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一个奥兰人》 楔子 在木已成舟后,面临那件不可逆的事情到来,许从周选择逃避,她像康有为一样逃去了瑞典。 她有一个修读中世纪文学的朋友,叫宋清途。在牛津大学的图书馆‘打地铺’睡了一周后,宋清途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家出走’。 当时许从周正在欧陆北角,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南边。 宋清途订了飞机票来找她,结果到错了国家。 许从周在瑞典,宋清途到了瑞士。 北欧和中欧。 ——“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居然以为瑞典是做手表的那个国家吗?” 宋清途说,自己人虽然从图书馆出来了,但脑子还留在罗马帝国衰亡和文艺复兴里。 两天后,许从周在瑞典首都的阿兰达国际机场等宋清途,她手里拿了本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两个都分手了的姑娘在斯德哥尔摩排遣难过,宋清途以男友下半身为中心点,以刻在男人脱氧核糖核酸里的花花肠子为半径,将绿了她的男朋友骂得一户口本升天。 宋清途跟酒瓶一起瘫在地上,东倒西歪。 她像个瑞典人,清醒的时候文静内敛,醉酒后像个话痨。 宋清途问:“你和盛扬怎么样?” 许从周拿着酒瓶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望着斯德哥尔摩的夜空:“早就分手了。” 早就分手了。 那天盛扬喝了酒,药瓶摔在地上,白色的药片和棕色的地板颜色对比鲜明。他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双眼通红的掐着她的脖子,嘴里念的是李知予的名字。 原来‘菀菀类卿’真的可以诛心。 宋清途表现得比她还惋惜:“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一开始追你得时候装的人模狗样的。” 按照她的课表每天拎着早饭午饭呆在宿舍楼下等她。 她要去拍山景,又不肯爬山,他背着她走了两百七十一级台阶,只因为她说了一个累字。 就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女生。 那个和他最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的女生。 宋清途夜里骂的难听,第二天接到了男朋友的电话又屁颠屁颠的赶回了学校,那本《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被她遗忘在了许从周的酒店床上。 只剩下许从周一个人去了瑞典首都的东部,导游给她指明了方向,大概那个位置是‘北海草堂’。 ‘北海草堂’已经寻不见踪迹了,她又去坐船在海上眺望老城区。 有对夫妻的相机坏了,许从周替他们一家叁口以老城区为背景拍了照片。闲聊之后得知他们新西兰人,前天是从挪威一路游玩过来的。 上帝的手艺的确要比女娲好许多,得到夫妻的同意,一路上许从周拍了许多他们孩子的照片。 幼态,奶渍,腼腆…… 回国的消息她一个都没透露,只是去理发店把万年不烫不染的长发倒腾了一遍,烫了卷发,染了颜色,让推荐办卡的理发师赚了一笔。 她背着相机和课本继续上课,带她的孟老看了她镜头下的瑞典,没有多做评价,本就是出于遣散负情绪,成品里多带有糟粕。 把孩童照片寄给那对夫妻之后,她回宿舍的路上看见了等她的盛扬。 上次见面是分手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的第叁棵香樟树下,就像是分手之前,他总是风雨无阻的拎着早饭在宿舍楼下等她一样。 分手的时候闹得太难看,现在她妈妈和他爸爸又再婚了,已经没了什么好谈和转圜的余地。 没有扯着对方头发互扇耳光是素质最后的让步了。 盛扬叫了她的名字。 她脚步停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身子转过来的速度很慢。鼻尖上棕色的小痣被盖在粉底液下,头发也做过了。 上次盛扬见她,她还是个涂完口红要用手指晕染,又用手指上沾着的口红涂腮红的女生。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说她不喜欢红豆味的任何东西,说她再也没有一点儿地方像李知予了。 后来许从周认识了段弋。 那个曾经和盛扬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后来他们的关系不可挽回。 盛扬不准她和自己的过去有关。 那她就偏要和段弋来往。 裴岷和宋清途知道后问她,问她为什么把李知予视作雷区,却又要和跟李知予有关的人来往。 接到他们电话的时候,许从周刚洗完照片,她倚在工作室的桌上,看着桌上的喜帖。 是盛扬的。 他要结婚了。 他分手后,没心没肺的继续谈恋爱,见父母,结婚,准备娶妻生子。 她将喜帖丢进垃圾桶:“因为有些事情没有被处理好。” 她不甘心为什么就自己的生活被搅的一团糟。她心疼自己被辜负的付出,心疼自己被浪费的热忱。她耿耿于怀,所以处心积虑的去接近段弋。 裴岷问她,那段弋又做错什么了? 一抬头是一块照片墙,风景照里掺杂着几张人物旅游照。照片上的主角是段弋,他的五官经得起高清摄像头的特写。 她握着手机,看着照片上的人失神了 许从周良久后讷讷的开口:“反正他也只是玩玩。”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放弃一切东西比人们想像的要容易些,困难在于开始。一旦你放弃了某种你原以为是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你还可以放弃其他东西,以后又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放弃。” hotlinebling 从美国回来的第五天,看着桌上数量骤减的荤菜,段弋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他老娘心里的宝贝好儿子了。 自己‘臭’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依旧过着美国时间,卡在晚饭饭点才起床。 老娘吃着花胶鸡,嘴巴还能得闲的从他没有整理的鸡窝头数落到他脚上那双拖鞋。 那些念叨的话和昨天晚上那场相亲失败后,他老娘说的话重复度极高,可见是她还没消气。 段弋倚着厨房门口,从做饭阿姨手里接过碗筷,姿势懒洋洋的,唠叨进耳朵里多了,他就忍不住辩解:“相亲失败不是我的问题。” “你还觉得你脚上那双拖鞋不害人?”老娘生气,一想到昨天相亲他竟然穿了双拖鞋去见面,她就血压飙高。 段弋扁嘴,不文雅的坐在餐桌旁抬起自己的脚,向他娘隆重的再次介绍:“这是普通的拖鞋吗?这是OFFWHITE经典沙滩拖凉黄黑,价格四位数。” “我管你价格几位数?人姑娘家庭多好的条件,长得也清秀。”老娘越说越气,碗往桌上一搁,连美容养颜的花胶鸡都提不起她的胃口。 和段弋相亲的姑娘是学艺术的,她爸妈也全是艺术方面的工作者。他爹娘对女方的家境十分满意,因为他们妄图让那姑娘家的艺术气息熏陶一下他家的暴发户气质。 长相清秀有些过赞了,在段弋的审美里对方最多算不丑。可能是因为那姑娘脸上没长麻子,平平无奇到找不到好的修饰词只能用清秀形容。 段弋一本正经开始胡扯:“成不了的原因不是我昨天见面穿的是拖鞋,而是亲妈你在绿化带里种葱姜蒜。这一下子就显露了我们家的档次,老妈你见过哪个有内涵的人家在自己家门口不种玫瑰绿竹而是种菜的。门口绿化是最直接区分暴发户和豪门以及体现住户文化程度。” 他亲娘成功被他带跑偏,半信半疑:“是吗?” “是。”段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可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看待事物的眼光稳准狠。” 段弋家里是做外贸的,他爹是个有本事的人。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现在都发福有啤酒肚的男人在全市最贵的小区买了一个独栋。为了摆脱暴发户的气质他爹送他去美国留学镀金,妄图摘掉他们家暴发户的标签。 然他是他爹的亲儿子,完美继承了他爹不爱读书只会搞钱的基因。 所以在美国段弋除了赚钱什么也没有干,在学校踩着最低的及格线毕了业,没有泡妞,也没有吸食违禁品,也算是做到了他爹娘口中的‘要在美国好好做人’。 以前读高中要好的朋友约段弋晚上出去玩,他回房间换了衣服,出门口看见他老娘和一个帮佣人手一个镰刀,准备把绿化带里幸苦种的葱姜蒜给除掉。 看儿子换了衣服要出门,老娘盘问开始:“要出去?” “嗯。”段弋坐在玄关处换球鞋:“和老徐黑狗。” “又出去,工作工作不找,对象对象不谈。” 唠叨来唠叨去还是那么几句。 段弋抓上手机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老妈唠叨的话还是那样,他回的话也不变:“过两天我就找工作。” 好友约在一家新开的清吧,在北新区一条街尾,停车场也不大,老板抠抠搜搜的灯都没装几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清吧似乎比吵闹的酒吧更受欢迎,许是呆一晚上聊天都要扯着嗓子喊来喊去,太费喉咙。 清吧的装修是复古的古堡风,窗帘在偏暗的环境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白色的蜡烛装在各式各样的玻璃盏中,雕塑花艺品看似杂乱又精心设计过的堆砌在一起。 黑狗和徐承望先到,段弋扯开他两对面的椅子落座,环顾四周还算满意:“不错。” 徐承望朝他丢了一根烟:“段公子,昨天相亲那招拖鞋大法管用吗?” 段弋点头有重复了一遍“不错”。 那姑娘对他还算满意,但姑娘的爸妈一看见他脚上的拖鞋脸色都不好了。 以失败告终就能清闲两天。 “过完年就二十五岁了吧,你到现在还没对象阿姨着急正常。”黑狗叫齐默,由于默字拆开来是黑犬,所以被他们取了个‘黑狗’的绰号。他不是个玩的人,有个对象从读书一直谈到现在,正准备挑日子结婚。 他争辩,二十五是虚岁。 段弋听见找对象就头痛:“女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先忙事业,其他的再说。” 徐承望对他的事业心认可:“段公子都从美国镀金回来了,准备怎么未来发展?” 说到找对象,段弋头痛,说起工作他更头痛,咸鱼模样:“未来的设想从小就坚定了,贤妻良母,口袋富足,肥马轻裘,一生无忧。当然目前还是先准备在家里蹲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再去考虑工作。” 没志气的咸鱼心愿得到了共鸣。 黑狗说他真实,又问起别的:“前段时间怎么把自己搞进老美局子里了?” “别提了。”段弋捞了块果盘里的西瓜,说自己衰的很。 他在美国读书的室友是个‘小韩国’,在学校和一个外国妞掌握着附近高中所有的香烟买卖生意。 段弋知道后投资入股,拿利润的一半。 没多久,他赚了人生第一迭印着弗兰克林头像的票子。 隔壁的小韩国换了个女朋友,之前那个又在门口哭着喊着敲着门。有一回段弋受够了去开门,那洋妞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好奇:“小韩国有什么好的?” 洋妞告诉他是因为小韩国有魅力,长得帅。 段弋纳闷,那四四方方的脸配上一双还没绿豆大的小眼睛,怎么就有魅力了。 那人没坚持几天,终于不再来了。一周后,小韩国来找段弋借钱,说是之前那个敲门的姑娘怀孕了。 找他借钱打胎。 为了给小韩国一个人生教训,为了让他知道戴\\套的重要性,当然也有防止他借钱之后跑路,段弋一分都没借。 小韩国没借到钱,整整一个星期没回来,就在段弋以为终于可以独居的时候,警察来敲门了。 他听父母的话安分做人,好好学习,努力赚钱,自问也算个守法公民。 “你室友涉嫌走私违禁品,请你配合我们调查。”面前的警察给他了解释。 后来清者自清,他老爹知道了之后,立马把他抓了回来。 段弋回国前最想做的事情的就是揍小韩国一顿,可惜等他回国了上飞机前,那害他蹲局子的鳖孙还没有出现。 回国后,段弋老爹有意让他跟着自己搞外贸:“这些东西总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但段弋实在不好意思说在美国读书这么些年,他除了卖香烟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考试只求D,A是不敢想,B是奢望,C是最好不过。 当然也他头悬梁锥刺股考过远超能力的分数,只为了GPA。 于是,他硬气了一回,说要单干。 老爹欣慰的和老娘抱在一块,说儿子出息了。 出息的儿子是好儿子,但不找对象的出息儿子就不再是好儿子了。 也就有了相亲。 徐承望虽然人也混但家里不催他结婚,他乐意在姑娘堆里驻扎而且自己外面桃花不断:“你不上班就没有办法认识人,不认识人你就没有办法找对象。但当代恶臭青年想找对象的不想上班,想闯事业的又不想找对象。” 段弋打了个响指,朝着徐承望做了一个开枪的手指,和他说的话达成共识:“所以我难。” 黑狗:“喜欢什么样的,老徐认识的姑娘多,让他给你介绍。” 段弋对徐承望的审美不能苟同,他每个对象都是韩式半永久和玻尿酸。 徐承望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不靠谱:“我微信里的姑娘都是我深入了解过的,没一款是他喜欢的。”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黑狗损他不肯帮忙。 徐承望争辩:“我从小和他穿一条裤衩的,我会不知道他审美?他就喜欢李知予那……” 这个名字一出,叁个人默契的交换的视线。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你可以从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开始慢慢回忆起别的。从一个名字,到一张脸,从一张脸再到一个能在你回忆里动起来的人。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段弋脑海里蹦出一张脸。 干干净净,那个人的鼻尖有一颗很浅的小痣,一样的小痣还有一颗长在耳廓上。以前他一逗她,她脸和耳朵害羞泛红的时候那颗小痣格外的显眼。她头发很长,不染也不烫。衣服总买些棉麻娃娃袖,蕾丝加刺绣。 回忆的场景变得动态,那些锁在记忆匣子里让段弋反感的事情再次涌了出来,那个夏天,那个房间,那地板上散落的衣服和课本,那张床上衣衫凌乱在痛哭的女生,那个夏天他和盛扬打的一架。 这些记忆像是些淬毒的刀片埋在他记忆褶皱里,一想起就钻心刺骨。 徐承望看了他一眼,纠结着要怎么和他道歉。 段弋拿起桌上的酒吧闷了一口螺丝起子,半倚在椅子里,扯出一抹干干的笑:“高中的事情了,都结蜘蛛网的名字,你们还拿出来说,我脑子都快不能把她的脸和名字进行匹对了。” 自在神情,一半是装的。 调酒师不错,酒香是那种纯粹的醇香,青柠汁和西柚与伏特加融合口感酸甜爽口。满是凉意的液体滑落喉咙,微微的醉意顷刻间就袭来。 微醺的感觉最是让人惬意,目光自动带了一层滤镜。 视线自然投向前方,那一百八十度左右的视线全景里,他一眼就锁定了坐在吧台附近高台的人。 是个漂亮的人,脸上的妆有些浓,眼影选了带亮片的那种,配上红唇。清吧四周的环境和灯光形成红黄蓝色调,氛围很好,那些光照在她身上,每一帧都像是从王家卫的电影里截出来的。 黑色的皮衣没有拉上拉链,露出里面的低领同色上衣,她背靠着吧台而坐,手肘向后自然的撑在吧台上,不知道和旁边同行的人说了什么,她扬了扬唇,一举一动都漫不经心。 从他坐着的卡座到她所在的吧台高台之间隔了一些散座。位置之间横贯了整个清吧,那是段弋和许从周初遇的距离。 余光的边缘是一块装饰的幕布,幕布上投放着金城武的脸,出自《重庆森林》。 耳边是清吧驻唱歌手唱的《写给黄淮》。 ——二十岁的那一天,吉他在我身边,张开了笨拙的手,对你的爱涌上了心头…… 原来电视剧里每次一眼万年的时候总是会用慢镜头是有道理的。 心之说见,目之所及。无法细述的悸动被放大,它们被作用叁十秒便能产生的热情和激荡。 OceanEyes 许从周出门前没看见茶几上的药瓶,望了眼手机上的日子,明天是继父和她妈妈要回来的日期。家里没人,做饭的阿姨告诉她,盛扬和他女朋友出去吃饭了。 她在酒吧高台附近看见了裴岷,他手里拿着个光盘,光盘的一角抵在桌面上,一角抵着他的指腹,他正在和调酒师聊天,看见了许从周的身影后,朝她举了举手。 “这是什么?”许从周爬上高脚座。 裴岷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我拍了部色/情片,这是先行版。” 裴岷是个搞行为艺术的非正常人。前一段时间他告诉许从周他准备拍了一部色/情片,因为他的创作陷入了瓶颈,他需要一些刺激,生理心理都可以。 当时告诉许从周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就像是在说我要去外面抽根烟一样平常。他还举例:“前有在巴黎街头全//裸同游客合照‘支持女权’的米洛·莫蕾。公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是我早就做好的觉悟。” 许从周当时倚着他工作室的办公台:“那你是以什么思想为核心要对普罗大众展示你的屁股,还是不可宜的那方面。” 裴岷一时间语塞,转而一时间就想到米洛·莫蕾的另一场行为艺术:“她还在伦敦让人观察她的隐私部位。就像你在看大卫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是性,只是美。在艺术面前性是卑微的。” 许从周表情依旧:“但她被伦敦警察拘留了,还被罚款了。” 至此裴岷无话可说。 看着那盘CD,上面只有用马克笔写了一串数字。许从周没收,朝着他拉了拉唇角:“我没有看好友生理器官的嗜好。” 裴岷扁嘴:“真不看?我觉得这个导演拍的蛮不错的,我还稍微指导了一下镜头拍摄。” 许从周抿着唇,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不表现出反胃的痕迹:“真的不看。” 她和裴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裴岷给她的备注是‘老Baby’,她给裴岷的备注是‘老闺蜜’。两个人曾经一起研究过比利时画家鲁宾斯对于大屁股的执着,他们两个面对着世界名画里裸露的男女心情很平淡。 在艺术和普通人面前,性是两回事情。 “最近在忙什么?”裴岷问。 许从周:“摄影展,忙完之后想出去走走。” 一直生活在一个环境里是创作不出新作品的,所以许从周隔叁岔五也到处跑,和盛扬分手后的那个暑假,她一个人在美国从明尼苏达州出发自驾到路易斯安那州,沿着密西西比河,她开了叁千英里,开开停停,在路上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她才二十出头。 一路上,翱翔在天际的雄鹰,古印第安人以及十九世纪富丽堂皇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全在她的镜头之下。 距离上次出远门,是两叁个月前的事情了。 裴岷看着她的侧颜,说了今天喊她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我要回清海一次。” 许从周哦了一声,摄影师的老毛病让她下意识的打量着四周,嘴里回答的有些敷衍:“一路顺风。” 裴岷其实是等她说‘那就一起回去吧’,但她似乎没有回清海的想法。他喝了口酒,嗯了一声:“我公寓钥匙还放在老地方,你如果有事可以住我那里。” 许从周的目光还在四周,抬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最近还在找你麻烦嘛?”裴岷问。 裴岷说没有说名字,但许从周知道他说的是盛扬。 许从周转头看向裴岷,伸手撩起自己的头发,酒吧的灯光不好,看不出脖子上面残余的淡粉色指痕:“如果上回醉酒掐我脖子不算找麻烦的话,那就没有。” 听完,裴岷瞬间脸色变暗:“你和周阿姨说过这件事嘛?” 许从周摇头,反过来安慰起他:“他现在喝了酒发病才会反常,一般情况下挺正常的。也就平时我和他唱反调的时候他会限制我自由而已。” 裴岷:“限制自由严重了就是非法囚禁。” “那你要我和我妈怎么说?”她说罢,她眼眸暗了几分,望着四周觥筹交错:“他是我前男友,现在还成了我哥。我妈把他爸当作第二春爱的死去活来。我现在听我自己的名字都觉得讽刺。” 许从周。 她爸爸叫许嘉茂,她妈妈叫周蔚,许嘉茂从于周蔚,从一而终的从。 可爸妈离婚了,她妈还妄图把她变成盛从周。 要她怎么说?对她老妈说你再婚对象的儿子一直企图侵犯你女儿?还是说你继子是我前男友? 她有时候都觉得很搞笑,他们那栋房子里的关系,不过是布景在淮煦街的《雷雨》话剧。 许从周从那份黯然神伤里悄然退出:“他是因为睡不了我,所以害怕别人睡了我。” 裴岷用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口,不语。 她没多坐一会儿就走了,裴岷说要送她,被她拒绝了。 手机里不断有骚扰短信发过来。 是上回合作拍照的女人的前男友。 许从周忽视了短信,和裴岷道别后往停车场走去,短信上的字句都脏的不得了,威胁恐吓央求各种类型也都齐全。 被一个棍子撂倒在地上前,许从周刚从清吧里出来,拿着手机正在给备注为‘老闺蜜’裴岷发短信。 ——你下回再约地方能不能事先了解一下他们的停车场有没有缴电费。 她拿着车钥匙一个劲的按着解锁,走过拐角终于看见了有车灯亮起。手机一震,是老闺蜜回了信息,对方提醒她回家路上开车小心。 低头正准备回复一个‘好’,她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没注意从阴影处蹦出来的人,一根棍子打在了许从周的后背上,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可怜的在叁四米外亮着屏幕。 她咧着嘴角看着身后拿着棍子站在原地的男人,他表情狰狞:“把照片给我。” 许从周记得他,也记得他前女友。 “照片,没有。”许从周拒绝。 棍子再朝着她过来的时候,反而是拿棍子的人率先被打倒在地。 帮她的那个人穿着件黑色的夹克,夹克里的装饰飘带夺走了许从周的视线。他斜前方有一盏灯,外扩的光线被他的身影裁开,风姿迢迢。 当一个不帅的人英雄救美了一个矜持的美女,只会得到一句谢谢。 当一个帅气的男人英雄登场,拯救了一个不矜持的美女,就是许从周和段弋的故事。 保安和警察比他的自我介绍来的还快。 进了警察局直接安排谈话,男人倒是轻松自在,还喝的下茶。他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咧着嘴角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不用拿块牌子拍张囚犯照?” “警局的小黄马甲不上镜,如果真的要拍囚犯照,我希望能穿着我原本这身衣服。”许从周拿起印着‘洵川派出所’几个大字的纸杯,喝了口水,学着卡洛琳·钱宁的样子,做作的展示了毛衣上双C的标志:“我这一身是香奈儿。” 他指了指许从周外套袖子:“你刚不是穿着这一身香奈儿摔地上了。” 许从周点头:“提醒我了,除了医药费,衣服是另外的赔款。” 录口供做笔录的时候,许从周才知道他叫段弋。 审讯室里有些冷,和电视剧里的布景不太一样,记笔录的警察小哥也没有那么凶相,问了打架的原因。 坐在许从周旁边的男人开口:“我看见一个男人打在一个女人,所以就出手了,见义勇为。” 警察又问许从周:“那个被他打掉门牙的男人为什么找你麻烦?” 许从周淡淡的开口:“我拍了他前女友的裸照。” 水笔在纸张上划出一条黑线,审讯室里的人连呼吸都停了两秒,安静的只剩下许从周淡定摸耳钉,开口漫不经心:“经过本人同意并签下有律师公证过的合同,仅仅用于艺术创作,我按照合同内规定对照片进行处理,没有外泄。” 许从周提供了合同乙方的电话号码,警察向照片本人确定了许从周所述是否真实。最后问出来就是一个物质女攀上高枝甩了前男友,前男友要拿许从周手里裸照去威胁前女友。 确定没有问题后,许从周和旁边的男人都在口供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斜睨着看旁边那人拿着水笔,写了两个字。 字不好看。 段弋。 他写完名字发现了许从周的目光,有些挽尊的解释:“留学派,很久没有写过中文字了。” 视线对上后,许从周出于本能的打量着他,借着四周的灯光看着他,他带着股和他身上某高奢品牌衣服不符合的平易近人和烟火气,像是装出来的。 学摄影最重要的除了设备和技术,区别于摄影师之间最重要的是眼光和审美。她在这方面向来不错,让面前这个人在她判断之下走一遭,是个能拿高分的人。 出了警局,许从周给了他联系方式,原因很简单。 他有一张让她喜欢的脸。 摄影师总需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模特的优势。眼前这个人面部叁角区很优越,眼窝深邃,山根高挺,眉骨高耸能造就无比好看且出众的侧颜。骨相结构决定气质,他像是许从周那个小学妹时常会看的日剧里的男明星。 也因为许从周远在见到他这个人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 从警察局回家已经不早了。 客厅里没有留灯,但电视机开着,荧幕微弱的光不足以照清楚整个客厅,但足够让许从周发现坐在沙发上的人,他稍微有些近视,所以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半眯着眼睛。 她在门口换鞋,一低头就看见,一双男式球鞋的旁边放着一双女士高跟,没素质的将两双鞋踢开。 许从周本意是直接路过沙发上的人回房间,但他早在听见车子音引擎声就知道她回来了。 “去哪里了?”盛扬抬眸望着她,电视机倒映在他眼里像是装着一个小方块。 “和裴岷出去吃饭了。”她换上室内的拖鞋,眼眸低垂,刻意将他排挤在自己视线之外。 “是吗?” 他总是要质疑许从周口中的每一句话。 许从周是个要逆着他,话里带刺的人:“要怎么证明给你看?要不去厕所,我把柠檬水从我嗓子眼里抠出来,你对着马桶问问真假?” 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许从周你说话能不能态度好一点?” 这么说话代表他情绪正在失控,不出意外她刚走两步就被他截住了。 想起门口那双女士高跟鞋,今天摆脱他的方式很简单。她抄起架子上的花瓶摔在地上,瓷片四溅的那一瞬间,她的下巴被擒住。 那力道像是前些天他喝过酒后掐她脖子的力度。 一开始她会挣扎,后来她会得意的勾着唇,笑看他像个疯子的模样,那轻蔑的表情让盛扬不断的意识到他是个需要治疗吃药的病伢子,他情绪失控,他易怒狂躁。 在脚步声从楼梯上传过来的那一刻,盛扬的手松开了。一个女人穿着睡衣,睡眼婆娑的看着客厅里的兄妹二人:“怎么了?……周周你回来了啊?” 许从周不会喊盛扬哥哥,但她总是故意当着盛扬的面叫他女朋友嫂子。 让他听听前女友叫现女友嫂子。 这次也一样,许从周看了盛扬一眼,眼里一半轻蔑一半挑衅,转头面向楼梯上的女人表情又乖巧了起来:“嫂子你也在啊。” “对啊,明天叔叔阿姨回来,我和你哥哥要去接机。你有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童知千从台阶上走来了。 许从周拒绝,理由得当:“不了,我和老师要忙摄影展。” 她走上楼梯,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话。童知千在细声轻语的喊他回房间睡觉。 等许从周洗完澡出来,房间外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她从房间轻手轻脚的走出来,书房在一楼,她看见被摔碎的花瓶残骸还在那里,尽力避开碎片。 书房里有一排靠墙的书架,许从周的手指摸过一排又一排书脊,最后找到了那本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写着红体四个字‘洵川一中’。 是全年级的同学手册。 随手翻开的那一页,许从周又看见了那张脸。相机的像素很好,把那人素净的脸拍的很清楚,照片上的女生鼻尖有一颗浅浅的小痣。和她相似的五官,连鼻尖的小痣都一样,照片下是学号名字。 0130716。 ——李知予。 最后第二页,第一排第叁个是盛扬。 同页第五排第五个是段弋,拍照的时候是高叁毕业,大夏天的,他皮肤比现在稍微黑一点,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五官精致,下巴微抬,咧着嘴角笑着的样子被定格在相纸上,那表情和今天警察聊天时差不多。 段弋? 那个被盛扬抢了初恋白月光的段弋。 10kHours 第二天,段弋再出来和黑狗吃饭的时候,黑狗给他点了份豆腐青菜汤,说是从局子里出来得吃一碗。 “你确定不是死人的豆腐宴上才吃?”段弋的口味和这碗汤出入有些大。 黑狗说自己从不诓人:“一清二白,寓意好。” 段弋喝了一口全是味精调出来的鲜味,放以前钞票养出来的口味是受不了,但搁在全是可乐汉堡披萨的国家呆了这么些年数,他都不挑食了。 黑狗打趣他:“点评一下老美和咱们祖国局子的不同?” “上次是被害,这次我是见义勇为,我一直都是个好人。”段弋搁下碗,虽然自己现在吃的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但当黑狗要给他再盛一碗的时候他还是掩着碗口,说不要了。 黑狗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个世道,好人活不久。” “人话?”段弋抄起筷子当作武器的时候,倒是怀念起了老美的刀叉餐具。 城市时代在发展,向不断进步的文明低头。抽烟也得找专门的吸烟室,结完账两人坐在吸烟室的凳子上。段弋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消息列表最上面是前些天相亲的姑娘,接下来全是些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再往下是许从周的对话框。 点进聊天界面,只有一开始加好友的系统自动发出的信息,接下去是今天早上他问她在做什么。 她就回复了两个字,在忙。 他客套的说,那等她忙完再聊。 然后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自己燃了一半了,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在垃圾桶上方弹了弹手里的烟,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叼着烟蒂望着面前一个奶茶店的广告牌发呆。 广告牌上在宣传一款红豆奶茶。 记忆里,有个小姑娘走在他前面,他跟在两叁米外的距离,一跟就是一整个高中。那个小姑娘爱吃红豆味的东西,然后问嫌弃红豆的他:“段弋,你没有听过王维的《相思》吗?” 烟还没抽完,手机一震。 点开却不是许从周的信息。 是相亲那个女生。 ——下周有一个摄影展,你有空吗? 段弋假装没看见,按灭了手机屏幕,烟没抽几口就燃到烟蒂处,黑狗看他不尽兴,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根。 他抿了抿唇,说算了。 老师正在指挥现场,瞧见了刚到的许从周,她半张脸都埋在高领的毛衣里,才做的卷发被随意的用条丝巾扎了个马尾,手里拿着杯咖啡,神色有些倦怠。 老师遣走了旁边的学生,朝着她招了招手:“来了?” 许从周点头,开口就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原本就没有规定集合时间,我在那边给你的作品留了位置。”老师指着右边那块墙壁。 是个很显眼的位置,展示区面积也大。 道谢的话还没有说,老师就打断了她,他总不喜欢被别人道谢。背着手走去展厅里面,今天嘴里哼着的小曲儿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收到段弋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监工。从展厅布置到灯光,她都要一一过目。 她回了两字,在忙。 没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回:那你先忙,忙完再说。 手机还没放下,一个男声就从展厅里面传来:“孟老师,你看学姐不仅迟到又在玩手机。” 孟老连头也没回,认真的检查着即将展示的作品,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向上戴了戴:“你什么时候把盯着你学姐的精力用来玩游戏,你手机里《大家来找茬》就不会连初级都过不了。” “就是,梁博文你自己那一亩叁分地收拾好了吗?管东管西,这么有空就去拿个簸箕把地扫了。”说话的是许从周的学妹,叫蒋芮。一个学美术的女生,考研考进了摄影系,和许从周一样拖了关系进了孟老组里。 见民心不在自己这里的梁博文只好不服气的闭上嘴。 展示的主题名字,许从周一个星期前就定下了。 ——下里巴人。 在她的作品旁边挂着一张她的照片,下面是自我介绍。照片是张孟老掌镜的旅游照。是一组人一起去踏雪时候拍的。她裹着条前年在大理买的枣红色毯子,是一片素色雪景里最显眼的存在。 徐承望带着女朋友开了海悦会馆的包厢叫他们晚上去打麻将。 来的有点大。 黑狗说手头紧,最近不打牌,但还是跟着一起去喝了杯茶。 徐承望开的麻将局但是没在牌桌上,而是坐在新女朋友旁边指点江山。段弋从他进屋的角度望过去,老徐他新女朋友的鼻梁稍微有些透明。 又是个折腾过的女生。 突然他想到了那张在清吧里看见的脸,一样画着大浓妆,但许从周偏比别人优越太多,那张脸不止是漂亮,是无论以后多少年想起,都记忆犹新。 段弋接手了个散牌太多的位置,位置的霉运有些大,他再会玩也输了好几把。 手机和钱一起放在麻将桌自带的储物格子里,对家又赢了,子已经用完,又是改结算的一轮。 拿钱的时候,一条信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他锁屏上面。 带着些许期待点开。 是许从周。 时隔快十个小时了,她回了一句:刚忙完,准备去吃晚饭了。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牌桌上有人叫停去上厕所,段弋得空回复她。 【和朋友在打麻将,才看见。你工作这么忙的吗?】 他还没从界面切走,她的回复就来了:就最近比较忙。 和姑娘聊天是件费脑子的事情,是比和小韩国为了分红计较还费的事情。 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打字的两只手的大拇指晃来晃去,想了半天,只能问她现在吃了没。 回复依旧很快:没有,在等警察和保险公司。 连着两天都报警,不是个好兆头。 洵川都深秋了,温度降得很快。 车祸责任在谁很明显,对方看了许从周的车后,立马耍无赖,一个劲的逃避着:“我听不懂什么交通法,你别和我说。” 许从周裹着大衣坐进车里避风,等着保险公司来人,隔着车窗看见对方在路边一直在打电话,似乎找帮助无门,抓着头发有些痛苦的蹲下来。 段弋来的时候,警察已经处理完了。她正站在风头里,黑色的长发用根丝巾发绳扎着,好些碎发都被风吹起,每根发丝都像是跳舞的精灵,她目送着拖车把她那辆大灯和保险杠都坏了的车运走。 她上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不是和朋友在打麻将吗?” 他打着转向灯汇入车流:“输太多了,所以出来打个岔。” 许从周想到了他那写不好的中文字:“留学派还会麻将?” 他视线落在前方,即专注,又看上去有些分心,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大学没好好读书,和学习没关系的都学了两手。” “和华人打吗?” 他想了想,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随后摇头:“我宿舍附近没有什么华人同胞住。宿舍附近组牌局,处理的不好就是多国战争了。” 段弋和许从周说起了有一次他在宿舍楼里看见一个印度人在和一个巴基斯坦人吵架。当时他果断的选择了劝架,理由不是多好管闲事,而是为防止印巴第四次大战。 许从周把他后面那个小故事当成个小笑话,真假不给予辨明。 车里打着暖气,所以他就穿了件卫衣,袖口稍微往上卷了一下,右手的手腕上戴着块黑色的手表,不是什么成熟男士爱戴的时装表,就是一块运动款的手表。 许从周微微侧着,旁边车道车辆的灯光透过车窗,将他侧脸线条和周围一切剔开。 他不像是什么精致的撕漫男,胜在那股子清风霁月和平易近人的少年感,身材清瘦但不羸弱。 “晚饭去哪儿吃?”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送她去。 许从周反问:“你想吃什么?” 段弋:“我吃过了。” 她自然是知道他已经吃过的,倚在副驾驶里,打量着车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女性出现过的痕迹。 她歪着脑袋,知道他会用余光看自己,她故意唇角微微向下拉了拉,随后有些为难的撇嘴:“想说你决定,我迁就了你的口味,这样我还好厚着脸皮蹭你的车,让你送我回去。” 他一愣,随后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你选好了,送你回去的。” 应了那句,没得到一个人之前,四面八方条条马路都顺。 她故作欢快的语气,侧过脸,眼眸里没了情绪:“谢谢,麻烦你了。” 晚饭,段弋没有给意见,他最后推脱的理由是留学派,才回国,对附近好吃的店了解不多。 许从周挑了一家江南菜馆,店里装修风格古色古香,屋檐走廊一角,挂着盏灯笼,通了电之后散发着鹅黄色的灯光。 店里有活动是扫码关注送一份红豆桃胶。红豆盛在白色的瓷碗里,大概是成品放在冰箱里冷冻,再拿出来加热了一下。红豆有些煮烂了,入口只有甜腻的感觉。 许从周不着痕迹的蹙眉,随后又挖了一勺,依旧不好吃。一勺又一勺,她忍着那股子腻,吃了一大半。 对面的人喝着大麦茶,拿着瓷杯看着她吃红豆桃胶。直到她勺子停了,他也放下了茶杯。 “你也喜欢吃红豆?” 话带了个‘也’字,问的直白。 许从周点头,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前女友中也有人喜欢?” 店里的光线不敞亮,灯光从段弋身后的打过来,人物轮廓的边缘戴着打光效果特有的色泽。他身后是面纯水泥打造的毛胚感,配合上灯光让他整个人都在许从周视线里凸显出来。 他下意识的转了转手腕,似乎是每个带手表的人都有的无意识小动作。 段弋向后靠在椅背上,样子懒洋洋地:“一般情况下,分手后就应该把前任当作死人,鞭尸不太好吧。” 许从周不清楚段弋这话故意讨好她的成分占了多少。只是听着怎么都像个老手在下套。 听罢,她唇角向上扬起,她笑他这副半是洒脱半是别有用意的样子,却又冷不丁发现自己喊他吃饭蓄意为之的模样好像也没有资格笑他。 店里的客人不多了,为了美观,音响被装在隐匿的角落里。音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是毛阿敏的《相思》。 爱的时候是王维的《相思》,不爱了就是毛阿敏那版的《相思》。 许从周快吃完之前,他起身去外面抽烟。 她结帐的时候,被告知他已经买过单了。 一出门就能看见他站在夜色里,他正准备抽烟,嘴里叼着香烟,一手挡风,一手拿着打火机。白灰色的烟出现刹那亮起的火光之后,但很快就消弭在夜风里。 他仰着头盯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最近夜里多云,连月亮都看不见了。他偏盯着如同一块墨色长布的夜空看了一根烟的功夫。 后来的某一天,许从周问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说:“我在想怎么追你。” XXX88 按照许从周说的地点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没登记的车辆不能进去,她道了谢,裹着身上的外套进了夜幕之中。 外套裹着显得愈加她背脊愈加清瘦,他看她连背影都透着股朦朦胧胧的美。 段弋也没再去徐承望的麻将局,而是直接回了家。 老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面上敷着黄瓜片,他在门口换了拖鞋,喊了一声‘妈’就准备回房间。 老娘叫住了他,让他过去。 略有些不情愿的走过去,看着他亲妈脸上的黄瓜他就知道一定又是从那个不知名的公众号里学来的方法:“妈,你是在自己脸上做了份蔬菜沙拉吗?” 再和蔼的老妈在美容美颜方面碰上不解风情的儿子都要生气。 她仰着脸,以防止脸上的黄瓜掉下去:“去哪儿了?” 说吃喝玩乐自然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他扯谎:“为创业做准备。” 亲妈自然了解自己儿子,这话的真实性就像是他爹说每次出去喝酒餐桌上都没有女人一样。 “对了,蒋芮说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就把票送到我们家里了。” 段弋一愣,没有听懂话里的人名和事情:“蒋芮是谁?什么票?” 亲妈成功被他气到了,动作幅度一下子变大,黄片便从她脸上掉了下来:“上回见面的女生啊。” 至于是什么票,段弋看见了桌上摄影展的票就弄懂了。 他拿着看了一下,又把摄影展的入场券放回桌上了,顺手拿了个果盘里的小香梨,虽然知道是洗过的,他还是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梨子皮。 往沙发上一靠,两条腿迭着翘在茶几一角:“不去,我不喜欢那个女生。” 亲妈数落:“你多去去这种地方也对你有好处,好好熏陶一下。叁天两头就知道去喝酒打牌,以前我和你爸爸天没亮就起床赚钱了,真不知道我们两个这么上进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性子?磨磨唧唧还没上进心。” 不去还有的听亲妈唠叨,段弋揣上摄影展的票敷衍的点头:“我去,行了吧。” 回了房间后,黑狗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他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两只手解着手表表带:“回家了。”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胡了手大牌,有些吵:“去哪儿了啊?” 没一会儿手机被抢走了,是徐承望的声音:“找哪个妹妹去了?” 段弋拿起手机开了个免提随手扔在床上,将外套脱下后随手搭在椅子上,就着卫衣直接往床上躺,也不嫌脏:“你不认识。” 他这么说,他们就更好奇了。 “才回来就认识新朋友了?”徐承望猜了几次,相亲的女生,回国时候坐的国航空姐…… 没一个对的。 最后徐承望肯定:“一定是个漂亮的。” 自然是废话,见色起意,自然是要对方漂亮。 许从周的确是个漂亮的人,美的颓废又迷离。 段弋想到了那天在清吧看见她的时候,清吧的歌手抱着一把吉他,很有质感的嗓音唱的是《写给黄淮》。她不是歌词里温柔的闽南姑娘类型,倒是和幕布里播放的《重庆森林》风格很搭。 一见钟情的很没道理。 她背靠在吧台,面朝着他,她在和旁边的男人说话,低领的内搭上衣,半遮半掩,满是欲望又全是风情。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碰掉了,他懒得再给黑狗他们回拨过去。从床上爬起来,扯着上衣领口把卫衣脱下来,突然想到了之前被他随便塞进口袋里的摄影展票。 和普通门票没有什么区别。 上面印着摄影展的主题名字,还有摄影师的名字。 在孟行书这个名字后是他熟悉的叁个字。 ——许从周。 许从周报给段弋的地址是裴岷的公寓,她自然不会现在让段弋送她去淮煦街的房子,还不是给盛扬回击的时候。 她还没有通知裴岷自己在他家楼下,身后的单元门就被打开了。 裴岷提着行李箱出来,他是今天晚上动身回清海,去机场前顺路又把许从周送回家。 她倚在副驾驶的椅子里,从口袋里摸出开了静音的手机,全是周蔚的信息。 ——晚上在家宴吃饭。 ——人呢? ——扬扬说打你电话你不接。 ——你不来我们就先吃了。 ——真是的,不管来不来吃饭都回个信。 裴岷瞄了一眼,注意力又集中到车况上:“你真的打算和周姨,还有盛扬他们闹下去?你现在痛快吗?” 许从周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我有办法让他们比我现在更不痛快。” 那个办法是段弋。 裴岷的车停在淮煦街那套房子楼下,往院子里看过去,有两辆车停在里面了,一辆是盛扬的,一辆是盛宏新周蔚的。 许从周解开安全带,叮嘱他去机场的路上开车小心。 裴岷看着她进了屋子,指甲在皮质的方向盘上留下一排小月牙。 屋内灯火通明,许从周想拉条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用加粗的微软雅黑字体写上‘节约用电,随手关灯’。灯光亮的有些刺眼了,那俗气的水晶吊灯不遗余力折射的光芒。 他们也才刚回家。 先看见许从周的是童知千,她正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 为了防止水珠顺着果盘滴在地上,果盘下垫了一块毛巾。她将果盘放到周蔚和盛宏新面前,朝着门口的许从周招了招手:“周周你回来了?” 许从周换上室内拖鞋,嗯了一声,把屋内一个个人都喊了一遍。 周蔚:“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又不接?饭吃了没有?” 许从周转身把脱下来的鞋放进鞋柜里:“吃过了,老师下午有事先走了,所以比较忙。” 盛扬没听见院子里有车引擎的声音,蹙着眉打量着她:“没开车回来?” “车被蹭了。”许从周放鞋的手一愣,好奇他是怎么知道。 童知千客套:“那你怎么回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可以去接你啊。” “裴岷送我的。”许从周又说了一句明天要早起,有点累,也没有在客厅坐就上楼了。 软底的拖鞋踩在楼梯上没有多少声音,客厅没一会儿又继续了他们的话题,比如什么时候和童知千的父母见面,什么时候准备婚礼,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 红酒适合泡澡的时候喝,泡的太久有些头晕,她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喝了红酒之后产生的微醺。草草的擦干身体,没浪费酒杯里剩下的酒,她一口闷了剩下的四分之一。 搁在床头上的干花干树枝香薰已经彻底散了味道,她拿过垃圾桶将它们拂进去,拉开抽屉,又拆了一盒。 是甜梨的味道。 入睡前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响了。 是段弋。 先是一张照片,图片里是他们摄影展的门票。 他问:是你吗? 许从周揣着手机,打了两字:是的。随后有觉得太少了,补了一句:你会去看吗? 有票的人怎么可能不去呢,她显然有些明知故问,把输入框里的字又全删掉。 最后就回了一个字。 ——嗯。 周蔚回家了,就意味许从周就算不开闹钟一大早也能被吵醒。 倒霉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要在未来公公婆婆面前好好表现的童知千。盛扬也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今天要上班,许从周看了眼日子,不是季报时段也不是月末月初,他大可不去事务所,而是呆在家里。 她不爱喝小米粥,也看着一桌子不愿相处的人,一点胃口都没有,无聊的撕着吐司边,手边的玉米汁喝了两口她也没再动,只在杯口留下一个口红印子。 盛扬说送她,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周蔚就替她答应了。 他故意开那辆只有两座的车,直接封死了许从周坐后排的想法。 许从周上了副驾驶,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童知千站在门口替盛扬整理衣服,站在台阶上拉平两人的身高差,搂着他脖子在叮嘱些寻常的废话。 最后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倒尽了许从周的胃口。 但童知千站在车外和他们说再见的时候,许从周还是扯了扯嘴角回了她一声再见。 车窗被摇上,他说:“你不待见我,我还挺意外你会待见她。” 许从周嗤声:“听前女友喊现女友嫂子的感觉好吗?看着你现女友不知情的给你前女友端茶倒水百般讨好的感觉是什么?” 盛扬踩了刹车,转头看着她,下颚绷得很紧,一字一字的说:“许从周,你找死吗?” 她现在不怕他这个样子了,鄙夷的看着他盛怒的模样,轻笑:“你发病的时候不也掐着我的脖子叫我去死吗?那时候我可没找死。” 盛扬没再说话,她也懒得找话题。 车子慢慢开出淮煦街,她侧着脸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心里堵得慌。 没一会儿,旁边的人又说话了:“你摄影展那天我没空,去不了。” 许从周哦了一声:“反正我也不想你去。” 她向来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存在绝对的释然,只要有一点点感情作为燃料,就能助燃起一场大火,无关大火燃尽的是爱意还是憎恶。 她坚持要在不到展厅前的路口下车,盛扬停在路边看她走进了一家咖啡店,好一会儿后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杯咖啡和叁明治。确定了她的确是要回展厅他才放心的汇入车流,朝着事务所的方向驶去。 出门不被自己老娘念叨的唯一办法就是做好调查研究,调查他老娘今天的日程安排,研究中间的空挡时间,然后趁其不备直接破门而出。 可出了门,他发现黑狗要上班,徐承望不知道在哪个女人床上还没醒。 无业游民也不全是乐趣,但上班一定没乐趣。 段弋在江城南路兜了一大圈,都快开出市区。他打了转向灯,从江城南路拐上了高架,看见路标才想到摄影展的展厅似乎就在附近。 天连着阴几天洵川就要入冬了。云压的有些低,许从周看了眼天空,已经开始飘着小雨了,她只祈求着下周一千万别下雨。 蒋芮迷信的买了晴天娃娃挂在门把手上,被梁博文给笑话了。 蒋芮哼了一声,挽着许从周的胳膊:“不理他,学姐今天中午我们两个去吃午饭,孤立他。” 快靠近中午的时候,许从周被段弋约出来吃了午饭。 许从周放了蒋芮的鸽子:“不好意思啊。” 梁博文有了再笑话一次蒋芮的机会:“怎么着?要不要和哥哥去吃午饭啊?”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许从周提醒他们记得中午出去关门锁门,走进不大的雨势,在拐角上了段弋的车。 WhenIWasYoung 许从周找的依旧是家江南菜馆。 段弋说他没有什么忌口的,除了土豆。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他大学宿舍楼外墨西哥餐厅、日料、中餐馆还有泰国菜等等遍地都是。 他不会做饭,需要上早课的早上就牛奶泡麦片,中午晚饭随便翻家餐馆的牌子。吃了四五年,渐渐的胃口也糙了,但依旧没变的是对美国那各式各样土豆的排斥。 他说起大学,许从周接了句话问他读什么专业。 “国际贸易。”说完,他自嘲的笑了笑:“什么也没学会,混了四年。” 其实也正常,就像徐承望当年读大学,分数就够上个电力工程,最后毕业连个最简单的装灯开关都整不明白。身边都是些这样的人,段弋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那你准备以后做什么工作?” 段弋百无聊赖的摆着面前的碗筷,他没有什么强迫症,就像他没有什么抱负一样:“想呆在家里数数钱,虚度时光。” 答案有些意料之外,但看他的样子又有些意料之中。 身上的行装没几件是带着品牌大LOGO,但都是些联名款,价格不菲。像个身上披着一个全是人民币的麻袋,偏在市井里插科打诨的泼皮。 他说不在乎快不快乐。 许从周点头,认同:“有钱了,谁还需要快乐?” 像是看见了一条晾衣绳上的咸鱼,段弋不由得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情义。可这情义的幼苗还没有生长就被道雷给劈岔了,他想到了那张摄影展门票。 她到底和他不太一样。 腌笃鲜、油爆大虾、炒叁鲜…… 她告诉他怎么样能不用弄脏手用筷子剥掉虾壳,他没学会,虾还被筷子从碗里弄了出来。她抬手唤来服务员要了两个叉子,又用叉子教了他一遍。最后虾仁被戳的有些难看,但好歹把虾壳褪了。 她胃口不大,看她清瘦的身板也能猜到。 段弋喝汤的时候,她突然说起了自己。 吃饭时候有些脱的口红重新补过了,她筷子没再动过,视线没在他身上,就落在桌面不知道什么物品上,看着没有焦距。 她比段弋还小一岁,但研究生毕业了。父亲和现在带她的老师是朋友,她是托关系才得到的导师名额。她不是洵川本地人,家乡是南方城市,清海。所以她喜欢吃南方菜。 她学的是摄影,因为小时候她爸爸送了她一部相机,以后她的一辈子应该也会和相机打交道。 午饭是许从周付的钱。 理由是她说他没工作,还不是请客的时候。 有那么一点被打击了自尊心。 尤其是周一他去了摄影展之后。 他没想到那个和他相亲的姑娘是许从周的学妹,蒋芮看见他来热情的朝他挥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弋开门见山的说自己是来找许从周的。 蒋芮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瞬间染上一层落寞,随后又扯出一抹干笑,指了指内厅里站在孟老身边和收藏家聊天的许从周。 “学姐暂时没空。” 顺着蒋芮的视线望过去,她站在一群人中间,今天穿的有些正式,黑色及膝裙子配高跟鞋,她正在介绍着自己的作品,在那群眼光刁钻的收藏家里,她侃侃而谈。 从犹他州的落日西沉岩石荒原,再到叁毛书里的撒哈拉沙漠,她去过雪山,见过只和她隔着火车车窗的牦牛。她去过江南,坐在茶社里听琵琶叁弦唱龙女,喝杯龙井把小桥流水拓印在相机纸上。 蒋芮当起了他的讲解员,一幅一幅的给他讲着许从周的作品。 他看见了主题。 叫作下里巴人。 他也不揣着糊涂装懂:“什么意思?” 蒋芮说:“学姐说这个词比喻通俗的文学艺术,她不认为故作玄虚能提高作品,艺术创造出来就是供世间所有人欣赏的。” 蒋芮还透露,说许从周打算把这次摄影展所有的收益全部都捐出去。 段弋晚上和黑狗他们打麻将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心思不在牌桌上。 黑狗还是没有上手,看着一副早就等庄的牌直接给段弋打废了,心痛不已。 他付了钱起身让了位置,拿起外套往阳台上走,寒风吹满衣袖,也吹淡了他身上的烟草味。钢铁森林里霓虹灯是现代的星星,它们比星星更加绚烂夺目,但却没有星星那股子意境。 谁也没想到小时候不屑一顾的星空才过了几年就不常见了。 身后的移门被敲响,段弋回头看了眼,窗帘被绞进门轨里了,移门不太好拉开。 他伸脚,用板鞋把移门朝旁边用力踢过去。 黑狗走过来,转身把移门重新关上,吃了一堑,关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没夹住窗帘。极为顺手自然的拿起了段弋搁在栏杆上的烟盒,火机很好用,在风里也一下子打着了。 黑狗吐了一小口烟圈,用没拿烟的那只手挠了挠眉心,:“怎么了?一个人躲这里暗自神伤?” 段弋看着漆黑的夜色,拉着唇角,不是很开心:“我喜欢上的那个姑娘,她比我有出息太多了,我有点有负担了。” 黑狗嗤他:“梦想二十岁就领养老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觉得自己没出息呢?” “我就非得上个天下个地才算有出息?”段弋撇嘴,板鞋勾着阳台上椅子的椅脚,一把懒骨头窝在椅子里。 黑狗认识他的时候段弋就是这么个人,还好生的好,没志气也有资本和底气,他自己都不自怨自艾,黑狗也不好指点江山。可现在揣着资本底气畅谈年少没理想,他就忍不住嘴他两句:“你混了一整个大学四年,你去满学校找找能有几个没你有出息的?” 段弋瞪他:“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 有风的夜里不需要自己主动弹烟灰,烟灰随风消失在夜色里。 黑狗让段弋把手旁边的烟灰缸递过来:“那你就努力让自己优秀点不就好了,不有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烟灰缸里竖着一根立起来的烟蒂,烟蒂上有一些牙印。 段弋想把烟灰缸扣他头上:“欺负高中就离开祖国母亲怀抱的人是吧?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黑狗踢了踢他的鞋子,让他给自己挪点空位:“你高中之后出国不就是因为高考分数有点难看,然后扫盲把你扫出去了。” 一瞬间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口,他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皮笑肉不笑的朝着黑狗扯了扯唇角,露出服务行业标准的八颗牙齿。热络的勾过黑狗的肩膀,拍了拍他胸口。 调整了语气后,段弋开口:“你在逼我犯罪,你知道吗?” “我在这里聆听你的烦恼,你居然想揍我?”黑狗起身要走,腿还没直起来就又被段弋拉回椅子上。 段弋重新聊回许从周:“知道吗?那姑娘人美心善。” 说着,他又想到了今天在摄影展厅里看见她那自信的样子,语速不快,用他能听懂却想不到的词再介绍着作品的含义,露在裙外的一截白皙的小腿,她踩着高跟鞋,仪态很好。说话像是之前读书时候总要做的阅读理解,她一定是个语文课代表。 黑狗将手放在耳边:“继续说说呗。” “你知道吗?她把赚来的钱全捐了。”段弋觉得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发现在自己身上,除非突然有天自己脑子抽筋,否则他一定会和钞票永相守。 黑狗:“正好,你也可以干慈善这一行。学艺术的姑娘那身上都不沾染人间烟火气,你不能俗套。人家这是给你示范了最好的追求方式,到时候人家就觉得你又帅又有爱心。” 段弋听罢就冷笑一声,暂且不说自己心痛,就是他爹知道了也要疯:“老段什么抠门性子你不知道?我要捐了他的钱,他能用骨灰盒把我打包了,然后把我送去给我太爷爷和阎王爷当麻将搭子。” 聊了半天,依旧没招。 说来说去,全是要他自己努力。 努力啊努力,于是段弋拿了车钥匙提前走了。 徐承望听见他说要走,一抬头连他背影都没看见了,朝着黑狗发出疑问。 黑狗摸了摸鼻子,笑着:“为爱读书去了。” “什么?”徐承望没听懂。 黑狗不解释,说话阴阳怪气:“爱情真伟大。” 路过新华书店,以前段弋总觉得自己对新华书店的空气过敏,八百年没进去过的他,以前读书都去,现在为了追个姑娘跑去买了一大堆摄影有关的书。 拎着一袋子能砸死人的书回了家。 老娘又躺在沙发上,今天不是黄瓜面膜了,而是块黑色蕾丝面膜,他嫌弃的咦了一声:“妈,丝袜套头,你准备对哪个银行下手” 他老娘就像是之前他介绍拖鞋一样介绍着她的面膜:“很贵的,不识货。” 没聊两句段弋回了房间,敷完面膜的亲妈端了盘她吃不完的水果敲了儿子的门。难得一见的儿子没躺死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翻书。 “天上下红雨了?居然看起书来了?”她刚说完,就看见儿子从椅子上起来,走了两步之后精准倒在床上。 依旧还是那句话,有气无力,没点年轻人的活力。 手机又跑到手里去了:“算了,明天再看吧。” 夜里,童知千被旁边的动静吵醒了,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夜灯。夜灯的光不亮,但兀的一下还是有些刺眼。有些困难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抱着脑袋坐在她身边的盛扬。 他一身的薄汗,手背的青筋爆出。 这个状态一定是做梦了,至于梦见谁了她知道。 他梦见了李知予。 她还困着,一开嗓子,声音很弱,她坐起来抱着他,努力安抚着他战栗的身体:“不是你的错,是她为了做人的清誉求你帮她隐瞒的,让你做替罪羊。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他过了好久才平息,夜灯还留着。 他吃了药,临睡前开始喃喃自语:“她被捂着嘴巴,被脱掉了衣服……那个男人在打她……” PullUp 看书看没看进去不重要,书桌上摆好书本和纸笔,然后找好角度拍上一张照片发朋友圈,这才不算浪费。 段弋洗完澡出来,看了眼时间大概距离他发完动态过去了半个小时了。 点开微信,朋友圈显示有十几条最新消息。 【徐承望】:幸苦了,拍完照还等会儿还要收拾桌子。 【黑狗】:我哭了,她呢? 还有些是都是问他怎么看起了摄影有关的书和几条动态点赞。 目光从最上面看下来,没有许从周。 他撇嘴,拿着毛巾有些粗暴的擦着头发,吹风机的声音没一会儿从卫生间传出来,他吹了一头的汗,关了卫生间的门,第一惦记的还是手机。 点开。 有最新的动态消息。 是许从周。 ——如果是入门的话,我不建议你看这本书。 出门的时候许从周碰见了没去上班的段弋,他习惯的问她去哪里,她没说话,在玄关处穿了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许从周不想他来淮煦街所以没有让他来接自己。段弋到他们约的新华书店门口的时候,许从周正在和一个拾荒者聊天,她拿着相机是一步成像相机。 那个老人说他一辈子没有拍过照片。 许从周给他拍了张照片,捏着相纸的一角,回来的甩着。又检查了一遍,满意了之后才把照片给对方,对方在和她道谢,她也在和对方道谢。 她没有看见他,拿着相机无聊的找着镜头下好看的角度,今年洵川的梧桐树树叶变黄的时间靠后,她为了拍树,仰着头,似乎是没有找到满意的角度,没有按下快门。 相机挡住了她半张脸,露出他视线里的嘴唇微微轻启,上面涂着口红,那红色像是压弯枝桠的番茄。 十二月的天,拿着相机的手很容易就冻凉了,相机从镜头的小方块中消失,她沿着灰白色的树杆向下,他正踩着泛黄的落叶走过来,梧桐叶随风摇摇晃晃的向下坠落,落在他肩头,像是日暮西沉慷慨给予他的余晖。 快门按下了。 正负片基在一对不锈钢滚轴的碾压下通过。他被活性炭、硫化物和卤化银感光剂等物质转印在相纸上。 她收起照片和相机:“走吧。” 许从周根据书架上的分类标签很快就找到了以前老师推荐过的书,飞快的看了两页,便递给他:“再去买支笔,我给你画一下重点。” 这话不管什么时候听,都有一种安全感。 图书馆自带一个咖啡厅,段弋端着两杯饮料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给他画好了几个重要点。 “看完了之后,拍两张照片给我看。”许从周说这是交作业。 这话听着也不管什么都有一种恐惧感。 晚上他们几个朋友出来打麻将,就看着段弋拿着个相机拍来拍去。最后拉着黑狗还有徐承望和他那个新女朋友当起了临时模特,徐承望被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靠,老子这副牌贼好。” 段弋咋舌:“我等会儿拍照也能把你拍的贼好。” 徐承望就不信他,带有威胁的话先撂下了:“等会儿照片里的我只能比吴彦祖逊色,否则你都对不起我这副清一色。” 段弋嗤声,就不屑他那股不自知:“你和吴彦祖之间的差距,跟谁拍照没关系,跟谁修图有关系。” 姿势凹的有些变扭,他拍出来也不怎么好看,甩锅给模特不够专业之后差点被他们赶去阳台喝十二月的加冷夜风。 黑狗看着相机里的预览图,无奈的笑一声:“你这个技术适合给一种人拍照。” 段弋期待的看着黑狗。 黑狗:“拿着五颜六色丝巾摆出魔法阵的阿姨们。” 段弋的笑容垮了:“我真是有病,居然期待你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满载打击回家,他老娘又在折腾自己的脸,如果他读书方面有他亲妈一半捯饬的毅力,本硕连读都要看他是不是乐意,给面才肯去。 亲妈看见了他手里的相机,做作的站在他家那幅‘人间富贵花’的十字绣前让他拍照。 段弋敷衍的拍了两张,意外的他亲妈很喜欢。 他怀疑过可能是亲妈的爱,但第二天她老妈吃午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拍照的事情:“下午再帮我拍两张。” 原本都被消磨掉的动力被添了一副助燃木柴。 下午,他拿着相机看着他妈的牌搭子们出现在他家院子里,她们取下装饰的丝巾,一瞬间丝巾飘扬,像极了一群蝴蝶精,她们都在有风的午后开心的大笑着。 段弋:淦。 段弋照着许从周给他画的重点练习了好几天,期间他没有主动找过她,每天早上起床,不出意外也没有收到许从周的信息。给自己老妈连拍了好几天照片后,他最后那点学摄影的动力就只有见许从周了。 可她压根不来问他进度。 心在冰水里煎熬。 后来又回温了,是因为他收到了徐承望的短信:晚上六点,新城南湖,请你吃饭。 孟老的工作室更多的时候是许从周在用,她有一个独立的房间,段弋的照片第一次被贴在她作品墙上。她倚着桌子听着那张照片看,照片里的人眼眸明暗交错。 搁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是个群。 淮煦街房子里的人组建的家庭群。 童知千发了她今天和盛扬去草莓园采摘的草莓。草莓分了两个篮子,一份是给盛宏新周蔚的,一份是给许从周的。 群里周蔚在夸童知千大方贴心,盛扬找到她是福气。 许从周第一次见到盛扬的时候,是他军训的时候。她比他小,但小学连跳了两级,成了他的学姐。那天她去拍新生军训的照片,她站在一块能印出她身影的玻璃前整理仪容,手指擦过涂了口红的嘴唇,最后用指腹沾着的口红涂在两腮上。 她满意了自己的样子,转头就看见了盛扬。 那会儿他身上没有那股阴抑,他笑着和她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却又转头夸她当时很可爱很好看。 爱了几年后,他说分手。 洒脱至极。 她拿着那本全年级同学手册,指着李知予的照片问:“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就因为我长得像她?” 他承认了。 前年他和童知千在一起了,她讥讽的问他:“童知千和李知予又是哪点像了?名字?” 盛扬否认了:“她们不像,所以这次我决定和她结婚了。” 最后许从周还是把今天刚拍的段弋的照片从作品墙上拿了下来,夹在相册里,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新城有家饭点开业了,孟老和老板是朋友,摄影展之前他就许诺要请他们吃顿饭,正好就定在那家饭店,也算是捧场。 他们说要喝酒,所以就从工作室过去的时候就开了一辆车。 梁博文晕车,要坐副驾驶。许从周随他,一个人坐后排,她也惬意。 手机收到了最新的消息,周蔚问她回不回家吃饭。 消息还没回,隔着车玻璃就能听见引擎轰鸣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抬头,看见隔壁车道疾驰而过的几辆车。 梁博文呷酸:“差距不在我们,在于我爷爷睡觉的时候他们爷爷在奋斗。” 意思是他本身绝对没有比不过人家。 蒋芮瞥了他一眼,白眼占据大半个眼眶,觉得吐槽他都欠奉。 许从周看见了段弋的车,没一会儿他们的车随着引擎声一起消失在她视线和听觉可感知的范围内。 蒋芮开到停车场的时候,他们也才停完车,他和一个女生一起下了车,女生把手搭在他手臂上,弯腰整理着马丁靴。 段弋吃饭的时候刷了刷手机,依旧没有许从周的信息。这两天看她朋友圈,段弋得出了她的生活习惯,每天八点前一定吃过早饭,晚上十一点左右肯定睡觉了。 朋友圈鲜少有她家人,不是在在工作室,就是在外地拍摄。她总是一个人去外地,大概率她没有男朋友。 总结就是自律的人过着丰富多彩的人生,他长这么大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未体验,但向往,可做不到。看了不吃早饭对身体的威胁,结果坚持了两天早起吃早饭,第叁天按掉了闹钟,想着人各有命。 自己做不到,所以对能做到的人钦佩。 黑狗给他倒饮料的时候看见段弋还在刷许从周的朋友圈,只想给他倒杯白眼。 段弋叹气:“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自律的人。” “别看了,和你咸鱼人生一对比不觉得打击自己吗?什么时候喜欢上自虐的?” 段弋动了动嘴皮子,最后没出声。 一半是因为黑狗这话虽然打击人但是在理。手机亮着屏被他随手放在旁边,托着腮看着对面徐承望在和他女朋友聊天,那个姑娘矫揉造作,一身的名牌,最近好像天天跟着他们吃喝玩乐,两个人腻歪死了。 他扭头问黑狗:“你女朋友怎么没来?” “加班。” 段弋哦了一声,随手把快要熄灭的屏幕点亮,界面还是和许从周的聊天界面。 黑狗说一直不联系就说明不喜欢。 这话段弋就不爱听了:“怎么就不喜欢我了?” 黑狗吃着菜,拿筷子的手一顿,两目微眯,打量着他:“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国家级退堂鼓演奏证书?还是喜欢你被晾挂绳上的样子?” “比上不行,我可能差了点,但我还是够资格拿个号码牌的吧?” 黑狗呵了一声:“等轮到你住进她的心房,你就照顾她两个十来岁的儿子和八十岁的老娘吧。” 被打击得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他准备先走。 黑狗擦了擦嘴,说跟他一起走。 搭他车来的女生筷子还没放下,和徐承望他们交换了目光。就是因为徐承望开了个两座的车,坐不下,她才搭了段弋的车。 徐承望让他等会儿:“顾宁你吃好了吗?没吃好,要不等会儿你搭车走吧?” 顾宁才不肯,慌忙拿起包:“吃好了。” 新店开业,所以离开的时候会送一枝花给用餐的女士,康乃馨和玫瑰。顾宁想要玫瑰,但最后一支玫瑰已经送出去了,有些不太情愿的拿过康乃馨。 段弋听见她在咕哝玫瑰的浪漫,笑里掺杂了些许嘲讽:“现在市面上的玫瑰其实都是现代月季,杂交品种。” “那也没有女生会喜欢康乃馨吧。”顾宁把手里的康乃馨给了黑狗:“你女朋友喜欢吗?” 黑狗接过,小心翼翼的护着:“喜欢啊,是朵花她都喜欢。” 其实也不是不挑剔,只要他出去记得给她带东西,她都会开心。 顾宁没得到支持票,黑狗的话倒显得她不好了,有些吃瘪的低着头,后脚跟被只是漂亮但不合脚的马丁靴磨痛了,她下意识地想拉个手臂扶一下,有对象的黑狗眼疾手快的避开了。 段弋看见许从周的时候,他被一个姑娘拉着袖子站在原地,她站在不远处捂着口鼻,眼角全是泪。 Rebels 段弋的车停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灯亮起。 他反射弧慢了半拍问黑狗:“这是爱吧,她看见我和别人站一块儿都哭了。” 黑狗正在给女朋友回信息,听罢白了一眼:“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病,一种叫作妄想症,一种叫作花粉过敏。” 前者是他,后者是许从周。 段弋半信半疑:“是……吗?” “不是吗?”多显而易见的事情。 把顾宁从到地点后,段弋再送黑狗,厚着脸皮蹭车还不知收敛的坐在他副驾驶上和他预备役女友亲亲我我。他呷酸,说没自由。黑狗一脸得瑟:“可晚上睡觉抱着暖和。” 吃完脱敏药,慢慢的好了不少。 卸了妆,脸碰到花朵的地方微微泛红了,没到毁容的地步。 再见到段弋的时候她脸上过敏泛红的地方稍稍退了不少,但她没化妆。她也知道不化浓妆的样子更像李知予了,原本就借着李知予的由头去靠近他,她就没有顾及什么。 可见面,他自然的许从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李知予不像。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勺子吃着咖啡上的奶油,丝毫不嫌腻。咖啡店里正在为十二月的圣诞接装饰做装备,他在橱窗红绿装饰后,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带了精挑细选的两张照片当作业,许从周用专业的目光去看能挑出不少的毛病,作为非专业新手还是可以夸奖一下。 给他划新重点的时候,许从周问他喜不喜欢摄影。 他打量着许从周的表情,随后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其实,学这个别有所图。” 她就是他所图。 可好像许从没听懂,就懂了他摇头的意思是不喜欢摄影。 她没再给他讲新的知识点:“不喜欢的东西没有必要去学。” 段弋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有生气,就像是在允许他的放弃,也是,除了自己爸妈似乎谁都能允许一个人的平庸。 既然喜欢想要在一起,倒不如把自己摊开,他没那个毅力一段恋爱那么久的时间都装模作样。他管自己的没志气咸鱼叫作心态平稳与世无争。 许从周认同:“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为思想进步和科技发展做开拓者和引路人。” 所以应该允许一个人的平庸和普通。 小时候小孩子的温柔是拿着破烂去送给家长,那些温柔或多或少都没有被好好对待。但许从周好好对待了他现在的甘于普通,她就如同一个童话故事坐在他对面。 她喝着咖啡,口红粘在吸管上,她告诉他世界很大,大到能容下各种各样的人。 那天是十二月的二十号,五天后是圣诞节,十一天后是元旦节。 晚上再去打牌的时候,段弋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和黑狗说起了这件事。 说她的温柔。 黑狗就更不解了:“真图你退堂鼓演奏证书?” 段弋咋舌:“这叫爱情。” 黑狗嗤声,努嘴示意段弋往牌桌方向看:“瞧见了吗?徐承望搂着每个他女朋友的时候都说那是爱情。” 不一样。 不可同日而语。 最近电影院又排了王家卫以前的作品,许从周给他发信息说:可以去看看镜头艺术。 说完她又意识到,他之前说不喜欢学摄影,马上又给他发了条信息。 【忘了,你说不学了。】 他回:摄影虽然不学了,但是电影可以去看。 许从周得叁点才有空,段弋无业游民在家不管什么时间点都可以迁就她。 叁点也好,看完电影还能去吃个饭。再见的时候她脸上过敏的印子完全没了,她又化起了妆,坐在熄了灯的播放厅,她脸的清晰度随着荧幕光的明亮程度变得可见又不可见。 余光里是她,荧幕上是狭窄楼梯上和周慕云擦肩而过的苏丽珍。影片除了两个主角几乎不给其他人正脸的镜头,那样的拍摄手法很好的放大了主角之间的情愫流动。 画面定格在张曼玉在房间里独自哭泣。 他看见余光里她转过脸,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为了不影响其他人观影,她声音很小,他凑过去。 “后面没了,我们走吧,我肚子有点饿了。” 气音带着温度落在他耳边,在他耳畔烫出一个印记,烙在耳朵里,落在心头上。 又是江南菜馆,寒假期间服务员临时工大多年纪都不算特别大,但很尽职尽责的将服务做到最好。各种‘欢迎光临’‘里面请’此起彼伏。 点完菜等待的功夫,她拿着手机正在处理事情,段弋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不断在各个主界面和软件中切换。期间她又出去接了电话,电话打了比较久,菜已经一道一道的端上来了。 他手肘搭到桌沿上,拿着筷子戳着空碗。发呆的片刻一只手从店外伸过来,抓住了他胳膊。段弋一扭头看见了黑狗的脸,他咧着嘴在笑。 黑狗是给他加班的女朋友送晚饭正好路过,不客气的坐在了许从周之前坐的位置。服务员拿着菜单和一份餐具过来,加了几个菜之后,黑狗环顾着四周:“你那位呢?” 段弋指了指外面:“在打电话。” 许从周站在店外打电话,商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她站在围栏前,脚踢着脚下的瓷砖,似乎是有些比较严重的事情,她蹙着眉,脸上带着些怒气。 是许嘉茂的电话,他前些天和许从周打电话的时候偶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最近裴岷正好回清海,她就拜托了裴岷带许嘉茂去看医生,体检出来胃上的情况不太乐观,溃疡又出血。 许嘉茂还说不要紧,他自己在家休养一下就好了。 许从周:“我给你找个保姆。” 老男人的固执:“找什么保姆,我多大的人了还照顾不了自己吗?” “你要是能照顾好自己胃能有这么大的问题吗?”许从周也不让步,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后,她握着手机,低着头。鞋尖一下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瓷砖:“那个女人不来照顾你吗?” 沉默还在持续,许嘉茂为那个女人找着借口:“她想要个名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现在和妈离婚了,为什么不和她好了?” 许嘉茂叹气:“她有个跟着她的儿子,我万一走的早了,我怕他们欺负你,什么都不留给你。” 鼻子一酸,她睁开了眼睛,仰着头看着商场的垂下来的广告牌,秉着呼吸,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过一段时间回清海。” 她挂了电话,转身朝店里走。 黑狗看见那张脸,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像那个谁啊?” 没说名字,段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黑狗说了个姓氏:“李……” “是……吗?”段弋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很像啊。” 黑狗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神似。” 段弋也坚持自己的想法:“都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徐承望不也一直觉得他和吴彦祖神似嘛。” 段弋也懂黑狗的意思,怕他陷在李知予那一个坎过不去。 再提起就只剩下一些记忆,记忆没有办法抹去,但它可以不带有任何感情。 他释然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吧,我现在可以去喜欢别人了。” 许从周打完电话回来看见了自己座位上坐了一个男人,男人热情的朝着她挥手:“你好你好。” 段弋说这是他从小要好的朋友,叫黑狗。 “有人第一次介绍别人不说大名说昵称的吗?”黑狗嗤他,朝许从周伸手,他很有礼貌的半握许从周的手:“你好,我叫齐默,齐天大圣的齐,默写的默。” 许从周哦了一声:“默,黑犬。” 黑狗:“……” 黑犬黑狗都随便吧,吃到一半,徐承望老时间在群里发了打牌的时间和地点,黑狗和段弋的手机同时响起,黑狗先解了锁,看见了群里的消息,念出给段弋听。 时间快到了,黑狗撂下筷子,开始打字,像是语音输入一样,一边打字一边念出来:“我和老段在新苏……苏,苏字在哪儿,在新苏吃饭,可能要晚……晚一点。” 发完消息,黑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悄咪咪的把手机拿到桌子上,给徐承望又发了一条:我和段公子,还有段公子那个喜欢上的妹妹在一块吃饭。 段弋看着对面黑狗的表情,猜出来他在干嘛,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了他和徐承望在群里聊天。 徐承望发:哇靠,等我,我要去看看。 黑狗回:请报名,围观要收门票了。 徐承望回:穷不死你,我不看了。 黑狗回:要不我带妹妹过去,今天麻将让你女朋友坐我上家。 徐承望回:可以。 段弋刚看完所有聊天记录就听见黑狗问许从周会不会打牌。他说:“听说上回吃饭是你请客的,今天我和老段带你去赢钱。” 她摇头说不太会。 黑狗又很快的想好的借口:“正好,那边也都是新手。国粹不可以在我们这代就消弭了。” 他说的跟非遗传承一样。 他们去的时候茶厅就两个人在里面,一个是徐承望一个是徐承望的女朋友。段弋只听说徐承望前两天换了一个女朋友,但是从相貌上他还真的没分出来有什么区别。 徐承望说顾宁等会儿也过来:“全是新手,让她们打。” 他们口中的名字和人许从周都不熟。 段弋让她坐到麻将桌旁边,自己转身走去沙发旁,把沙发上每个抱枕都拿了起来,捏来捏去,最后挑了一个让他满意的。拿着抱枕走过去,把抱枕塞到许从周腰后:“不然坐久了会累。” Look4You 段弋事先问她了,她是那种被人指点会不耐烦的人吗?她伸手调整着抱枕的位置,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以前学过一年的油画,被老师改画改的没脾气了。” 这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是她学过画画。 段弋有个只比他小两岁的侄女,虽然被喊一声小舅舅,倒也从不担起舅舅的重任。只有一回儿她喜欢的明星去美国参加音乐节,她拿着音乐节的门票央求了段弋一定要带她去。在他看来偶像不过是比寻常人漂亮一点的女生而已。 大侄女鄙夷他目光短浅:“我偶像又会唱歌又会跳舞,会弹吉他会弹钢琴,还有画画天赋,会说好几国的语言。美貌是她最不值得称赞的东西。” 他当时依旧不屑一顾,看大侄女吹擂的样子仿佛会弹吉他钢琴的美女是她自己一样。 到现在他大概会懂大侄女崇拜,以后有人问起他喜欢的姑娘怎么样,他也能摆出大侄女当时的表情,得瑟的仰着头拍胸口:“我喜欢的姑娘,会摄影会画画,本硕连读,从小读书跳级了好几次。” 黑狗听见了她和段弋说的话,哦吼了一声:“许妹妹这么优秀?画画都学过?” 姓氏加上妹妹的喊法难叫的对味道,有人能叫出股轻佻的味道,有些人叫着让人觉得恶心厌烦。前者一般是长得帅的,后者一般是长得丑的。齐默这样长相一般般,老实脸的倒是喊出一股邻家长辈喊囡囡的味道在里头。 许从周笑了笑:“就学过一段时间,没学出头。” 黑狗说她太谦虚:“学无止境,哪有学出头的时候。喏,你旁边这位初中的时候也去学画画了,就去了一个月就没去了,最后老师说他的画丑得太独树一帜了。” 段弋抬眸给了他一眼,这段黑历史黑狗他翻来覆去说不腻。 段弋挽尊:“主要也是我懒得再去,双休出门就是对休假最大的不敬。” 徐承望之前说的那个叫顾宁的女生来了,是上次在饭点拉段弋袖子那个。她火急火燎的把大衣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嘴里骂着在十字路口违停的黑色SUV:“真他娘的没素质,害的我后视镜蹭了。就该十二分一次性全给他扣了,再永久吊销驾照。” 他们对于她骂人似乎习以为常了,顾宁撸起袖子,看见了她对面坐着的许从周,再看看坐在她旁边的段弋,一只手搭在人姑娘椅子上,一只脚踩在椅腿之间的横杆子上,也没有明知故问是谁带来的。就是客气的朝许从周挥了挥手:“顾宁。” 许从周自报了名字。 顾宁说她是他们几个的学妹,和徐承望还有层亲戚关系,沾了拆迁的光,开了家奶茶店,有个比她小一岁的男朋友。 对她的初印象倒是直爽,可她又用不太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徐承望带来的女人,视线来来回回看了几眼,随后讥讽的拉了拉唇角:“准备出师了啊?” 话有些奇怪,除了许从周和那个被带来的女人似乎都听懂这个暗号。 许从周听见顾宁说完后段弋在自己身侧轻微的冷哼声,不屑又嘲讽。 徐承望拿着玻璃杯喝了口酒,表情痞样:“这不今天喊你们来帮她历练历练。” 许从周不太会打麻将,不过清海的家是在老城区,后来老城区成了清海当地的文化保护区。她家附近的街头巷尾藏着不少不起眼的麻将馆,那时候周蔚和许嘉茂还没有离婚,等到做晚饭的时间到了,许从周就会很准时的去麻将馆找周蔚。她去找周蔚之后,周蔚通常还要再打两副才肯走。 那就是那时候稍微看懂了一些。 只是因为地方不一样,所以洵川麻将和清海麻将的规矩不太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 段弋坐在许从周旁边,手臂时不时的从她胳膊下穿过伸到桌面上,把她下一轮要出的牌先挑出来拿到最旁边。他的袖子碰到了她毛衣的袖子,有时候他会下意识的把手搭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臂。 熟络又自然,惹人心猿意马。 房间里的空调不遗余力的制热着,人体的水分一点点的被蒸发,她断断续续喝了一大杯。 段弋倒是个在教人打麻将方面的好老师,没一会儿就让她自己来。 许从周技艺不精,打麻将需要全身贯注,隐隐约约觉得旁边的人站起来了,没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了,稍微被他打岔又觉得口渴,顺手拿起水杯,发现又满了。 他挡了挡她的手:“有点烫,刚倒的。” 许从周清楚自己技术,之后段弋没在指导她,这样还能赢钱的可能只有两个,一是她特别幸运,二是顾宁和黑狗让她了。许从周更倾向于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中场休息,徐承望带来的那个女人说要去上厕所,他们几个更好也可以去抽支烟。 难得徐承望没抽,顾宁讨了根段弋的烟跟着他们去了阳台。 许从周从桌子的储物抽屉里拿出手机,手机开了静音,只有周蔚的一条短信。 ——今天我们去新城南湖吃饭了,你也别回去吃了,自己在工作室点个外卖吧。 消息没回,她重新把手机熄屏放回储物抽屉里。 “开个窗透个风吧,空调开久了有股味道。”徐承望走到窗户前,在看见许从周点头后,把窗户稍微打开了一些,拿着手机往包厢外面走:“我也去上个厕所。” 今天是个无风的夜晚,阳台上的谈话不知道乘着什么飘过窗户,有些字句迷了路,跑进了房间里。 许从周听见了手掌拍在后背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打人的大概是顾宁,挨打的是段弋。顾宁开了口:“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长得像你前女友。” 段弋没接话,只是说疼。 接话的是黑狗:“像是有点像,但性子啊气质啊差的还蛮多的。再说了美都美的差不多,丑的人才丑的千变万化。” 顾宁:“我告诉你们,千万别学徐承望。什么二十五岁了处男比浪子丢人,不存在的。他叁观喂狗让他喂,你们别跟着学。” 她说完,阳台上传来两声笑声。 黑狗不苟同:“你就这么说你哥?不过说实话二十五岁还是新兵蛋子是有点丢人。” 段弋扑哧的笑了一声,随后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是认真的模样:“有过不代表就是坏男人,没有过也不能代表他绝对就是个好男人。” 许从周坐在那张点着靠枕的椅子上,手指按着牌桌上的绿色绒布,直到甲床泛出粉红色。 顾宁炸毛了:“学好叁年学坏叁天,美国夜生活真害人。你和李知予谈恋爱那会儿,你连牵她手的色胆都没有。” 她大概是浪费了半根烟,说完就进了包厢,阳台上就缄默了。 他和黑狗一前一后走进来,屋内的灯光倒映在他眼里,像是装着星星的稚童眼睛,纯真。 纯真却又与他身上那股不正经的痞气相互矛盾,但又不突兀。 无风的夜晚吹不起窗帘,被窗帘盖住的窗户谁也没有记得关。 后半场许从周再也打不起精神了,黑狗女朋友正好打电话来,喊他回家。 这场牌局散的很早。 段弋的路线规划是先送黑狗,再送许从周,但绕路的迹象太明显,他只能先把许从周送回家。黑狗都识相的准备坐后排,但许从周比他先坐进了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车外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能坐到前面。 车里没人说话,黑狗偷偷瞥了许从周一眼,随后趁着红绿灯给段弋发信号。谁知道段弋的求指导信息更早来,开车的人斜视了他一眼,意思明确:你不是谈恋爱谈了很多年吗?你支招啊。 首先要判断对方有没有生气,黑狗故作平常的开口:“许妹妹,你知道打牌之前顾宁说的出师是什么意思吗?” 黑狗从副驾驶座位上往后转身,和她开始攀谈:“徐承望虽然很喜欢玩,但他找姑娘有个标准,就是对方不会打麻将,这样他就能教人打麻将,等他把姑娘麻将教会了就和对方一拍两散。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国粹文化宣传大使。” 他自己说的话长在了自己的笑点上。 好笑吗? 不太好笑吧。 她和盛扬分手的时候,他也说了类似的话,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非主流文化:“放下吧,总有些人的出现就只是为了教会你一些东西。” 他就这么把许从周好几年的感情付出形容成上课要教的学费。 他说分手的时候忘了他以前的承诺,忘了感情的最开始是他先开口说了‘我爱你’。 许从周表情依旧淡漠,看着黑狗:“好笑的前提是建立在每个他找的姑娘都不喜欢他吗?” 黑狗答不上来,车里又回归缄默了,段弋把她送到了裴岷公寓的小区门口,她说了声谢谢就下车了。 车灯搭打在她黑色的大衣上,得不到一点反馈,她低着头没入夜色。 洵川的冬夜很冷,她坐在长椅上挨冻,放空冥想。随后她为自己情绪低落找到了原因,她自己犯|贱。 自己原本就借着张像李知予的脸去走近他,去报复盛扬。现在却为了阳台上听见的几句玩话失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当了那个不许官兵放火的官,鄙夷着段弋的玩性,随后又发现她嗤之以鼻的东西与她本身意图的卑劣毫无二致。 段弋的车慢慢朝着黑狗家开去。 他烦躁,果然和姑娘聊天比和小韩国谈生意还麻烦,挠了挠头,头发变得乱糟糟:“我记得你和顾宁打麻将让了她的啊?为什么还不开心?难道是打的不过瘾?” 黑狗摸着下巴思考:“可能,要不改天等我女朋友放假了,再来一场?” 段弋同意:“行,到时候我们群里约时间。” “不过……”黑狗又欲言又止了起来,咋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顾宁说的没错,也不是不把老徐当朋友,你要真喜欢许妹妹下回就别把她带去老徐场子了,你觉得哪个姑娘知道了你朋友玩这么厉害,她能不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觉得你是个好人?” “有道理啊。”段弋趁着红灯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谈恋爱多年的高手,在女朋友无厘头的训练上变得这么擅长分析理解。” 黑狗装帅的撩了撩头发:“你以为报废的遥控器只是遥控器嘛?那些都是我这膝盖跪出来的经验。” 段弋趁着他吹牛飘飘然的功夫,顺竿子继续请教:“那请问我今天回去怎么办?” 黑狗思索了一下:“如果连着几句话她都是很简短的回答,你就直接说晚安,然后花一晚上的时间准备好一套让女生无法抗拒的完整的道歉方案。” Suit 许从周踏着快到凌晨的寒意从裴岷家回了淮煦街,寒意落在她的外套上,钻过布料,刺激着身体。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圣诞节的装修已经竣工了,没人的夜间营业期,两个服务员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货架上的货物。 鹅黄色的暖灯透过玻璃洒在街上,街道上出奇的冷清,计程车没有了,偶有零零散散的几辆司机车开着车灯驶过她面前。 张嘴,哈气,看见有白雾了,就说明冬天真的来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有些头痛,可能是着凉了。 周蔚问她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十二点的时候。”她给自己倒了杯豆浆,用餐刀把果酱涂在面包上,味道也挺一般的。 亲妈唠叨的样子都一样,周蔚也不除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工作室怎么忙的嘛?我怎么没看见你车啊?” “和朋友玩得比较晚。”面包有些烤过头了,她咬着觉得腮帮都疼了,就喝了几口豆浆:“结束之后朋友送我回家的,车在工作室。” 周蔚以为又是裴岷也没有再追问,只嘟哝了一句:“从小到大你们两个就厮混在一起,也不见培养点感情出来?” 前些年周蔚就这么唠叨过,许从周那时候就断了周蔚想让裴岷做她女婿的想法,说不是所有艺术都是相通的,行为艺术和摄影之间也隔了好几座山:“阿里山,阿尔卑斯山……” 许从周吃的差不多了,拿着手机准备叫网约车,盛宏新余光瞥见了:“今天盛扬要去上班,让他送你,坐网约车不安全。” 盛扬答应了,他坐在童知千旁边,给她剥给水煮蛋的鸡蛋壳,他现在是周蔚盛宏新眼里对继妹友好的好哥哥,这人设他立得住,装的也像模像样。 车里许从周玩着手机,回复着昨天段弋给她发的信息,她说昨天回家太晚所以直接睡觉了。 抬眸望了眼车窗外,他们两个依旧在你侬我侬,分别的吻结束后,童知千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盛扬:“快点进去吧,外面冷。” 车窗彻底关上后,许从周鄙夷的切了一声,声音不小。 开车的人叹了口气,对她这样的反应和态度习以为常了:“我现在也对你很好,把你当妹妹。许从周你态度能不能不要这么欠?” 她又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跟我在这里装什么爱情衷心卫道士?以前把我当李知予,现在把我当妹妹,怎么?许从周这个人就没资格活在你世界里?当妹妹?你现在偶然想起以前牵我的手,亲我的时候,再想想现在我是你妹妹,你膈应嘛?” 车内恢复安静,等到了工作室门口,她甩上车门的力度证明了她还在生气。 她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的暗室,靠墙架子上整齐的摆着几个储物篮,她不用抬头,直接伸手就能从里面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间暗室里的所有一切她都了然于心。 显像完毕,在平盘子里装上清水,反复浸泡和漂洗。 不停的换水再浸泡。 孟老到了之后瞥了眼许从周办公的地方,没看见人影,手搭在蒋芮桌子上:“你们师姐呢?” 蒋芮指了指后面的暗室:“一来就进去了。” 梁博文转着屁股下的椅子,手里拿着翻着课本:“有偷懒的嫌疑。” 孟老看了他一眼,习惯了他这么打小报告的模样,他回来拿了一个文件袋,说了之后一个多月的安排:“我元旦之后要去一次外地,等过完年才回来。” 梁博文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过年也可以不来。” “随你来不来,你下学期考试成绩要是没有你师姐当年高,我就把你从我组里踢出去。”孟老警告已经给了,腋下夹着文件夹往外走。 许从周坐在靠角落的椅子上,盯着墙壁上的时钟发呆。 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回工作台,把碰到她头的灯移开,拿起来看着胶卷上的显影,她依旧不满意,但还是拿着小夹子把它们晾了起来。 许从周从暗室出来的时候,孟老已经走了。梁博文都快睡在椅子上了,蒋芮在用电脑看电视剧。 问起她成果如何。 许从周摇了摇头,把耳机扯下,伸手解着自己的围裙,说:“有点糟糕。” 蒋芮和她说了孟老要出远门,等过完年了才回来。 许从周嗯了一声,把围裙和套袖放进柜子里:“对了,过年的时候我要去一次清海,可能比老师回来还晚。你们如果要来,别忘了自己带钥匙。” “好的。”蒋芮点头。 梁博文瞬间从椅子上支起身子:“为什么去清海?是不是那里有什么景观奇景可以拍?” 那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反派头头身后跟着的卖笑脸的走狗。 许从周没理他,蒋芮也没有理他。 可他不得到答案就罗嗦,末了,许从周没办法:“我是清海人,回清海过年。” 答案没有多出乎意料,梁博文哦了一声,重新躺回椅子。 下午,蒋芮想喝奶茶,许从周虽然和她同年,但毕竟是她师姐,请客也合情理。梁博文先前还嫌弃奶茶腻、甜,他可不喜欢。听见有人请客,厚着脸皮在电脑后举手:“我要一杯奥利奥奶茶,七分甜,加布丁,加奶盖,常温,大杯。” 点单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不喜欢奶茶不常喝的人。 腹诽了两句,也懒得和他计较。 下完单,许从周抱着抱枕,趴在桌上休息,昨天夜里好像真的感冒了,空调吹的她愈加的不舒服。 段弋送奶茶来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一张小脸搁在灰色的抱枕上,眉眼微蹙,睡脸算不上恬静,嘴唇微启,一下一下的呼吸很重。 他动静不算大,但她立刻就醒了。 看见他还有些意外。 他举了举手里的奶茶:“我和黑狗在顾宁店里,她看见下单的名字就叫我们送了。” 除了两杯奶茶还有一包小姜人饼干,饼干包子上印着红白波点,封口处扎着一条绿色的绸带,圣诞气息很重。 段弋看着两杯奶茶都被拿走,她自己没有:“你不喝?” “感冒了,不想喝。”她现在说话都带着些鼻音。 他话里说的是我们,许从周往他身后看,果然看见了从玻璃门外探进脑袋的黑狗。今天他轮休,所以有空。 “许妹妹晚上继续打麻将啊。”黑狗边说边像打太极一样的做着洗麻将牌的动作。 许从周摇了摇头:“感冒,不去了,下次吧。” 黑狗洗牌的动作一顿,瞄了眼段弋,继续邀请:“那一块儿吃个饭,听你说话有点鼻塞,我知道有个东西一吃就鼻子不塞。” 他再叁邀请,许从周也不要再拒绝。和蒋芮梁博文打了招呼,说她先走了。 黑狗临走前打量着他们工作室,对于装修风格和办公室生活设备万分羡慕:“这摄影师的品味就是不一样,我们公司IT部里的装饰除了仙人掌就是绿萝。对了,还有一个应景又生活气息的广告海报……霸王洗发水。” 他逗笑了许从周。 打量着她的笑容,黑狗悄咪咪的挪到段弋旁边,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 来之前,他们在顾宁的店里。聊起了女生生气的原因,段弋托着腮,他咀嚼着奶茶里的波霸,有气无力:“所以我怎么办?” 这个时间段人不多,顾宁趴在收银台上和他两聊天,她面前摆着一碟子自己做的手工饼干:“你不知道?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你以前怎么哄李知予的,现在就怎么哄她呗。” 段弋看了眼她手里的饼干,伸手抢了一块,回想以前,他依旧没有答案:“以前李知予好像不和我生气。” “请问她不是人嘛?不会生气?”顾宁白了他一眼:“是你从来不哄她吧。” 段弋想了想,好像是。 所以,那时候看见盛扬默认了那件事之后,他好奇过为什么。李知予说因为他不如盛扬细心,他不如盛扬对她好,他没有盛扬会照顾她。 ——“段弋你几岁啊,你一直就那么幼稚,你考虑过我嘛?我和你在一起我好累,你每次周末打球去网吧都要十点多才回家,才有空找我聊天,我讨厌强忍着困意等你到十点。永远是我在体谅你,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你永远指望着你家里人给你摆平所有事情,你这么没有担当我以后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顾宁看着他的状态,觉得稀奇,拉过黑狗,指了指段弋:“真就爱上了?” 黑狗点头,伸手把碟子里最后一块饼干不着痕迹顺走:“还特别不靠谱是一见钟情。” “你当我听力弱化?”段弋听见黑狗话里的不靠谱一词,他就不乐意了:“怎么就不靠谱,一见钟情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心动,我将那一刻称为一眼万年。” 他说得黑狗和顾宁默契的做了个嫌弃的鬼脸,黑狗转过头假装不认识他。 顾宁同样,只是伸手摸上碟子,里面空了:“妈的,老娘的饼干呢?” 谁也不承认吃了她的饼干。 末了没多久,顾宁店里来了外卖订单,她一开始还没注意,等打包的时候看着发票上的名字,赫然写着——许从周。 顾宁省得费钱叫外卖员了,朝着段弋递去纸袋:“喏,许从周的外卖。你要不送过去?两杯饮料,没准一男一女独处,你正好杀过去守护你的一眼万年,顺带给我把外卖送了。” 有理由去找她,自然不推脱。 嘴里饼干的奶香味还在,段弋顺手在收银台拿了包出售的饼干装进许从周的外卖里:“不客气了。” 从工作室的空调下出来,她瞬间觉得身上的大衣太过于单薄,哆哆嗦嗦的朝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 段弋看见她缩着脖子,伸手替她把高领毛衣翻起来,她脸很小,领子一翻半张脸都埋在里面,捏了捏她大衣的袖子,有些薄:“感冒怎么还穿这么点?” 她微微仰起头看他:“没想到这么冷。” 说话间,一片雪花落了下来,落在了她睫毛上,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雪花融在眼睛里,她惊奇的环顾四周,下雪了。 段弋看得出她是欣喜雪的,不知道在哪儿看见有种说法,在下雪天牵手的人多半都有好结果。 他看见她垂在身侧的袖子,不着痕迹的伸过去,手还没有碰到,她抬手,让雪花落在掌心中。 他的手背蹭过她的袖子。 许从周从小长大的清海不是个多雪的城市,没来洵川之前她没见过几次雪,来洵川读了大学之后,在一个下雪的冬天把盛扬这种见惯了洵川大雪的人从宿舍拉出来,她喝着刺痛气管口鼻血脉的寒气在雪地里奔跑。 后来在洵川读了好些年书,直到跟着周蔚在洵川定居,看多了可她依旧喜欢雪。 在洵川,雪一旦来了,就说明这一年要过去了。 接雪的手被握住,被他攥在手心,揣在他上衣口袋里,他拉着她往前走,没回头看她,但说:“快走吧,别再冷到了。”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woo16.com lil'bitwrOng 洵川的大雪一旦下起来没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他的手掌心温热,没有惹人厌的手汗,干净的像洗在清晨的床单,收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换上后那天晚上必然会有一个好梦。 抬头,齐耳的头发下,是微红的耳朵。许从周没有征兆的停下了脚步,他不知情的往前走,相牵的手从口袋里被拿出来,她微微挣扎着从他掌心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比小时候默写没完成被老师罚站教室后面更尴尬的感觉袭来。 段弋心一紧。 许从周面不改色走到他跟前,踮起脚,两只手穿过他脑袋两侧,他下意识的偏头,女生喷香水,会喷在手腕上,是老鹤草和玫瑰味。 袖子擦过他脸颊,痒意在脸上,也在心头。 她替他把卫衣的帽子戴起来,没去牵他的手,低着头也没去看他,只是把手塞进他外套口袋里,说话的声音很轻:“把帽子戴起来吧,耳朵都冻红了。” 口袋里的手是只举着相机在雪地里趴了两个多小时的手,她的手握着方向盘独自驱车驶过明尼苏达州和路易斯安那州。 她的手半蜷缩在他手掌心,没什么肉,指节修长又分明。 黑狗女朋友临时有事,他没一起吃晚饭就走了。 虽然少人,但晚饭依旧。 他们吃日料,所谓能通鼻子的法宝就是芥末。 吃生鱼片应该来杯烧酒,许从周不喝烧酒,另一个要开车。 座位都是半开放的小包厢,墙壁上有挂衣服的挂钩,她里面穿了一件比较修身的毛衣,身材被修饰的明显,手肘支在桌子上。 好像只有他自己尴尬,许从周淡然的喝茶,她宁愿翻着餐厅宣传手册,看着上面晦涩难懂的日文。宣传手册上印着这家日料店的历史,上面说第一家店是坐落在北海道。 她鲜少抱着手机当低头族,宣传手册不看了,就出于习惯的打量四周。 段弋双手摆在桌下,和自己手掌的虎口过意不去,捏来捏去。 “对了。”她突然收回一直在游离的视线:“明天是圣诞节了吧。” 虎口得救。 他注意里回归到她的话里:“是的。” 话题被扯了出来,他就着圣诞节和她说起一件发生在他大学里事情。他们班上有一个爱沙尼亚人和一个拉脱维亚人,期末最后一门课考完的时候,Graduate advisor宣布了假期的到来,也提前预祝了他们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许从周问:“然后呢?” 他笑:“然后那个爱沙尼亚人和拉脱维亚人打了一架。” 她听的一头雾水,看着他带着痞意的笑容,仿佛他是在笑自己。 “For the Christmas tree。”他提醒她,说这是战役口号。 她听懂了,矛盾在于第一个圣诞树诞生地。 她把这件事和上回他说的印巴事件全当时笑话,噙着些许无奈的笑容:“这是冷知识科普吗?” 他说:“虽然没有真本事但为了形象也要臭显摆一下。” “你过完年要去上班吗?” 他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但表现得也不排斥,说得文艺:“我想让我的灵魂去流浪。” 话题没再继续,日制的瓷器装着一道又一道菜品,服务员被企业培训的很好,一举一动温柔又得体。 隔壁桌的情侣正在分手:“年纪轻轻就天天不想上班熬日子等着退休,你这种男人以后怎么靠得住?” 段弋听着被芥末呛了一鼻子,辛辣的感觉刺激眼睛微红。他咳嗽了好一会儿,许从周给他倒了杯解辣的牛奶:“好点了没?” 他点了点头,捂着口鼻又咳嗽了几声总算停下来了。 回到家,他亲妈又是那个姿势,这回脸上敷的也不是黄瓜也不是黑蕾丝了,一款金箔面膜,在客厅灯光的照耀下,真正的在物理层面做到了辣眼睛。 他倒在沙发上,动静很大,把他老娘吓了一跳。 “发什么神经?” 段弋吸了吸鼻子:“陈雅萍女士,你儿子现在心情很不好?” 老娘不在乎的切了一声,完全没做到小区宣传栏上写着的‘关心青少年身心健康’这一点。 当然,他已经不是青少年了。 “陈雅萍女士,在吗?”段弋又喊了她一遍。 老娘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别叫我大名。” “好的,阿毛女士。”他刚说完,整个人又回归了之前的状态,像是他们聊天的时候会用的咸鱼表情包。 “也别叫我小名。”亲妈也会嫌弃儿子烦人,尤其是回来这么久还是要对象没对象要工作没工作的吞金兽:“怎么?没钱花了。” 段弋说还有,但还是伸出了手:“美丽的陈雅萍女士,如果想再给点,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亲妈抬手在她手掌心给了一巴掌:“滚滚滚。” 这不耐烦的语气,遥想当时他刚从美国回来的老娘。 ——“乖儿子,有钱嘛,明天想吃啥?” 陈雅萍已经闭起了眼睛,懊恼着当时政策放宽松的时候怎么没拼个二胎出来。沙发上传来了些许动静,以为是儿子走了,睁开眼睛,却看见儿子只是在翻了个身。 懒胚子的模样,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妈,我要奋斗。”段弋握拳给自己加油,为了爱情与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一样伟大的事情。 陈雅萍斜睨了他一眼。 她自己生下来的儿子她还能不清楚吗?这状态都不用什么挫折来击倒他,让他看清现实,只需要爬上楼回房间,这段距离就足够他自己把努力这个想法掐死了。 懒得给他评价,但也挨不住亲妈想念叨:“你刚从美国回来就说奋斗,我见你嘴皮子奋斗了这么久,都替你累。” 段弋说这回是真的。 亲妈不信:“我当你随便说说,你也当我随便听听。” 这打击不比吃晚饭时候那小情侣分手的时候遭受的小。 “妈,我是您亲儿子吗?” “我也想问我当时坏怀你的时候是不是哪个步骤出错了,想当年我……” 段弋知道,他老娘这是又要说她年轻时候的事情了,翻来覆去还是那些事,他都会抢答:“我知道,你当年上学的时候年年有奖状,如果不是外公家里没钱,你就去上大学了。你还是当时厂区一枝花,要不是我爹你就当了厂长的儿媳妇了。” 陈雅萍这些事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就欺负他没见过她当年的样子,她就编吧。 他叹气:“妈,有没有什么工作推荐?” 陈雅萍看了眼时间,摘下面膜。用手按摩着脸部的皮肤,促进面膜吸收,又看了眼自己儿子,似乎这回儿是认真的,她也认真了起来:“带着你的工作要求,然后问你爸去,让他给你点意见。” 段弋说了要求:“离家近,工作坏境好。” 这要求哪像是个要努力拼搏的少年郎会说的。 陈雅萍就知道,他还是那样:“你外公退休后再就业都比你有拼劲。” “你说我要上个班,一个月才叁四千的工资,早出晚归,还可能要加班。外公天天在家,一个月退休工资还要七八千,我上什么班?”段弋越对比越不想要上班。 陈雅萍从沙发上起来去洗脸,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忍不住损他:“你去小区当门卫好了,离家近。门卫就在一个彩钢板的房子里上班,里面有空调,你就拿个遥控器看见有车来了,就按一下,让拦车的杠子伸起来。工作轻松,坏境好。” 段弋咧着嘴,笑得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你要不嫌弃儿子丢人,儿子可以去啊。以后你跳广场舞提前和儿子说,儿子给你抢好C位,你随时都可以来。这是我们物业对独栋高级住户提供的服务。” 宋清途被罗马史荼害的许多年后,她认识了个卖盗版书的书商,虽然不道德但每天花个叁四块买上一本动辄上千章的小说,看着某男子不知珍惜,看着某配角多厚颜无耻的去搅和男女主角的爱情,也算充实生活。 虽然审美容易疲劳,停了两天后很快又被罗马史折磨的继续看小说。 她结合毕生所学,甚至和同校一个进修人类学的校友探讨为什么强取豪夺里的女主角都要反抗男主角。校友从进化论和人类基因开始侃侃而谈,最后得出了个结论,都是作者亲妈的想法。总不能一开头就是童话故事的结尾,男女主角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她手里掂着能砸死人的中世纪文学,七月流火,天气炎热,她坐着校友烫屁股腚的小电瓶车上,小电瓶车载着两个人去半山腰的教学楼上课。 宋清途拿着手机给许从周发短信,她感慨:“我也希望有个帅气多金的老总来对我强取豪夺,我也想在可称为庄园的豪宅里当只金丝雀。我多希望有个大哥能看出我大脸盘子上强装的从容。” 她也不是没有机会认识到那些在温莎小镇读过书的精英们,就是一门心思吊死在了那个阴晴不定的男朋友身上。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花痴,给许从周看那些精英的照片,后来宋清途问起段弋如何。 她简单概括,了了几句话:“和他们和你看的小说男主角差不多,只是留学回国的也不全是精英。” 宋清途疑惑:“扮猪吃老虎?” 许从周说不是:“真的就是条晾衣绳上的咸鱼。” 等个仙女的投珠 Show 许从周今天回去的比较早,她把车停在车位上,望着房子闭上的窗户,窗里有淡淡的暖意灯光照出来。她坐在车里,一点儿也不想进去。连着车播放歌曲的手机收到了软件的推送消息,提示音在车内想起,是公众号推送做活动的消息。 她退出后,随手点进朋友圈。 没刷几条就是童知千的动态。 两张图片,一张是她拿着苹果的自拍,另一张是她和盛扬的合照。 附言:用女朋友身份和你一起渡过的最后一个平安夜。 许从周认识盛扬的第一年,他没有送她苹果,而是给她买了一个红豆味的面包。 “哪有人平安夜吃这个的?”许从周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样子,无语又生气。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拉进怀里:“周周,你没听过王维的《相思》吗?” 他说,这不是面包,是他的欢喜,他在表白。 如今这些回忆也只能搅动她的心绪,另一个回忆里的主角已经准备和别人结婚生子了。 她点开屏幕右上角的相机图标,随便找了张祖安白雪公主的表情包。 ——希望今天你们手里的苹果都像王后给白雪公主的那个一样的甜。 他们四个坐在客厅看电视,听见许从周开门的声音,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她,聊天的注意力短暂的被许从周吸引走了。 她在门口换下鞋子,从鞋柜里拿了双棉拖鞋,喊完人后,直接往楼上走,没在客厅坐。 周蔚说她一回来就躲回房间里,人越来越闷了:“我们正好在给你哥哥嫂子看婚纱,你也过来看看。” “我今天不舒服有点累了,想睡了。”她没停步。 听见周蔚说了她一句。倒是盛宏新替她解围:“孩子没准是工作太累了,在暗室洗照片,环境又黑又闷,也辛苦。” 把楼下的欢声笑语关在房间外,她倒在床上才想到自己忘记拿感冒药了。 感冒让人不舒服,也不是痛的要死要活,但没有人在意她,委屈郁结在心头,让这股不舒服的感觉翻倍了。 下楼拿个感冒药是最省力的,可觉得没有人在乎自己,矫情和孤僻又让她开始刁难自己,她偏要等会儿一言不发出门,用力的摔上门,任由等会儿谁问她为什么出门,她都假装听不见。 她重新穿回大衣,背上包。 还没走出房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段弋。 电话接通的时候,许从周听见了车打火的声音,他喂了一声:“睡了吗?二十分钟后方便下楼一趟吗?” 她说可以。 下楼的时候电话周蔚果不其然叫住了她:“又要出去?不是不舒服想睡吗?” 她一只脚已经踩进靴子里,听见周蔚的话,低头看着另一只脚上的棉拖,没好好的摆在鞋柜旁,脚尖一勾,一甩脚,将拖鞋甩到门上,两只拖鞋一东一西,她扔下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出门了:“有事。” 裴岷的公寓离淮煦街很近,她到的时候,段弋还没来。把车停在裴岷的车位上,裹着大衣站在小区门口等他,到了晚上风雪才停,地上的雪暂时还没积起来,还得要一晚上的大雪。 值班的保安怕冷没出来管事,他得以把车停在小区门口。 段弋看她身上的大衣,俯身到副驾驶给她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 他是来给她送苹果的。 他也没有弄的多浪漫,主动承认自己是看了许从周朋友圈动态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要送苹果。 包装看上去不像是水果摊批发的那种十五块钱一个的苹果,他大概是被店家在包装上宰了不少钱。平安夜给了苹果飞涨的身价,过了今晚又会归于原位。 多像个渣子突然给了一个备胎一次回眸,赏光结束后,备胎还是备胎。 苹果还是苹果。 盛扬还是盛扬,她也还是她。 如果没看见童知千的朋友圈,她或许此刻的感动还能多一点,但脸上已经挂着笑容:“等我一会儿。” 许从周下了车,直奔小区旁边的便利店。 透过挡风玻璃和便利店的玻璃墙,能看见她正在粗粮主食货架上找东西。她拿了倒数第二排的货物,结完账又走了回来,寒意找准了开门的间隙涌入车里,她把手里的购物袋给他。 段弋看见了,知道是个面包。 打开看也确实是个面包,包装的右下角写着口味——红豆味。 她侧着坐,手肘搭在中控的储物格上:“段弋,你听说过王维的《相思》吗?” 他大脑里一个名为“高中回忆”的文件夹正在被读取,也有过一个人拿着杯红豆奶茶这么问过他。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好像说不知道。 ——“没文化,不知道,没听过。” 回答的挺冲的,是因为那天心情不好,不好的原因好像是放学球赛有个鳖孙球品太差,一直用身体撞人。 有些细节他还记得很清楚,还有些就很模糊了,比如那天李知予的样子。 他回忆时候的短暂沉默放在许从周眼里有些明显,她最好能让他想起李知予,可她不知道,他只想起那天打球的不爽。 那天李知予问过他之后,段弋也没去查,直到前些时候有部国产短片火了。小秀才和六娘在避雨的屋檐下,有那么一句现在风靡在短视频的背景音频里的台词:“你没听过王维的相思吗?” 短片里念着那句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时候他早就释然了,也没有多惋惜后知后觉。 释然的最有力证明是他不再为李知予分手时候说的话生气难过。他和自己的不上进握手言和,并且为当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保持着过于安居平凡的平常心。 他不是个痴情种。 一段感情,好好喜欢过,分手了,难过一阵子,然后收拾好心情依旧可以再去喜欢别人。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车厢里,安静和不明的情绪在流转翻涌。车灯还亮着,鹅黄色的暖灯最能温柔人,他想着许从周刚才的问题,难得机灵了一回儿:“你在和我表白吗?” 这个回答在许从周的意料之内,她姿势不变,脸上笑盈盈的:“我在测试留学派的文化素养。” 窗户纸不该她来捅破。 他被许从周的回答逗笑了。 她正过身子,手搭在门把手上:“谢谢你的苹果。” 他拿起面包:“也谢谢你的红豆面包。” 黑狗公司放了一天圣诞节的假,他两坐在顾宁店里蹭饼干吃,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一点作用都没有。 黑狗想到昨天晚上段弋突然找他说起工作的事情,问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了。 “当然是为了爱情。”他顺手塞了块饼干进嘴里。 昨天和黑狗聊天的时候,他偶然刷到了许从周的动态,然后就给她送了苹果去。 聊起工作,段弋依旧发愁。 这积极向上有为青年的包袱太沉重,虽然早就和许从周摊牌自己不是个为社会贡献的人,可昨晚日料店里的分手戏码还是让人后怕。 每天规定时间的上班制度能让他疯掉,看着在忙外卖单子的顾宁,他又来了主意:“要不我也去开家店吧,或者做投资?” 黑狗白了他一眼:“你这行动里要是有你想象力的一半,你妈都不用愁。” “我抱你家孩子跳河了?你能从打击我中获得快乐,是吗?”段弋抬脚,黑狗坐的椅子下面带有滚轮,心烦的一脚踢着他的椅子,让他坐开点。 顾宁忙不过来,听着他们两个斗嘴,忍不住从冷藏柜后骂人:“够了,哀家的慈宁宫不是用来给你俩吵架的。” 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工作室也早关门了,说是工作室,但也不算是上班的地方。许从周到顾宁店里的时候,饼干没卖出去多少,倒是被段弋他们两个吃了大半。 顾宁问她上回的奶茶好喝吗? “我感冒所以没喝,两杯都给我学弟学妹了。不过他们反响很不错。”许从周朝着段弋他们坐的那桌走过去,看她在忙打包,便问需不需要帮手。 顾宁给了她一个飞吻:“吃饼干那两废物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都不至于想下回在饼干里加老鼠药了。” 自然没让许从周帮忙。 段弋往里挪了一个位置,把碟子里最后一块饼干递到许从周嘴边。 她当时正在脱大衣外套,只得张嘴,将饼干咬住。他没撒手,许从周又松开,姜饼小人上留下一排牙印,她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要叼嘴里吗?” 许从周重新咬回去,牙齿微微用力,饼干被咬成两半,一半在许从周嘴里,一半在他手上。 大衣脱下后,随意的搭在椅背上。许从周掰开他手指,把剩下半块饼干塞进嘴里。 他们喊她来吃圣诞节吃自制火锅的,看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的位置看见了一桌的食材和火锅锅子:“在这吃火锅吗?” “嗯。”他侧着坐,看着她吃东西,腮帮鼓鼓的,伸手用大拇指把她嘴角的饼干屑擦掉:“感冒好点了没有?” “感冒药又不是仙丹,你说个立竿见影的特效药给我听听。”她从包里找出皮筋,随手扎了一个马尾,简单又随意。 段弋回答不上来,听她说话的嗓子比昨天还哑了,逗她:“你昨天见完我之后去吃了烤鸭还是酱鸭?嗓子成这样了。” 她微怒,瞪了他一眼:“你才公鸭嗓呢。” 黑狗接到了他女朋友下班的电话,等他去接人了,他们正好开始弄火锅。 锅底是现成的,放水加热就可以。 段弋拿着勺子慢慢的开始撇沫子,只是手法不太熟练,许从周看不过去,从他手里易主了勺子。 食材也全是现成的,他在一众肉类食材里找到一盒无籽西瓜:“润润嗓子。” 沫子撇了还有,她倒是不厌其烦一直在弄,也没让段弋帮忙。咀嚼了两口,她蹙眉:“有籽。” 他环顾四周没看见餐巾纸,直接伸手到她嘴边:“吐吧。”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woo16.com 1965 有个已经不冷的冷知识,说是中国人一见面就喜欢问别人有没有吃饭。 给出的解释也千奇百怪,就像读书时候排除的选择题第一个选项永远是正确答案一样。 一顿饭局中的时间线可以从说话人未出生前,一直到遐想里的未来世界。嘴里的主角永远是同饭桌上的人或是一个只活在口中的‘有个朋友,有个同事’。 有些人能说新闻传言八卦黑料灵异现象,能从高中往事跳过自己还没有的儿子直接说到孙子。他们谈天说地,不管扯多远都能骂到自己老板的头上。 而有些人,只能端着碗,涮着牛肉,然后在心里嘀咕一句:操,又老了。 一顿饭可以产生几万个字,叁十多个话题,二十多片被涮过头的肉,十多个人被提及,会有七块土豆片被煮得筷子一夹就烂,每次都尝试但都吃剩下半份的新品。 还会有一个许从周已经吃饱了靠在座椅上打嗝。 段弋拿着湿巾慢条斯理的把沾到油的手指一一擦过,听见轻微的打嗝声音,给她续了杯奶茶,她靠在椅背上,腰板都懒得直起,开口说话,第一个字就被一个嗝憋回去了。 闭着嘴巴只能看见她人有节奏的一抖一抖的。 段弋:“不喝?” 许从周摇头:“奶茶喝了更饱。” 他倒是不客气的去收银台后倒了杯红茶给她,损失了顾宁的财产。 佛手柑的红茶解腻,有个玄学就是一次性不间断的喝七口水就能止嗝,玄学不能保证成功率,她是那失败的一列。 店铺后面有个停车场,那边是个院子。许从周揣着兜从后门出去,昨天的雪被老天爷续费了,这边不是市中心,附近也没有什么大型的商场,隔着小河望向对面,门可罗雀的街道没有节日气氛。 雪慢慢的落在车上,她站在可以避雨的屋檐下,用脚铲着昨天的已经脏掉的积雪。 段弋出来找她之前,她刚接到裴岷的电话。 他和他下场行为艺术的公证人刚见过面,问了她回来的日期,正好在他表演时期。对于主题他不透露,电话原意不是说自己,而是聊许嘉茂。 “有个直隶来的专家,我挂上号了,后天带许叔去。” “行。”许从周向他道谢:“到时候拿着发票去找我爸报销。” 怕他不会去找许嘉茂,她又特意补了一句:“你爱找不找,反正我是没钱替他付给你的。” “不是才办了摄影展吗?怎么?一幅作品都没有卖出去?”裴岷在电话那头轻笑。 “捐了。” 两个字,说的像她当时捐款时候一样,没一丝拖沓。 挂电话最后一句,是许从周说的:“我过年的时候回清海,到时候再说,挂了。” 打电话手冷。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大概是她挂电话之前。他手里拿着根烟,是起身来找她时候,黑狗以为他只是去抽烟,所以递给他的,他像别花一样将烟别在耳朵后,倒是没有小老头的感觉。 他听见了她打电话的内容,也不藏着掖着:“过年回去看你爸妈吗?” “看我爸。”许从周修整了他的问题。 她的话给了段弋遐想的空间,比如母亲过世。 大概是知道他会想歪,所以她补充:“我爸妈离婚了,离婚的时候我妈手里有我爸出轨的证明,那时候我还没成年,所以跟了我妈,后来我大学的时候我妈再婚了,嫁了一个洵川男人,我爸留在清海了。” 她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不说话的时候眼里萦绕着愁绪,她不太愿意说这件事,说完之后的样子,让段弋没法继续深挖。她踮脚从他耳朵旁边拿下香烟。 段弋有些意外:“会抽?” “有次自己开车,下一个自驾游旅馆挺远的,我就靠着抽烟熬了七十公里。” 那是在美国犹他州,公路旁边景致太单调了。以前看电视剧里说的荒郊野外好歹还有杂草树木,但那里光秃秃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视线疲倦很快。车窗外的荒山让人窒息,到了旅馆的时候,她裤子上全是烟灰。 也没有抽出烟瘾,因为第二天上路,她就给自己泡了一大杯咖啡。 段弋给她找出打火机了,她又把烟还给他了。 “又不抽了?” 还是旅行之中的事情。她没事做的时候会有些小动作,比如不停按压按制中性笔的笔帽,或是摸着手指上的戒指。这次也是,她在转着指节处的装饰戒指:“有次在北直隶室外抽烟,被罚钱了。” 段弋得出的重点倒不是‘吸烟害人’,而是:“出远门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能经历不少的事情。” 许从周听罢,笑了笑,看来他是个语文阅读理解过不了班级平均分的人。 “想到你也出远门读书的经历,所以产生了共鸣?”许从周打趣。 段弋回想,只给了许从周一个带着笑意的叹气,他把许从周还给他的烟用唇抿着,点着火后,第一口没抽:“有一次我和有门课的小组成员在快餐店一起做作业,那天有个女生要先走,她得回家准备她和她男朋友的订婚宴。” 许从周没接话,等他继续说。 他吐了一小口烟圈,抬头看着雪落下来的方向:“她家比较传统,只有订婚了之后才能……” “才能?” 段弋看向她,看着她脸上的好奇,笑意更浓了,拿着烟的手挠了挠眉心,他两只手拍了拍,掌声响了叁下:“为了性。” 她面不改色,但臭了他一句:“和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女性聊这种事情,有些损形象。” 段弋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好了后路,他手里的烟上的烟灰刚被抖掉,灰色的烟灰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颜色对比明显:“艺术家有自己的伦理观。” 话耳熟。 如果是英文,就更耳熟了。 许从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海里出现了画面。 房间很暗,两个男人坐在壁炉前,燃烧的木材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她知道这话出自哪里了,是部电影,她扁了扁嘴:“子弹横飞百老汇?” 段弋说她答对了,两叁口把烟抽完了:“我送你回家。” 夜里当许从周快入眠前,才想到他话里的不对。 ——“艺术家有自己的伦理观。” 他可以说‘艺术家有自己看待性的方式’或是别的说法,但他用了个现在让许从周回想起来觉得不贴切当时的词语。 人与人的关系和处理这些关系的规则,即为伦理。 要不要谈恋爱,成为男女朋友亦是一种处理人与人关系的事情,虽然不常被叫作伦理。 她伸手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点开段弋的头像。手指停在对话框上,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段弋回家,不往客厅方向看他都知道自己老娘绝对又在捯饬自己的脸, 事实也是如此。 只是这回一边敷面膜一边在打电话。 段弋听见自己母亲一直在奉承,临挂电话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老娘称呼电话那头的人为‘素芳’。 那是红娘的名字。 陈雅萍女士的行动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第二天吃早饭,他老娘就不怀好意的带他出门,一打开鞋柜,他的拖鞋不知所踪。 他站在玄关处,全身都在抗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亲妈,你过分了。” 姜还是老的辣。 “我不强求你穿鞋,你随便,你光脚走出去也可以。”陈雅萍背上最贵的包,披上最亮的大衣率先走出门。 这回的姑娘又是那种类型的,她爸爸是个美院的教授,她学摄影,妈妈是个全职太太。 老娘凑到他耳边:“这个好,以后都不愁没人带孩子了。” 结束后,陈雅萍看着自己儿子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来气,包厢里那对母女已经走了,段弋面前的水杯里,茶叶还没有完全落到杯底。 红娘‘素芳’和他老娘是旧相识,送完那对母女离开后又折返了回来,把那对母女的意思转达给了陈雅萍:“她们也挺满意你们的,就是小弋这还没有工作,不太好。其余的她们都说好,要不让两个孩子再相处相处?” 相亲让人不愉快,相亲的时候聊工作,就像是一个老便秘的人最后好不容易上完厕所,结果用能把墙上乳胶漆擦到一层的硬厕纸擦屁股。 从头痛到尾。 这比喻在回家的时候说给老娘听,被嫌弃了一番。 段弋哼了一声:“屎啊尿啊怎么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还爱写在小说里呢。” 老娘看他这态度自然要唠叨,尤其是这场相亲反映出来的问题就是自己儿子没有工作,聊相亲他不乐意,聊工作他还是不乐意:“那你想怎么样?” 这话像期末考试的时候,教授把一整本书全画上重点记号,然后摊手,来一句:重点都给了,那你还想怎么样? 现在再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对方还是个学摄影的姑娘,怎么听都像假话。 看儿子扯谎似的说故事,陈雅萍立刻选择性失聪,偏自己老公没眼力见的这时候打来了电话,说晚饭不回家吃了。 “大的大的,小的小的,没一个让我顺心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祖宗,都是我上辈子的仇家,一个两个这辈子都来折磨我。”陈雅萍吼完就挂了电话。 看了眼自己开车的儿子,依旧气人。 2soon 许从周回清海那天是个阴天,但不耽误航班。 裴岷在机场等了她一个小时,她一打开副驾驶,上面有不少被他揉成团的创意稿子,许从周随手拿了一张,上面有他简笔画的一个猪头卡通形象。 她切了一声:“无聊。” 他把烟蒂按灭在中控的杯槽里,一辆价格不菲的车被他糟蹋的不像样子,精致的皮质车内饰上用水粉花了一朵小雏菊,还有一幅像是儿童涂鸦的春游图。 清海是个不大的城市,夜生活到十点基本散场了。 第二天五点,住户就能闹醒城市。 许从周一般的作息在七八点,活在洵川,早九晚五成了习惯,回了清海一时间没有习惯楼下的吵吵闹闹。 裴岷去机场接她的那天还开玩笑:“你要受不了老街上的吵闹就和我说,我家厕所浴缸里还能再睡一个人。你要受不了七大姑八大姨,也可以和我说,我正好缺个临时助理。” 过年,宋清途正好也从英国回来。 怕许从周无聊,宋清途还准备约她去游清海。 可今天许从周要去二舅家,明天要去小姑家,后面还有舅姥爷和叔叔伯伯等着。 过年除了长辈没一个人是乐意的。 上学的要被问成绩,工作的要被问工资和对象,没对象的要被安排相亲,结婚的要被催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要被催二胎。二胎生完的要被问学区房落户在哪里,孩子有没有什么才艺,有才艺的露二手,没才艺的要被比较。 ——“周周是学摄影的吧,给我们拍两张照片吧。” ——“我姐姐正好要拍婚纱照,周周要不你过年有空正好帮个忙?” ——“摄影师工资很高的吧,我孙子拍出生艺术照,就那么几张照片,哎哟就要一万块,你们的钱啊,是真的好赚。” …… ——“照片看起来也就这样嘛,还是学摄影的呢。” ——“怎么就不能拍?怕我们不给钱啊?” ——“不知道?你不也是给人拍照的嘛?一个行业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晚上吃饭,许从周找个借口没去。 过年营业的店不多,许从周在商场里找到了一家还开着的甜品店。裴岷和宋清途也乐意来赴约,总比带着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玩要好的多。 宋清途点了杯全糖的奥利奥可可:“你这状态像是刚遭受过亲情滋润啊。” “以前乐意去是因为能拿到红包,现在不给小辈包红包就不错了。”许从周看就她一个人来,好奇:“你没和裴岷一起来?” “嚯,听说今天下午他表姨让他给他小侄子做寒假手工作业呢。”宋清途说他归期仍未可知。 许从周会想起今天的拍照,突然欣慰了不少:“好歹我的遭遇是专业对口的。没想到行为艺术还能有这种用处,见识了。” “我觉得他绝对把他侄子弄成维特鲁威人让人给他侄子的班主任送去。”宋清途还记得以前他们叁个一块上学的时候,一次寒假作业,全班同学都是些画作和手工艺品,就裴岷带了一只活体鹅去了学校。 说那是为实现《The man in the moone》,他要乘着鹅去月球旅行。 然后,那学期的寒假打分,裴岷拿了一个零分。 再然后,那只鹅越长越大,够烧两盘子了,吃上好几顿。 裴岷也没哭,只是告诉他妈妈,下次烧鹅记得少放点油,否则鹅汤拌饭不好吃。 奶茶管饱了一时,她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黑狗给她发的消息。 ——许妹妹,段弋打麻将输了赖账。 字不多,几秒就能看完。她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 她敲字,回复黑狗。 ——那他可真是勤俭持家,知道不能乱花钱。 宋清途问她笑什么。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我干了件事情,不管对方如何,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弥补。我准备给他一个梦想。” “梦想还能给人?”宋清途就是这么个人,学文学却一身的世俗市侩:“你还给他一副你的作品,然后你身价一夜之间水涨船高,这不就弥补了。” 晚上没去小姑家吃饭,过年送外卖的店铺也不多,她从别人过年送来的礼盒了找了个苹果。 一刷朋友圈,过年和她一样凄惨的还有人。 是段弋。 动态里哭泣的表情包和他形象不是很搭。 她给他发了一个带着牙印的苹果,问他心理平衡了没有。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正在嗦螺蛳粉。 辣的他不停的吸鼻子:“手指头刚刚不小心被锅烫到了,打字不方便。” “涂药膏了没?”许从周夹着手机,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摸索着房间灯的开关:“你怎么混这么惨?” “昨天我舅舅家的饭局让我领悟出一个道理,一个没工作没对象的二十多岁小伙子不配走亲访友。所以就不去了,去了被批斗,再说又没有红包,过年饭菜也没有那么好吃。”他说螺丝粉世界第一美味,这句话的有效时限仅仅是那顿饭的用餐时间。 许从周用脚后跟把房间门关上,坐在床沿边:“看来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哎哟,看来你也相亲了?”电话那头吃饭的动静小了,许从周隐隐约约听见了冰箱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易拉罐的拉环被拉开:“说说呗,看是你遇见的奇葩多还是我遇见的多。” “也没见面,但是这种话里的男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律师医生教师和公务员。”许从周没看见人,但脑海里所有人都长着一张铁饭碗的脸:“你的呢?” “我觉得我快把洵川所有学艺术的适龄女孩都见一遍了。”他喝了口啤酒,笑了笑:“还有一个没见,她过年回清海了。” 苹果从开始打电话之后就没有再动过,牙印附近的果肉泛黄了。 一时间心头悸动,窗外响起了烟花的声音,火光亮在天际,是比洵川霓虹灯还绚丽的存在。 心跳加快的原因有些不明确, 不知道是被烟花炸裂的声音吓到了,还是电话那头的不正经的玩笑话。 烟花绽放的声音取代了电话两端暂时的沉默。 直到那阵热闹平息,电话那头传来的段弋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黑狗这两天赢了不少,说要请你吃饭,等你回来我还打算沾你的光宰他一顿。” 许从周问起他赖账的事情,他也没有否认,又辩解:“一开始黑狗抓牌就多抓了一张,不算数。” “明天十点半到洵川。” “好,我去接你。” 老房子里藏着一家早饭店,她清早起床,奶奶已经买好了早饭,馄饨满满的盛了一碗。 奶奶问起周蔚,又问起许从周之后的打算。 “总不能让你爸一个人无依无靠吧。你现在都念完书了,就回清海找工作,你爸爸也有人照顾。”奶奶在厨房折菜,去年许从周爷爷走后,这屋子里没有了任何热闹。 老人话多也嘴碎,操心了一辈子,什么都要管:“桥头那个老太婆最近给人介绍对象,住我们隔壁的孙岚还记得伐?就比你大五岁的那个,去年就是她介绍的小伙子,小伙子在银行上班,工作体面又好,每次过年单位里都发好多东西。” “奶奶你就自己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就够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馄饨也没有滋味:“我爸可以再婚。” 这话的意思放在老人家耳朵里像是她不会尽女儿的责任。 “你爸再不再婚你作为女儿都要照顾他。”说完,又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和你妈一样没良心。” “我爸出轨的时候他可没有指望以后让我照顾?怎么我就和我妈一样没有良心了?以前她作你儿媳妇的时候你怎么欺负她的,你是忘了嘛?” 许嘉茂回家后看见许从周在收拾行李,她不打算再多住两天了,准备回洵川。 送她去清海机场的是宋清途。她拿着本游记不像是个归客倒像一个旅行者。 段弋在出门通道等她,穿了件不显眼的黑色大衣,站在一众接机家属中倒是意外的亮眼。她行李不多,就一个小号的行李箱。 “没去几天,就回来了?” 许从周把游记夹在胳膊上,说起清海,离开了几年后也不再像是故乡了:“长大了,就不喜欢过年了。” 他问:“清海是不是有个很着名的经典叫渠河?” 渠河和园林是清海的标志,但住在老街区的孩子对江南溪水没什么太大的感触,许从周笑:“网上营销做的好。” 段弋从她胳膊下把那本游记拿了出来,怕她没夹住直接掉了。 是本中东游记。 游记是对旅行进行记录的一种文体。 旅行者作为一个职业愈加频繁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给人的印象是不仅能去各个地方游玩还能赚钱。 “我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还想做过博主,分享留学生日常呢。”段弋随手翻了两页,没看文字,就看了里面的摄影图片。 许从周:“然后呢?” “然后发了两天的ins就没有下文了,装模作样营造仪式感不适合我这种懒人。有谁原意看一个人每天的生活是玩手机点外卖打游戏呢,大家想看的是和自己不一样的生活。”段弋从小到大做成功的事情不多,想做的事情也不多。 当个分享生活旅游的博主的梦想倒是比其他突然产生的幻想活的久一些。 许从周:“像你的行为。” 原本想带她去吃饭,许从周说有些累了:“改天吧。” 从裴岷住处再回了淮煦街,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车,站在门口望向院子里,是童知千的爸妈来了。 过年前双方家长就见过面了,许从周以为这次只是普通的拜访,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和童知千一起在厨房洗水果,童知千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周周,我好像怀孕了。” 怀孕两个字像把钥匙,自动在许从周的脑子里面解锁了他们交颈缠绵的样子,他们上了床,他们有个孩子。 前男友的孩子在法律关系上要喊自己姑姑。 水果没再吃,她以坐飞机舟车劳顿回了房间,倒在床上,手臂贴着自己的额头,想回忆只能恶心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不少未读消息。 除去APP推送消息,基本都是段弋。 她那本随手买的中东游记落在他车上了,他问能不能借他看两天。 没借到两天,他头一回儿花了一个晚上看完了一本书。第二天许从周和他出去吃饭的时候,陪他去图书馆买了不少的游记。 “怎么喜欢看这些了?”许从周挑了几部自己没看过的,还有些她买过,能直接借给他。 “世界这么大,不去看看也要知道知道。”他接过许从周拿来的书。 “不去亲眼看看嘛?不是想做专门分享生活旅游的博主嘛?既然是梦想不再尝试一次?”她手搭在一本书的书脊上,由于身高差微微仰着头看他:“去旅游嘛?” 肉要来了。本文之前是为了在jj而写的,所以非传统po上常见的肉文。为了符合po我已经尽力提早了肉的到来。 文不会太长 十万多字就完结了。 小段和小许就是两种人。 一种是:得爱上一个人才能忘掉另一个人。 一种是: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感情就淡了! Wassuh 周蔚路过许从周房间的时候又看见了她地上的行李箱,她不是个不收拾的人。 问了才知道。 她又要出远门了。 春节的旅游旺季刚结束,她把春夏的衣服都找了出来,问她去多久,她拿着两套泳衣在纠结,犹豫不决就两套都带了。 周蔚站在她身后,又问了一遍:“去多久?” “不知道。”许从周把行李箱关上,她还带了一个手提的箱子里面是相机。 “才回来就要出去,你这工作叁天两头就往外面跑,还不如换个,在杂志社上上班多好。总比你风餐露宿,去西藏去国外趴雪地爬荒山让我放心。”周蔚给她搭了把手,帮她把行李箱提到门口。 这些话唠叨了好几年,她还说不腻。 “我爸胃上长东西了。” 周蔚一愣,随手继续拖着行李箱:“看医生了吧,你既然不呆在清海回来了,我估计也不怎么严重。” 许嘉茂一提,周蔚连许从周总是离家的事情都不提了,什么也没有说,替许从周关了门就回了主卧。 顾宁的麻将瘾犯了,她难得找人打麻将,段弋没给面子,直接拒绝了。 他拿着手机,正在衣柜里找衣服,索性春夏的衣服当时都洗干净后,用袋子封起来了,拿出来也没有发霉的味道。 电话那头吵得不得了,黑狗扯着破锣嗓子在劝架,劝了两声后放弃了。他似乎是去了阳台,安静了不少:“怎么不来?徐承望女朋友都准备用下巴戳死顾宁了,两个婆娘在里面打得丝袜鞋子满天飞。” “又怎么了?” “非要玩点炮,结果让人胡了叁手牌,谁也不服气了呗。”黑狗想到他还没有回答,又问了次:“怎么不来?” “旅游。” 黑狗以为自己听错了:“旅游?” 听见段弋在电话那头承认了,还以为是普通的家庭出游,完全没当一回事情。 和黑狗挂了电话,他老娘敷着面膜站在他房间门口,看着地上行李箱里的衣服,她想到了儿子说的旅游理由。 好像是当什么旅行家。 “这工作比小区保安还不靠谱。” “妈,你见过哪个二十多岁小伙子去当小区保安的。” 老娘轻哼:“是没见过,二十多岁了没工作没对象的倒是见过不少。” 就像小时候出游前,总是会对第二天的春游抱有期待和幻想,兴奋带来的失眠,是到二十多岁了还会有的症状。翻来覆去有些激动的睡不着,干脆拿出手机把具体的航班行程又看了一遍,又确认了一遍闹钟是否设置对时间。 激动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第二天许从周给了他淮煦街的地址,他开车到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份早餐,是个松饼。她化着妆,精神还不错,一路上她接了叁通电话,一通是今晚留宿的酒店,一通是她妈妈周蔚,还有一通是带她的孟老。 她用手掰了块松饼递到段弋嘴边:“尝尝?” 唇碰到了她的手指。 段弋:“味道不错,你做的?” 许从周又掰了一块给他:“买的,我只会煮咖啡和泡面。” “谢谢你让我在生活技能方面找到了一丝欣慰。” 段弋不晕机,早饭除了许从周掰的两口松饼什么也没有吃,飞机餐在他的口味里也没有那么难吃。许从周就要了杯橙汁,带着眼罩睡了一路,他也吃了一路。 地处热带的海岛,连风里都朝着海水的味道。 住宿的接车在机场门口等着,给他们搬行李箱的小男生皮肤黝黑,讲着一口口音很重的英语。 段弋听起来吃力,扯了扯旁边许从周的袖子:“听懂了嘛?” 许从周压根没在意,她晕车很严重,现在头重脚轻,没有那个经历去听人介绍海岛风光,打了响指让那个小男生闭了嘴,从口袋里拿了张票子给他当小费:“小鬼,把嘴闭上。” 就像每个出行的组合里总有一个会负责完所有的事情,而另一个只需要负责听话就够了。 就像是一局游戏一样,躺赢可耻,但是能躺的局谁想carry?段弋看着两个人的行李,许从周靠在酒店的前台正在办理手续,所有的一切她这种总是往外跑的人都习以为常。 订房间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大床房了,所以两个人的房间都是双人床。 门对门,都能看见大海。 他们说好晚上见,许从周晕车的厉害,趴在马桶上吐了一回儿,倒在床上睡到了天黑。 离海滩很近,所以能听见海浪声,月光从未拉的窗帘偷偷进了房间,她摸黑起了床,进了浴室草草的洗了个澡。 热带多蚊虫,开灯之后,她把窗户窗帘全都关上。有些疲倦的身体只允许她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行李箱。她带了好几条长裙,最后穿了件显白的枣泥色,她拿了一部便于携带的卡片相机,自带的腕绳正好挂在手腕里。 敲段弋房门的时候,他正在吃垫肚子的饼干:“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我有点饿了。” 附近有名的网红店很多,她说其实这里的海鲜也没有多好吃,还坐地起价,她带着他去穿小巷,海鲜的腥味漫在空气中,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巷子很窄,来来往往的人相互躲避着。 她走在前面,很灵活的避免和对面的游客碰到肩膀。她走的很快,拥拥挤挤的人流时不时会有人挤到他们中间。她看见了一块店铺标志,记得那家店就在附近,想要转身和他说,却发现身后不是他。 贴着墙等他走过来,她指着那块有些廉价的霓虹灯标志:“就在那边。” 过了晚饭的时间的高峰期,店里人不多。店铺风格装修的和其他店铺相差不多,她坐在他对面,拿着那部卡片相机对着窗外的景色随便拍着。 镜头又移到他脸上,他在面无表情的用开水冲一遍两个人的碗筷,等发现许从周在拍的时候,一开始还能保持表情,随后伸手挡了挡自己的脸。 醉蟹和生鱼片吃起来的确是比洵川的店铺好吃很多,段弋吃了不少,许从周只对店里的海鲜粥有胃口。 中央广场有烟火演出,男男女女穿着传统的服装在跳当地的庆典舞。他们赶上了最后一场,人还是很多。两个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许从周向他解释这场烟火表演的内容。 听说是当地为了祈祷风调雨顺。 店铺里砍价的声音,四周交谈声,还有从远处中央广场传来的音乐声,她的话段弋没听清,俯身凑过去:“什么?” “这个舞蹈是祈祷风调雨顺的。”她贴过去,鼻尖碰到了他的脸颊。 他听清了,笑了笑,虽然凑到她耳边:“我还以为是七夕那种意思,你看人男男女女跳起来挺像在眉目传情的。” 回应他的是个小表情,有些可爱。 朝着中央广场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拿着相机通过镜头看着有限的画面,一只手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过去。相机拿下来,她看见了一个挤过来的‘非常吨位’游客。 许从周吓得往他那里躲了躲,他给她又挪了些空间出来,这场烟火表演终于在他们两个即将被挤出中央广场前结束了。没汇入四散得人流,他们站在不碍事的角落,硬是等到没什么人了才慢慢朝着民宿走去。 她听见拍蚊子的声音,看见了段弋胳膊上的蚊子包。 “你招蚊子?” 他挠着蚊子包,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以前没发现,黑狗和老徐他们都比我招蚊子咬,和他们在一块儿比点蚊香还管用。” 那块地方都被他挠红了,许从周想到一个偏方:“蚊子包不是要按着十字出来就不痒了嘛?” 伸手用指甲在他胳膊的蚊子包上横着按了一下,又竖着按了一下,掐出了一个十字。 “就像这样。”她把掐好的地方展示给他看。 偏方经不起实践检验,痒还是痒,胳膊上的蚊子包两只手都挠不过来。她把手腕上的卡片相机套在他的手腕上,两只手替他挠着蚊子包:“我带了止痒喷雾,你回去洗完澡后喷一下会好很多。” 她的手擦过自己胳膊的皮肤,痒意从别的地方滋生出来。 段弋:“喷雾如果不管用,可以叫人工服务嘛?” 铺垫一下,火候到了自然就那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