兄弟们相处融洽,落霞城于莫云而言,是家。” “曾经,那也是我的家。”沈棠嘴角勾起,道,“但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有人毁了你的家,你会如何?” 莫云突然抬起头,他的眼中显露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沈棠坦然与他对视,双方无言许久。渐渐地,莫云的眼神逐渐坚定,看不见丝毫迷惘。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莫云沉声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保护我能保护的所有人。” 沈棠凝神看着莫云,眼中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他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师父……” “那把枪是祁承轩给你的?”沈棠突然将目光移到莫云身后的银白长.枪上。 莫云愣了愣,不明白沈棠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但还是如实回答:“此枪名为朔云,是城主大人派人替我打造的。” 沈棠笑道:“枪不错,就是轻了些。那日要不是你这枪太轻,刺出之后稍显虚浮。最后那招,我不一定躲得过去。” 莫云若有所思,沈棠饮完最后一口酒,不由咂咂嘴,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酒也好像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他说完这话,站起身,重新幻化易容,对莫云道:“天就快黑了,赶紧回去,晚上的宴席你也需要准备准备吧。” 莫云应道:“是,师父。” 二人这便分开。沈棠回了斩月阁所处的院落休息片刻,待到夜幕落下时,便有下人到后院通知前往宴厅,准备开宴。 宴厅的前方搭建起高台,红绸铺地,珠玉点缀,衬得整个山庄金碧辉煌。此刻宴席还未开始,高台之上,绮罗层层叠叠,袅袅乐声从中传来。 如此穷奢极侈,倒也不负昭玄山庄秦家的身份。 秦家本为普通商贾,自从秦昭的亲妹嫁入皇室,成了宠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此,整个秦家便一路扶摇而上,乃至今日的地位。 宾客陆续进入宴厅,彼此寒暄交流,气氛极为热烈。沈棠跟在斩月阁弟子队伍里,进入宴厅落座,抬眼便注意到了在宴厅另一端熟悉的身影。 谢景离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原地,与周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那双好看的眉目低垂着,隐去几分真实的情绪,疏离冷淡,看上去比起平日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谢景离眉宇之间似乎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就连旁边的江子焕与他说话,他也一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张脸还是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沈棠看得出神,谢景离那边也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纤长的睫羽一抬,露出一双稍显冷冽的眸子。谢景离抬头朝斩月阁的方向看来,正好撞入了沈棠的目光。 两道目光相接,沈棠正想躲开,心底却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若他能认出来…… 沈棠迎着那目光看过去,不躲不闪,静静地与他对视。对方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着,眉目很快柔和下来。那眼神中暗藏着的,是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爱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7 那是只有看着沈棠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 沈棠的嘴角不自主的勾了起来,并非过去那般带着讽意或是冰冷的弧度,而是一抹怎么也藏不住,如春风和煦的笑意。 他能够骗得过天下人,但唯有此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所有的伪装。 这个人,他纠缠到底了。 ☆、诱饵 二人隔着人群对望许久,谢景离却率先移开了目光。他受到关注太多,而沈棠又不能暴露身份,宴厅中人多眼杂,行事更得小心些。 沈棠也不再想着撩他,左右看看,认真观察在场之人来。大部分的宾客都坐在了院内搭起来的桌席上,而宴厅的上宾席位中,大多是各家仙门子弟。而这其中,却未见墨幽谷之人。 斩月阁、烟云门等都收到了邀请,墨幽谷没道理未受邀请。先前对魔教的调查毫无头绪之时,凌忘渊不惜去请沈棠出山相助,现在有了进入昭玄山庄调查的机会,这人反倒不肯现身了。自从凌忘渊当了谷主以来,将墨幽谷诡谲莫测的行事风格继承得彻底。就连沈棠也摸不清,这凌忘渊究竟想做什么。 他心底思索片刻,宾客已经陆续落座,秦昭方才被前呼后拥着步入了宴厅。在他的身后,跟着个以半边面具覆面之人。面具没有覆盖的那半张脸上,可见少许脉络般延展开的血色纹路,更添了几分诡异神秘。 “装神弄鬼。”萧惊羽啧了一声,不屑道。 他这话说得极为小声,唯有站在附近的斩月阁弟子能够听见。但在上席旁落座的面具男子,却转头淡淡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这一瞥恰好将目光落在了萧惊羽身上,似是听见了他的话一般。 沈棠眉头一挑,心道:“竟然还是个高人。” 萧惊羽同样是愣了愣,面露几分难以置信。不过,若是被看了这么一眼就服软,那可就不是萧惊羽的性格了。他毫不躲闪的迎着那人目光瞪了回去,只是那戴面具的男子好像当真只是恰好瞥过一般,很快转开了眼神之后,便再没有关注斩月阁这边。 沈棠的目光带上几分考究,就在此时,秦昭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宣布宴席开始。 布菜,倒酒,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祥和。 沈棠跟着喝了两口酒,食案上的菜品却是丝毫未动。稍待片刻,高台上铮铮乐声突然响起,一阵风吹开绮罗红绸,一个俏丽的身影跃上高台。 一个薄纱覆面的黄裳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其婀娜身姿与周身气质,已是十足优雅动人。 莫云起身道:“庄主,这便是城主大人为您准备的礼物。” 秦昭朗声笑道:“承轩有心了。” 乐声又起。 伴随着清幽绵长的乐声,黄裳女子抖开水袖,开始舞动起来。乐声渐渐带上铿锵之意,女子那水袖中银光一现,竟是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剑。女子手腕翻转,高台之上剑光大涨,原本柔和的舞姿陡然变幻,动作潇洒利落,优雅凌冽。 宴厅中爆发出欢呼掌声,就连上宾席位中,也时不时有几分赞赏之声。这女子的剑舞,招式行云流水,造诣可见一斑。且她并未隐藏自己的修为,虽不至于高深莫测,但也比寻常仙门弟子高出不少。 如此根骨,倒是让在场不少仙门有些跃跃欲试。 沈棠抚着杯沿,眼眸轻轻敛下,心底的不安和疑虑越发深重。而在他的不远处,谢景离也同样沉下了脸。 眼前这女子,就算在场没有人识得,他们也是认识的。 此刻,乐声陡然高扬,女子纵身一跃步入宴厅,落在了上宾席位前方。剑影闪动如电,冷冷幽香从她身上发出。剑舞已至最后一式,黄裳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左手手腕一抬,手中短剑脱手而出,直朝上席的秦昭飞去。 变得来得太快,众人来不及反应。离秦昭最近的那面具男子突然掷出一个酒杯,铮的一声,将那短剑被酒杯打偏,斜刺入窗柩上。 片刻的沉默,秦昭大喝一声:“抓住她。” 昭玄山庄虽为商贾,但也是武学之家,随侍下人均习武。此刻,众人纷纷拔出武器,对准了中央的女子。在座的各家仙门弟子,也都抬手按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那黄裳女子意味悠长的看了一眼那戴面具的男人,握着短剑的右手顺势抹向了自己的颈间。 沈棠手腕翻转,从腕间飞出的银针击中女子手中的配剑。短剑被激飞出去,她面上的薄纱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容颜。 苏聆。 沈棠纵身一跃,将一把苏聆扯过,就要护在身后。 谢景离突然开口:“当心!” 他话音未落,沈棠只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几乎是同时,谢景离用上了几分修为,闪身出现,挡在了沈棠面前。 大部分的异香都被谢景离挡住,这异香不知是何物,沈棠连忙去拉他。对方回过头来,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中闪现一丝惊讶。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8 谢景离道:“你……” 沈棠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在场众人此刻,却是不由发出惊呼。 “沈棠!” 方才那股异香,竟然将他的易容幻术破除。 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沈棠偏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女子,后者平静地回望着他,目光中无悲无喜,仿若提线木偶一般。沈棠抬手点在苏聆的大穴上,苏聆身子一软,落在他的怀中。 他转头环视在场之人一周。在场的仙门弟子有震惊万分的,也有不明所以的,但大多都面色复杂,不敢稍加动作。而昭玄山庄之人,方才受了庄主的命令要抓住苏聆,此刻被这一搅和,纷纷用剑指向沈棠,却不敢轻举妄动。 场面近乎僵滞。 “沈棠?你是沈棠!”离他最近的萧惊羽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惊愕道。沈棠的名字他当然是听过的,但当初沈棠在修真界兴风作浪的时候,他还未入仙门,因此并不知晓他的长相。 像是被他这句话惊醒,在场的仙门弟子这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议论声越发热烈,沈棠被嘈杂声吵得头疼,悄然拉了拉谢景离的衣角,道:“你没事吧?” 谢景离摇头:“无妨。” 沈棠道:“你不该出面的,这下可怎么收场?” 谢景离道:“我带你走。” 沈棠点头道:“正有此意。” 他们转身就要离开,秦昭突然开口道:“站住!”沈棠之名,在这塞北更是广为人知,他自然是不会陌生。秦昭起身,幽幽道,“七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武圣沈棠,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沈棠道:“秦庄主不用送了,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来替庄主贺寿。” 秦昭道:“你要走可以,放下你怀中那姑娘。” 沈棠道:“这姑娘和我有些渊源,我也不知她为何会与落霞城牵扯上。但她今日会有这些举动,全因受制于人。庄主要追究她,不如去追究将她送来之人。” 说完这话,沈棠偏头看了一眼莫云。后者自从出了这事之后,便一直面容冷峻,沉默不语,亦是对突然发生的事情疑惑不解。 秦昭冷笑一声:“我这昭玄山庄,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之处。想要离开,恐怕没这么容易。” 宴厅前涌出大批侍从守卫,纷纷拔出武器直指二人。谢景离上前一步,拦在沈棠面前。 秦昭对谢景离道:“谢宗主这是在阻拦我?” 谢景离道:“秦庄主,此事还有误会,莫要冲动。” “哪有什么误会!”萧惊羽突然开口喝道,“谢景离,你别再骗人了,你与沈棠分明就是一伙的!沈棠就是那个近日一直在屠杀商行,灭人满门的黑衣魔头。那日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不管是和沈棠有仇还是无仇,修真界对其的忌惮从未停止。方才他们见到沈棠出现,虽然有心对付他,但形势未明,不敢贸然行动。但此刻听见萧惊羽这么说,又见谢景离并未反驳,已经可以算是坐实。 此下是师出有名,各家仙门弟子纷纷亮出武器,叫嚣着要将沈棠抓住。 众人一拥而上,只听铮的一声,宴厅中银光大涨。谢景离身后的流魄剑出鞘,寒冷剑意将众人震开数尺。随后,一道炽烈屏障接上,将所有人拦在的里面。 沈棠施法完毕,谢景离拉过沈棠:“走。” 二人刚走出门厅,一抹剑光朝二人刺来。谢景离举剑挑开,却在看清对方的时候动作一滞。 江子焕手握一柄流光仙剑,正挡住二人去路。因为身体缘故,江子焕极少用剑,近些年更是从不将配剑拔出。此时谢景离格挡的力道不弱,江子焕被激得后退半步,身形一晃才勉力站住。 谢景离对沈棠道:“你先走。” 沈棠点点头,揽紧了怀中的苏聆,往外跑去。江子焕见沈棠离开,也不去拦,沉声对谢景离道:“景离,你今日的举动,考虑过后果么?” 谢景离道:“子焕,你让我走吧。” 江子焕眼神暗下来,道:“你会后悔的。” 谢景离沉默不语,身后传来轰然一声,沈棠施法留下的屏障被众人合力击碎。谢景离展剑将追上来的人击退,转身就要朝沈棠离开的方向追去。 江子焕急道:“景离!” 谢景离回眸看他,低声道:“抱歉子焕,我放不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69 ☆、逃出 离开了宴厅之后,昭玄山庄内的其他人更是拦不住沈棠。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沈棠突出重围。不多时,谢景离追了上来。 “其实你不应该跟着我的。”沈棠一脚踢开追上来的一个家丁,转头道,“这次他们用苏聆做饵,显然只是为了引我上钩。这是我与魔教之间的恩怨,你何必牵扯进来。” 谢景离瞥了他一眼,道:“现在才说,晚了。” 沈棠想了想,道:“这下江子焕一定恨死我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拐走了他家宗主,他怕是会倾尽整个宗门之力追杀我吧。” 谢景离认真道:“会。” 沈棠:…… 谢景离又道:“我开玩笑的,不必担心。” 沈棠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还有你么?” 他们已经来到昭玄山庄大门处,沈棠却突然抬手拦在谢景离面前,阻止他继续向前。谢景离转头看他,只见沈棠一手平举身前,却触到了一面坚实的墙壁。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门前,被一道透明屏障阻隔。 谢景离狐疑道:“结界?” “不错。”沈棠轻笑一声,道,“昭玄山庄并非仙门中人,按理应当不会使用仙门道术的。就算他们这背后不是魔教,多半也和仙门脱不了干系。” 谢景离面色冷峻,低声道:“小心,有些不对劲。” “嗯?”沈棠转头正要询问,却见谢景离手中的流魄剑上流光渐弱。沈棠连忙反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却觉他的内息正在逐渐减弱消退。 沈棠眉头皱起,道:“是方才那股异香?” 谢景离道:“恐怕是了。” 那异香不仅有消除法术的作用,还有限制灵力之效。谢景离方才替他挡了大半,因此沈棠的灵力并未受损,他反倒中了招。 片刻过去,流魄剑上的灵力已经彻底消失。谢景离却不慌乱,淡淡道:“恐怕他们不光是冲你来的。没发现么,原本在追我们的仙门弟子都不见了。” 沈棠惊道:“你是说——” 谢景离眸色微敛,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这秦庄主,从一开始恐怕就没打算让任何人离开。他们的目的,是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的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忽地涌现大批守卫,将他们团团围住。眼前这些人,周身气质阴冷诡谲,与先前遇见的全然不同。 谢景离暗声道:“是魔气。” 沈棠点点头:“看样子我们没猜错,这里果真就是魔教的老巢。” 人群从中间分开,一个身影缓缓从人群之后走出来。 秦昭面露阴狠笑意,悠悠道:“我早说了,二位何必这么着急离开。继续欣赏歌舞不好么?” 沈棠道:“我对歌舞可没什么兴趣,不过现在,我对你还挺有兴趣的。”沈棠手中幻化出破尘枪,将谢景离挡在身后,枪尖直指秦昭。沈棠问,“魔教和你什么关系?落霞城又是否参与其中?” 秦昭冷冷道:“无可奉告。” 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围着沈棠和谢景离二人的守卫逐渐逼近。二人缓缓后退,已经被逼至屏障处,再无退路。 沈棠突然偏头问谢景离:“看来要强行突破了,能撑多久?” 谢景离转头看了他一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景离环视一周,道:“你尽快。” 沈棠点点头,四周的守卫朝二人袭来,却被谢景离出手拦住。他纵身跃出,与对方缠斗起来。流魄剑身翻转,剑锋在空中划出残影,剑气如虹,凌厉逼人。就算没有灵力,如今的谢景离也并未辜负他剑圣之名。几招之下,将数人逼退,丝毫不占下风。 沈棠忍不住赞叹:“漂亮。” 谢景离逼退一波敌人,转头睨了他一眼:“你是来看戏的?” “啊,抱歉抱歉。”沈棠笑了笑。收了旁观的姿态,转身凝起修为,破尘一挥,击向了透明屏障。这一击力道极强,屏障猛地震颤,强劲的力道顺着枪身传回沈棠手上。右手手腕传来刺痛,沈棠后退半步,抬眼看去,屏障却纹丝不动。 秦昭笑道:“没用的,此屏障用魔气加固过,从内部凭借外力绝无可能打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0 沈棠眉头一挑,道:“那意思就是,从外面可以?” 听了他这话,秦昭脸色微变,急道:“拦住他!” 人群一拥而上,沈棠低声道:“晚了。” 屏障外陡然传来轰隆一声,屏障应声破碎。门外,莫桑手中结印未消。莫桑见到沈棠,刚松了口气,便看见沈棠怀中抱着的人。 莫桑惊道:“少主,这、这是怎么回事,阿聆怎么会——” 沈棠将怀中的苏聆交给他,道:“来不及解释了,先离开再说。” 莫桑接过苏聆,连忙答道:“是。” 沈棠这才转身回去帮谢景离。谢景离如今以灵力尽失的状态应对昭玄山庄守卫,对方有魔气加持,本就悬殊较大。此刻,一名守卫的长剑刺出,眼看就要击中谢景离。沈棠连忙将暗红枪尖斜刺而出,刺中那人肩胛。沈棠枪尖又是一甩,那人被他狠狠甩出,把他身后几个将要冲上来的人全数逼退。 沈棠一把拉过谢景离:“走。” 沈棠运气施术,光华闪过,二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在山脚下现身。大雪呼啸而至,几人缓步走在雪地中。莫桑怀抱苏聆,一边走一边四下巡视,突然道:“少主,前方好像有个茅屋。” 沈棠凝神看过去,果真看见一个略显破旧的茅屋,而那茅屋里并无人声。他道:“看样子应该没有人居住。” 谢景离道:“先进去躲躲吧。” 几人步入茅屋,只见内部果真杂乱无比,显然是许久无人居住。莫桑简单收拾片刻,将苏聆放到一旁的芦草上躺下,谢景离则被沈棠按在屋内唯一的木桌旁坐下。 沈棠将手搭在谢景离脉搏上,仔细检查起来。经脉运行受阻,应当是毒药所致。听了一会儿脉象后,沈棠的手顺着谢景离手臂向上,按在对方颈侧,又尝试着点了几处穴道。 谢景离并未反抗,而是垂眸静静地看着沈棠的动作,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鼓捣。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谢景离难得乖巧的模样勾得沈棠有些心痒痒。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顺手捏了把俊美的脸,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谢景离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沈棠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认真道:“经脉运行受阻,没有解药,这下可有些棘手了。” “灵力只是暂时被封,自行运功应当能够消除。”谢景离思索道,“比起这个,被困在昭玄山庄内部的仙门弟子,必须尽快解救出来才行。” 沈棠问:“你们万剑宗不可能没有派遣人马前来吧?召集他们过来呢?” 谢景离回答:“先前的确在附近部署过部分万剑宗弟子,但并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短期内人手恐怕不够。” 沈棠垂眸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凌忘渊?” 沈棠点点头:“只要写封信给他,告诉他江子焕遇险,他肯定马不停蹄赶来,比你家万剑宗弟子还要积极。” 谢景离眼眸微动,道:“子焕与凌忘渊的事情,你都记得?” 沈棠答:“当然记得了。怎么了?” 谢景离闷声道:“没事。” 言下之意,这都记得,却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沈棠眉目一转,便也猜到谢景离如今在想什么。他轻轻凑过去,诚恳道:“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忘记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再给我一次将功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谢景离摇摇头,神色柔和下来,道:“该道歉的是我,那日是我不对。” 沈棠道:“你当然应该道歉,就这么丢下我和江子焕跑了,害得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谢景离已经觉出其中意味。他问:“你去寻我了?” 沈棠移开目光,没有作答。谢景离抬手按在他的手上,低声道:“抱歉,我……” “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提的。”沈棠耸耸肩,转头将目光落在了莫桑和苏聆身上。莫桑此刻依旧认真的守着苏聆,眉目上满是担忧。沈棠道:“你觉得,今天的事情,会与楚零落有关么?” 谢景离答道:“当初是楚零落带走了苏姑娘,如今苏姑娘既然出现在这里,楚零落应当也会在附近。只是……” 谢景离欲言又止。沈棠接话道:“……只是不知他与落霞城有何关联?” “恐怕……落霞城和魔教,是脱不了干系了。”谢景离斟酌片刻,低声道。 “这是我一直最担心发生的事情。”沈棠叹息道,“不过事到如今,我们的猜测无法验证,恐怕,还是要将苏聆唤醒才可得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1 莫桑眼前一亮:“阿聆还有可能醒来?” “我可没说过一定能。”沈棠毫不留情的泼冷水,“苏聆被魔教控制,已经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她还能不能被唤醒这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 沈棠道:“不过,如果她能够醒来,想要解开她咒术的方法,或许当真只有楚零落了。” 莫桑急道:“我去将他带回来!” 沈棠教训道:“去什么去,你那是去送死。没看见我和谢宗主都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才逃出来,你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莫桑苦着脸:“那该如何是好?” 谢景离道:“不如让我……” 沈棠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什么你,需要别人照顾的靠边站。”谢景离沉默不语,沈棠方才悠悠道:“昭玄山庄是肯定要回去的,不过你们就别想了,我去。” ☆、探查 “不行。”谢景离想也不想地打断,他道,“对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去不也是自投罗网?” 沈棠笑道:“就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要不,怎么能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谢景离却没有答话。他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抬眼看他,缓缓道:“你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沈棠一愣,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景离道:“苏姑娘今天被落霞城引荐到昭玄山庄,又在宴席上刺杀秦昭,此事定然和落霞城脱不了干系。你回去,究竟只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还是为了落霞城?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放不下落霞城,对么?” 沈棠撇撇嘴,没有答话。谢景离继续道:“苏姑娘的背后,是楚零落,也是魔教。当初给你下毒、被你诛杀的白蘅芜,偏巧也是魔教之人。魔教始终与落霞城脱不开关系,个中缘由,你若不愿意说,我可以不问。但你若要为这去冒险,我不会同意的。” 谢景离的声音轻而冷冽,却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屋内有片刻的沉寂,沈棠偏头看他,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上带着认真无比的神情,大有沈棠不妥协就纠缠到底的决心。 沈棠轻笑道:“干嘛这副模样,想打架?就算你猜到了又如何,反正你现在也拦不住我。” 谢景离叹息一声:“谁说我要拦你的。”他站起身,走到沈棠身边,说,“要走就走吧,但我要与你一同去。” 沈棠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你……” “各退一步。我是拦不住你,但我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为这些事情冒险。”谢景离顿了顿,又道,“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放心。” 他的嘴角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目光里满溢着如水的温柔。沈棠被他这一笑,这一眼,看得心都要化了。一时间心头涌上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后只是汇聚成一声脱口而出的“好。” 谢景离眼中闪现笑意,等沈棠发现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原本冷峻淡漠的神情。沈棠没有错过他这片刻的转变,无奈摇头,心道果真是过去太久,连谢景离都学会用美人计对付他了。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吩咐了莫桑再次好好照顾苏聆,沈棠拉着谢景离一同离开茅屋。 先前从昭玄山庄逃出的时候,并未来得及仔细辨认方向,沈棠此刻认真环视周围,发觉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竟然有几分眼熟。他们如今正在昭玄山庄的山脚下,却不是他们来的方向,而是后山。 沈棠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自言自语:“这里再往前,应该不出半日便能到落霞城。这么近的距离,难怪会选择昭玄山庄……” 谢景离问:“你的意思是?” 沈棠摇摇头,道:“不过是猜测罢了,不必在意。我们走吧。” 二人转身往昭玄山庄的方向走去,黑暗中却突然传来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沈棠在原地站定,眉头一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多时,一只金翅灵蝶在夜色的遮掩下悠悠飞来。 灵蝶在二人周身环绕片刻,朝一个方向飞去。 沈棠不满道:“多少年了,还是只会用这点小伎俩。” 虽是这么说着,但二人还是跟着那灵蝶离去的方向走去。灵蝶带着他们进入树林,一个墨色的身影在二人面前现身。 凌忘渊转过头来,看见谢景离跟着沈棠一道前来,面露一丝惊讶。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沈棠已经率先开口:“又在我身上下蛊,你这人怎么就会些跟踪人的把戏。” 凌忘渊冷冷道:“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可不好交代。” 沈棠不以为意,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没来塞北。” 凌忘渊道:“我自然是收到了邀约而来。” “邀约?”沈棠眉目一转,察觉出凌忘渊话中的深意,道,“收了邀约不正大光明来,却在这附近鬼鬼祟祟,等着各家仙门给你探路,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凌谷主打得一手好算盘。”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2 凌忘渊解释道:“是子焕让我带领墨幽谷藏在这附近,先别现身。” 沈棠眉头一挑,道:“江子焕让你别现身,那就是说明他早有准备。既然是要准备,那为何不让万剑宗多做准备,却操心起你墨幽谷的事情了?” 谢景离问:“子焕还说什么了?” 凌忘渊摇摇头:“他给我的信里只说了让我派人在昭玄山庄附近等候,莫要现身,其余并无交代。” “江子焕这个人,果真是不一般。”沈棠突然笑道,“也罢,既然他已经提前有所安排,那也省得我们再费功夫潜进去。所以忘渊,你的计划是什么?” 凌忘渊道:“你先告诉我,在昭玄山庄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棠将在山庄内的事情如实告知,凌忘渊始终眉头紧锁,直到沈棠说完,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凌忘渊思索道:“所以你觉得,那毒究竟是昭玄山庄所下,还是落霞城的人做的?难不成昭玄山庄与落霞城产生分歧,所以落霞城才要借这次机会,除了昭玄山庄?” “可能是,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一场戏。”沈棠道,“这次前去昭玄山庄的,就算不是门派首领,也是派中翘楚,控制了这些人,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仙门的命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一个与仙门毫不相关的富贾所为。” 凌忘渊思索片刻,又道:“他们用苏聆来做饵,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和落霞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扯?” 沈棠不答。他抬头看了凌忘渊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谢景离,抱怨道:“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不这么敏锐么,给我留点秘密好不好?” 凌忘渊冷眼看他,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么多年的相处凌忘渊已经足够了解他,若是有什么事情他不愿意说,就算再怎么逼问,他也是不会开口的。 谢景离问:“凌谷主深夜找到我们,究竟有什么打算?” 凌忘渊冷冷道:“原本只是为了寻找沈棠一人,谁知道你们竟然又混到一块去了。不过也没有影响——”他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接着道,“我发现了一些很特别东西。” 沈棠问:“什么?” 凌忘渊道:“跟我来。” 凌忘渊带着他们往丛林深处走去。大雪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下来,三人在树林中穿梭,很快便到了凌忘渊所说的地方。昭玄山庄被一片茂密的树林环绕,树林中沟壑纵横,极为容易迷路。凌忘渊将他们带到的地方,正是林中的某个区域。 树林的深处,层层茂密的树林遮蔽之下,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石门。若非凌忘渊带他们前来,沈棠二人绝不可能注意到此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几人在不远处站定,沈棠问:“这里面是什么?” 凌忘渊道:“先前子焕给过我一个可能与魔教有关的镖局名录,你还记得么?” “当然。” 凌忘渊道:“我派人跟踪他们,便找到了这里。在这外面守了几天,倒是有一些意外发现。”他说着,抬手一挥。一道光华掠过,一个昏迷的男子出现在三人面前。 沈棠惊道:“咦,这不是——” 凌忘渊道:“此人你见过?” 沈棠转头与谢景离对视一眼,这果真就是当初他们在山下小镇遇见的那些人。沈棠问:“这人,我在山下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他……不是被落霞城弟子送到昭玄山庄去了么?” “应当不错。白天的时候,我找到此处时,正好看见有昭玄山庄的家丁将他送到了这里。”凌忘渊道,“我趁他们不备,用蛊虫控制了他们,昭玄山庄应当还没有发现他们被劫。” 沈棠蹲下身,仔细检查片刻,却惊讶道:“奇怪……” 谢景离问:“怎么了?” 沈棠道:“原先在山下破庙时,我曾替这人检查过,他的体内分明有深重的魔气存在。可现在……他好像什么真气也不剩了。” 凌忘渊道:“会是昭玄山庄动了手脚么?” “谁知道呢,为今之计,只有进去探查才行。”沈棠道,“这石门该如何打开,你知道么?” 凌忘渊摇摇头,道:“我试了一些方法,不太行。恐怕,是魔教的某种封印秘术。” 沈棠若有所思,又道:“这里就交给我和景离吧。现在,被困昭玄山庄的那些仙门弟子的安危最重要。忘渊,你现在赶紧带领墨幽谷弟子进入昭玄山庄,查清如今庄内究竟是什么情况。我和景离想办法进这石门。” “正有此意。”凌忘渊点点头,道,“不过里面情势未明,要小心。” 凌忘渊说完这话,便转头离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沈棠与谢景离走到石门前。沈棠凑上前去,石门上雕刻着些许花纹,在他看来却据地熟悉无比。 沈棠皱着眉道:“这地方……” 谢景离问:“怎么样?能打开么?” “打不打得开,试试就知道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3 沈棠抬手抚摸着石门上的纹路,稍稍用力,指尖在粗糙的石门上划出一道血痕。沈棠口中轻声念咒,那血痕仿佛活物一般,沿着石门前的纹路游走。 须臾,机栝声轻轻响起,石门自动分开。里面是一个黑暗的山洞。 谢景离道:“成功了。” 虽然成功,但沈棠眸中的忧虑只增不减。他与谢景离对视一眼,率先踏入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极为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沈棠与谢景离一前一后进入山洞,黑暗中,沈棠可以听见谢景离在自己身后浅浅的脚步声。缓步前行,不紧不慢。 沈棠目光在山壁来回巡视片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他猛地站定,回头道:“我们先前,是不是也曾经进过这样的山洞?” 谢景离一怔,道:“是啊。在琼灵谷底,你不记得了?” “琼灵谷底……”沈棠眸光闪现一丝迷茫,不过黑暗的洞中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右手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很快,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谢景离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他的声音萦绕在沈棠耳边,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暖意,安抚了腕间的烧灼感。沈棠敛下眼眸,看着他们交握的地方,意味不明道:“等事情结束之后,你一定将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告诉我。” “当然可以。”谢景离道,“你要是愿意,让我说上多久都可以。” 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二人继续朝前走,谢景离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越往里面,视线阅示开阔。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二人已经步入了山洞的核心。 沈棠环视一周,抬手一挥,镶嵌在墙上的数个烛台忽然亮起。山洞的中央,地面布满干草,虽然没有任何人,但诡异而沉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烛光将眼前的山洞照得更加明亮,沈棠凝神看了片刻,突然哑声道:“这里,我好像来过。” ☆、仇怨 黑暗的山洞中灯火影影绰绰,映得二人的面容都有些不清晰。谢景离抬头看着沈棠,后者眉头微微蹙起,认真思索着什么。沈棠的目光在斑驳的石壁上流转一圈,手指轻轻拂过石壁上积满了灰尘的烛台。 沈棠道:“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惘,似是陷入沉思。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色,立即朝一个方向跑去。谢景离连忙追上,山洞中各个通道纵横交错,只余他二人的脚步声回荡。 很快,他们便到了路的尽头。沈棠盯着眼前看似寻常的石壁,迟迟没有动作。 谢景离问:“这里有路?” “是啊,有路。”沈棠轻笑一声,道,“许多年不来,都已经被变得面目全非了,险些没认出来。” 谢景离道:“这里究竟是……” 沈棠抬手不知触碰了什么地方,浅浅的机栝声响动。随着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沈棠道:“这里是我和承桓一起建造的。” 谢景离一惊,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们闯进了我落霞城的地盘。既然进来了,那就别想再出去。” 一个声音从石门内部传来,二人闻言看去。眼前是一个稍显宽阔的密室,里面空无一物,一袭红衣的身影站立其中。那人并不陌生,但周身却带着一股阴冷气质,叫人望而生畏。 沈棠并未惊讶,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是你啊。” 靳霆冷笑一声,道:“是我,没想到吧。” 沈棠踏进去,环视密室一周,不以为意:“有什么想不到的,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么?” 靳霆恶狠狠地瞪着沈棠,眼中毫不掩饰敌意:“你别以为还可以在我面前耍花招,我今天绝不会放过你,你别想逃。” 随着他话音落下,沈棠与谢景离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沈棠向后瞥了一眼,这也算是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冲动。现在的局势,要逃的难道不应该是你,怎么会是我呢?” 靳霆冷冷道:“你觉得,你身后那人现在还护得住你?整个万剑宗都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个半废的宗主又能做什么?” 谢景离道:“你什么意思?” 靳霆道:“反正你们是不可能离开,不妨告诉你们。万剑宗埋伏在庄外的人马已经被一网打尽,而庄内那两位,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谢宗主独自从昭玄山庄逃走,却一点也没考虑过宗派弟子的安危,我真为万剑宗那位殊死抵抗的副宗主打抱不平。” 谢景离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你们对子焕做了什么?” “放心,我们会留他一命的。”靳霆笑道,“不过,江副宗主能不能坚持到那时,这就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4 “你——” 谢景离下意识向前半步,却被沈棠拦住。沈棠朝他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转头对靳霆道:“喂,你的重点是不是弄错了。现在要和你打的人是我,你故意激他有什么用。” 靳霆道:“你着急什么。不过是谁先来送死而已,反正你们俩谁也跑不了。” 沈棠道:“你这狂妄的语气,我倒是有几分欣赏,祁承轩把你教得不错。” 沈棠故意作出一副欣慰的模样,谢景离已经听出他想要说什么。谢景离抬手挡在唇边,轻咳一声,接话道:“这难道不是和你学的?” “我?”沈棠故作疑惑的回头,朝谢景离眨眨眼,故意问,“我说话有这么讨人厌?” 谢景离真心道:“没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修真界很多人倒都这么觉得。” 沈棠问:“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 “一点也不,”谢景离一本正经道,“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沈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所以问题不在说什么,而在人。”沈棠对靳霆投去一个调笑的目光,道,“看吧,果然还是你的问题。” 靳霆怒道:“你们俩人一唱一和够了,有本事就来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沈棠眉目微敛,调笑的意味却是丝毫不减,他道:“也好,那就让我来试试,这些年,你究竟长了多少本事。” 他抬手幻化出破尘枪握在手中,谢景离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若是过去的沈棠,对上靳霆他并不担心,但如今靳霆似乎与过去已经全然不同,不知还有什么后招。 沈棠转头看他,明亮的眸子闪动着流光。谢景离道:“当心些。” 沈棠点点头,低声道:“放心。” 得了应答,谢景离走到石壁一侧,静立等候。他现在失了修为,留在这里反倒会成为沈棠的弱点。沈棠目视他走到一边,报以一个微笑,便听身后有风声掠过。 靳霆拔出血色弯刀,直接便朝沈棠袭来。沈棠看似随意的抬手,用枪身挡住了这一击。强力的气劲通过枪身传到了手上,小臂震得有些发麻。沈棠用了些巧力挑开这一击,靳霆身形飞快变换,刀锋一偏,又从斜方直削而来。 沈棠并未进攻,而是且战且退,很快便被逼到了角落。 靳霆眼中逐渐露出笑意:“怎么了武圣大人,是当初的余毒未清?还是多年不曾习武,已经拿不动枪了?这可不是你该有的水准。” 沈棠轻笑道,神色中满是游刃有余:“对付什么水准的人,就要拿出什么样的水准。这话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记得了?” “你——!” 靳霆被他一激,手底的动作更快。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气势,已是动了杀意。 而越是这样,他的动作在沈棠看来就越漏洞百出。 沈棠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习武要戒骄戒躁。你心气太浮,这不能成为你的优势,反而会成为你的致命缺陷。” 靳霆怒吼道:“别废话了!” 他说完这话,弯刀突然光芒大涨,却不是寻常的灵力流动,而是泛着诡谲的黑气。抬头看去,眼前这人的双眼中赤红一片,同样泛起黑气。 谢景离脸色一变,下意识按上了自己的配剑。 反观沈棠,神色并未有多少变化。他的目光悠悠扫过靳霆的武器,叹道:“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靳霆勾起一个阴邪的笑,冷冷道:“那又如何?为达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这,不也是你教我的么?” 沈棠目光一沉,周身突然爆发强势气劲。山洞中刹那亮起一道刺眼红芒,沈棠的枪直击靳霆的武器,周身气劲汇聚枪尖,仿若泄洪般涌向靳霆。 后者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汇聚了沈棠全身修为的这一击,打在他的弯刀之上,将武器生生震得脱手而出。靳霆猛地后退数步,背脊狠狠撞上石壁,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弯刀也深深地刺入了他身侧的石壁当中。 一招制敌。 沈棠低声道:“为达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我的确是我告诉你的。但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靳霆胸口气血翻腾,他捂着心口起身想去拔刀,却发觉周身使不出力气。 他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棠冷冷道:“不过是震伤了你的经脉罢了,回去好生养养,倒也不至于成个废人。不过,这等魔教邪术,恐怕你是修不得了。” “沈棠——”靳霆目呲欲裂,哑声道,“你有能力废了我,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你魔气攻心,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心术不正,最终害人害己。”沈棠想了想,又道:“今日这一遭,不仅是作为你修习魔道的教训,也是报你当年派人追杀我之仇。如今,我们两清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5 “你……” 沈棠又道:“修习魔道有损心性,你的某些所作所为并非出自你的本意,我可以不怪你。若你愿意,等此间事了,我可以替你彻底去除魔气。未来要如何,就凭你自己的选择。” 说完这话,沈棠不再理会他,回到谢景离身边。沈棠朝他笑了笑,得意洋洋道:“我赢了。” “嗯。”谢景离柔声应道,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又问,“你早就知道当年是他在追杀你?” 沈棠道:“刚离开落霞城就被人跟上,不是他还能有谁。” 谢景离沉吟片刻,道:“他该如何处置?” 沈棠道:“留在这里,回头会有人来接他的。我们走吧。” “好。”谢景离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抬头却见沈棠身后闪过一道暗影。谢景离忙道:“小心!” 沈棠同样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朝自己袭来,他想也不想提起破尘反手刺去,只听噗的一声,枪尖穿透皮肉。 靳霆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沈棠刺来。银制匕首落地,靳霆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暗红长.枪,刚要开口,口中却呕出一大口血。 他已经说不出话,但那目光却依旧狠狠地盯着沈棠,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沈棠眼神稍暗,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 靳霆面容极度狰狞,哑声道:“我讨厌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以为你是谁……能救得了我,救得了落霞城……我走到这一步,有人给过我选择么……” 沈棠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靳霆,直到对方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沈棠抽出破尘,靳霆的身体无力落地,已经再没了反应。 沈棠低声道:“救不救得了,你不给我这个机会,又怎么会知道。” ☆、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各位,把本章大修了一下,大家基本可以当新章来看了【捂脸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明天有万更+红包福利么么哒~ 靳霆已经不会再有所回应,沈棠微微叹息一声,扬手收了武器。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握在掌心。 沈棠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挣脱了一下,却没能抽出手。魔化后的靳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对付,他的小臂现在已经有些发麻刺痛。谢景离一言不发,温暖的掌心却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二人相触的地方传递到沈棠身上,消除了所有不适。 这种感觉,让人不自觉沉沦其中,一辈子都不想醒来。 沈棠稍稍有些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棠的手指在谢景离掌心轻轻敲了一下,谢景离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放开了他。 沈棠道:“现在该怎么办?” 谢景离四下看了看,道:“此处,好像有些与别不同。” 他们身处的这个密室陈设简单,但依稀可见有些生活过的痕迹。此处的所有陈设都稍显陈旧,与外面相同,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似是许久没有人使用过。 谢景离突然问:“此处当真是你与祁承桓一起建造的?” 沈棠答:“是啊。” “你们当初为何要建此地?”谢景离道,“你们在这里藏了什么?” 沈棠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谢景离并未直接回答,他想了想,低声道:“我有一个猜测,你想不想听?” “洗耳恭听。” 谢景离道:“方才我们来时,我看见还有另一条通道,结合你所说,此地乃是你和祁承桓一起建造,我猜那多半是连通到了落霞城。此地极为隐蔽,从种种迹象看来似乎存在已久,看上去应该是落霞城的逃生通道。但其中机关遍布,却都较新,多半就是你和祁承桓一同设置的。你与祁承桓找到了这个通道,并在里面设置复杂的机关,恐怕就不是单纯为了逃生这么简单。我更偏向于,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物需要藏在这里。但见现在这个密室有人居住的痕迹,藏在里面的应当就不是事物,而是一个人。你们到底把谁藏在了这里?” 谢景离抛出了问题,沈棠却笑而不答,只是含笑看着谢景离。天知道对方沉浸在思考当中的神情有多吸引人,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被戏称为仙门第一美人,他专注时散发的魅力,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谢景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棠干咳一声,移开过分灼热的视线,道:“分析得不错,但我有些好奇,你还看出了些什么?” 沈棠说着,轻车熟路地走到密室内唯一的石榻旁,拂去上面的灰尘,坐下。他又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朝谢景离微微一笑:“反正也不着急,来与我说说吧。” 谢景离施施然坐到沈棠身边,道:“我还看出,你与落霞城之间,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祁承轩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6 沈棠眉头一挑,道:“何出此言?” 谢景离道:“靳霆会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刻意埋伏,这个山洞,恐怕也是个陷阱。我猜,靳霆的出现并非是想真的杀了你,而是要拖延时间。我猜,现在多半出去的道路已经被封死了。昭玄山庄与落霞城有合谋之事已经可以确定,落霞城先用苏聆引你出来,再以某种方法引你进入这个陷阱,如此费尽心机,若非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沈棠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看谢景离如今的神色,恐怕他已经得出了答案。谢景离稍稍停顿片刻,悠悠道:“那日,你带我去祁承桓的墓前,用圣巫秘术封印了那墓冢。据我所知,圣巫秘术只有你自己能解。祁承轩想要的,是祁承桓墓中的东西,对么?” 沈棠轻笑一声,道:“你既然都已经猜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谢景离道:“那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沈棠道:“一个秘法,封印魔族的秘法。” “魔族?”谢景离一惊,道,“魔族不是早已覆灭么?” “不错,”沈棠点点头,“虽然魔族早已覆灭,但世间余留的魔族后裔可不少,你认识的人里,便有一个。” 谢景离哑声道:“祁承轩?”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承桓,一起救了祁承轩。”沈棠叹息一声,道,“承桓与祁承轩并非亲生兄弟。当年,落霞城几近覆灭,承桓乐善好施,接济百姓,从落霞城外某个山岭中,捡到了一个即将被冻死的婴儿。那时我还没有来到落霞城,不然我一定会阻止。” “承桓救了祁承轩,抚养他长大。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魔性逐渐显露。我到了落霞城后,很快认出来,他并非是寻常魔修,而是魔族,真真切切的魔族。”沈棠道,“魔族心性凶残,若是假以时日他彻底苏醒,定会遭来祸患。我劝说过承桓将他除去,可承桓与他相依为命多年,已经将他当成亲兄弟看待。承桓知晓我的身份,百般请求,让我帮帮他。” 谢景离问:“你做了什么?” 沈棠道:“我从师父那里偷盗了封印魔族的秘法,与承桓一起,将祁承轩的魔性彻底封印了。” 谢景离问:“祁承桓是因为这件事才……” 沈棠苦笑一声,道:“那时的我们尚且年幼,根本没有这么强的修为操纵这秘法。承桓因此付出了代价,他被魔性感染了。封印秘法完成,但承桓也即将入魔,我尽全力阻拦,却被他打伤。而正巧那时,我偷盗秘法之事也被师父发现。师父追来落霞城,将承桓当成了蛊惑我的魔教之徒,将他误杀了……” “若不是我,承桓不可能死。他在临死之前,托我一定要护落霞城周全。他说他会有此结果,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怪任何人。承桓去世后,我将封印秘法与解封之法藏在了他的墓中,以圣巫秘术封印。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谢景离道:“所以祁承轩他现在,是在寻解封之法?” 沈棠道:“若我所料不错,他的记忆恐怕已经被唤醒。方才我们看见的靳霆,他身上的魔性醇厚,不是正统魔族,根本无法将他变成那个模样。” 谢景离问:“可是,祁承轩不是还没有被解封么?” 沈棠道:“我也说了,当年我们的修为不足,封印秘法虽然可以洗去他的魔性,但时效有限。只是现在看来,他们恐怕是等不及了吧。” 谢景离道:“他们……指的是魔教么?” 沈棠点点头:“祁承轩于魔教来说,就是一个力量源头。只要祁承轩的力量彻底被释放,魔教的复兴便能够得以实现。白蘅芜也好,楚零落也好,从一开始,他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谢景离眉宇间带上一丝担忧,道:“你既然已经猜到魔教会和落霞城有关,那为何还要跑来昭玄山庄,你这分明是自投罗网?” “景离,你还不明白么?”沈棠淡淡道,“就算我真的就此不问世事,魔教依旧会死灰复燃。这七年,便是最好的佐证。当年我做错的选择,必须要由我来做一个了结。” “可是……” “还可是什么,”沈棠笑着打断道,“都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还会有退路?” 谢景离面露一丝疑惑:“你是说……” 沈棠起身,环视一周,意味不明道:“偷听得够久了吧,还不打算出来?” 随着沈棠话音落下,一个轻浅的笑声突然出现,回荡在空旷黑暗的山洞中,显得分外诡异。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祁承轩的声音隔着石壁传来,但那语调却根本不像他以往的声音。过去的祁承轩,气度温润优雅,几乎鲜有失态。而现在,他的声音变得阴冷低沉,让人不寒而栗。 沈棠眉头微皱,道:“我果然没猜错,你已经开始觉醒了。” 祁承轩冷冷道:“托了你的福,当初若不是你杀了白蘅芜,我也不会刻意去调查这些事情。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沈棠道:“不必,魔教之人的感谢,我受不起。” “魔教之人?”祁承轩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就是这么看待我的?你又不是不明白,那些只能活在黑暗中的,等着被施舍魔气苟且偷生之人,怎么能和我比,我的境界,与他们可并非在同一个层次。” “于我而言,并无差别。”沈棠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这样哪里还有半分仙门掌教的模样。要是你兄长知道你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他一定——” “你闭嘴!”祁承轩打断道,“你还有脸提他?当初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沈棠眼眸微暗,没有答话。祁承轩的声音停顿片刻,又轻声笑了笑,道:“你不是很厌恶魔教,发誓要屠尽天下修习魔道之人么?我倒是很好奇,若是你最重要的人沾染了魔气,你是否也会按照你的誓言,将其斩杀呢?” 他的声音含着讥讽的笑意,沈棠心中越发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7 “当初你们用将我囚禁于此,这里残留了我不少纯净魔气。你有修为护体,不会受到影响,但有些人可不是这样。”祁承轩哑声道,“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你到底会怎么做。” 祁承轩说完这话,张狂放肆地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山洞中逐渐被深重的魔气覆盖,沈棠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便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猛地抓住。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暗红的眸子。 ☆、深陷 沈棠急道:“祁承轩,你到底做了什么?” 祁承轩笑道:“不过是在交给苏聆的毒里加了些魔气罢了。这种毒吸入之后除了能够暂封内息,还会使中毒者更易受到魔气侵入。要怪只能怪你,若不是替你挡了那一下,现在变成这样的,应该是你才对。” 沈棠心底一颤。 他大意了。 他早该想到谢景离在昭玄山庄中毒没有那么简单,从一开始,祁承轩的目标就是引他堕入魔道。 自从当年他和祁承桓封印了祁承轩的魔性之后,便将此处封锁,如今被祁承轩重新打开,这里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他用来培养魔修之地。长年累月培养魔修,导致此处魔气格外深重。他们被引入此处分明就是对方的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们在此地堕入魔道。 沈棠抬手按在谢景离眉心,将灵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此时,机栝声突然响起,一个身影悠悠步入其中。祁承轩道:“没用的,他已经被我的魔气所控,你救不了他。” 许多年不见,他的气质已经浑然不同。他面上褪去了原本少年的柔和,气质变得更加凌厉阴冷。他手中执着那把玲珑扇,合拢敲击在掌心,嘴角泛起一丝阴邪的笑意。 沈棠不理他,他继续运起,将醇厚的灵力注入他的背心。谢景离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去,沈棠问:“你感觉怎么样?” 谢景离摇摇头,艰难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你快走。” “你要我走哪儿去?”沈棠眉头微皱,又转头对祁承轩道:“祁承轩,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便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无关之人身上。” “无关之人?谢景离与你来说,可不能算是无辜之人吧。”祁承轩冷冷道,“更何况,万剑宗的谢宗主,对我落霞城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沈棠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仙门联盟之事,你可知晓?” 沈棠眸光微动,问:“难道你也是冲着仙门联盟而来?你想要落霞城——” “其实,这不也算是完成了兄长的心愿么?”祁承轩笑道,“还记得兄长早有预料,仙门迟早会建立联盟,落霞城若是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日后便不用再担心会受人看不起。你口中说着要完成兄长的遗愿,守护落霞城,可到头来,完成这些事情的却是我。” “用一个看似是仙门,实则尽是魔教之徒的落霞城来实现承桓的心愿?”沈棠冷笑一声,“承桓要是知道你把他的落霞城搞成这副模样,定然饶不了你。” 祁承轩答:“那又如何,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情,至于我用什么方法,你管不着。” 沈棠想了想,又道:“那你为何要与昭玄山庄勾结,他们能给你什么?” 祁承轩轻笑几声,道:“你果然还是很聪明。我用昭玄山庄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为了能确保让我登上盟主之位。” “你是说……要动用他背后的庙堂权贵?”沈棠眼神一暗,若是牵扯入庙堂之事,那事情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谢景离的声音缓缓响起:“可是……可庙堂与仙门从不互相干涉,又怎么会——” 祁承轩打断他:“仙门游离世外,本是不归庙堂所管,但皇城那群权贵早就想将仙门控制在手中。秦昭,就是一个突破口。他想利用我,我正好也想利用他,这个买卖并不亏。” 沈棠沉默不语,祁承轩又笑道:“后悔了吗?当初你若乖乖听话,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或许还能给你一个副盟主之职。可惜,是你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谢景离沉声道:“也就是说……你想借由控制我与子焕,让万剑宗受你摆布,同意拥护你为仙盟之首?” “不错,”祁承轩道:“落霞城一旦有了万剑宗的支持,仅凭那墨幽谷,根本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谢宗主若是愿意与祁某合作,我倒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沈棠道:“你想都别想!落霞城现在根本就是魔教的老巢,要让你统治了仙门,那还不天下大乱?” “多说无益。”祁承轩幽幽道,“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考虑,若是愿意与我合作,我可以不计前嫌。若是不愿意,你们就等着被此地的魔气魔化,成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尸走肉吧。” “你——”沈棠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谢景离藏在衣袍下的手轻轻在他掌心敲击了几下。接着,他被谢景离一把推开。 沈棠转过头去,对方的眼底已经重新泛起红色。谢景离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阴邪鬼魅,竟为他的脸平添了一丝邪魅。 沈棠眉头微皱,谢景离上前半步,道:“你方才说,只要我与你合作,便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8 祁承轩笑道:“是。” 谢景离沉声道:“只要你答应不伤害他,我可以同意你的条件。” 祁承轩眼底的笑意更甚,道:“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都道万剑宗宗主谢景离最是厌恶魔道,谢宗主现在投诚,祁某可不敢轻信啊。” 谢景离道:“你要如何?” 祁承轩道:“只要你能让沈棠乖乖的将解封之法告诉我,我当然就不会伤害他。而且,我非但不会伤害他,若他愿意,我还会让他重新回到落霞城,为我效命。” 谢景离俨然道:“他愿不愿意不是我说了算的。” 祁承轩道:“二位关系非同寻常,这点小事,谢宗主不会做不到吧。” “我明白了。”谢景离敛眸,转头道:“解封之法,交出来吧。” 那双眼中泛着血红,本该是十分陌生的,但当他看向沈棠的时候,却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和。沈棠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后退半步,对祁承轩道:“魔教之徒真是喜欢操控人心,你这才变为魔修多久,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学得倒是挺快。” 祁承轩眉目淡淡,作壁上观状,丝毫不将沈棠的话放在心里。他道:“谢宗主,看样子沈棠是不想配合了,该如何是好呢?” 谢景离眼神一暗,宽阔的衣袍下突然窜出一条纤长柔韧的金色绳索。沈棠躲闪不及,连忙急退数步:“你不是没有灵力了吗?!” 他被捆仙索逼得近乎狼狈的四处躲避,但这山洞一共就这么大,他再是躲闪也已经来不及了。捆仙索如同活物一般缠上了他的腰身,将他紧紧束缚住。沈棠拼命挣扎着,绳索不断收紧,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景离恍若未闻,对祁承轩道:“这下你可以相信了?” 祁承轩停顿片刻,没有答话。方才见谢景离拿出捆仙索的时候,他心下不由闪过一丝不安,随即又是诧异。谢景离一生修习正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放弃了与魔气相排斥,任由魔气进入自己体内,还借此冲撞解开了他被封锁的内息。 不过这样一来,便会导致他更快被魔气侵体。 修习魔道有损心性,正是因为魔性能够有操控人心的能力。除非此人的意志力当真可以克服魔性给他的影响,否则他这样做,不就是在加快自己的入魔么? 思及此,祁承轩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谢景离身上。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沈棠? “谢景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还不快把我放开!”沈棠还在那边叫嚷,谢景离漠然不理,一双眼静静地注视着祁承轩,等着他的回答。 见谢景离不理他,沈棠又转头对祁承轩道:“还有你。祁承轩你个道貌岸然的混蛋,居然引我家景离入魔道。你别被我找到机会逃出去,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沈棠喋喋不休的叫骂着,声音回荡在幽深的山洞里显得有些嘈杂。祁承轩敲击着手中的折扇,太阳穴突突跳动,咬牙道:“谢宗主不介意的话,不妨将他的嘴堵上,我们再聊其他事情。” 谢景离看了他一眼,没有违抗,便转头走向沈棠。谢景离从怀中掏出一块素色的丝巾就要往沈棠嘴里塞。他的神情看似漠然,动作却无比轻柔。微凉的指尖擦过沈棠的脸颊,还安抚地轻揉了一把。 沈棠心领神会,配合地做挣扎状,声音被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祁承轩看不见二人的小动作,见谢景离果真听他的话将沈棠嘴堵起来,心下也放心了不少。他道:“那就劳烦谢宗主与祁某一同前往落霞城,再议仙门联盟一事。” 谢景离道:“好。” 祁承轩还不放心,又道:“恐怕得委屈一下谢宗主了。” 他说着,抬手结印,一掌拍在谢景离胸前。一个暗红结印隐没在谢景离胸前,他身影微晃,四肢瞬间僵滞。 落霞城的禁锢咒术。 祁承轩这才放心下来,他转身,不知活动了什么地方,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 谢景离突然问道:“子焕现在何处?” 祁承轩回答:“他在昭玄山庄好好的,若谢宗主不放心,等事情了结之后,我自然会放他回去。” 谢景离沉吟道:“如此,便多谢。” 他话音刚落,山洞中陡然响起一声剑啸。流魄剑的寒光朝祁承轩猛地刺去,祁承轩偏头躲过。剑影扑了个空,却将石壁上的烛台熄灭,山洞中彻底陷入黑暗。 祁承轩怒道,“你骗我?你为何没有被控制?!” 谢景离冷冷道:“见不得人的阴邪之术,还妄图控制人心,可笑。” 祁承轩咬牙道:“你故意让魔性侵入体内,冲破被封印的内息,你就不怕真的被魔性吞噬神智?” 谢景离反问:“那又如何?” “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79 “哎呀可憋死我了。”沈棠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声音由远及近,他低声道,“真奇怪,我竟然知道这捆仙索的解除之法,是你当初告诉我的?” 谢景离道:“是。” 沈棠教训道:“那你也太冒险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记得些什么。若是我忘了,那计划不就失败了?” 谢景离道:“忘了也无妨。” “……难道你还想自己解决这些事?别闹,在旁边好好歇着去,你这走火入魔的样子看上去真吓人。” “可……” 沈棠毫不留情的打断:“可什么可,出来之前说好了的!”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交流,浑然未把祁承轩放在眼里。 “你们——”祁承轩咬牙切齿,他还未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迎面便扑来一道热气。 这感觉他再是熟悉不过,神枪破尘。 沈棠冷冷道:“把解除魔性的法子交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黑暗中,祁承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句话却满含着冰冷厌恶,让人如坠冰窖。 祁承轩道:“你想都别想,我就算是死,也要他陪我一起下地狱。” 似是被他这句话激怒,沈棠的攻势变得更加剧烈。他收敛了气息,身形犹如鬼魅。 黑暗的山洞剥夺了视线,祁承轩近乎狼狈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他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所在,却每每被对方逼至死角,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与对方的差距依旧没有缩短。 心中的不甘刹那间涌现出来,祁承轩周身魔气突然大涨,撑开折扇,用扇骨生生钳住了沈棠刺来的一枪。 沈棠挣脱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开。 祁承轩心中生疑,却很快从对方的动作中明白了什么。他对沈棠的了解绝不低于谢景离,哪怕只是片刻的交手,他也能察觉到对方的变化。 祁承轩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当初给你下的蛊一点效用都不曾留下,现在看来,似乎我也没有白费功夫。你现在这双手,还有资格握破尘枪么?” 破尘枪是落霞城之物,是当初祁承桓特意为沈棠所打造。但如今,沈棠的右手已经不再适合使用这把武器了。 沈棠的动作一滞,没有答话,继续朝祁承轩袭来。而祁承轩则像是找到他的缺点一般,挑开破尘枪欺身上前,便开始反击。他汇聚所有力道,一下一下均击打在枪身上,震得沈棠右手发麻,武器几乎要脱手而出。 他方才与靳霆那一战,本就消耗极大,现在被祁承轩刻意针对,更是难以应对。 祁承轩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些,他嘴角重新泛起阴险的笑意。 他是需要沈棠来替他解开封印,但除了让沈棠自愿配合外,还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杀了施术者。只要沈棠死了,封印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他迟早有一天会解开。 祁承轩的眼底泛起近乎疯狂之色,正要朝沈棠发出致命一击,却只觉腹部一凉。 尖锐的剑锋刺破皮肤,彻骨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流魄剑。 谢景离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看着你伤害他?” 流魄剑猛地抽出,带出一串温热的血珠。祁承轩身形微晃一下,便觉得脖颈的要害被尖锐之物所指。 山洞中重新亮起光芒,祁承轩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枪尖微微刺破皮肤,祁承轩眸光闪过一丝慌乱。 沈棠低声道:“我本来还想过,要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祁承轩眼眸敛下,没有答话。 沈棠道:“承轩,你太让我失望了。” “杀了我吧。”祁承轩低声开口,“用我兄长亲手铸的枪杀了我,也算是做个了结。” 沈棠没有回答,祁承轩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破尘。他道:“自从兄长去世之后,我也一直将你当做亲兄弟。你助我护我,教我习武练功,若是可以,我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三个永远留在落霞城,哪怕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名扬天下,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也足够了。” 沈棠的手不着痕迹的颤了颤,祁承轩接着道:“可是,没有人给过我选择。我从出生开始就是邪魔歪道,就算被封印,也不可避免受到魔气侵蚀心性。走上这条路我没有选择,我只盼来世,还能与你、与兄长结为兄弟,承轩所犯的罪,只有来世再还了。” 他猛地抓住破尘枪朝自己刺去,沈棠下意识收回手,可对方却抓得很紧,让他几乎动弹不得。祁承轩的眸中闪过一抹红光,沈棠心下一紧,还未及反应,汇聚了深厚魔气的一掌便朝他迎面袭来。 接着,沈棠只觉被人扯了一把,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谢景离揽住沈棠的腰,二人身形瞬间变换,祁承轩的掌风已至,击在谢景离背上。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0 “景离!” 谢景离被这一掌击得朝前几步,只觉一股醇厚的气劲侵入了身体。他喉头一甜,“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洞中平白扬起一阵清风,祁承轩已经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内。 谢景离气若游丝:“别……别让他跑了……” “还管他做什么。”沈棠急道,“你别怕,我这就帮你治伤。” “不……”谢景离只觉体内的魔气难以压制,被祁承轩注入的魔气瞬间侵入了他的肺腑,意识也变得混沌一片。他猛地将沈棠推开,艰难道:“我不太对劲……你……快走……” “魔气……”沈棠心底一凉,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朝谢景离走去,对方却步步后退。 谢景离沉声道:“离我远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制着极大的痛苦。他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理智,但这持续不了多久。 “开什么玩笑。”沈棠低斥一声,谢景离已经退到了石壁旁,身后再无退路。沈棠叹息一声,“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沈棠拉过对方的手,运气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进去。温和的灵力进入谢景离体内,沈棠柔声道:“景离,别怕,有我在呢,别怕。” 可如今,灵力注入非但不能压制他的力量,反倒激起了他体内两股力量更加强力的碰撞。强劲的魔气突然从谢景离体内爆发,两种力量在体内交缠,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景离!” 痛苦让谢景离不断挣扎,沈棠几乎要按不住他。沈棠见不得他这样,下意识放松了手下的力道。突然,对方猛地发力,二人位置变换,谢景离将沈棠一把按在石壁上。 一双有力的手扣住沈棠的脖子,窒息的感觉让他一阵头晕眼花。沈棠睁开眼,那双血红的眼眸近在咫尺,却没有了熟悉的神色,有的只是阴狠冰冷。 沈棠艰难道:“景……景离……” 扣在脖子上的手不断收紧,对方的眼底泛着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几分邪魅。沈棠的脸色苍白,唇上血色尽褪,无力的开合着。他伸手抓住谢景离的手腕,滚烫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他心中。 谢景离的右手手腕上,血色纹路缓缓显露。 是琼灵花的标记。 沈棠的指尖触到了那个标记的瞬间,那花纹仿佛烧灼一般,连带着他腕间也开始猛然刺痛。沈棠睁大了眼,无数记忆的碎片涌进他的脑中。原本因为缺氧而混沌不堪的大脑,却变得无比清晰。 他们的所有经历,相遇,相知,相许,相离……那些所有被他遗忘的记忆毫无征兆的回来,脑中传来被撕裂般痛苦,沈棠眼前也变得模糊一片。 过去与现在重叠,眼前这人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尽数回归。沈棠抬起手,似是想要去碰他的脸,但他的手却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几乎没有力气抬起来。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沿着脸颊,落到谢景离的手里。 谢景离心底抽动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混沌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眼前这人的模样却让他不忍心再伤害他。纤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的眼前,仿佛只需要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那双眼底氤氲着雾气,薄唇颤抖发白,露出让人心疼的神色。 不想,伤害他。 谢景离手上的力道突然松懈下来,空气重新进入肺里,沈棠干咳几声,大口喘息着。那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红痕,谢景离静静地看着他,血红的眼中闪现一丝茫然。 沈棠断断续续道:“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对方用更大的力道按在石壁上。背部再一次撞上粗糙的石壁,沈棠抬起头,谢景离的眼神暗得惊人。 短暂恢复的理智又被汹涌的魔气占据,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按在石壁上的人。沈棠的脸由于窒息而染上一层薄红,眼角还残留了几分水汽,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微开合,添上了几分诱惑。 谢景离只觉脑中有一条弦啪地断了,他低下头,狠狠吻住了柔软的唇瓣。 那根本就不像是个吻,只是单纯的撕咬发泄。谢景离撬开他的唇齿深入口中,牙齿抵着唇瓣的嫩肉研磨,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 石壁上跳动的火光映着二人交缠的身躯,沈棠唇边传来刺痛,口中蔓延着血的味道。他睁开眼,看见对方的眼神中却是痛苦的神色。沈棠抬起手缓缓贴在谢景离的背心,感受到压着他的人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魔气侵体的滋味,早在数年前,他也曾体会过。 “别怕,有我在呢……”沈棠的声音被吞没在这个近乎凶狠的吻中,在山洞中显得不甚真切。 ☆、旧伤 谢景离清醒过来的时候,二人仍身处那个山洞之中。微微跳动的火光将整个山洞照亮,他坐起身,便看见山洞中央正在翻动柴火的沈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1 见他醒了过来,沈棠抬起头,朝谢景离扬起一个微笑:“醒了,感觉如何?” “我……”谢景离头疼得厉害,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问,“我这是怎么了?” 沈棠反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景离努力回想一下,脑中一片模糊。他道:“我只记得我以魔气冲破被封内息,我们一起对付祁承轩,后来……” “祁承轩想暗算我,被你挡了一招。”沈棠柔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现在也已经没事了。” 他的记忆封锁术能够封锁对方短暂时期的记忆,他想不起来是理所当然的。 谢景离走到他身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突然问:“你没事吧?” “我?”沈棠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事?” 谢景离眉头紧锁,道:“可我不是被魔气……” 他身体里内息流动平稳,已无任何异样。谢景离疑惑不解,沈棠笑了笑:“想什么呢,有我在,还能让你受魔气侵蚀,坠入魔道不成?” “你做了什么?” “消除魔性的法子我有的是,要不怎么有胆量来端了魔教的老巢。”沈棠道,“别想太多了,既然醒过来,那我们便快走吧,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谢景离问:“去哪里?” “昭玄山庄。”沈棠道,“你不是担心江子焕的安危么,不去看看,你能放心下来?” 谢景离道:“不继续去追祁承轩了?” 沈棠道:“不必着急,你那一剑将他伤得不轻,跑不了的。” 谢景离沉思片刻,道:“好,走吧。”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沈棠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谢景离朝他投去不解的目光,沈棠义正言辞道:“为了给你解除魔性我耗费太多修为,现在站不起来了,你背我走吧。” 谢景离微微蹙起眉。细看下来,对方的神情的确带着些不难察觉的疲惫,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也难以掩盖略显苍白的脸色。谢景离下意识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竟也格外冰凉。 谢景离忍不住问:“你当真没事?” 沈棠移开目光:“你背不背,不背我自己走。” 沈棠说着,甩开他的手就要自己站起来。谢景离连忙拉住他,他摇摇头,稍稍倾下身,手中稍一用力,便将沈棠轻巧地背起来。 谢景离柔声道:“这样可以么?” 沈棠趴在谢景离的背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微微收紧。温暖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着,沈棠将头埋在谢景离的肩头,声音突然有些发闷:“嗯。” 谢景离此时看不清沈棠的神情,却察觉他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沈棠声音还带着些沙哑,染上一丝怅然,“就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背过我了。” 谢景离道:“没关系,以后有我。” 沈棠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谢景离道:“决不食言。” 沈棠没有再答话,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下来,疲惫感随之而来。沈棠的眼皮耷拉着,变得越来越沉。他的身子朝旁边一歪,谢景离连忙将他扶稳。 谢景离低声唤道:“沈棠?” “……嗯?”沈棠的声音又轻又浅,已经是半梦半醒的模样。 “没事。”谢景离的手微微收紧,将沈棠背得更稳了些。他道,“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背上的人再没了回应,很快,低浅平稳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谢景离偏头看过去,沈棠正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似是已经陷入沉睡。细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洒下光影,微微凌乱的碎发随意垂在脸上,显得柔软而无害。 这般毫不设防的沈棠是很难见到的,仿佛浑身带刺的刺猬藏起了锋芒,只对自己最信任的人露出柔软的内里。 谢景离将他搂得更紧,带着他步出密室,缓步往先前的通道走去。对方浅浅的呼吸始终平稳的落在他耳边,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谢景离一再放慢脚步,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二人彻底走出时,洞外已经天亮。一夜大雪过去,暖阳初升,照在二人身上,格外温暖。刺眼的光线让沈棠微微皱了眉头,无意识呢喃一声。 “沈棠?”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2 谢景离轻轻唤了一声,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谢景离回望昭玄山庄的方向,斟酌片刻,带着沈棠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下茅屋,莫桑独自在这里等得焦急不已,想要从苏聆口中探知些什么,但对方却始终没有恢复意识。突然,茅屋的门被打开,谢景离背着沈棠走进来。 莫桑惊道:“少主!” 谢景离将手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别出声,他睡着了。” “睡着?”莫桑面露一丝疑惑,但见沈棠的确没有受伤,呼吸平稳,倒真是睡着了的模样。 他们走的这一夜,莫桑已经将此处收拾整理了一番。床榻上被铺上干草,莫桑又取了件衣服搭在上面,帮着谢景离一同将沈棠放在床榻上。 做完了这些,谢景离放才在床边坐下,看着沈棠略显苍白的面色,有些发愣。 莫桑问:“少主怎么会?” 谢景离摇头不答,他直觉在那山洞之中,一定发生过什么。可不论他怎么回想,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轻轻拉过沈棠的手,原本缠绕在他腕间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松动,活动间竟然落下半寸,显露点点血色。 “啊!”莫桑突然惊呼一声,似是想要去挡住谢景离,但已经来不及了。 谢景离缓缓揭开缠绕在他腕间的绷带,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那手腕上面,满是深浅不一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谢景离声音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莫桑。 莫桑下意识后退半步,目光躲闪,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 谢景离沉声道:“说。” 他此刻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但却给人以无形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莫桑低声道:“少主不让我说的。” 谢景离突然转头看他,冰冷的目光中显露一丝凌厉的威严。很快,他收敛了这片刻的失态,低声道:“与他的蛊虫有关?” 室内寂静一片,二人僵持,最先败下阵来的是莫桑。他垂头丧气道:“谢宗主,我若是将实情告诉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少主提起。他要是知道我告诉了你,一定会怪罪我的。” 谢景离停顿片刻,点点头:“好。”他施法幻化一道结界将沈棠包裹其中,将他与外界一切声音彻底隔绝。 谢景离问:“现在可以了么?” 莫桑道:“其实,少主的蛊毒直到不久前才刚刚解开。” 谢景离一惊,道:“怎么会?” “少主自己不愿意。”莫桑眼神黯了下来,低声道,“解开蛊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代价就是,遗忘。他不想忘记,所以始终不同意巫后大人替他解蛊。” 谢景离哑声道:“可他……” 可他那时,状态分明已经恶化,又怎么会…… “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琼灵花残余的力量勉强维持着他的性命,因此,少主才可以撑到现在。琼灵花能吊着他的命,却缓解不了蛊虫发作的痛苦,他这些年,都是这么生生捱过来的。”莫桑道,“刚开始的时候,少主还能够自如行动,甚至……短暂离开琼灵谷,去万剑宗找你。” 谢景离眼眸微动:“他来找过我?” 莫桑点点头,道:“找过,不止一次。可他已经没有力量进入万剑宗结界了,每一次,他都只是静静的站在万剑宗结界外,一站就是一整日。我问过少主,为何不让我带他进去。可他又说,想进去还不容易么,可进去又能怎么样,真的见到他,怎么可能舍得走。” 谢景离心底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他哑声道:“后来呢?” 莫桑道:“后来……后来少主的身体越来越弱,别说是出谷,甚至就连自如行走都无法做到。” 莫桑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些事情。七年时间,他寸步不离照顾沈棠,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本该屹立于万人之上,一身傲骨的人,被痛苦折磨,成了个真正的废人。 谢景离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被白色结界包裹着的人睡得安稳平和,全然看不出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接着问:“那他的手怎么会……” 莫桑道:“这些年,少主也一直在注意魔教的动向,并暗中派族人干涉中原仙门之事。只是圣巫族不便显露于人前,对事态的帮助有限,魔教的势力还是日益复苏。少主对此十分担忧,但也于事无补,直到某一日,他收到了一封信。” 谢景离问:“什么信?” 莫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少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是,那日他收到信之后,便主动去找了巫后大人,请求巫后大人替他解蛊。他说,他要回来。” “可这么多年过去,那蛊虫早已在他体内根深蒂固。想要除去,只能以毒攻毒。将与连心蛊属性相斥的蛊虫放入他体内,仍由其在体内撕咬相争,最终同归于尽。” “解蛊过程中,连心蛊会蚕食他的记忆,他会逐渐忘记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们在琼灵树下立过誓,这样无异于背叛誓言,会遭来比蛊虫更加痛苦的反噬。巫后大人说少主的执念太深,而琼灵花能够感知他的情感,他爱得越深,在遗忘的时候,便会越痛苦。这便是背叛的代价。” “他疼得神志不清,甚至求巫后大人将蛊虫取出来。可等巫后大人真的要放弃解蛊再想办法的时候,他却不同意。他让巫后大人将他绑起来,关入暗室中,不论说什么也不要将他放出来。”莫桑停顿片刻,道,“整整三天,等巫后大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少主已经倒在血泊中,手腕上鲜血淋漓,都是一刀一刀自己划上去的。他多半是痛极了,想要割掉这个印记。” “巫后大人虽然保住了他的手,但伤口太深,有些甚至伤及了经脉,所以……”莫桑鼻头一酸,停顿许久,道:“请谢宗主千万不要怪少主,他那时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忘记谢宗主的。因为他说,他曾忘记过你一次,他答应过,绝不会有第二次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3 谢景离的睫羽颤了颤,胸口沉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颤声道,“怎么可能怪他……”他停顿许久,终于忍不住朝沈棠伸出手去,结界在触碰下幻化成细碎的光消散。 谢景离轻轻地握住沈棠的手,轻声重复一遍,“我怎么能怪他呢……” 室内寂静许久,谢景离干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能让我和他单独呆一会儿么?” “是。”莫桑低声应道,转头扶起苏聆,一同离开了茅屋。 茅屋的门被关上,谢景离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些伤痕,每一道都像是划在他的心口。他低下头,埋在沈棠手中,呼吸慢慢变得有些沉重和急促。 沉默许久,谢景离方才吐出一句:“傻瓜。” 他的声音发闷,又轻又哑,颤抖得几乎无法听清。与此同时,还有一声稍纵即逝、低低地啜泣。 莫桑带着苏聆等在门外,过了许久,房门被重新打开。谢景离稳步踏出来,已经又恢复了那个沉稳如水的模样。 谢景离道:“我给他施了法术,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 “是。” 谢景离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这些年一直照顾他。” 莫桑斟酌片刻,缓缓问:“谢宗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谢景离抬头,看向昭玄山庄的方向,沉声道:“去完成他未完之事。” ☆、屠杀 雪后初晴,映照在远处雪山上,宁静祥和,格外宜人。一道剑影呼啸而过,落在昭玄山庄门口。谢景离从纯白剑光中踏出来,神情淡淡,周身却散发着让人不敢近身的寒意。 他的目光微抬,昭玄山庄的大门虚掩着,却是空无一人。 谢景离推门步入,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满目血色,山庄内的人,在一夜之间,竟然被全数诛杀,就连前来贺寿的宾客也未曾幸免。谢景离俯身探查最近的一具尸身,尸身上被利器一刀割喉毙命,身手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谢景离心下闪过一丝不安,他步穿过庭院,朝宴厅的方向走去。 越往靠近宴厅的方向,闻到的血腥之气便越重。谢景离推开宴厅的门,却是一惊。昭玄山庄的庄主秦昭,如今被死死钉在宴厅正上方,一把短剑刺入他的咽喉,鲜血在他身下聚成一滩,场面极为渗人。 谢景离眼中闪过几分讶异之色,他踏入宴厅大门,忽觉身后平白吹来一阵阴风,嘭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一大批黑衣人,将整个宴厅团团围住。 谢景离似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神色未改。他冷冷扫过在场之人,低声道:“你们主子呢?” 一名黑衣人道:“想见主上,先过了我们这关!” 谢景离淡淡朝他一瞥,室内陡然一声剑啸。流魄剑瞬间幻化出无数剑影,将在场众人瞬间笼罩其中。而方才说话那人,只来得及看见眼前闪过一抹寒光,便已经身首异处。 谢景离面带冷峻寒意,冷声道:“不想与他一个下场,便告诉我,你们究竟为谁效命,又将仙门弟子带去了何处。” 众黑衣人见谢景离如此轻易的便杀了一人,都不由心生退意,甚至有人真的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人群中有人道:“怕什么,跟他拼了!” 随着他这声高喊,在场的黑衣人朝谢景离冲来。谢景离身形未动,悬于他们上方的流魄剑幻化出的无数剑影落下,穿梭在人群中,白虹掠过,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黑衣人甚至还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他尽数斩于剑下。 谢景离站在屋子中央,素白的衣摆未沾染丝毫。他俨然道:“还不肯现身么?” “啪、啪、啪。”当最后一人也倒下的时候,内室中突然响起一阵短而有力的拍掌声。 谢景离回眸看去,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走出,正是当初他们在宴厅中遇到过的那名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 “不愧是如今的仙门第一人,剑圣谢景离。” 那男子朝他缓缓走近,未用面具遮盖的半边脸上依稀可见些许血色纹路,却依稀给人些许熟悉之感。谢景离眼眸微动,剑影朝那男子袭去,而那人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所有剑影击退。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4 剑影在空中重新汇聚成一把流魄剑,回到谢景离手中。他抬起剑锋,直指那人,冷声问:“你是谁?” 那人悠悠笑道:“在下姓白。” 他将面具缓缓摘下,露出另外半张蔓延着血色纹路的脸。但没了面具的遮挡之后,却能看出这张脸竟然极为熟悉。 那张脸,分明和当初的白蘅芜一模一样。 谢景离问:“白蘅芜是你什么人?” “在下白蓼风,蘅芜乃是舍弟。”白蓼风悠悠道,“这么多年过去,难为谢宗主还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谢景离敛下眼眸,没有回答。白蓼风又问:“为何只有谢宗主一人到此,却不见沈棠?” “对付你,我一人足够。”谢景离冷冷回答。 白蓼风笑道:“当真可惜,本来还想借此机会与武圣大人切磋一番,毕竟,身中我的连心蛊都能毫发无损,在这世间怕是只有他一人能够做到了。” 谢景离眼神一暗:“连心蛊是你所为?” 白蓼风道:“谢宗主有所不知,那连心蛊得来不易,在下耗费数年也才炼成那么一枚。那时我修炼魔功不便出面,便命蘅芜去给沈棠下毒,原本是想借此好好控制他,可谁知这孩子节外生枝,反倒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谢景离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白蓼风接着道:“想当初,若不是因为祁承轩对那沈棠还念着些旧情,将他赶出门派,阴差阳错破坏了我的计划。否则,我早该得到他了,何须现在这么麻烦。我劝谢宗主还是快些将他交出来,再纠缠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白蓼风的语气轻描淡写,谢景离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想起莫桑对他所说的话,谢景离眼中难得显露一丝怒意。都是因为眼前这人,才害得沈棠受了这么多的苦,谢景离眼神一暗,剑上瞬间光芒大涨。 裹挟着寒意的剑光朝白蓼风袭去,白蓼风不慌不忙闪身躲过一击,嘴角微微勾起。他敢在此处设下埋伏,自然是早做了准备的。原先祁承轩与谢景离和沈棠在山洞中一战,为的,也就是这一刻。 谢景离不知白蓼风现在所想,一心只想杀了他报仇,剑招越发凌厉。突然,原本安静的山庄内陡然发出一段急促而尖锐的哨声。 略微熟悉的哨声让谢景离稍有失神,白蓼风趁机上前偷袭。但谢景离却并未中计,他身形轻盈躲过,流魄剑反手一刺,恰好刺中白蓼风的肩头。 白蓼风想要偷袭他,却不自觉放松了自己的警惕,反倒被谢景离所伤。 谢景离一掌将白蓼风推开,后者吐出的一口鲜血,惊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丝毫不受这哨声影响?!” “你什么意思?” “难道……”白蓼风内心思忖,并未答话。谢景离懒得再与他废话,手中流魄剑挥出,与他缠斗起来。 白蓼风方才受了剑伤,此时动作不由缓了下来,逐渐落了下风。又是一道剑光晃过,冰冷的剑锋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白蓼风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白蓼风眉目微敛,他肩头不断渗出的血染红了衣衫,但受制于人却并未让他露出慌乱之色,反倒是轻笑一声,道:“想杀了我替沈棠报仇么?动手吧。” 谢景离的动作迟疑半分,问:“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白蓼风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谢景离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剑锋正要挥下,却被门外突然飞来的一道白光击偏。 数名万剑宗弟子从门外涌入,朝谢景离俯首行礼:“宗主!” 谢景离眉头微皱,便看见江子焕不紧不慢地踏入了宴厅。他的手上结印未消,方才那道白光,便是出自他之手。 江子焕道:“景离,你没事吧?” “这话应该我问你。”谢景离眉头舒展开,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子焕面色微微发白,徐徐道:“昨日我心存警惕,因此并未受制于人。你与沈棠逃走之后,我趁他们不备,在少炀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咳……虽然受了些轻伤,但好在并无大碍。” 谢景离朝他看过去,果真看见他衣服上沾了些血色,应当是还来不及换下。谢景离收了剑,道:“你逃出去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是啊,”江子焕道:“我到处寻你不得,便想着回来将仙门弟子救走,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景离摇摇头,道:“我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了。凌忘渊早我一步前来,你没有见到他么?” “忘渊?”江子焕一惊,道:“我和他约定,本意也是让他等在外面接应。我逃离昭玄山庄后试图与他联系,却始终找不到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谢景离转头看向白蓼风:“你们究竟把仙门弟子带到哪里去了?墨幽谷的人呢?” 白蓼风瞥了一眼谢景离,便转开目光,道:“要杀便杀,无可奉告。” “你——”谢景离手中的剑一展,便要朝白蓼风刺去,江子焕却率先拦在他的面前。 江子焕道:“景离,仙门弟子还在他的手上,此时万万不可冲动。”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5 谢景离目光落在江子焕脸上,停顿片刻,方才收了剑,道:“我明白。” 江子焕点点头,转头朝弟子们吩咐道:“先将他押下去关起来,留下一部分人看管。剩下的人分头搜寻。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将所有人转移,仙门弟子一定还在庄内。” 众弟子领命去办,谢景离扶着江子焕坐下,伸手按在他脉搏上,细细查探起来。江子焕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好了,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了解么?你那点医术,哪里比得上我。” 谢景离有些无奈:“说得轻巧,你既然知道,那便不要让我担心。” 江子焕目光移向窗外,院落中银装素裹,格外宁静。他悠悠道:“等此间事了,我便听你的,好生回去修养,这样可好?” 谢景离点点头,也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江子焕问:“不说我了,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一个人回来,不见沈棠。” “他……”谢景离的眼神柔和了半分,道:“我将他安置在山下一座茅屋内修养,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江子焕斟酌片刻,缓缓问道:“你与他……” “子焕,”谢景离出言打断道:“抱歉,之前你与我说的事情,我不能答应。这些年,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也受了很多苦,我真的没有办法抛下他。子焕,你心中也有珍视之人,你能明白我的,对么?” 江子焕下意识抚上腰间,却什么也没有触到。那只原本被他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玉箫,现在却已经失去了踪影。江子焕稍有错愕,又敛下眼,将手收回衣袖中。 谢景离没有放过他这片刻的异状,问:“你的箫呢?” 江子焕淡淡道:“多半是逃出去的时候,不知丢哪儿了。无妨,丢了便丢了吧。” “可那玉箫,不是凌忘渊送给你的么?”谢景离道,“子焕,你和凌忘渊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江子焕轻咳两声,道:“他是墨幽谷谷主,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来往过密。” 谢景离不答,他偏头看向江子焕,对方清俊的眉眼神色淡淡,似乎他方才所说,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室内片刻寂静,须臾,谢景离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方才来的时候,可有听见一段哨声?” “哨声?”江子焕认真思索片刻,道,“没有,是哪里来的哨声?” 谢景离答:“我也不知,但似乎和魔教有些关联。那哨声我觉得有些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江子焕正想说什么,便听见屋外有弟子回禀:“宗主,副宗主,我们找到人了。” 昭玄山庄位于连绵的山谷之中,三面环山,而另一面,则有巨大的瀑布倾泻而下。如今天寒地冻,那瀑布凝结成冰,成为了天然的屏障场所。仙门弟子便被尽数关押其中。 谢景离与江子焕赶到瀑布内,见所有人均是昏迷状态。谢景离蹲下身探查离他最近的一人脉搏,道:“迷药?” 江子焕此时也已经走到尹少炀身边,抬手在他的穴道上点了两下,又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给他喂下。等待片刻后,后者悠悠转醒,惊道:“师父!您怎么回来了,您没事吧。” 江子焕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没事,宗主也回来了。” 尹少炀转头看向谢景离,目光却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低声道:“宗主。” 谢景离点点头,江子焕又转头将药丸分发给弟子们,让他们将在场众人唤醒。谢景离和江子焕站在一旁等候,不消片刻,在场之人已经缓缓醒来。 “谢景离?”有人怒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谢景离还未做回应,便听又有人道:“你都与那仙门败类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是见他没有将我们杀光,所以回来灭口的是么?” 在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谢景离却从中听出些不对劲。他心中闪现一丝不安,沉声问:“你们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道:“你问我什么意思?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亲眼所见,你还明知故问什么?” 谢景离闪身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抓住,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谢景离,你别在这儿装了。”说话的是萧惊羽,他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神情依旧桀骜道,“沈棠去而复返,屠戮昭玄山庄满门,在场的没有一人不知。你可别告诉我们,你只是护他离开,根本不知道他之后做了什么。依我看,我们身上修为被封,恐怕也是他所为吧!” “不可能,”谢景离沉声道,“他一整夜都与我在一起,怎么可能回来。” 江子焕也道:“诸位莫要激动,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谢宗主,此事……千真万确。”云柒儿的声音从角落中身旁响起,“当时江副宗主离开,我们被困在宴厅中,没过多久,便听见外面传来厮杀惨叫声。那人不仅杀了山庄内的人,又冲入宴厅,将秦昭庄主杀死。那时我们没有修为,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杀人之后离去。之后,我们便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怎么会被人转移到这里。但那张脸、那身法我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沈棠。” 云柒儿此言一出,得到众人附和。沈棠本就已经被指认为近日在中原作恶的那个神秘黑衣客,如今又在他们面前屠杀昭玄山庄,更是引得群情激愤,纷纷质问谢景离将他藏到了何处。 谢景离眉目微敛,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莫云,道:“你也看见了?” 莫云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他迟疑许久,方才缓缓点点头:“是。” “原来如此……”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6 谢景离轻声开口,语中竟带了一丝嘲弄之意。先将昭玄山庄满门屠杀,再把此事诬陷给沈棠,以昭玄山庄的背景,沈棠定会遭到全天下的通缉,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想要的,便是将沈棠逼至绝路。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被传出去。 谢景离抬手在瀑布外幻化出一个屏障,将众人与外界彻底阻隔。现在仙门弟子的修为均被封锁,绝对无力逃出他的控制。 萧惊羽怒道:“谢景离,你在做什么?” 谢景离淡淡道:“此事还有误会,在我查清事情真相之前,还请各位不要离开。” “景离,你……”江子焕似是想要劝阻,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他摇摇头,又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别管了。”谢景离道,“子焕,这里就交给你,照顾好他们。” 江子焕面露担忧,却只能点点头:“我明白。” 谢景离化作一道剑影离开,江子焕抬头遥望天边那道纯白剑影,神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此时昭玄山庄另一处,被关押在房中的白蓼风兀自闭目调养。忽然,门外只听重物落地的声响,房门被一阵清风吹开。 楚零落悠然踏入其中,轻笑道:“师兄,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威胁 沈棠从茅屋中醒来,他睁开眼,一眼便看见斑驳颓败的屋顶。沈棠眨了眨眼睛,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何处。 莫桑在旁边叫他:“少主,你终于醒了。” 沈棠直起身看他,神情又有片刻恍惚。 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琼灵谷,与谢景离重逢只不过是他的幻觉。不过身体尚未褪去的些许异样很快让他回了神,沈棠停顿片刻,稍稍整理思绪,问:“我怎么在这里?” 莫桑答:“是谢宗主送少主回来的。” 沈棠又问:“他自己去昭玄山庄了?” “是。” “这小子……” 沈棠无奈地叹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他现在这个状态,带上他也只是拖后腿罢了。沈棠抬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试图缓解大脑不断传来的刺痛。 他这一抬手,却正好看见了腕间的异样。 原本被他胡乱缠起来的绷带不仅换了新的,并且还精细的包扎起来。沈棠眉头一挑:“这是你弄的?” 莫桑吞吞吐吐道:“是……是啊。” 沈棠好整以暇地斜睨着他,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莫桑不敢与沈棠的对视,只觉得这场面与当时谢景离在时极为相似,不由在心里叫苦不迭。不论是沈棠和谢景离都不是好打发的主,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沈棠冷静地瞧着他,后者却一言不发,打定主意装傻。须臾,沈棠轻叹一声,开口问:“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莫桑一惊:“少主你……你记起来了?” 沈棠目光落在自己腕间,眼神也跟着柔和起来:“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呢。” 莫桑垂头丧气:“对不起少主,我……” “算了,不怪你。”沈棠道:“景离那脾气,真要倔起来,你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莫桑沉默不语,沈棠又问:“他走了多久了?” “两个多时辰。” 沈棠眉头微皱:“怎么会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沈棠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道:“我去看看,你们——”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7 他话音未落,却突然察觉有一道寒芒朝他袭来。沈棠退后两步,躲开这正面一击,凝神看去,却是苏聆。苏聆不知为何突然发作,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就朝沈棠刺来。 沈棠冷笑一声:“醒得可真是时候。” 苏聆恍若未闻,短剑一击落空,嵌入房梁中。剑锋在房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她用力拔出武器,继续朝沈棠袭来。 “阿聆!”莫桑从旁侧出手,一手牢牢攥住了苏聆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行动。莫桑道:“阿聆你清醒一点,是我们。” 短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苏聆被莫桑钳制,动弹不得。沈棠趁机上前,轻声念咒,柔和的光芒汇入她体内,苏聆逐渐冷静下来。 “苏聆。”沈棠轻声唤道:“还认识我么?” 苏聆的眼神逐渐从空洞变为迷惘,最终化为清明,她缓缓道:“……少主?” 沈棠笑了笑:“是我。” “阿聆,你醒了!” 苏聆转头看过去,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莫桑哥哥?你们……我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们……” 莫桑如释重负,道:“我好担心你,你总算是醒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这厢莫桑围着苏聆关切询问,沈棠却是敛下笑意,转头回到桌边坐下。他悠悠问:“魔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苏聆脸上神情一滞,眼中又泛起痛苦之色:“魔教……” “将你掳走的是楚零落,他究竟在做什么?和落霞城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昭玄山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沈棠一连串问出了自己的疑问,眼神敛下,低声道:“你可以慢慢回答,我还有时间。” 苏聆眉头微皱,她没有立即回答,却好像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她脸色变得极度苍白,双手抱着脑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莫桑见她这痛苦万分的模样,忍不住朝沈棠求情:“少主,阿聆刚刚醒过来,您就别逼她了。” 沈棠道:“她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不逼她说出来,难道你能给我提供线索?” 莫桑欲言又止:“可是——” “不,莫桑哥哥……”苏聆扶着莫桑的手臂,虚弱的开口,“我、我可以的……” 沈棠眉头稍扬,他走到苏聆身边,柔声道:“想起来多少?” 苏聆神色又一次变得迷离,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她缓缓道:“我被楚零落带回魔教据点,他将我关起来,这些年一直在利用我替他做事,我极少有意识清醒、能够自如活动的时候。” 随着她的讲述,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七年过去,她已经不似先前那样举止娇蛮,反倒多了几分沉静。 “魔教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但也不算少。”苏聆道,“七年前,楚零落从琼灵谷离开,便将我带到了落霞城。先前出现在昭玄山庄内那位带着面具之人,是楚零落的师兄,白蓼风。我不知他与落霞城有何关系,我只知道,祁城主十分信任他,也从不忤逆他的意思。” 沈棠眼眸微敛:“姓白……”他想了想,又问,“所以,你会出现在昭玄山庄,应该也是那白蓼风的意思了?” “是。”苏聆回答,“昭玄山庄此次宴请仙门,看似是为了给庄主贺寿,实际上乃是庙堂授意,为了齐聚各家仙门,趁此机会选出最适合成为仙门之首的门派,趁机促成仙门联盟。白蓼风想利用这个机会,推举落霞城成为仙门之首,这样一来,中原仙门就会尽在掌握。” “倒真是打了个好算盘。”沈棠想了想,眉头微皱,道:“不过,那秦昭庄主看似并非修真之人,他为何会甘愿帮助魔教?莫非魔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入了庙堂?” “不,此事应当只是秦昭庄主的决定。”苏聆道,“秦昭此人并无修真根骨,却始终不肯放弃寻仙问道。他与魔教合作,是为了能够得到白蓼风的力量,让他能够运用仙门道术。” “原来如此。”沈棠点点头,又道,“可他们的想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 苏聆停顿片刻,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在寿宴上刺杀秦昭庄主,不论得手与否,都要当场自尽。” 莫桑骇然,道:“这……若是少主没有及时赶到,那阿聆不就——” “不,”沈棠打断道,“是他们早就料到我会来,才安排了这一出。他们知道,我绝不会放任她死在我面前。这一切,恐怕都是计划好了的。” 沈棠将在山洞中遭遇祁承轩之事告知二人,苏聆若有所思:“少主,他们是冲你来的?” “是啊。多半还是我先前屠杀魔教之徒的举动,让他们着急了吧。”沈棠道,“不过这也好,我正要找他们呢。苏聆,你知道他们如今在何处么?” 苏聆眼神闪动一下,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莫桑忍不住问:“不等谢宗主回来么?” 沈棠目光飘向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目之所及处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道:“不等了,走吧。” 铺天盖地的积雪席卷大地,苏聆与莫桑走在前方带路,沈棠缓缓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眉宇间带上越来越明显的怀疑。苏聆将他们引向的,分明是与落霞城全然相反的方向。 直到步入一片树林,沈棠停下脚步,意味不明道:“都走到这里了,还不现身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8 四下寂静无声,苏聆回头:“少主在说什么?” 沈棠静静地凝视她片刻,悠悠道:“故意将我引到此处,总不会指望你一人对付我吧。” “少主,你——” 莫桑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颈间一凉,一把匕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转头看去,苏聆面色漠然,目光中透露些许寒意。在这一瞬间,她周身气质已变,眸中更是显露一丝暗红血色。 “阿聆?!” “别动。”苏聆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莫桑张了张口,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目光看向沈棠,冷冷道:“少主明知这里是个陷阱,还是愿意跟着苏聆前来,苏聆万分感激。” 对于苏聆的转变,沈棠并未有丝毫惊讶,而是抬头对莫桑道:“你看到了,我早说过,她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注定无法回头。” 莫桑面露黯色,却无法说出任何话。 忽然,另一个人的声音从树林中响起:“哪条路才是正道,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沈棠神色稍暗,便听见三人身旁的树林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楚零落从中步出,他悠悠走到苏聆身边,道:“阿聆,做得不错。” 苏聆的匕首还横在莫桑脖子上,却朝楚零落露出一抹娇俏笑意。楚零落熟练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对沈棠道:“没想到,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沈棠冷声道:“是啊,当真是好久不见。我也没想到,你竟能活到现在。” 楚零落笑了笑:“这句话应该由我送给你才是。能从连心蛊中活下来,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废话少说,”沈棠俨然道,“你想要什么?” 楚零落道:“都走到了这里,我想要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他的目光往树林深处看去,此处一直往里,便是祁承桓被埋葬的坟墓。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将沈棠引去那里。 沈棠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楚零落道:“你觉得现在这情形,还能由得你选么?” “这可不一定,”沈棠眼眸一转,道,“只有你一个人来?” 楚零落眉头一挑,似是为了回应沈棠的话,稍暗的丛林中突然显露隐隐杀气,虽然并未看见一人,但已经可以感觉出来者不少。 沈棠默然:“……以多欺少,你这是耍赖。” “对付昔日的武圣大人,在下可不敢大意。”楚零落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准备似乎有些多余。听说谢景离身上的魔性全消,恐怕你已经将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吧。你的确对压制魔性很有造诣,但是,你现在要用修为压制体内两股力量冲撞之苦已经很不容易,根本就无力反抗,我说得对么?” 沈棠被戳破了实情,也不诧异,平淡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他能将谢景离的魔性吸入自己体内,是因为他当初替祁承轩封印魔性之时,也曾险些受到魔气所侵。因此,他修习过能够压制魔气的术法。但那术法需要运用强大的修为,才能抵御魔性侵蚀,因此他的身体虽然看似无恙,但实则已经难以分出力量御敌。 楚零落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吧。” 沈棠沉默片刻,楚零落已经示意苏聆带着莫桑接着朝树林中走。沈棠有意无意地朝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楚零落了然道:“放心,我已经确保扫清障碍,今日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沈棠道:“你准备得倒是很充分。” 楚零落回答:“应该的。” 沈棠不再多言,抬步朝树林中走去。环绕在他们周围的隐隐杀气再次隐没在树林深处,几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不远处有一座孤坟,虽然是一夜大雪过去,但那坟墓上如今却丝毫未落半分积雪,简陋的青色石碑立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几人在墓碑前站定,楚零落道:“开始吧。” 沈棠转头,一脸无辜地看他:“开始什么?” 楚零落冷冷道:“到了现在还装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打开你加在这坟墓上的禁锢。” 沈棠摊手:“办不到。” 楚零落问:“你说什么?” “我不骗你,我是真的做不到。”沈棠真诚道,“我先前用圣巫秘术将这禁锢重新加固了,这次的术法没有解法,就连我也打不开。不信,你问苏聆。” 楚零落目不斜视,道:“你一定有办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89 沈棠道:“办法当然有。彻底毁了这坟墓,将其夷为平地,咒术自然得解。” “你——”楚零落脸色一变,抽出武器架在沈棠脖子上。楚零落喝道:“毁了这墓,里面的解封之法同样也会被毁。你把我当傻子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白皙的脖子上很快显露血色,沈棠道:“你想杀我当然可以,但你要考虑清楚。毕竟,你们现在并非走投无路,杀了我,才是彻底断了后路,你师兄和祁承轩都不会放过你的。” 楚零落狐疑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沈棠一派气定神闲:“虽然这墓现在打不开,但你们要的不过是解开祁承轩体内封印,何必拘泥于此?” 楚零落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棠淡淡道:“现在这世上,只有我才懂解封之法。” 楚零落的眼眸不着痕迹地微动一下,手中握着的剑不由自主卸了几分力道,他问:“你想怎么样?” 沈棠推开他的剑,从脖颈处流下的血隐没在他暗红的衣襟上,染出一片黯色。 他缓缓道:“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你把莫桑放了,我可以随你们处置。不过,你能不能从我口中撬出解封之法,就看你的本事了。” 楚零落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你在威胁我?” 沈棠轻笑道:“怎么敢呢。” 楚零落凝视他许久,冷冷道:“你难道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就真的对你毫无办法?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不少。” 沈棠笑道:“巧了,时至今日,除了死我什么都不怕。” 楚零落不再多言,他转头对苏聆道:“将你们少主请回落霞城。” 苏聆问:“那莫桑他……” 楚零落瞥了一眼被点了穴道,失去反抗力量的莫桑,道:“把他留在这里,不用管了。” “是。” 苏聆收了匕首,走到沈棠身边:“少主,请吧。” 沈棠最后看了一眼祁承桓的墓碑,转头随着苏聆和楚零落离去。 ☆、故地 沈棠真是被请回落霞城的。这一路上,楚零落并无任何挟持威胁之意,对待沈棠极为客气,三人好似在闲庭漫步一般,慢悠悠地朝落霞城的方向走去。 除了暗处始终有气息不远不近从旁窥视外,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一路上,楚零落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将要接近落霞城的山门,他方才拦住了沈棠的去路。 楚零落道:“前山都是些普通弟子,从此处进门恐怕多有不便。” 沈棠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还以为整个落霞城都沦为魔道所控,原来也并非如此。” “知道的人多了,未免节外生枝。”楚零落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请吧。” 沈棠没有动作,他负手静立在落霞城的山门前。多年过去,那山门前的光景如旧,故地重游,沈棠此刻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怀。沈棠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楚零落也不催促,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等候。 须臾,沈棠道:“走吧。” 他们转而走向另一条道路,待到几人彻底离开,黑暗处方才显露出一道白色身影。 谢景离冷眼地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更显深沉。他正欲跟上,却突然感知到了什么。谢景离有些迟疑地望向天边,斟酌片刻,重新在树林中隐去了身影。 而另一边,沈棠跟着楚零落,走向的是入落霞城的另一条偏僻小径。这条路沈棠更是熟悉。此处离他当初所住的别院最近,这条小径也是他当年发现开辟出来的。 这条小径可直通山下市集,当初沈棠没少从这里抄近路下山。而且,当初他和谢景离……沈棠思绪稍稍飘远,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引入了落霞城,就站在昔日居住的别院门前。 沈棠收敛了心神,问:“这是做什么?” 楚零落推开别院门,回答道:“是城主的意思。” 早在路上时,楚零落便已经派人率先回禀了沈棠的情况,收到的回复却是将沈棠引来此处,好生优待。虽然心中稍有不甘,他也不得不照办。 沈棠立即明白了他话中深意,也不再推辞,轻车熟路踏入其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0 待走了进去,沈棠微微有些惊讶。这院落中的陈设布置,竟与他离开前相差无几,只是过去许多年,院中那棵槐树已经又粗壮了不少。 楚零落和苏聆并未跟着他进来,沈棠目光四处巡了一圈,落在眼前紧闭的门扉上。 一阵风起,将房门吹开,祁承轩从中踏出。他面色发白,似是重伤未愈,看见沈棠之后,却是露出笑意:“你回来了。” 沈棠转身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道:“祁承轩,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瞧着来硬的不行,打算以情动人了?” 祁承轩走到沈棠面前坐下:“我只是想与你好好聊一聊。” 沈棠道:“我与你有什么可聊的。” 祁承轩掩口轻咳几声,沈棠眼眸一瞥,恰好看见对方腹部隐约又有血色渗出。先前祁承轩被流魄剑所伤,此刻应当是由于走动牵扯到了伤口。 注意到沈棠的目光,祁承轩扯开一个微笑,道:“谢宗主现在今非昔比,这剑伤上带了寒气,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了。” 沈棠敛眸未答,祁承轩又道:“我知道你恨我,可现在这种局面,并非我想看到的。我也不与你绕圈子,将我想要的东西给我,你要去要留我绝不干涉,如何?” 沈棠道:“我凭什么答应你?” 院中叶落无声,须臾,祁承轩的声音方才悠悠响起:“当初听信白蘅芜之言,给你下蛊,是我的不是。” 沈棠眼眸微动,又听祁承轩缓缓道:“那时我年轻气盛,一心只想出人头地,才会怨你挡了我的出路。你风光无限,让落霞城一跃成为仙门之首。但我心里清楚,那些风光只是你自己的,人前人后,他们都说,没有了你的落霞城,什么都不是。我被妒恨冲昏了头脑,这才犯下大错。” 沈棠依旧没有答话,祁承轩道:“我只是想证明,没有了你,我一样可以光复落霞城。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并非做不到。” “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想说这个?”沈棠忽然冷笑一声,道,“我说,你是不是至今还觉得自己没错?以修炼魔道光复落霞城,你觉得这会是承桓想看到的结果么?” “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式,又有何妨?”祁承轩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需要你的认同,从我的魔性复苏那刻开始,你我就注定不是同路人。我无意与你纠缠,你也别再与我作对,只要你能将解封之法告诉我……” 祁承轩的话没有说完,沈棠突然起身。一道银光闪过,他快速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横在祁承轩脖子上。 沈棠道:“你伤重未愈,就算我现在使不出全力,杀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你敢单独来见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么?” 利刃抵着皮肤,祁承轩却丝毫不显慌乱,而是轻笑一声,道:“别忘了这是落霞城,杀了我,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倒想试上一试。”沈棠笑了笑,手腕突然发力,在祁承轩脖子上划开一抹血痕。 眼前的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缓缓倒地。沈棠冷眼看着他,祁承轩的身体在地上颤了颤,却化作了一个稻草人。 从他进门第一眼,便已经看出眼前这人不过是祁承轩以障眼法变化出来的替身。沈棠收了匕首,稍稍扬高声音道:“连真身相见都不敢,祁承轩你胆子也太小了。” 祁承轩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清晰而沉稳:“对付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棠重新在石桌旁坐下,问:“那事到如今,祁城主打算怎么处置我?” 那声音却不再回答,像是已经离开。沈棠左等右等无人回应,眼珠一转,转身进了房门。眼下门外肯定有人看守,他也懒得再试图逃走,倒不如静观其变。 院落外,祁承轩与楚零落静立树下,面色冷峻。 楚零落道:“城主,当真要就这么放任沈棠不管?” 祁承轩冷冷道:“你心急什么,眼下更要紧的是对付万剑宗。再者说,想让沈棠自愿交出解封之法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他的软肋,可是明显得很啊。” 楚零落面露一丝迟疑,道:“城主是说要对谢景离动手?” 祁承轩问:“不行么?” 楚零落道:“可我们答应过那人,绝不动谢景离,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祁承轩打断道,“这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们与那人有协约在前,但那人知道我们太多的事情,是留不得的。眼下他对我们还有用,待事成之后,他与谢景离,都要死。” 楚零落应道:“我明白。” 祁承轩突然问道:“昭玄山庄如今如何了?” 楚零落道:“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应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祁承轩道:“那就好,下去吧。” 楚零落应声称是,转头离开。祁承轩回望着紧闭的别院房门,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隐蔽无人的后山,谢景离在树林中显出身形。他抬眼看着眼前背对着他,身披浅白狐裘的身影,道:“不是让你留在昭玄山庄么,来这里做什么?” 江子焕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1 谢景离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又问:“仙门弟子们如何了?” “派弟子看守着,不会有问题。”江子焕道,“景离,你呢,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景离道:“沈棠在落霞城,要先把他救出来。” 江子焕道:“可依我看来,如今情形还有另一种更好的处理方式。” “什么?” “静观其变。” 谢景离眉头皱了皱,问:“你什么意思?” 江子焕道:“若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落霞城,难免师出无名,反倒会受人利用。不妨任由其发展,待其露出马脚,我们便可率仙门趁机将其铲除,既可以绝后患,又可稳固万剑宗的声望地位。” 谢景离道:“可是这样一来,沈棠他……” “景离,意气用事是你最大的缺点。”江子焕打断道,“放心吧,祁承轩不会动沈棠的,至少,在他的目的达到之前,他绝对不会。” 谢景离敛下眼眸思索片刻,坦然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如此意气用事。” 江子焕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便与我回去吧。昭玄山庄那里,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江子焕转身朝前走去,谢景离却突然在他身后叫他。 “子焕。”谢景离问,“你能再与我说一遍,你是如何从昭玄山庄逃走的么?”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子焕没有回头,一股寒意从他的身后袭来,轻轻撩动发丝,引得脊背发寒。江子焕幽幽道:“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吗?” “可是,我想听的是实话。” 江子焕的身后,流魄剑正悬在二人之间,寒芒泛着银光,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谢景离低垂的眼眸抬起,眸光中只余冰冷决绝。 ☆、剑阵 凛冽的寒风吹过树林留下沙沙声响,树林中长久沉默,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寂静。江子焕抬起手背捂住嘴唇,微微弯下腰,咳嗽声却越发猛烈。 谢景离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又生生停下。 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谢景离沉声问:“子焕,我需要一个解释。” 江子焕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不好,你何必要问。” 谢景离沉默不答,江子焕也停顿片刻,须臾,他缓缓道:“你也看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谢景离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什么——” “景离,你太傻了。”江子焕轻笑一声,“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江子焕转过身,朝谢景离迈了一步。他的目光垂下,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流魄剑锋。流魄剑上寒光闪动,映得二人他的侧脸更显苍白。 江子焕看得稍稍失神,突然道:“你也许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上天好像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你,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谢景离愣了愣,道:“子焕……”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江子焕摇摇头,“景离,你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而我,也很希望你能继续这样下去。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等我完成了这些事情,一切都会恢复到从前。” 谢景离偏头移开目光,声音也缓和下来:“我不明白,子焕,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江子焕低笑一声,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谢景离道:“昭玄山庄之人究竟死在谁的手里,子焕,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任何事情,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掩盖不了的痕迹。” 江子焕眼眸中盛起笑意,道:“你是想说那灭门之祸是我干的?景离,你也太高看我了。” 谢景离道:“你一人之力的确无法攻破昭玄山庄,所以你必须外人的协助,要不是这样,你恐怕会做得更加天衣无缝。昭玄山庄上下近百人,看似都是一刀毙命,死状和当初沈棠屠杀魔教余孽一模一样,但纵使模仿得再像,万剑宗的身法,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的。杀了昭玄山庄满门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带来的那些万剑宗弟子。” “我猜,你多半没有想到我会去而复返,若换了别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2 江子焕低声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说说看,还看出了些什么。” 谢景离道:“我与沈棠离开昭玄山庄之后,你假意抵抗,重伤逃走,只是为了在仙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若我没猜错,白蓼风就是在昭玄山庄中接应你的人。有了他的帮助,你得以顺利离开。然后,你再易容成沈棠的模样,安排一早就埋伏在外的万剑宗弟子,与你一同回到昭玄山庄,屠杀昭玄山庄满门。而你则冲入宴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昭,嫁祸沈棠。秦昭不会道法,你手刃一个不会道法的普通人,应当不成问题。” 江子焕道:“分析得不错,但还不够完整。你猜出了我的行动,却不知我的计划,也是于事无补。” 江子焕神态闲适,语调平和,仿佛他们谈论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谢景离眉头微皱,执剑上前直指江子焕咽喉,道:“沈棠身陷囹吾,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告诉我,你还有什么计划。” “景离,听我一句,方才给你的建议是为你好。若你现在能乖乖收手,回到万剑宗,等一切恢复如常,我会慢慢向你解释。但若你执意如此……” “那又如何?”谢景离打断道:“子焕,这些年你在派中所做的事情,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培养亲信,扩张势力,将宗主之职完全掌握在了你的手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信任你,也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及万剑宗之事,因此我从不过问。但是现在,你却算计到了我最重要的人身上,甚至与魔教为伍。我不可能再放任你不管。”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沈棠。”江子焕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讽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像你这般容易被感情左右,怎么当得起一派之主。” 谢景离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把凌忘渊带去哪里了?” 江子焕似是一怔,低声道:“他现在很安全。” 谢景离道:“先前我一直很奇怪,为何祁承轩能如此了解我和沈棠的行踪,竟然能提前在那山洞中布下陷阱。现在想来,凌忘渊来到塞北,藏匿在山庄外,再阴差阳错发现那山洞,恐怕都是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子焕,为了自己的目的,你不惜利用与你至亲之人,我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什么。” 江子焕道:“现在想不出也无妨,你会有时间慢慢思考清楚的。就像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部署,所以……” 他的话音未落,周遭骤然刮起猎猎狂风。 江子焕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剑光消失,谢景离还没来得及去追,以他所站之处为圆心,四个方位不约而同闪现纯白剑光。数名万剑宗弟子从剑影中显出身影,手中仙剑幻化成一条条锁链,纵横交错,将谢景离锁入剑阵之中。 “抱歉,未免你坏我的事,我只能这样做。” 江子焕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人群后方。 谢景离面色冷峻,目光凛然看向困住他的数名弟子,沉声道:“你们竟敢用剑阵对付我?” 可那些弟子却没有丝毫反应,谢景离凝神看去,那数名弟子个个目露暗红血色,显然已经被人操纵了意识。 这手法,竟是似曾相识。 谢景离道:“江子焕,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江子焕道:“抱歉,景离。无论是屠杀昭玄山庄满门,还是如今用剑阵对付你,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并非出自本意。事后你要责怪,便来怪我,不关他们的事。” 谢景离道:“你觉得光凭一个剑阵就能控制我?” 江子焕笑了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剑阵当然困不住你,但这剑阵你再了解不过,是以真气为引。若你贸然闯出,定会伤及他们心脉。希望你三思而行,不要牵连无辜。” “你——” 这时,天边突然飞来一只传讯灵鸟,落在江子焕的肩头,似是对他说了些什么。江子焕脸色一变,灵鸟幻化消失。江子焕朝弟子吩咐:“保护好宗主。” “是。” “抱歉景离,再忍耐一下,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江子焕说完这话,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树林中。 一道剑光划过天边,落在昭玄山庄别苑。江子焕在剑光中现身,一贯平和的脸上略带温怒。院中四处有黑衣人看守,见有人闯入,纷纷长刀出鞘,直指江子焕。 “住手。” 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响起,黑衣人依言收了刀,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白蓼风悠然地站在人群后方。 江子焕目不斜视,快步走到白蓼风面前。 江子焕道:“你答应过会看好他的。” 他的脸色丝毫未变,语气中却已经能觉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白蓼风不紧不慢道:“急什么,人好好的呢。再者说,这次是他想强行逃脱,反倒被自己养的小玩意伤了,可不关我的事。” 江子焕敛下眼,恢复清淡笑意:“我告诉你,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让所有人为他陪葬。让开。” 江子焕此话极轻,却也无比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这话,纷纷目露凶光,抬手按在自己的武器上。白蓼风抬眼示意众人退下,未置一词,只是侧身让开。 他的身后,是紧闭的房门。 江子焕抬手一挥,房门在众人眼前自动打开。江子焕踏进去,房门随即重重合上。 屋内萦绕着一道挥之不去的暗香,幽静的内室中,一个身影斜倚在床边,面色苍白。凌忘渊看见江子焕走进来,脸上反倒露出些笑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3 江子焕走到床边,沉声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堂堂墨幽谷蛊圣大人,死在自己豢养的蛊虫之下,你也不嫌丢人。” 江子焕方才接到消息,凌忘渊施法催动蛊虫想强行突破重围。却因为内息尽失而失控,被蛊虫反噬咬伤。索性发现及时,毒素得以排出,有惊无险。 虽然白蓼风是这么告诉他的,但江子焕心里明白,这不过就是凌忘渊耍的小花招。堂堂蛊圣,就算是被毒香控制暂时失去了内息,也不至于会控制不了那小小的蛊虫。 凌忘渊不以为意:“谁说修习蛊术就不会被蛊虫咬死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修炼魔功而走火入魔之人呢。” 江子焕敛眸不答,他执起凌忘渊的手,目光落在对方虎口处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上,正是被蛊虫啃咬所致。江子焕轻轻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伤口,问:“疼吗?” “不疼。”凌忘渊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蛊虫咬了。” 江子焕眼底闪过一丝黯色,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处伤口,低声道:“那也不能拿性命胡闹,那蛊虫可是剧毒啊……” 凌忘渊突然反手握住江子焕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拉入怀中。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江子焕浑身一僵,便听凌忘渊稍显颤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我要是不这样做,怎么能见到你。” 凌忘渊紧紧抱着江子焕,埋在他的肩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段时间,江子焕始终在躲着他,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忘渊……” 怀中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凌忘渊抬手轻抚着江子焕的脊背。他敛下目光,却见对方垂在身后的青丝中,隐隐可见些许白发。 凌忘渊挑起那缕白发,目光稍显惊讶,随即又暗了下来:“子焕,不管你在做什么,放弃吧,别再错下去。” 江子焕恍然清醒,他猛地推开凌忘渊,急退几步。江子焕移开目光,生硬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别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你不是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的。” “等等。”凌忘渊抬手想去拉他,却扑了个空。江子焕转身离开,房门被重新关闭,将一室暗香锁在屋内。 凌忘渊的神色暗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置的香炉中,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正传来阵阵暗香。那暗香能够封锁他的内息,加上他先前又中了蛊毒,此刻根本没有丝毫行动能力。 凌忘渊轻轻斜倚在床榻上,轻轻叹息一声:“子焕啊……” 刚一踏出房门,江子焕就好像力竭一般,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影一晃,险些就要跌倒。一只手从旁侧伸出,适时扶了他一把。江子焕转头看去,白蓼风眼中波澜不惊,满含笑意。 江子焕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去。院落中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江子焕缓缓朝院中走去,步履虚浮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江子焕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白蓼风走上前去,抬手按在他的背心。 江子焕浑身一震,下意识道:“不必……” 白蓼风道:“我这不是为了你,但你若现在倒下,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江子焕沉默不语,却也不再反抗。一股精纯的魔气沿着脊背注入他的体内,气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施法完毕,白蓼风在江子焕身旁坐下。江子焕低声道:“多谢。” 白蓼风道:“应该的,毕竟江副宗主助我们良多。”他想了想,又问,“谢景离呢?” 江子焕回答:“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放心。” 白蓼风道:“我早说过不该放那谢景离走,他险些坏了大事。别忘了,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这样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 江子焕笑了笑,道:“彼此彼此,你们的时间,不也不多了么?” ☆、密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寂静无声的密林,纯白剑影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将谢景离包裹其中。正如江子焕所说,突破剑阵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但从内部破坏剑阵,不可避免会对施展出剑阵的弟子造成伤害。 谢景离微阖下眼,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起,指节发白。 他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那人究竟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谢景离的手抚上流魄剑柄,轻轻叹了一声:“抱歉了,诸位。”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掀起一阵清风,风中夹杂着古怪异香,竟有些熟悉。谢景离连忙屏息凝神,异香席卷而至,很快,操纵着剑阵的万剑宗弟子接连倒地。 没了灵力支撑,谢景离挥剑破开剑阵,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从林中走出。 莫桑急切地走到谢景离面前,问:“谢宗主,您没事吧。” “没事。”谢景离摇摇头,又道:“你这是?”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4 莫桑解释道:“这是琼灵谷的迷香,睡一觉就会醒来了。”莫桑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递给谢景离,道:“您快服下这个,便不会受迷香影响了。” “多谢。” 谢景离服了丹药,莫桑又问:“您怎么会被万剑宗的弟子……” 谢景离并未直接回答,他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弟子身旁蹲下,仔细查探片刻,道:“你觉不觉得他们的情况,有些似曾相识?” 莫桑思索片刻,道:“您是说,当年琼灵谷遇袭,圣巫族人受制于人……” 谢景离道:“是。” 莫桑若有所思:“可当初不是魔教所为吗?难道魔教已经渗透至万剑宗?啊,抱歉谢宗主,我……” 谢景离神色阴沉,莫桑话未说完,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连连道歉,索性闭了嘴不说话。谢景离轻叹一声,起身道:“你说得没错,万剑宗现在恐怕自身难保。” 莫桑沉默不语,谢景离道:“也罢,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来找我,是为了沈棠的事?” “是。”莫桑这才想起自己来此地的初衷,连忙道:“少主他,他被带去落霞城了!” 谢景离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莫桑道:“您知道?” 谢景离道:“莫桑,可否帮我个忙?这些弟子现在被人控制,你先带他们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将沈棠救出,再与你汇合。” 莫桑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点头答道:“好。” 谢景离沉默片刻,道:“你放不下苏姑娘,对么?” 方才在山门前,他看见苏聆和楚零落一起带沈棠进入落霞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能够猜出,沈棠会受制于人,多半和苏聆脱不了干系。 莫桑眼神闪动一下,移开目光:“若不是我,少主也不会被人带走。我没想到,阿聆……竟然是魔教设下的圈套。” 谢景离拍了拍莫桑的肩膀,道:“我不敢保证此行一定会顺利,但我答应你,若是可以,我会尽力保护苏姑娘,将她带回你身边。” “不必。”莫桑沉默许久,道:“从她七年前被魔教利用,破了琼灵结界开始,她就已经被视为背叛者,再也回不去了。在茅屋的时候,我曾想过,若是阿聆就此变得痴傻无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不会再受坏人的驱使利用。她回不去琼灵谷,我也不回去了,我可以带着她寻个没人的地方,永远照顾她,保护她。可是现在,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谢景离道:“她是受制于人,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莫桑道:“不,她数次危害琼灵谷安危,现在更是伤害了少主,是罪大恶极。如果……如果谢宗主此行,阿聆还执意抵抗,希望谢宗主不要手下留情。只是……若能将她的尸身带回,莫桑便感激不尽。” 莫桑的声音微微颤抖,再转头看向谢景离时,眼中却只剩坚定。 谢景离道:“我明白了。” “对了,还有一物,请谢宗主替我转交给少主。”莫桑抬手幻化出一把火红长剑,解语剑。 谢景离接过解语,心中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莫桑道:“自从……少主与谢宗主分开后,这把解语剑便再没有出鞘过,但这些年,这把剑他从不离身。只是先前少主失去些记忆,因此离开琼灵谷时也忘了这把剑。” 谢景离轻轻抚摸着解语剑身,虽然并未出鞘,却依旧能察觉出剑身散发的炙热气息。谢景离低声叹道:“忘了便忘了吧。” 莫桑问:“您说什么?” “没事。”谢景离若无其事的收了剑,道,“这些弟子就拜托你了。” 莫桑道:“您放心。” 谢景离点点头,随即只听一声剑啸,谢景离化作一道白色剑影飞向天际。 正值落日时分,天边红霞万丈,映照在寂静肃穆的雪山之上,显出些许暖意。谢景离在一面高墙之下现身,这面墙的背后,便是沈棠所住的庭院。谢景离抬起手腕,腕间鲜红的印记微微发烫。他伸手轻轻抚摸斑驳的墙面,那个人,此时一定就在这里面。 谢景离足尖轻点,轻盈翻墙而入,再悄无声息落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庭院内静悄悄的,周遭甚至没有丝毫旁人气息。谢景离眉心微皱,巡视一圈,确定并无看守后,悄然推门进入。 一室静谧,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身影静静躺在床上,就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反应。 谢景离手中的剑微微出鞘半寸,缓缓走进去。 沈棠安静地躺在床上,屋内没有点灯,些许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在窗边留下斑驳的树影。 谢景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沈棠?” 后者毫无知觉,像是睡着了。谢景离心下闪过一丝不安,连忙朝他伸出手去。手指还未碰到对方,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5 谢景离被猛地一拉,重心不稳倒在床上,恰好压在沈棠身上。而原本安静沉睡的人已经睁开眼睛,眼中满含明媚笑意。 谢景离抬头与他对视,对方眼中明明白白显示出戏谑的意味。谢景离道:“……放开。” 沈棠道:“不放。” 谢景离撑起身体,谁料沈棠又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谢景离移开目光,生硬道:“别闹了。” 沈棠微微一愣,手中下意识松了力道,随即身上一轻,谢景离已经起身站在床边。沈棠慢悠悠坐起来,支着头打量眼前的人。人还是那个人,但这态度…… 沈棠问:“你是谢景离吧?” “当然。” 沈棠眼珠一转,目光落在自己腕间,多少明白了眼前这人又在钻什么牛角尖。他心底叹息一声,这就是他不希望谢景离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啊。 室内沉静片刻,谢景离道:“既然你没事,我们走吧。” 沈棠撑着下巴看他,悠悠道:“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 沈棠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儿可是落霞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往外看,道,“这外面看上去一个看守也没有,但暗处指不定藏了多少人,你我要是这样出去,不是明摆着给人当沙包打么?” 谢景离道:“那又如何。” 沈棠垂眼看着谢景离握在手中的流魄剑,剑身出鞘半分,其上灵力流动,竟是比往常更耀眼几分。 不太对劲啊…… 沈棠沉默片刻,突然道:“发生了什么?” 谢景离一怔,道:“没什么。” 沈棠眉头微皱,走到他面前,认真问:“你这是没事的样子么?到底怎么了?子焕出事了?” “别问了,”谢景离拉过沈棠的手腕,道:“我现在就带你走。” 沈棠没有动,他道:“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谢景离沉默许久,低声道:“昭玄山庄……被灭门了。” 沈棠眼眸微微闪动一下,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可怕的预感。他继续问:“是谁?” “江子焕。” 沈棠一惊,谢景离停顿片刻,接着道:“他假扮成你的模样,屠了昭玄山庄满门,嫁祸给你。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是你干的,所以,快跟我走。” “等等。”沈棠若有所思,心中某些始终模糊不清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沈棠喃喃道:“江子焕……原来真的是他。” 谢景离道:“你说什么?” “不久之前,我收到过一封信,也是因为那封信,我才会离开琼灵山谷。那信里说……”沈棠停顿一下,他抬头看了谢景离一眼,又移开目光道,“那信里说,魔教即将卷土重来,让我出面阻止。” “是他?可为什么……” 沈棠道:“所以,你方才遇到他了?” 谢景离道:“他控制了万剑宗弟子,试图将我困住,不让我来找你。用的方式,和当初琼灵山谷的遭遇极为相似。” 沈棠轻笑一声,道:“看样子,当初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啊。” 谢景离道:“你是说,他和魔教从那时候起就有勾结?可这是为何……” “我知道他要什么。”沈棠道,“这家伙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到头来,我还是被他算计了。” 谢景离道:“这是何意?” 沈棠道:“你跟我来。” 沈棠将谢景离带到桌案后,轻轻掀开墙上的一副水墨画。画后是寻常的墙面,只见沈棠轻轻在墙面上敲击几下,又咬破指尖在上面一点,墙内传出一阵暗响,墙面突然凹陷,一条黑暗密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谢景离面露诧异,他想不到,沈棠的房中竟会有这样一个地方。沈棠道:“幸好这祁承轩只是把我软禁在此,要是关到别的地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脱身了。走吧,我们抓紧时间。” 谢景离疑惑道:“你早有脱身之计,为何还留在这里?”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6 沈棠脚步一滞,他从黑暗中回过头来,却是笑着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他的右手,被绷带挡住的手腕上,那道血色印记此刻正火红发烫。就如谢景离可以通过那东西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自从记忆恢复之后,他也能感知到谢景离的存在。 早在落霞城外,他就感应到谢景离就在附近。他知道,这个笨蛋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找他。他若是走了,孤身进入落霞城的谢景离,必然会遇到危险。 沈棠眸中的笑意更甚,他转过头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还不快跟上。要是丢了,我可不管你。” ☆、破阵 沈棠屋中那通道,并未离开落霞城,而是直通前山练武场的一角。沈棠悄然推开位于练武场一角的假山后的石板,探出头来。落霞城不像万剑宗那样作息严格,晚上也并无宵禁。不过现在正值严冬,夜里风大,前山也几乎不见落霞城弟子身影。 今夜无月,四下昏暗寂静,恰好能让他们藏身。 沈棠灵活地从密道中钻出来,朝身后唤道:“没人,出来吧。” 谢景离走出来,却是面露疑惑:“这通道……怎么会到了这里?” 沈棠正小心翼翼地将假山后恢复原状,听了他这话,转头反问:“你以为会到哪里?祁承轩的老窝?” 谢景离道:“我以为,就算不是通向祁承轩所在,也应该是落霞城外……” 屋内修设密道,多半是为了逃生所用,密道通向之处也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是在练武场。 沈棠不以为意道:“你觉得我拿密道来做什么?逃生?要是落霞城真出了什么事,我却逃走了,那还了得?” 谢景离一怔,随即明白了沈棠的意思。练武场距离落霞城的山门最近,是攻入落霞城的必经之地。落霞城内无法御剑,也没有传送符,沈棠是为了发生意外情况,遭到外敌入侵时能够及时赶到前山,这才修缮了这条密道。 他始终将落霞城的安危放在心头,在那段动荡不安的时期里,独自一人支撑着整个门派,可他得到的回报却…… 谢景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把沈棠拉起来,默不作声地拍了拍他沾上尘土的衣摆,抬头就对上了对方柔和的眼神。 谢景离像是被烫了一下般收回手,偏开目光,道:“接下来怎么办?前山有弟子看守,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恐怕不易。” “谁说我们要出去了。”沈棠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搞出点乱子,怎么对得起他们为我费的心思?” 谢景离目露迟疑,道:“可是……” 沈棠问:“怎么?” “我告诉过你,现在仙门中人都以为是你屠了昭玄山庄满门。我现在趁他们修为尚未恢复,还能困住他们一时,若让他们逃出来,将这消息传出去,恐怕……”谢景离顿了顿,道,“沈棠,你跟我走吧。离开这地方,回琼灵谷去,再也不管这些事情。” 沈棠沉默片刻,问:“你要赶我走?” “我不是……” “怎么不是,你就是要赶我走。”沈棠不满道,“算了,回头我再和你计较这事。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你要走自己走吧。” 谢景离道:“你都不走,我怎么能走。” 沈棠道:“那不就得了。” 谢景离按了按眉心,无奈地问:“你想怎么做?” 沈棠狡黠一笑,道:“跟我来。” 夜里的落霞城寂静无比,谢景离跟着沈棠灵活的穿梭在落霞城中,轻而易举躲开了所有巡视弟子。若说到对落霞城的熟悉,怕是就连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弟子,都比不过沈棠。 躲过三轮巡视弟子后,沈棠和谢景离顺利来到一处僻静阁楼外。阁楼外并无看守,唯有两头石狮蹲在门前,远远看去,却觉这里透着一股反常地平静。 二人隐于暗处,沈棠左右看看,终于忍不住暗笑一声:“祁承轩可真够懒的。落霞城的弟子轮班巡视当年还是我安排的,七年过去了,居然一点也没变。不过也好,更方便我们行事。” 谢景离抬头看见院落上方的匾额,心中一跳:“这里是——” “飞星阁,没来过吧。”沈棠笑道。 飞星阁是落霞城最为机要之处,就连寻常弟子都不能进入,更不用说谢景离这等外人。不过对沈棠来说,这飞星阁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他在落霞城中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观整个落霞城,还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谢景离道:“我知道此处是飞星阁,可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7 沈棠道:“飞星阁乃落霞城最安全的地方,若说落霞城有什么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秘密,自然是藏在这里最好。” “你是说……” 沈棠道:“祁承轩在落霞城中藏匿魔教之徒,修习魔道,必然需要一个确保安全的地方。你觉得他会选择哪里?” 个中答案自是不言而喻,谢景离抬头看着悬于阁楼上方的匾额,沉默片刻,道:“所以,你被楚零落擒回落霞城,一开始便做好了这打算?” 沈棠眨眨眼:“是啊。” “胡闹。”谢景离忍不住厉声道,“落霞城是什么地方,那祁承轩又是什么人。你以为这是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对抗得了的?更何况你现在——” 沈棠探头观察着飞星阁外的情况,不以为意道:“谁说只有我一人的,不是还有你么?有了如今的仙门第一人在,一个飞星阁算什么,就是整个落霞城,我也能给他踏平了。” 谢景离道:“万一我没有来……” “没有万一。”沈棠出言打断他,理直气壮道,“你怎么可能丢下我呢。” 沈棠的话让谢景离有片刻失神,他突然想起了数年前在仙门会武中与沈棠相遇的时候。那时的沈棠,也是如此肆意妄为,高傲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那时支撑着他的,是超绝的天赋和修为,而现在,支撑他的,却是对他的一厢情愿的信任。 谢景离心底某处毫无征兆地颤了颤,过了许久,方才叹息般开口:“你这样……我怎么担得起。” 沈棠没有听清,回头问:“你说什么?” “没事。”谢景离摇摇头,道:“这飞星阁外似乎有机关阵法,你可知道破解之法?” 飞星阁外无人守卫,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谢景离。他一眼便能看出,此地之所以无人看守,是因为这里四面八方都被机关阵法包围,只要有人进入,便会触动机关,死无葬身之地。 “挺厉害的嘛。”沈棠挑眉道,“这飞星阁外的机关阵法是当年我亲手布下的,虽然比不上玄天派外的机关阵,但也算得上是修真界一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祁承轩有没有从中动过手脚,不能贸然闯入。我们只能试试看了。” 谢景离道:“怎么试?” 沈棠停顿片刻,突然问:“我们出来多久了?” 谢景离略微估算时辰,道:“半个时辰了吧。” “半个时辰啊……”沈棠沉吟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 谢景离话音刚落,便见沈棠拿出一个精巧的木制机关。他按下机关中的按钮,远处突然接连响起数声爆炸。很快,爆炸声响起之处,熊熊烈火燃起,直冲云霄。谢景离循着那滔天的火光看去,只觉得那方位有些眼熟。 谢景离道:“那里不是——” 沈棠点点头:“我的屋子。” 谢景离问:“你在屋内藏了硝石?” “是啊。”沈棠道,“厉害吧,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从一伙西域小贩那得来的。我稍加改良过了,威力比原来更强,你看。” 沈棠说着,又连续按下好几个按钮。落霞城爆炸声四处响起,都是原先沈棠带着谢景离在城内东躲西藏时,去过的地方。 谢景离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埋下了这么多?” 沈棠嘿嘿一笑,得意道:“这东西的好处就在于用仙术无法探查,恰好可以用来对付你们修真人士。别说你了,就连我娘都察觉不到。为了试验,我还把我娘种在后山的草药给炸掉不少,差点没被她打死。” “……” “咳,好了,你先去一旁躲起来,别出声,我试试这机关阵。” 外面的爆炸声还在接连响起,谢景离很快明白沈棠的计划。以爆炸吸引落霞城弟子的注意力,再趁机破除飞星阁外的机关阵,既能声东击西,也能掩人耳目。亲眼见证了沈棠的计划,谢景离这才明白,沈棠所言可以踏平落霞城也并非全是大话。 这个人,究竟还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沈棠将谢景离推到一边,从怀中掏出几枚小巧的硝石。沈棠说得不错,这特质的硝石与寻常石头几乎一模一样,肉眼根本无从分辨。 沈棠运起几分灵力注入硝石,用力往飞星阁大门抛去。 硝石在大门处炸开,巨大的爆炸掀起烟尘四起,地面猛烈震颤。沈棠周身显出灵力屏障挡住烟尘,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硝烟很快散去,硝石爆炸化作粉末落在两只石狮身上,但那飞星阁的大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忽然,那两只石狮双目发出精光,仿佛活物一般站立起来。暗处机栝声响起,无数暗箭朝沈棠站立的方向飞射而来。沈棠早有准备,他嘴角微微勾起,纵身一跃,轻松躲开。锋利的暗箭穿透地面,很快化于无形。 沈棠的身形从半空落下,足尖点地,朝前方掠去。他的手中幻化出破尘,枪尖没入其中一只石狮的右眼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8 石狮的右眼,是他设计之初便存在的,唯一破阵法门。 枪尖刺破石狮的右眼,两只石狮的双眼都暗了下去,沈棠正想抽出破尘,却又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机栝声响。原本暗淡下去的眼睛,突然泛起黑光,而破尘的枪尖也被牢牢的锁死其中。 一阵黑雾从石狮口中喷出,沈棠放开破尘,急退几步,堪堪避开这道黑雾。沈棠轻巧落地,拍了拍手,自言自语道:“好你个祁承轩,果然在我的机关阵动手脚,好险,险些着了你的道!” “不是祁城主干的,是我。”似是回应沈棠的话,一个声音从沈棠身后响起。 楚零落从黑暗中走出,沈棠转头看他,却忍不住大笑出声:“噗,楚公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变得这般狼狈?” 楚零落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回答。他的脸上身上,都被沾染了不少烟尘,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沈棠制造的这场爆炸他始料未及。爆炸开始前,他正在沈棠的别苑外看守,察觉屋内有些异动,进入探查,恰好被这爆炸波及。 想到又被这人摆了一道,楚零落忍不住目露凶色,似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狠狠教训一通。 沈棠见他这模样,调笑道:“哟,干嘛这么生气,只是开个玩笑嘛。” 楚零落沉声道:“沈棠,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沈棠道:“我可没这么想过,只是,你当真觉得能杀得了我?” 楚零落轻蔑地笑了一声,将目光落在沈棠的身后。破尘枪还被锁在石狮的右眼中,沈棠如今失了武器,于楚零落来说更是不足为惧。 沈棠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继续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楚公子,不是我说,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顾忌得太多,白白错失了机会。这里是落霞城,莫说是我,就连你们魔教中人,在这落霞城中也不过是势单力薄。你若是在知道我逃走的时候,便派落霞城弟子来抓我,就算我修为再高,一人也难突出重围。可你不敢,因为你怕我会将你们的计划败露,旁生枝节。我说得可对?” 楚零落冷哼一声,道:“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沈棠又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自信不是什么缺点,但盲目自信,可是会害死自己的。” 沈棠话音未落,突然倾身上前。掌风裹挟着强劲的内力,直击楚零落面门。 楚零落闪身躲开,却仍不免被凌冽的掌风波及。他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惊讶道:“你修为并未受损?” 沈棠笑了笑,道:“我说我修为有损你就信,楚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信他人了?” 楚零落目露厉色,哑声道:“那又如何,你到了这里,便不会再有离开的机会。” 他说着,抽出腰间的配剑,挥剑迎上。沈棠手中没有武器,被逼得步步后退,他用余光瞥向依旧嵌在石狮上的破尘枪,还未等有所动作,楚零落已经率先出手。 楚零落挥出一道剑光,却并未朝沈棠击去,而是击中了石狮下的石台。与此同时,两只石狮双眼发出暗光,口中吐出数根链条,朝沈棠袭来。沈棠躲闪不及,被如蛇般灵活的链条攀上脚踝。 那链条不断收紧,沈棠一直被拖拽到石狮跟前,又被覆上来的链条捆得动弹不得。楚零落这才笑道:“武圣大人,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棠却依旧是气定神闲,他轻笑两声,道:“我说过了,让你不要太过自信。居然这么轻易将石像的控制法门暴露在我的面前……” 楚零落神色一变,便听沈棠高喊一声:“喂,你就看着我被欺负?” 回应他的,是一道刺眼的剑光。 流魄剑从暗处斜掠而出,凌冽的剑气直朝楚零落袭去。楚零落闪身躲开,流魄剑在虚空中幻化成万千剑影,最终汇聚在谢景离身前。谢景离握住剑柄,不由分说朝楚零落刺去。楚零落连忙出剑挡下一击,二人剑身相击,震得楚零落虎口发麻。 谢景离的剑术如今已今非昔比,不要说是楚零落,就是全盛时期的沈棠,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二人刚过了两招,楚零落已觉得有些吃力。 沈棠自然也看出了这些,好整以暇道:“我说了让你不要太自信吧,对上我家景离还不快认输,我保证五招内你肯定输。你看,已经一招了,两招……” “你闭嘴!”楚零落稍一分神,被流魄剑刺破手臂,鲜血霎时浸满整条胳膊。 沈棠遗憾道:“哎呀,受伤了,这下应该撑不过两招了。” 楚零落眼神一暗,刺出的剑在空中生生变换方向,直朝沈棠而去。 “沈棠!” 谢景离手中的流魄剑刺出,却不想一个身影突然从暗处掠出,挡在谢景离面前。剑锋没入那人胸口,苏聆吐出一大口血,鲜血瞬间将她的衣衫染红。 苏聆道:“我不许,任何人,伤害,零落……” 谢景离想抽出剑,苏聆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死握住流魄剑,谢景离竟一时没有挣脱开。 谢景离急道:“滚开!” 就在此时,楚零落已经来到沈棠面前。利剑没入沈棠的身体,剑锋刺破身体传来沉闷的响声。沈棠闷哼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楚零落面露癫狂:“我就算是死,也要你陪葬!” 谢景离一把推开苏聆,朝沈棠冲去,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199 “景离,快躲开!” 谢景离脚步一滞,而此时,原本受了剑伤的沈棠,却突然抬起头。他与楚零落对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紧接而来的,是一声震彻苍穹的爆炸。 漫天的硝烟在飞星阁前炸开,谢景离急退几步,未被波及,但沈棠的身影却与楚零落一起消失在硝烟之中。 “沈棠!”谢景离正要冲入硝烟中,却听见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在他身后响起。 沈棠道:“叫我干嘛。” 谢景离转头,后者神采奕奕地站在他身后,非但没有受伤,就连丝毫尘土也没沾上。沈棠笑盈盈走到谢景离面前,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对方抱了满怀。 谢景离用上了几乎要把他融入骨血的力气,二人胸膛紧紧贴在一起,谢景离一言不发,但飞速跳动的心跳显得清晰无比。沈棠靠在谢景离肩上,伸手环上谢景离的腰,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脊背。 沈棠道:“这么担心我呀?” 谢景离闷声道:“没事就好。” “笨蛋,这么久了,连我的替身术都看不出来。” “我知道。”谢景离低声道,“但,还是会担心。” 他怎么会看不出,沈棠在被石狮链条困住的一瞬间,已经使用替身术脱身。但纵使知道那是假的,当他看见沈棠被人刺伤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散去,沈棠拍了拍谢景离的背,笑道:“好了,没被楚零落一剑捅死,快被你憋死了。” 谢景离放开沈棠,回头看去,那两座石狮已经被彻底炸成了粉末,只余满地稻草。但满地狼藉中,却已经没有了楚零落的身影,只有苏聆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沈棠道:“还是让他逃了。” 他将硝石藏在替身稻草中,再操纵替身将其放置在石狮破解法门中,想借用硝石将机关阵破除。同时,他刺激楚零落攻击自己,借由硝石爆炸的力量对付楚零落。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爆炸没炸死楚零落,反倒让他接着硝烟逃走。 沈棠走到苏聆身边,道:“伤了心脉,活不了了。你一片真心对他,他只顾着自己逃走,你值得吗?” 苏聆浑身都被鲜血染红,似是想说什么,却张口便呕出一大口血。沈棠倾下身去,苏聆哑声道:“这么多年,我只有他……他让我活了下去……你……不会明白的。” 沈棠的手颤了颤,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 苏聆停顿了许久,最终无声地笑了笑,声音变得微不可察:“是啊,你明白……我们,是一样的……只是,真羡慕你啊……” 苏聆眼中的色彩暗淡下去,沈棠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 谢景离道:“抱歉。” 沈棠道:“你不必道歉,苏聆选错了路,这是她应有的代价。” 谢景离叹息一声,汇聚灵力朝苏聆的尸身一拍,将其收入灵虚之中。谢景离低声道:“我答应了莫桑会带她回去的。” “也好。”沈棠点点头,道,“走吧,再不追,楚零落那家伙还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好。” 昭玄山庄,江子焕静立院落中,看着远处黑烟弥漫。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子焕没有回头,沉声道:“我早提醒过你们,沈棠入落霞城是引火烧身,现在看来我所料不错。落霞城,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吧。” 白蓼风冷哼一声:“他沈棠一人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定是有人在帮他。你不是说谢景离已经控制住了吗?” 江子焕冷言道:“以景离如今的修为境界,就是你出手,又能拦住他几时?别忘了,你险些命丧他的剑下。” 白蓼风咬牙道:“江子焕,别给我耍花样。若不是你那药失效,我怎会——” “不是失效,是转移了。”江子焕道,“沈棠对景离,比我想象中用情更深。” “我不想听辩解。”白蓼风道,“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比我更不希望看见沈棠得手吧。” 江子焕轻抚着腰间的配剑,敛下眼眸,道:“放心,答应你的,我会办到。但,我需要你的协助。” 白蓼风道:“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记住,我只看结果。” “多谢。” 江子焕回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稍稍迟疑片刻,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抽出自己的配剑,随着一声尖锐的剑啸,江子焕化作一道剑影划过天际。白蓼风目视着那道剑影朝落霞城的方向飞去,唇边泛起阴邪的笑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0 他没有看见,在暗处,一条细长的黑蛇从墙角的裂缝一闪而过,消失在草丛中。 ☆、竹哨 前山弟子众多,楚零落不敢前往,只得往后山僻静处奔逃。沈棠与谢景离一路沿着他留下的血迹追赶,入一片树林后,却失去了方向。 夜晚的树林中浓雾渐起,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浓雾包围。 沈棠停下脚步,抬手拦在谢景离身前,提醒道:“当心,这雾有古怪。” 谢景离问:“怎么?” 沈棠警惕地看着周围:“这里从不夜里起雾的。” 沈棠的话音刚落,浓雾中闪过数道暗影,但很快便消失踪迹。二人背对而立,浓雾中感知不到任何人存在的气息,但仍隐隐让人感觉不安,似是有什么正在暗中窥视。 沈棠道:“好像有人来了。” 谢景离道:“数量不少。” “拖延时间来了啊。”沈棠无奈道,“这后山好几条路都可通向落霞城外,若真让楚零落逃走,再想抓到就不容易了。” 谢景离道:“那就抓紧时间。” 四周树影攒动,浓雾中骤然显出数十名黑衣人身影。 沈棠抬手幻化出破尘枪,转头对谢景离道:“许久没有比试一番了,有没有兴趣一较高下?” 谢景离应道:“好。” 破尘刺出,流魄出鞘,浓雾中霎时被一红一白两道光芒照亮。被派来阻拦的黑衣人根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反倒化作了二人比拼较量的工具,二人挥动武器,一招一式带上杀意,毫不留情。伴随着惨烈可怖的惨叫声,两道光芒越发耀眼,汇成世间最绚丽也最残酷的景象。 树林另一边,楚零落逃出浓雾,靠在一棵古松下暂歇。他被沈棠的硝石炸伤,半边身子已是血肉模糊。楚零落背靠树干缓缓坐下,艰难抬头,面前的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 楚零落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江子焕从黑暗中步出:“白公子担心你的安危,让我来看看。” 楚零落低声笑了笑,声音嘶哑不堪:“师兄也会担心我?” 江子焕道:“沈棠他们被我困住,暂时不会追过来。你伤了脏腑,先别说话。” 江子焕说着,半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粒丹药,想为他服下。楚零落转头躲开,冷冷道:“你这是准备救我,还是杀我?” 楚零落的话中带着不难察觉的敌意,江子焕脸上表情未改,悠悠直起身:“楚公子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咳……”楚零落轻咳几声,气若游丝道,“江子焕,事到如今,你何必还在我面前装傻。我的存在,于师兄而言不过是枚棋子,他怎么会费心思,去救一枚棋子呢。” “他不愿救,可我不一样。”江子焕道,“我知道,你与白蓼风素来不和。但,为了复兴大业你付出了一切,就此失败,你甘心么?” 他朝楚零落伸出手去,张开手,丹药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江子焕压低声音道:“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 楚零落缓缓接过那粒丹药,抬头看着江子焕,目光中带上几分深意:“你为何帮我?” 江子焕道:“别误会,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我们各取所需。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楚零落服下那丹药,忽觉周身一阵轻快,气血顺畅许多。想来江子焕果真没有骗他,楚零落嗤嗤笑道:“江子焕,你真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你不顾手足之情,亦不顾天下苍生。你这么做,就不怕你那宝贝师弟,永远也不原谅你?” 江子焕淡淡道:“他早就不会原谅我了。” “也罢。”楚零落又道,“就算你救了我,以你我二人之力,恐怕也难与谢景离沈棠抗衡。仙门前后第一人的能力,你比我更清楚。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子焕不答,只是伸手入怀,拿出一支黑竹哨。他轻轻用手指拂过那竹哨的表面,淡淡道:“有了它,足以。” 楚零落暗笑一声:“差点忘了,江副宗主还没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不过这次,你可得保证万无一失才好。别像上次那样,非但没有效用,还害了我师兄。” “这是自然。”江子焕敛下眼眸,似笑非笑道,“否则,我也不会诱你服下这绝魂丹。” “你说什么!”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1 楚零落脸色一变,手中长剑立即朝江子焕刺去。而江子焕只是不紧不慢地将黑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一段尖锐的哨声。剑锋在距离江子焕只有半寸时生生停下,只吹动他额边的乱发微微扬起。 楚零落的四肢瞬间僵直,浑身颤抖,不受控制般跌倒在地。周身气血翻涌,一股燥热从心口处沿着血液流过浑身经脉,带来难以抵御的剧痛,同时,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流失。 楚零落艰难道:“你……为什么……” 江子焕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倒地残喘,那双始终温文尔雅的眼中,首次出现了冰冷漠然之色。他俯下身,在楚零落耳边低声道:“事到如今,你竟还在问我为什么……看来你是忘记,是何人将我害成这副模样了。江氏一族数百人的性命,我这一身的伤病,楚公子,别心急,我会找你们一一讨回来的。” 身前的人再没有了回应,江子焕垂眸看去,楚零落眼中的光彩已经彻底黯淡下去。 “可惜,好像已经听不见了。不过也无妨。” 江子焕遗憾的叹了一声,随即将黑竹哨置于唇边,轻轻吹响。那哨声比起先前,柔和许多,绵长清亮,极为悦耳。江子焕运起几分真气,一边吹奏,一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在他的身后,楚零落执剑缓缓起身,神色木然,双目血红。 清亮的哨声回荡在树林中,同样传递到了谢景离与沈棠所在之处。 听见这哨声,沈棠心底突然涌出极度不安,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停滞。他正与数名黑衣人缠斗,招式慢了半分,无疑是漏出了破绽。数把长刀趁机朝他砍来,沈棠只来得及下意识抬起破尘去挡。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闪过,眼前的黑衣人纷纷倒地。 谢景离道:“在这儿别动。” 沈棠抬头看去,纯白的身影只在他面前一晃,便又回到自己的战局之中。这些人就算是谢景离一人对付也绰绰有余,不消片刻,剩余的黑衣人便已经被他全数斩于剑下。 这一会儿工夫下来,林中已是横尸遍地,而那尸身上,剑伤明显多于枪伤。 谢景离提剑走到沈棠面前,流魄剑上甩下一串血珠,但再看他的衣衫,却未沾上丝毫血迹,就连衣着发丝也丝毫未乱。他在沈棠面前站定,问:“刚刚那是哨声?你怎么了?” 沈棠摇头未答,指了指满地尸身,笑道:“我输了,剑圣大人果真今时不同往日,心服口服。” 谢景离顿了半晌,闷声吐出一句:“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 “你没有输。” 沈棠心道谢景离果真与过去不同了。他们二人从认识到现在,比试也不下百次,除开自己中蛊期间修为暂封,这还是谢景离头一回赢了他。可这小子居然没有得意一番,还在此百般谦让,当真是成长不少。 思及此,沈棠笑了笑:“别安慰我了,这都明摆着呢。说吧,想要什么奖励,什么都可以哦。” 沈棠这话说得极不正经,可谢景离并无调笑之意,轻声道:“论修为,你在我之上。” 可就算修为顶尖,身法仍稍逊一筹,只因他那一双手,已经无法再恢复往昔的力量。谢景离如今已经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胜了他的事实。 谢景离敛眸掩去眼中落寞,收了剑,转过身,沉声道:“我们快走吧,正事要紧。” “等等。” 谢景离转身欲走,沈棠连忙开口叫住他。后者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沈棠看着眼前的背影,不由有些头疼。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爱钻牛角尖。 “真拿你没办法。”沈棠叹息一声,三两步快速绕到他面前,认真道,“景离,本来想等事情解决之后再说的,现在等不及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 可就在这时,林间骤然响起一阵短促的哨声。 沈棠胸口猛地抽痛,原本已到嘴边的话也戛然而止。沈棠霎时脸色惨白,不由踉跄一下,抓住了谢景离的衣袖才稳住身影。 谢景离扶着沈棠,急道:“怎么回事?” 沈棠转头看着黑暗的丛林深处,勉力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艰难开口:“……哨声。” “哨声……” 谢景离轻声重复一句,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那哨声如鬼魅般再次响起,沈棠浑身又是一颤,但很快,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隔绝了所有声音。 那双手长得极好,掌心由于常年握剑生着薄茧,却也温暖无比。谢景离的掌心运起灵力,轻轻覆盖着沈棠的双耳,他的力道极轻,仿佛在他手下的是什么易碎之物。 沈棠他抬头看着谢景离,对方的眼中蕴含着柔和的暖意,嘴唇微微开合。沈棠此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能读出,谢景离对他说:“别怕。” 哨声很快停歇,谢景离却不敢轻易放开沈棠。很快,沈棠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底。 谢景离的目光越过沈棠,紧盯着前方,却在看清来人之后,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人是楚零落,却又丝毫不像他原本该有的模样。楚零落身上宽大的衣袍已完全被鲜血染红,走动时更是牵动被炸伤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2 楚零落走出树林,他的周身散发着摄人的气息,目光呆滞而阴冷,令人望而生畏。 沈棠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正想回头,却被谢景离阻拦。谢景离朝他摇摇头,身后的流魄剑幻化一道剑影飞出,刺入楚零落肩胛。后者被剑影冲撞仰倒在地,却好似浑然未觉,挣扎片刻爬起来,继续朝二人走来。 谢景离不敢大意,护着沈棠后退几步。他低声念咒,流魄剑再次发出亮光,数道剑影掠出,在楚零落身前支起一座剑光屏障。楚零落被挡在屏障之后,仍维持着朝前走的姿势,一下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屏障。 谢景离沉声道:“现身吧,子焕。” 一声熟悉的浅笑从楚零落身后响起,江子焕悠悠步出。他身披白裘,嘴边泛起笑意,指尖衔着一只黑竹哨,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 ☆、难断 江子焕在楚零落身侧停下,把玩着手中的黑竹哨,幽幽道:“景离,我劝过你莫要去落霞城,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谢景离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黑竹哨上,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子焕道:“不过是中了我这洗髓漱魂的绝魂之毒罢了,不过你放心,沈棠身上的只是半成品。这绝魂丹我炼了快十年,耗费无数心血,真正的成品也只得了一枚。”江子焕若有所指地看向楚零落,笑道,“景离,你是第一个见证了师兄成果的人,运气不错。” “十年……”谢景离轻声重复,难以置信,“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快将解药给我!” 江子焕摇摇头:“除了这绝魂丹一事,别的我从未欺瞒过你。也罢,现在说这些,你恐怕也不会信了。要解药可以,将他交给我,我会替他解毒的。” “不可能。”谢景离冷声道,“你要做什么就冲我来,为何将他牵扯进来?” “牵扯?”江子焕轻笑一声,道,“你误会了。要说牵扯,你才是那个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 谢景离惊讶道:“你的目的,是沈棠?” 江子焕大方承认:“是。” 谢景离问:“骗他离谷,给他下毒,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子焕道:“你又错了,我并未给他下毒。” 谢景离怒道:“那他怎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江子焕不紧不慢解释道:“那毒本是下在你身上的,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请动归隐七年之久的沈棠出山。我不过是写了一封匿名信,告知沈棠魔教重出江湖,或将危及你的性命,除非他愿意重出江湖。你看他多傻,只不过是一封真假未定的信件,但只要你有丝毫危险,他都愿义无反顾的相信,反倒让自己吃尽了苦头。” 谢景离的眼神微动,怀抱沈棠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停顿片刻,又道:“可是,为什么……” 江子焕道:“为什么原本在你体内的毒,却到了他的身上?此事我却是不知。不瞒你说,那日昭玄山庄的哨声,本是用在你身上的。可我不知那毒已经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还差点害了白公子,为这事,他埋怨了我好一阵。不过,此毒渗入血脉,无法觉察,非寻常法子无法转移,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谢景离有些恍惚,若说沈棠有什么机会转移他体内的毒,恐怕也只有在地道里那一夜。那一夜他记忆全无,最初以为是魔气侵体所致,但现在想来,为何一觉醒来他便彻底恢复,沈棠却昏睡不醒,那天在地道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谢景离认真回想,脑中的相关记忆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看不见,也记不起来。他下意识动了些修为,试图强行突破禁锢。 那天夜里,他受祁承轩暗算,险些魔气侵体,后来,后来…… 些许支离破碎的记忆逐渐从他脑中涌现,那层笼罩着他的白纱被揭开,残破的记忆碎片,却组成了一幅幅陌生又不堪的画面。 伴随着记忆涌入他脑中,谢景离脸色煞白,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竟然,曾那样对待他…… 沈棠被谢景离护在怀中,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但谢景离一变再变的脸色他却是看得见的。自他认识谢景离以来,他还没有见过谢景离露出如此脆弱又痛苦的神情。沈棠连忙握住谢景离的手,急道:“江子焕,你与景离胡说什么呢,别在我面前欺负我的人。景离你放开我,不就是个破哨子,我怕他不成!” 沈棠的声音让谢景离稍稍回神,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疼得发颤。 心绪震荡让他的术法出现破绽,江子焕终于找到机会,汇聚灵力朝楚零落背后一拍。楚零落眸中红光一现,长剑出鞘,一剑便将那屏障斩得粉碎。流魄剑被巨大的力道弹回,术法反噬让谢景离浑身一震,沈棠见状,更是不想再等,用了几分灵力破开谢景离的保护。 谢景离被他推得踉跄着退了半步,沈棠伸手去拉他,才发觉后者的手冰凉得可怕。 沈棠转身朝江子焕质问道:“你对我家景离说什么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江子焕摊手道:“时间紧迫,我也不想多言。沈棠,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是你乖乖听话,还是我用黑竹哨逼你听话,你自己选吧。” 沈棠眉梢微扬,正要开口,却被谢景离一把拉到身后。谢景离挡在他面前,用他从未听过,蕴含极度杀意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谢景离的双目红得可怕,就算是江子焕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3 沈棠同样一怔,他伸手在谢景离的脊背上轻抚两下,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安抚道:“景离你别担心,他若是能用哨声逼我就范,何至于等到今天。他想要的是我为祁承轩解封,但若我没猜错,我身上那毒只能短暂控制我的行为,却控制不了我的意识,他拿我没办法的。我说得没错吧?” 江子焕被点出了破绽,却也不慌,朗声道:“武圣大人果真聪慧。” 沈棠看了一眼江子焕身旁的楚零落,道:“你看似与魔教为伍,但从你将楚零落变成这幅模样便可看出,你与魔教并非同心。就像你告诉景离的那样,你的计划便是让我解封魔族,使落霞城坐实魔教匪徒之罪,进而率领正道将其剿灭,对么?” 江子焕敛眸未答,沈棠也没想等他的回应,接着道:“当然,这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若只是为了彻底覆灭魔教,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复杂的事情。你写信逼我出山也好,费尽心思嫁祸我也罢,这些事情看似是在帮助魔教,但实则是将我逼至无路可逃的境地。我很好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我对你而言,有何作用?” 听了沈棠的问话,江子焕轻抚手中的黑竹哨,缓缓道:“其实很简单,还记得当初那位墨幽谷的长老么?” “决明长老……” 江子焕笑道:“决明长老因为修炼圣巫术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他炼制黑雾吸取精魂,甚至将你捉去试图施展移魂之术,为己续命。你难道就不好奇,他是从何处得到圣巫术残本的么?” “是你给他的?” “是我。”江子焕道,“我与景离幼年时曾不止一次跟随师父前往墨幽谷,那圣巫术的残本,便是我那时所得。我耗费了数年才破解其中奥秘,但有决明长老走火入魔为先,我不敢轻易尝试。因此……” “因此,你选择利用决明?” 江子焕轻蔑道:“有一就有二,始终觊觎圣巫术的决明,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我将圣巫残本赠予他,并将这些年的收获尽数告知。我告诉决明,圣巫术中有一项续命之术,只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容器,取其魂魄,加以炼化,便能修复自身残缺,甚至达到长生不老之功效。” 沈棠眼眸微动,沉声道:“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为求长生?” “长生?呵……”江子焕无声的笑了笑,声音轻哑,似是在压制什么。 一阵冷风掠过,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用手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直到有血从指缝中渗出。许久,江子焕方才从那阵咳嗽中缓和过来,他轻轻喘息几声,“我要长生做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掌心,又低声道:“我此生不求富贵,不求荣耀,更不求超凡出世,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与心中珍视之人安稳渡过一生。可为什么,这样的要求于我而言都是奢求。呵,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谢景离喉头干涩,哑声道:“子焕……” 江子焕叹息道:“如你所见,景离,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你也不该……” 江子焕道:“景离,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想让你忘记他,就是担心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今日的境地。可你非但没有,反而越陷越深。景离啊,你始终不愿听师兄的话。” 谢景离还想再说什么,沈棠却拉住他的手。沈棠低声道:“子焕,我理解你的痛苦。可,想要活下去,不该以危害他人性命为代价。” “你懂什么!”江子焕厉声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为了争取时间,我不惜与白蓼风交易,只因为他们能为我提供大量的灵力供我续命。魔教,当初屠我江氏一族满门,害我一身筋骨全碎,一生无法修习剑术的魔教。到头来,我却要向自己的仇人求助,你怎么可能明白这种感觉!”一贯温文尔雅的男子如今近乎癫狂,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稍稍平复,温声道,“不过没关系,所有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完成。所有与魔教为伍之人,我都会一一除去。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活着完成这些。” 江子焕将黑竹哨置于唇边,轻声道:“沈棠,你说得不错,这毒无法操纵你的神识,因此我无法让你为祁承轩解封。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改主意了。只要得到了你,就能获得更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和他们斗。你要怪,就怪你的圣巫之体。只有你,才能承受圣巫续命之术的强大力量。” 尖锐的哨声重新响起。那哨声侵入身体,针刺般的痛苦从心脏蔓延开去。沈棠半跪下来,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住手!”谢景离上前一步,却被一道银光拦住去路。 楚零落站在他身前,目光冰冷空洞。 哨声暂歇,江子焕满意地收回手,道:“绝魂丹能够强健筋骨修为,让人成为不败之身。景离,很抱歉,但我不能让你再来打扰我的计划。上!” 江子焕一声令下,楚零落挥剑上前。他的筋骨经由药物强化,修为身法都有今非昔比的提升。楚零落招式狠烈凶残,对上谢景离也丝毫不显下风,甚至将他步步逼退。二人缠斗在一起,很快退至树林之中,隐去身影。 谢景离被楚零落缠住,江子焕方才得以缓缓走向沈棠。后者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江子焕在他身前站定,温声道:“这样对你,我很抱歉。我会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也算不负我们相识一场。” 沈棠浑身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就连抬头都无法做到。他目光垂下,却在掠过前方草丛的时候,稍稍一亮。他分明看见,不远处一个灵活的暗影闪过。 沈棠内心思忖片刻,低声道:“你这么做,没有考虑过凌忘渊的感受么?” 江子焕顿了顿,闷声道:“我顾不得这么多。” 沈棠轻笑一声,道:“江子焕,世人都道你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不过这次,你却算漏了一点……” 江子焕道:“你说什么?” 沈棠道:“你以为这七年,我当真毫无准备?” 江子焕眉头微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树林中骤然响起一阵萧声。江子焕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这萧声他再熟悉不过,不是凌忘渊又能是谁! 那萧声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黑暗的丛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包围。 江子焕转头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那萧声由远及近,江子焕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一曲完毕,墨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手中握着的,是原本挂在江子焕腰间的那只玉箫。 凌忘渊道:“子焕,我来晚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4 江子焕嘴唇泛白,微颤着开口:“你,你怎么可能……” 凌忘渊道:“你太忙了,因此无暇顾及。咬我的那只蛊虫,恰好与你用来控制我的毒香相克。” “原来如此……”江子焕轻声道。他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但沈棠看得真切,他分明浑身紧绷得厉害。 凌忘渊上前一步,黑暗中的蛊虫自他现身开始,就不再有丝毫动静。凌忘渊柔声道:“子焕,到我这里来。” 江子焕似有些失神,久久没有动作。树林中长久沉默,久到凌忘渊终于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可就在此时,黑暗的树丛中传来一声嘶吼,一个人头从黑暗中滚出,竟是楚零落。 谢景离浑身浴血,眼中战意未消,似是经历了一场苦战。他左手一挥,将一个琉璃玉瓶抛给凌忘渊,冷声道:“谢了。” 江子焕道:“怎么可能……那是什么东西!” 经由他绝魂丹强化过的躯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谢景离杀掉。江子焕死死盯着凌忘渊手中的玉瓶,问题一定出在拿东西上面。 凌忘渊握紧了那玉瓶,低声道:“自从七年前,圣巫族人被不知名的药物控制之后,我与沈棠便一直在暗中寻找破解之法。直到不久前,方才研制出解药。” 江子焕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嘴唇无声地颤抖着,过了许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子焕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嘲弄道:“研制解药,你从未告诉过我……你从那时起就对我有所怀疑!” “子焕,我……” 江子焕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变得嘶哑癫狂。他哑声道:“这可当真是……百密一疏……” 凌忘渊朝他走过去,江子焕突然大吼:“别过来!” 一声脆响,江子焕手中的黑竹哨被他从中折断,沈棠只觉周身一轻,便察觉脖间传来刺痛。那黑竹哨中,竟藏着一根纤细的金针,如今正抵着沈棠的脖子,似乎就要刺破皮肤。 江子焕目眦欲裂,嘶声道:“破解了又如何,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告诉你们,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他一起!” 谢景离上前一步,怒道:“子焕,别逼我对你出手。” 凌忘渊急道:“谢景离!” 江子焕厉声道:“动手啊,杀了我!景离,师兄这一生都不曾赢过你,但这次,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针快!” 流魄剑上银光大涨,谢景离握紧剑柄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动。眼前这两人,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谁也舍弃不掉。 而就在此时,沈棠突然开口:“忘渊,小心身后!” 江子焕看向凌忘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他手中的金针脱手而出,朝凌忘渊的方向掷去。金针掠过凌忘渊,不偏不倚的刺在一具无头尸身的心口。 那是失去了头颅的楚零落。他依旧保持着即将攻击的姿势,若非江子焕及时抛出金针,凌忘渊下一秒就会被他扭断脑袋。 金针穿透心脏,楚零落尸身倒地,再也没有了动作。 绝魂丹能强化技能,凌忘渊虽然研制出了破解之法,但他们的研究范本只不过是当初未完成的绝魂丹之毒,并不能彻底破解楚零落服下的成品绝魂丹。成品绝魂丹能强化人的机能,吞下这药,便可似活死人一般,不死不灭,因此就算他的头颅被割下,依旧能够行动。 江子焕方才捏碎黑竹哨,楚零落的尸身失去控制,本能的攻击距离他最近的凌忘渊。而江子焕正是看见楚零落要攻击凌忘渊,才忍不住出手救他。 但,他在出手的瞬间便后悔了。 这四周都是凌忘渊的蛊虫,他怎么会不知道有人正从背后接近自己。他分明就是故意诱他出手! 江子焕心底涌出苦涩,谢景离趁机上前,拉开沈棠,推出一掌将江子焕击退。江子焕退了数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子焕被那一掌击得呕出一大口血,倒在凌忘渊怀中,苦笑道:“你又骗我。” 凌忘渊未置一词,只是抬手按在他的背心,将灵力源源不断灌入江子焕体内。江子焕挣扎道:“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还救我做什么!你不如杀了我!” “抱歉。” 凌忘渊轻声说着,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倦意涌上来,江子焕的眼神中满含着不甘与痛苦,他紧紧攥着凌忘渊的衣袖,断断续续道:“你……何苦……” 他的话没有说完,抵不过凌忘渊对他施的术法,昏厥过去。 另一边,沈棠被谢景离救起,没了江子焕对他的钳制,他自是无恙。沈棠走到凌忘渊身边,叹息道:“谢了。” 凌忘渊黯声道:“不光是为了救你。”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伸手轻轻捋了捋将他额前的乱发,方才抬头认真对谢景离道:“子焕他,做了很多错事,我无心替他辩驳。但,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又受了伤,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愿意替他承担一切罪责,任凭你们处置,只要你们能放过他。” 谢景离静立在凌忘渊面前,目光落在江子焕的脸上,没有回答。江子焕与魔为伍,甚至算计伤害他最重要的人,他本不该原谅。可这个人,同样也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将他视作亲弟照顾的师兄。更是为了门派和他的前程呕心沥血,操劳半生的万剑宗副宗主。 命运将他逼至如此境地,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再责怪于他。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5 须臾,谢景离转开目光,低声道:“你们走吧。” 凌忘渊眸光一颤,谢景离又道:“江副宗主积劳成疾,此番远行塞北,不幸病重离世。从此,万剑宗不再有副宗主,也不再有江子焕。你带他走吧。” 凌忘渊道:“多谢。” 谢景离点点头,凌忘渊将江子焕抱起来,朝树林中走去。他朝前走了两步,似是又想起什么,转头道:“困在昭玄山庄的仙门弟子已经被墨幽谷所救,白蓼风也已被擒。但沈棠的嫌疑还未洗清,你们自己小心。” 谢景离道:“我明白。” 凌忘渊继续朝前走去,谢景离怔怔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凌忘渊彻底消失在黑暗中,也久久没有移开。 ☆、落定 树林中再次恢复寂静,晨曦将至,天边泛起浅淡的蓝色。 谢景离对沈棠道:“抱歉,我自作主张了。” 沈棠摇摇头:“说什么呢,就是看在忘渊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真的对江子焕做出什么。更何况,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谢景离停顿片刻,垂下眼眸:“如今魔教为首的两人,楚零落已死,白蓼风已擒,只剩一个落霞城,我会妥善处理的。你……回去吧。” 沈棠眉头微皱:“你说什么?” 谢景离道:“回琼灵谷。你出来得太久了,南烛前辈会担心的。” 沈棠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景离移开目光,低声道:“你离开琼灵谷,本就是为了除去魔教余孽,如今你心愿已了,没有理由留下了。更何况,仙门已经容你不得,你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树林中寂静无声,沈棠转头朝谢景离看过去,后者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沈棠沉默片刻,轻笑出声:“傻瓜,你总是这样。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谢景离刚为了他与众仙门为敌,现在江子焕又出事,谢景离如今回去必然会遭到众人的质疑,他怎么能就此离开。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觉得自己能抗下一切,反倒将他当成弱不禁风般护在身后。 想到这里,沈棠心底叹息一声,正想说什么,却听谢景离道:“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你不必再牵扯进来。” 沈棠看着谢景离一本正经的神情,忍不住都要被气笑了,他悠悠道:“什么叫我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你想怎么处理落霞城我不管,但祁承轩和我可是有私怨的,我解决我自己的事情,你应该管不着了吧?” 谢景离心底闪过一丝不妙,问:“你想做什么?” 沈棠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不慌不忙后退半步,谢景离正想追上,却忽觉自己像是触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无法在向前一步。 沈棠站在屏障外,笑道:“临走前找我娘学的这招,果真还是派上用场了。从小我娘就拿这招对付我,烦都烦死了,这次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谢景离急道:“胡闹什么,快把我放出来!” “不放。”沈棠道,“这是你要赶我走的代价,自己在里面好好反省吧。别担心,我的屏障出不来也进不去,安全得很。” 沈棠转身欲走,谢景离叫住他:“沈棠,别晚闹成那样,落霞城现在一定戒备森严,太危险了。听话,别去。” “我和他的恩怨,必须有个了结。等完成了这件事……” 沈棠停下脚步,他的话还未说完,回过头朝谢景离笑了笑,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沈棠挥挥手,道:“回来再说吧,我走了。” “沈棠!” 一阵风过,沈棠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在树林中。 谢景离抬头看着一道红光划过天边,忍不住握拳捶在那看不见的屏障上。屏障发出一声闷响,将他的力道尽数反弹,震得手背发麻。 右手衣袖抖落,露出泛红的琼灵印记,似乎正传来能够安抚情绪的暖意。 落霞城的山门前,一道如火般的红光骤然亮起,沈棠手执破尘,从光华中踏出。他眉宇间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但周身却隐隐透出叫人透不过气的凌冽气息。 落霞城经历这一夜的手忙脚乱,情势刚刚控制下来,众弟子也不敢松懈,见突然有人出现在山门前,纷纷如惊弓之鸟般拿出武器防备。 “你、你是沈棠!”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沈棠朝发声的那人看去,问:“祁承轩在哪里?”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6 落霞城弟子迅速聚拢列阵,一名较年长的弟子站出来,道:“昨夜落霞城遇袭,莫非就是你所为?” 沈棠道:“是又如何?我现在赶时间,没兴趣在此与你们磨蹭,快让祁承轩滚出来见我。” “猖狂!我落霞城又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弟子大喊一声,“杀了他!” “是!”伴随着应答声,弟子们的兵刃武器不约而同发出亮光,耀眼的冷光直朝沈棠袭去。 “不自量力。” 沈棠并未躲闪,直到落霞城弟子已经尽数逼至身前,方才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众弟子见他消失,都是一惊,但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便看见有一张符,轻飘飘地从沈棠原本站立的地方,落到了地上。 轰的一声,地面骤然拉开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大半冲上前来的落霞城弟子笼罩其中。 沈棠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人群的身后,提枪一扫,原本并未进入法阵的,也被这强大推力扫入法阵中。 沈棠口中念:“收!” 法阵内霎时间钻出无数枯黑的爪子,牢牢攀附在所有人的脚踝上。被爪子抓住的人,瞬间像是被吸走所有力量一般,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有人惊慌道:“这是什么古怪邪术,你,你竟然修炼这等邪魔之术!” “那是你们少见多怪。”沈棠冷哼一声,圣巫一族的术法诡谲,被视作邪术也不奇怪。他不再管那些落霞城弟子,提枪不紧不慢地继续朝落霞城内走去。 祁承轩现在,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飞星阁的大门被一脚踢开,沈棠走进去。阁楼内部并未点灯,黑暗中,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里面。 祁承轩道:“我等你很久了。” 沈棠冷声道:“我能来这里,说明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有什么话,你可以现在说。” 祁承轩沉默片刻,问:“怎么一个人,谢景离呢?” 沈棠道:“对付你,我一个还不够么?” “你太自大了,沈棠。不管是你,还是兄长,又或是你那位深不可测的师父。你们中,谁与真正的魔族对抗过?” 祁承轩轻声说道,一阵阴风刮过,沈棠身后飞星阁的大门嘭的一声合上。四周石壁上,破旧的烛台骤然燃起蓝色磷火,映得二人的身影近乎鬼魅。 阴冷的风晃动烛火,沈棠借此也看清了飞星阁内部的情形,这里的陈设与他当年在时相差并不多,却头一次让他觉得阴邪可怖。 飞星阁几经易主,当初,祁承桓还在世时,这里乃是落霞城的锻造之地。沈棠不懂武器研制,偶尔被祁承桓拉来这里,也不过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对方眉飞色舞的为他讲解武器锻造。 他手中的破尘,也是那时候打造出来的。 后来,祁承桓去世,他便将飞星阁变为封存宝物的密室,也很少再踏足这里。而如今,这里为祁承轩所有,虽并未改变内部陈设,但空气萦绕不去的血腥气,以及暗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却叫人不寒而栗。 黑暗中,祁承轩轻轻起身,朝沈棠走来。 他慢慢靠近沈棠,磷火照亮了他的脸,沈棠却是一惊:“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祁承轩脸色苍白,双目赤红,面容狰狞阴邪,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这显然是走火入魔了。 “你觉得,这是谁害的?”祁承轩哑声道。 沈棠问:“你强行突破了封印?” “是。” “你疯了吗,那封印若是强行突破,你——” “我活不过三天!可那又怎么样,我这一生浑浑噩噩,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觉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棠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祁承轩彻底走近之后,周身的气息变得尤为渗人,就连他都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祁承轩没有放过他这动作,嗤嗤笑道:“你害怕了,哈哈哈,沈棠,你也有害怕的一天!痛苦,恐惧,绝望,我真喜欢你现在的表情。后悔吗,从小你就不喜欢我,可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走到这样的境地。不,你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从你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的那一刻……” 沈棠低声道:“我说过了,承桓的死我也不想的。” “可你还是害死了他!”祁承轩厉声道,“你忏悔,你愧疚,难道我就该原谅你吗?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所有人都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自己,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亲眼看着你,痛苦挣扎,最终将这条命,还给他。这七年的滋味不错吧,我多希望你就那这样下去,像条狗一样活着,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活着。可惜,你回来了。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亲手取走你的性命。虽然晚了些,但我相信,兄长会原谅我的。” 凌冽的阴风迎面而来,沈棠闪身避过,脸颊边传来刺痛。一道血痕划过他的侧脸,渗出一串血珠,洒在地上。攻击没有停歇,对方的速度极快,击得沈棠步步后退。 并非他刻意忍让,而是,找不到机会!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7 沈棠挥动武器抵挡,几招下来,却生出几分力不从心。太强,现在的祁承轩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祁承轩道:“怎么了武圣大人,出手啊!” 沈棠道:“不是正在等机会嘛。” 沈棠说着,终于抓住对方微小的破绽。破尘□□出,急退几步,拉开距离。他稍稍平复,道:“果真是厉害。你要是正经修炼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落霞城何至于被你搞成今天这副模样。”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落霞城,当年若不是你——” 沈棠打断道:“我什么我,你自己听信了魔教之徒的谗言,能怪谁?落霞城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你有脸去见承桓么?” “别再说了!” 强劲的内息裹挟着掌风猛地朝沈棠袭来,他足尖点地退开,那力道击向地面,竟将地面掀开一个缺口。祁承轩还要上前,却在看见地面裸露出的东西的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那地面被掀起一角,其下绘制着诡谲的符文。 “这……这是……” 沈棠低声道:“承桓留给你的礼物,诛魔阵法。” 沈棠话音落下,他用力划破指尖,一滴血滴落在那阵法上。那血液立即融入法阵,红光四窜延展,唤醒了沉寂在地表之下的法阵。 祁承轩大喊:“住手!” 可惜已经晚了。飞星阁剧烈晃动,地面泛起红光,无数红光化作鲜红狰狞的链条。 沈棠轻道:“上。” 那链条仿佛活物般朝祁承轩击去,后者此刻却是失魂落魄,竟丝毫没有反抗,轻易便被那链条束缚。 沈棠走上前去:“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祁承轩恍若初醒,怒吼道,“这阵法是你设下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是我。”沈棠叹息一声,“承桓决定隐瞒你的身份,将你留在落霞城时,他便同时在飞星阁设下了这个法阵。他告诉我,若有朝一日,你做出了对落霞城,对仙门不利之事,便让我启动这个法阵。” 祁承轩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不可能……兄长不会这么对我的……不会……” 沈棠道:“信不信由你,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不可能!” 祁承轩突然猛地挣扎起来,法阵链条被他震得四处乱飞,掀翻石壁上的烛台,烛火落到地上,火苗窜起,浓烟滚滚,很快席卷了整个飞星阁。 沈棠正要后退,却被祁承轩一把拉住。他低下头去,后者面容狰狞,冷冷地盯着他:“你孤身一人前来,就该做好不能活着回去的打算。沈棠,我是个天生就该下地狱的人,这一天我早有准备,但,黄泉路太寂寞,你陪我一程,可好?” 飞星阁内已是一片火海,祁承轩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死死攀住沈棠的胳膊,丝毫挣脱不开。 “你真的不在意落霞城的死活么!” 祁承轩的动作突然停下,沈棠接着道:“仙门已经抓住了白蓼风,若是他将一切和盘托出,你觉得落霞城还会有翻身之日?你恨我没关系,可你当真要毁掉落霞城,毁掉承桓毕生的心血么!” 祁承轩一怔,手中的力道也跟着卸去半分。沈棠顺势一推,终于挣脱了祁承轩,朝飞星阁的大门的方向跃去。飞星阁的大门已在他进入的那一刻被祁承轩封锁,可此时,却在沈棠触到门扉的时候自动打开。 沈棠心底一动,转头朝祁承轩的方向看去,后者已经完全被火海吞噬。 ☆、守护 沈棠跃出飞星阁大门,稍显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两圈,才把身上的些许火星捻灭。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心中难得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最后,祁承轩还是替他推开了那扇门。那一刻,他感觉到祁承轩似乎是想对他说什么的,但, 沈棠撑着枪站起身,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看见一个身影从自己身后冲出,朝火海扑去。沈棠想也不想,提枪拦在那人面前。 沈棠道:“做什么,这么大火,不要命了!” 来人一言不发,推开沈棠的枪就要继续往前。沈棠不依不挠,又向前两步,迎面一章朝那人劈去。对方此时心思全乱,二人勉强过了几招,那人终于沉声道:“你给我让开!” “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师父。”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8 沈棠攀住莫云的肩膀,后者终于抬起头来。少年此时全无以往的冷静,那双眼里,有痛苦,有惊讶,更有愤怒。 火势渐大,里面的人已经再无生还可能。 莫云挣脱他,道:“你为何要害死城主!” 沈棠被他那眼神看得一阵烦躁,将人推了一把。后者身形一晃,竟是跌坐在地。沈棠叹了一声:“这里面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在你心里,祁承轩真这么重要?” 莫云红了眼眶,却没有说话。他的浑身微微颤动,眼中的光彩也暗了几分。沈棠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 沈棠安抚道:“好了,快起来。你同门还被我用法阵锁在山门前,还不快去救他们。现在祁承轩一死,这一切也了结了,我……” “了结?”莫云轻声重复一句,颤声道,“是啊,都了结了,那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心!落霞城被你毁了,你还想怎样!” 沈棠神色逐渐沉了下来,冷声道:“莫云,难道你以为,少了一个祁承轩,落霞城就活不下去了吗?” 莫云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并未很快理解沈棠的话。沈棠枪尖一挑,红光闪过,在莫云面前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莫云似是一惊,稍稍回神。 沈棠道:“为什么不躲开?小小年纪,这点打击就要死要活,还是你觉得,我对你下不了狠手?对,我是杀了你们城主,是男人就拿起你的武器,亲手替你们城主报仇。下一击,我不会再偏了。” 说着,沈棠当真挥舞破尘朝莫云刺去。枪尖即将触碰到对方之时,后者恍然清醒,连忙幻化出朔云枪抵挡。银白□□替莫云挡去了大半攻击,但他依旧被强劲的力道击得后退数尺。沈棠这一招果真没有留力,若不是莫云及时防御,恐怕真的会命丧他的枪下。 莫云难以置信:“你……你认真的?” 沈棠反问:“我的样子,像是在和你开玩笑么?” “你……” 莫云刚一开口,又是一道红光直扑面门而来。沈棠不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招式凌冽多变,将对方逼得步步后退。 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么? 莫云握紧了朔云枪,越打越是惊心。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参透了当初沈棠送给他的那本秘籍,他以为他已经学会了他的枪法,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他。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与对方的差距是如此悬殊。 沈棠道:“怎么,意识到差距了对么?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想要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别人的怜悯和施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这句话送给你。不过我想,与你也是无用,毕竟,你也不过是个躲在祁承轩身后,哭哭啼啼的懦夫。” “我……我不是……” 莫云面露痛苦之色,他本就气息不稳,又被分了心,招式也变得不成章法。 沈棠轻蔑道:“乱打一气,浑身破绽,这就是你跟着祁承轩学会的本事?看来我是看走眼了,当年我就不该引你来落霞城,你有什么资格学我的枪法!” “别说了!” 莫云突然大吼一声,朔云枪银光一闪,接下了沈棠的攻击。沈棠神情稍稍柔和:“这还像点样子。” 随后,莫云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招一式逐渐回归正轨。二人你来我往,毫无保留,两柄□□挥舞,打得酣畅淋漓。 飞星阁的大火肆虐着,火光几乎冲破天际,而飞星阁前的过招,也好似这熊熊烈火一般,越来越激烈。莫云的身法不弱,被燃起斗志之后,与沈棠相斗短暂时间也分不出胜负。沈棠心下另有计较,心道不能再与这小子没完没了,朝破尘枪中注入修为,用力朝莫云挥去。 而莫云,也朝沈棠发出了最后的一击。 兵器相接,发出震彻苍穹的刺耳巨响。 沈棠后退半步,右手传来剧痛,破尘枪脱手而出,落在地上。他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而在他的对面,莫云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朔云枪,从银白枪尖开始,逐渐裂开一道缝隙。那缝隙不断扩大,蔓延至枪身,仿佛只要再挥动一下,便会化为齑粉。 方才沈棠那一击,用上了毕生的修为,力道强得直接将朔云震裂。也正是因为力道太强,他的手无法支撑,才会让破尘枪脱手。 “这……这……”莫云小心翼翼地捧着朔云枪,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城主死了,落霞城没了,连朔云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谁说什么都没有的。”沈棠道,“落霞城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不在了而毁掉,相反,只要有一个人希望它存在,它就不会倒。” 沈棠拍了拍莫云的肩膀,缓缓走到破尘枪旁,用左手将它捡起。他用微微发颤地右手轻柔地拂过枪身,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收敛了这些情绪,转头一抛,将破尘抛给了莫云。 莫云接住破尘,便听沈棠道:“弄坏了你的枪,赔你一把就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这把破尘枪是前任城主祁承桓毕生心血所造,现在,它是你的了。” “可是……” 沈棠道:“那家伙说得不错,我现在已经不配拿它了。好好拿着这武器,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没了一个祁承轩算什么,当初我来落霞城的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莫云唤道:“师父……”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09 “别叫我师父了,这些年,我也没教过你什么。”沈棠道,“拿着破尘枪,昭告天下,沈棠杀上落霞城找祁承轩报仇,将其害死。而你及时赶到,杀了我,为城主报了仇。这把枪和前山无数弟子都可作证。以后,这世上不再有沈棠这个人。” 沈棠道:“落霞城就靠你了,如果不想让它就此一蹶不振,就拿出点该有的样子来。” 他说完这话,转身欲走。 “师父!”莫云叫住他,迟疑片刻,问,“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棠回头,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东西啊。” 莫云一愣,沈棠已经趁这时候,翻身出了院墙。踏出院墙之后,沈棠才感觉浑身脱力,靠着墙边一阵头晕眼花。 一双手从身后探出来,轻而有力地将他揽进怀里。沈棠转头看去,还未说什么,便觉自己已经腾空而起。 谢景离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怀中,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天上凉风一吹,沈棠也清醒了不少,见他们已经越飞越远,忍不住道:“你带我去哪儿,我还有事——” 谢景离道:“我帮你做完了。” 沈棠惊讶的问:“你说什么?” 谢景离道:“白蓼风,我杀了他。” “你——” 谢景离脸上依旧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沈棠心中却是微微一颤。在他的计划中,除掉白蓼风是最后一步。 江子焕当初会与白蓼风合作,甚至设下陷阱让沈棠成为众矢之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沈棠能替祁承轩解封。一旦祁承轩解封成功,魔教卷土重来,江子焕便能以清剿魔教余孽的名义,向落霞城开战。既能除去魔教,又能一扬万剑宗的威名。 虽然之后事态几经变化,但沈棠相信,江子焕一定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沈棠不为祁承轩解封,只要一审白蓼风,得到有关魔教的证据,万剑宗便可以直接攻入落霞城。 但若是那样,落霞城便再也洗不清与魔教余孽为伍的罪责,必会遭至灭门之灾。 就是因为如此,沈棠才会先行一步。只有知晓魔教之事的所有人都闭上嘴,才能保住落霞城。可在塞北发生的这一切不能没有个了结,因此,沈棠让莫云制造自己的假死,将这一切归结在自己头上。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再杀了白蓼风,事情便算是彻底结束,可他没想到,谢景离竟然会这么样帮他。 万剑宗如今情势并不乐观,就算沈棠假死,但谢景离曾经与沈棠为伍的消息众人皆知。想要重新树立威信,利用铲除魔教这个契机是最好的。可他现在杀了白蓼风,就是白白错过了这个时机。 这人不旦看出了他的目的,还替他达成了心愿,这真是…… “怎么这样啊……”沈棠心中无数念头轮番闪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道了一句,“我还以为我那屏障至少能困住你两三个时辰,这样我太没面子了。” 谢景离一顿,似是也没料到沈棠会这么说。他神情稍显迟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听沈棠道:“喂,你这是要一路带我飞回琼灵谷么,快放我下去。” 飞回琼灵谷自然是个玩笑话,二人落到地上,依旧身处塞北。茫茫雪地,落霞城已经早就看不到了,初日的阳光照射在雪山之巅,将山峦映成了金色。 谢景离看着眼前的景色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沈棠走到他身边,拉着谢景离的衣领将他拽过来,微凉的唇轻轻在对方唇上浅碰一下。 沈棠道:“方才在飞星阁,某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要这么做。” 触碰的地方微微发麻,谢景离脑中空白一片,愣道:“沈棠,你……” “我什么我啊,”沈棠又凑上去,发狠地亲了谢景离一口,声音贴着他耳边轻轻响起,“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言不由心,该罚。还想赶走我……我要是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那会儿还不真得叫你赶走了。永远见不到我,你舍得吗?” “我……我舍不得,”谢景离垂下眼,他与沈棠离得及近,近得呼吸交融,近得只需要稍稍低头,就能触碰到对方的唇。他低声道:“可我……更不想让你再受伤害,你若是能就此放下,也是解脱。” 他们之间的这份情爱太重,若是能够放下,也不会再有痛苦。 “我为什么要放下。”沈棠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却也无比清晰:“谢景离你听好,把你那些没用的顾虑统统都给我丢开。我沈棠顶天立地,做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何时需要别人护着?你只要记住一点,那就是,我喜欢你,哪怕全世界都挡在我面前,哪怕我活不到明天早上,我还是喜欢你。我这颗心给了你,就没想着要回来。所以,不许赶我走,也不许再说这种话,你听明白了吗?” 沈棠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大堆话,说到最后甚至声音都有些不稳。还未等他看清谢景离现在的神情,便被对方一把拉入怀中。谢景离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力道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沈棠一点也不希望谢景离放开他,一辈子都不放开才好。 许久,谢景离微微发颤的声音才重新在他耳边响起:“我明白,我都明白……对不起,我不会了,永远不会……” 沈棠道:“又来了,说了别对我说这三个字的。” “那……就换三个字。”谢景离手下力道一松,沈棠终于得以让空气进入体内。谢景离的手轻轻从他脸颊上划过,抬起他的头。沈棠就这么自下而上望进了对方眼里。谢景离垂着目光,神情认真得近乎虔诚。 “沈棠,我爱你,今生此世,至死不渝。”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0 ☆、于归(完结) 三个月后。万剑宗,竹风轩。 初升的阳光洒入室内,床榻上微微隆起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沈棠翻了个身,拉起薄被从头盖到尾,一根发丝都没露在外面。 静置片刻,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朝身旁探去。床榻的另一边,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温度。 万剑宗内四季温和,但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意。沈棠缩回手,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圈,终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 落霞城对外宣称沈棠已死之后,沈棠便理直气壮缠着谢景离回了万剑宗。虽说修真界始终有沈棠未死的传言,但沈棠打定主意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修真界将他的下落编出花来,他也权当不知道。除了每日只能困在这里,有些无所事事之外,生活倒还算惬意。 可谢景离,就没有这么幸运。 没了副宗主,万剑宗内外事务全落在谢景离身上,免不了一阵忙碌。宗派内部事务倒好说,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外患。 昭玄山庄发生的事情,到头来还是惊扰了庙堂。虽然沈棠这个替罪羊已死,但朝廷依旧派人着手彻查此事。不过,所谓调查也不过走了个流程,这个举动,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随着庙堂对仙门的管束越来越严,仙门联盟,不过是时间问题。 因此,当有意促成仙门联盟的信帖悄然传到各家仙门之首手中时,也并未有人惊诧。唯有沈棠一拍桌案,煞有其事地怒斥了几声:“江子焕这家伙真是阴险。” 他这才明白,当初江子焕选择昭玄山庄作为牺牲品,并非单纯为了陷害他,更重要的,是给庙堂施压,加紧促成仙门联盟。一石二鸟,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只是,江子焕没有料到结局会变成现在这样。魔教没有浮出水面,因此,万剑宗也并未按照他预想中,率领各派清剿魔教,成为仙门联盟之首的不二选择。 但盟主之位,万剑宗势在必得。不仅为了宗派的未来,也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稳定。 如今形势极为严峻。塞北之行虽然对魔教的打击不小,但大部分势力依旧隐于幕后,仙门对其未曾防备。魔教七年间不断扩张,已经隐隐形成威胁,放任继续发展,定是个威胁。知晓其中内幕的,只有万剑宗与墨幽谷。 凌忘渊早在第一时间写信告知谢景离,他无意竞争盟主之位,到时上面委任是谁,便拥护谁,让他自求多福。字里行间都摆明了一个意思:要把所有责任推给谢景离。 沈棠不止一次怀疑,这封信定是江子焕的手笔。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谢景离这几个月来忙碌操劳,早出晚归,几乎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 沈棠环视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又将凌忘渊和江子焕那两个家伙暗骂一通。他翻身下床,稍加洗漱穿戴完毕,准备溜去伙房寻些东西果腹。 推开房门,却瞧见个平日里极少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尹少炀。 对方眉头紧蹙,正想什么想得出神,许是没料到沈棠会突然推门出来,被他吓得一哆嗦。 沈棠走到他身边,揶揄道:“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莫不是犯了什么事?你们宗主现下不在竹风轩,给我说说?” 尹少炀天资聪颖,谢景离早有将其培养为亲传的念头。因此,沈棠来万剑宗之事,并未瞒他。这少年看似沉稳,但心性还不够成熟,得知了所有事情始末,以及沈棠和谢景离的关系时,惊得下巴都忘了合上,难得失了风度。 沈棠向来惜才,见尹少炀天赋不错,闲着没事也爱指导他几招,一来二去,二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些。 尹少炀看见他,神色更是纠结,摇头道:“我不找宗主。” 不找谢景离,自然就是来找他的了。 沈棠上下打量他,尹少炀显然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些时候,只是那会儿沈棠没起床,他多半是不敢打扰。沈棠问:“怎么了?” 尹少炀神情又局促起来,迟疑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宗内来客人了。” 沈棠笑道:“哪路神仙,把你吓成这样?” “烟云门的云门主。” 沈棠眼角抖了抖,笑不出来了。 如今仙门表面一派祥和,实则暗地里都是拉帮结派,彼此制衡。当初江子焕还在万剑宗时,便几番想促成万剑宗与烟云门的联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烟云门能协助万剑宗,登上仙门联盟之首。 烟云门实力虽然算不上顶尖,但在仙门中声望不弱,又有昔日琴圣坐镇,要是能与万剑宗珠联璧合,联盟之首自然可成为囊中之物。这样一想,那云柒儿来这里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谢景离当初是因为顾及沈棠,才错过振兴门派的最佳时机。如今,若是能与烟云门合作,未尝不是件对万剑宗和整个修真界都有益处的好事…… 就算谢景离坚持不肯,万剑宗那一群古板又严苛的长老可没这么好打发,万一又施压强逼他……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1 转瞬间,无数复杂的心思在沈棠脑中轮番转了一圈,半晌才憋出一句:“……岂有此理。” 尹少炀哭丧着脸:“沈前辈,现在怎么办?” “别慌,别慌。”沈棠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不去跟着,顺道也打听打听消息啊。” 尹少炀委屈道:“云门主直接被领到议事阁去了,宗主不让弟子跟着。” 沈棠恨铁不成钢:“他不让你跟你就真不跟啊,怎么一点也没学会你那师父的坏心眼!算了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万剑宗议事阁。 沈棠来万剑宗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些时日闲得无聊,更是将万剑宗所有构造摸得一清二楚。轻松躲开了往来弟子后,便潜入了议事阁。 谢景离屏退了随侍弟子,议事阁内没有留任何看守。沈棠着一身寻常弟子服饰,端着精致的茶具,悄然接近门扉。还没等敲门,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女子轻笑声。 虽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听上去气氛倒是十足的愉快。沈棠撇撇嘴,短促地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沈棠大大咧咧踏进议事阁,道:“宗主,弟子来送茶水。” 谢景离正与云柒儿低声说着什么,见有人闯入,当即严厉道:“我不是吩咐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到此处打扰吗?” 他说着抬头,却在撞到来人目光的时候,稍稍一怔。 沈棠悠悠与他对视片刻,笑道:“宗主忘了,是您刚刚吩咐尹师兄,让弟子送些茶水过来的。” 谢景离回过神来,生生转过话头:“是……是啊,瞧我这记性。” 沈棠敛下眼,强忍着笑意,径直走到桌旁,一本正经为二人斟茶。但此刻谢景离却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一般,不由正襟危坐,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云柒儿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内的变化,神色如常道:“茶水就不必了,柒儿今日要说的已经说完,也不便多叨扰,这就回去了。” 谢景离似是放松下来,道:“也好。” 云柒儿缓缓起身,正要往外走,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道:“婚期……回头若是定下来,还劳烦谢宗主提前告知一声,柒儿也好早做准备。” 婚期那两个字她咬得极重,似是意味深长。 沈棠的手一顿,茶壶口碰到杯壁,发出一声轻响。 云柒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沈棠的背影,一阵金铃脆响,门扉被合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谢景离有些头疼地按压着眉心,瞥了一眼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的沈棠,道:“茶溢出来了。” 沈棠恍然回神,茶水果真已从杯口溢出,洒了满桌。沈棠重重放下茶壶,也不去管即将流到地上的茶水,转头坐在云柒儿方才坐的位置上,静静看着谢景离一言不发。 沈棠在坐下时就恢复了原本的样貌,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却看得谢景离难得有些发憷。 谢景离道:“……我可以解释。” 沈棠道:“我在等。” 谢景离抿了抿唇,试探道:“你生气了?” 沈棠挑眉:“难道我还该开心?” 谢景离沉默片刻,道:“如果我告诉你事情原委,你能不生气么?” 沈棠道:“说来听听。” “云门主,是来商议两派联姻之事的。”谢景离缓缓道,“我本来还在想,该如何告诉你这件事,索性现在你来了……如今形势你也知道,不仅万剑宗迫在眉睫,烟云门下,尽是些弱质女流,云门主这些年苦心经营,也难以改变逐渐式微的现状,急需一个能够助他们脱困的法子。所以……” “所以,烟云门和万剑宗联合,是最好的选择。”沈棠垂下眼睑,低声道,“这些我都明白的……” 明白自然是明白,但是,他怎么甘心。 沈棠神色未改,放在膝上的十指却是微微屈起。就在此时,一双手伸过来,按在他的手背上。 “沈棠,你看看我。”谢景离的手抬起来,滑过对方低垂的眉目,轻柔而不失力道的抬起他的头。谢景离低叹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逗你的。” 在看见沈棠生气的时候,他便起了些玩笑的心思。本意只是想逗逗他,但谁知对方的反应竟是这样。他最是见不得沈棠露出这样的神情,心底忍不住一阵抽痛,满心逗弄的心思一扫而光,只剩歉意。 沈棠道:“可刚刚云柒儿明明说——” 他拉过沈棠,柔声道:“我与云门主商议了一个计策,婚事是假,联合是真。”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2 沈棠又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坏了女儿家名声啊。就算没有夫妻之实,那嫁了便是嫁了,就是你名义上的道侣,更何况那云门主对你一片痴情,这、这让她日后如何自处!” 谢景离唇边衔起笑意,轻轻抚过沈棠的脸,道:“云门主的情谊,我今生难以回报。她这次愿意成全我,我也十分感激。她的性子你是了解的,自然不会愿意做这样的事,而她更不能让门内女修受委屈。只是,要是没有人愿意做我这名义上的道侣,万剑宗和烟云门的合作,恐怕也难以维系了……” 谢景离假意惋惜地说着,沈棠却敏锐的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他还来不及问出口,谢景离又道:“云门主今日已向我表示,若我心中已有所属之人,她不介意门内再多收个弟子。只不过,烟云门门规,只收女子,所以,可能要委屈他了。” “你是说……我?” 沈棠终于知道谢景离的真实意图,让他假意加入烟云门,再以烟云门弟子的名义嫁到万剑宗。 沈棠蓦地起身,道:“我才不干!” 谢景离看向他:“真的不肯?云门主那边还在等我消息,你若是不肯,让我去哪里再找个新娘?更何况,我那意中人这么爱吃醋,若是真找了,恐怕是过不了他那一关。” “谢、景、离、”沈棠咬牙切齿,“谁吃醋了!你爱找谁找谁去,联合外人商量好了给我下套,我才不中计!” 沈棠现下心绪乱得很,正想转身离开,却被谢景离拉住。谢景离柔声道:“先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风声拂过耳畔,谢景离将沈棠小心的护在怀中,挡去大部分寒风。他们刚离开万剑宗的地界,谢景离便带他纵身飞入天际。 沈棠双手环住对方腰身,头靠在对方肩窝,双臂忍不住收紧。他侧着头,恰好能看见谢景离的侧脸,对方的神色冷峻平静,一切如常。但这张脸总让他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恨不得永远将他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被这冷风一吹,沈棠终于平静下来。谢景离方才的提议,仔细想来,他并非那么排斥。扮作女子,下嫁他人,这种事情他从没有想过。但那人若是谢景离,或许,也不是难以接受的。 他这般纠结许久,直到听见谢景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 流魄剑破开云雾,入眼是一片树林。谢景离带着沈棠落在林中,高大浓密的树冠遮挡了光线,二人静静沿着幽深小径朝前走了一段,耳边流水声逐渐清晰,就连空气中也带了些水汽。 走出那片树林的瞬间,阳光恰好穿透薄雾,照在二人身上。沈棠没来由被这刺眼的阳光照得晃了眼,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却不由得心底一颤。 二人眼前,竟是一帘瀑布。那瀑布从千尺高的山崖倾泻而下,在山谷中激起水雾,在这青山绿水间,更显壮阔。 沈棠有些出神,谢景离已经踏着湿润的青石阶往下走了几步。见后者迟迟不跟上,谢景离转过身,朝他伸出手,道:“当心,这里路不好走。” 那人一袭清俊白衣,背对雾气弥漫的山谷,竟像是与这里融为一体般,美得不似人间。 沈棠问:“这里……” 谢景离微微一笑:“先跟我来。” 沿着青石阶一路往下,便来到半山腰的一座凉亭。谢景离引着沈棠在凉亭内坐下,此处视野开阔,恰好能看见瀑布下的一汪冷潭。澄澈如镜的潭水映照着两侧清秀的山林,远处一座石桥横跨水面,对岸静立着几间别致的屋舍。 屋舍前是一片精心开垦出的田地,青竹环绕桑田,在这恍若仙境的山间,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沈棠看得出神,谢景离并肩站在沈棠身旁,轻声道:“喜欢吗?” “你……” “此处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觉得你或许会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是以你的喜好所建,是我亲手为你布置的。”谢景离偏过头,垂眸看他,“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沈棠道:“喜欢,我当然喜欢。好啊你,偷偷瞒着我布置了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我。” 谢景离稍稍移开目光:“我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的。” 他的眼眸微微敛下,似是有些心事。沈棠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中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谢景离垂眸道:“沈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始终不能给你什么。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抛下一切与你在一起。但现在我明白,世事并非皆能尽如人意,有些事情,是我非做不可的。但是,你没有任何义务陪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想要的生活是江湖逍遥,四海为家。小时候,你为了不受约束,逃离圣巫族,却害自己被卷进这世间纷扰。如今,你好不容易重获了自由,我不该因为一己私念,再将你束缚在万剑宗。” 沈棠连忙道:“别这么说,我没有……” “听我说完。”谢景离道,“仙门联盟,我并非一定要与烟云门合作不可。方才对你说的那件事,是云门主出的主意,我还没有最后答复她。这件事与你本就不公平,若你当真不愿,我去否了便是。我不想再看见你因为任何事情委屈自己,哪怕是为了我。” “景离……” 谢景离道:“沈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到联盟稳定,少炀能够独当一面时,我便将宗门传给他,到那时,我再陪你去海角天涯,看尽山河风光。只是在那之前,原谅我不能陪你。” “傻瓜。”过了许久,沈棠才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抬起头,眼底的笑意不加掩饰的落入了对方的眼中。沈棠道:“总是只为我考虑,只顾虑我的感受,你自己呢?我的确不喜欢仙门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这些全丢给你,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更何况,就是把全天下的风光放在我面前,也比不上你啊。” “我只是……” “只是什么啊可是,”沈棠打断他,“这是提亲应该说的话么?” 谢景离眸光一亮:“你是说……你答应了?” 沈棠理直气壮道:“我为何不答应。这也挺好,免得某人总被人觊觎着,尤其是你们万剑宗的女修。我上次溜到弟子居去,还看见有人在私售你的画像,一两银子一张呢!”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3 谢景离问:“还有这事?” “当然!不过她们都画得太难看了,半分□□也没有。”沈棠愤愤道。 谢景离又问:“那后来呢?” 沈棠得意洋洋:“我全买回来了。全部毁尸灭迹,一张都不留。” 谢景离忍不住轻笑出声:“干嘛和一群小姑娘计较,你幼不幼稚。” 沈棠挑眉看他,谢景离立即敛了笑意,认真道:“回去我就让戒律长老加一条门规,禁止私售宗主画像。” “这还差不多。” 沈棠终于满意地笑笑。他这一笑,恰好一阵清风拂过,吹散天边云雾。阳光落在冷潭上,波光粼粼,映得他眼中也仿佛带上了光华。 谢景离很自然地凑上去,在那双好看的眼睛上印了一吻。 “你想好了?”他轻声问。 简单的一句话里,却蕴含了更多的意味。 这个决定,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万剑宗要夺得盟主之位,他便会被冠上盟主夫人之名,从今往后,一切言行皆在别人的关注之下。这就意味着,他要抛下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再次投身到仙门纷乱之中。而这一次,日子恐怕不会比过去轻松。 沈棠稍稍抬起头,二人现在距离极近,近得沈棠只要一抬头就能吻到对方的唇。于是,他便也这么做了。 不久后,一个消息惊动整个修真界。 万剑宗将与烟云门联姻。 这些年来,坊间始终有不少传闻,说云门主与谢宗主关系匪浅,互生好感,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如今,传闻成真,本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可真正让人震惊的是,谢宗主迎娶的并非烟云门门主云柒儿,而是她的亲妹妹。 这云门主执掌烟云门这么多年,何时听说过她还有个妹妹? 对此,烟云门和万剑宗特意联合发出帖文,昭告天下,说谢宗主与云门主的妹妹情投意合,早生情愫,只是二人牵挂宗门事务,这么多年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如今,二人终于修成正果,将择日举行婚礼。 那帖文煞有其事地讲述了谢景离与那位“云姑娘”的故事,说云姑娘为了两派未来,狠心与意中人断绝关系,甚至相思成疾,重病在床,无法在人前露面。又说,谢宗主得知佳人命不久矣,费尽千难为“云姑娘”寻找医治之法,方才治好了她的旧疾,有情人终成眷属。 长长一篇帖文,将谢景离与“云姑娘”的感情描绘得至纯至深,叫人忍不住潸然泪下。不过,这潸然泪下的原因究竟是感动于这二人的感情,还是只在伤感谢景离原来已心有所属,就说不好了。反正沈棠读完这篇帖文之后,只觉得头皮发麻,牙根发酸,全然不能将自己代入这位“云姑娘”。 “道理我都懂,但为何我一定要做你的‘妹妹’?我分明比你大好几岁。喂,你想笑就直接笑好了!”沈棠一袭大红嫁衣,被数名烟云门女弟子围在中间,无奈地瞪着面前那个强忍着笑意的女子。 云柒儿抬手掩唇,还一本正经道:“发髻别梳太高,盖头一挡看不出便好。沈公子身形本就高挑,加上了高髻,怕是要比新郎还高了。” “是。”众弟子轻声应答,但也不难听出她们语中强忍的笑意。 沈棠抱怨道:“成婚可真是麻烦,就不能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吗?” 云柒儿打趣道:“妹妹可是等不及,想见情郎了?” 沈棠翻了个白眼:“是啊是啊,这么多天不让我和他见面,我当然等不及了。” 这场婚事说到底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的。做戏就要做全套,为此,沈棠不得不提前到烟云门准备。万剑宗上门提亲,定亲,再到成婚当日迎亲,加上双方一堆乱七八糟的习俗,前后一算,他都有大半个月没见过谢景离了。 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人是故意在整他。 云柒儿没再接话,沈棠抬头朝她看过去。这女子年岁已经不小,早就过了当嫁的年纪,但迟迟没有出阁,除了忙于门派事务之外,沈棠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中的原因。 而如今,她还要一手操办他与谢景离的婚事。 这种事情,未免太过残忍。 沈棠心中胡乱想着,那些女弟子已经沾了脂粉眉黛,准备往他脸上涂抹。沈棠连忙喊道:“喂,脸不需要画吧,外人又看不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云柒儿一把按下去:“老实点,你要再动,我就给你下禁咒了。” “我不管,云柒儿,你别以为我不对女子动手,你就可以这么嚣张!” 沈棠死活不肯妥协,女弟子们无法下手,为难地看向云柒儿。 云柒儿笑了笑,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和沈公子谈谈。” 弟子们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云柒儿从桌案前拿起一支朱笔,走到沈棠面前,道:“都说了,做戏要做全套,沈公子可别让我为难啊。” 她说着,沾了些胭脂,就往沈棠脸上涂抹。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4 沈棠这下倒不再挣扎,沉默片刻,道:“是江子焕让你这么做的吧。” 云柒儿手一抖,笔端不小心划过沈棠眉角,蜿蜒出一道细痕。 “啊,抱歉。”云柒儿连忙起身,转头去找擦拭之物。但沈棠看得很清楚,云柒儿眼中的神色,已经没有了方才沉稳。 沈棠道:“柒儿,我们相识多年,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模样。” 当年,他们并称修真界五圣,暗中来往密切,私交匪浅。尤其是他、谢景离与云柒儿之间,一度也曾以兄妹相称。 云柒儿背对沈棠,叹息道:“其实子焕说与不说,这都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烟云门虽然表面看上去势力依旧,但实质上却一年不如一年。她一个女子,要支撑这么大一个门派,这数年,已经是极限。就算除开私人感情,她也的确需要万剑宗的协助。 沈棠道:“还是为了门派么?” “也不全是。”云柒儿已经恢复了镇定,她转过头来,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景离哥哥会很开心。” 云柒儿朝沈棠轻轻地笑了一下,重新拿起朱笔,在他的脸上细细描摹着。随后,沈棠也不再说话,任由云柒儿在他脸上精细地涂抹。 上妆完毕,云柒儿满意地上下打量着沈棠,嘴角重新扬起笑意:“不错不错,妹妹真可以说是天姿国色。” 沈棠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没有回答。这时,有女弟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门主,时辰快到了。” 云柒儿回答:“知道了。” 她将大红盖头递给沈棠,道:“婚辇已经等在烟云门外,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说话了。” “知道了知道了。”沈棠接过云柒儿递来的盖头,盖在头上,朝门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到门边,云柒儿突然开口叫住他:“沈棠,我也是有私心的。” 沈棠的视线被盖头挡住,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 “今天之后,你们会永远欠我这个人情。我要他一辈子,也别想忘了我。”云柒儿咬着牙说出这话,声音颤得厉害,连带着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她一双眼紧紧盯着沈棠,那个霞帔加身的背影,在她看来何其刺眼。 但,不是她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 沈棠稍稍停顿,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了。我既以‘云姑娘’身份出嫁,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沈棠绝不推辞。” 他说完这话,推门离开。 一道红光划破天际,接了新娘的婚辇终于动身返程。婚辇被施了御空咒术,前方有圣兽牵引,四周有万剑宗弟子护航,一路平稳朝万剑宗的方向飞去。 沈棠坐在悬挂红绸的婚辇内,难得有些坐立不安。 这可比参加比武紧张多了。 红绸被清风吹动,掀起一角。沈棠偷偷揭开盖头,朝外看去。这一看,恰好与一名正朝婚辇好奇张望的万剑宗弟子对上了目光。 沈棠:…… 糟糕。 沈棠忙放下盖头,正襟危坐,心里暗自祈祷,只希望对方没有看清自己的模样才好。看清了也没事,希望云柒儿妆面画得够狠,千万别叫人认出来他的身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被人知道他是沈棠,后果不堪设想。 沈棠这边在婚辇里忐忑不安,担心得都快要连胃都快绞起来了。外面,与沈棠对视过的那名弟子,却神情呆愣,甚至连控制配剑都忘了,险些跌落云端。 他身后一名弟子急忙上前稳住他,问:“楚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你脸红什么啊?” 被喊到名字的弟子回过神来,吞吞吐吐道:“我……我哪里脸红了,是风吹的!” “风吹的?你不会是发烧了吧,今天是宗主大喜日子,可不能生病了……” 身后的师弟絮絮叨叨,但这名弟子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了。他又忍不住朝婚辇内打量了一眼,可那红绸现在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弟子没来由觉得有些可惜,想起方才所见的容颜,忍不住心生旖旎。但他立刻清醒过来,心道那可是宗主夫人,不能胡思乱想。 这般默念一阵,那弟子终于是冷静下来,转头压低声音问自家师弟:“你见过这位云姑娘么?” 师弟摇头:“没有,不是说云姑娘自小体弱,一直被云门主保护着,不能抛头露面么?师兄为何这么问?” 那弟子没有回答,兀自沉思:宗主夫人好看是好看,但那样貌与云门主分明一点也不像。奇怪,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万剑宗山门口,谢景离穿着一身镶着金丝的大红喜服,勾勒得身形挺拔,目光静静望着天边。他向来一身素白,极少穿这种惹眼的颜色,今日这般打扮,更是将他出尘的样貌映得更加俊朗无双。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5 天边传来一声圣兽鸣叫,迎亲的队伍御风而来。谢景离眼眸一亮,随即溢出一抹浅笑。艳红的婚辇稳稳地落在山门前的广场上,锣鼓礼乐也跟着奏响。 火红的鞭炮炸开,仿若漫天红花飘洒。 红雨中,谢景离缓缓走向婚辇,挑起红绸。里面那人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上,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也不动。谢景离轻笑一声,朝他伸出一只手。 沈棠藏在盖头后的目光低垂着,恰好能看见那双熟悉的手朝自己伸过来。他正想伸手搭上,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的萧声。 那萧声正巧赶在礼乐声与鞭炮声暂歇之时,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萧声畅意飘扬,曲调暗含壮阔胸臆,意境悠长。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静静欣赏这萧声,不忍心打断。 沈棠也不由被这萧声吸引,他微微偏头,便听见谢景离发出一声轻叹:“是子焕。他……还是来了。” 此时,万剑宗附近的山林里,江子焕低垂眼眸,认真地吹奏着口中的玉箫。 一曲终了,他的手颤抖一下,马上有另一只手从旁侧伸出,将玉箫接了过去。凌忘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走吧。” 江子焕点点头。他微微合上眼,浑身像是卸了力一般,向后仰倒,靠在了坚实的椅背上。 送君一曲,前路殊途。 凌忘渊最后看了一眼万剑宗山门的方向,轻轻推动轮椅,带着江子焕转身离开。 山门前,萧声停歇许久之后,被打断的礼乐声方才继续响起。虽然不时有人张望好奇,刚刚那曲究竟何人演奏,但最终因为找不到人而不了了之。 谢景离这时才回过神来,他重新朝沈棠伸出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该走了。” 沈棠稍稍抬起头,虽是隔着盖头,但他的视线好似穿过红绸,与谢景离对视。沈棠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轻轻将手放在了谢景离的掌心。 “好。” ☆、番外一:韶华 凌忘渊第一次见到江子焕那年,他十岁。 年幼时的凌忘渊因为父母早逝,性子孤僻骄纵,整日混迹在蛇虫鼠蚁中,除了师父南烛夫人,谁也管不了他。仗着天赋卓绝,凌忘渊往那墨幽谷后的万蛇古窟里一钻,也算是个小小混世魔王,偏爱戏耍那些将万蛇窟当做探险试胆之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墨幽谷小弟子。 彼时,恰遇万剑宗宗主谢禹带着年幼的两位弟子造访墨幽谷。 闲不下来的谢景离非拉着江子焕去万蛇窟探险,可那万蛇窟内千沟万壑,一个没留意,两个少年便走散了。 凌忘渊遇到江子焕的时候,正值对方被一群吐着红信的毒蛇包围。 江子焕自小身体就不好,身形娇小瘦弱,看上去甚至不足七八岁。稚嫩生涩的样貌已经可见清俊秀丽,配上那远比同龄人羸弱的身躯,怎么看怎么惹人怜惜。 这样的人凌忘渊见多了,连个御蛊术都没修好,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来万蛇窟探险,活该吃点苦头。 虽是这样,但凌忘渊还是偷偷躲在一旁,观察起来。他是喜欢捉弄人,但这万蛇窟的蛇蝎都是剧毒,要是真被咬一口,恐怕得出人命。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 江子焕虽然身处险境,被跃跃欲试的毒蛇逼得步步后退,已经几乎被逼得无路可退。但他的脸上却是一派沉稳平和,不见半分害怕慌乱的神色。 凌忘渊来了兴致,悄悄放出可以操纵毒物的药粉,驱使那些毒蛇更加靠近对方。这是他一贯恶作剧的伎俩,他只想知道,这少年是不是当真一点也不害怕。 受到凌忘渊操纵的毒蛇缓缓朝江子焕爬去,不断在他脚边游走,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见那些毒蛇已经要接近他的身体,突然,江子焕一脚踩滑,摔倒在地。凌忘渊连忙操纵毒蛇散开,以免对方不小心触碰到毒蛇身体,沾上毒液。 少年这一摔,久久都没有站起来。 凌忘渊驱散毒蛇,走了上去。他在江子焕面前站定,这才注意到对方与别不同的穿着,素色的外衣上绘着陌生而精致的纹路,显然并非墨幽谷服饰。 凌忘渊问:“你是谁?” 江子焕勉力抬起头看他,那双水润的眼睛里带着些羞赧,声音也糯糯的:“你是……凌少谷主?” 凌忘渊皱了眉,一是因为他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二是因为,这个人竟然一语就点破了他的身份。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6 他道:“你是万剑宗的?” “是。”江子焕支起上半身,抱歉地朝凌忘渊一笑,“我在找我的师弟……但现在,脚好像扭了。少谷主能拉我一把么?” 凌忘渊这才注意到,对方疼得一张脸血色尽褪,细看之下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凌忘渊暗道一声真是不经摔,心里也第一次因为恶作剧而生出些罪恶感。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背对他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 “谢谢。” 江子焕比他矮了不少,也没多少重量,凌忘渊轻而易举背起他,竟觉得毫不费力。他忍不住问:“你们万剑宗都不给弟子吃饭的?” 江子焕笑了两声,道:“大概比不上墨幽谷的伙食。” 凌忘渊对这不知是不是违心的吹捧很是受用,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目光敏锐的察觉到了些异样。 这里的地势特殊,前方地势低洼,恰好是一个浅坑。而他的身后,原本以为是怪石嶙峋的石壁,却有个不易察觉、足够容纳一人的沟壑。 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毒物追寻着江子焕落入那块低洼的浅坑,而这四周丛立着数棵枯木,一旦倒下,必然会恰好落在那低洼之地上。身后的沟壑虽浅,但容纳江子焕的身形绰绰有余。若有人能将枯木斩下,再辅以一把火,无处可逃的毒物会被一网打尽,而那沟壑,恰好可以成为完美的避火之所。 与其说是他被毒蛇逼得无路可走,倒不如说他是故意引着毒蛇围聚在这里,准备将其一网打尽。 凌忘渊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对方最后没有使用这个法子,难道是因为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暗中控制毒蛇? 江子焕的声音在身后浅浅的响起:“凌少谷主在想什么?” 凌忘渊回过头去,对方抬着一双亮晶晶眼睛静静地看他,还带着些无辜和懵懂。 真是个有趣的人。 凌忘渊将人完好无损的送回去,江子焕口中那冒失师弟已经率先回来,谢景离哭红了眼睛,拉着他连连道歉,上下检查,生怕他哪里磕着碰着。 也是那时,凌忘渊才知道,江子焕是谢禹的大弟子,幼年时家中被奸人所屠,救回来的时候,浑身的筋骨尽碎,费了好些功夫接骨易经,才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从此也无法习武。这次来墨幽谷,也是为了求药而来。 那一摔,怕是当真摔得不轻。 凌忘渊第一次对自己顽劣的行径感到后悔,甚至执拗的将一半罪过归结到非要拉着江子焕去万蛇窟的谢景离身上,乃至未来很久之后,都极度看他不顺眼。 江子焕被留下治病,在墨幽谷一住,就是三个月。不巧的是,住所正在凌忘渊居所的旁边。 孤傲的凌少谷主何时因为别人烦心过,但唯独捉弄了江子焕一事,他心里始终无法放下。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总是那一人的身影。 于是,江子焕住了三个月,凌忘渊也就烦心了三个月。 他烦心的时候,就喜吹箫。 通体流翠的玉箫被他指尖熟稔的握着,半大的少年借着这曲子透出些成熟的心境,不仅为了那住在隔壁的清俊小少年,还有更多无处宣泄的烦恼。少时父母双亡,门中派系争斗,小小年纪,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少。 只可惜,听曲的人不少,懂得的人却不多。 三个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是陌生的两个人,也能熟悉起来。更何况,江子焕性格温润和善,敏锐细致,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月朗星稀的夜里,凌忘渊一如既往站在树影下吹奏。一曲刚歇,抬眼就看见一个少年正攀着墙檐,笑意盈盈地看他。 凌忘渊惊出一身冷汗,三两步翻身上墙,小心翼翼地将人从矮凳上扶下来。 凌忘渊一本正经教训道:“江子焕你不要命了,万一又摔了怎么办!” 他自己脸上也稚气未脱,此时故作一副小大人样,那严肃的模样看得江子焕忍俊不禁。江子焕偏头想了一会儿,认真看着凌忘渊手中的玉箫道:“我想学,你能教我么?” 凌忘渊被对方理直气壮转移话题的模样气得够呛,抬头轻轻敲击在对方额头上,道:“我当师父,可是很严格的。” “别太小瞧我啊。” 从此,每到寂静的夜里,墨幽谷总有萧声回荡。 有时是生涩磕碰的吹奏,有时也有两段曲调相合,一高一低,似是在循循引导。江子焕天资聪慧,学得极快,不消几天就将一首曲子练熟。凌忘渊见他每日关在屋子里无聊,索性将玉箫借给他,给他解闷。 他萧声中的意境与凌忘渊极不相同,清俊内敛,不露锋芒,似乎还透着点落寞。 凌忘渊隔着一堵墙静静听着那人的萧声,听着听着,却觉得有趣。少年的萧声纯粹,将所有情绪倾注在曲子里,娓娓道来,喜怒哀乐都不曾隐藏。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7 似乎与平日所见的他不太一样呢。 彼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对方在他面前,从不隐藏真实的自己。所谓知音,便是如此。 江子焕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凌忘渊神使鬼差地再一次翻进了对方的院子。 对方坐在院子里,桌上摆了两杯茶。 江子焕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凌忘渊走到他身边坐下,江子焕把玉箫递了回来。凌忘渊没接,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为情道:“万蛇窟那天,是我捉弄了你,对不起。” 江子焕调皮地眨眨眼,道:“我一直就不怪你啊。” “你早就知道?” “从那些毒物偏离我预判的路线开始,我就知道有人是在控制他们。”江子焕神色平常的说,“不过我想,不管是谁在背后操纵,应该都不会眼看着我在墨幽谷境内受到伤害。所以,我就懒得再想办法逃生啦。” 与他心中的猜测相差无几。 须臾,凌忘渊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将那玉箫推回去,道:“送你了,算作赔罪。” 江子焕抚摸着那萧身,问:“看来,我这算是出师了?” 夜风拂过,吹动少年的鬓发。凌忘渊看进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差得远呢。”凌忘渊道,“回去可别疏于练习,下次见面,我要检查的。” 熹微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凌忘渊醒来的时候,耳边隐约回荡着熟悉的萧声。他从桌案中抬起头,入眼是再熟悉不过的书房。桌案上的烛台早已燃尽,凌忘渊按压两下酸胀的眉心,身后披着的外袍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地上。 凌忘渊捡起素色的衣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江子焕坐在院子里,背对着他,正在安静地吹奏。他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后的时候,萧声也恰好停了。 江子焕转过头来:“早啊,忘渊。” 凌忘渊叹息一声,将外袍披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将人包裹起来,道:“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在屋里多睡会儿?” “醒得早。”江子焕道,“醒来看见你不在,更不想睡了。” “抱歉。”凌忘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白发,现在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经年的旧疾,终于使得眼前这人的身体,开始不可避免的衰竭下去。 也因为这样,他每日沉浸在书册当中,发了疯的寻找医治之法,竟反倒冷落了他。 江子焕倒是毫不在意,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凌忘渊摇摇头:“没有,做了个梦。” “噩梦?” “好梦。”凌忘渊道,“梦到我们刚见面时候的事了。” 江子焕揶揄:“某人放蛇吓我的事情?” 凌忘渊道:“是啊。还有某人爬墙听我吹曲子,缠着我,要我教他的事情。” 江子焕眨眨眼,转头指了指石桌上躺着的一封信件,正色道:“有你的信。” ……这人转移话题的招式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和理直气壮。 信面没有署名,凌忘渊展开那信笺,一眼便认出里面龙飞凤舞的字体。凌忘渊道:“沈棠的信。” 江子焕早有预料,没有惊讶,静静等待他看完信件。 凌忘渊快速阅览一遍,道:“是联盟接下来的部署和计划,有些地方需要墨幽谷协助。” 江子焕点点头:“沈棠这个盟主夫人做得倒是尽职尽责。仙门近日都盛传,‘谢夫人’能力手段不输男子,谢盟主娶了‘她’,可谓是如虎添翼。” “我看,他分明是乐在其中。”凌忘渊道,“他那个恶劣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谢景离刚上位时,仙门中有不少颇有微词,被沈棠顶着个盟主夫人的名号,挨个教训了一通。那段时间,万剑宗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破了吧。” “这样也不错。”江子焕道,“景离如今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不方便做,有沈棠在他身边,恰好也能替他分担。那些吃了亏的,赔点礼,事也就了了。毕竟,没人乐意将自己被一个‘女儿家’欺负的事迹到处宣扬。” 凌忘渊点点头,一捻信封,却发觉里面还有一张信纸。 这封信字迹苍劲有力,规整严谨,一看就是出自谢景离之手。凌忘渊展信阅读,越看眉头越是紧锁。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8 江子焕问:“怎么?” 凌忘渊在江子焕面前的石凳坐下,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谢景离寄来的。” 江子焕眼眸暗了暗,又问:“……说什么了?” 凌忘渊沉着脸,将信纸重新在眼前展开,缓缓复述:“他说,岭南气候潮湿,给你寄了些除湿补气的药材,让我按照食谱煲汤给你喝。还说你晚上睡得浅,给你寄了些你用惯了的熏香,可以助眠。说你口味清淡,常年戒辛戒辣,让我别拿虫子给你吃……” 复述到这里,凌忘渊将那信纸往石桌上一拍,气鼓鼓道:“谢景离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会虐待你不成吗?!” “噗……”江子焕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还是伸手将那信纸拿过来。那信中,用熟悉的字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所有关于江子焕的事情。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竟是比沈棠那封讲述正经事的信件还足足多了一倍。 字里行间,尽是担忧。 江子焕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嘴角的笑意未褪,眼前却是有些模糊了。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凌忘渊的手探过来,用力地覆盖在他的手背。 “子焕,”凌忘渊认真道,“他还说,他与沈棠正在遍寻世间医治之法,所以,你一定不能放弃。我也是。” 江子焕嘴角泛起苦笑:“此生有你,有他,何德何能。”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话应该我来说。”凌忘渊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柔和地看进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 不论是那个在第一次见面,就完美识破了他恶作剧的你。还是那个听出他曲中心境,再以曲还情的你。亦或是那个在苦海挣扎,弥足深陷,误入歧途的你。 “此生能够遇见你,甚幸。” ☆、番外二:书信 清晨云雾蒸腾,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落在山谷中的冷潭旁。微微湿润的空气洗净倦意,谢景离遥望不远处的瀑布,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山谷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声潺潺。谢景离稍加思索,朝一个方向走去。 绕过俨然的屋舍,有一条幽静直通丛林深处。谢景离踩着湿润的落叶,还未走到深处,便已觉阵阵暖意扑面而来。 在那幽僻曲径深处,有一眼水汽氤氲的温泉。 丛丛苇草交叠的青石上,隐约显出一人身形。沈棠披着件半松不紧的浴袍,赤脚趴在石台上,睡得正香。谢景离远远看见了人,脚步也放缓下来。 温泉周遭暖意蒸腾,倒也不觉得冷。谢景离在青石旁站定,一眼便瞥见温泉旁几个歪七倒八、显然已经喝空了的小酒壶。 ——藏这么深也被他给挖出来了。 谢景离暗自叹息一声。沈棠前几年身体受毒蛊所侵,虽然毒是解了,却落下不少毛病,只能慢慢调理。因此自从二人成婚后,他便严令禁止沈棠再碰酒。 谁想到这一没看住他,就被这人钻了空子。 谢景离俯身坐下,在沈棠脸上轻啄一下,再轻声细语唤道:“沈棠?” 可能是前夜多喝了些,这一叫竟没把他叫醒。沈棠咕哝了一句什么,轻轻皱着眉头,顺势往谢景离怀里一钻。温泉旁再是暖和,也比不上真正的暖帐床,沈棠在这里睡了一夜,好不容易逮到个温暖的事物,摸摸蹭蹭,在谢景离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他这一动作,本来就松垮的浴袍向下滑了几分,露出光洁白皙的胸膛。 谢景离:“……” 要命,他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谢景离浑身僵住,偏偏一个劲往他怀里钻的人还丝毫未觉,口中继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这下谢景离听清了,他这一声声,叫的都是同样两个字:“景离……” 谢景离的脑子里只剩下“嗡”的一声,没等他回过神来,身体便先于大脑反应,低头吻了下去。当了盟主之后,谢景离越发忙碌,算来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亲近。谢景离按住沈棠的头,撬开唇齿缠绵亲吻,似要将无处发泄的邪火都融到这个吻里。 沈棠被他这几乎算得上撕咬的吻弄醒,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眼底一片茫然懵懂。 谢景离贴着他的唇,低声问:“醒了?”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沈棠还有些迷糊,他眨眨眼:“……景离?” 谢景离轻柔却不容反抗地揽着沈棠的腰身,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缓缓开口:“一声不吭跑出来,就这么在温泉边睡着,还偷喝这么多酒,嗯?”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19 他的掌心慢慢攀上侧腰,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每说一句力道便加重几分,带上些惩罚的意味。 沈棠这下可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他一巴掌拍开那只在自己身上作祟的手,道:“大清早别动手动脚的。” 谢景离前些时日离宗处理些事务,直到昨天才得了闲,连夜赶回万剑宗。可这一回去,却听说沈棠几天前就离开了万剑宗,一直没回来。 谢景离帮他拉了拉衣服,悠悠问道:“好,那可否请夫人告诉我,为何要离家出走?” 沈棠被他这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移开目光,生硬回答:“理由你别管,总之,我最近就待在这里,不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见他这样也不像开玩笑,谢景离不由放软了语气,拨开怀中人微微湿润的散发,凑上去亲昵的吻了吻,“是怪我离宗太久,冷落你了?” “怎么可能?”沈棠失笑。这人分明是明知顾问,他哪里是这种不明事理的人。 谢景离变本加厉地靠上去,道:“我回来见不到你,还当你生我气,不理我了。” 声音轻柔中还带了点委屈,听得沈棠心都软下来了,心道这人是越来越会撒娇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伸手撑在对方的胸膛,半晌也没舍得推开。这么多天不见,要说不想他那是假的。 “与我回去吧。”谢景离道,“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教训他去。” “不要。”沈棠神色僵了僵,转开视线,“我不回去,你要是再逼我,我,我就回琼灵谷了。” 谢景离无奈:“这是为何?” 自从沈棠瞒着南烛夫人,以“云姑娘”的身份嫁入万剑宗后,便再没有回过琼灵谷。倒是他师父来看过他一次,还传达了南烛夫人的态度。大致意思是,沈棠现在是越活越有出息了,有本事这辈子别回琼灵谷,要是敢回去,打断他的腿。 以谢景离对南烛夫人的了解,这肯定只是一时气话,既然没有强行让人将沈棠抓回去,说明她已经默许了沈棠留在万剑宗。但就算是这样,沈棠也是打死不敢再踏足琼灵谷的,生怕他那个脾气暴躁的母亲再找理由,把他关在谷里十天半个月。 可现在沈棠居然说要回琼灵谷?谢景离垂眸思索,还有什么能比南烛夫人更可怕? 谢景离这边认真思索着,沈棠却是看准了机会,狠下心一把推开他的手,再就着力道往后一滚,竟像条顺滑的鱼一般,从他的怀中滑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谢景离闪身躲开,虽没被水花溅到,但抬头看去时,那人已经窜到了温泉的另一头。沈棠落水的时候没来得及脱衣服,沾湿了水的浴袍贴在身上,勾勒得上半身线条更加明显。 谢景离平白觉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别闹了。” “谁和你闹了。”沈棠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脸上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带上些薄红,执拗道,“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别问了。” “好啊,那我便问点别的。”谢景离沿着岸边走过去,试探道,“听少炀说,前些日收到一封偃甲鹰传信,直接飞入竹风轩了。” 沈棠脸上神情一僵,暗骂道:“这臭小子,就知道靠不住。” 谢景离停在沈棠身旁,伸出手去,帮他拭去落在眉峰的水珠,低头问:“谁的信?” 沈棠抿了抿唇,看着他不说话。谢景离端着一本正经的神情,手在他脸上轻描淡写地擦过,酥麻的触感却像是小猫轻挠般,让他不由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 他们可好久没有…… 身体本能的反应总快过大脑。沈棠哗的一下从水中站起来,顾不得水花溅了谢景离一身,揪着人的衣领便自下而上吻过去。 急切的吻一下便打乱了两人的呼吸。 谢景离只觉得大脑越来越乱,某种压抑不住的欲望就要破土而出。他拉过沈棠的手,稍稍隔开些距离,沉声道:“沈棠,好了……” 沈棠稍有不满地抬眼看他,却被对方眼底倾泻而出的欲念惊得心底一颤。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就着两人交握的手用力一拉,哗啦一声,直接把谢景离拽进了水里。 温暖的泉水霎时浸透了二人的衣衫,沈棠把谢景离按在青石旁,满意地看见那张正经淡然地脸上闪过一丝恼意。 这些年,压在谢景离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年少时的脾气秉性似乎都被消磨干净,将他打磨得越加沉稳。也唯有面对沈棠时,才能让这位处变不惊的年轻盟主露出些许破绽。 谢景离越是正经,沈棠便越想撩他,撩得那人眼底发红,疯狂失控才好。 沈棠翻身压在谢景离身上,指尖描摹着对方的轮廓,停留在唇边,挑衅地笑道:“不是想知道信是谁的么,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 谢景离问:“什么?” 沈棠道:“从现在开始,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敢吗?” “奉陪到底。” 二人在温泉旁胡闹一通,日头已经升到正上方。谢景离用毯子将沈棠一裹,径直抱进了屋。沈棠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头埋在他的颈间,脸上尽是餍足的笑意。 谢景离将沈棠放在软榻上,便看见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的衣服,隐约还可看见压在下面的信封一角。他心念一动,正要去拿,却被沈棠地起身拉住,扯过去又是一个甜甜腻腻的吻。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0 “好了。”谢景离把几乎要黏在他身上的人剥离,笑道,“还不敢给我看?顶天立地的武圣大人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的。” 沈棠啧了一声,自知也瞒不住了,索性松了劲,倒回榻上,道:“看就看吧,就知道瞒不住你。” 他的声音有些哑,谢景离揉了揉他的头,手一勾便将那封信拿到了手里。 沈棠扯过毯子盖住半个脑袋,闷声道:“我可不是故意拆开的,这信来历不明,你最近又得罪了不少人……” 信上没有署名,而信件又能直接穿过结界屏障,进入后山。沈棠本能担心事有蹊跷,这才将信拆开检查,谁知道…… 谢景离展开信笺,里面只有一句话。 ——近日将归。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只有这没头没尾的四个字,但熟悉的字迹谢景离立刻便认了出来。这封信出自他父亲,万剑宗前宗主谢禹之手。 早先虽然沈棠没有直说,但他已经猜出了大概,现在更是证实了猜想。谢景离合上书信,转头看着那个只给自己留下个后脑勺的身影,道:“爹娘要回来了。” 沈棠一动不动,没搭话。 谢景离收好信躺下来,自然地搂过那人的腰,靠在他耳边意有所指道:“我爹娘当了甩手掌柜这么多年,硬是没回来见过我一面,这次回来,怕也不是为了见我。” 沈棠往里软榻内侧缩了缩,给他留出空间,但还是没有答话。 从他看见这封信的内容的时候,已经猜出来信者的身份。自从谢禹宗主隐退后,便与谢夫人天地逍遥,从来不管万剑宗与谢景离,由得他随便折腾。沈棠还当他们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谁想到现在竟会突然来信。 此时回宗,除了见见他这个素未蒙面的“儿媳”,还能为了什么? 这个消息说是惊天霹雳也不为过。虽然沈棠知道他与谢景离的事情不能瞒着谢景离父母一辈子,但他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要知道,当年沈棠叱咤修真界的时候,那是要多混账有多混账,得罪了不少人,万剑宗前任宗主谢禹便是其中一位。 现世报啊现世报。 被修真界叫了这么多年仙门祸害的沈棠,第一次因自己年少时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万分。乃至于沈棠拿到信的那一瞬间,一向聪慧的头脑空白一片,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逃。 大不了就说他回娘家探亲去了,反正这公婆他是没法见的! 谢景离看着沈棠的背影,将他的小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忍着笑意道:“这就是你抛弃为夫离家出走的原因?” 沈棠闷闷地应了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棠在这件事上真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万一谢禹夫妇不接受他……不,应该说,能接受他才有鬼了…… “我爹娘又不是会吃人的虎狼,有什么可害怕的。更何况,就算真是虎狼,不还有我陪你一起受着么?”谢景离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他伸出手触到沈棠的手,牢牢抓住,十指相扣,“别担心,有我呢。” “这能一样么?!”沈棠翻身坐起来,被后腰的酸痛弄得一阵龇牙咧嘴。谢景离含着笑把他拉过来,掌心微微发力,帮他按压着不适的地方。 沈棠趴在谢景离身上,自暴自弃道:“你说,如果我负荆请罪,让你爹揍我一顿,他能看在我过去少不更事的份上,既往不咎,把当年的恩怨一笔勾销吗?” 谢景离认真想了想自家父亲的脾气,认真道:“恐怕很难。” “你——”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谢景离怕他掉下去,小心地把人揽在怀里顺毛,一边顺一边道,“我可舍不得他打你。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就算是我爹也不行。” “你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不由得带上些倦意。沈棠趴在谢景离胸膛上,对方的手还在柔和而不失力道地帮他按摩着后腰,不带任何情欲的动作,舒服得他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谢景离垂眸看他,眼中的温柔缱绻不加修饰的流露出来。 “沈棠。” “嗯?” “回家吧。”谢景离紧紧抱住怀中人,将头埋在他的发间,低声道,“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一起面对。” 回应他的是对方平和绵长的呼吸。谢景离不由失笑,伸手扯过一旁的薄被将人盖住,终于也抵不住困意,合眼睡去。 ☆、番外三:探亲 谢景离亲自出马,总算是将自家夫人哄回了家。随后的日子恢复了平静,沈棠继续勤勤恳恳地扮演着他的“宗主夫人”,但说好了“近日将归”的谢禹夫妇,大半个月过去了,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书房内,谢景离手持一本书卷认真阅读,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淡淡道:“夫人,书拿反了。”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1 倚着桌案发呆的沈棠被他这一唤才回过神来。他把不知看了几行字就看不下去的书一丢,抱怨道:“谢景离,我觉得你爹娘一定是在整我。” 谢景离敛眸未答,沈棠又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稍安勿躁。”谢景离正执笔在手中的书卷上写着什么,淡定道,“他们不来不是更好,你先前这么担心,现在怎么反倒每天盼着他们回来了?” “早死早超生啊,让我死个痛快也比这样凌迟来得舒服!”沈棠站起身,抄起桌旁的斗笠往头上一戴,转身就要推门而出。 谢景离抬头:“去哪里?” 沈棠道:“心情不好,折磨你家小弟子们去。” 屋门应声合上,谢景离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了。 自从沈棠成了万剑宗正经的宗主夫人后,不仅会帮谢景离处理些不方便出面的事务,没事也会去练武场指导监督弟子练功。在外走动多了,沈棠也懒得总是易容。索性就放下发冠,只把头发用缎带系上,再以白纱斗笠覆面,加上万剑宗服饰无论男女都是统一的素白衣袍,除了看上去过于高挑和不能在人前开口外,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日子一长,大家便都接受了宗主夫人从不在人前露面,以及沉默寡言的习惯。 沈棠晃晃悠悠就到了万剑宗的练武场。正值晚课,练武场上不少弟子正在习剑术。正在指导师弟师妹练功的尹少炀,看见熟悉的身影走来,连忙迎了上来。 “见过宗主夫人。”尹少炀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身后的弟子们这才注意到沈棠的到来,也纷纷行礼。 沈棠从白纱下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凑到他耳边低声吩咐一句。尹少炀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往日沈棠在万剑宗内走动,他也帮了不少忙。 沈棠吩咐完,尹少炀点点头,转头看向练武场弟子们。 尹少炀道:“宗主夫人今日要考核各位这些时日的修炼成果,排好队,一个个来。” 众弟子叫苦不迭。能被沈棠亲临指导,收获定比自己苦练几个月来得大,但沈棠出手从不留情,一轮考核下来,伤筋动骨的大伤没有,但腰酸背痛在床上躺个几天起不来床是免不了的。 伤痛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挫败感。这些弟子中,不乏有苦修多年之人,但无论修为如何高深,一旦遇到沈棠,皆是一视同仁,输得那叫一个难看。那种挫败感和打击,绝非常人能够理解。 毕竟,在他们看来,宗主夫人不过是传闻中那个久病缠身的弱女子。 尹少炀从武器架旁边的木案上,挑了把给刚入门的小弟子使用的轻巧木剑,恭敬地递给沈棠。 沈棠:“……” 这自然也是谢景离的吩咐。自从成婚之后,谢景离越来越将他当做摔不得碰不得的瓷娃娃,担心他的手伤,稍重些的东西一律不让他碰。他的破尘枪送给了莫云,解语剑也被谢景离扣下死活不肯给他,说是那把剑太沉,怕他伤手。 打架都没有件趁手的兵器,沈棠为此不满了好一阵。 不过门内弟子练习,木剑就木剑吧。沈棠撇撇嘴,无奈地将木剑接过,开始了新一轮的虐待,不,指导。 练武场上围聚的弟子越来越多,人群中甚至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把在场的弟子挨个教训了遍,沈棠玩够了也觉得有些没劲,正准备甩手走人,却看见尹少炀站到了他面前。 “弟子前来讨教。” 自从谢景离成为盟主之后,尹少炀便正式开始跟随谢景离学习处理一些宗门事务。而在练功修习方面,更多是由沈棠教导。尹少炀天赋极高,悟性也快,在沈棠对其毫无保留的指导下,剑术可谓是突飞猛进,远超同龄弟子。 沈棠上下打量了这个已被拟为万剑宗下任宗主的少年。少年的脸上已不见稚气,反而显出几分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大气,沈棠不得不感叹江子焕的眼光毒辣,这么好的苗子可不多见。 有了尹少炀捧场,沈棠也总算可以打得畅快些。 以指导为主的比试,比起真正的生死对决少了几分激烈。但二人招式你来我往,练武场上剑光飞扬,也足以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尹少炀根骨再好,在沈棠看来也差得远。沈棠游刃有余的与人过招,余光却瞥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景离? 他疑惑地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谢景离显然是从山门的方向走来的,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对男女。那男子面容冷峻,不怒自威。而那女子则端庄清丽,风姿绰约。 沈棠浑身一震,惊得险些连手中的剑都脱手而出。 那不就是让他提心吊胆了大半个月的谢禹宗主和他的夫人洛轻尘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来,他们果真是在整他吧! 尹少炀没注意到沈棠分神,手中的剑已经朝他直刺过来。沈棠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比试,等他发现剑锋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挑开迎面而来的利剑。谢景离闪身上前,自然地揽过沈棠的腰身,稳稳地护着他落到地上。 谢景离低声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沈棠本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现在是沉默寡言的宗主夫人,只好垂眸不语。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2 尹少炀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想到若不是谢景离及时赶到,说不定已经伤了沈棠,更是一阵后怕,连忙抱剑行礼:“是弟子失误,请宗主责罚。” 沈棠摇摇头,谢景离道:“无妨,以后多加小心。都散了吧。” 众弟子陆续行礼告退,喧闹的练武场上很快恢复寂静。沈棠左右张望,却不见万剑宗那二位前辈的身影。 谢景离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爹娘先回后山了。” 万剑宗这两位长辈这趟回宗回得低调。二人进入结界时有意收敛了气息,当谢景离感应到他们再匆忙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在山门口将这二人截住。根本没有时间通知沈棠。 沈棠沉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景离失笑:“你不是已经排演了这么多遍,怎么还问我?” 沈棠:…… 在他的排演里,可不包括让谢禹夫妇看见自己“儿媳”打打杀杀虐遍整个万剑宗,他还想装一波金盆洗手回头是岸呢! 不过事已至此,沈棠也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往伙房一钻,开始鼓捣起来。 谢景离道:“真不要我帮忙?” “你?让你留这里炸了伙房吗?”沈棠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把人往外赶,“你还是快去后山陪你爹娘吧,这么久不见,他们肯定很想念你。” 沈棠幼时在京城长大,习得一手好厨艺。这次更是详细打听了谢禹夫妇二人喜好的菜色,计划亲手做一桌家宴,以示诚意。 待到谢景离接到沈棠一切准备妥善的讯号,将谢禹夫妇引至落雪阁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落雪阁是谢禹夫妇过往的居所。院落中放置了桌椅,原本静谧冷清的庭院被布置得灯火通明,一桌佳肴飘香扑鼻,竟当真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家宴。 谢景离看见眼前的精心布置,也不由有些惊讶。沈棠往日懒散惯了,万剑宗也不缺少侍奉弟子,他从未见过沈棠如此用心。 而跟在谢景离身后的洛轻尘,已经忍不住笑道:“我那儿媳倒也有心。今日在练武场上远远一见,还以为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湖儿女,现在看来,也不失贤惠。” 谢禹应了一声,未作评价。 谢景离将二人引到桌边坐下,却迟迟不见沈棠踪影。 洛轻尘又问:“咦,这东西都摆在这里,怎么不见人?难道是不好意思了?景离,还不把人叫出来,为娘早就等不及要见这位被外界传得绘声绘色,武艺手段不输男子的‘云姑娘’了。” 谢景离没有答话,走到二人面前,屈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洛轻尘一惊,就要上前扶他。 “夫人。”谢禹拦住洛轻尘,看向谢景离,沉声道,“说吧,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听见谢禹这么说,谢景离毫不惊讶。他的剑术是谢禹手把手教会的,可以说,谢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从不奢望能够瞒过自己这位心思敏锐的父亲。 谢景离道:“爹,娘,其实……孩儿娶的并非云姑娘。” 谢禹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 “景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棠悠悠走入庭院,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伪装宗主夫人的衣袍,一身劲装勾勒得身形修长。 谢禹夫妇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当即都是脸色一变。 “沈棠?!” 沈棠不顾二人越发难看的脸色,走到谢景离面前,屈膝跪地,道:“谢宗主,谢夫人,今日二位在练武场见到的人,是我。” “是你……”谢禹面色铁青,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巡了一圈,道,“那你们——” “我与景离真心相爱。” 谢禹脸色阴沉得厉害,像是恨不得把沈棠瞪出一个窟窿。半晌,他才狠狠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荒唐!” 谢景离正要说什么,却被沈棠一把拉住手腕。沈棠朝他摇摇头,又对谢禹道:“的确是荒唐。可两情相悦,又岂是人力能够左右的。这一点,谢宗主应该很明白。” 他脸上没有半分调笑之意,语带诚恳,却是堂堂正正,理所当然。 洛轻尘同样是面色不善,但到底比谢禹冷静得多,沉声问:“景离,你当真……想好了?” 谢景离反手紧握住沈棠的手,道:“我此生,非他不可。”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3 “好一个非他不可!”谢禹怒喝一声。伴随一抹剑光闪过,谢景离迅速揽着沈棠急退几步,回头看去,原本二人跪立的地方,已经被剑影划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爹!” 谢禹手握一柄通透晶莹的长剑,展剑而立,凛然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洛轻尘在旁劝说道:“阿禹,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收起来。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谢禹冷笑一声,对沈棠道:“当年威风凛凛、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武圣沈棠,一别经年,倒也许久没有领教过你的武艺了。打一场,你若赢了,我便让你留在万剑宗。否则,我万剑宗这小庙,恐怕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沈棠一怔,还未等答话,谢景离已经拦在他身前:“爹,沈棠身上有伤,不能动武,我和你打。” “不能动武?”谢禹冷言道,“是不能,还是不愿?若是不愿,不妨早些离开,我就当没见过你。” “可——” “景离,”沈棠拉住他,笑道,“前辈既有如此兴致,沈棠自当奉陪。” “你的手……” “没关系,比试一场而已,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不过,”沈棠转头对谢景离道,“你是不是该把我的剑还给我了。” 谢景离还想再说什么,沈棠却是朝他微微摇头。不论谢禹目的是如何,既然已经提出要比试,这一场,他不打也得打。 谢景离自然也是明白自家父亲的脾气,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下去,只得叹息一声,抬手幻化出解语剑。 沈棠接过解语,却是一怔:“你……” 剑身外观看上去与过去并无不同,但重量却明显轻了许多。 谢景离低声道:“我把剑拿回来后,将它重新锻造过。本想另找个机会给你的。” “现在也不迟。”沈棠握住剑柄,熟练地挽了个剑花。解语剑经过重新锻造,对沈棠而言应该是全新的手感,但他现在竟觉得此剑称手无比,根本不像是从未使用过的武器。这把重新锻造后的解语剑完全是为沈棠量身定做,虽谈不上顶尖,但从各方面而言,都是最适合沈棠的。 沈棠心底一暖,转头,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撩拨道:“要不是你爹娘在,我真想亲你一口。” 谢景离耳尖一红,沈棠已经转向了谢禹方向,正色道:“谢宗主,请。” 落雪阁外,竹林深处,飞扬的剑光将竹林照得亮如白昼,谢景离与洛轻尘并肩站在一旁,脸上难掩担忧。 “那把剑倒是不错。”洛轻尘赞叹道。锻造解语剑的炎玉是她当年留下,原本并没有想到谢景离真会将其锻造成型。但谢景离如今制成的成品,却远超她的想象。 谢景离没有答话,洛轻尘看出谢景离心不在焉,又说:“放心吧,你爹再是生气,也不会真伤了沈公子。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罢了。” “试探?” 洛轻尘笑道:“你当真这么喜欢他?” “我……” 洛轻尘道:“你从小到大,从未将一个人这么放在心上。你过去总是痴迷修行,我还责怪你爹把你压得太狠,害你练剑练傻了。” 谢景离沉默不语,洛轻尘又道:“听闻你成亲了,我便想着与你爹回来看看。娘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你的心神都勾走。现在看来,你果真对他痴心一片。” 谢景离道:“若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洛轻尘问:“若是你爹一直不同意,你要如何?” 谢景离目光落在竹林中的暗红身影上,道:“求到他同意为止。” 洛轻尘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竹林中,二人比试还在继续。谢禹的实力沈棠数年前初入落霞城时就曾领教过,但今天,虽然不太明显,但对方似乎并未使出全力。沈棠心下斟酌片刻,便见谢禹推出一掌。沈棠索性收手,不躲不闪,生生受了这一掌。 沈棠被那力道击退数尺,谢景离连忙上前扶起他。 “你怎么样?” 沈棠摇摇头。他没有猜错,谢禹果真没有使出全力。若是十成功力的一掌,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谢禹问:“最后那一掌你本可以躲开的,为何不躲?” 沈棠笑道:“前辈,我不让您揍一顿,您如何消气?与其打打杀杀破坏气氛,倒不如挨您这一掌,这样您心里也能舒坦些。” 谢禹道:“可我刚才说了,你若输,就滚出我万剑宗。” 收了那个祸害_分节阅读_224 沈棠道:“我是万剑宗明媒正娶回来的宗主夫人,要是我滚了,您去哪里再找一个宗主夫人来?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与烟云门的合作,前辈不会将万剑宗的利益置于不顾吧。” “你在威胁我?” “不敢,这只是实话实说。”沈棠缓缓走到他面前,屈膝跪地,“于公,我留在万剑宗,非但没有损害万剑宗的名誉,反倒大有助力。而于私,我与景离真心相爱,就算您今日将我赶走,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和景离走到今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的脾气您是了解的,您要不肯同意,我只能跪在这里求您,您一日不同意我跪一日,一月不同意我跪一月,跪到您烦透了同意了为止。” 沈棠挺直脊背,虽是肯求的姿态,却不卑不亢,丝毫不显弱势。谢禹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深深叹息一声:“……果真是个倔骨头,和你那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棠一愣,道:“我父亲?” 谢禹道:“还不滚起来,地上不凉吗?” 谢禹这话让沈棠和谢景离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洛轻尘在身后轻笑两声,使了个眼色给谢景离:“你爹都发话了,还不将人扶起来,等什么呢。” 谢景离这才连忙将沈棠扶起来,可沈棠现在可顾不得他,只满脸疑惑地问:“谢宗主,您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您认识我爹?” 谢禹道:“你爹难道不是沈倾霄沈将军?” 沈棠回答:“的确。可此事,我从未对外提起,您怎么会……” 洛轻尘解释道:“早先,我们接到了沈夫人,也就是南烛夫人的信件,得知了此事。”洛轻尘眼中含笑,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谢禹,道,“若非这样,我们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想回来见见故人之子。” 谢禹道,“沈兄与我是经年故交。当年沈兄遭劫,我还以为他的妻儿都已毙命。只是没想到,沈夫人竟然是圣巫族人,而他的独子,竟与我早就相识。” 沈棠道:“我娘……” “南烛夫人挂念你,可她又无法离开圣巫族,因此,才修书给我们。”洛轻尘道。 谢景离道:“所以你们……” 洛轻尘道:“身为长辈,自然是希望儿女好的。小棠的事情,南烛夫人与我们说了一些,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 她面露黯色,谢景离揽着沈棠的手也忍不住收紧。 “不,那没什么。真的。”沈棠连忙道,“能走到今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转头看向谢景离,从对方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谢景离想了想,又问:“可是爹,你方才为什么……” 谢禹移开目光,洛轻尘摊手道:“你爹当年在小棠身上可吃了不少亏,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所以就想捉弄捉弄你们咯。” 谢景离:…… 沈棠:…… 谢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我方才见你右手力道不足,当真有伤在身?外界还有传言你死在了落霞城,你与落霞城的恩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说来话长。” 洛轻尘打断道:“好了,就知道问问问,还吃不吃饭了。小棠为了迎接我们,忙碌了一下午,你又拉着人家打一场,回头饭菜都凉了,白费人家一番好意。” 说着,洛轻尘便拉着谢禹进了落雪阁。沈棠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阵,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答案:“景离,你快打我一下,让我清醒清醒。我这是在做梦吗?我们这就过关了?” 谢景离把人拉过来,双唇一触即分,问:“这下清醒了?” “好像更晕了。”沈棠说着,还真跟没骨头似的,往谢景离身上倒。 谢景离顺势搂住他的腰,低头狠狠吻了上去。唇舌交缠许久,谢景离放开他,道:“该进去了。” 沈棠点点头,二人并肩往落雪阁里走。沈棠垂眸思索一阵,道:“景离,我想……” “我知道。”谢景离道,“我们也该去一趟圣巫族了。改日有空闲,我陪你回去。” “嗯。” 二人还未走进,便听见洛轻尘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还在干嘛呢,快过来吃饭。景离,去后山把娘埋的青竹酿挖出来,今夜不醉不归!” 沈棠眼神一亮,谢景离扶额叹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家宴嘛,敞开了喝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