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GL|武侠]》 关东刀。 洪福六年,四月二十日。 沙尘暴似乎要来,天色很乱。一阵车队被迫地迎风走,无法后撤。 沙漠很广阔,风都卷住沙么,乱沙几乎要划伤人的脸。打头的男人抬起掌,示意别动。于是一阵车队都熙攘地堆积,人都好奇地左右探视。 只见一众沙尘正中央,有一人正巍巍而立。 他不清楚为男为女,只是来者不善,腰间别住双刀,啷啷当当地朝他们这头走。 他是谁?何等来头?都不知。便如此;他足后带着沙尘暴,阴沉沉地,不加快步子,也不见有半分退怯。 这算何等功力?何等基本功?虽习武之人下盘很轻易能轻或重,车队内大部分人却也未见能有人自这沙尘暴之前将步子如此稳健。 沙尘暴愈来愈重,而这辨不清是男是女者身影也逐渐明晰。 领头者沉不住气,便阴阴地朝前刺一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这一句里带不善的内力,依理论无论何人,自此等内功下也该晃晃身形,但那人竟未被震动半分。 一记一记沙吹得人眼也纷乱,带头者却并未被晃眼,单是仔细地用鹰眼抿看。 那人瘦削,面上都被粗布面巾紧紧地束,似乎是用于挡尘。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领头者再刺一句,而此时四面八方也响起这声音,内力堆积,这次终于将这身影刺得晃了晃。 他动了动,而后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将遮鼻的巾撕裂,烈声地笑:“不是鼠辈,也不来献丑啊!” 这一声并未使内力,自这风暴之下显得极细微,不好听闻。可这领头者神色竟有几分惊,几方窄目也睁得奇大。 “在下江濯……” 排于他身后的男人也个个张大双眼:“她……竟是个、竟是个……女人!” 队伍内轰动。 这人不仅仅单是一女人,还是一生得极漂亮的女人,只是邋遢了,发丝很乱,衣衫也不整。但她似乎不在意,仍是笑,掷地有声地续:“有请关东刀陈略出来!” 关东刀陈略?领头者似乎要动,只听见更重的内力,足足震穿后方马车:“关宇,莫动!”旋即便有人飞身而来,地面上踏越不过十步便由百米处前来,“让我来会会她!” 这人已迟暮,满头苍苍白发,便扶住一样大刀。想必这便是陈略。 江濯并没再废话,见陈略已至,便直直甩起双刀,爽利地笑道:“刀剑不长眼!关东刀、注意了!” 关东刀扫见她,却好似再没兴致。单是转眼,将手猛地亦一甩——如此,轰隆地震出一道结界。 他内力与之沙土共鸣,便将这细碎的沙尘也拍飞。 江濯亦被震出数尺,乍眼观此内力,拱刀算是佩服:“关东刀,好内力!” 下一刻,刀却似乎不长眼一般,飞速的人影,敏捷的刀法刹那便至。陈略低哼一声,似乎不屑,也不提大刀,用拳掌迎战。 几番内力下来,江濯竟未近他几尺!每次都遭拍飞,非得仗刀狼狈地插地才站得起。 原先气氛似乎凝固,此时这才缓和。关宇还以为这是甚么神人,未想到不过是一内力不足基本功倒好的丫头!当即他便不顾忌地笑:“喂!你这姑娘家,没拿到真本事就别来挑战我们关东刀!” 关东刀仅是抬一根粗指,似乎是让关宇闭嘴。 关宇当即闭嘴。关东刀便斜斜地扫江濯一眼:“小娃,想挑战关东刀还太早!要么走,要么拿出你的内力来,再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江濯看似被打得狼狈,外套彻底破开,实际却丁点致命伤也未有。她立起身,风尘地拿刀拱手:“请真正的关东刀,陈略上来!” 如此,不卑不亢。 关东刀神色顿时变化:“你!……你是说我不是陈略?” 关东刀不是对江濯懈怠么,江濯亦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眼也未别给他,直视着马车:“关东刀陈略便是如此搁下刀蔑视人?江濯倒是见识了!” 当即,便是风声,一声厉:“好、好!!” 沙尘更大,陈略侧首:“关宇!你带着车队朝东走,我和这小娃打过就来!” 关宇似乎很迟疑地,陈略便直直一掌将他震出五尺:“滚走!” 关宇当即低头:“是!” 车队撤走,陈略掂量起大刀,觉得合适便挥舞:“小娃,来!” 江濯不曾等他,鼻上哼一声,算是注意了! 注意?注意甚么?陈略左右扫目,这才定神。 ——却只见这偌大的沙漠内除了逐渐远走的车队,竟空无一人!可再回头,一缕发丝却似乎要紧紧地缠绕住他一般,刹那溜走。 “莫藏头露尾!” 只这声下,便是一斩刀!发丝零零散散地碎,江濯便现身,霎时自关东刀背后将双刀斩下,亦厉声道:“注意了!” 关东刀亦不是寻常之辈,反应奇快;当即便震出内力,别身运刀直挡。他气力大,单是用力便将江濯甩去一旁。 江濯此番进攻无果,便又再运起双刀,眉眼溜溜地不经意传情。 她无内力么?竟想不动用半分内力便想挑战第十刀王关东刀。 陈略提住大刀,他的刀柄够坚实,刀刃亦是如此。江濯单是将眼一定,陈略便晓得这娃究竟打甚么主意,当即将刀展出,无比坚实地抖叁抖,而后毫不止歇地朝前运内力刺。 江濯深知这对手难以对付,便避其锋芒去避躲;关东刀再斩,她便顷刻立这关东刀顶上!这刀似乎要撤,她便强硬地踏刀刃上,如此跟住。 如此轻功! 震,震,震。这几震愈发愈强劲,连刀锋都发颤,江濯还很从容地踏,虽身形摇摆,却似乎自这刀尖之上起舞一般,连双刀也舞。 刀不消几秒便斩进,有预谋;陈略避躲,伤了脸,顿时红了眼震内力。 江濯却半分不动,单是扭他这股力,足尖点水一般地矮身,如此轻易。 待男人再探下眼时,她已然自这空中扭转。 双刀已然甩出,陈略侧首勉力避开一刀,但却无法避躲下身的刀,直直中招。 江濯却仍动作——一脚,两脚,合并于一处,夹住他这柄刀,冒险地要将他这柄刀也带下去。 四处是血,江濯此番打法太冒险,腿都算被刀锋剐蹭到。 而陈略只知他掌逐渐动不起力,刀便不由自主地朝下掉——不过他并没认输,单是足够老成,将这刀丢下,运掌猛地激内力朝前拍。 这掌将关宇震出五尺,此刻亦是将江濯拍倒。 只见烟尘四起,掌风滋味如何?女人顷刻便别过首吐血,连腿也动不起,殷红的血色都顺唇流。 她要起身,却无法,扑腾着露大破绽。 此时不胜更待何时?陈略如此覆身,用粗掌死死地箍住江濯的喉:“认不认输?嗯?!” 江濯喉里呛了一口血,脸顿时血一样红:“厉害!” “认不认输?!” 江濯却不再答,单是阴戾地别首;抬腿便作势要踢他下身。关东刀却反应过来,夹住她腿笑:“呸!你这小丫头还耍阴……”他丢神,另边,江濯却是趁此机会箍住他的喉,动大力道,似乎濒死一般狂躁地压制住关东刀。 原方才仅仅假动作?江濯的青筋几近要跳出来,鼓动着。关东刀眼珠更是好似爆开,血腥地映。 再如此要闹人命。 关东刀松手,江濯便亦是松手,各自拾掇好以后,他们异口同声说:“再来!” 可一回首,沙尘暴却将近了。陈略顿时打住,似乎沉吟片刻:“小娃。” 江濯别首,两手掌心里各提着苗刀,眉眼波动着,似乎在问:“什么?” 陈略却不管她怎么,只是自顾自地道:“咱这把算平,我们此行要回青州,你这小娃跟我不吃亏,以后咱们找个空旷地界再比!” 江濯亦朝后看。 沙尘暴的确离得很近,她刚想出声,却并未有出声权力,陈略已然将她打横夹在腋下,运轻功带走。 “唔!” 此番似乎将江濯夹坏了,不在比试之中,她竟如此温驯?疼也单是咳嗽着问:“关东刀!你做什么?” 陈略哈哈笑道:“带你回去,介绍给我孙儿认识!” “……你孙喜欢我么?便要我认识。” “他一定中意!”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us 三刀郎。 不消多时,陈略便带住江濯跟住车队。不等旁人问结果,大手一掀,便大摇大摆地带着江濯进这马车。 方进这马车,他便放下江濯,低声地道:“你叫甚么?江……江?” 江濯这才得以下来,将刀阖在腰间,轻声地咳血:“江濯。” “濯?” “濯清涟而不妖的濯。” “哦!好名,好名!” 这时马车外熙熙攘攘,关东刀止声,方掀布帘左右地刺看,却有人登上马车。 来人身上满是沙尘,貌似左右当心,方踏入这处便目不斜视地拱手:“爹,情况如何?” 有甚么物什响,江濯水润地将眼滑过去。 原是关宇带药来了。 但关宇尚未说完,陈略便不耐地摆着手打断他道:“滚走、滚走!” 关宇又拱手:“爹!” “我们讲话,你这不孝子别来插嘴!” “小四说您腿伤了,也该用药罢!” 江濯尚不明晰状况,便在这缱绻地和稀泥:“关东刀,关宇伴你来这,不也算很孝顺了么?” 陈略别过头:“你不懂!” 关宇人尚年轻,约叁十,背着刀,此时勉强立住,苦笑着也说:“是啊!你不懂!” 只是他并非练武材料,如今父亲便不再正眼瞧他! 陈略哼一声,气得胡子都炸开:“你瞧瞧你,练我们关家刀练成个什么样?连个女娃也打不过!” 关宇沉默,似乎想说:“……并未打呢。” 陈略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家未来落在你手里真是坏了!坏了!” 这马车算是不透风,也算是半边机密,如此闹竟也无人察觉。 而关东刀将关宇赶出去后,便压着声问:“女娃,怎么不用内力?” 为何不用? 江濯取了绷带,压住伤势,却很明显疑迟一瞬。 过了片刻,她才细声道:“不想。” 陈略似乎兴味:“何来的不想一说?若是有此等基本功,加以内力辅佐,至少也能打下陈老狗!” 他的目光很显然定住江濯。 而江濯生得柔美,一动不动也动人。 便似乎皇室,生的娇气,生的有情,眉眼都盈盈,嗓音更是温润。 这般漂亮,这般情趣,为何还舞刀弄剑? 这些话都哽在陈略喉里。 江濯却不甚介意,包扎过弄伤的手后便抬首,不紧不慢地道:“陈老狗……陈叁刀?” 陈略正正色,指指自己小腿,要江濯来绑:“除了他还谁?今年刀王我排第十,关东刀;他排第五,背上叁把刀,人送外号叁刀郎,也称陈叁刀。” 江濯便垂首,好脾气地为他包扎。 武林间,刀王每年都变,江濯尚且记得她听过的武林事,无非是谁落败谁,甚么赌注,而后输得多般狼狈。 有些人这辈子被切忌用刀; 有些人这辈子再不问武林。 有些人再不能风生水起; 刀王被暗杀,再换新任刀王亦是寻常。 若问江濯来自何方,她温眸不答。 若问江濯想做什么,她将双刀插入地下,拱手朗朗道:“刀王!” 陈略猛地拍她一下:“你这女娃!” “你这女娃!” 江濯这才回过神,清澈地笑:“你方才讲什么?” “做我关家刀传人!”陈略道,“我们关家刀路数最清楚,最好学……” 女人手里不忘包扎伤口:“我是使苗刀的,不是使偃月刀。” 陈略仍未死心:“我们偃月刀……” 可正当他将那一方小眼抿至江濯时,却止口。 江濯身形太苗条,怕是连偃月刀也挥舞不起;苗刀在她腰间才显得漂亮又合衬。 她不是不用内力么?关家刀法最得意内力,内力愈高,威力愈高。 倘若真让她继承……陈略一胆寒,便抖落满地鸡皮疙瘩,顿时打消这一念头,又砸吧砸吧嘴道:“女娃,你什么时候生人?” “岁数么?我貌似是……朱子玺驾崩那年的生辰。” 陈略粗略一算:“你属虎!今年……十八?!” 江濯笑了一下:“我还这样年轻呢?” 洪福六年,四月二十叁日。 车队逐渐走离沙漠,前往青州。 他们此次前往沙漠,目的自然是拉货;而拉得是甚么货色,江濯不知晓。 现下货物到手,车队目的自然更改,变作是回青州。 青州么?偌大。 江濯一月前去过这地界;现下要回忆,才晓得回忆很不堪,脸面都挂不住了。 马车内,女人轻微地攥紧刀。 到了青州,她方一下马车便有关家门徒团团地围住她。 纷乱的声接连响起:“是她!” 整条街除却关家门徒,仍有陈家门徒正看戏,一眼便辨得清。 关家都仗着偃月刀,陈家唐刀。 而关家押镖,陈家亦是押镖,自古便是公敌; 看此情形,便知晓是有事发生。 陈略粗略地抬眼,扶住把手,阴沉沉地便下车:“谁又惹麻烦来了?” “踢馆?……还是陈家!” 江濯有些许局促,被众多关家徒仗刀围住,站也不宁,坐也不宁,便将脸别走,求救似的看陈略。 当时她为逼问陈略在哪,打伤许多关家门徒;最后甚至是拿关夫人胁迫,才硬是问出陈略当今在哪,千里迢迢地赶往沙漠去战。 她并未想过会与陈略变作忘年交。 现下呢?便惹祸上身。她还未吭声,倒是关家门徒主动,上前便顷刻下跪道:“师父,有人闹事!” 陈略都亲手教关家徒,自是他们师父。此刻便捋住白胡子,道:“哦?” 这地看戏者众多,想必事态紧张。他便蛰伏着眼,状若无意地四处刺探。 旋即才慢悠悠地回道:“是谁?” 关家徒当即便抬手——这指尖陡然指向江濯:“师父!便是她、便是她挟持关夫人!打伤我关家门徒!” 江濯娟秀地立着,定定地柔情。 心,却猛地一跳。 她想要开口辩解,却无声音。 陈略将眼撇给江濯:“有这事?” 此刻江濯遭众人围住,也不好推脱,便道:“确有此事。我问关家,竟无一人将你行迹说出,我便只得动些法子迫使着他们说……” “混账!”陈略顿时暴怒,也不知做给谁看,刹那将嘴唇别给关宇,也把手指给他,“是不是你吩咐的?兔崽子!瞒我行踪作甚?我们关家何时做事需遮遮掩掩,让陈家笑话!” 人群攒动,都来此看戏。 一处茶楼后,却忽然有一人影投出,扯着嘴似乎讥讽地笑。 关宇始终不甚明晰武林中事,当即便也下跪:“爹,这是为你安全考虑!入了刀王榜,几人没遭过暗杀?” “我们关家刀真传都在您手上!儿子不孝,学不得关家刀四分真传!难道还看着爹您活生生被杀死么?!” 陈略气不过,猛一甩袖:“我关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明年刀王再输给陈老狗,便学项霸王河边自刎!再没脸活着了!” 江濯有听过说书,当中便有陈略传闻; 这段故事在青州是如雷贯耳,她也尚且记得。 “话说这陈略,算是刀二代。他家内父亲练刀,他更是发扬光大,把刀结合内力,拼凑出一套关家刀法,一刀碎石,威力无穷。 当时青州关陈两家闹矛盾,起冲突。 这冲突是什么呢?瓜分地盘!朝廷不闻武林事,便闹得更大; 当时关家关略算是当时关少主,年轻气盛。 陈家陈刀算是后起之秀,年纪轻轻便天赋异禀,更气盛。 两方强者那是水火不容,于是他们当即便下注,立下如此滔天打赌! 赌注是何?便是以武相会,胜者五年不受对方侵扰,而败者让地盘,冠对方姓! 当时场面极大,附近县内民众皆来观战。 这一战怎么传的呢?说是冠世一战! 那时关略陈刀两人算是互不相让,单是斗内力便斗叁天叁夜!五尺厚的原木做场地,不过一时辰便斗碎!双方各自内力浑厚,各自以内力为重,各自用锋芒迎接锋芒,自然两败俱伤。 便如此,战了四日。 整整四日,眼看关略胜利在望,可正当决胜之际,他却未看清界限,直直跌落擂台! 比武未有失误一说,此番定是关略输,于是关略更名叫陈略,足足叫了二十年,两家梁子亦深刻了二十年。” 而如今,陈略五十有一,陈刀四十又八,各自都迟暮,将将老去,可争斗依然不断。 这旁陈略清理门户,远方,茶楼处却传来一阵怪笑。 这笑雄厚,遥遥传了近百尺有余。 众人纷纷回头,却只见一道影。 那道影背上叁柄刀各个亮相,是陈叁刀! ——“关老鼠,你这几月不见,脾气见长啊!” 关宇惊道:“爹!是陈叁刀!” ——以下是作话。 有肉,并非无。 一刀定胜负。 陈略当即便阴下脸,回道:“呵呵,不说我。陈老狗,你甚么时候也学血阎王?藏头露尾!” “哼,血阎王?”男人很显然不屑,别过肩,当即现身,“只怕有人这辈子也排不进刀王前叁!” 身披破布斗篷、背上叁把刀、眼上刀疤,果真是货真价实的陈叁刀!众人纷纷倒吸口凉气,只见他当场掀背上一柄长刀,朝地面一滑,顷刻便摇起一地的尘! 尘竟也会轰隆么?一声闷响! 而再看,陈叁刀已然同陈略站于同一处,陈略亦挑起偃月刀。 “你们关家是不是后继无人?连老鼠也能做少主了?可笑!” 方才统共不过一息,此刻陈叁刀手里赫然却是另柄大刀,璨璨地绽。 这时倒是统一起战线了,陈略仰天长笑:“那也比不过你陈老狗!上了十个娇婆娘,没一个怀上!” 陈叁刀握刀柄更深,更桀骜,当即挑刀:“多说无益!关老鼠,来比!” 陈略杖刀,却面露难色说:“……改日!” 从沙漠到青州本便是舟车劳顿,他又在叁日前同江濯比,此番受过伤又疲惫,怎能敌过与他实力相称的陈叁刀? 陈叁刀却不体谅他,阴恻恻地仗刀,倚着笑道:“怕了罢?”复又面朝群众,“关老鼠他怕了!不敢与我陈叁刀比刀!” 关宇一瞬红眼,刺出内功,而陈略则暴起,一瞬扫大刀:“你说什么?!” 唯有江濯此刻晓得陈略身上尚还带伤;她略微思虑片刻,关家门徒却不允许她思虑,一刀刺她心脏前示威:“莫动!莫想甚么坏主意!” “……好罢。”江濯便仅好举双手投降。 此时一整个车队都堵这路上,来往的群众也挤,却乱糟糟地让出一个圈。 关宇吩咐人去卸货,车队不多时便撤。 而陈家门众知晓要闹架了,便一个个地赶群众后撤。 直至场地够大。 有人已然下注,江濯听过的说书先生萧萧条地立最前,偏过头极细心地吩咐小童。 “打!”群众颇多,一方举起手,“关东刀!” “打!”另一方呐喊,“叁刀郎!” “打!”少年厉声道,“以武会敌!” 陈略此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穿一身白衣,紧张地捋胡须;而陈叁刀单是狡诈地笑,将大刀展开:“关老鼠,来战!” “慢着!”此时,远方却又来声。 这嗓音澄澈,未动用内功,却很显然地正朗朗:“师父,救我!”这是很漂亮的女嗓,是江濯!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一亭亭玉立女人,顿时便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各人各有审美,世间绝色却不一。 这女人漂亮太过,眉眼盈盈,单是如厮便欲说还休。 有唇珠,鼻梁挺,秀气却又清隽,她很显然是练过武,背都立得直挺,瘦得有力。 陈略眼底狠狠一亮,心中暗道:这女娃! 当即便下令:“别拦住她!” 关家门徒不解,陈略便再续:“谁教你们拦她的?为师这一途在沙漠收见这女娃,此后,她便是你们师妹!” 关东刀收徒!陈叁刀紧紧盯住江濯,眼里闪着火光,哈哈大笑道:“关老鼠,你何时落魄到要收女徒?” 陈略不理会,回身道:“还不快收手!” 关家门徒愣愣,似乎很不甘心,却也攥攥刀使劲后拉:“师妹好!” 江濯眼底也波动,这救场还算是不错。 既是如此,那便将计就计罢?她也不曾急切,单是左顾右看。见有撂地的偃月刀,便拾起它掂量掂量。 这是作甚? 陈略亦不知!只是不过片刻,江濯便运这轻功,啷当地闪身来此,拱手轻声道:“师父!你不是还受伤么?这下如何打过?不如让我来会会他!” 场下的关家门徒额上冷汗都要落下来。 打?千万莫诋毁了关家刀! 虽她这人打架时犹如母夜叉,左手绑关夫人,右手提小孩,可怎么敌得过刀王榜上排行第五的陈叁刀! 关宇攥紧拳,大声道:“父亲慎重!” 陈略却呵呵笑:“好、好!列祖列宗,门面有光啊!濯儿,为师这不是新收了你么?快,让陈老狗见识见识你实力!” 按理说,江濯算是小辈。小辈输了又不曾丢甚么脸面,便似乎是最好的台阶。 况且,江濯实力,陈略也曾放心,决计是死不了的。 “哦?” 陈叁刀见此,却收起架势:“关老鼠,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貌美如花的小徒弟给打残废喽!” 陈略扶住胡须:“你试试!” 江濯此番仗住偃月刀,便听陈叁刀唾沫横飞地道:“哼,试试就试试!” 她也道:“陈叁刀。” 陈叁刀摆摆刀,蛰伏似的不言语,似乎是让她说。 江濯便续道:“我能决定怎样比试么?” 他似乎不介意:“你尽管提!” “我们……一招定胜负。” “一招定胜负?”群众声音刹那沸腾,言语很快水一样流通,人挤人地,都沸腾:“一招定胜负、一招定胜负!” 凉水也似乎要煮成烫;陈叁刀挥挥手,示意都止声,又将戾眼别给江濯:“一招定胜负?!” 江濯笑了一下:“此外,我还有个规矩。” “甚么规矩?说来听听!” “便是请一定尽全力,切忌留情!” 切忌留情! 这四字讲得掷地有声,场下很喧嚣,似乎在赌。 官兵闻讯前来这,剑鞘里勾着剑,一个个地上茶馆,抿抿眼自茶馆二楼勘探。 陈叁刀也滑视线,努嘴掀了狭眼:“关老鼠,你这徒弟收得……” “哈哈,狂妄得紧!我喜欢!” 怪脾气!江濯算是劲瘦,一袭破旧黑衣都卷进腰封里。 她布料似乎紧身,便勒的背够瘦削,蝴蝶骨也窜出。 “喂,今年几岁?”陈叁刀揶揄。 江濯骤然抬刀,便道:“废话莫说,陈叁刀!” 陈叁刀陡然甩大刀,他们异口同声道:“来!” —— 陈略退步,一瞬掀尘叁尺;关宇上前一步便道:“爹!” 陈略哼一声:“想说甚么?” “……她会死的!” “不会!” 不会? 关宇疑道:“为甚么?” “沙漠那战,这女娃与我打平了!” 结果竟是打平! 场下四处乱喊叁刀郎,却无人喊江濯。 男人刹时愣愣,旋即,眉目里便似乎是烫了一团岩浆般,烧灼着。 “江濯!”他道,嗓音里都费劲塞满内力。 江濯背上一紧。 “赢——呵!!” 内力亦能呐喊! 这一瞬,无尽冥冥如潮涌,似乎冲破开单薄一道喉腔;每缕内力都拼音节,男人的声浑厚也烈性。 江濯耳边尽是轰鸣。 她忽而变卦,眸里也闯进一番风火:“陈叁刀!加赌注罢!” “甚么赌注?” “我赢,我师父便重新叫回关略。” “呵呵。”陈叁刀皮笑肉不笑地,又问,“那你输呢?” 风吹得很大,发丝也曾划过眼梢。 似乎刀。 陈叁刀用嘴抿抿刀口,于其上吐一口唾沫,而江濯则厉声道:“我输,便当场砍断右臂!” 让风吹彻! “你说甚么?” “砍断右臂!” 陈叁刀忽而瞪大眼,猛虎一般怪异地朝前猛冲:“江濯,注意了!” 江濯亦将眼紧缩至极致。 只见内力忽然螺旋,扑面而来;轰隆一声巨响,是天雷么,土地四面裂开,登时整片关镖局都被尘笼罩。 官兵下楼喊道:“后撤!后撤!” 可无人听,众人皆屏息,连带着陈略一同。 官兵背对着尘,将群众朝后抵,群众却并不买账,个个地钻出头。 “陈叁刀!陈叁刀!陈叁刀!”有人带头喊道。 只见现场一阵尘土飞散,场地之中寂寂立着两人影。 一秒,两秒。 尘缓慢散开。 江濯与陈叁刀对立,她手里尚且拿着刀。 而陈叁刀呢?手中竟无刀! 刀去哪?!陈叁刀愣愣地,忽而阴沉地拱手:“好……好内功!!” 场下忽而爆发:“江濯!江濯!江濯!” 唯独江濯,似乎戾气仍在,愣愣地立这当场,连言语也不言语。 她的刀断了半截。 而陈叁刀的刀已然粉身碎骨,拍进一足足能容下成年男子膝盖的大洞里。 场下人顷刻鼓掌,犹如雷鸣;陈略也架不住地鼓掌,关宇更未想到这女人竟有如此强劲内功。 “……这轮,算是我胜罢!”江濯过了半刻才缓和过来,低声道。 陈叁刀见她,极恭敬地便垂首:“说得是!” 只是江濯现下阴沉,很透狼狈,实在不似乎胜者长相。 她抬手,四处挥乱尘便道:“我师父……!呢?” ——破音!众人这才知她竟活生生地打哑了嗓!可纵然如此,这女人却也将身形立得极直,不卑不亢地定在这。 陈略笑了笑,也上场,揽住江濯便道:“在呢!濯儿,打得漂亮!” 胜者受荣光,败者受唾骂。 场下已然说这陈叁刀年事已高,不再是刀王; 不正常么? 众人口舌,淹没英雄。 而陈叁刀只将阴戾目光转至他身上:“关老鼠,你当真收了个好徒!” 嫉妒罢! 陈略捋捋胡子,心里得意,外面却状若豪迈地哈哈大笑道:“且不论这个,我们关镖局门前有一大坑,这如何处理啊?” 陈叁刀眼底亮了亮,却是被阴火点亮:“你狗仗人势!” 江濯将目光对给他,眉梢很轻易地笑。 而面对着江濯,陈叁刀却又收回怒气。 他似乎哑火的炮仗,炸不出半分声音,只得哑声吩咐着:“陈家的听着!拿几袋土,把他们关镖局的坑填干净!” 应许是火气未泄,陈叁刀将填干净这叁字说得尤为咬牙切齿,旋即便顷刻要再摇走。 “陈老狗,我的姓呢!”陈略赶着问。 陈叁刀大手一挥,转眼似云烟,一瞬飞很远:“随你!爷爷我也不稀待你入赘进来!” 起义。 场下人议论纷纷,而坐忘茶馆内,一女人正自若地听。 此人戴过幂?,墨发如瀑,着一身白衣;单是如此落座于上上位,便好似水墨风韵。 窥探么,她幽雅地端坐。 隐隐约约,竟只可冒犯观得她面容倾城,腰肢纤瘦,落座人堆之间也万分扎眼。 除此以外,再看不出其他。 会武?不会?却万分具威胁。 女人动了,不曾喝茶,单是酌酒;她已然坐这喝半日之久,酒量极好。 此时,似乎尚还要浮一大白。 而小二见她独自自罚自饮,便搓着手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为她斟酒,谄媚道:“姑娘、姑娘,冒犯了!我们掌柜的托我来问……你可是武林中人?” 女人不曾携短兵,亦不曾带暗器,单是带了一位自己。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是。”她道,将银两拍过去,“再来一壶。” 小二笑呵呵地道:“姑娘好酒力,我都得说个这个!”说罢,他比了个大拇指。 女人单只抬首,极淡薄地瞥他一眼。 “老规矩。” 此番,竟也算单薄地风情。 小二看得见幂?之下墨黑的眼,无波澜;也得看见其下薄唇,唇线似乎高贵地下垂——一举一动,皆是倾国倾城。 纵使遮面。 当即他便磕巴道:“……姑娘,您的秉性,我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会忘。” 切忌提姓氏,切忌记住名,切忌窥探她长相,切忌共她身体接触。 任何有关乎她的问题,通通答不知。 这便是老规矩。 女人将酒盅拿起,抬手挑起幂?,便用白袖遮住唇,痛饮一碗酒。 外头人将散了,不再吵,她才将小二招过来,以手叩着木桌,问:“她使甚么?” 女人有嗓,极淡柔,极低哑,吐字极圆滑。 手如此纤细,虎口有茧么?未有。 一切都似乎出尘,这位神除却饮酒,都不曾落俗,不曾沾过半分尘世烟火。 假若掀开幂?,她当真能超脱世人的眼。 小二同这女人打过许久交道,早清楚她性子,不敢再窥探,恭敬便道:“姑娘,此人使苗刀。” “嗯。”她道,“唤甚么?” “貌似是……江濯。” “哪个濯?” “这……小人有所不知啊!” 女人淡淡阖杯:“她内力不错,有江爪云风范。” 小二笑道:“姑娘别说笑,咱们均不是武林中人不是?江爪云可是十代刀王,不能随便乱说的。” “哦?”她也似乎笑,隔住幂?,若隐若现地映,“你胆敢再说么。” 小二顿时腿软,求饶道:“姑娘!” “罢了。”女人阖下酒盅,“不用找了。” 她下楼,解缰绳,淡声地道,驾。 如此,便晃晃地消失在黄昏里。 “李谦宗,你打听见甚么未有?”其后,烟尘滚滚,有一血衣男人岿然地立,阴柔地问。 李谦宗,也既是那小二屁滚尿流地便来,当场揭下人皮面具哭着道:“大人!恕小的无能,可您的恐怖程度,简直和她不相上下!” “再说一遍?”那男人不经意地蹙眉。 李谦宗甚至不敢直视他,直直跪地磕头,连嗓音也发抖:“大人……她不是武林上的!就问见这了……看她戴幂?,想必该是有夫之妇,夫君管得严呢!” 男人笑了:“李谦宗。此等消息,只能告知予我,听清楚未有?” “小的斗胆……”李谦宗抬头。 血衣男人启朱唇,妖异念道:“滚。” 旋即,他轻身上马,轰隆一声说驾,骤然跟上那白衣女人,只留血红与黑交接的衣袂翻飞。 不过顷刻便跟丢。 男人勒住马,拍拍马背,教它慢走,便四处地找寻。 那女人形同云烟,单单坐落半晌,便迎着夕阳消散了,任如何找也不见。 殊不知她便在男人马后,松散地驾马,墨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觑着他。 “血阎王。” 薄声么,似乎玉珠落地,十足冰润。那女自若地甩开他,便拐入一巷口,单薄地寻店家。 一位接一位的店铺,她只似乎是缥缈一粒尘,四处地寻归处。 何处,何处,何处算家。 归去,归去,不如归去。 直至寻见如意清当铺这招牌,她才下了马,掀了挂帘,低柔入内。 铺内无人,她便朝内里走。路行至尽头,她便又抬起手,按住某片地,静默地抖几下。 暗门无声息地开,似乎是至暗。 这处无半分光晕,单只听得见人道话。 女人侧身,将门关闭,墨发便晃晃地消逝。 只听一病弱男声道:“寒……最近武林,可出新人了?” 女人毫无波澜地接:“关家刀新收的女徒弟,江濯。” “她是使什么刀?” “双苗刀。” “内力?” “江爪云一派。” “到什么地步?” “能将陈叁刀的刀劈碎。” “她约莫几岁?” “十八至二十二。” 男人似乎惊讶:“十八岁!” “……江爪云假若在世,他娃娃也必定这岁数,切记盯紧她。” 够薄的女声犹如寒冰:“需我么。” 这是另一话题。男人意味不明地顿了顿语声,绕过这话题:“关家运的那批货到了?” 女人道:“是铁。” —— 比试过后,人尽散了;陈家门徒果真来这填坑,不过个个都不甘愿,填地填的貌似是挖坟,刻意地摆冷脸同关家脾气。 关略也不介意,乐呵呵地看着,左吩咐又吩咐地做了回东,颐气指使那模样,看起当真惬意透了。 “似乎这几年都未这般舒心罢?小老头。” 直至江濯出声,关略才恍然意识见自己正做什么,捋捋胡子四处地喜道:“江濯,你可算是我的大福星!” “那甚么时候邀我去你家中坐坐呢?”江濯筋骨好久未这般活络,此时已然累了,要歇息。 而关略这时才想到,猛地拍拍头——却不是休息这事:“正说呢!忘了甚么,你一提才记起,还未将你介绍给我孙儿!” “唔!”江濯要逃。 不过无用,被关略扯住了肩,大步流星地带进镖局内。 镖局内地界大,装饰上佳;单是墙便细致地涂两件件泼墨的武。 墙旁兵器极多,都摆架子上,只是现下院内无人,便显得偌大的院子寂寥了。 想必都去卸货了罢?可这批货是甚么物什?江濯打心底盘算片刻,也不知究竟是何,便问道:“陈……关略,你们此行运的东西是甚么?也不惜远去沙漠去取。” 明眼人皆看得出来,那车队浩浩荡荡地排了百米长龙,不装些好东西岂不让人笑话? 关略却疑迟:“这……!” “……不方便答么?” 沉吟片刻,关略才续:“原本不愿告知你……不过你这女娃内力高深,又这么袒护我关镖局……便告知予你罢!” 江濯侧目,方想专注,却忽然见镖局之中有一猫咪。 “唔!”她的眸光当即便被这猫咪牵引过去,唇上虽是轻声地应,实际已然分神。 “我们此行运的是铁,且不是少量,而是大量!朝廷说是赏赐我们,实际则是教我们关家去打压陈家。” 猫咪高贵地舔舔自己的爪,随后瞥了眼江濯。 看中她么?未等她去哄,它却高跃一次,优雅地走了。 于是江濯亦回神:“作何打压?” 关略惊奇道:“你这女娃竟不懂么,莫非是初出江湖?陈叁刀与绿林那边勾结,最近要闹起义呢!多大的事,你也不知?” 起义! 关略说得眉飞色舞,起义这名头却是将江濯给打晕了,她道:“起甚么义?” “……这也不知?” 这亦不怪江濯,她平素俱很少出门,家里都离人烟极远。 倘若要伴,她童年时连同伴也找不见,只得与动物作伴。 这次是她第一回出远门,以往皆是与父亲相依为命。 如此让她吸收这样多,都是以往话本上的活灵活现,这让她该当何如? 于是便也只得柔哑地愣愣。 关略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 “别愣着!” 直至似乎无人了,他才与江濯躲去内室,讲:“此话不可乱讲,朝廷下了禁言令,但凡有人提一句起义,便给关起来!” 他这声大,内室几多人,这下全听见了! 一个个的人面面相觑,关夫人,关宇,还有…… 关宇怀里抱着一小儿,指了指江濯,道:“少奇,叫师姐。” 关少奇。 关少奇呆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脆生生地讲:“阿姐好生漂亮,爷爷关起来、关起来!” 他不过五岁,眉眼灵韵,尚穿着练功服。 关略当即便阴沉了脸,打断他:“少奇!跟我讲,陈老狗个王八蛋!” 关少奇似乎早被培养这性格,当即便跟着讲:“陈老狗个王八蛋!王八蛋!” 解决过关少奇,关略才四处地抿眼扫视:“方才都没听见罢?!” 他这方细眼一一地走,关宇,关夫人。 关夫人很自然地领到旨意,温婉地笑:“哪能呢?爹,咱们关家个个耳清目明,方才甚么也未听到,对罢?宇。” 关宇显然不够自然,僵硬地扯笑:“是呢!” ——以下是作话。 尹风情登场了。 命树弯腰。 关略亦哈哈两声,于是此事便作罢。 孩子倒是推翻起义,成了新话题。 江濯问:“他便是你孙儿么?少奇?好名字!” 听见夸奖,关略便抱着少奇,颠了几下,得意道:“我取的!瞧瞧他长得多俊!往后一定是练武的好苗子!似不似我?” 似么?江濯眼里波动片刻。 她的确有拿这两者对比; 关略肤色黑,眼小,还披头散发。 关少奇很显然眼大,俏生生白嫩嫩的。 他们根本不似乎爷孙,一位公子一个莽夫,而这很显然都是关夫人的好基因。 关略却貌似很在乎这事。 相似当真有那般重要么? 江濯换位想了一下,假若她孩子不似乎她,她会怎样? 却也无甚感想! “究竟像不像!”关略大声地问她。 关宇偏头,似乎是觉得她可怜,暗中地送一拱手。 为了维持亲昵,这是不得已……罢了! 江濯顿了顿嗓,便假模假样地轻声道:“果真相似,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 关夫人听此,一个未绷住,竟偏过头轻柔地笑出声,露了齿。 这被外人见到很不雅,她便又垂首拿袖子轻微地抵了抵。 寻常人家,应不会让女子如此放肆。 而关家练武,自然无那般多文化讲究,只是做人要正。 恰巧关宇十足钟情她,关夫人便自这关家里顺风顺水。 不是么?单一眨眼功夫,关宇便握着她手,垂首问道:“菲菲,我们已很久未见,去偏房罢?” 这是爱惜到何种地步? 关夫人亦攥着他的手,笑道:“好,留空间给爹。” “爹,那我们先行告退?”关宇已然拱手要带关夫人退走。 关略亦不好拦住,便挥挥手:“走!” 这一扇房里便顿时空荡了,孩子呢?孩子也被关夫人接走。 不过这也好!关略又是左看右看。 走远了么?直至走远了,他才闭上门,扭身一下坐进虎皮大椅里,激愤地道:“江濯,陈老狗要干大事了,而我却也不能闲着!你不知,我们这批铁都是少恭国上供给朝廷的,朝廷对这次起义相当警惕!” “如何警惕?”这算是严肃话题,未有猫咪吸引注意力,江濯便动心地听。 “不光是禁言令!”关略回忆道,“今日茶馆二楼,你未见着官兵么?这官兵便是来盯着陈老狗的!不然陈老狗也不会跑这样快,话也不说完便走。” 江濯眉眼不经意地皱:“朝廷当真这般可怖么?” 她从前看过话本都说朝廷正义,是这世上顶好的势力;也曾分食粮,散银两。 这处,大臣各个爱民,皇帝亦是明智。 不是都讲么?无皇帝便无我们民! 何以至如此? “……朝廷么!”关略抓抓头发,“我也不知!只知道皇帝老儿讲甚么,我们就得从甚么,不得抗旨!” 江濯初出江湖,甚也不知,自然问:“朝廷有介入武林么?” 问及这,关略顿时便低了声音:“朝廷已经介入武林,早十五年前的事了!” “是如何介入?” “便是看管,叁不可。” “哪叁不可?” 关略解释道:“这叁不可便是不可出人命,不可立过分赌注,不可私自立擂台。倘若谁未经朝廷允许擂台,一定处罚,算是抗旨!假若谁打伤谁,亦是一定赔偿,一定抗旨……关起来!” 江濯想了想,眉似乎在同眼逗笑,如此纠结地缠在一起:“这算是坏了规矩罢?” 关略一瞬拍桌,咬牙切齿:“当然算坏了规矩!原本我们大好武林,现下全给毁了!朝廷四处地讲武林坏,处处危险,不安全,家里有小辈的便都不让小辈练武,改去学书。” 学书!不也算一条出路? 江濯将眉漂亮地舒展,疑迟道:“学书不是极好么?” “可压根没银钱学书的呢?便仅好改去放羊、织布、找烧火柴!连一年一度刀王争霸也是官方办事,点到为止……说甚么保护小儿的眼?可笑!说是含金,干脆含水!待这么个武林里,我都要发霉了!” “可我听说书讲,朝廷不亦是进步么?” 关略不说话了,神色止不住地晦暗,便从柜子里取了一个个条令,一位位地说。 这,这,这,这。 都不许说,却都说了。 茶馆说书不允宣传反叛、民众不允私自营商、书籍不允沾半分色欲……这里面竟还有唱戏不能涂太厚胭脂! ——便这般,陆陆续续地讲了许多,直至下半夜。 江濯原本觉得朝廷干活是极漂亮的,现下看朝廷发下的条令,却觉满篇都写的是规矩!这些字拼凑起来竟全是一个个锁头! 似乎是枷锁,似乎是枷锁城! “……关略,少奇我曾见过的。”她低声道,心里却似乎胡乱地塞了一团麻。 ……前几月她闹事,会被抓么? 关略拿起一壶茶,为江濯沏一盅茶汤,而后便又为自己沏一盅慢饮:“嗯?” 这时已然入夜,够阴影的树森森地瑟鸣,关门徒都做好事,便各个陆续归家; 灯火少么?关略单是饮茶,静静地看,却见灯笼被关夫人极妥帖地拉起。 如此璀璨红晕,静静地似乎光明,衬得整个关镖局都灯火通明,极风趣。 有根手指接茶,主人却道:“我不善饮茶。” 是江濯。 关略别首,无言地饮茶,看着她。 他似乎在想甚么,片刻后才问:“濯儿,方才为甚么说见过少奇?” 却似乎一直有人丢神。 “濯儿?” 不曾回应。 江濯单是用眸光定着这茶汤,却恍然见茶汤里尽是坐牢二字,当即惊骇地便甩了浑身。 关略一下站起来,沉声道:“是不是茶太烫?!” 江濯也站起来;左顾右看着却又手足无措:“……朝廷会不会派人来抓我!” 是被世俗震撼么,连是非对错也要分不清。 关略觉得可笑:“怎会!” 女人便又手颤着喃喃:“……早先,我将你门众都打残,拿关夫人同少奇胁迫过,也不会抓么?” 这时阴风刮过,关略的脸当即阴沉了:“这事不小,你把来龙去脉说清!” 江濯便又将来龙去脉极其失控地说净。 待至说净,关略一摆手,高声地唤一下人过来,细致地问他。 来人极矮,是一佝偻老者,穿着破布大褂,拄着拐杖来。 关略问:“徐管家,最近的事你报官未有?” 徐管家抬首,一五一十地说:“关师傅,已然报官!” 这不妙! 关略用手紧了紧袖口。 此时天色已然太晚,这时再去找衙门,衙门也不开!他便只好对着徐管家道:“你明日去把这案子给结了,就说不必再找了!” 徐管家说一声是,而后退下,江濯便急着问道:“关略,我会怎样?” 关略将眼对给江濯:“你不必担心了!只你这件衣服麻烦!” 江濯似乎松了口气,拱手道:“谢过了!我自己去买便是。” 月却已然悄然地高挂夜空了。 “不自觉已然这般晚,老头子我也倦了,便睡下罢。”关略倚着椅背,用双手把住两方把手,如此运力便站起来。 那壶茶未喝完,淡淡地波动着,似乎算是现世茶汤。 未等江濯应,关略便又叫关夫人来,似乎很急切地要走:“菲儿,给她安排一间房!” 关夫人远远应一声,赶来时却见关略死死地拿衣袖堵眼,狠狠地低着头呜咽:“爪云!” 她止了步子,朝后别首,却也未停留几刻便赶去厅堂。 直到遇着江濯,她极婉约地笑:“又见面了,江濯?” 江濯浑身一抖,原不想再想,现下见到关夫人,心中却又止不住地想坐牢。 不会罢?才出江湖便被压进衙门?不会罢! 纵心里好风景,她唇上却仍很柔润地讲:“又再遇了,好运气。” 两位小女人刹那对视片刻,旋即各自垂眸一笑。 “宇已然同我讲过来龙去脉,不必再挂心,我不会怨你。”关夫人牵住江濯的手,便似乎熟知很久的好姊妹。 江濯笑过,却又失神。 一程一程地走。 走,走,走。 直至走至墙边,她才猛地回神,却只听关夫人推开门,将手里拿的蜡带进去,一个个地点起了室内。 “睡罢?小少侠。” 纯粹的江湖,梦醒便碎了。 江濯却只得一步一步地迈过去,而后躺在榻上。 暗暗暗。 脑子里满是轰鸣,业果深么。 她抬手,虚晃一式,用掌风吹熄烛火。 烛火却虚虚地晃晃,晃晃。 再晃么? 却骤灭了。 倘若飓风命树弯腰,树不弯腰,它会怎样? 便形同这点烛火,闪过了光便暗。 江濯定了定神,又窸窸窣窣地解衣裳。 一件,两件,叁件。 直至只余亵衣才停,这时窗外却有声音。 甚么人! 似乎有人偷窥。 ——以下是作话。 打字打得手掌隐隐约约地疼。 ○H(po18.us)可曾动情? 回去路上关少奇闹着要玩,关夫人便将少奇放庭院上,细心地叮嘱他。 不许玩太晚,不许不洗手…… 而方回偏房,她便被股灼热视线定住了。 是谁?那位? “宇。”她抬首,轻声地叫,“好久没见,我好想你。” 原是关宇。 他现下已更衣,便显得端正:“菲菲,进屋。” 男人声音很低,关菲便很轻易晓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无非便是那几件最爱。 她尚且端庄地推门:“……你猴急。” “是,猴急呢。”关宇很快地随进来,将门锁上,“爹还在厅堂……” 关菲的眼波动了一下,旋即便温声道:“你小声一点,我妇节不保呢……” 声音却不及关宇更快。 男人习过武,自然力道很强,关菲已然欣喜地习惯,便依顺进去。 吻么。 吻在哪里? 关宇解着关菲衣物,便将厚唇抵在她脖颈,次次地咬。 “有未有背着我勾男人?” 他下身已经挺很大,硌得慌。 关菲便缱绻地挪脖颈,道:“不敢呢,怕郎君罚我。” 这声太听话。 关宇很显然被取悦,低低地笑,将宽手掌覆给纤细的腰:“做得好,有赏。” “甚么赏?”女人只觉腰身也软透,理智也要被蚕食掉,眸子都丢神。 一张宽掌顿时扯开关菲衣物; 诱惑么。各个布料都崩坏,凌乱地散。 青衣再遮不住主人隐私,便露出许多白。 白的乳,白的腹,这上头还有产子后留下的妊娠纹。 不完美才会造就完美。 关宇将关菲带至榻上,便从容地俯下身去吻; 吻她妊娠纹,吻她胯骨,旁吻旁却又窸窸窣窣地解自身亵裤。 “这便是赏。”而关宇解过裤后,一根长物弹出来,这上面竟也会盘旋地绕青筋。 粗鲁。 关菲已动神,便好生柔软地用手缚住关宇:“说甚么这是赏,我瞧这算是你一厢情愿。” 说着,她乳尖却也已透粉,俗庸地动情,“……这赏,未有珠宝华丽,也未有绸缎漂亮。” “你不喜么?”关宇单是打断她,托住她已起身的小乳,用唇含住:“我知晓你最是中意我的,媳妇。” “这乳方才睡醒,便急切着讲要,不矜持,女德学去哪里?……还不是想我,嗯?” 他一双手不曾安宁,拿捏住乳还不够,还四处地乱碰,似乎登徒子。 先是乳,再是耳垂,再是眼睫。 好生秀雅。 关菲无法辨析,便单只并拢双腿,柔情地垂下眼:“油嘴滑舌。” 她那小乳也被拿捏得变了形,唯独关宇很平和地:“不油嘴滑舌些,怎么讨我的娇媳妇欢心?” 平和么?可身下热透,是甚?已动情的女人用手滑下去触,却感到手心里好蓬勃,那根正隐约地跳。 嗯? 那物太热,太大,她不去碰,便单是用两腿夹住,喟叹道:“好硬。” 可她未想到,单只一夹,关宇眼底便晃进浊:“嗯?硬不好么?” 遭了,关菲眼底湿透。 要被折腾了。 果真,男人已然入神。 “不硬些,怎么操媳妇呢?”他一旁说,一旁却用手抽起性器,淡淡地拍在关菲腿间,“菲菲,开腿。” 关菲矜持地,做不出这动作,便只好软和地别开眼:“宇,你不会自己开么?” 关宇摇摇头,动手箍住关菲的首,让关菲直视他:“不会。” 明摆是诳语。 语气呢?语气是不容拒绝。 关菲看着他,险些掉眼泪。却也了解关宇,只得极慢地开腿,一分一寸地,连下身也细致地袒露。 内里尽湿,嗯?湿漉漉的,也叫阴唇,便这样流水,管不住? 关宇硬得更加灼热,便迫不及待地将那根插进去,寻求契合。 一瞬贯进去,都湿润。 契合在何处?他下身的女人柔声叫了一次,也不顾妇节,湍急地流水。 那一根便好似在水帘洞之中练功。练甚么功?双修。 关宇顾不得风度,便正如关菲无法再婉约;他抬起关菲的腿,便如此搭在肩上,直直地入进去。 一息,两息。 那根似乎带血渍出身的将军,不曾承认落败,反复地进攻。 便入通道,一整根探进去,反复地砸那处紧闭,一次次地捅插。 一息,两息。 似乎将要插入子宫里。 关菲很情欲地红了耳垂,便自持地用手遮上它。 随波逐流么?也抖乳浪。 她半阖着眼皮:“……慢、慢些……罢!郎……” 关宇却不曾应允,也抓住她的那根手,用灵巧的舌吮吸。 由手腕,至手臂,再到一根根的指。 食指,中指,大拇指,再到温暖的眼角。 眼角烫么,到了唇,温柔地相亲。 吮吸的水声,好似下面正纠缠的水战。 “慢了一步,我的乖媳妇便到不了高潮,怎办?” 这话都贴着耳说,关宇又将唇移至女人的耳廓,如此舔吻。 舌勾勒,探入,吸耳垂。 关菲便只得喘息,听耳边都是淫靡,看她的一切在这都不算隐秘。 一切一切,都见不清晰; 一下一下,都被男人侵入。 好生扰人。 撞散眸光,却又一瞬,使它再聚焦。 臀抖么?也曾抖,关菲叫了一声,动情地颤抖着,眸底都是水光婆娑。 她开始腿心打抖,很显然那根将军也极满意,更加蛮横地失礼。 陆续也陆续,从不从容地进? 关宇涨得很大,便只得解决。如何漂亮解决?便是用这根脏的侵入,用这根脏玷污她心爱的女人,让她干净的发梢都笼罩杂欲。 榻四处乱晃,男人的背亦是绷紧,腰上更是蓄力,一次次地顶。 深入么,关菲一下泄出,急切地喘息,手止不住地便发着颤,便要纠缠进关宇怀里。 “郎君……” 软玉钻入怀么,不会有拒绝道理。 关宇亦是射出,不过他将那根性器抽出来,胡乱地将精洒在关菲身上。 可曾动情? 斑驳的一身精,关菲也会胸脯起伏,分开双腿缓和着情调。 情调需缓和么? 关宇局促地粗笑一声,便翩然地,俯下身用舌。 舌剑唇枪,战不战?何处算是沙场? 关宇当关菲身下算是沙场,用尽他的侠客梦,也曾用舌舔舐,也曾掀开阴蒂。 寻期间核么,舌与这干净的嘴灵犀,更默契地纠缠。 这嘴不冒水,讲:“不要。”它便当作是还要。 这嘴冒水,讲:“要……”它便更用功地讨好。 关菲身体够敏感,本来便是高潮过一次,转眼又要泄,她柔声地叫:“躲开些,宇……我要泄了。” 关宇不走,泄不泄满脸? ——骤时,他满脸皆是清的水。 关宇愣了。 核继续喷水,他便立于其下,安静地受着,任由水珠一点一滴地移瞬。 “泄我满脸……” 男人满眼都烫灼,便用手揉捏关菲够嫩乳尖。 “……想我怎么罚你?” 最近关菲总失神,这次算是被肏失神了罢,她唇上娇气地:“宇……这算不守妇道罢?” 关宇用粗指捣捣细穴,便让精都流通:“你说呢?” 关菲不答,正缓和地喘息。 待至勾到这穴内精全无,关宇才攀上来,指着脸,道:“乖媳妇,来舔舔我?” 水仍在,鼻梁,眼,脸,发丝,也不褪减,依旧黏连。 关菲很听话,算是好妻子,专注地视过关宇,便将碍事的发丝用手别开,一息一息地舔他。 秀美地伸舌,舔至满唇都是骚。 连孩子也要不顾及。 关宇极满意,随意地扯一片被褥,便盖在关菲身上。 “这便去忙么?郎君……”关菲道,她眼里,关宇正穿鞋,似乎要下榻。 关宇回身,吻了她的眼,便道:“好媳妇,最近的货全要卸去昌乐园,我怕那些混小子不懂事,得去看看……” 热度一触既分。 后来,关宇忙完,关菲却再也不要出来; 女人抓住被子,便罩住自己,不理人,任关宇如何哄她亦无法。 带少奇来,刻意逗她,她也连头也不探出来。 讲情话,学流氓,这小女人便单是颤抖,不讲其他。 是撒娇么,如此别扭地撒着娇。 不是为人母么?还闹小脾气,应许女人都有娇气。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us 衙门。 她止下来,不曾出声,便谨慎地扭下腰下榻四处查看。 无人! 究竟是何人,色欲熏心到胆敢偷窥她身子?江濯秀雅地抓着窗板,将头探出去,却未曾看见任何人影。 直至确保无人偷窥后,她才又纤细地抬手闭了窗,钻进被褥里。 好生凉。 被褥内,一件观音却静静地亮,又烫又灼。 是要讲甚么么? 江濯好脾气地将它拾起来,拿出被褥,用眼柔润地定着。 过了许久,她才道:“爹,你也觉得不好么?” “认为我滥用内力么?” 观音闪了闪,并未讲话,单是呈现出九转光晕,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江濯,这项链内所剩内力仅仅九转了。 江濯眸里失意,却又道:“爹,我会当上刀王,让你安息。” 观音呈出九转光晕后亦骤灭,似乎被打散的火烛。 女人呢?她调整调整睡姿,便将观音牢牢地攥进手心里。 这观音是甚? 是十代刀王江爪云亲手为女儿所制成的保命物!内里凝聚了他毕生内力,变为十转冲击波,单是随意释放一转便可纳人性命! “我会不用内力,单凭叁味刀法取胜!” 江濯柔和地抬起四指,却也困倦了,遭被褥四面地蒙住口鼻。 被褥似乎瞌睡虫,精力都走去哪?精力原先还在江濯怀里,如今却逃跑,由她的发梢处溜走。 唔! 瞌睡虫算是坏东西,江濯提刀,作势要去斩,却梦呓着讲:“……一定。” 够黑的夜,够美的人,够情深的发誓。 今夜,她做梦了。 是爹托梦么?江濯站在莲上,亭亭地立。 梦境中,有无边海,这莲花便带住她在这无边海飘。 漂泊着,漂泊着,远方竟有几块怪石隐隐地立。 有雾霭,淡薄地覆在周围,她抬手略微遮眼,此番才算是渐入佳境。 再飘,再飘。 愈发愈近。 此时,覆于怪石身上的雾霭却骤然地四散。 江濯远远地望,只见这几块石中央赫然铭刻着江爪云叁字,当即便柔软地叫:“爹!” 这四方奇石底下皆有平台,个个都有带上花的锦绣围住貌似庆祝,江濯见着,便秀美地踏轻功过去,踏云靴分几次点于水面,踉跄一次站于其平台之上。 这石上写甚么?女人很专注地柔和着,一字一字地念:“刀王剑首暗器功夫,十大武者综合排行。” 自这巨石之下,一切便都显得渺小,江濯自其下也仿若一粒尘。 排行榜第一位,叁味刀法江爪云。 排行榜第二位,鬼剑士宋冀北。 排行榜第叁位…… 江濯迅速地将眼移至最后一位,却赫然见有一榜单外。 榜单外? 她心底暗道这竟也有榜单外,上面却也曾细致地标注:“因此人从不参与武斗,所修武功路数亦是极其偏僻,遂无法共大武者做比,列榜单之外。” 是谁?一捧视线移过去。 ——姝寒内功,尹风情。 她便是爹所说的高手么? 江濯一愣,旋即便是回忆入脑,一幕幕地。 她不自禁地将手指抚在尹风情名姓上,道:“尹风情……有朝一日来战!” —— 翌日,却似乎大事不好,天都卷着阴霾。 也暗,暗,暗。 江濯是遭敲门声吵醒。门外那人似乎会武,单薄地走几步过来,也无声息的,敲几声门便失礼地冲进来。 是谁?一身玉兰加身,好身姿,手臂里圈住黑衣裳,那人也曾急切地含蓄:“江濯,江濯!醒一醒!” 原是关夫人。 江濯一向睡眠很浅,于是关夫人方进门时她便已醒,此时只是秀雅地出被。 她探出头,朦胧地开眼,轻声地问:“甚么事?” 关夫人没法再镇定,单是声疾:“江濯,你被立为通缉犯,朝廷正找呢!我们梳理完便出去罢!” 原本还尚未清醒,如今,这消息在江濯脑内更是炸开,她亦切实地手足无措着:“昨夜不是说过取消么?” “朝廷哪有取消的道理?”关夫人拉着江濯,不曾慢半分,便细致地叫她起身,手一层层地将她带来的墨衣展开。 这墨衣貌似独家定制,于腰身处有腰封,亦有暗纹,肩上面绣着阴太阳。 江濯愣愣,便很温驯地拿着被褥起身,眼见着关夫人为她更衣,耳垂很温和地红。 女人一步步地垂首,一层层地系扣。似乎是对待丈夫么,亦妥帖地为她穿好衣裳,道:“爹会处理好,你千万莫要落套。” “落套?”江濯套住全新的墨衣,这套衣万分清逸,于肩处便可见得太阳纹路,是好生暗敛的锐气; 此时,锐气却垂首:“……不麻烦了罢?” 一定是要麻烦的,这算人情。 关夫人旖旎地,拍住江濯的肩:“这算得上是甚么麻烦呢?莫要不将自己当家里人。”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 “关夫人,江濯何时到?” 关夫人朝门外道:“官人,梳过发便出来了。” 门外的捕快踱步,似乎不悦,冷哼一声,气势十足地:“我家大人说,再宽限你半刻钟!” 关夫人便只得加紧,极速率地找见梳子为江濯梳发。 却未想到方下手,江濯便轻声地叫了一声,喟叹道:“关夫人,做女人当真甚么都苦;生产苦,做人苦,竟连梳头亦苦……” 关夫人神似惊讶,却未多言语,单是静静地柔立,形似木头人般地为她梳发,将她规整。 “我们官大人等不及了——!”此时,外面又来动静,江濯却猛地穿轻功过去,定定地立在石板上,得体地拱手:“大人!” 墨衣黑发,劲瘦!女人亦有将发丝束在脖颈处,凌乱地打结,冽在衣襟。 秀逸!有捕快将眼眯成一道线。 而关略穿着一身白衣,静静立着。 风似乎动,卷起他黑发,露出其内的苍苍。 发尾尚黑么,他发根竟早已斑驳地白透!却不介意,男人亦不遮掩,此时只用眼单薄地看。 见江濯来,他才有了些许神,凝重地自袖口处套套,似乎不经意地抖银两。 ——维诺地轻贱着骨子。 不多时,一颗大元宝,如此摔下去! 一声清脆的响。 作甚?官员的眼不自禁地滑过去,似乎闪烁贪婪。 而关略折腰,将银两又整进衣袖后才又看向他,客套道:“官人,这是我徒弟,她刚来这,不通规矩……您便宽限几天罢!” 官员很显然察觉这是甚么指引,便用舌舔舔发干的唇:“哦?” 人却总是好面子的,于是他只得面上发威,一旁跺跺脚,一旁却又将袖子甩出来,喊道:“抓起来!” 甚么时候武林人也不如个恃强凌弱的九品官? 江濯作势要抽刀,关略却很晓得官员上套,急急地便挡江濯前面,大声道:“官人,万万不可!” 他由袖口里拿出一点碎银,很恭敬地递,“这是孝敬您的……” 这才算是得逞。 官员奸诈地眯了眯眼,左右晃晃乌纱帽。 答应么?他似乎踱步,待至吊足了人胃口以后才缓缓道:“好、好!明白了,明白了!你是大大的良民……不过我过几天要见人……!” 关略讨好地笑笑:“良民,良民!我们叙旧……叙完了就送过去!” 事件似乎解决了么?官员甩袖便走,江濯方要说话,却又有捕快回身来这,定定地拿刀鞘指指关略,叫他过来。 甚么事? 关略极当心地过去,却听见捕快森冷的声:“我们大人要这么多……”他用大手捏成一个筐,“七日之内送到衙门里!” 关略险些腿软,面上却只得应承着:“您辛苦!这些都应当的……我们是良民呢!” 直至捕快扬长而去,江濯才上前,垂首道:“……关东刀。” 她眸底尽是不善的火光,气势也似乎刹那地绽,很显然方才她尽听见。 耳功竟如此好么?这女娃! 关略摆摆手,撩撩衣摆便独自在石阶处坐下,道:“此后再不能胡闹了,濯儿!” “……你讲过我们已私下和解么?” 关略讥讽地大笑:“怎么不讲?为何不讲?可讲了有何用?私下和解又有何用?人家官可神气,说从你兜里掏钱,便从你兜里掏钱!还扯甚么此等事件性质极恶,影响邻里,简单来说便是要关你!” “他显然是狮子大开口!”江濯紧了紧拳。 关略却掐着袖子,沉静地思虑:“濯儿,我一时也挤不出这么多银钱!” 江濯朝袖口处套套,却也只能拿出几颗碎银:“……这便是我全身家当。” 关略未理。 片刻后,江濯亦是撩衣摆坐在石阶上,望着天:“除却交钱,便别无他法了么?” 关略沉思,却似乎猛地被点通,当即激灵一声:“我有个友是做县令的,倘若寻他来,这事一定解决!” ——以下是作话。 评论全回復,太累。于是只回‘评论’,不回珍珠打赏的 默认文案。 偶尔也多投投珠,清楚你们外面都有别人,给我留一颗就好,美人鱼还要养顏美容变漂亮。 (玩笑意味。) 不用坛呈,便都是要叛变。 于是乎忙,江濯忙备行李,关略则吩咐关宇好生守住关镖局,当天晌午便带江濯一路南上,去平玉丹明求关系。 “他肯帮么?”马车够颠簸,江濯掀开一片挂帘,便别过首望。 只见这四处尽是人,似乎要闹成一片山,熙熙攘攘。 关略仍旧是白衣,在马车上用饭,道:“不知!” 县令是丹明县令,关他们青州甚么事?他只得囫囵地塞几筷子,续,“我同他关系不过几面,他又是丹明县令,任他手再长,也不一定管到青州,只能碰运气!” “……” 江濯不再讲话,单是柔静地看着外头,好似是浅浅地犯了愁。 而关略吃过饭后,便用布擦擦手:“濯儿,我们武林义气,你帮我拿名,这恩便算大!我关略也必涌泉相报!” 可江濯仍是不言语。 似乎是闹缄口么?过了片刻,她竟拾掇起衣摆来,要作跪! “作何?!”关略急急地托住她的胳膊,道,“不可!濯儿,不可!” 江濯不依,定定地视关略:“我还欠你拜师礼!”说着,她便四处地挣扎,要跪下。 要做甚么?关略随住她眼,却见其间不单单是不甘,还撞出感激,许多情绪混在一起,竟容易让人眼红。 好似江爪云! 关略愣愣,又坐回去。 他看江濯跪地上,将双手阖地,哐哐地用头砸了几下,旁砸旁厉声道:“关东刀,你的恩,我不忘!” “……”男人默然。 他也将挂帘掀开,探出首,看着人变成一座座山。 男人通常会化叁座山,一位妻,一位子,一位父母。 江濯却见关略不仅仅化为这叁座山。 关镖局那么多人,儿女,现下又填她。 快到了罢,丹明。 最后,关略低低地道:“……濯儿,我定倾全力助你!” 过了叁天,他们才下马车。 此时已然到平玉,关略便带江濯风尘仆仆地去寻周县令。 周县令尚还在么?关略也曾循记忆,自这大城一步一步地穿闹巷,走佛陀。 走,走,走。 似乎刻意绕路一般,江濯多次想出言,看过关略却缄口,伴他走尘世直至到口渴。 江濯虽体力上佳,却也有生理需求;叁天日程,又走这般久,她已然口渴到讲不出话,关略便带她找一处酒楼饮酒解渴。 点了甚么?小二来这周围,关略招招手,便在这酒谱上点了许多坛酒。 江濯温和地视着,见他点了许多酒后才沙着嗓,不轻易地讲话:“作何点这般多?” 答案应许已在心胸。 关略却单是斜过眼,貌似不经意地道:“濯儿,接下来你不必同我走了,我已然清楚周县令在甚么地方,你便在这等!” 酒方上来,他便提住酒缸,将酒都粗略地灌进喉。 这酒似乎够烈性,呛他一嘴,便都斑驳地溅在他衣襟。 介意么,关略没处介意,只抱住这坛酒,付清了账,夺门而出,马不停蹄地走。 这算是被抛弃么? 江濯用手抓住酒,也要夺门,却又止步!单是四处,四处盘旋着走。口渴暂且忘了么,她直视着门外,为自己斟一杯酒,又自己独自地喝。 关略出门,旁提着烈酒,旁走。 酒楼外便是县衙;县衙很近,便近在眼前,他却也学江濯,四处地踱步,似乎纠结。 纠结甚么?好面子! 面子,面子! 关略胡乱地摆摆手,拎起酒后一猛饮便砸了它; 一滩的水散,不用坛呈便都是要叛变。衣襟脏么?他步子已然飘忽,此番也算无顾虑地走近衙门,骤然跪下。 跪,跪,跪,这算下跪,众人唇舌不介意了么?脑子里都是乱麻,膝盖尽是尘泥,脏死!关略却朝门内大喊道:“周县令,狗官欺人太甚啊!” 这喊声颇大,似乎是动了内力! 而远处,江濯亦听见,要抢门。可这以后呢?却不忍去看,她将迈过去的步子都给生生拾回去,只稳着手提酒。 他这把老骨子竟也学弯腰?白衣上不仅仅有水渍,还沾泥灰,此番似乎是还江濯一跪! 县衙内,周逐流险些将茶打翻。 他沉静地抚抚长须,此番便算是动了兴致,亲自地提衣摆下椅:“甚么人!” 这番内力更甚,关略在衙门前,被捕快通通围住,不好动内力,只好粗着脖子吼一声:“周县令救命!” 周逐流从容地迈过门槛,却见昔日老友正跪地,两颊通红地正闹酒疯。 “有甚么事,站起来商量……”两捕快拉住他,他却闹,硬生生地直跪着,道:“不!我要见周逐流!” ——“陈略?” 而说逐流,逐流到。 两捕快见大官来后便互相交换个眼神,放下关略,躲去一旁。 周逐流呢?周逐流则不紧不慢地提衣摆走过去,乌纱帽一摆一摆地摆官腔:“怎么呢?出甚么事?”他也学捕快,去扶关略,不过却小心翼翼地确保不脏了官服。 关略嚷道:“逐流兄,我要被欺负死了!” 捕快们面面相觑,而周逐流则给一眼神,让他们都下去,自己则去迎关略进门:“陈略,究竟发生甚么?忽然登门,不是好事要找我罢!” 这门后便是大院,再走走便是屋内。 屋内入目多般细致?金碧辉煌呢! 关略却还酒疯。 登了门,周逐流邀他坐凳子,他却连凳子也要坐不住,当场掀翻:“青州衙门尽是些见财眼开的狗!” 周逐流眼睁睁看着自己价值数银板凳被摔,当即吸一口凉气:“陈略,你要酒疯便发,莫砸坏了我的板凳!” “哼!”关略方才要再掀,听过周逐流一番言,才又沉静下来,将板凳扶起来自己坐着,道,“你根本不在乎我,反而是在乎你这板凳!” 周逐流连忙地哄:“哪能?”说罢,他将眼溜溜地转:“是何人胆敢欺第十刀王陈略?我第一个将他逮起来!” 关略拿盅茶,一饮,不服气地道:“青州衙门里的!我一友犯错,他们便要这!”说着,他也学叁天前那捕快,夸张地比一大筐,“要这般多的银钱才肯放!当不当气?” 纵然是现下已做县令的周逐流,也少见这般多银:“当气,当气!”他旁说,旁急切地从关略手底拿茶盅,待至拿捏至了手里才松口气,做戏道:“事情经过究竟是何?这人当真神,如此狮子大开口!” 关略便将事情经过都模糊地讲,旋即哭着道:“周逐流,你帮我!” “这……”周逐流却侧过身,将手遮在身后动手势。 门外,侍卫早已待命,此番看见手势,似乎都懂,便都替他阖好了门,以防丑闻。 这下安全!关略却盯着他,幽幽地。 周逐流不察,状若是思虑片刻,只横棱两可地:“纵然是帮,我这手也帮不去你们青州啊!” 关略举起白袖,又大声哭:“帮不去青州,我们一家投奔这来还不成么?!” “……这!”周逐流暗自思忖,眉目似有迟疑。 他移眼,小心偷窥关略几眼后,才略加试探口风:“你当真方便么?假若方便,我们丹明自是举双手欢迎!” “打从爪云隐退江湖,我便再没过似他这般友,如今上天有眼,再赐我一个,我缘何不珍惜?我也早受够了陈家,说搬便搬,大不了不要朝廷那批铁了便是!” “铁?!”周逐流眼前顿时一亮,“陈略,朝廷给你发铁……?” 关略哼道:“不要了!” “还是要罢,要罢!”周逐流当即改口,笑道,“你我是兄弟,你有难,我定是帮忙的……” 关略揪着袖口,道:“你要如何帮?!” 这还能如何帮!周逐流心道,左右看看,见大门紧闭,便极小心地贴他耳边讲。 水龙剑。 这一路上还算是顺利,关略大摇大摆地出了县衙,到门口,便回头啐了一口。 作甚?捕快纷纷抽刀,却也不得与醉人多计较,只得用眼神警告。 一双两双眼,威压那般高,关略倒好,啐过后回头,挺胸抬头地又走。 步子好生轻狂,呵!他方拐过个弯,方掀眼却骤然见远方酒楼不消停! 是少年气盛?又比武,似乎要论个高下!关略耳明,听得见闹腾,心却猛地跳很快;是甚么预兆?他不疑迟,当即便奔过去。 酒楼处聚人,很显眼有两者。 第一者着一身绣竹青衫,拿一副白玉扇,乍看似乎佳公子,细看却连立身也苍劲,恐怕习武! 关略挪眼,旁走旁挤人,拼了命地将脑袋探出去。 有人讲?不管!他只顾着向前走,熙熙攘攘人群,竟都被他给挤散! 再一掀眼,已到人群中间,只见酒楼第二者穿一身黑衣,立在一桌旁,侧影秀挺——是江濯! 倘若要就他们基本功比拼,初看应许是这位公子胜,细看却是江濯。 公子面上温润,私地里却是将步子早就扎好;江濯亦是连举手投足都做得似乎预备闹架,面上却装是亭亭。 “要赌么?” 究竟谁气盛?黑衫似乎要侵青衫,江濯上前,便将她那双苗刀拍桌上,当赌注,澄澈地高声:“这是我父亲手笔,用上好玄铁打造!” 玄铁?都吹烂了! 这刀太朴实,也纯黑,花纹为金正璨璨,却也亦暗,远看实在看不出甚么。 关略一滑眼。 却见对面公子似乎不屑,亦抽开佩剑,教它铮鸣地躺桌上:“玄铁刀?不错不错,此为——水龙剑!” 水龙剑! 此名一出,便有人惊叹,连关略也一震精神,连忙拨开人海冲最前面。 这剑身有波纹,剑柄密密麻麻的刻龙,不为水龙剑为甚? 水龙剑可不算是俗,此人恐怕来历不小! 关略喊道:“江濯!” 江濯似乎听见,不坚定地要回首,却不曾回应他,单是整整衣角,又将手抬,指向远方:“看。” 那位公子随住她,便用眼定定地看; 只见远方恰巧有两株生好的桃树! 江濯道:“我们便在那两株桃树上比武,倘谁输了,所赌之物便要上交。” “如此!”公子听着,听至末尾却又回过头,笑意盈盈地摆摇扇,道:“你当真?刀不要了么?” 还不一定是谁刀不要了! 江濯则别过眼,问:“有异议?” “无异议!”公子只眯着眼,温润地沉声:“不过并非我欺你,你千万莫输太惨!我可是清风昼徐青山座下门徒,现下收回赌注还来得及!” 清风昼徐青山门徒! 听此,关略将手骤然抓成拳——徐青山座下门徒,又是水龙剑,这位公子当是第九剑首,年纪轻轻以轻功见长的玄元清! 这下江濯算是碰见硬钉子! 不仅是如此,此番又算是碰见对方长处;如此气运不佳,刀恐是要输光! 江濯却不曾俱,大笑道:“我还说我爹是刀王榜上江爪云呢!” 忽然一阵风!是甚么!? 耳畔也曾打落发,江濯顷刻闪身一避,抬眼却见是玄元清挑摇扇劈来。 扇竟也锋利! 恼怒么?他至少还戴漂亮面具,此番正收势:“你有甚么资格提江前辈!” 看来此是这人怒点,江濯想,唇上便漂亮地讥讽他:“江爪云便是教你打人时不喊注意么?” 做江爪云正派弟子,江濯好晓得父亲习性,便是打人一定喊过注意,绝对不玩阴招。 “哼!”玄元清沉下脸,当即脚下步法运,挪移么?也一背身。 江濯单单直立,用眸子定住他身形,只见他凭空地消失,不经意间便换地界,再劈。 耳旁又是风! 江濯陡然打起十斤神,亦是闪身。 不过此番却似乎云烟,她盯准玄元清收势,便借此空当稳稳地踩住摇扇,刹那踏空叁段去桃花树上把住树枝:“便只这些本领!嗯?” 她将自己笑哑,此时空中似乎还有黑衣拖影:“江爪云是这样教你的么?!” 如此讥讽,好似孙悟空! 玄元清不吭声,似乎忍辱负重,单是随手一扔玉扇; 关略松了口气,以为是要歇战,下刻却又紧! 原是玄元清扭踏云靴,亦直直地踩上摇扇,骤然,亦是轻功! 摇扇落地,啪嗒一声,旋即便是劲道地弹飞;而玄元清则好似竹林内竹,已在桃树上立。 众人将眼都移去桃花树。 只见两方树上各一人影,一位黑一位青,双方正拱手。 江濯朗朗道:“叁味刀江濯!” 玄元清愠怒,骤然抬手指向江濯:“叁味刀法是江爪云!” “是么?”而江濯听后,却不紧不慢地笑,秀美地讲:“谁规定这刀只许他用?倒是你,报上名来!” 桃花也泛滥,天色更泛滥。 玄元清站在树杈,极不情愿地拱手:“不与你口舌,我为清风昼玄元清!” “来罢,玄元清!”江濯似乎起势,“先落地者为输!” “来罢!”玄元清亦是预备,“倘你输了,便给江前辈道歉!” 群众亦道:“道歉!” 好似玄元清给他们出了恶气。 “小心了!”江濯却一瞬烈开人形,先下手为强地擒住玄元清,“你输,再想要回剑便交钱罢!” 擒住,擒住其后呢?女人一甩,旋即空中便出现两位人形。 一衫青,一衫黑。此时江濯肩上的阴太阳才算是耀眼,似乎是施加了甚么魔咒。 他们之间打得算是难舍难分么?动用拳脚,下坠速度都不慢,在这轻功便显得格外重要。 玄元清要坠地么?江濯不曾给他机会,一直居于其上。 掌,掌,掌。 拳掌交锋,见招拆招?一招一招地刮耳旁风,两者都左右避躲,脸上均未挂彩。 就此?内功不运!玄元清淡然地失笑,便自将要落地前以手运功,猛地一拍桃树——天地也要灿烂。 树摇晃,枝桠亦抖,桃花顿时四散。飘忽地坠地么?玄元清自这空中翻身,腿连连地踩住树干踏,却忽然踏于桃花之上,步步接花地走。 一步,两步,叁步。 一衫青公子肩上也带桃花,从容不迫地背手运轻功,貌似是潘安! 他愈走愈高,下一刻却似乎要江濯的命! 摔么,一个大身形貌似不稳,高调地摔下,遭殃的却是江濯。 这大身形为谁?玄元清!江濯忽地侧身,靴尖便亦是踩着桃花,险中险地避过。 踏过,上升。 这些不过一秒。 第两秒,桃花不落,江濯便拖曳着长发,也曾柔美地扭腰,步步惊险地踏桃花。 快么?众人眼里世界却都变慢!观战连声也未有,只见他们两者身影又诡异地重迭一起,每人都想要每人的命! 拳脚对接,无短兵竟也算险峻。 叁秒,桃花尽落。 江濯猛地一踢桃树,这桃树便似乎折了半边的腰,顿时凹一道口子。 又是桃花,她登时抬首蹬住桃树上走,便落了满头桃花。 如此之灼,配以她竟如此含蓄地漂亮?似乎风中的玫瑰。 玄元清亦不示弱,于其后使诈,也曾用手拽弄。 拽得见么?江濯肩上,那阴太阳似乎替她监视,假若要拽,便尽是避开。 左拽,避! 右拽,避! 玄元清抓紧一处空当,便疾疾出手!此番果真抓住江濯,她却将靴给踢掉,赤脚左扭踏上桃花。 这次单是脚趾接触,便足以运至更高处。 一层层地飘升,赏花又赏华! 玄元清上下一看,嘁了一声,随手便将这靴扔下去,又抬首去追。 ——关略则自其下,也运轻功,接下江濯的靴。 这靴内竟还有纸! 是她刻意留的么?男人小心地将靴夹于腋窝,只警惕地左右转转。 待到走至四周无人时,他才悉心地将纸条取来,用手展开; 这张纸条曾对折过两次,关略开过一次后,上面便逐渐现有极娟秀的小楷:“关略,你说这剑当掉,有几多银两?我都不是好清楚。应当有这一大筐罢?” 江濯还画了一小人,呆呆傻傻地比划。 “蠢驴!” 关略大声骂,心里却泛暖;他见还能再展开,便又是展纸条。 手一翻,这下彻底展开,还是相同字迹:“……关略,我不愿你去给旁人磕头,为我。” 关略顿时默然。 而桃树上仍比拼,不曾有半分消停。 倘若有懈怠,下刻一定落地。 ——以下是作话。 这次打斗戏,灵感来源是 虹猫蓝兔七侠传。 一個豐碑,一面牌坊。 双方都不曾赖在树上,好似是私下缔过契约,单是空中纠缠。 春光乍泄几回合?两回合!江濯足底便如此汹涌风声,怎么?玄元清无非是想她拽下去! 可拽得下去么?左右地拽,都避闪。 这样下去并非办法,桃树已然近乎于秃,江濯略微思虑,便骤然足下提速。 玄元清抓机会么?定是!便拽住江濯一只脚,朝下一拖! 又是靴子摔下去,江濯遭扯,顿时矮了一截!玄元清要起势,江濯动唇笑了一声,便踩住他手臂,又动脚踩于他面上! 踩踩,躲么?玄元清只见上方尽是脚,好似不止两个,来不及避躲便吃了瘪,几乎被踹歪了鼻梁! 只感期间有所异动——鼻都窜血!他低下头,正预备重振旗鼓,抬首却只见江濯似是倒挂在这树上! 女人倒立着走树枝,速度出了神几近入化,走至半途却也扭身跌下去。 玄元清来不及注意,江濯骤然摔去便是抱着他一齐:“注意!” 注意甚么?还未等回神,他便被重量拉斜了身形。 声随着人一齐裂开,观众轰动,左边桃树旁两人影忽地身坠,发丝都乱,只四处地游走,似乎大撒网。 这时拳掌还有用么?尚且!玄元清反应过来,登时圆眼,不过几息调整便翻身。 江濯此刻亦是翻身,便同他对面,又是拳掌。 不含内功,单是较技艺决个高下!一时只听见凌冽掌风四起,左脸,右脸,别过脸躲开! 江濯各个轮番避躲,玄元清一时无法突破,竟也怨怼向她下阴,腿脚使上,猛地一踢! 只见距离地面不远。 该如何办? 江濯风情地动眼,却好似想见甚么,单是柔声道一句得罪了,便借玄元清之腿猛地踏上去,抓他脖颈! 玄元清也曾应允?他不曾,鹰爪一触即发,江濯却是算快,几近是踩住他头颅便运轻功,顷刻飞远。 这一息踢气力太巨,玄元清霎时又掉一节。 怎办?怎办!气息更紊乱。 一缕缕青衫空中乱摆,玄元清亦曾急切,却也即刻觑中树根处单薄树枝——这也算是救命草! 公子调整过姿势,便直冲去那,单一去踏树枝。 只见靴起枝落,他衣摆也险些落地,旋即却是抟扶摇直上。 缠斗! 又是同个位面,击一记拳,虎拳一般有神威,有攻有防。 双方此刻都下坠,互相瞪视,便只似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左右互搏,一记一记拳都映在瞳孔,江濯每每避躲瞳孔皆是紧紧缩。 打歪脸么,猛地被甩一巴掌,玄元清将拳缩紧,拳头便愈发愈快!江濯规避不及,也险些被一记拳头打翻。 都险!他们似乎谁也不曾在乎谁先落地,无影无踪的掌如此出,一秒许多招交过,两方竟也闪电般规避。 这一记两掌都合耳边,江濯没法避躲,便被拍了个头晕目眩。 那一记冠心,猛地一上勾拳,玄元清更是似乎肋骨都被打断。 直至最后,他们腿也裂空,双双踢往桃花树,桃花树上却再无花! 无花! 怎办? 两者瞳孔皆缩紧。 便将对方给掼至地面! 腿也加入此战,江濯猛地闪腿,下刻这腿便掼到玄元清脸颊! 一次衣衫迅速起落,咔哒一声,却遭护住了!原是玄元清早拿掌挡住。 “你认输罢!现下还来得及……”男人眼红地死盯着她。 江濯亦是锁住他,却只见他眼底不见仁义,只见输赢二字!她要抽回腿,霎时玄元清却见到契机,直直拽住她的腿,叫她无法动弹。 当真无法动弹? 江濯猛地抽腿,玄元清却将手反扣,将她腿整个锢得紧紧,教她无法抽回! 心似乎打鼓,节奏亦猛地加速。 女人抑不住地将神经紧绷; 此时距地面仅仅几步之遥。 男人则状若安然地笑。 五步,四步,叁步,两步,一步,他们坠地! 场面骤然四处起尘。观众都曾挤破头要觅一胜负,便四处挥尘。 待到尘埃落定时,却只见江濯双手反剪,盘住桃树,生生地将自己撑住! 玄元,玄元清呢?群众移眼,玄元清这才被尘给吐出来,逐渐地显人形。 他竟也未曾掉落!单是在其后,猛地拽住江濯的腿。 累么?他扯开唇角笑了笑,手臂一用劲,便是步步高升。 升去哪? 玄元清貌似是猫,捉弄自己的老鼠,遂上步是脚踝,这次则是小腿。 “舒服么?”他开口道,极其平静地,像是叙述。 “……哈哈,舒服!”江濯只觉血都通进脑,勉强才喊得出来这句话。 当真舒适么。 她手臂上肌肉也暴起,青筋劲鼓,观感几近乎要炸裂,很显然吊了一股气才得以勉强撑住! 按理说,观众此时合该高呼; 此时,观众席上却无人讲话。 他们都晓得,这算是基本尊重。 “哦?如此呢。” 可眼见这般,玄元清却还要再升; 他以手拽住江濯,步步都凌迟一般地给重量。 一步重,步步都重,重极了! 江濯将牙咬得死死,拼命地维系,身形却也有半分下落。 “你认输罢!” 玄元清只一步步地攀,一步步地加剧。 重量在江濯手里无限地放大,何时攥一颗树竟好似攥一团火! “认输罢!” 单是侮辱一般地,这貌似君子人物升来她胸前,便抓她胸襟,抬掌辱她。 一张掌便如厮,拍江濯的脸,由轻到重。 起先兴许算是拍,后面却是扇巴掌一般,打得出声,且一下比一下重。 玄元清忽然失控,仰天长笑道:“你叫甚么?江濯?你也配称自己是叁味刀?” 江濯眼也红透,脸更是被打红,却仍是执拗地箍住桃树,不肯松手。 她只松手,便会输! 她不要输! 人群原先都沉住声,这时却也不愿沉声,人群中有人出头,大声道:“清风昼里的公子,你扇旁人脸,算甚么本领!” 有一众附和:“便是如此!算甚么本领?” 关略也自此时回来,风尘仆仆地。 却未曾想到回来便见江濯遭凌辱! “你这清风昼小娃!”他生生地远观片刻,旋即便阴了眼挤进人群喊道:“我为关东刀关略,你有这本事赢我徒儿也便罢了,欺我徒儿算是甚么?!” “要赢便抓紧赢,欺人算甚么本领?” 玄元清听着,竟觉得无比刺耳,当即便又一扇江濯,道:“你们忘了她辱江前辈么!自称叁味刀,还说是其女!” 人群听这话,倒是都闹缄口,关略亦是。 ——双苗刀,不曾入世,内力如此磅礴,眉眼似乎江爪云! 是他女儿么?是么? 此时江濯只奄奄,却仍是撑住。 不一会,便有杂碎声音道:“罪有应当!” 她的手松了松。 人群声音又大起来:“是,罪有应当!罪有应当!” 她的手愈发愈松,身形已然缓慢下滑。 单只关略萧条地,自人群之中喊了多遍罪不至此,却无人听见。 “………………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啊!”他动内力。 人群刹那声止。 于是,他只得运轻功站最前,神色凝重地将江濯的靴搁下,道:“她就算当真说了,又如何罪有应当?……应当重到被这般诋辱么?” “噗!”玄元清自一旁哈哈大笑:“你不是她师父?为她说话是自然的!” “我们的事,我们自会处理,轮不到外人插手!”关略怒道。 另旁,江濯却是悄无声息地松手了。 “你……” 话到唇边,玄元清却只觉身体下坠,当即回首;未想到是自己足尖已然落地! “谁先落地?!”他抢先道,抬眼看向江濯,江濯却才落地。 人声鼎沸! 官兵旋即便来,开始围堵着要肃静。 ——群众不敢再聚,顿时四散。 桃树下,似乎甚也未发生,死一般寂静。 满地都是跌落的桃花,满地都是看官的脚印;官兵管束过市民便撤,也不久留,四处地巡逻,四处地管制。 四周都是死的,江濯不曾动,关略不曾动,唯独玄元清身形摇了摇,直直跌坐于地上。 他、他竟输了! 水龙剑,水龙剑呢? 江濯自一旁,好不轻易才支起身:“莫如此嚣张。” 她气虚地笑道:“你败了。” 玄元清大叫道:“怎会?怎会!” 水龙剑却自此时从酒楼直直飞来,插入江濯身后桃树。 剑高呼一声,这算甚么? 女人侧首,罕见欣喜地笑。 她勉力动手,才将剑由桃树上取出。 水龙剑似乎绽出锋利,自这光下闪闪。 玄元清喃喃道:“我败了?” “……我败了?” 江濯接道:“你败了。” 她竟不计较巴掌,缓和了身体后便去捡靴,踉跄地跑去关略身侧,道:“是我胜了,关略。” 秀美的女人提住靴,身姿亭亭,好似女儿向父亲炫耀。 关略偏过头看江濯,便抱着双臂哼哼道:“你胜了,我瞧见了。” 他笑了。 男人将粗眉展得很开,江濯动了动眉眼,也似乎笑了:“厉害罢?” 她弯下腰穿靴,再动腿却蹒跚。 “你以后可注意点身子,千万莫糟践!”关略看见,便张开双臂去半扶着她。 酒楼不远,这老男人便共江湖新秀一齐走去酒楼取刀。 太阳半挂,似乎将坠。 江濯的发被镀上金,她原本能更漂亮,却只得为了行动方便让步。 如此缱绻的发遭束,会不会也难过? 江濯动动手臂,要解开发束,却疼得说不出话,只好垂睫静静地让眼睛哭。 眼睛不哭,泪珠也不掉,都习惯。 她还做过许多让步。 以为这算尽头,以为这已经算让到无退路? 人无法回头,不知后路还多; 不知倘若无路,也要让的。 ——以下是作话。 章节名是《你也来了》里的一句歌词,单独用在这里。 這亦是玩笑話。 此刻已然到酒楼。 江濯垂首,将苗刀也整理进腰束,抬首便见关略进酒楼取了件鸡毛掸。 鸡毛掸? 江濯一惊,险些装刀不稳,刺坏腰封,关略却将这掸貌似是刀挥舞,左右地摆弄,画圈:“你衣裳尽是灰……”他猛地将这掸攥于手中,道:“快掸掸罢!” 这掸了,当真不会痛么? 江濯下意识地后退,心想。 唇上却讲:“……当真要用这个么?” 她用这都用出阴影,江爪云是一直用这追着她打。 “当真!难不成你要脏着归家?”男人道。 “好罢。” 于是,江濯便只得潜下腰,扶住酒桌去够鸡毛掸。 她看看这掸,竟有半分疑迟,单是用手勾,勾勾。 两根纤细手指摆摆,却勾不见。 这鸡毛掸不曾接近手指,单是被男人摆弄地四处抖。 江濯便抬首,用眼神询问:是作何? 关略斜眼定她,似乎是捉摸着甚么。 捉摸甚么? “不愿递给我么?”见无反应,江濯才很敞亮地,用言语开窗。 关略却丢神,将厚唇方方寸寸地抿。 他便如此举着鸡毛掸,片刻后,才道:“……濯儿,你姓江,对罢?” 江濯道:“我是姓江,怎么呢?” 关略似乎觉酝酿得不错,直截了当地便道:“你爹是江爪云罢!” 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濯绕开桌子,径自地便从他手上取鸡毛掸,掸掸身上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爹曾告知过的,万不可拿他名头出门炫耀,一切尽需自己争取,非必要时刻也尽量少提他。 关略却骤然接近江濯,用手把住她的肩,道:“给我个准话!” 是与不是当真那般重要么? 江濯秀雅地愣愣,也不再掸了,单是垂下首。 爹也曾讲过:“濯儿,我死后你便去青州寻关略。” 是有交情么?江濯不晓得,只记得下一句便是:“打败他!而后打败所有人,在我们江家从来未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回忆将要连结成画面,待至回神,她眼前却只纷纷乱乱一众人。 热闹街市,也会有序,该行乞的行乞,该叫卖的叫卖; 有些算是扰乱治安,被勒令不准再行乞,有些无钱办营业证,便只得躲捕快。 侠士竟也要银两赎自由。 这便是入世?偷鸡摸狗,用心机,跪地求,钱竟如此之重,要比尊严更重。 江濯曾以为家门外是辽阔,却未想到家门外是枷锁城。 她不禁地分唇,柔声地道:“是。” 这一句是如此之轻,却不曾轻易摇散,一直回旋。 江濯回首,将剑抱住,用肩顶顶剑柄便示意让关略跟上,似乎多年前江爪云的放荡不羁。 一张黑背影。 此时便仅余关略愣在原地,喃喃地道:“爪云……” 如此大一人影,立这酒楼,看似狂放,心思竟也算细密。 密密麻麻,铺一张铁汉柔情。 应许这世上亦曾有人重情重义,多年以后,却也被剥削做了人事精。 关略是,江爪云却不是。他早退隐。 “武林遭管束,你便走……”男人用目光跟随江濯背影,此时女人背影竟同当时青年重迭,令他一眼便忘年,“当初是你与我忘年交,如今我竟有幸共你娃娃再忘年!” “关略,我们回去罢?”江濯回头问道,关略听着,却见她已走很远。 江濯单是回首望着他,举着新剑倒退着走。 “哦!”关略急忙地将鸡毛掸子还回去,摇摆几步踏下酒楼:“你这小娃,也不等我便走!” 江濯背后是市井,此番她称得上是入世,一举一动都貌似平常布衣,身影几近要被大城湮灭。 关略架几晌轻功,亦随着她,够高身躯似乎粗犷地锋芒,眉眼却也隐约地透市侩——他也俗庸,也小心地挤入红尘,也不再动,但求安稳。 再走几步,几步罢。 人影都灭,此番,便算是到了市井。 “濯儿,方才那位可是第九剑首一衫青玄元,你击败他合该庆祝,去买些东西?”男人与江濯并肩,眼看着繁华,忽而道。 丹明称得上是大城,街市自然热闹; 饼,包子,糖葫芦和首饰,万家灯火齐聚一堂,便喧嚣地摆一长条。 捕快常常在这巡逻,个个的红圆领袍,个个的腰间都有佩刀——但凡有强盗,立即降服。但凡有人铺面上不挂营业牌,亦是抓捕。 “我们当真有那般多银两么?” 江濯晓得要用银来换漂亮,来换饱眠,在这走着,也不敢去要甚么,只左顾右盼地见世面。 有店铺她觉得新奇,便止下。 有店铺首饰漂亮,她亦似乎艳羡。 说来,江濯也不过一少女,单是好胜了些,执拗了些,有时懂事了些。 关略陪着她走走停停,眯着眼便捋捋胡须:“不多不多,我关镖局至少够你开销!” 街上穿的大多都是破布衣,他们生活忙碌,遇见美景也不曾停一步,连看一眼好首饰机会也未有,该拉车的拉车,该谄媚的依旧。 倘若说甚么算是吸引,概是比武罢,两人比试招招致命,他们便充当是看了一场黄梅戏。 江濯走着走着,似乎发现奇事,便回首,问:“关略,他们缘何不停下靴看这些铺子?光是急切地走……该错失多少美景?” 关略紧紧拳头:“这……” 该如何回答才能不伤这娃期望?江濯依旧走走停停,男人却想了半刻才粗声道:“应许他们时间贵得很,不肯下驾看这凡间美景一眼罢!” 江濯用肩顶顶剑柄,貌似认同了:“好罢,倘若他们时间当真如此之贵,便未有好衣裳穿么?” 哪来的好衣裳,不被剥削已经算好。 关略将双手合进袖口,道:“你不晓得,最近正流行破布衫,四处看看,都赶着穿呢!” 江濯左右看看。 左看,左边人都穿这。 右看,右边人也都穿这。 好似的确如此,她便单手抱剑,探首去关略耳旁柔声:“他们莫不是奇怪,将衣衫做成这般破,倘若是我父亲定会把我一顿好揍。” 关略却只薄薄地哈哈几声:“我同你父亲算是故友!你父亲十五年前便退隐江湖,他定不知道外头世界已然这般,此为大通国风范,他不懂!” 江濯笑讲:“我亦不懂。” 关略忽然叹息,道:“你以后会懂。” 如此逛,逛过约莫半时,天色黑也泛滥,这一条街便皆拉起灯火。 丹明便这般富裕?个个灯笼都打着亮堂,人的时间都好生贵,不允半刻叫停。 江濯垂首想,她往后做刀王,一定要在这买一间房,没日没夜地逛街。 她喜热闹。 “关略,银钱够么?”这是江濯第二次问这。 关略背过身去,将手伸由袖间套套,套出几粒白银,低头看好才道:“够呢,够了!” 江濯便好似放心:“我们回罢?这处看了许久,也未见有我想要。” 但这一路上,她甚么不想要?每家店都停许久,看了一件发簪后更是险些挪不开眼。 不想要?这是当真,还是当假? 关略心知这是江濯给他台阶,却不曾想过要拾,硬是不声不响地扯着江濯去寻那家首饰。 那首饰好找,挂在铺子墙上,左右看看便是了。他便回身找首饰铺,只状若无意地四处扫,又仔细地把握时机,道,“你这姑娘家,头上也未有首饰,这怎么好?我便为你买个,莫拦我!” 江濯果真不拦,她晓得拦不住,便单是在灯火底下柔静地看。 灯火极其美,她亦是漂亮,唇红齿白地秀润着。 关略已提起簪子,同铺主商量,正费唇舌地交道。 江濯便也装不经意地摸全身上下找银两,可整理出来却也不过几两小的。 好罢。 江濯去关略身旁,将那几粒小的塞入关略手掌。 当关略侧首,她才眉眼波动着笑:“拿去罢,我晓得好似不够。” “这、这怎么行?”关略耳根发红,脸也被血冲的貌似猴子屁股:“你听谁讲的?我兜里够得很!” “我听我自己讲的,便是要给你,你不要么?”江濯站住不动。 关略将银攥紧,抢着抱住江濯,便撕扯着江濯手掌,要将这银归还:“我怎能收你的银钱!” 他们自这铺前喧嚣,江濯只盈盈地笑,猛地一矮身脱出他怀抱,翩翩地将步伐倒退,道:“不要也得要!” 灯笼下,关略气势汹汹的,似乎要来。 这可如何是好? 女人便示软,定于一处,抬手抚住耳垂,“……用你的,我亦不舒服。我听爹说,银都是要为富人打工赚得,穷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银两。” 关略何曾受过这个! 他单是静默,如同山峰,不言亦不语。 另旁,铺主喊他回去说降价,他才又转身应道:“降成几多?” 铺主镶了金牙,张嘴便看得见:“这数!” 他手指起来叁根,摇摇晃晃的指头恍若是叁粒银。 关略看好,低头,好生数数银两,觉得足够心仪,便交过,眼神示意让江濯接过发簪。 江濯陪同他,上前去由铺主手中接过发簪,只听关略又小声道:“我们关镖局许多银钱,用不着你这女娃操心!” 既有许多银钱,还用这般讨价还价么? 江濯笑的露了齿,却紧忙拿衣袖遮住,欲盖弥彰地:“好罢、好罢!师父所言甚是,可不知能否邀你为我戴发簪?我手臂酸痛,抬不起呢!” “这……”关略疑迟。 江濯单只旁说,旁将手中发簪亮出来。 发簪自她袖中,便似乎暗器,一瞬刺出来,锋芒尽出; 仔细一看,才晓得这发簪是件剔透的牡丹。 男人动动厚唇,心知是江濯撒娇,却也没法抗拒,单是长长地嗯一声,算是应了。 可他一男人,如何能会扎发簪? 关略见周围人多,眼势必不会落在他们身上,便不再顾忌,只使粗手将江濯发带拿走,教江濯背过身去方便他动作:“濯儿,转过身去!插不好,可莫怪我老头子手不好!” “好罢。”这能如何不好?江濯想。 “先帮我把这发簪举着!” 江濯便用右手举着发簪。 但见关略将她发丝拆开,束成马尾,又动手,粗略地为她系发带,系好后转手拿发簪,插发簪。 发簪究竟如何插?他不晓得,便单是胡乱地插,何处美观何处插。 如此,插了半晌。 江濯只觉头上不适,时不时便半阖着眼抱怨,直至关略道好了,她才肯回首,问:“漂亮么?” 她穿黑衣,戴漂亮的牡丹。 牡丹同黑衣极冲突,关略将眼眯成一道缝打量,而后才捋捋胡须,故作凝重地道:“濯儿,为师还得勤学苦练、勤学苦练!” 这语气一听不似乎好事。 江濯便去首饰铺寻镜,借来一面镜对准自己照了片刻。 只是看着看着,她连自己也带笑腔:“关略,你缘何将我发型扎乱,我再不漂亮了!” 这镜面浑浊,倘若不仔细看,看不清;仔细看,只见镜中她发型乱进骨子里,这才知原是发型直接变作鸡窝,难怪关略再不扎发簪了。 “这便教会一道理,你晓得是甚么?”关略抱住双臂,左手抬起粗指一动,道。 “甚么?”江濯垂首,对着镜将发丝整理。 “不得强求!”他笑道。 “我偏要强求。”镜面内,女人单是一息一息地捋着发,眉目缱绻地斜,“求你了,往后要练插发簪了,关师父。” 关略顿时苦脸:“你找旁人罢!” 江濯用齿,含蓄地将发带咬在唇,模糊道:“这是玩笑话,做不得真的。” 关略望着她,不过一息,忽然讲:“我做真了。” “甚么?” “我尚缺干女儿,你便来当罢!当是了却我一桩心愿……” “不要。”江濯打断他。此时她已然整理过发丝,变很漂亮,“你扎发簪如此丑,我父亲可不如此,待至扎好再来罢。” “非要扎这发簪?!”男人险些跳起来,直直摆手,似乎觉得这难如登天。 江濯别过首看他,旋即又垂。 片刻后她才低声地:“……关略,这亦是玩笑话。” ——以下是作话。 改完了。 丑闻颇丰。 平玉虽好,却也仍是要回青州。此番耽搁了一阵子,便要更急切地走。 原先不是说只给七天么?倘若七天还不回,钱未给够数目,按官员习性一定扣押。 天已够黑。 官道旁,车夫原本已然瞌睡,却只闻远方树林处一阵窸窣,旋即是脚步声。 一步,两步,杂乱的脚正堆砌,连树枝都被踩得喧嚣,似乎多般人将要登场。 “甚么人!”老者原先还在马背,此时骤时一跳,靴惊起一番土。 脚步声似乎是右方树林。 他左右甩甩脑袋,一刹清醒,跳下马后,便小心翼翼地抽剑,作抬手式打灯去照。 这时间,倘不是自家主子,便是最近绿林来的劫匪来劫钱,一定要注意注意再注意! 倘若当真为绿林劫匪,那该如何? 男人已然走去声音来源地,此刻,灯光所及之处却忽地踏出一靴。 哗吓! 他猫着腰,险些没立稳,灯火处处倒退。正抬眼一看,才发觉是关略抄了近路来此,身后则是前些天来的漂亮姑娘。 关略看着摔下的灯,奇道:“徐管家,你不去守车,来这作甚?” 徐管家收剑,好容易爬起来,拎起摔散的灯,佝偻地拱手:“关师傅,我怕是绿林劫匪来劫车,才来此查探!” “不必行礼!”关略将徐管家扶起来,又用眼滑去前面马车,似乎示意他打马,“此番最是应该,你做得没错!绿林那旁近日活动频繁,听闻许多老武林都遭暗算。” 前头便是马车,还安稳着呢。 经过一番打斗,江濯骨子疲累,便单是柔静地随关略走,一旁走一旁将发簪塞入衣袖。 徐管家上前去,将灯挂给马头,也沉重地拎住缰绳,作势要蹬:“最近蹊跷,关师傅。血阎王身败名裂,鬼剑士宋冀北又重现江湖,恐这都是绿林暗中计划,务必当心。” “当心着呢!”关略提住衣摆,大摇大摆地入马车。 与之同行的是江濯,她亦踩上脚板,上马车:“血阎王近日出事么?” 此时车内仅关略同江濯两者。 但见两者皆入马车,徐管家顷刻打马,便命马溜溜地走,颠簸地载人。 关略自车内抚住把手,悠然道:“血阎王最近丑闻颇丰,正遭诋毁呢!” “如何诋毁?”许是怕发簪丢,江濯捋捋衣袖,发觉那捧硬度始终在才纾解眉头。 马车开始动,貌似是已然走。 “听说是有断袖之癖!” 江濯一惊,紧道:“当真断袖?” “除此还传他武功是清风昼处偷师来的……现下武林抵制他,他也无路可走!” 这听起来荒唐。 江濯清秀地垂睫,抬手却不经意地捏捏耳垂,道:“清风昼不是练剑么?他如何偷师来学刀做血阎王。” “哪知!”关略摆摆手,似乎是讲不要再谈,“学刀的,还跑去偷学剑的师?乱了套了!可世人却当真信这!我不懂,仅好人云亦云!” “血阎王如今还在第一么?” 关略思虑片刻:“前几月宋冀北重出江湖,早便将血阎王给挤下去,现下他排老叁,老二则是绿林匪高大麻,使双砍刀那位。” 马车窗尚未关,夜风也曾吹,将江濯发丝都给雅致地吹乱:“从未听过我爹讲过他,他好找么?” 她唇线动,一旁眼睑下垂装雅,一旁眼眸却又熠熠好战。 好教养,亦够出息!关略想,嘴上却道:“你这女娃要去战他?这可比我难多!况且他亦并非我这般,倘若打架,一定要有赌注才行!” “一般俱是甚么赌注?” 关略目光沉沉:“要么不再比武,要么赌一根手臂。” “……这便是他规矩?”江濯只觉得手寒,忽地侧过身子,要去拉窗。 关略替她拉上窗,道:“此为绿林规矩。” 又是叁日过去,仔细盘算应已走过六日,此时便仅仅剩余一日。 这次回来,又与上次大不相同。 不相同在何处?原先青州无那般多灯,今日回去,外头却已然新挂许多头灯。 貌似很庆祝似的,掀眼一看才晓得是甚么全民脱贫! 一个个的口号,似乎只唱赞歌。 外头有汗流浃背的农民,自这照本学本地学写大字,浓墨重彩地添皇帝当真出息。 关略扫过这,似乎习以为常,也不介意,当见着农民手里铁刷,他才紧了紧手指,掀了窗对外大声道。 “徐管家,莫着急回去镖局,先去一趟百乐园。” 百乐园甚么地方? 通俗地讲,便是山水园;这地界大,算是关略地盘,曾是一位大商住址,他当初大手一挥便购得,后续又附庸风雅,命人修作如今这般,取名百乐。 现下却用来装铁。 当真糟蹋。 徐管家苍苍地应一句好,旋即便勒马回头,骤时逆行去百乐园。 马蹄着急,百乐园不远,此番去百乐统共也仅仅只用上两刻种时间。 车很快; 但百乐园却似乎不妙。 是如何? 百乐园人挤人又挤人,各个大刀都威武地林立,远远地下马车,江濯便见有许多人围住这园林。 这些人身形壮硕,看似都是提偃月刀,看似都是关家门徒。 “关……” 她回首,方想告知,却未曾想关略较之她更为激动,打远处便运内功喊:“出甚么事,慌慌张张?” 此时,人声鼎沸也化为万籁俱寂。 寂静么,人群开始分,逐渐吐出来一位男人,窄目厉眉,提着偃月刀,原是关宇。 他方一出来,便将偃月刀搁至一旁,直直下跪。 膝盖碰地一刹,溅起泥沙。 白衫染成灰,随后便是磕,磕,磕。 也流血,不顾甚么。 关略见此,亦不阻挠,单是去他身侧,弯腰拾他偃月刀,单薄地拣眸光拎他身形。 关宇却只不住地磕头,死瞪着双眼,不做解释。 江濯愣愣地看着,关家徒也眼睁睁地看,不过几分,便陆续跪地。 一位,两位,叁位。 先是由几个带头,后续都撂下刀,一息一息有节律地磕头。 关略不问,心头却似乎早知道答案。 他一扫大刀,狂躁地斩无数次,道:“是不是他陈老狗!” 刀每斩一次,便有裂空之声。 这几刀皆斩下去,风声烈足,似乎龙正咆哮。 无人应答,单是磕头声很重。 “铁遭偷了?!”关略只觉气血上涌,脸都充血,“我只走那般几天,便看不住?” 关宇带头道:“我甘愿受罚!” 关家徒也随:“师父,我们亦是!” “……好、好!” 关略咬牙切齿地闹叁跺脚,提起大刀便横冲直撞地奔去百乐园。 他去百乐园作甚? 却不是为观赏美景,单是踹住石梁。一个,两个,叁个,踹飞,一瞬似乎箭般飞远。 “关宇,你给我等着!” 江濯被关略此番火气惊到,旋即也想运轻功去追,可定定地思虑过,方抬的腿却又后退。 “关宇。” 她柔声道,反而去其后。 关宇仍是跪着,连带关家门徒亦是。 久久,才传来沉重一声:“何事?” 他应是有见地的,江濯便将她怀中所抱着的剑展出来,并不冒犯地单膝跪地,问道:“此为水龙剑,它能当多少钱?” 倘若够值钱,便当了罢! 关宇静默地一瞬抬眼,却在见到水龙的那一刻起死死地红:“此物……” 他的目光只锁住那柄剑:“……此物。” 他险些要抬手,一惊发现却惊,连忙地再将手阖于地上,垂眸。 “……此物价值非同凡响!第九剑首佩剑水龙,威力无比削铁如泥,倘若卖了,至少几千两银,形似古画价值。” “当铺要么?”江濯见有戏,便急急道。 关宇跪着:“寻常当铺他们无那般多银两。” “倘若当真当掉,会有那批铁价钱么?” “会!” 那便势必要当掉。 江濯心中暗想。 当初她蓄意去挑衅玄元清便是为这柄剑价钱,如今这柄剑价钱果真如她所料,当了一定能为关略疏解些许压力。 只是当真要当么?这剑来途不算干净…… 江濯亦会凝重,眉眼亦浅浅地皱。 这是旁人物什,她拿来途径说好听些算是赌注,说难听些便是诓骗。 “那批铁当真如此重要么?” “……当真!”关宇咬牙切齿,一字一蹦地将音节磕出来,“当真透了,这些铁就算是卖也将近几千银!” 这该如何是好?内心似乎正博弈,善与恶都有理 江濯捋捋袖口,触见发簪后便下定决心:“关略此番是要去哪?会有风险么?” 关宇却不再回应。 “你答我,我去助他一臂之力!”江濯又低声地热切。 关宇始终不言语,一直垂首,敛全部神色。 “……当铺在哪?” 关宇终于道:“你这是诋辱我爹,他断不会同意!少操这份心罢,我替我爹谢过了!” 说罢,便一叩首。 关家门徒亦是随之,整整齐齐地一家响亮。 可他这般装模作样片刻后,却又粗声地哑:“……江濯,他太执拗,断不会同意……古板!” “并非我不愿收,只是倘若我答应收你这钱换铁,便静等着挨教训罢!……他常教我,不能受这些!” 这旁喧闹地闹兑钱,另旁江濯却不曾想到这批铁是因她才变得尤为重要,关略之所以失态,尽是因周逐流要那批铁才能联系人放她! 假若无呢?无这批铁。 她过几日便又要被抓。 —— 陈叁刀自陈镖局左拥右抱,低调地哑声,用手指挑逗美人,情趣地勾嘴角。 这时,方要办正事,门外却轰隆一声巨响。 是甚?! 男人似乎病虎,阴鸷地朝窗外看,骤然掀起身便闪去桌上抓起叁柄刀。 只见再一声轰隆,他眼前的门顷刻破碎,四分五裂地倒。 燎原。 陈叁刀自陈镖局左拥右抱,低调地哑声,用手指挑逗美人,情趣地勾嘴角。 此时,方要办正事,门外却忽地轰隆一声巨响。 是甚?! 男人似乎病虎,阴鸷地朝窗外看半晌,便形似明白甚么,顿时掀起身闪去桌旁抓起那叁柄刀。 这叁柄刀两柄长度如一,仅其余一柄整体够突兀,似乎刚配的大长刀。 ——只听再一声轰隆,他眼前的门顷刻破碎,四分五裂地倒。 门后,则是关略。 “偷我家中铁,很有意思是么?陈叁刀!”他血从头灌到尾吼道,抓住偃月刀,猛地便朝门内一大扫,骤然陈叁刀各个小妾都抓着衣物跑。 “又是我事?我陈叁刀还用得着觊觎你那几分破铁!”陈叁刀胸口敞开着,也并不拉,单是手中快速地抖,抖出一柄刀,双手撑住,斜斜地挡住这一扫。 又是巨响。 偃月刀似乎龙鸣,长刀亦是震震地咆哮,这室内貌似承受不住,根基都要倒塌,陈叁刀便抬起这刀生生地捱住重量向前招架,而后跳脱出这室内,将叁柄刀固定于后背。 “哈哈,就算得上是我偷得,又如何?” 关略由室内飞快地窜出:“我告官!” 陈叁刀不屑地,将起手式摆好,邪笑道:“你告官?你告了便来赔我家门!” 关略何曾听他讲话,骤然掀起偃月刀,发狂地朝前扫。 一次,两次,砍又抵挡,两者刀锋交融,刺出火花,陈叁刀眼底彻底亮阴戾,足足后退,另一单手又拿大长刀。 “关略,你老了!” “老?!” 关略冷笑,偃月刀当即斩开,宛若雷么,直直便朝陈叁刀这头劈来。 内力,尽是内力!形似是烫火,分寸地烧灼,立即燎原,如此便飞速地接近,简直要烧上眉毛。 陈叁刀瞳孔紧缩,眼里亦形似是住进十殿阎罗; 他顿时架起长刀,欲要挡这,却为这强劲内力逼迫,运刀不得。 火要来这,何如?男人顷刻卸力左滚。 只见一阵火光,呲的一声,旋即又是巨响,地面都裂,刹那烟尘盘绕,其后忽地出人,运偃月刀劈尘一步步地奔近。 ——是关略! 而他身后完全是一片狼藉。 陈叁刀抬刀,紧了紧牙齿,生生碾字出来:“关略!” “哼!”关略一摆长刀,一瞬激进,几乎算是砸,拿这偃月刀当是锤,浮浮沉沉地几近要敲碎他。 庭院不再是主战场,他们开始出门造孽,中途经过地界尽是洞。 天要光么,简直给天捅出个窟窿,老天爷也要发怒了,瞬时飓风四过,百姓听见这以为是闹地震,几乎四处地跑,单是关略摆刀形似是降雨。 “你不要命了?!” 其后便是密林,陈叁刀躲闪不得,便只得举起双刀四处地捱,哑声地警告,阴沉地撇眼,处处留意退路。 “呵呵。”关略冲他脑上便是直劈一刀,眼见将要到森林,立马拖住他急急前进。 他们一位走路带风,一位倒退也带风,来路都变成窟窿。 哐! 双刀又刮过,关略碰壁;陈叁刀这下直挡这一刀,阴恻恻地立。 他身形一卡,便如厮,目里满是阴气,几乎四溢。 “……” 似乎是心照不宣,二人顿时起势,拉开距离,自这郁葱地界比武。 官兵还几时要来?到时又会甚么惩罚? 不管! 只觉两耳空空,听不见声,满目皆是十殿阎罗。 “……许久未见,指教!”陈叁刀攥紧刀,沉声道。 “指教!” 关略猛地摇刀,霎时风生水起,地动山摇。 陈叁刀岂赐他如此良机?伫立一瞬人便无影踪,刹那却又惊地出现在关略头顶。 瞳孔紧又紧。 谁? 刀光一散,又是锋芒相撞,血液横飞,偃月刀不知何时已然应这一砍,这一记便狠狠地捱下。 火光,又是火光。 俄而擦亮。 陈叁刀简直虎口发麻,顿时换手运刀,以左手灵活地向他腰间横切。 可这世间万事,岂能如此如意? 关略倒退叁步,刀便滚着他肉走。 这刀刃貌似渴饮甚,凶悍么,却都是虚把式,呲喇一声,衣料单是磨损,也杀不进。 “陈叁刀,你晓不晓得,朝廷已经要对你下手!” 陈叁刀骤然抬眼,形似是震惊:“甚么?!” “哈哈……”关略脸颊上伤往下淌血,不过无碍,他依旧抬刀,大笑道,“这一天,我未想到如此之快,如今……便由我来了结你!” 怪不得他不怕朝廷! 陈叁刀天未怕,地未怕,首要怕的,却是朝廷。 若果朝廷看他不爽,坏他生意,祖上那几分财产便都被他败坏光。 到那时,下了阴间,脸面何在? 他又何等本事一人与朝廷作对! “……”男人架刀,顿时上下牙关都抖,过了半晌,不轻易地才吐出一句话,“为甚!” ——“仔细!” 一阵四处风动,关略却说仔细,徐徐斩刀攻来; 一刹风水轮流,此番威风,宛若偃月生火光。 陈叁刀眼睁睁地看,眼里似乎甚么败退,连刀也要攥不紧。 他四感都封闭,心都凉透了,目前只余鼠目能窥寸光。 只见关略方才徐徐,此刻,刀却也带火,瞬息之间风风火火地攻来。 陈叁刀晓得的。 徐徐不过是假象,缓慢仅是给急促当嫁妆,根本是一物隐一物,形似大智若愚的戏码。 但他岂能如此身死?! 男人又忽地攥刀,五感便自此时顿时尽回,方才败退的亦一下齐齐齐聚,心里直接清明。 星火也能燎原,更何况如此剧烈? 双方尽是火焰,此番,便是要拼谁更烫,看谁更能烫化谁。 陈叁刀一下运刀,直直挑过去,火焰便如此对撞,顷刻四散。 燎原。 草地被践踏,四处都脚印,刀便是火,每每扫过,绿都变成土色。 一下交锋,又一瞬撞散。 澄黄。 再撞,锋芒直对着锋芒,各人接近各人的,各人取各人的命,比武似乎变作杀戮。 一瞬交锋,火星都朝下坠。 橘黄。 陈叁刀一下用劲,抵散这架势,旋即便背过手去提刀。 他做甚么? 皆是一息之间,关略刀尚未抬,他便瞬息冲来,快斩刀。 一刀! 关略运刀直挡,硬生生以刀柄捱这一下,足朝后撤,欲拉开距离。 陈叁刀却不曾应允,短促之间移步,且愈战愈勇。 他发狂病么,连斩十刀。 关略来不及避躲,只好御这刀柄抵挡。 木屑都四溅。 陈叁刀邪气四溢,发丝彻底乱了套,一双细目只呈憎恶。 这是化憎恶为战斗欲望? 关略刀尖终于驾到,此番便能打出火光,陈叁刀几近是将左右互搏运用到双刀法,便让他格挡也变得难如登天。 澄黄,橘黄,橙红。 ——赤红。 陈叁刀一瞬连劈叁十六刀,便如此劈头盖脸,打得关略也狼狈,几近是退无可退,只得扭转身姿。 他背后是树,此番一退,只见刀光四起,一颗巨树也为陈叁刀打散半边。 树下,男人戾气够重,便又回身直冲。 又是要攻,关略欲运刀尖,陈叁刀的刀却比之他更快,顷刻打他刀柄上。 咔嚓。 甚么折了? 关略的刀竟被陈叁刀给打折! 男人一瞬瞪视,掌心了当,便直接滚出一阵浑厚内力,将陈叁刀推离叁尺。 陈叁刀正欲乘胜追击,天幕却骤然散开烟雾,四处地弥漫。 有脚步声坠地,似乎是甚么人突如其来一阵奇袭。 “甚么人!”他们二人同时道。 只见方才还死敌的两人互看一眼,便自发地合为一体,背对背地靠。 陈叁刀还未退出状态,还犹如阎罗,“关略,又是你干好事?” 他抬刀,自这烟雾之间挥展,却怎么也斩不开。 关略亦从陈叁刀背后叁刀鞘取刀,贴于虎口,斩起,“我若果当真有这本事,便早用此阴招斩你,哪需多般废话!” 陈叁刀冷笑道:“也是,你这见钱眼开的狗。” “呵呵,是你窃我物什在先!” “血口喷人!” “哦?你胆敢说你未拿?” 烟雾逐渐地散了,只见一群黑衣人粉墨登场,邀他们来齐聚一堂。 “你们是……”关略一抬眼,疑道。 这些黑衣共十人,尽是蒙面,整一身细细地查看,便只余眼。 他们素质极高,连身形也貌似是伪装,如此,便佝偻地向前。 “得罪了!”为首的运刀,声音利落,快刀斩麻,一下便袭来。 ——以下是作话。 最近休息,没在写; 不用等我,随缘看便好。 微博我会翻,私信会见到,假若更新要提示 直接拉你们进个全员禁言的群里,每次更新都提示。 ……最终还是没能离开群。 例外,别磕那么怪的CP,江濯与 尹风情已经名正言顺。 若果非要磕关略,去找江爪云和他组CP。 ○尹风情虽是同关略差不多大,但她漂亮。关略同江濯更类似是亲情与友情。 字是清章写的。 尹風情。 这处,江濯哪也不好去,便单是止在这左顾右盼。 她的眸光够有情,一番番地扫视,很多关家门徒都遭不住,死死地将头垂住,形似是肩上顶了甚么压力。 也是,江濯漂亮,却带刺。他们动心又何如?实力悬殊在摆,男人都不想娶一个较之自己强上许多的女人,当然都识相,便都不去企及,也不去看她。 如此僵持许久,百乐园处众多人头,一个也未抬。 “关宇!”江濯见此也并非办法,左右踱了步,旋即便沉下身子半蹲着,低声同关宇商量道,“求你了,好么?你不讲,我不讲,大家都不讲,便无人晓得这消息是你透露的,到时我们是双赢。” 她懂甚么是双赢? 关宇将头别过去,装是未听见。 江濯思虑片刻,又道:“还是说你要我重蹈覆辙?”她眸子水润地转,“我不想再去劫关夫人的,这并非我本意!”说着,她扑扑下摆,够有礼地倒退叁步作揖,似乎是要去。 “莫去!” 膝盖刹那挪移么,惊起尘土。改口这般快。女人垂睫,只见她的衣摆被关宇抓住,当真好用力。 “嘘!”衣摆下,关宇一瞬抬首,一双目死死地定住她:“真是!”他道,江濯便晓得他动容,也不再动了,单是清秀地半蹲着,手垂在腿间抱剑。 “关宇,说罢?” 莫让风声走露! 只见男人也学江濯起初时左右看看,见无外人才压低声音,“你此番,就此条街一直向南走,有一家如意清当铺,那户人甚么都收,这剑至少在四千银以上,莫被他们骗了!” 江濯垂眼,貌似好情人:“我会的。” “真是麻烦你了!到时,你便讲是你自己找见的,莫要提及我们!” 此时,风四处地吹,百乐园却半晌都没动静。 又等片刻,女人摆弄着剑,状若无意地问:“南在哪?” 仔细一看,她的耳垂泛着红。 原来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关宇抬手,分出根大拇指朝南指,又朝江濯使了个眼色:“注意口风!” 口风? 她怔了一下,旋即又笑,嗓音颤颤地澄澈,貌似花瓣抖雨露下来,“我的口风相当地严,全看兄弟你们了。” 关家门徒有一两个道:“支持关大哥,支持师妹!” 有这几个起头,过一会许多人都道:“我们关家,口风相当地严!” 江濯起身,轻轻地整理衣摆。此番,却真是要走。她似是短暂挥别,旁后退,旁拱手作礼。 关家门徒这回倒是不躲,各个地抬起首去看她,也为她拱手。 如此礼了片刻,女人才转身,运起轻功去寻如意清当铺。 如意清当铺并不算好找,江濯费了好一阵神才找见招牌;此番于门外,她撩睫查看。 但见这地破败,屋檐下,招牌保存亦不算优良,隐约才能窥见上面黑底金字的“如意清当铺”,四处更是都长草,阴气缭缭实在不似乎一处当铺,但门却尚还虚掩着,昭示正营业。 当真是这? 江濯找不见旁的当铺,见到尚且营业,只得提衣摆,跨门槛入其内。 这门槛当真高,似乎这家主人本就不让人进,她却生生地闯。 如意清当铺内,诸多宝壶都落灰。此番宝贝也护不住,室内环境又能何如?蜘蛛网,破了的木柜,一派寥落。 这当真还能兑钱么? 女人浅浅地思虑,方入屋,便提着剑,秀雅地高声道,“掌柜的在么?掌柜的……” 她这声足够声响,但柜台内却始终没人,甚至连室内都没人应她。 江濯见四下无人,刚想去深处再探,届时,背上却骤然蹿起凉气,宛若是厉鬼上身。 甚么?! 苗刀发颤,水龙剑亦是铮鸣,她顿觉不对,当即便倒跳出去,啷当地抬起手自己给自己拍了叁下,垂睫要拍走鬼。 武林中多得是不走正道的,此番阴气缭绕,不是这主人阴,便是这屋子晦气,无论何如都无法久留。 但究竟是屋子晦气,还是主人阴?江濯垂手,去够苗刀,要见个公道话。 只见其中的苗刀刀刃都发颤,如此渴求着甚么。 她的刀皆是江爪云锻造,一柄叫一味,遇血与危机时会颤;另一柄则叫二味,遇阴与各类灵异时会颤。 此时颤的是二味,这屋子内定有乾坤。 但有甚么乾坤?方才那般凉气渗进骨,江濯是断不敢再探的。 她不似乎她父亲,她应付阴还未精通,倘若如厮冒犯,丢了性命怎办?如此纠结往复,江濯便记下此处,拱手道:“前辈,无意冒犯!” 旋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提住水龙剑便撤。 武林上用阴的多,但出名的仅仅几位,且都是武艺高强。 第一位将阴玩得出神入化,是鬼剑士宋冀北,很少有人见到他,听闻他几乎是将自己作践成鬼,白天不得出门,否则便会全身烧灼,被太阳烫破皮。 第二位是血阎王,招阴蝶,养小鬼,同他的仆从李谦宗能做到灵魂互换,刀法诡谲,听闻剑气都有鬼替他拿着。 都是得罪不好的。 去如意清当铺扑了个空,江濯对青州不熟,便又运功回百乐园。 可她这一回来,百乐园竟是空空荡荡,一人也无。 这是如何?好惊恐。江濯左右地看,看不见人便又再带轻功,去百乐园内。 而百乐园内亦是缺人,几番景在此摆着,风尘滚滚地,单一位男子算是看守。 江濯止了轻功,踉跄两步,站于那男子身前,眉眼很怔忪:“少侠。” 她是犹豫片刻才讲,因着就连她也不晓得该称此人为甚么。 说来惭愧,入世实在太浅。 但见那男子抬起脸,道:“你是江濯?” 他抱一柄细剑,生得普通。不知是如何,看他一眼,片刻后竟会忘。 “我是。”江濯不晓得这人为何晓得她叫甚么,于是此番也算训练,只运起眼去观察他,“你晓得原先在这的人……” 如此,如此。 他晓得我名姓,会是谁呢? 女人动了神,粗略地学入世,好似是要忆他是谁,但她回忆中却无这人。 浓眉,大眼,端正鼻梁,脸是国字。 有此人? 男子哑地出声,打断她:“他们听关东刀有难,去那头林子里了。”说着,他指了个方向,“还塞吊钱说:倘若有一唤江濯的女人来,便叫她去。” 关略有难? 瞬时一切都说得过去,亦一切事都轻了。女人抱住剑,急切地前倾,去问那男子:“可知是甚么事?” 男子出声:“……不晓得!” 旋即,他耸耸肩,剑都随之动,上面是红的剑穗,“他们只托我此事,见你来了,我便该走了!” 下瞬,他抱剑,仅仅留下一张黑的背影。 江濯看他片刻,亦不再停,单手提住水龙剑便赶往树林。 —— 树林内尽是厮杀声,刀剑撞撞撞,声响根本凌乱至一等,应是多人成群地打。 何来,何来增援? 树林四处脚印,狼狈都要上身,关略同陈叁刀暂做同盟,何来的第叁只手写字,去做飞鸽传书? 江濯却迅速地来,来此做增援。 树林够大,无法盲目,她止下步子,动耳自这森林中分寸地听,片刻便辨析出他们方位。 左! 她运轻功,只听片刻后厮杀声又转去右。 ……右? 几声脚步后,便是止步。女人貌似是不解了,轻轻地捏捏耳垂。 好似左右都有敌……她秀雅地垂睫,将一味抬起来看。 一味会识别何处有血,何处有危机,此时轻微地正震,很显然是提示附近有血或危机,江濯便循着一味指示,去走。 渐渐地,厮杀声愈来愈远。 而一味愈发愈地颤。 江濯不解,直至她见到远方有人时才解开谜团。 远处有幂篱,有白衣。 是谁伤在这么? 她一步步地走,将脚步放得很轻,眉眼情长的像是谁的情郎。 那是何人? 一女人,看似是高贵,如此跌堕亦是鹤,单薄地便倒在簇簇草上。 她是血,还是灾?如此漂亮。 江濯失了神,不由自主地便往前去,只见这美人正静默地颤抖,宛若是抵御甚么,周身都禁不住地蜷缩。 她并非血,并非灾。 她是烟眉淡眸,墨髪如瀑,天上下来的神。 “……”江濯未再呼吸,单是动情地垂睫,瞧着她。 只这一刻落眼,心便不受制,发狂地跳,凌乱地失控。 这处是不能久留的罢?这处这般冷……若是她风寒呢?这处又闹架,若是她遭旁人见着呢? 她是要护她的。 片刻后,江濯将这女人温吞地抱起:“阿姐,多有冒犯。” 那女人不曾应允,单是静默地将臂搭于江濯肩上,刹那动劲,死死地抱紧她。 距离俄而擦近,火亦烧灼,顷刻升起。 冰,同火。 江濯一瞬急促地吐息,下唇含情。 而这女人的薄唇亦有情。 她似乎有唇珠么,连唇珠都沾情。 怎会有她这般美的人? 江濯轻轻地打心头想,一时只念着此人的好。 若果这是上天赠她的礼,那么她是一定要跪谢的。 一味发狂地震,旋即,她将眼定定地觑向前方。 只听刀剑碰撞声愈来愈近,江濯亦是抱紧女人,去寻关略。 —— 树林边缘,几个黑衣同两位男人还在战。 他们由树林中部,一直打至边缘,脚印都踩了无数个,眼见要败退了,远处却忽地炸了甚么。 轰,轰,轰。 叁声巨响。 此声响震耳发聩,领头的黑衣宛若是一瞬清楚甚么,刹那止步,不再挥刀,单是后摆着手,勾着身子后撤。 “烟雾弹!” 他早已被打伤,此番便含混地低道。 听见这,同他一处的黑衣亦学后撤。 “这群狗说甚么?”关略不解,看向陈叁刀。 陈叁刀亦看着他,低骂道:“别看我,关老鼠!谁晓得他们念叨些劳什子!” 此时还无法松懈,正对话时间,这群黑衣各个都有组织地将手伸去内衫。 是去翻甚么?关略性子急,不等看清,当即便拖着刀,要去斩他们:“管他呢,我去会会!” 陈叁刀于其后,背影萧条地,亦是起势:“你去罢!我断后!” 当即,只听几声琐碎,他们都掏见一黑丸,各个朝下摔裂。 ——地面上登时布满黑丸。 “他们使得甚么暗器?” 关略眼见不好,低吼一声,迅速后撤。 而陈叁刀则阖下刀,道:“烟雾弹!他们叫的是烟雾弹,现下……要撤。” 关略一看,烟雾……烟雾?果真如厮,这物源源不断地吐雾,不叫烟雾弹又该叫甚么? 黑衣们相互对视,旋即都后撤,各个朝各个方向四散。 他们训练有素,几步轻身,骤然都飞离这鬼地界。 片刻后,树林又是烟雾缭绕,后路也看不清;关略挥刀狂斩,却不见斩散甚么,只是徒劳。 他们来此,便是被戏耍的么? 一阵不起眼的窸窣。 陈叁刀迈过草地,拍拍他肩,低声道:“关老鼠,莫斩了!此番似乎调虎离山,没听见那声响么?我们快些回去看看,莫耽搁了!” 两阵窸窣。 这回却并非陈叁刀。 关略同陈叁刀对看一眼,旋即都反应过来,抽刀对外。 刀光璨璨。 而他们一转身,却是碰见江濯。 “……濯儿!”关略喜道。 “唔!”江濯这回出场是抱住女人的,雾气四布,只见得那女人戴住幂篱,面容埋在江濯怀内,看不明晰。 “……” 雾逐渐退却,陈叁刀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似乎是还惦念着那场斗输的仗。 而江濯浑然不觉,单是颠手,将怀中女人抱得更妥帖,道:“关略,你无恙罢?” ——以下是作话。 更了。坐电脑前面甚么也不干,两天了专门写文。 这么慢。 ……这么慢。 ……真是头脑发昏了,才能写这么慢。 尹风情第二次登场,这回会在戏台上待久些。 江濯对关略:……生得像,生得像! 江濯对尹风情:……阿姐生得好美。 好夢如舊。 关略呵呵笑道:“我无恙!多亏他陈老狗……你呢?缘何来此?怎还抱了个女人!” 江濯抱住女人,垂下眼笑,亦是腼腆地,“我听旁人讲,你这头有难,便来了。却未想到来路上看到她倒在地上……” “……旁人?” 关略听了片刻,却忽地反应过来甚么,当即打断江濯,去看陈叁刀。 ——他们分明都未去递甚么消息,怎会有旁人晓得他们遇难? 江濯见关略并不想听,便也适时地声止。 “真是调虎离山!” 猜想竟无错。陈叁刀看向关略,同他对视,目光沉沉地。 黑衣人,远处叁声响,江濯被诱引至此……这些线索一瞬拼齐,做事件真相。关略家中那般多老小,先前得罪的人五只手都数不尽,现下他不在,江濯不在,附近的陈叁刀也不在,镖局内连个主心骨都无,正是报复的好时机。 “……出事了!”关略如斯动脑,惊道。 他险些要跳起来,急切切地迈步,可草地那般多,纠缠他的靴,于是他只得磕磕绊绊地往镖局里赶。 江濯亦是着急,多颠了几下女人,调整姿势,便要回去。 一阵沙沙。 她将眸光定过去,只见关略前跑了几步后又回,似乎是忘记还刀,阴沉着脸过来便给陈叁刀的刀还回去。 “濯儿,抓紧回去!”他看向江濯,过后,又将脸别给陈叁刀,“你给我准话,偷是没偷?” 树林多般斑驳影,陈叁刀于其下,这时也收刀,戾气地应答:“关老鼠!我不愿同你多口舌,也不愿跟你打甚么情的牌……”他顿了顿声,抬眼,细目内很显然坦诚,“这么多年,你竟还不识得我?!你那笔铁,我先前连知也不知!更遑论是偷?倒是你,朝廷究竟跟你讲甚么?让你对这般久的老敌下如此狠手!” 是啊,他陈叁刀长得是难看,是歪瓜裂枣,可行事光明正大,有甚么便会说甚么,怎会藏掖! 关略嘴唇颤颤:“朝廷说你勾结绿林,要去起义!联系我……处理你。” 他们竟全是这盘局里的棋! 陈叁刀低吼一声,大挥拳,似乎指责他的愚笨:“我他娘放着好日子不过,好婆娘不干,起甚么义去!” “他们就是这么说!当时我还怨你拿我的姓……”说着说着,关略浑身都抖,“……出事了、铁定出事了!” 将这些都算计进去,那人何等心机? 江濯一句话也听不懂,只晓得是出事了,她眼底波动着,略微地透出些许急;可她连如何回关镖局也不晓得,只好关略带路。 所幸关略还急,同陈叁刀讲了半边话后,便直直运功回关镖局。 江濯抱住女人,同他一齐,一路上听他惶惶地讲了多次“出事了”,心下也共情,开始学不安。 “定会无事的!”她笨拙地道,“定会无事的,关略!” 一味还颤,似乎预示江濯这女人来历不明,定是危机。 可她竟不在意,一心系在关略身上。 果真不出所料,回去关镖局后,四处是尸身,四处是鲜血。 都似乎泼墨,都似乎泼墨,各人身躯底下,一点猩红的墨……关略眼里晃晃,身体更是发狠地晃,脚几乎要软到站不起,所幸有江濯将女人放下,快步地冲上前扶住他。 “……”说甚么呢?说甚么呢?甚么能说!甚么能……宽慰? 都死了,都没生气,关略一一地给他们探鼻息,死死地撑住自己,背部绷得极硬,极厚实,浓眉下却是泪的眼。 关宇……他最不得意的儿子!不是不得意么?他最不出息!可现在于尸海里见着了,却根本无法控制泪。 关略当即跪住,撕扯着他,烈声地哭,喉里一声声地呜咽与嘶吼,发丝似乎更白。 镖局内唯一的活人,竟是一孩童,他站一切的中心,咬住唇,似乎怕甚么。 而见关略来了,他才开始放声哭。 “爷爷、爷爷!……” 淋漓,淋漓,哭得真是淋漓。 江濯凄惶地看,她晓得这滋味,父亲走时,她也如此的。 她看着关少奇,又看着关略,一时却只能去找关少奇,柔和地抱住他,去宽慰他。 “无事的……无事的。”江濯还能如何宽慰?她也要垂泪,她不过也只是刚丢了父亲的姑娘,胜似关少奇。 关略愈哭愈无力,关少奇则愈哭愈高声,他似乎只晓得哭,只晓得哭能发泄,口中含糊不清地,只能念:“爹死了!娘……娘走了!娘不要我……她不要我!……” 江濯垂首,眼角也在发红,手却颤巍巍地抚住关少奇的脸庞,轻轻地抚。 她道:“谁教你说这话的?” 关少奇哽咽道:“娘……娘……” 他娘如何教他说这话?关少奇道不出口,这些画面却深刻地印,教他忘不了,教他只能发狠地记。 “娘要去的地方很远,很乱,有时还会奔波……是我杀了你爹,娘有过,娘悔,但娘没法子,娘只能如此,以后更会如此,这都是为了大义。少奇,娘不冀求你的原谅,但娘爱你,娘这辈子都没法放下你,娘会想你,娘把事忙完便会来找你,娘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明明有那么暖的手。 却用这手杀了人、杀了人!杀的是谁?杀的……杀的是他爹! 关少奇永远记得,他还会复述,在脑内复述,嘴里却难开。 他表达不出,他竟表达不出! 只能哭,只能哭着想,只能想着哭。 他父亲叫关宇,今年叁十;他母亲叫关菲,今年二十五。 那么大的大院,他们曾对峙。 天色已经那么暗,马上就要发黑,关宇刚接到消息,说他父亲遭暗算了,回去取兵器,却发现真正埋伏在这关镖局。 埋伏在这的只两人,不算天罗地网,却也危机四伏。 此为甚么埋伏,见招能拆招么?这两位皆是黑衣,第一位俊美非常,坐着轮椅;第二位则是戴面具,穿得很厚的人。 “我为……鬼剑士宋冀北,且问……来者何人?”那位俊美甚至有时间玩笑,语调虚弱地。 关宇举住偃月刀,莽撞地朝前冲了两步:“管你甚么鬼不鬼,我孩子呢?!”他质问道,将眼眯得极细小,四处地扫,似乎正找甚么。 当真是第一剑首宋冀北么?关宇身后乌泱泱一片人头,身子都前倾,眼底都是敌意,气势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何等凝聚力? 却又……作何这般急?叙旧,都没法再叙。 “哎呀……”空气中似有叹息,是甚么叹息?是那位面具开了口,温和地:“他在我这里。” 听声音,她是个女人,嗓音既澄澈又哑,似乎是刚哭过,此时还在浅浅地吸鼻子。 “叫他出来!”关宇语声很紧张,手都攥紧刀。 “你不用紧张的。”那女人柔声地宽慰道,扶着面具,施施然地前走,步伐却在别扭。 靴不跟脚。 大事不妙。 “我们若是想杀你的孩子,简直轻而易举……”她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是遮掩,加快了步子便去内屋将关少奇抱出来,递于关宇。 交接过孩子后,一般都是打,可打也该有个缘由,关宇接过关少奇,便让他站于一旁,道:“你们跟我关家甚么仇甚么怨?爱恨总得结清!” 还能甚么爱恨呢? “唔。”只见那女人言笑晏晏地,眸子含情,却不答这话题,反倒是有礼地问,“你们想与谁打?我,还是他?” 江湖中那么多暗规矩,各人有各人遵守的,有脏的亦有干净的,比起绿林匪高大麻,他们很显然得体,但关镖局内兄弟谁都晓得这来者不善,一定是仇家;此时,他们距离那么近,明摆着该敌对,关宇却分了神。 那女人的眼是那么熟悉,声音亦是,连身上香气都……熟。 一瞬,他宛若是察觉甚么,一双眼紧紧地盯住那面具。 弟兄都闹,关宇动动唇,低声地念,在纷乱里找答案:“……菲!” 那面具女人笑了一下,眼眸波动着:“菲?” 她很显然刻意隐藏了身形,穿得那般厚,就连靴都刻意穿大了好几码,走起来拖拖沓沓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瞒得过的。 这么笨……这么笨。 怎么可能瞒得过?那双琥珀似的眸子。 那么熟……那么熟。 关宇抬起手,指着那面具女人,低声道:“你么,我一个就解决了,其余弟兄去打那坐轮椅的!” 面具女人似乎怔了怔,下意识地道:“宇,我不想同你……” 关宇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当即便斩刀,挑起她的面具。 那么不堪一击的遮掩。 “既然对决,便露脸,堂堂正正地,菲。” 关菲眼底的情是藏不住的,那么多情,怎么会流露不出?此时连惊讶都含情脉脉,退步时,情都会花枝乱颤。 笨死了,笨死了!最显眼的未藏,反倒是藏了些杂七杂八的,这时也根本未对关宇设防,只是定定地站着,眼里又不自禁地动情。 宋冀北把住轮椅把手,一刹抽剑起身,道:“翡,下手。” 关菲不去动。 翡怎么下手?翡没法下手,翡下不去手!近十年的潜伏,近十年的情,期间他们一起度过那么多,怎么舍得? 初次见面时,她被派去关家潜伏,关宇对她一见钟情,遣弟兄来拦住她,五大叁粗地示爱。 互相了解时,关宇误认她名姓,将翡认成菲,偏偏不改,一直耍赖皮。 后来洞房时,关宇抚着她的脸,道:菲菲,你是我唯一的妻,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动情时候,她对关宇许过许多承诺,其中有一直在一起。 而待关菲回过神时,弟兄们都死了,有叫过她嫂子的,也有未叫过的……宋冀北已经坐回轮椅,饶有兴致地觑她。 遍地血腥。 此时关镖局是四个人,缘何?缘何?缘何……不是叁个? 缘何不是她清醒了,人就都死了? 孩子未哭,宛若是被威胁,死死地咬住唇,分寸的声也不敢出。 关宇只在她眼前,问她:“你要杀我么?” 男人不去多问关菲甚么,好似都懂。 “要。”关菲垂睫,不去看他。 缘何要这般凌迟? 关宇又问:“你舍得么?” “……有甚么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关菲在心里不断地叫道,她的心明明是那么不愿的。 “原来如此。”关宇笑了,笑得那么清隽,好似是新婚那天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那我晓得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不晓得他同关菲之间究竟甚么仇怨,他只晓得他走不掉了,媳妇再也陪不了了,他要退场了。 笑过后,关宇抿着泪,接着又悲情道,“……但求你,不要对孩子下手,他是我们的骨肉,还那么小。” 关菲痛苦地点了点头。甚至未动,便取了胜利。 她想去躲避,却眼睁睁地看了关宇自刎;泪珠生生地在她眼眶里聚,模糊了画面却未模糊痛。 腿好软,可她偏生生地站稳了。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刀一分分地入,分明割在关宇脖颈,却好似是痛在关菲心里。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但为什么,她的心在滴血? 就这么,关宇把自己的命给出去了,一如新婚时的承诺。 此刻,一切都在走悲壮,轰烈地倜傥。 男人粗声地笑了一声,临终前,他运内功大喊了一声:“关菲,我爱你!” 这声又哭又笑地,嘹亮异常,关菲几乎再也禁不住,身形晃了晃。 旋即关宇骤然倒下,死得明明亮。 惊起尘土么,血腥那么重,片刻后,他又入尘,做这尸海一员。 “自私鬼……”走了,一切都走了,足下那么多血,关菲并未哭,单是仰首,半阖着眸掩住泪珠,“你是守了你的承诺,我呢?……我不就是叛徒了么?我不就是不守信了么?……” 她轻声地骂道,却还宛若是娇嗔:“混蛋、王八蛋、坏蛋……你不是好蛋。” 就这么,这条命变成了关菲一辈子的郁结,死也不休地一直纠缠她。 让她睡不了好觉,让她愁绪,让她失声恸哭,让她放不下,让她一直动情。 —— 以往关宇错认她的翡字为菲,让她没法取回名。 如今呢?要取回名了么? 翡柔声地道:“冀北。” 宋冀北别过首看她,淡道:“翡,你舍不得了?” 翡摇摇头:“我不叫翡,我叫关菲。” 她这头,摇的究竟是舍不得,还是姓名? 宋冀北止了马,静静地看她。 只见关菲青衣依旧,不过戴了面具。 她走得那么快,未曾再回头,那么狠得下心,连孩子都不要了,却仍是叫自己关菲。 关菲,关菲……记得曾有孩子问过她:关菲,是关公关羽的关,翡翠的菲么? 不是的。 我不是关羽的妻。 那时她在心里答,在面上却道:是。 过了半刻,宋冀北驾马,又追回关菲。 他道:“关菲。” 关菲笑了:“多谢你,冀北。” 多谢你照看我的感受,多谢你清楚我动情,多谢你纵容我舍不得。 我会回报,回报你一个薄情的关菲,回报你一个不再是母亲的关菲,回报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关菲…… “我们没变,是么?”关菲又问。 接近十年了,还是没变么? 风开始吹得大,宋冀北勒住马,将这马安置好,预备趁这时候用饭:“变了,也没变。” 关菲道:“我们真是为了大义么?” 一张布上尽是食物,男人拿出来的,几乎都流着血。 宋冀北静默了片刻,答。 “纵然我们不是为了大义,又如何?后人会幸福,这也算初衷。” 是这样么?关菲心想。 她无暇顾及大义,这时,她只想去回答那个孩子,说,我是关菲,关宇的关,翡翠的菲。 宇是山宇的宇,眉宇的宇,器宇不凡的宇,关宇的宇。 翡只能是翡翠的菲。 ——以下是作话。 这章 分享歌曲:《有一种悲伤》。 「我太嫉妒时光,能离开的大方。」 「有一种悲伤。」 「是你的名字停留在我的过往。」 「陪伴我呼吸,决定我微笑模样。」 「……无法遗忘。」 「有一种悲伤。」 「是笑着与你分开,思念又背对背张望。」 「剩下倔强。」 「剩下合照 一张。」 只要我不说,谁能清楚我改了几 遍文呢。 嗯,作话也改了叁遍还是四遍。 「此刻,一切都在走悲壮,轰烈地 倜儻。」 给关宇发了盒饭。 良民。 戌时一刻,这回关镖局未再灯火通明,单是这么死寂地静。 树影晃么,斑驳的不只树影,还有血。 这么晾着,宛若烙在白衣上。 “……”关略起身,蹒跚地去镖局拿酒。 镖局那么大,厅堂内摆着虎皮凳,他一下坐上去,偏身便为自己斟上一杯。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他的厚唇止不住地颤,含混地吐音。 “命注定,命注定……”手更是颤,举着的瓷杯内水波荡着,似乎笑他。 关略这么一举杯,便将酒一饮而尽。 戌时二刻,天已然暗,衙门内早已熄灯,七日前的官人现下正沐浴,露着半身肥肉,身旁则是小妾伺候。 小妾手上提着巾,垂眉蹲坐着,听候吩咐。 官人露着半身肥肉,此时便抬起那肉胳膊,要小妾去擦。 “梅,今日夫人不在,你意下如何?” 热气这么腾腾,小妾耳垂红着,一双眼迟迟不肯对上他的,单是为他擦胳膊,含蓄地欲拒还迎:“大人……” 本是情欲滔天,这时,外头却传来急的脚步声,是何事?一衙役急促地赶来,站于屏风后作揖,低声地道:“大人,不好了!关镖局陈略家出事了……” 小妾听这声响,抬首,细声道:“出事了。” “那又如何?”官人呵呵地笑着,一手环着小妾,一手抬起,轻轻地摆:“去传他,衙门酉时闭门,不听案子。” 衙役会意,作礼退下,旋即便又提刀回门前,大声道:“我们大人说了,酉时闭门,不听案子。” 这声音清清楚楚,门后的关略亦是听到,他满目疮痍,此时十根粗指都扣着门,险些要将木屑抠掉。 江濯偏首,去看他,眉头忧郁地上升,一双唇张着却不知说些甚么。 说甚么?不晓得说甚么,但还是要说。 “衙役,通融通融罢!”江濯道,手急切地去抓木门,连连地推,“镖局死了好多人,不能教凶手逃了!” 江濯这么推,捕快便也这么抵。女人的力道太大,他被推得站不住脚,原本不打算出声,现下也只得道:“莫推了!再如此推门,当心你的小命!” 这该怎办? 衙门不帮,凶手逃了,就连关略亦不出声,她要何如? 江濯松了手,眉轻轻地蹙,面上打着退堂鼓,心里却拼命地叫……一定有方法,这期间一定有方法的。 “我们给你银子,我们给你银子!” 一瞬灵光。 江濯又拍门,大声道。 衙役刹那止了动作,左右地思索着。 而后,他缓缓地扬嘴角:“倘若我们大人问起,你该如何说?” 江濯怔了怔,道:“我们……带来了一件宝贝,要赠与大人,你见这宝物不凡,自是也想大人拥有的,便放我们进了。” 不晓得触了什么筋,那衙役烈声地大笑:“好、好!”他一旁笑着,一旁将大门打开一个缝。 这缝不大,刚巧可以伸手,他便捋捋袖,由这缝隙中伸出手,“一手交钱,一手通过。” 衙役的眼自这夜里竟如此阴,关略站于一旁,听这句话刹那回神,当即去摸身上,可他身上哪还有半分的钱? 江濯便将她袖内仅剩的一粒银交出去,道:“通融通融……” 银两一到,衙役立马握拳,将手收回去。旋即门亦是开了,江濯直直冲入衙门内,只见衙役打前,留一张黑的影:“遇着我们大人时,不可窃窃私语,不可过多窥探……” 他源源不断地讲规矩,江濯亦是一声声地应。 那么长的路,关略脸色灰败,始终不发一语。 直到绕过衙门,步入后屋时,他才稍微地提起精神,将粗眉抬起。 衙役道:“大人,他们带了宝贝,想赠与您!” 他们便在窗边,此时室内人影交融,不知正做甚么。 不可私语,不可窥探,江濯守着这规矩,本分地垂睫,立于草木旁清秀着。 过了片刻,屋内才传出含糊的声音,那位官人气喘吁吁地,道:“甚么宝物?可曾有个名号?” 伴着这声的,还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喘息。 江濯抢着道:“此物名为水龙剑。” “哦?”屋内胖的人影起,瘦的那人影好似是恋恋不舍,勾着他的脖颈。 “为夫去去便回。” 江濯听得见这话,亦是看见胖影垂首,去亲了瘦影一下。 旋即便是窸窣声,似乎是在系衣带。 “官人……”她禁不住地出声,实在等了太久。 官人出声,懒散地拖沓:“小五,带她们进屋罢。” “是,大人。”衙役便领会,带着她们去屋内。 只见厅堂四处是宝,金光灿灿,十分晃眼,几缕金光下便是那位官,他将手搭于腰上,单手撑着椅,正欲坐下。 江濯秀美地分唇,一双眼那么清澈,道:“关镖局内死了许多人……” 官踉跄地坐进去,眯着眼,看向江濯,却避开话题:“宝在何方?” 小妾肌肤还泛着红,端着烛,便这么妥帖地站于官身旁。 不交宝是没法通融的么?江濯想。 “在这。”她将怀中的剑展出,青涩地朝市侩踏步,将宝献给官。 “嗯,良民!”官板着腔,提住这剑,搁于烛火旁试探。 一息,两息,剑身反复地被翻动,他这么摆弄着,试探出光才松了神色,将水龙剑搁于桌边,淡淡地开口:“是件奇品。” “你既是能上缴如此奇品,定是良民。” “我是良民,我是良民……”江濯连忙地道,恳切地望着他,又将话题绕回去:“镖局内死了许多人……” “许多人?”官打断她,旋即笑,去桌边拿水饮,语调轻松着,似乎打着太极:“你清楚!我们不容易……每次出事,不都是第一个到?……” 他将瓷杯撂下,用手摩挲着:“只是现下实在太晚,都去睡了,难不成挨家挨户去叫醒?” “可……” “没有甚么可!”官一下砸桌,手里的瓷那么响亮。 “他们……” “亦没有甚么他们。” “我……”都不能说的。江濯静静地咬住牙,旋即眉眼满是愁绪,一刹乌云密布。 “还有甚么要谈的?”官垂首饮水,却又抬着眼暗地觑他们,“小五,送客。” 这么老奸巨猾。 一声令下,但凡之前多般贿赂,尽是云。 衙役去抽刀:“走罢。” 江濯不肯走,她不愿走,她是要想法子的,但刀逼近背,她却不得不走。 戌时七刻,关镖局仅仅点了一支蜡,便在厅堂。 烛火那么摇曳,宛若是谁的命,这么被看轻。 关略一双窄目只用于看烛火,江濯担心他,几番欲开口,却又收了。 “有甚么话,你说便是!”关略沙哑地开口。 “关略……”得到允许,江濯却说不出话,只能喊他的名字。 经历了那么多天,也生了那么多情义。 “关略,关略,关略……”女人扶着把手,由另张椅上起,这么局促地站着,旋即便下定心,去张开双臂,静静地将自己送去关略怀里。 爹总说,有什么苦难,抱一起便可以熬过去。 “你莫看蜡烛了,看看我罢,求你了。”她轻声道。 关略一瞬滚下热泪。 他似乎抱救命稻草般发狠地抱着江濯,眼里刹那生情,一滴滴的泪要哭进她的发丝,一声声地哭要哭进她的骨里。 而江濯不再讲话,单是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翻过来,在他的掌心里写: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虎山行。 亥时一刻,关镖局亮了第二盏烛。 一条大走廊内,关略走至卧房前,推开大门,直直便迈步进去:“江濯,莫要再送了!”他头亦不回,单是粗略地摆摆手。 江濯闻声止步,定在门外,用手托着烛盘,一程程地目送他。 “我陪你罢?”她轻声地道,眉眼被烛火烤的焦灼。 关略回首,面色阴沉地举起双掌,掌住两边的门。 “江濯!”他悲愤地怒吼,宛若是警告。 旋即,门轰然地关了。 江濯怔怔地立在门后,门风吹得她刘海四起,多情忧郁。她辨不清关略究竟甚么情绪,于是只得大声道:“有甚么事切记要来找我!” 关略要静,江濯便给静。 她将身子扭过去,垂下首,狠下心要走,眼却还恋恋不舍地后望:“你莫要自个一个扛着……我们……我们……咱们不是友么?” “……有甚么事,你切记找我!” 门外静了。 关略自门后阴沉沉地立一道背影,他听进去江濯的话,却一下冲去兵器架上提刀,而后一次次地掂量。 这刀轻,那刀重……择到好刀时,他坐于塌上擦刀,目光锐利地盯着它。 分寸地擦拭,刀亦是分寸地璨璨。 擦至满意,便是磨刀。关略去柜前取磨刀石,却不曾想这磨刀石下方压着一字条。 他目光登时变厉。这字条上面书甚么?男人挥开磨刀石拾字条去读,那字条上书:若想救回关菲,丹明西山见,武林之事用武解决。 署名是谁?关略将窄目涩涩地下移,见到那人名讳时,惊吓的双手直抖。 只见上方是血红的字,宋冀北。 宋冀北是何人?但凡是他高兴,只要跺脚,这届剑首便要为他让位。关略纵然用刀一流,但也仅仅刀王榜第十,如何撼动他? 关略粗眉一紧,仿若思索,脚下步子左右地踱,手下却容不得思索,当下攥住磨刀石,旋身去磨刀。 他对着刀,啐一口唾沫,每一磨便要讲一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刀这么推给磨刀石,按住刀身,莽撞地去磨……他粗声斥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莽撞后,刀口窜出去好几分,再收回去……汗打湿他的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至刀磨好,汗已流了关略满背,他便抬起这刀朝左手去割,割了一片的血,去寻纸沾血书字。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汗静静地流,流给厉的眼。他将血书书好后,放于磨刀石下,静了半晌。 “老子自己灵!”关略提刀,踢门出去。 夜里天深。 关略摸着黑,跌跌撞撞地来一片地里。 只见这地里有一佛龛,供了一尊佛,上面立着碑说是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这地藏王做甚么的?关略不知,只晓得提起衣摆,而后下跪,一遍遍地磕头……他往日不信这,如今竟诚心,铮铮地喊:“菩萨助我旗开得胜!菩萨助我旗开得胜!” 到最后,声声力竭,竟悲凄:“菩萨助我一路好走!……菩萨助我一路好走!” 从佛龛内出来,他提着刀,捋着胡须喃喃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此一去,不知多暂回。 亥时二刻,卧房。 江濯回了卧房后,耳便听见一女人呻吟,很显然能听得痛楚,痛楚又动听。 她听见这声音,当即去遮住两门,还拿东西去堵,生怕有人晓得她金屋藏娇。 那女人如何了?此时自塌上,还不规矩,四处地动,白衣都快被她糟践褶皱。 “阿姐!莫要乱动……”原先为她盖上的被都已挣落去地上,江濯急切地走路,俯身捡起被褥,为女人盖上,“也莫要乱叫。” 可这被褥很厚,很长,何如?她便秀气地忙,左右手并施地去抱住被褥,一分分地揽去床上,再为女人盖。 女人烟眉淡淡地蹙,得到被褥后,暂且静下了,但江濯却依旧不安,她将手伸入女人被褥里,单只一触,便触到一手的凉。 是凉么?得了被褥,女人却又动了,拿手裹紧了被褥,优雅地动,动得只余下发丝在外面。 江濯看见了,以为她还是凉,去想法子。 她左看右看,看见毛巾,便去挪开门前摞着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去烧水烫毛巾。 毛巾敷这女人额上了,女人静了片刻,便又不耐,翻身将毛巾甩了。 江濯去捡这毛巾,还要为女人敷,一摸却察觉这已是一泡冷水。 这该何如?江濯静静思索半晌,将屋子收拾好,温水倒掉,而后去拿火盆,点着了去取暖。 火升起来了,明暗明暗地错,暗了江濯便去吹,明了江濯只是看,不过片刻屋内便暖,可现今是春,火盆只得冬天用,此番虽然女人不再折腾,江濯却烫了浑身的汗,淋漓地湿了眉毛。 还能何如?她要求助。江濯打灭火盆,再见不到能用的物事,急得目光都不安,四处地看。 她似乎是这女人的小丈夫,要跑前跑后地伺候她,事事都听她的,只为迎娶她回家。 汗从额角生,淌到眉,再到眼,小丈夫将它试去,却想到了法子。 她见卧房有窗,走路去遮了窗子,旋即便是解衣,一件件地解。 片刻,江濯褪了黑,变成白嫩嫩的人。她清澈地望了女人一眼,旋即光溜溜地钻进女人被里。 被褥内那么冷,她却受得住,身子烫烫地发热,连眉眼都烫着灼。 “阿姐,我也没法子的!”她叫道,心底下却讲,你真是口是心非。 倘若是其他人,你便不管了的,为何她你管这般宽? 女人生冷,身子冰,得不到热便要辗转反侧。 江濯生热,身子烫,气力还大,她青涩地一揽,女人便宛若猫,黏人地入她怀里。 这么近,几乎坦诚相见。 女人身上无几件衣物,江濯更是赤条条地裸了。 呼吸都融,女人鼻息够凉,沉沉浮浮地出。 江濯调整姿势,她将唯一的枕头给这女人了,便自己枕着自己手臂,热切地望着她。 这女人生得完美,眉似乎烟,唇薄,鼻亦是挺,十足不食烟火,墨发间都散淡雅的香,唇边的痣该是缺憾,却被她风情地扭转成美。 江濯眼见着女人的好,心下开怀,这一天来的愁绪都散,眉眼更是展开,欣喜的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才好。 待至看累眼睛,她柔声地讲:“我睡了。” 江濯起身,拎起被褥,露了一片秀挺的背去吹蜡。 烛火一瞬便熄,四处寂寂。 認命。 一朝过去,又是一朝。 年年朝不同,绝无有今朝。 卯时,关镖局外聚许多人,官人用手托着肚子,命人将大门打开,趾高气昂地吩咐着搜查。 江濯不清楚衙门何时值班,未出来迎接。 关镖局的铁门上了锁,衙役打不开门,便用撞的,一下下生生地撞,多个人一齐将锁撞坏。 门终于开。 官人用手挡光,高声地吩咐:“搜!……一分也别落下!” 门开后,其后是一面狼藉,只见四处血迹并未洗去,四处尸身仍在那里,兵刃未曾动过,一如昨日惨景。 衙役如水般涌进去,说是搜查,实则无礼地摆弄这颓败的镖局;他们或偷或抢,各自有序地拿物,若是都相中一物,双方则私下打斗。 嘈杂声响顿时起,官人仿若未看见,抚着须,呵呵笑道:“兰芳,你惧么?” 他踩着关镖局内尸身,身旁的女人又换了一位,满面的胭脂水粉。 兰么,芳么,好字尽败坏光了。她不得任何要领,单是学会了如何欲拒还迎,讨这老官人欢心。 兰芳倚进官人怀里,足下四处地躲尸身,生怕有血沾她靴:“官人如此威武雄壮,兰芳于官人身侧还有何惧?” 官人已然过半百,做官吃撑了肚子,雄壮未有谈何威武? 分明假话,但这假话取悦了官。 “你既如此说……”官人眯起眼,伸手揽住兰芳,满是油光的嘴分起来,道:“为夫让你见识见识甚么是威风!” 兰芳道:“官人,你再来演一出‘良民’罢!” “好、好!”官人喜气洋洋地依她。 卧房内,百里之内有人江濯便能隐隐感知到,外头有人砸门,更是不得了,江濯当即惊醒,一下翻身下床。 去听,只听无处不嘈杂。 去看,只看一队人无礼。 她小跑去窗边,一手穿衣,一手扒住窗,忧虑地透过窗望,白皙的颈透过交错的墨发,含蓄地纤细着,穿上黑衣后便被盖住,变作秀挺。 她不敢讲话,恐是劫匪,只用目光透过窗去看他们实力何如,一一扫过后,觉得无恙才松开神经。 “来者何人?缘何闯关镖局?” 穿好衣后,江濯提着双刀出门,轰然厉了一句,声响之大,足以整个关镖局听见。 众多衙役止了动作,纷纷地投去眼光。 江濯亦是将眼光还回去,不留余地地一一扫。 但寥寥数眼,却见熟人。 一下,再多的不善也变作善。 “官人!”江濯开口了,松开眉头,一下将双刀归回去。 她以为这是救星,以为真的苦头熬尽,澄澈地对他,虔诚地透过树影望着,旋即散着发跑过去。 他们正在咬耳,兰芳见江濯来,用眼别她,仿若不怀好意,唇边的温度渐渐冷下去。 官人见江濯来,肥眼半垂,松开了环着兰芳的手:“你不晓得今日我们搜查?为何不见你出门迎接?” 这是何般态度? 江濯道:“我昨日睡得极晚……” 这官人似乎变了样,变得会逞能,不止贪污。 他背过手,挺着肚腹左右踱着,帽翅一下下地颤。 此回官并非穿官服,单是披常服。常服亦华贵,腰上的玉束带将他肚腹勒的极大:“……昨日你找,衙门并不办案。”他试探地,开口刁难,“因着实是太晚,你以为本官无能?” 她何时这般认为?即使认为,也是闷在心底不说。 江濯柔声地忍了:“官人如此,自有官人的道理,我不好说的。” 官人阴晴不定的,一下尖声,宛若是刻意找她不痛快,一番番地刺过去:“不好说?不好说甚么?莫非你心中藏怨……” 一次好,两次也好。 单是第叁回。 只这一刹,戾气横生。 江濯单薄地立于地面,只是静默。 他步步相逼:“不好说我无能,不好说你不爽快?” 兰芳于一旁看着,见着江濯的首愈来愈低,认为有趣,低声地同官人咬耳。 官人的沉色褪了,喜色难掩,却仍扳腔道:“说话,你不是……良民?” 良民,又是良民,江濯原以为良民只是官的口癖,却未曾想到这是他揶揄她。 江濯一下仰首:“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她爽快地应,“你这官当真好,尽管砸门也要查案的,无比清廉,无比勤政,无与伦比……” 说过假话,最后,她狠狠闭目,道:“暂且失陪!我去寻关略,关略昨日心情不佳,睡得该是不好……” “去罢!”官人宛若是满意了,单的眼皮翻着,翻起一片肥肉,观着江濯离去的背影:“为夫如何?”他侧过首,去问兰芳。 兰芳笑道:“夫君当真威风,戏演得亦是一流。” 官亦是呵呵地笑,能逗得美人欢心,失个江濯又何妨的? 另一旁,江濯再也受不住了,她朝着关略屋中跑,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她浓的眉,内的双眼皮。 浓的眉是重情义,内的双眼皮是遮泪。 她于关略门外,才算是真的受不住,哽咽着,讲:“关略,我再受不住了……再受不住了……” 衙役还未搜到这,她便随着泪一滴滴地垂首,秀气地在这掉眼泪:“关略,你出来!” 关略在屋么,屋内无任何声音,仿若无人。 江濯跌跌撞撞地迎上去:“关略,你出来!” 她叫他,嗓子好似都灌满了泪,可叫了半晌也无人应答。 “关略!” 一下,江濯踩着了碎的门,险些绊倒。 她垂首一看,见是木门,直接清醒了,抬首去看关略屋内,只见关略屋内一片寂,根本无人。 “……关略?”江濯的心猛地空了,她含着眼泪直直迈步去室内,四处地查看……他走了,他走了也该留书的,他走……他走去哪? 磨刀石下有书,江濯见着了,便急切地翻开,将这一张白纸尽展。 “濯儿,我已得知仇家何处,去丹明寻仇,勿要找寻!” 一面大的纸,里头仅有不过六行字,尽是血字,歪扭地几乎辨不清。 “此一去,不知多暂回,你教陈老狗替我看着镖局,养着少奇。” “我知我这地留不住你,你切记时常看我!” “罢了,生死未卜!倘若我归,你时常来看我,倘若不归,你莫要惦记我。” “往后念我,便看这幅画罢!” 这行字末,是关略的自画,他将自己画得精神抖擞,竖着拇指。 “只盼再见!” 纸上,细长手指已然愈攥愈紧。 江濯泪了眼,两只手紧紧攥着纸,不肯放。 她恨,初次开始学恨,生涩地恨,她恨自己未去守着关略,她恨她未能再见关略最后一面,未能亲自同他告别。 屋外此刻有声,衙役很快搜着这,见着江濯,他们不会客气,上来便要去抢江濯手中的纸。 一瞬,一张纸,两个主人。 他们互相扯,却又互相顾忌这这张纸。 衙役不肯放,他去掰江濯的手,一旁掰手一旁拽纸。 江濯哪里肯放?她反应过来了,亦不肯放,死死地攥住关略画像的那只角,凄惶地紧抓。 窗外有光,如此为江濯支一张影。 她面上是强大的,影却是瘦弱的。 “拿来!”衙役低声喝道,他身侧亦有不少衙役,他们的影高大,成群结队地盖住了江濯的影,教江濯的影喘不了息。 “求你……求你……”江濯切切地求,慌乱到不择言,步子连连地退。 她怕了,她有生以来,除却怕江爪云的棍子,第一回怕了别的。 她怕权威,她怕官,她怕身不由己,她怕讨好。 她晓得,晓得这世界坏,晓得不怕官怕管,晓得若要好好活,须得奉承; 她晓得,她晓得,她晓得……她晓得倘若关略死了,这便是关略的遗书。 衙役一步步地近,江濯一步步地怕。 衙役武艺不深,她却怕其后的官威,怕到只会掉泪不会出声。 江濯将纸牢牢地护在怀,众多衙役却将她给掰开,硬生生地取纸。 衙役阴着眼,江濯泪着眼。 衙役去取,须得万分小心翼翼,却不曾想江濯气力大,他只得去扯。 扯,扯,扯,一来二去,一声撕裂声,原是关略的嘱咐碎了。 碎于空中,再也无法拼接。 江濯怔忡地看,见纸页落下才一刹反应去抢,衙役亦是,他们二人用手斗,撕裂声不断,嘱咐一分为二再为叁。 纵有再多本领,又如何?无法施展,甚至不及衙役。 “我们朝廷办事,此为证物,你无权保管,莫要再闹!” 众多衙役围住她,江濯目光便受限,她动手便被锁手,动脚便被锁脚,几番争取之下只取到了一张。 待至地下纸页被捡光,衙役们走,江濯这才后知后觉。 纸被生生取走了,且还碎了。 不知是否天意,江濯拿到的碎片正是那张关略自画像。 江濯不再掉泪,单是垂眼看着它。 她有情地看着,无法自抑地含唇摇首。 她悔,她无法接受。 但她恍惚又觉得,有这就够了。 ——以下是作话。 这章名字叫认命,写的时候又哭。 我已经连着好几章在哭了,只在等这事过去后,江濯过得顺心点。 到时候我也好受。 老敵與舊友。 一番掠抢过后,关镖局更是疮痍,原先泼墨的武字尽被血抹去,林立的兵器架东倒西斜,一切都回不去以往光景,似乎蒙了尘,唯独尸身尽走了。 尸身何地?衙门拿去。 江濯去问,衙门那旁说是留着,又说是葬了,留着不知如何留的,葬了也不知如何葬的,她认为处理得不好,便找了一地,按着关镖局的花名册一个个地撅坑,一个个地立碑。 由关宇,到关菲。 江濯垂首,用双刀刻名,旋即又凄切地抬首,将关略的碑立起。 是生是死? 横空出世一遭,她的手上不是血,反而尽是泥,她将碑插进土里,拍紧实了,而后站起,用眼观着这密密麻麻的景。 如此黄土之上,诸多木碑林立,足有叁十之多,却无叁十之势,各个矮的不至膝。 “我亏待你们了。” 江濯垂睫,双的眼皮含蓄地闭,原是她拿不出银钱买碑,拆了坏箱子才做的小木碑。 “——但惟愿……惟愿你们安息!” “我烧钱过去……”说着,江濯拾掇了一堆柴,升起一团火,将一片片白纸烧进去,这团火滚滚地起,异常明,烧得她眉头也发烫。 未有银钱买碑,便去拆箱做碑。 未有银钱买纸,便用白纸当黄纸。 她柔美地坐在这,火光烤着她,烧得她直躲,却亦有打亮她。 唯有荆棘当前,才可披荆斩棘。 若未有荆棘,谈何披荆斩棘? 将纸烧尽了,江濯起身把火踩灭,下山去寻陈镖局。 陈镖局自这一带有名,与关镖局并肩,随便问一过路人便可指点方位,江濯却不懂东南西北。 过路人讲:“这旁是东,这旁是西,陈镖局在西侧。” 何处是东,何处西? 她以往不懂,此时却非要弄懂,专注又执拗。 她寻遍青州,拍遍栏杆,拍了多次后才总算认清东西南北,依着关略嘱咐到了陈镖局。 陈镖局院落极大,极宽敞通达,装饰大气,未有太多绿景,不似乎关镖局,因种了绿景显得左弯右绕。 它外有牌匾,是黑底烫的金,刻着陈镖局,牌匾底下是几辆马车,陈家门徒正牵着马,列作一列方阵,预备拉货。 只听这四处似是喧闹,有谁斥责。 “为甚关镖局能,你们不能?!”声沙的哑吼,这声音耳熟。 “陈镖局陈刀可在的?”江濯迎上这阵,拨开阵型,别过首问。 她解释道:“我为江濯,关略之徒,奉师傅旨意来。” 陈家门徒抬眼,江濯来似是冲了他的脾气,他极刻薄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才别过半边身。 他身前正是陈叁刀,此刻的陈叁刀脾气如雷,不顾忌地立于台上哑斥,戾气地指挥门徒,恨不得抽刀去砍。 “此等小事,也需老子露面……”陈叁刀阴沉地顿了顿口气,旋即暴喝,“你们狗娘养的?干甚么吃的?!” 他依旧如常,如常的暴戾,如常的破布斗篷,眼下刀疤,背后叁柄刀。 江濯抬抬首,高声道:“陈叁刀!” 陈叁刀猛地一垂首,将鼠目眯住:“哦?江濯!”而后一下便撩起衣摆下台,问:“关略如何了?” 昨日之事太蹊跷,似乎调虎离山,他回去后家中如旧,左右查看皆未发现出事。 关略可曾出事? 江濯一下出不了声,也不知如何解释。 陈叁刀动手,目光玩弄似的去拨他的刀:“他呢?怎么只教你来?” 周围人见陈叁刀谈事,各个也去做自己事。他们将马车团团地护住,见主人家将马车骑走,而后开始押镖。 “作何不出声?”陈叁刀见江濯久不出声,问,“关老鼠当真出事?” “关略家中出事……” 江濯讷讷地,便从这讲起,“关镖局……尽被杀了,他现下去寻仇,不知何时能归,要我教你替他管镖局,养孩子。” 尽被杀了? 陈叁刀神色骤然沉了,他左右踱步,踱了片刻才将身倚去墙上,抱着双臂,四下地散戾气。 “杀了?”他阴晴不定的,一旁喃喃,一旁又侧过脸阴邪地反问,“杀了?” 江濯应了一声,只见男人眉牵着眼,眼牵着刀疤,狰狞地思虑。 “我再养个镖局——无碍!”半晌,陈叁刀运着语气,重重地道,“孩子也可看在他情面,养了!” “多……” 江濯方要道谢,一人却打院内出来,风火地道:“不可!” “刀郎,不可!” “她为谁?”江濯将头转过去,只见一年轻妇人立于门之间,端的是美貌聪明。 陈叁刀阴沉地不言语。 “刀郎。”妇人唤道,“这几年我们生意——不景气,朝廷介入太多,镖局是要衰落的,本来维持便艰辛,再加上一个如何得了?” 朝廷近日一直打压习武,认为这扰乱了治安,坏了和平,如今连押镖也插手,建了各个站点打击土匪。 这番言语,字字珠玑。 墙边,陈叁刀脸色极其晦暗,他未回答江濯之问,单是紧了紧拳,戾眉皱得更重。 “不仅如此,咱们镖局的占地大,税务也重……” “回去。”男人道,嘴唇发颤,“你一妇人,你懂……你懂甚么!” “我不懂。”妇人回道,含情地摇了摇首,后续又问,“我不出声,可否不回去?” 却是不听回应,她漂亮地下场,不再讲话,单是用眉眼劝阻。 陈叁刀几月前刚亡正妻,给正妻安葬便用了不少银钱,如今生意又不景气,他未曾存过钱,一向大手大脚,现下连家底也无,又管不住裤裆。 陈叁刀知他没法养。 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但为情为义都理应养,他搁不下这面子,便硬撑着。 江濯欲言又止的:“倘若……” 男人一挺身,背后刀鞘皆动,一挥手打断:“莫管她!我们镖局养人能养一千号。” 此话一出,小妇人便急道:“你侠肝义胆,坏了自己!” “多谢。” 江濯直直地看着,感激地道。她无法讲倘若你不愿,我便自个养,她也无法身旁带个牵挂。 况且她自个也是小的,倘若再带个小的,如何去讨生活? 这世道万分复杂,她不似乎常人,找了个地界定居了,便不走了。 她要走的,去闯一番江湖。 尽管江湖只为一捧水,她也要抢着跳进去。 “陈叁刀,倘若关略不归……”江濯顿了顿,以后的却再不说了,单是忧眉愁眼。 陈叁刀晓得她是何意,抿一片狭眼看向关镖局。 多年老敌,互相打骂,未有仇恨,即使有仇恨也因此事化解了,与之相处十分畅快,如今说走便走,何时归,能否归都不晓得。 如此怅然若失,竟似是失知音。 “莫说这丧气话!”他将眼闭起,心却酸了,“他孙儿在此,他就算死也得死回来,不回还谈何丈夫。” ——以下是作话。 陈叁刀同关略之间关係很微妙,一边打骂一边恨,转眼看对方死了,还能替养着孩子。 亦敌亦友。 老敌与旧友。 牽掛。 陈叁刀随江濯一路东上,回去关镖局。 此番一去,光景大不同,陈叁刀拄着刀,阴戾地抬首,目中止不住地忆过去。 以往关略好面子,喜附庸风雅,将镖局捣腾得似乎某个大臣家,如今关镖局的牌匾却在地下,来只野狗也能踩踏。 乱了,尽乱了。 不止如此,男人掀衣摆进去,方进便见这镖局一片蒙尘,四处杂。 “怎么回事?”他将身卡住,一瞬蹲身,将散在地上的刀刃尽归拢进兵器架,替关略打扫。 一件件兵刃,关略都曾触过,此番再触神似是触他的指纹。 “我叫官府来查的,他们要找证据……”江濯自一旁看着,也去寻扫帚扫地。 将地扫扫,血却无法被扫净,只得用水冲净。 “甚么?”似乎是听见甚么有趣,陈叁刀望了眼江濯,忽而邪笑:“哈哈、你竟找朝廷?” 江濯道:“我不晓得朝廷竟如此,我原以为他们是好的。” “罢了!”陈叁刀痛快地一挥手,教她别说,“你也不知!” 清扫过关镖局后,他们去寻关少奇。 关少奇自房内尚且睡着,并未醒,陈叁刀见着了,穿过门槛与屏风,掀起床幔,直直便去抱过他,要带他走。 “关老鼠他孙儿?”他低声道。 江濯垂手去看:“你仔细些抱,轻些将他带走,不可教他醒,昨夜陪他许久才教他睡着的……” 关少奇却早已醒了,他着重地阖眼,听见带走,止不住地酸了鼻子。 “他醒了。” 江濯遗憾道:“没法让他再迟些知了。” 关少奇紧紧地皱鼻:“我不愿……” 不愿又能何如? “不愿,岂是你说不愿就不愿?”陈叁刀见不得谁哭,当即将他放下,别过身,阴沉地道。 窗边是树,为他打上一捧光影,使他轮廓分明。 “陈老狗……”关少奇蓄足了劲,红着脸吼话,“陈老狗个王八蛋!” 江濯不自禁地回忆。 她初次来关家时,关略还仍喜气洋洋,教她入世,教关少奇讲陈老狗个王八蛋,如今却再没法开口了。 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四处撞过了,撞的一身寂寥,终于孤身寻仇,不问死生,甚至低下身段有求于陈叁刀。 陈叁刀寂寂地立,目光阴鸷:“嗯?” 关少奇宛若被吓到,白的脸怔怔地透出惊恐,他紧忙翻身,抓起衣物就要走。 男人别过身,如同一座山,轻易封死了他的去路。 陈叁刀生得可怖,阴晴不定又轻佻,此时粗鲁地挡,狰狞刀疤,鼠的目,鹰钩鼻,便无一处不显戾,无一处不似讥讽,万分歪瓜裂枣。 “跑甚么跑?”他大手一钩,便似乎鹰,钩住关少奇,不放他走。 关少奇不舍地喊道:“我不要走!” “不走,不走你去哪?”陈叁刀声音低哑,更不似乎好人。 单是如此,关少奇便掉泪:“我等爷爷……我不走。” “老子也是你爷爷辈的。”陈叁刀道,一下将他拦腰抱起,“你不走也得给老子走!” 登时大闹,满堂喧嚣,男人将孩子扛去肩,轰烈地要走,孩子却死死地攥着门槛,一遍遍地哭喊。 “你还似乎个甚么男人?!”陈叁刀怕将他抻了,不再用劲,回首低吼他。 关少奇抓门槛的手顿生了青筋:“娘走了……我还当甚么……当甚么男子汉!” 两者各自顾忌,现下只差一人破这僵局。 江濯犹豫片刻,前去助了陈叁刀,将关少奇的手一分分地掰开,道:“陈叁刀,你带走他。” 听见带走,关少奇浑身颤抖,旋即撕心裂肺地叫。 他似乎只初生的虎,不断地莽撞,不断地挣扎,却终敌不过陈叁刀。 陈叁刀将他牢牢地锁进怀,不回头地走了。 他们渐远,风依旧烈,声却是裂。 江濯目送着他们走,却不知自己要去何方。 她凄清地立着,目光定定,最后狠厉地一回身,衣摆骤起,走入了关镖局。 她此番出世,由朗朗转至多情,又变作朗朗。 江濯回了卧房,回身掩门,回首便将眸光视去床榻。 屋内有光,斜斜地透进来。 光旁,原先在榻上躺着的女人已醒了,现下正端坐着。 她见江濯回了,淡薄地抬首,墨眸幽幽地视过去,却不曾讲话。 “阿姐……” 女人墨发尚且乱着,未经打理,垂给瘦削的肩,神色似乎初睡醒般慵懒,光由她身后打,打得她黑白分明,万分寥寥。 此番,身姿似刀,一刀挑起万重浪,目光惊艳,一眼便足以惊鸿。 江濯的润唇颤抖着,道:“阿姐,你已醒了?” 女人淡然地垂首,不答。 “可有恙?” 不答。 “可有个名姓的?” 不答。 “家住何方?” 不答。 “需不需大夫?” 江濯还要开口,女人却不等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啊了一声。 如斯低柔。 江濯一瞬明了了,青涩地道歉:“对不住,阿姐,我不清楚你……” 为哑人。 倘若不哑,这该是一副甚么嗓。 女人有优雅举止,做甚都风流,此番将手贴给案边,做出写的动作,亦是动人。 江濯心下敞亮,晓得这是甚么意思,当即便去厅堂翻纸笔,而后秀美地回去,带着一身凉气,将笔递过去。 “你姓甚名谁?”江濯看着女人,女人提起毛笔。 她宛若是斟酌,片刻后写下名字。 :澹台姒。 笔锋浓烈,气质却淡雅,如此苍劲笔迹,不似乎一女人能写出。 “家住何方?” :暂且回不去。 江濯抬眼,轻声问:“为何?” 澹台姒的眸光毫不避讳地同她交接。 :我冷。 她写到。 江濯原是想回去将澹台姒扔了,只身再去闯江湖。 可方硬起来的心,一下便软了。 朗朗,多情,又朗朗,又多情。 江濯含苦清楚了,她最怕牵挂。 姒。 几日之后,朝廷未有任何风声,走访了么,并未,尸身收得倒很勤,问便是尚在查。 久而久之,江濯亦不再问,单是安分做自己。 关略已去寻仇,关少奇也托给陈叁刀,现下她肩头只是澹台姒,养好了便可再出世。 澹台姒何如? 近日,澹台姒似乎病轻了,能走能听意识清晰,但每日里都要热,都要吃食,不然便发病。 热与吃食何处有?让江濯去取。 她依旧风骨,任再如何贫困,绝不会脏自己手,那双唇不会启,喟甚么语气词,那双手修长白皙,单用于淡写点拨,写“冷”或是“饿”。 江濯当小丈夫,自家女人饿了,何如?便是忙做饭又忙劈柴,澹台姒干净着一双手,立于外面看着她,不食烟火的似乎寺庙里出来的僧,一面出尘,一面却又赖以红尘。 澹台姒不得无江濯,便宛若山上僧不得无施主。 倘若无了,日子如何过? 灶台下升火了,腾腾地煮着饭,听见脚步声,江濯的眼波动着,有情地忙,秀挺的背经常扭,对待食物好似对待情人。 她高声讲:“澹台姒,你醒了么?” 澹台姒似乎提步,往这边走。 江濯一旁讲,一旁听澹台姒的脚步,手下止不住地顺从着她的脚步声添柴。 一步,二步。 澹台姒动步,江濯添柴,她的嗓音被火烤柔,烤清亮,“饭要好了,你去坐好。” 叁步,四步。 澹台姒走近。 又是一把柴,火旺地烧。 澹台姒似乎正在她身侧。 江濯的嗓音被火烤的灼,发了颤,“今天我找见了咸菜,应许够吃叁天。” 脚步止了。 江濯背上轻轻地硬了,她在紧张,连发丝也紧张。 澹台姒不会讲话,薄唇从未分过,立了片刻,墨发晃了晃,便坐去椅上。 一袭白衣同她墨发极搭衬,此刻落座,她的发丝垂给长板后,利落地素净。 一刻,两刻。 不再有脚步声,江濯亦不再添柴了。 半晌后,饭煮开,她将饭盛好,将饭端去桌上,问:“澹台姒,我能叫你姒么?” 澹台姒用手拿碗,端起它食,高贵地动筷,算是默许。 “姒。”江濯轻声唤她,单是看她用饭。 她供的佛放下碗筷,墨眸深邃,薄唇翕动着,说:“嗯。” 再是叁日,澹台姒依旧要江濯去取食物与热,可谁知江濯取不到?她自己也如小杨柳,风来了便站不稳,整个人被风刮的踉跄。 去找面,面已吃尽了; 去找米,昨日吃的米是仅剩,任她再将米缸倾倒也倒不出一粒。 这几日里一直发愁,火上的将舌都烫出泡,江濯站去铜镜边,仰起首轻轻地探了舌,只见舌根上布着好几个泡,可怖又狰狞。 自己一张口,家里一张口,共计两张口,要如何喂饱?江濯静静地忧虑,最后她着衣出门,挨家挨户地问如何卖体力。 她出去,清澈地望见车,想拉车,却无自己的车,也无本金租车。 她望见茶楼,上门问询,茶楼酒馆早满了员,不再要人。 她望见远处有男人搬石头,过去讲要卖体力,男人们却认不得她,不用她。 “要如何才能证明我力气?”她立众多男人之间,朗朗地问,无一人回应。 他们不答,江濯便换上粗布衣裳,秀雅地扛石头。 一块巨石落在她纤秀的颈上,又滚去她亭亭的背,最后落于她掌心,大到几乎要埋没她,江濯略微喘了一声气,便将石头搬起。 搬,一口气都不会歇,从城南搬到城北,她不声不响地干了叁个时辰,浓的眉滚满了汗珠,纷纷地落给眼,激得她眼禁不住地落泪。 眼是泪的,眉却是厉的,发着狠劲皱着,带着身体朝前走。 男人们看她,粗声相谈,他们光着膀子,胸膛万分结实,脸个个黝黑泛红光。 “这娘们……” “你今年几多岁?”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高声相问。 江濯别过首看着男人,她穿着衣物,脖颈同脸白白净净,在家里闷的已然不似乎用刀的,同他们格格不入。 她扬起声来扯谎:“有二十叁了!” “哈哈。”有个男人粗犷地出声,“老子很久没见娘们力气这么大了!” 他身边有个瘦子,磕磕巴巴地算:“她一个能顶——顶我们哥两个!” 顿时,几个男人轰然地笑,似乎几个猛虎盘住山头,他们无顾忌地划地盘,谈谁家女人是谁的,互相高谈自己的志向,粗鲁地找无人地界撒尿,他们豪迈地左右手各抱块石头,穷也穷乐呵,江濯亦是跟着眉开眼笑。 她是小豹子,轻轻地加入他们这群虎,说:“我家中练刀的,你们家中作何?” 老虎们哈哈地笑着说:“问出路?英雄不问出路!我家中?我家中打皇帝的!” 他们热情奔放地接纳了她,分铜钱时从不少她。 有谁不长眼胆敢辱她,立马几个男人罩住她。 江濯本就是个名气的,现下去搬石头,更名气了。 有人讲她胜过陈叁刀,刀法精湛,有人讲她真人不露相,有人讲她没心没肺,师父家中人死了还这么开心…… 却无人讲她情深,每天都汗淋漓地用手擦着汗回,稚嫩地攥着赚来的铜钱,同关镖局内的女人对视。 “姒……” 澹台姒知她去搬石头,淡淡地从屋内出,似乎妻子,手上带着巾,为她擦汗。 一分,一寸地,细致且情趣,为她擦过额间的,再擦净锁骨的,回去还要擦身上的。 澹台姒留了纸条:你会着凉,同我回去擦。 关镖局内的女人,这也传了,但澹台姒足不出户,也没传多少。 他们只知,关镖局内有一女人,那女人万分貌美,似乎冰山,不曾说过半句话,旁人与她搭话她不应,只江濯回时才会私房里说几句。 而现下,正是私房。 已是晚间,江濯攥着铜钱,生生地窘迫,攥着铜钱一并也攥着衣物。 回房擦身会裸么? 澹台姒要她回房擦身,教她脑中一团乱麻。 她却单是端坐着,立一道背影去写字。 写字,写字。 一笔一划,仿若凌迟。 好在澹台姒写了一个便起身,叫她看。 :脱。 女人此刻幽雅,墨发缱绻地披,浑身似乎都有冷香,薄薄地挥发便能诱人。 风情。 江濯的唇颤着,将吊钱放去桌上,不自控地便解衣。 一层,两层。 展示出去,露这女人眼中,教她来擦,满足她。 直至裸了,江濯情深地望了她一眼,遮住胸乳背过身去。 “你擦罢!” 背后,似乎有人吐息。 片刻后,她眼前出现张字条。 :莫背身,转过来。 “不要。”江濯轻声地说,“我不要。” 可方一抬首,澹台姒便单薄地走在眼前。 “不要……” 江濯柔情地咽了口水,准备后退,女人却霸道地试去她遮胸的手,容不得她拒绝。 “你……”江濯细声细气的,好脾气地认了。 都是女人,又并非男人,有何拒绝理由?拒绝了,万一她生气呢? 江濯怕她生气。 澹台姒低着眸,不似乎江濯想这般多,单是用手掌着巾,抱起江濯便放她在榻上。 续上回,由锁骨开始,辗转去胸乳。 女人淡柔地俯过身,用影盖住她,柔和地为她擦。 室内有红烛,窗并未关,有风吹的烛晃,这擦漫不经心地应着红烛节奏,似乎逗弄她。 江濯万分被动,一双水眸里只见澹台姒对她作弄,却激动到无法回绝。 烛昏昏晃晃,却打亮她。 红光一一地渡过去,呈现她。 纤瘦的身,长的脖颈,小翘的乳,紧致的腹。 回绝甚么?她会将回绝说得欲拒还迎的。 澹台姒用手罩住她的乳,片刻后,又捋开她的发带,搁于榻边。 “姒,你怎么了?”闷了半晌,江濯出声了,眉目传情,腹中像是聚了一团火,烫得她浑身燥热。 女人静静地望向她,而后侧过身去寻笔,潦草地写了几句,抱住她,将首埋没过去,递给她纸条。 :我冷。 又是……又是冷。 近几日除第一日外,一直同床,无一例外都这理由,还有旁的理由么? 江濯目中的情满的要溢出来,她热切地视,一下翻身,将澹台姒抱于怀中:“我热的。” 她喃喃道:“我热的。” 澹台姒冷,有办法疏解。 她太热了,却无法疏解。 次日起,江濯裸着上身,四处摸人。 她左边翻身,去摸,不曾摸见澹台姒。 右边翻身,去摸,也不曾。 她一抬眼,出了被褥,露出眼恍恍地去看,只见澹台姒似乎给谁写信,写了非常长篇。 已然写信,写信是否联系家人,家人是否接走她? 她似乎大户人家女儿,这番回去,是否嫌恶她,是否有夫君? 江濯总是多想,于是沙哑地叫:“姒。” 似乎是扰了她,澹台姒背影僵了僵,旋即松开。 “你给谁写信?” 言下之意是甚么? 女人很轻易品见,站起身,走去她身侧,给她字条。 字条上写:不走。 大户人家女儿不缺金银,不曾拮据,现下她合该恢复,江濯却绑着她,不放她走。 江濯有甚么?金还是银?她只有一腔心意,强求着她留,也强求着自己干活,同她过苦日子。 ——以下是作话。 澹台姒很美,江濯亦是。 下面依旧是她们亲热,至少要写两章的。 很久没写亲热,还以为忘了,现在动笔才晓得我天赋在这,搁了几月再写也漂亮。 血汗飯。 一日又一日,墙上的历亦一页页地翻。 江濯每日奔走于城内,卖着浑身的力气,她同男人们一齐搬石,淋漓地湿了额角,正到上抬时,却被铁皮刮破了衣裳。 “止住,止住!” 她垂首,见腰边坏了,轻声地惊讶,顾不得情面,当即便打了招呼,窘迫地回了家。 她只这一件衣裳,坏了该如何是好? 关镖局中,江濯胆怯地着亵衣,看着澹台姒。 “姒,衣服坏了……” 她举起手中的衣,衣物坏了腰边,不怪她如此惊慌。 澹台姒淡漠地看她,写:衣服脏,我不说甚么;衣服破了,你想何如? 澹台姒严厉,本是不该让她知的,她知过后,只是苛责,刻薄地对她。 但江濯同男人长大,不知缝衣裳,此时只好细声细气地讲:“我身上原先披了件坏衣裳,可坏衣裳也透了……” :你想何如? 江濯轻声地讲:“我想你帮我。” :帮甚么? 江濯讲:“缝衣服。” 如澹台姒这般人,当真会缝衣么,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 :央我。 她却写。 原本的淡薄改了,烟的眉同淡的眼一齐抬,悠然地视过去。 这么玉的面,唇旁的痣宛若正打趣人。 “姒……”江濯柔哑地不开口。 该如何?小丈夫左右地权衡,左边是在妻子面前的面子,右边是银钱。 有面子,会得妻子赏识,但若是无钱了,妻子便走了。 “求你了。”最终,小丈夫选了银钱,脖颈静静地红了。 :再央。 澹台姒于榻上端坐,发丝规整,神情贵重,墨眸似乎粹了黑,浓了不止一分。 她此番,哪像是守诺模样? “你戏弄我。”江濯顿时急切道,“你允我了,我求你你便帮我的。” :承诺我守,不曾戏你。 澹台姒雷打不动地写:再央。 哑的人都如斯无趣么,需有人在方可起趣。 又是一回掉面子。 江濯的眉眼流情,轻轻地摇头,满面通通是疑迟与犹豫。 “你不能再叫我求你了。”她道,“我受不了的,唔,我不好意思。” 澹台姒不应她,单是侧过身,去桌上撑起一边脸,静候着求。 江濯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心一下乱了。 “哎呀!”她的唇里并不想求,心里却求了,教唇也说求,含情地讲:“求你了。” 女人果真守诺,下了榻便由江濯手中接过衣,气质地去缝。 寻针,拿线,坐去椅上。 此刻她万般娴静,不再不可亵渎,单是下凡的神。 衣衫自她手中动,自然地袒露出破处,她的针脚布得好,线收得讲究,缝出的衣衫亦是自然,不似乎曾破的。 针线活精细,费神,亦费腰。 江濯走过去看,只见澹台姒背靠着椅,疏解着腰,烟眉蹙了。 她用手捏住澹台姒的肩头,又用手环住她的腰,由肩到腰依次地捏,情调地为她解乏。 “麻烦你了。”她道。 下午,江濯回去了工场,秀发汗淋淋的干活,她同几个男人一起喊号,将木头喊到颈旁,便开始受一天的磨。 今日造桥,需石头,明日便需木,要背木头。 后日造城,要上山拉石头,这活苦,寻常人不接,老虎们找见她,问她接不接这活,江濯原本不应,但听见工钱加,眼波动着,便问。 “加成几多?” “够你小子去聚福楼撮顿的。” 聚福楼是这最大的酒楼,一盘菜的价够做十日饭。 “我去。”她便生生地纳下去。 男人们笑她,粗壮地立一旁拍大腿,一会笑她不知好歹,一会又哭她苦,问她家中是否有人害病。 “我家中无人染病。”江濯不自禁地想到澹台姒,讲:“但我家中有个母老虎。” 活暂且撂下,男人们坐这桥边,淌着胸膛汗,攥着衣服擦身,开始促膝长谈。 “俺老娘有病了!”有一男人大声道,旋即又含糊不清地嚷嚷,“又是吐血又是干呕,硬生生拿不着钱,要谁有钱,老子把眼睛掏出去也乐意啊……” 一个男人说了,另个男人也应合:“我媳妇要生了。” 似乎心事总藏心,如今遇知音,尽倒出来了,他们或低声或高声,或情绪激昂,或情绪低沉。 话终了,男人们僵着脸,纷纷地阴沉,用手试面。 他们叫虎队,统共八人,是这地界力气大的,都聚在一处揽生意了,为首的叫李虎,果真人如其名,人如虎,他是最脏也最义气的,一双眼清亮,认得好坏。 此刻他道:“拜师傅都要钱呢,老子们没个手艺,要不是这来钱快,老子们谁乐意干这个?” 江濯想了想,她不愿做这个,这个太苦太累,但不做这作何?给旁人当奴才?主人家一月能施舍几多铜板? 这段时日她黑了许多,即将入夏,她的颈也被晒红。 女人同男人不一,男人可光着膀子,敞开手脚去干,女人却要守着自己的矜持,工作都需挑拣。 论到底,连这碗血汗饭都是虎队赏她的,男与女终究有别,虎队肯容她,算她运气。 “莫要说了。”她唔了一声,“这回工钱发了,我请弟兄们喝酒,大家都不容易……” 李虎一拍大腿,大声嚷嚷:“你不顾母老虎了?!” 江濯垂睫,笑了一下:“我给大伙消消愁。” 江濯赚的是血汗钱,请的自然是血汗饭,虎队弟兄八个齐聚一堂,此刻落座大厅,同其余人轰隆隆地吃饭。 厅堂内还几桌客,他们不顾,大声地吵,声响几乎如雷,阵阵地劈,阵仗宛若是大官下场,桌上却只四盘菜。 桌上四盘菜,桌旁九位人,哪里够用?他们都顾忌江濯情面,汗着脸,粗声大气地吃,哧哧地从鼻里喷气。 吃不饱何如?吃不饱,便喝饱。 李虎招呼小二,大手一挥,点了几斤的酒。 “濯。”他沉下脸,粗声问江濯,“我喝你酒了!你心不心疼?” 江濯轻声道:“不心疼。” 她确是不心疼,私下里,轻轻捏了捏袖口,心神不定地想着究竟够不够。 李虎顿时变了脸:“不心疼、不心疼……” 小二提酒来,他猛地站起身,一揽手便捞来个酒缸揭盖,揭了盖直接提着对嘴喝:“哈哈、好一个不心疼!” 他豪情地大笑,旁说旁喝,这壶酒喝了个狼狈,有人看他似乎看笑话,对以他指点,男人虎目扫过满室,忽而定神一瞪,胡子上都下滴着酒,逼退了好些人。 “弟兄们。”他收回目光,目光凶戾,却红光满面地为每个碗都倒酒:“老子不忘你们的,喝、喝!” 大的酒缸倾过去,酒液便下坠,每个碗都白瓷,滚上了一大泡清酒。 男人们举起大碗,也不曾嫌,粗烈地笑着,和气升天。 “今天这菜,江濯请的!”李虎说话,其余人便应和。 “老子不知啥礼数,但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他打了个酒嗝,旋即畅快大笑,道:“酒,今天老子李虎请啦!” —— 饭一下吃到晚晌,旁的桌已然走了,李虎抬手,红着脸吐着嘴说不喝了,他们才各自回家。 江濯回,酒气冲天地回,她依在关镖局门上,扶着门摇摇晃晃地走,秀美的脸上尽是红。 “姒!……”她叫道,“我回了!” 关镖局此时寂寂,单只树影,未有人影。 澹台姒似乎未曾等她,半晌也不出来,往日都出来的,莫非是这回喝酒,她生气了? 江濯立于中央,眼见四处宽广,醉醺醺地伤心了。 她含糊地说:“我回来了,你为何不出来?……我回了,你就该出来的。” 而一片长廊里,似乎有人影。 如斯冷寂地布,盖满了石路,一分一寸地长。 长,长,影愈发愈长,勾出个女人身形。 这女人高挑,瘦削,一袭墨发幽静地出了廊,她披着身夜色,亦出。 她有倾城一副面,烟眉淡眸,薄唇有唇珠,树影于她身上斑驳,她披夜色便神似是披寂寥,这寂寥为谁披? 白衣被脚一回回地翻起,脚步声骤进。 走了半晌,再无脚步。 原是止了。 江濯眼前多出个女人。 女人道:“你醉了。” 讲话时,唇边的痣若隐若现。 是澹台姒。 她竟并非哑的,嗓音低柔醇厚。 江濯抬起首来,轻笑着重复:“我醉了。” 澹台姒淡声道:“回的如此晚,要我如何罚你?” 女人只得此时开腔。 醒后会忘事,到时如何解释皆可,江濯只会把这当作一场梦,一场澹台姒亲手为她编的梦。 夜色浓,情浓意更浓。 江濯轻声道:“你罚我罢。” 教澹台姒罚,她无比心甘,无比情愿。 她抬腿,要回屋受罚,却是一下腿软,情深地倒了。 女人一下抱住她,妥帖地动劲,顿时翻覆风云。 江濯察觉到澹台姒的手阖在她臀边,万分柔和,含情地笑声呢喃:“你占我便宜。” 澹台姒将她抱起,抚她首到颈旁,毫不颠簸地走去卧房里。 澹台姒一路走,江濯便一路说着醉话,可爱地耍着酒疯。 她问:“你要如何罚我?” 又说:“你舍不得罚我。” 天边月已然高悬,江濯的唇不曾停,一直轻轻地吐话,说的无非便是舍不舍得。 终于,澹台姒开腔。 走去长廊,澹台姒用手于江濯臀上捏了捏。 “我舍不得?” “唔!”江濯柔情地叫,话题却并非那个话题:“你登徒子。” 澹台姒大方道:“嗯,我是。” 当真是?何处有如此规矩的登徒子,口上如此,手下却不再碰了。 一息,两息。 江濯未被碰,又开始想,过了一会说道:“登徒子,你再来碰我。” 女人遂她心愿,用手罩住她臀,低声道:“登徒子这便来碰了。” 卧房已然至,澹台姒托着江濯臀,带了一身的凉气入室,连发丝亦有。 她回身将房门阖上,再将江濯搁于榻上。 室内烛火依然,完整的一株蜡变得只余下底,澹台姒应是点着蜡等了有些许时辰了。 “你不是讲罚我么?”榻上,江濯漂亮地期盼这个,垂睫道,“我等着你罚我,你罚我甚么?” 澹台姒未应,单是顺了自己一身的发,将凉气拍出去。 江濯笑腔道:“你舍不得。” “有甚不舍?” 女人于榻旁解衣,烛光打亮她,为她发丝渡色,唇舌渡色,她仰首时脖颈亦渡色。 一面金柔,她墨发缱绻地披身,勾着身形。 如此性感,只余亵衣。 江濯看怔了,不由自主地靠近,一瞬间便犹如火炉围了上来,澹台姒脖颈处热腾腾的,尽是她的吐息。 “你罚我。” “你有甚么教我罚?” 澹台姒咬字极淡,吐字却圆润。 江濯闷了,闷声道:“我甚么都无,一个穷光蛋,你罚我喜你一辈子罢。” 女人端庄地坐,坐于榻旁,一面的安静。 如此,静了半晌,她才道:“好。” 澹台姒薄声地续,唇边痣又是风情,“罚你喜我一辈子。” 此举情深么,澹台姒转过身去,同江濯直视。 她的墨眸似乎正动,但波动的并非情。 “睡罢。” 江濯不肯睡,情长地看着她。 她看几晌,澹台姒便任她看几晌。 “姒,你脖颈上缺挂饰。”江濯讲,目光动情。 她要作何?略微地垂了首,露出白净的颈。 颈上挂着个项链,用红绳系着,她旁讲,旁解了自己的颈边的项链,“我赠你观音,这是我爹留下的,里面的东西会护着你……” 项链窸窣地响,最终躺在江濯手中。 她动情地口齿不清。 其后的,澹台姒皆听不清楚,便不去听,只状若是听。 江濯说了许久,最后道:“我要你记得我。” 这次听清。 江濯半跪起身,为澹台姒围上项链。 观音于这夜里流光,似乎是察觉到易主,呈现出余下的九股内力。 澹台姒看着这,墨眸坠了情,得体地致谢。 此后,她脖颈处便多了个挂饰。 这挂饰护她,还衬她。 教她往后安全无忧,教她脖颈更显修长,宛若天鹅的颈。 —— 天已深,江濯睡着了,睡的很漂亮,左侧过身,发丝挂在唇边,柔软的阖目,轻缓地呼吸。 此番是睡熟,澹台姒便单薄地撑身,由榻上起。 她去点烛,仗着这烛去案边。 案边有甚?几页书摞在一处,女人翻开一页书,从中找见一封信,逐字地读。 :寒,内力压制住了?上回行动,你杳无音信,我很担心。近日可还有恙?打算几时回? :我们高估江濯了,她似乎无法施展内力。翡说,江濯睡时她曾偷窥,她看见江濯有一项链,里头装着江爪云内力,与陈叁刀对决时,她单是将内力放出而已。 :青州关略已除,我们时日不多,需得精简行动,陈叁刀与江濯暂且不处理。 :恢復这段时日里,若你有办法教他们归顺,这是极好的。 :尽力恢復。如若可以,取到江濯的项链,她的项链是观音状,拿出时貌似会发光。 :我们在丹明,我们不得缺你。 落款是宋冀北。 待至看完,澹台姒将这封信搁于烛火上。 信是易燃,火遇着它,骤然地起。 信有,到信无,统共只需几息。 女人静静地看着它烧,墨眸已毫无波澜。 万分薄情。 ——以下是作话。 醉酒江和会说话的尹,还会有几章用来谈情说爱。 作弄。 天尚且亮,江濯起时只是辰时,日头还未升透。 她发了个梦,梦见澹台姒会讲话,梦见她说罚我喜你一辈子,皆是醉话。 她那时放肆无比,澹台姒未曾训她,反而迎合她,那夜里她解衣,脖颈处尽是光晕,似乎亦伴着她醉了。 喜,喜一辈子……江濯轻轻地捏住耳垂,阖目思绪。 她怎会说出如此之话? 她自是无比中意澹台姒,中意她言行,中意她举止,但却也清楚她们皆是女人,澹台姒未必看得起她。 她如何说出的? 为何会说? 愈想心愈乱。 江濯的心乱了,四处翻身,生涩地回想,试图寻端倪。 正当她想时,澹台姒却悠悠转醒了,不容她如何细想。 :你将我吵醒了。 片刻后,一张纸显在眼前。 这纸上满是澹台姒笔迹,这么些日子了,也只用一页,之前搁于榻边,方便她们沟通,有了它便不用澹台姒下榻取纸笔。 江濯止了翻身,抬眸道:“对不住。” 她又改做是捏耳垂,轻轻地捏着自己。 :昨夜去何处了? 澹台姒翻身,去江濯眼前。 昨夜应是念在她醉酒,未去追究; 这时,她才追究。 她目光幽幽地视过去,似乎是妻子问彻夜未归的丈夫。 江濯看着她,心里打着抖:“我去同李虎他们喝酒了。” :李虎? “他是我干活地界的头,我和旁人都得听他的……” :几碗? 江濯垂睫,嗫嚅着说:“我喜喝酒,喝了十碗。” :十碗? 这并非小数目,不论十碗酒,单论十碗水便能将江濯的小肚皮撑鼓,她如何来的肚量? 澹台姒薄唇分,似乎是要斥她,却又未曾出声,单是用笔。 :昨夜之事,你可记得? 江濯酒量极佳,罕见吃醉酒,一般吃醉了都是断片,去哪记得? 她道:“昨日我做错事了么?”又好脾气地认错,“我知错了,我甚么也不记得了,只是梦见你会讲话,我将观音赠你……” 观音。 观音?! 说着说着,江濯一怔,旋即去碰脖颈上的观音。 手指屈住了,也不曾碰见。 “观音……观音呢!?”她扬声焦急,眉眼见愁,当即便掀起被褥四处地寻,寻过被褥寻床头,寻过床头,一抬首却见澹台姒淡淡地倚在枕上,平和地观她,脖颈正戴观音。 :你反悔了? 女人举起纸,上面的墨尚未干透。 “原不是梦……”江濯轻声,眉舒展开了,不似乎反悔,“姒,我昨夜说了甚么么?” 澹台姒颔首。 “我说了甚么?” :醉话。 “曾说过'喜你一辈子'么?” :曾。 曾,那便是曾说过,曾说过意味甚么,意味着她轻佻。 江濯不愿轻佻,连忙青涩地解释:“我喝醉了。” 她急,用手摆来摆去,骨节分明的指静静地蜷。 喝醉,不喝醉,又何如? 女人又颔首,不曾在乎,并未当真,神色依旧淡。 且又将话题牵回去:彻夜未归,尚未罚你。 昨夜罚的甚么喜不喜,皆不做数了。 原昨夜的罚,是攒至现下。 “你舍得么?”江濯还是问。 :有甚不舍? 澹台姒依旧答。 她是薄情相,有寡欲且深邃的面孔,只适合淡着面皮,从不适合去笑。 “你罚我罢。”江濯是内双眼皮,浓眉大眼,叁分隽秀的多情相,此刻内双眼皮含蓄地阖,将手伸过去,示意她打。 指节依旧是轻轻蜷起来的。 江爪云皆是如此罚她,罚她的不用功,不用功是手上的怠惰,便罚手。 澹台姒不去打她,单是写字。 :面壁思过,思到清楚错,或是工作为止。 面壁思过? 江濯秀气地抬首,将手收回去,眸色惊讶,一下脖颈红透。 她不清楚,她出门吃酒是制不住手,为何不动尺,反而思过? 况且,这东西皆是罚小孩的,为何用于罚她?若是教书先生来罚,定会动尺。 为何不动尺? 江濯急声道:“我并非孩子,你为何教我面壁思过?” :为何不可? 论到底,澹台姒凭何罚她?她未曾出门,亦不曾家务,游手好闲,吃江濯的,喝江濯的,何来底气? 此刻,却是浑身贵气,几乎逼人。 :你不愿? 她生得如斯年轻,却宛若活了上千年,从容不迫,轻易便可压倒人。 江濯一旁是怕她,一旁却又是敬她。 怕,因何怕?因她为人淡薄,且不爱说话,喜怒不形于色,窥不清情绪。 敬,因何敬?因她泰然自若,举止优雅,因她举世无双。 :说话。 江濯青涩得很严重,被压得几近说不出话,只得一遍遍地重复:“你不得如此。” :乖。 澹台姒言辞一向简短。 如此自若地,给一颗糖打一个巴掌。 江濯一下心甘,她下了榻,踏着靴,回首看了一眼便站去墙边,只是露背,情愿地面壁思过。 思过,有何过错,她只是回家晚,只是请吃饭,谈何过错? 江濯眼前尽是壁,她清澈地看着,心里却不曾清澈,一直思虑。 澹台姒缘何罚她。 莫非又作弄她? 澹台姒虽是淡漠人情,却爱逗弄人,相处短短几周已经作弄江濯不少回,经常闷着骚她。 而昨夜的酒已然化作水,方才还未觉得,此刻却急了。 下身似乎个灌肠,灌足了肉,还源源不断地灌,灌得鼓鼓囊囊,几乎要爆,却又封了口,无法排出。 江濯轻轻地弯腰,用手捂住肚,双腿紧紧夹住,神色焦急。 距她工作,还有几时?她不清楚,望不到尽头地忍,因她讲不出自己错在何处。 澹台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早已料到,万事皆于股掌。 水滞在体内,随着动作,甚至发撑。 常人无法按捺,江濯亦无法按捺,站了片刻,便回身求饶:“姒。” 她叫道:“你莫要作弄我。” 作弄,能让她知? 榻上,澹台姒淡淡地收起兴致,似乎鹤,尊贵地写:何来作弄? 江濯怔了。 不似作弄,那又是何?小奶豹夹着尾巴回,又是面壁思过。 她夹了尾巴回去,澹台姒便又是兴致,将表情摆出,唇线似乎起。 此番,罕见地笑。 江濯如何得见? 便只是忍,直挺挺地直起身,腰又弯,双腿夹得很过分,急切地左顾右盼。 她根本无法想错于何处了,身姿纤秀,有些左倾,似乎要走,要走却又犹豫着,顾忌着澹台姒。 “姒。”江濯又口齿不清了,这回不是动情地口齿不清,而是窘迫地口齿不清。 她道:“姒,我知错了,我想要去方便。” 又道:“我请李虎吃饭,不会管钱……便错在这的,你罚我将银钱给你罢?莫要……莫要罚这个了。” 江濯恳切地讲,夹了夹腿。 再教她思过,她便尿在这了。 静了半晌,澹台姒亦似乎闹够,只手收了势。 :以后还犯? 江濯轻声连忙道:“不犯了,再不犯了。” :记得你说的。 一切尘埃落定。 方便过以后,江濯精神多了,秀气地迈过门槛,便是穿着黑衣,挺挺地立着。 “我不要再面壁思过了。”她道,奕奕地口齿清楚,嗓音澄澈。 澹台姒瞥了她一眼,不再坐着,单是躺去榻上,似乎要补觉了。 江濯是早起早睡,澹台姒却是早睡晚起。 她似乎嗜睡,平日里皆是如此,每每江濯早回便能看见她睡,当触及被褥时,只得触一手凉。 个人体质还是甚么,凉的如此彻底,江濯起先还心焦,去抓药喂澹台姒,后来却习惯了。 澹台姒这些天也没出甚么事,应不妨碍她。 见她睡下,江濯将铜钱皆拿出,小心地搁在榻边。 “姒,我将铜钱放在这,你要小心些看管……” 她垂首,又看了一会澹台姒。 澹台姒眼皮微阖,眼睫很长,几乎盖住墨眸,无怪乎看不清楚情绪。 江濯俯身,为她拉好被褥。 她道:“你要注意好身体。” 澹台姒抬臂,用手臂遮过眉。 她道:“嗯。” 此时是居高临下。 江濯居高,而澹台姒为下。 江濯望着澹台姒,而澹台姒亦是闲逸地望向江濯。 眼睫那么长,如此尊贵。 江濯垂首,颤着唇,情不自禁地用手拨弄她眼睫。 墨眸一瞬睁开。 澹台姒一把扣住她的手,旋身便将她压于身下。 “嗯?”她低柔地道,墨发依次地由肩膀垂。 “唔!”江濯别过首,避开她眸光,紧张了眼,整个人都缩起。 澹台姒抬手,捏住她下颌,固定住。 同时亦是学她,那般露骨地打量。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似乎教训她,她淡淡垂首,用唇吻上江濯眼睫,才别过身,入了被褥,放她走。 江濯下了榻,腿软了,眸子散了,脑也乱了,唯独一颗心正跳。 她散乱地看着周围,最后去窗边看天,天已亮透,这才察觉着要去干活。 女人如此之坏,变着法地折磨她。 教她没法清静。 可江濯又有甚么办法? ——以下是作话。 《江濯》剧组比美大赛。 关略:老男人,头发都白了,不予评价。 陈叁刀:老男人,长得邪性,歪瓜裂枣,别有滋味。 玄元清:如此年轻还英俊,去找澹台姒一夜情。 周逐流:老男人,年老色衰,曾经俊过。 血阎王:阴柔,邪气,病态。 宋冀北:病态,英俊,尚存姿态。 李虎:莽撞长相,大鬍子。 江濯:清秀纯情,美貌漂亮,很好的长相。 澹台姒:敢和我比美,你活得不耐烦了。 官人:连名字都没有,凑什么热闹? 优胜是澹台姒,毋庸置疑。 闹够了。之后还会继续谈情说爱。 多谢珍珠,我收到了。 完┊整┇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妙筆。(H) 自从澹台姒管钱,江濯便开始藏私房钱。 每每交钱时少交些,多发的皆不说话,无声无息地塞进口袋,逐渐便存得自己的积蓄。 她用此做甚么? 李虎寻她,请她吃酒,她轻轻摇首,说家里有母老虎,不许她喝了。 男人一下揽过她肩,粗气地说少喝些,老虎不会知,低声怂恿她,江濯却只是走神去看着集市。 此番积蓄,是为母老虎添置衣衫。 她家中母老虎喜穿白。 做过了活,拿了一身的汗,江濯便兜着汗,专注地望着集市,走路去寻白衫。 集市大多皆粗布衫,品相极差,色亦大多土色,纯白极少,江濯打听了,似乎澹台姒身上穿的,都是富贵人家定的。 市井喧嚣,众人熙攘,唯独江濯清静,她清秀地寻白衫,于众人之中仿若赤子,眉眼揽着干净。 一家家地摊摆着,几乎望不到尽头,青州方下过雨,湿且润的空气里传热闹的声,地上的泥亦是跟着一齐热闹,脏了每个人。 男人揽住孩童,用身体挤出条路,口气粗重,女人不多见,几乎皆神秘地戴了面纱,缄口不言。 轻轻地挤到家地摊,但见一面破布上,摆着数几件像样的衣,破布旁有一男人,瘦着身子翘二郎腿,正半侧过身同另个妇女攀谈。 江濯蹲身垂首,用手试着布料,翻来覆去地捉摸,犹犹豫豫,过了一会又抬首,同小贩商量价目。 “十五钱给卖么?”她出声。 小贩裹着头巾,一听见声音,当即地回首,见着贵客,一下放下脚,低身上前殷勤地应:“小本生意!” “我知你小本。” 江濯身上衣裳较之这市井格格不入,还绣暗纹,已然很贵气。 “小本生意!”小贩声音明朗,又重复一遍,一旁道,一旁将眼球溜溜地转了一圈,“十七铜,客人,俺还有老有小……” “十六铜。”江濯目一动,扫他一眼,道,“有老罢了,你有甚么小?” 那小贩年不过十七,听见了一怔,抓着发丝窃笑:“俺……俺早娶的老婆!” 眼见败露,他亦不好意思再砍,当下爽快道:“十六铜拿去、拿去罢!我赔本啦!当交朋友……” “十六铜……” 江濯知这是客套话,掏出铜钱给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着衣物,便起身要走。 走,走。 却忽的记起关略说这布衣是流行,身姿颤颤,一下触景生情,开始伤心。 关略皆是骗她的。 甚么流行,分明贫困。 他们忙并非忙生意,单是忙着贫困。 江濯要等关略回来算账,但他单是寻仇,却已然走了这般久,是否还算生死未卜? 于江濯而言,澹台姒应许是消愁酒,暂且消了她的愁,教她暂且不去想些旁的,单只想着伺候她。 但她没法一直在,亦没法一直消愁。 江濯上火,柔情地上了好几日的,每日她都站在铜镜前,每日她都看见舌根上的泡。 泡似乎已不是泡,反而变她长大的标志。 她再也没法有干净舌根了,便犹如她再没法一身孤胆闯江湖。 一个人最怕是有牵挂。 江濯用了重金,购得一件白衫同粗布衫便跑回镖局。 倘若问她牵挂,她牵挂从来很多。 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一面饱满的额头同浓的眉,她掀开衣摆,一下跃进镖局内,清脆叫道:“姒!” 而现下,她的牵挂是澹台姒。 镖局内绿景依旧好,千千万万颗草伴着竹,绿景其中有一石桌,澹台姒泡好了茶,于此静候。 这时,见江濯回,她将茶壶倾斜,古韵地压着壶口,为她斟茶。 茶热气腾腾地落进叁才碗,变作是淬透的绿,七分满。 石桌上有两碗叁才,一壶清茶。 澹台姒拿住另只叁才碗,优雅地坐,用手牵盖,一回回地拨着热气。 一并的,她又用眼风请。 请江濯落这座,同她共饮茶。 共饮,如此格调。 江濯将眉头抬起,润着眼望她,而后便叁步化一步,急切地赶过去,喘着息坐好。 “此为……”不等喘息声平,她有情地道,“此为你初次为我斟茶。” 澹台姒颔首。 江濯眉舒展开,漂亮地别过首笑,拿起衣物,用它遮住半边脸,笑腔混着喘息,含含混混地道。 “亦是我初次为你买衣。” 她的消愁酒,亦或是消愁茶,此番起了效用。 江濯又没法想关略了。 她道:“你是不是要罚我?我藏了私房钱。” 又道:“可是我买了白衣衫,你中意白衫……” 女人一袭墨发披身,动人地垂首,发丝亦是下垂,她便一旁拨着发,一旁提笔书字。 :不罚。 江濯喜不自禁:“你中意这衣衫么?” :中意。 澹台姒一双眼容过多般世面,几乎无法混沙,此刻却混了。 这衣物无甚稀奇,并非锦衣,单是白了而已,但为了哄小孩开心,她也需得低头。 “你中意,我便开心。” 江濯提起茶碗,便对住唇要饮,她喝得莽撞,石桌上叁才碗哪还有风韵,单是残了个盘。 叁才碗为茶具,统共由盘碗盖构成,江濯拿走了碗同盖,不正是只余盘么。 澹台姒提起叁才碗,手指灵动着用盖撇去茶叶,淡雅地下唇呷了一口。 叁才碗整体皆是被她好生拿着,不论是盖或是杯,再或是碗,无一不在掌中,无一不显她从容。 江濯热切地望着她,好似认为她优雅,自己亦去学,啷啷当当地忙。 这叁才碗不好拿,每当喝茶时它总会摔下去,何如?江濯抬首,唇齿开着,要寻指教,澹台姒便果真指教,喝过茶水去手把手教她。 一双修长并上一双白皙,澹台姒为她弯腰,便在江濯颈窝处指教。 鼻息一回回地刮过去,冷柔万分,香气四溢,偶尔竟会有唇触耳。 江濯知颈边是澹台姒,惊慌地任由其摆布,过了片刻,她终于将叁才碗都捧掌心,且还能自如地品茶。 “江濯。”她抬起眉头,轻声地为自己恭喜,“恭喜江濯,你学会了!” 其后,澹台姒伴着江濯说了许多寒暄话,无非今日何如,工作是否顺心等。 她似乎个商贾,精于心计,面上平易近人,实际又不可捉摸。 :你是关略徒弟? 江濯道:“我是,但也仅仅挂名,我不学他的刀法的。” :关略何在? 江濯怔了一下,而后垂睫。 她阖下叁才碗,静静地用手指触碗身,试着温:“他去寻仇,说去丹明,我正等他回家。” :寻仇? 仇! 一提见仇,一腔飞火。 江濯哗地站起身,撑着石桌大声道:“官不管事,关略才去寻仇……若是官管事,关略何须要走!” 而兜了这般多圈子,澹台姒终于不动声色地提问了。 :你以为当下时政,何如? 澹台姒的话题自然,之前便将话题扭去时政,以关略入手,再去谈官如何管事,现下便是时政。 话题转换,女人如此平淡地对她,江濯的气焰顷刻蔫了,她忡忡地望,又胆战心惊地坐回去。 她方才吼澹台姒,澹台姒会否对她改观? “我不懂这些……” 她方下山,对时政确是不懂。 :假若有人能教官管事,有人能使百姓自在说话,你追随么。 江濯道:“代价是何?人活在世,获取万物都讲究个代价。” 澹台姒漫不经心地写。 :颠覆王朝。 四处起风,竹影摇晃,斑驳地透,透给桌,透给人,亦透给茶。 江濯见着这字,一下将眼探大,语调不稳地说:“颠……颠覆?” 澹台姒抬首,看她。 她下意识地道:“我不敢想这些事。” :若果你不用想,旁人替你想,只需你加入呢? 江濯用手捏住耳垂:“我不清楚,我不中意冒险,我只想等到关略后去当刀王。” 如此。 澹台姒收起纸笔,不再写字了,单是用手抬盖,浅浅地饮一口茶。 茶叶入唇,她才察觉,当下撂下叁才碗,用袖口盖住唇,朝身畔吐茶叶。 茶叶并未碎,躺在草地亦依旧完整。 江濯怀揣心事,怔怔忡忡地亦饮茶,她吃着茶叶,却无声无息地咽了。 “姒,你缘何为我泡茶,还问这些?” :以茶会友。 友? 原来是友! 只是……友? 江濯听着这个,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她也不知自个怎么了,看着新买的衣衫便想去撕了,以解自己心头上烦闷。 她闷闷地问道:“姒,我们能不能不是朋友?” —— 时光兜转,光阴从来短,日子或快或慢地至,此番早已过去一月之久。 而澹台姒似乎与江濯维持距离。 从以茶会友那日起,晚晌她还与江濯睡,到了次日,便不再睡。 原本浑身冰凉的澹台姒有了温度,能自己为自己暖被了。 她的被褥热了,便不要江濯了。 这几日里,江濯皆提心吊胆,澹台姒这番是被褥热了,不要她,下回不便是自己走? 她走,这般贵气,这般病弱,倘若中途又倒,谁再养她这么好? 江濯心急,从工作时便急,急急地干完活,晚晌了,便洗净自己,拿着烛于她卧房门前左右地踱着步。 进! ……不进? 烛火顺着她踱步,左右摇曳,晃晃地显出她纤瘦的影。 澹台姒便在这间房,此时应许已睡下,她是否闯入? 烛分寸地烧,液顺着柱流。 脚步声宛若心绪,愈发愈快,愈发愈重。 一瞬,门却开。 女人发丝凌乱地现在门边,猛地举起纸。 :进。 江濯卡住了身,举着烛,一下抬睫。 她情长地望着澹台姒,舌却打了结,不清楚说甚么。 室内无烛光,江濯进了,便带着烛照进去。 烛火似乎阳,将光渡过去。 她走叁日,房间依旧。 依旧的书,依旧的床。 江濯随着澹台姒入房,片刻后才道一句:“……我脚步声很大罢?” 澹台姒用眼风瞥她一眼,冷艳地不说话。 依旧眼神,依旧的人。 不知何时起,澹台姒情绪或浓或淡,皆能牵动江濯心绪。 此时的情浓,教江濯变惊惧,她手足无措,立于角落焦虑地道:“……对不住。” :甚事? 澹台姒问,笔迹凌乱,似乎倦怠到极致。 甚事,能有甚事? 说出了窘迫,不说又有后悔。 江濯下意识地垂首,要捏耳垂,每每她思虑皆会如此。 澹台姒却不容她捏,一瞬地近,用手提先捏住她的耳垂。 作何? 江濯轻轻抬首,眉眼好似会说话,像是柔声地抱怨了一句,旋即连连地后退。 烛火亦跟着她一齐退,她退,衣摆被细腿掀起,耳垂却仍是被澹台姒捏着。 她后退几步,澹台姒便上前几步。 “嗯?” 女人淡着脸步步上前,气势如此压人,有谁胆敢娶她? “……母老虎。” 江濯放下挣扎,手阖在榻上,唇红齿白地讲。 澹台姒看着她,亦是用手撑住榻,墨眸亦似乎会说话。 江濯只从中读见了一句:我便是,何如? 此刻,如斯压迫。 江濯却心跳。 从起初一眼惊鸿,到现下情浓心动。 江濯攥住床单,原先底气十足,现下却浓了吐息,眉目有无助有凄惶亦有喜悦。 江濯中意澹台姒,中意她的霸道,中意她的脾气不好,中意她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中意她的风华绝代。 母老虎又何如? 她柔声喃喃,道:“我想同你一齐睡。” 终于赤诚。 澹台姒一垂首,压住江濯,便将她捞去榻上。 :想同我睡,不必藏掖。 江濯的腰细,肩瘦,重量寥寥,一下便可揽去榻,抱着她便似乎抱柴火。 以往是江濯环住澹台姒,此番却是澹台姒环住江濯。 江濯端着烛盘,柔软地落在榻上。 烛燃尽了,扑烁地挣扎。 过了片刻,一切熄了,正式地入夜。 澹台姒则将首埋去江濯背后。 榻上,江濯柔哑了嗓,僵着蝴蝶骨,开口汹涌地要说话,却半分也说不出。 她只得背着身,轻轻说:“姒,好梦。” 澹台姒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的体魄恢复,吐息亦变热了,淡淡一吐,烫的江濯一哆嗦。 待至女人吐息均匀,江濯略微探身,将烛盘搁去别处。 好梦,好梦。 如此这般,她如何好梦? 一肚子的情火。 —— 洪福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青州属南方,四月便已烫,五月太阳更是灼人。 此为搬山最后一日。 李虎满身豆汗,喘着粗气,左右手各拿个箱,摇摇摆摆地爬上山。 箱似乎沉,里头却价值不菲。 男人心知,路上有人同他招呼,他不搭理,面上故作肃然,淡淡摆手,步子却迈的极大极快,几乎生风。 活已然成,虎队便于山腰喧嚣。 此番是功成下山,男人聚着堆,各个凶戾却又各个喜庆,肩上都有汗巾,几个用汗巾试脸,几个不用,单是汗着脸热气地喊话。 “濯妹子,嫁了么?” “嫁你么?”江濯道。 “不教你嫁我!我活得窝囊……我兄弟!他出息,预备科举……” 李虎远远地见了,左右地查自己。 如何查? 他灵精地撂下箱,先是伸手再是闻味,大鼻头不断地耸耸,待至觉得好时,大步流星地过去。 “做甚呢?”男人道,宛若视察。 虎队内有人擦着汗,憨厚地道:“元兄跟濯妹子介绍男人呢……” 介绍男人? 便寻个生气契机,预备欲扬先抑。 李虎酝酿片刻,当即沉下脸暴喝一声,他似乎浑身的火气,撂下箱子背过手便左右地走。 虎队依旧热闹地走,他又一下伸手,似乎母鸡一个个拦住他们。 “你们活呢?干完了?!” 这声响剧,男人们皆听见了,止了擦汗,亦止了攀谈,单是壮生生地伫立着,脸色皆不好看。 吐息粗重,戾气燃了,几乎一触即发。 李虎又似乎虎般一位位瞪视过去,粗吼几句回去干活。 “活已做完了。” 气氛不似乎好,江濯走出来,秀气地应答,黑衣上披着小白巾,罕见如此开心。 见江濯,李虎不好用男人方式作弄她,只好别过脸,用手指指自己耳:“你再说一遍?!” “活已做完了!” 江濯心下奇怪,却不好直言,只好过去李虎耳边,扬声再重复一遍。 活已做完,还吼甚么?戾气消解,男人们轰然地爆出喧嚣,淅淅沥沥地降雨,每人都七嘴八舌。 李虎阴着神色,有雨了,便似乎将要劈雷,亦果真劈了,轰隆地将箱子拍过去:“你给老子看……” 箱子内是甚?谁也不知。 几个男人上前,他们对视几眼,说石头个个完好无损,纷纷不信这邪,谨慎地过去。 待至他们过去,箱子一下摊开。 内里是满的银锭,璨璨地绽光,款式似乎官锭。 李虎喜气,潜下身左右地踱步,抖着胡子上的粥渣,洋洋地吼:“这是甚么?!” 官锭何其罕有? 男人们当下燃了骨血,口气乱吸。 他们一辈子也难见银锭,纷纷伸手去触,喜的坐立不安,惊的浑身发抖,李虎却霸道地挤开他们,得意地独独占了两箱的银,寻了个地界于其上分发。 他威风凛凛,长的发混乱地披,未经过多少梳理,不知何时才洗,上面不是土便是泥,此刻却风尘仆仆地指点秩序,如斯管理分发。 江濯干得最用功,被李虎强塞了七块银,家中有人染病的得了六块,其余人最少也得了五块。 唯独李虎,单单拿了叁块。 他却不曾介意,猛地一挥手,道:“弟兄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有生意,一齐再聚!” 男人们捧着银锭,粗略地塞给袖兜,塞不住便塞去衣襟,听见李虎放话,难免应答,和气地应:“再聚、再聚!” 江濯捧着七粒银,喜的眉眼揽惊,唇不自禁地分,露出白的齿。 这段时日里,她磨破了手,晒红了脖颈,经常累到饭也食不下,旁吃旁吐。 受伤从未言说过,报喜不报忧。 她清楚七粒银有何用,几乎一笔巨款,纤瘦地颤颤肩,欣喜地笑出声,便四处走。 七粒银,七粒银先做甚么? 江濯先去米铺,扛了一肩的米,再去隔壁肉铺要了一斤猪肉,待至归家时,她大包小包地拎。 丈夫如此忠心耿耿,妻子哪会差去? 澹台姒见着了,静然地视着,淡着面皮,也不责罚,单是随着她忙厨房,似乎贤惠的妻。 今日似乎过节,她们无声地过着自己的节,风火地各自忙。 切肉,倒油,撒盐,添柴。 另个锅闷饭。 翻炒,油醋,颠锅,尝味。 食人间烟火。 除却切肉倒油及尝味澹台姒参与了,其余时她皆是于一旁看着,袖手淡薄地用墨眸觑江濯。 江濯生得好看,武功到位,还是好脾气,应有许多男人要她,为她神魂颠倒。 女人呢?孰能自抑? 澹台姒静静地眯了眼。 一切备好后,只待饭闷好,澹台姒同江濯回卧房,举止亲昵。 女人用手盖着江濯的臀,似乎是带她走,如此性感,如此风韵。 :大手大脚,此番缘何? 榻上,江濯同澹台姒对坐,似乎正文斗。 她们之间有桌,上头摆着几页纸,使用时极其方便,用了便抬去榻上,不用了可随时卸下去榻旁。 这教她们沟通变得极方便。 江濯秀雅地阖目,垂睫卖了个关子:“我不告诉你,你自个猜。” 澹台姒不去猜,答案自在心中。 过去片刻,木的桌上多一张纸,其上有书法,浓墨气势非凡,内容一针见血。 :工钱几多? “我瞒不过你……” 桌旁女人漂亮,将手伸出袖口,再塞入另只手的袖,由袖口处掏掏。 一粒银,两粒银。 纤细有力的腕扭着,她温良地将银尽数交出,再不藏私房。 原先七粒锭,现下六粒锭皆躺于案上,伴着数几串铜钱。 澹台姒过了目,似乎学究,用手一个个地拿起查看,不咸不淡地颔首。 :契河官锭,很好。 “官锭?”江濯手轻轻屈着,搭在桌边,柔下声求指教。 :官方自己造的锭,便是官锭,商行造的,则是商锭,假若自己用银造,为私锭。 “我如何知它是否官锭?” :银锭其上有印戳,它记着。 官锭,官锭。 官锭最是流通,亦最被人认可。 他们单是万千搬石工中一员,缘何会拿这般多官锭? 没处想。 江濯垂首,罕见地拿了毛笔,端正地写字。 :姒,你还会甚么是我不知的? 江濯的字别有风味,若说澹台姒的字满身风骨,她的字便满是小女人情节。 娟秀地立着,一动不动地等,忧愁地守候,写出十一个字,无一个字崩坏这气质。 澹台姒有几分欣赏。 如此美貌的字不常见,除却薄情,她竟还会惜才。 此番,算是书法碰见个敌。 她提起毛笔,此刻竟会斟酌用笔。 以往她不用斟酌,一切都似乎随心所欲。 :二胡。 字写了五息,便见天日。 字浓烈地于纸上,较之以往更加气势,浓的墨偏生气质淡薄,淡薄地便可显自若,自若有胸有成竹般的苍劲。 五息,往日只需叁息。 多出的两息,似乎澹台姒的赏赐。 :除却二胡呢? 江濯写字温吞,已然无法用息来记,实在用笔谨慎。 澹台姒瞥目,墨眸一瞬不瞬地定她,似乎揶揄了,垂首写。 :勾引男人。 她这般淡素古雅,哪是勾引男人的材料? 若果说去会知音,还说得过去。 毕竟举世无双者,常缺知音。 “勾男人?” 江濯惊诧,不再写字,一双清澈的眼不自主地看向澹台姒。 澹台姒任由她看,寡淡地坐着。 江濯的目光直白,看向她耳垂,还看向她唇。 唇,上头唇珠肿了么?未肿。 耳垂呢?未红。 江濯在山上时,同山下的情人认识,偶尔会撞见他们亲热。 他们亲热时,都是肿红了这些地界。 若是澹台姒勾男人,男人们势必也会让她那些地界肿红。 澹台姒中意这么? 她不知。 可她不中意。 江濯的眼半阖着,眉清目秀地忧愁。 她心里无比明白情事,说了不去想,情到了却又想,只好心事重重地说:“除此呢?” 除此? 澹台姒仿若还同她玩笑,气定神闲地便写:勾引女人。 江濯腹中开始聚火。 若果方才是怒火,此时便是情火。 她不是女人么,谈何勾引女人? 江濯轻声地道:“你骗我么?” 澹台姒自若地作弄她:嗯,骗你。 骗?……竟又是骗人的,作弄的。 江濯失落道:“作弄我很有意思么?” :很有。 “你知不知我会当真?” :你会? “我会。” :哦?我中意你。 日光静静地下垂,铺的金光满室。 江濯看着她,竟觉得她万分美丽,牙关柔软地收紧。 “你……你是不是勾我?……你都是如何勾引女人的?” 积了许久的问题,现下不自禁地脱口。 这几日来,澹台姒一直同她亲昵,这是否算勾引? 女人似乎良师,予她解答:如此。 如此多般含义。 如此,如此般,如现下。 如今一一指向心愿的那一。 江濯迫切地问她:“你是不是勾我?” 她淡淡地颔首。 承认了。 江濯未曾想到澹台姒如此坦诚,便好似一头小豹子,一头撞在了墙上,撞晃了眼,多情地看着她。 “我先前想过……你那般接近我,那般放肆……你定是,你定是……” 她不择言了,深情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着,而后咬牙齿。 锅方才煮饭,如此,生米熟透了。 澹台姒淡然地视她片刻,旋即抬手,用手指贴自己的唇,将这根指贴给江濯的唇,喂给她。 以指代吻,竟能封口。 江濯从未如此过,她的唇上含住指,腹中火偷摸地盛,一瞬烧得眼角红透。 :缘何不出声,只红眼? 澹台姒竟还有功夫去挑逗她,游刃有余地处理。 而江濯只得怔怔地望澹台姒。 “你吻我了。”她颤声道,“你……你要负责了。” 澹台姒并未答她,只是写:做么。 做,做甚么,能做甚么? 江濯不止颤声,连唇也颤,问道:“……做?” “姒,我要……你要何如?” 进展如斯快,方确认便要用情事。 :乖,叫先生。 :你聪明,你会知。 寡言的女人带着她,风情地不开口,带着她去侵犯她。 先是锁骨,再是胸,直到腿间。 解衣直到裸,依次地观赏,探索过去。 女人彻底光洁,锁骨有墨发遮掩,一直遮去胸,如此呼之欲出。 她用江濯的手,淡柔地教她试开发丝,不曾说话,却用行动指教。 如何教自己舒适?便用手去捏,捏这两团圆,乳首粉。 单是无声便可教,动先生这身份,禁制地散风韵。 “先生……”江濯生涩到极点,唇齿分开轻唤,手底小心地揽了一揽女人的乳,细声便叹道,“这好生软。” 旋即她是无师自通,有情趣地看着乳尖,动唇含住,不断地吸吮。 桌以往是方便她们,此刻却是妨碍她们。 江濯便单手将木桌拽下去,旁拽旁吻澹台姒,吻胸还不足以,她吻锁骨,又吻耳垂,坏心地轻轻呼气。 奶豹吃了奶,精神奕奕。 前戏已然做尽,如今锣鼓似乎响,接下上重头的,澹台姒带着江濯,用她的手逐渐下探,教江濯俯身,去吻她下身。 那处净,无甚么毛,两瓣唇大方地展露,够情调。 江濯看着阴唇,探舌,试着舔了一舔。 滋味不好尝,寡淡无味,还会黏。 澹台姒却低柔地出了声。 她似乎是受伤,神情亦若是受了伤,只得单薄地维持一层矜贵。 “你舒服么?” 江濯尝到了甜头,抬头看她,切切地求回答,不见回答便把住她的双腿去吮。 她的舌软且烫,尚不得要领,于是便甚么地界都舔,阴蒂,阴唇,腿根,臀。 舔阴蒂,澹台姒会颤。 阴唇便是紧脚趾。 吻腿根时,假若有吐息,她会躲。 臀需抬,舔时见得着她全身风韵。 这些皆诚实,皆会回应她。 江濯的好奇心重,连阴道也探舌去,如此柔美地操劳着。 她不嫌恶有味道,她竟是享受的,阖目享受着喝澹台姒的水,同她亲昵。 外屋锅已然开了,腾腾地喷着热气。 澹台姒许久未开荤,只是纷乱的情便足以她受用。 更何况江濯极聪明,单是看她反应便晓得该舔何处,如今见澹台姒挺身,便专心致志地只舔最敏感那处。 如此,阴蒂会发颤,静静地肿胀了。 发颤,肿胀以后是甚? 澹台姒很清楚,一瞬动劲,死死地扣着江濯的头,动情地喘息。 有水声,似乎甚么喷出来了。 片刻后,她脱了力,而她的小豹子直直地挺起了身,润着鼻头道:“你舒服吗?” 江濯的鼻润,唇润,下颌润,眉眼也润,显然都是澹台姒的妙笔。 澹台姒用胳膊盖住墨眸,躺于榻上缓解自己,她何从下笔?除却下身,根本无处有墨。 江濯别首,用手试去面上的水渍,柔声地抱怨:“姒,你好多水。” 原是下身挥的妙笔。 ——以下是作话。 到时候开讚赏码了。 开讚赏码,单是提供支持我的通道,我不承诺一切,包括这本书是否完结,更新是否稳定,质量是否始终如一。 我只会尽力。 依旧多谢珍珠,我收到了。 我不期望这本书上榜,不强求你们做什么,随心所欲就好,有评论我开心,没评论也照常过。 这章有八千字,修改修了两日。 最近没更新,一直都在憋这次。 爱┆阅┋读: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血肉。 情事过后,江濯将澹台姒舔净,便去自己洗面。 她拿着巾,对着镜分寸地试着水渍,由唇至眼,心里止不住地欣喜。 她将澹台姒要了,澹台姒便是她的,走不了。 镜内的人眉开眼笑。 过会,将水渍试好,江濯捧着巾,却又垂了眼,轻轻地揽愁。 她将澹台姒要了,便要负责,负责便意味着她再无法东奔西跑,只得在这边干活。 若果如此,她还当甚刀王? 镜内的人眉敛眼愁。 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江濯一双眼望不到路尽头,便迅速地收了情绪。 她将巾挂去木架,自镜中打量了番自己,只见镜中人眉毛湿了,眼亦湿了,鬓角湿了一半,唇是润的,俊又秀美。 “江濯。”江濯轻声地唤自己,“不得辜负她,不得同她发脾气,你切记,你切记。” 镜内的人扬首,目光虔诚,像在承诺。 —— 黑衣回时,如同个小老鼠,静静又迅速。 澹台姒正规整自己,她别过首,对着镜动木梳,目光寂寂,修长的指划下去,墨的发,白的衣,无一处乱。 墨发柔顺地又披身,妥帖地贴在额,半半地遮眉。 白衣分寸地系好,腰封极紧,似乎未曾松过。 她此刻万分清心寡欲,孰知她方才开荤。 “姒。” 一声清楚,动人。 澹台姒的镜显出了江濯,江濯这只小老鼠迈过门槛,便见得此情此景。 她一怔,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急切地要吱吱几声,显出形。 似乎见着缸里米的老鼠,碍于体量不够,只好仰首,眼眸里切切地求。 求,求甚么? 澹台姒搁下镜,起身回过首,较之江濯高了半个头,此番同她平视,柔和地用手盖住她的臀,带她回厨房。 江濯已是高的,澹台姒却更瘦更高。 江濯柔声道:“你生得太高了。” 她显然已将自己当作丈夫,殊不知澹台姒才是那位袖手的丈夫。 胡闹罢,能闹去几时? 待至手腕施展,孰是孰非一下分晓。 —— 厨房内,饭食已烹好。 江濯掀开锅,见着真正的米,才是真变作了小老鼠。 她喜气地左右忙,于厨房乱窜,一会说要回卧房用饭,一会又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们于房内做了,再去用饭不妥。 于是只得搬板凳,于厨房用饭。 两条长的木板凳摆过去,澹台姒拾掇了衣摆,利落地坐过去,江濯看着澹台姒,亦学着澹台姒落坐。 木桌上叁道菜,两道荤的,一道素的,菜式单是家常。 江濯为澹台姒布菜,一手揽住个袖子,准确地夹。 肉,胡萝卜,青菜。 轮番登场。 澹台姒眼见着碗满,用筷拨去了葱姜蒜,又用筷拨走了胡萝卜。 这般贵气,这般挑食。 江濯本要举碗用饭,但见澹台姒如此,要动筷的手一止,旋即便将筷子撂下。 为何? 澹台姒自若地进食,仪态有万分,似乎只黑豹,食至口干时,又举水碗,垂首用粉舌一回回地带水。 用过一碗饭后,女人起身,要再去打饭,江濯却将她的推过来了,叫她食用。 这不单是一碗饭,其后心意谁能懂? 澹台姒瞥了一眼,并未收这碗饭,单是去锅旁盛饭,而后动笔说她。 :用饭。 江濯摇摇首,讲:“我不打算用饭了。” :缘何? “米好生贵,你如此挑食,我需好吃好喝地养你。” 只因挑食。 澹台姒抬首,墨眸中似乎有甚么正流动。 片刻后,她将胡萝卜夹入碗,葱姜蒜亦拨回去,旁蹙眉旁吃。 江濯见着了,眼泪险些掉出来。 她急忙地便将胡萝卜夹过来,自己去吃。 :好吃么。 江濯抬起首,柔哑道:“好吃。” 却并非问饭,澹台姒揶揄地视她。 江濯猛地反应过来了,道:“不好吃。” 先前舔时,又黏又无味。 “但我不敢说。” 但她却愿舔。 澹台姒觑了一眼她,并未说甚么,单是夹菜。 夹到胡萝卜,亦不管,举碗便吃。 “好吃么?”江濯问。 :难吃。 食时,味浓且怪。 澹台姒搁下碗,神情很淡。 :我亦不敢说。 但她也愿吃。 —— 翌日,李虎镖局来寻。 他风尘仆仆地立门外,粗略地叩了会门,便直接破门,提着衣摆急切地入。 镖局四周皆绿景,纷纷扰扰地过眼,男人曾在镖局做工,万分熟悉这,大咧咧地去厅堂嚷嚷。 “濯!” 宛若个雷响。 江濯这时还同澹台姒睡着,听见动静,猝然惊醒。 她撑起手臂,露了脊背,往有声处看去。 立着耳朵听,宛若是一只小豹子。 澹台姒还并未醒。 江濯看了一会,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白着身子拿黑衣。 她是裸的,身上吻痕遍布,先是穿上裤,再是两个肩。 江濯的手拿住黑系带,圈住纤瘦的腰,重重地拉抻,系得很紧。 旋即,她又去铜镜前左右仰首,打量自己,确认无误后方才出去。 青州今日天阴,天地也黯淡了。 江濯迎去厅堂,只见个壮硕汉子正站,圆眼瞪着木凳,胡子草草地摆在胸前。 “李虎。”她轻声道。 李虎站了许久,指着木凳大声道:“濯!还不速请我坐下?” “请李大人坐!” 江濯笑讲,抬手请他落座:“当自己家,莫要拘谨。” 李虎捋捋衣摆,阔气地坐去右边。 江濯紧紧手指,坐了左边。 左边是关略的虎皮大凳,无比大气;右边稍要差些,关略待客时便坐左边。 原先是江濯坐右边,关略为她斟茶,友善同她相谈。 此番,她似乎个主人家,须得礼遇。 江濯坐下后,别过了身,道:“李虎,你找我何事?莫非又有活干?” 她学关略,为李虎斟茶,倒满了一杯的凉,却根本不知如何待客,仅是照样学样。 李虎为粗人,不懂吃茶,全拿茶当水喝,粗指一揽茶杯,头一仰喝了,砸吧着过了嘴。 “又有活干!” 于是江濯又为他斟茶:“何方的?” 李虎举起茶盏,又喝一嘴:“官方的!” “官方?” 江濯拿起茶壶,再倒。 两个粗人又喝又倒,你不介意我茶凉,我不介意你喝得快。 终于,茶壶饮尽。 李虎用手撑着案,摆着手不叫江濯斟茶。 “官叫我将弟兄们都叫来……我首要叫你!” 男人红鼻圆目,衣衫乱绑,目光赤诚。 江濯同他视线交汇,会心地笑了。 “叫我?”她道,阖下茶壶,站起身,“我同你去喊人!” 李虎起身,一拽腰束,大大地跳了几下:“叫弟兄们赚他狗官的钱去!” —— 李虎同江濯风火地闯,打马走陆路,摇桨走水路,四处招呼兄弟,日上叁竿时终于聚集,九个人浩浩荡荡地去官府问活。 官府建在城中央,颇为气势,有不少道门,每过一道门便有新官兵把守。 李虎不通规矩,去官府时仍旧市井,莽野地打了招呼便进去。 他们算是地痞流氓,宛若个歪瓜裂枣,个个滚进官府,破了一扇扇门,渡了一身身阴影,走了半晌才终于见光。 只见官府庭院极大,方一进去,尽是人。 有官员,穿着官服殷勤地奉迎,状若云淡风轻地同下人发威,一旁发威一旁抬举外地官员。 有外地官员,哈哈大笑,同官员自谦,明里暗里又将官威摆出,自如地做施压,目的只为谋得些好处。 各个衙役如杀神,石雕似的站在地面,甚也听不懂,只管低着眉提刀。 李虎一来,便刚好撞进官员眼里,官员一瞬定睛:“便是他,便是他……” 他拿巾试汗,说话慢吞吞着:“李虎!作何如此晚来?……” 官员提名,如此派头,一下被万众瞩目。 外地的,本地的,卑贱的,无数个目光聚在这格格不入的粗犷的。 粗犷的未察觉,烈性地哼笑出声:“是老子!是老子!”又问道,“有甚么活找老子们?” “契河……有事!” 如此大官同他说话,该是大活,会赚更多。 到时几多银?李虎单是想想,便兴奋到浑身发抖。 “你说!” 官员要说话,外地官员却摆手,打断了。 他眯眯眼,一旋衣摆,扬着下颌扫视过虎队,旋即低沉道:“现下建城墙,各地争先恐后,为国分忧,你们青州只交这些苦工?” “还不是——银钱未到?”贵重人物发威,万事不可毁于他,官员一回身,顷刻忘了李虎,“现下人贪心……您清楚!” 他们远远地走去旁地,说话声音极低。 “十箱银,不足以你找苦工?” 官员道:“五箱银孝敬您!” 他四下看着,生怕旁人听见,一摆手,便示意下人去取银。 外地官员捋着胡:“莫说胡话!” 却又欲拒还迎。 下人已然去取银,官员道:“大人远道而来,无比艰辛,小人定是要孝敬的!” “呵呵……” 孝敬! 外地官员笑道,“客气了。” 过了半晌,银远远地到了,不好摆于明处,单是摆于外地官员眼角余光。 下人过去,将其中一个箱掀起,银光猛地一晃。 “好一个孝敬!” 外地官员将眼斜过去,薄薄眯着,外头银有银光,内里他眼绽精光。 “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官员慢吞吞地道,又摆手。 下人将银箱阖起,带走了。 外地官员道:“现下争做清廉好官,我如何能收?” “小人敬仰你许久!” 外地官员假意推辞:“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官员便再奉承:“如何不敢当?……大人清廉,受些礼品最是应该!” “我现下已然不收礼,百姓吃不起饭!我回去预备做援助……为国分忧,尚缺银两!全当你为了通国,这箱银我收下……” 推辞不过半刻。 官员道:“为了通国、为了通国!” 他们达了共识。 朝廷统共发十箱银,五箱给外官,两箱给虎队,还有叁箱给谁? 官员挺着肚皮,同外地官员走,嘴里说着去视察,腿里却走去妓院,不知如何风流。 徒留虎队九人,被官兵团团围住。 李虎左右地看看,奇道:“弟兄们,拦我作甚?我们来做生意!” 官兵抽刀,刀身一抖既出,刀锋直指面门,李虎眼睁睁看,见着是刀,梗脖子受这压迫。 刀锋愈来愈沉。 过了片刻,他朝后退退,面色阴沉,不敢大声嚷嚷。 前头是刀,后头一声巨响,似乎雷在耳边炸开,江濯被抽了脚边,疼得直捂脚。 后头是官兵捋着鞭,道:“走!” 二十几个官兵,压着九人,由土路低调地走,避开全部人目光,熙熙攘攘地进。 走,走去何方? 似乎压着囚犯,官兵不容许走快,亦不容许走慢,江濯走得慢,时常被推得踉跄,李虎走得快,被寻了根大绳五花大绑着。 他们亦不容许问题,有谁问题,当即一鞭,江濯原想去问要去何方,生生地止住了,开始焦虑。 此行不妙,若果去很远,澹台姒何如? 她不安地张望,去寻生路,腿里走走停停,想要逃走。 官兵察觉,阴鬼似的推她一把。 “莫想着逃!” —— 走,走。 一路南下,由天亮走至天黑。 虎队尽数寡言,男人们面色灰暗,死气沉沉。 云已然黑,朵朵地聚,愈走愈天阴。 雨淅淅沥沥浇下来,仍旧走,江濯同男人不同,走了一会便被冻到发抖,牙关打颤。 李虎自前头,一直缄口,被压着背,被迫地垂首,发丝凌乱地湿,胡子滴滴答答地掉水。 “雨大了!”有官兵忽地出声。 雨一瞬下大,如同倾盆,雨滴打的人脸颊生疼,拍至李虎嘴唇,李虎嘴唇一抖,忽而甩身大叫:“放开老子!” 却岂容他造次。 官兵鞭子如期,未曾留过余力,风驰电掣地奔来。 李虎见着,无法拿臂遮挡,当即被抽了个血脸,眼皮同眼底尽是血痕,血痕聚血珠,滴滴地朝下淌。 “老子干你血妈!” 男人诧异地别过首,过了片刻,惊吼一声。 阴天里闪了雷,本是无声,却变有声。 官兵二十余人,十多柄刀,四把鞭,此刻一一招呼给李虎。 一鞭,两鞭。 李虎意图被打散了,虎目暴睁,却定不住视线,恍恍惚惚地视官兵,耳边鸣着雷。 叁鞭,四鞭。 江濯一下心焦,拨开官兵,挤着头来:“李虎!莫要冲动……” 官兵个个如同山,江濯于期间,似乎个黑老鼠,毛着脑袋被夹住,稚嫩万分。 “衣裳……衣裳!” 见着江濯,李虎顿时起了劲,死命地挣扎。 “老子要把衣裳给她!给她!” 鞭声轰烈地响,宛若天雷,凌乱地劈。 空中炸雷,此刻似乎受劫。 男人雄厚地咆哮,叫着一声声的,最后竟宛若病虎,病恹恹地沙哑了。 “老子对她不起!……” 衣裳,衣衫。 给她,给谁? 雷止了。 有官兵拦了鞭,似乎是怕给打死了,将李虎给解绑,解了衣物,再紧紧绑好。 “谁的?”官兵举着血衣,问。 有男人接过,衣物于虎队之间流窜,无人讲话,却各个接过衣物,一手一手地递给队伍之中的江濯。 江濯拿着了血衣,目光晃晃,牙关颤的更剧了。 李虎脱了衣物,赤条条地于前面走,赤拳缚于后头,背上同胸膛尽是血痕,脸上血性,凶狠地拖着脚步,仍大步地朝前走。 队伍行进,江濯又是落在队伍后头。 她将血衣披好,神情不定。 尽管习再多武,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手里无趁手兵器,此刻万万不可冲动。 后头是鞭,前头为刀,二十余人皆有武艺,她当何如? 江濯牙关打颤,蛰伏似地勾住身,披着血衣,落在队伍后头。 她低声道:“莫冲动……莫冲动……” 雨愈浇愈大,到后来根本无法视物,几个男人将江濯包住,聚一块走,无声地照顾,肩并着肩头并着头,用手臂共撑个伞。 “你们不必的!”江濯低声,“我并非体弱。” 男人粗舌只晓得吐粗声:“你是女的!俺是男的,俺得照看你……” 四周皆是牙战声,惨惨淡淡却有血有肉,教天地大然失色。 ——以下是作话。 江濯:你好挑食。 尹风情:嗯。 江濯:养不起你了,我要绝食。 尹风情:我不挑食了。 江濯:(夹胡萝卜)你吃。 尹风情:(蹙眉)吃不下,我又挑食了。 多谢珍珠,我收到了。 小美人鱼会认真养顏美容变漂亮。 更┆多┆书┇本:w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 恨。 雨要停落,队伍未停。 官兵相谈,目的地为契河,距青州叁百里地,要走陆路,水路,泥路,需绕过九个山头。 途中无人掉队,每过半个时辰便要清点回人。 官兵自阴雨之间点人,江濯看着,心里发冷。 走过一天,再是一天,他们同大队伍汇合了,江濯多日未曾饮水,还以为见到幻觉,当下便要软腿。 远处是叁千大兵自草地歇,虎队听指挥续去尾端,泥头泥脸泥身子,坐下便再没动的气力。 坐了片刻,官兵说是寻见水了,自何处何处,江濯一听到水,还未等喘息,当即便去抢。 水单是条河,一众人过去饮,不知脏与不脏。 江濯抢去最先头,看见水便捞起饮,后来还觉不够,似乎牲畜趴着饮。 近日皆冷,水已然很冻,她却饮够了还饮,生怕再也喝不到,冻得唇舌无知觉也继续。 待至饮饱,口内都是凉气,江濯说话都有雾。 她见着雾,初次苦中作乐,一路说着雾气。 “水好好喝。”她道,“可是我想家了。” 一路说着,一路雾气,江濯回去了,坐下歇着脚。 前些时候刚品出恨,现下闲下了,她开始稚嫩地恨。 恨谁? 这队伍气氛不一,时不时便会歇,有水喝有粮吃,时不时便会唱号子,讲为国分忧。 那般激昂,那般热血。 起先江濯恨,不愿开口,但毕竟同国,难免血热。 “我们并非苦工,我们领得工钱,我们光荣,我们为国分忧!” “我们不再低贱,而与皇帝平起平坐!” 江濯见着大势头,男人皆举手呐喊,亦是不自禁地动唇:“我们……我们……” “我们并非苦工,我们领得工钱,我们光荣,我们为国分忧!” “我们不再低贱,而与皇帝平起平坐!” 江濯分唇重复:“我们并非苦工……我们领得工钱,我们光荣,我们为国分忧……” 是近日里活得太好? 她的立场模糊了。 虎队亦都重复这句话,似乎咂摸。 通国可曾少过他们钱?缘何要逃走,缘何不为他们做活? 耳边却炸开一声。 “我们并非苦工!” 李虎举起拳,高吼道:“我们并非苦工!” 他朝前走,跨着趔趄,“我们不再低贱、而与皇帝平起平坐!” 甚么意思? 江濯心底一瞬清明,她仰首咬牙,亦举起手:“我们并非苦工!” 众多人一齐道:“我们并非苦工!” 学恨,恨谁? 江濯撕裂着嗓发泄,鼻音滚着鼻音:“我们不再低贱、而与皇帝平起平坐!” “我们不再低贱、而与皇帝平起平坐!” 李虎拳起青筋,朝前打着:“无人有权奈我们何!” 江濯嘶吼道:“无人有权奈我们何!” 她的立场坚定了。 有官兵来问李虎,如何作出这般好的句子的,正贴切通国。 李虎粗声干笑道:“绑出来的!” 绑出来的,如何绑出来的,期间是否有反骨,官兵无处想。 敷衍地问了,敷衍地听了,敷衍地赞誉,敷衍地回了。 至了傍晚,他们在山脚歇,许多人脚上起泡,抱着脚喊疼。 官兵说:“为国,只这点伤痛算甚么?” 众人将泡挑了。 夜里无个暖和去处,认识的都挤一处取暖,打着牙战叫冷。 官兵披着袄,说:“为国,受这些苦算甚么?” 江濯坐在篝火旁,将自己团成个团,抱着膝揣度言语,愈揣度愈不是滋味。 至了夜间,她的立场又摇摆,一边是认为这错了,要愤恨,一边是认为常人皆会犯错,缘何愤恨? 李虎身上的伤红肿了,他脚亦起泡,拿的树枝捅破,疼得用鼻哧哧喷气。 江濯侧过首,看男人五官扭曲,抱着脚四下换姿势,正受罪却仍不肯喊。 江濯心想,她现下该恨皇帝,官兵听候皇帝吩咐。 原谅了皇帝,李虎身上的伤难道白受? 但官兵同皇帝有甚么干系? 众多一切推来算去,皇帝吩咐官兵,但官兵如何干是他们的事,这罪冠来冠去竟冠不到任何人头上。 皇帝叫他们造城墙,也是给过工钱的,大队伍内每个都是喜气,因此可见虎队仅是个例,被未打招呼便绑来,是官作祟,怪不得皇帝。 但官如此,便怪不得皇帝了么? 皇帝有许多权势,缘何管不得官?缘何叫他们受苦? 但皇帝手底下多少官,哪能尽数管到? 到底谁伤了李虎? 到底她该恨谁? 江濯抱着膝,坐了半时辰,待至人皆睡了时才偷偷起身。 她踏着泥,躲提灯,寂静地避走,只见官兵外头把守,一个缝隙也不肯留,每个方向都是无穷尽的火,纷乱地点燃了整片山。 几多日了,都这般看。 每日皆是无机会,每日都是失望而归。 “濯!” 这回不一了。 远处,李虎趔趄着压灌木过来。 江濯回身,柔静地看着他。 李虎乱着胡子,衣衫乱绑着,都烂了,全脸都红了,疼红的,眼皮肿的似乎大泡,发狠地瞪着她。 一息,两息。 “你要走!” 男人的吐息浓重,一回滚着一回。 江濯见着他的伤,硬的心软了,轻声说:“我不走。” “你要走!” 李虎蹒跚地寻个树干,用背倚着坐下去。 两个你要走,意思似乎不同。 江濯跟着坐去李虎身畔,道:“我走不了。” 众多官兵把守,且还未有食粮,她走也不远。 食粮看管严格,她也曾想过节省食粮,但他们一天只一张饼,拆给叁次饭已是不易,更遑论节省。 李虎嘴唇干裂,抿了一抿,道:“濯,转过脸,叫老哥看看你。” 江濯别过首,有情地视着李虎。 她低声道:“现下黑灯瞎火的,看甚么?……以后有的是时候看。” 有的是时候,何来时候? 江濯温良地扯了个谎,她逃出去以后势必要走的,去当刀王,在何地都歇不下脚。 李虎不理,单是执拗地看。 片刻后,他举起手,搁脑子边敲敲,说:“这里记住了。” 江濯怔了一下,随后问:“记住甚么?” 李虎道:“老妹要走,老哥脑子里记得。” 他不再莽野,单是静静,老者般萧条,艰辛地挪挪身子,从胸膛处掏了些饼。 饼风吹雨浇,早又湿又硬,男人手上攥紧,强硬地塞给江濯。 江濯既惊又悲,道:“你也要走。” 男人道:“我走不了!” “我亦走不了!” “你走得了!” 江濯摇摇头,迟钝地意识到将要分别,眼里开始蓄了泪,推脱着不肯接。 “老妹要走,老哥便用最爷们的方式告别!” 李虎不同她废话,脑子一热嘴便快,站起身,支着树干。 “老哥给你打掩护,走!” 他萧条地,又是压着灌木走,此番并非见江濯,而是见官兵。 江濯急急地踉跄过去,要拦。 只见李虎解开衣物,将它摇起来,大声喊:“老子自由啦!” 这声横空出世,胆敢叱咤整座山。 官兵一瞬警惕,叁千兵骤然朝一处靠拢,似乎虫云,成群地聚,一瞬要吞吃住李虎。 “李虎!……” 江濯见着时机,犹豫地抓抓手,看看李虎,浑身颤抖,步伐几乎不受控地要朝前,却还是回首,一下使轻功飞走。 李虎睁住眼,梗着脖挪步子,嘴唇里念着老娘。 他本想自己走,窝窝囊囊地做个假英雄,却未曾想护佑江濯,做了真英雄。 谁伤了李虎? 谁伤了李虎? 李虎跨着大步走,每一步皆重重地踏在草坪,受重伤却仍勇猛无匹。 他粗重地嘶吼:“老子要回家找娘去啦!” 他泪落满身:“老子要回家找娘去啦!” 喊着喊着,他意识到甚么,脸透着不可思议,猛地一别。 李虎赤红着目,厚唇颤颤,低喃:“我让她走……我让她走……” 他暴跳而起:“我老娘怎办?我老娘怎办!” 灯影幢幢,人影绰绰。 老虎嘶吼,咆哮给整座山听,到后来无声,江濯再听不见声音,她心里慌乱,却不敢回头,摔了只是狼狈地抓着泥走。 她伤了李虎! 她伤了李虎! 江濯满目忧虑,一个失足踩碎了土,顷刻便斜了身子,由山腰处滚落下去。 山下葱葱郁郁地生了许多树,她依次滚折,却未感觉到疼。 学恨,恨谁? 各人有各人理由推脱。 无人恨,无人恨。 江濯由泥里起身,背影寂寥,忽而发了疯,抓起发丝狂乱地撕扯。 便恨自己! 她伤了李虎,她自私,她自利。 双目血红。 恨无能,恨涉世未深。 恨…… “江濯!——” 李虎烈声呼喝,江濯身子一颤,血淋漓地滚去眼角,替她哭。 天受了叱咤,骤然降雨。 精彩收藏:woo 1 8 . v i p (Woo 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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