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男神的白月光》 第1节 ============= 《成了男神的白月光》 作者:归去闲人 ============= 第1章 重逢 秋深天凉,落日熔金。 a大西校门口有几幢老楼,满墙爬山虎被吹得深红浅黄,斑驳地覆在高墙上,古朴静谧。 出校门过了马路,却是条灯红酒绿的美食街。 正是下班高峰,路灯还没亮起来,老槐树掩着林荫路上车子川流不息,约饭聚餐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到对面,钻进各色餐厅和大排档。 童溪随着人流穿过马路,走到食街尽头的那家江南菜馆。 手机里是妈妈黄丽女士的催促,“第一次见面可千万别迟到,给人印象不好。快到了吗?” “到门口了,还没进去呢。妈,你真打算赶鸭子上架?” 童溪低头踩着门口的青色方砖,鬓发落下来遮在耳侧,内心万分抗拒。 电话那端的黄丽女士笑了,“不想上架也行,你回家找个工作,别留a市那种累死人的地方一个人吃苦,妈就什么都不逼你。” “……” 见女儿不说话,黄丽女士又借机开导,“昨天你张姨还说呢,她们集团马上要校招,这边公司报了好几个新闻专业的,你这学历肯定没问题。到时候你回家工作,待遇福利都好,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去呢,不比你那没钱途还又苦又累的报社强?” 熟悉的论调,听得童溪头疼,她捏紧了手机。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妈你知道的。” “那就去相亲吧!”黄丽女士直截了当,“有个人照顾你,妈妈才放心。” “说好了,二选一,谁都不能出尔反尔。” 轻轻淡淡的声音,调子不高,却带着柔韧的执拗。 电话对面沉默了下,黄丽女士咬牙答应,“好,只要你肯去交男朋友,别总这么孤孤单单的,妈就不插手找工作的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孤注一掷般的承诺,暂时为母女俩几个月的争执画个短暂的句号。 童溪松了口气,掐掉电话后,目光落向眼前的店面。 比起别处人头攒动甚至排了队的盛况,这家店的门面很精致,却相对冷清。 因为这家店贵。论菜色口味,他家的菜确实很好吃,环境装修也雅致,但论价格,人均消费能比隔壁多一张大红色的毛爷爷。要不是相亲对象非要挑这家,她倒更想去隔壁热热闹闹的大排档。 “相亲对象”四个字冒出来,童溪苦恼地揉了揉脑袋。 她长得其实很漂亮,天生皮肤白皙柔嫩,眉眼秀致,腰肢纤细,气质偏清丽安静。 这样的女生从来不缺人追。 但今晚这顿饭却是为了相亲,被她妈妈给逼的。 大概很多父母都这样,一边说着孩子长大成年了,该懂事、成熟、独立,另一边又总觉得她没长大,撑不起自己的人生,怕她走错路吃苦受累。于是担忧、心疼,忍不住伸手干预他们的人生。 黄丽女士就是如此。 童溪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很忙,又都在异地,她跟爷爷奶奶住到了初中,直到升高中的时候,黄丽女士怕耽误高考,费了不少力气给她办转学,好好照顾了三年。 也许是为了弥补从前的缺位,住一起的那三年里,黄丽女士格外关心她。从文理分科到高考志愿,事事都要指导做主。好在那时候母女俩很少意见相左,童溪高考保研都很顺利,沟通也没什么问题。 直到最近找工作。 童溪学的是新闻传播,今年刚升研三,找工作想留在a市,做她喜欢的非遗记者。黄丽却觉得a市压力太大,她独自在外吃不消,坚持要她回家找个稳定体面的工作。 从最初的暗示,到后来动辄一两个小时的电话劝说,母女俩已经争执过很多回了。 其实童溪的工作没黄丽说的那么差。 她所在的报社是某委直管的一家文化传媒集团的下级单位,能解决a市户口,也是个挺多人想去的地方。没钱途是真的,比起去互联网、金融行业的同学,待遇确实有点寒碜。 但要说又苦又累,却算不上。 童溪每周实习三天,要写稿、排版,也会经常跟着同事出差,去看各地的非遗项目。 实习期间,她去过湘西贵州一带的苗寨,看那里的刺绣、银饰和鼓舞,去过云南探访普洱源远流长的茶文化,也去过风吹草原的内蒙和质朴豪放的陕西,听长调民歌,看秧歌窑洞。 过阵子还要去昆曲之乡,访昆曲大师。 虽说出差有点累,但她喜欢,也就乐在其中不觉得辛苦了。何况这些见闻都能成为素材,给她写小说的灵感,那才是她真正赖以生存的收入。 这份工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那就只能用相亲堵住妈妈的嘴! 童溪怀着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态,将手机扔回包里,进了菜馆,去参加她人生第一次的相亲。 正是晚饭点,菜馆虽相对别处冷清,客人却也不少,服务员将她引到二楼的角落。 挺雅致的装修,拿屏风隔开外面的桌椅,灯光柔和昏黄,隐蔽而安静。 相亲的男人叫杨曦,面貌白净,长得也挺帅,身高腿长,polo衫勾勒出流畅的手臂线条,显然是时常健身保持身材。童溪过去时,他起身帮她拉开座椅,随口笑着招呼,“时间掐得还真准。石姐说你爱吃甜食,就先点了两样招牌菜,你再看看想吃什么。” 略微熟稔的语气,热情恰到好处。 在童溪翻看菜单的时候,他又提起了两人都熟悉的石琳。 这多少冲淡了童溪被赶鸭子上架相亲的尴尬。 她跟杨曦其实见过一面。 是在今年夏天,报社里组织了一场文化沙龙,她协助副主编石琳组织活动。杨曦手里有家文化公司,跟童溪所在的集团有些业务合作,据说那次也来了,不过她没什么印象。 倒是杨曦,不知怎么看对了眼,想让石琳介绍认识。 童溪自从大三那年分手后就没动过恋爱的念头,当然拒绝了。之后石琳又提了两次,还给她看杨曦的照片,撮合了两回,她都没应。 结果这事儿还没完。 九月初石琳年休回家,因为跟童溪是老乡且感情很好,帮着带了两样东西到童溪家。杨曦正好在那边办事,不知怎么就混到了石琳跟童溪爸妈的饭桌上,给黄丽女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黄丽女士亲口夸赞,此人长得帅,性格好,商科硕士毕业,做事有分寸,26岁的年纪就能运营一家业绩不错的公司,能力和背景显然也不错。最难得的是对感情也很认真,这点石琳能作证。 这样的品貌能耐,分明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金龟婿嘛! 黄丽女士觉得,童溪如果不肯回省城过舒服日子,就得找这么个人分担压力,不能再拗着脾气,独自在a市吃苦。 于是在跟童溪为工作的事争执不下时,退了半步,搞出今晚这一出。 童溪不想跟家里闹太僵,既然工作的事不能让步,就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菜陆续端上来,外面夜色渐浓,路灯下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饭后散步。 窗内桌边,相亲的男女相对坐着。 年轻的小杨总,有张很会说话的嘴,做事又体贴周到,肯定不缺人追。童溪实在想不通他是看上了自己哪里,找石琳牵线不成,居然会跑去收买老童夫妇。 简直心机。 童溪暗自给他扣个狐狸的帽子,头回相亲没经验,戳了一粒油爆虾仁慢慢地咬。 对面杨曦倒是丝毫没有相亲的尴尬,语气挺熟络,“……后来我去你们报社,两回你都出差了。听石姐说是去了湘西?” “对啊,去看那边的苗绣和民歌。” “感觉如何?湘西那边应该有不少有趣的文化遗产。”杨曦一副挺有兴趣的样子。 这话题轻易戳中了童溪的特长,缓解了无话可说的局面。 剩下的时间都是杨曦引导话题,从实习见闻到学校里的趣事,丝毫不提相亲的事,无形中消除了陌生感,到后来气氛甚至还挺愉快。 汤足饭饱,童溪叼着沾了甜品的小勺,盘算待会该怎么办。 相亲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应该能从妈妈那里换来一学期的清静,毕竟她很心机地将通话录音并让妈妈保证了,到时候铁证如山,想必那位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剩下的就是杨曦这边。 童溪并没打算恋爱,更没打算跟相亲对象恋爱,为免暧昧含糊导致对方误会,还是得把态度说明白。 理由就是没感觉么,好像也不难开口。 等待会儿愉快地吃完饭,和气地说声再见,往后工作上碰到还能是合作伙伴。她不自觉地轻咳了下,想提起话茬,杨曦却像能洞察先机似的,没等她出声,忽然抬手招来了服务员。 “结账,谢谢。” “……”童溪的话被堵在嘴边,只好拿出手机,先把一半的饭钱转给他。 杨曦眼里闷着笑,结完账也不留空隙,直接站起身,“里面有点热,咱们先出去再聊吧。” 和颜悦色得让人没法拒绝。 童溪只好起身跟他往外走,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在哪儿说都一样。 这会儿仍是用餐高峰,菜馆里座位几乎满了,服务员忙着往来上菜,不忘礼貌地招呼。 下了楼梯,杨曦回身看她,状似随意地说:“快四五年没来a大,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子。湖边的路灯都开了,应该很漂亮。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进去转转怎么样?”身高的优势体现出来,他微微俯身含笑看她,肚子里打的主意都快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童溪又不傻,只笑了笑,“学校里还是老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话到一半,却在瞥见洗手台时猛然卡住。 洗手台修在几竿翠竹之间,墙壁上嵌着鹅卵石,中间一方明镜。 镜子里的男人在洗手,身姿颀长,干净的衬衫没系领带,领口微微敞开,袖子挽到手臂,添了点散漫味道。水细细地流出来,洒在修长干净的手指,他垂着眼睛,没留意到周围的动静,嘴唇抿着,侧脸笼了阴影,俊朗挺拔。 脑海里仿佛是被春雷击中,闲杂琐事在那一瞬呼啸远去。 童溪像被人扼住喉咙,霎时失声,目光凝聚在那道人影上。 那个人……是穆逸舟吗? 第2节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咯,会是个温暖幸福的故事,求收藏求按爪哟~ 第2章 混蛋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童溪顾不上失态,死死盯着镜子里的男人。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随意抬头瞥了眼镜子,眼梢微挑。在看到镜中倒映出的女孩的清丽眉眼时,他的动作猛然顿住,原本平稳无波的神情也迅速凝固。 灯光照在镜面,童溪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 深邃的眉眼,英挺的轮廓,目光牢牢锁住镜中的她,一错不错。 是记忆里熟悉的容貌,却又分明有许多不同。 记忆里的穆逸舟是天之骄子,聪明得令人发指,高中时就已是学校的神话,是传说中又懒散又厉害的那种天赋型选手。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到a大数院,修了计算机双学位,在那遍地竞赛金牌、学神多如牛毛的地方,也有独属于他的光芒。 专业成绩、双学位成绩、学工、社团,每一样他都做得很优秀,游刃有余。 仿佛所有的困难,于他而言都是举手之劳。 穆逸舟也为此骄傲张扬,像是挪往中天的熠熠骄阳,光芒耀眼。 而眼前的男人嘴唇微抿、眉眼清冷,姿态内敛又沉稳。若不是皮相出色如旧,单看眉眼气质,像是从芯子里换了个人,跟从前迥然不同。那双眼睛深沉幽邃,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明明沉静无波,却仿佛暗藏波澜,牢牢将她攫住,无力挪开目光。 童溪觉得喉咙里有些干燥。 周围人声嘈嘈,肩上仿佛被人轻轻碰了下。 童溪回过头,对上杨曦疑惑的眼睛。而在斜对面,有个扎着马尾辫,长裙摇曳的漂亮女孩走过来,不顾穆逸舟手上流淌的水珠,直接勾手挽住了他的手臂,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徐教授问你呢,怎么还不回来呀?” 童溪听见女孩抱怨的声音,带着撒娇的味道。 她应该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吧? 穆逸舟那样优秀的人,从来都是让人仰望的,也从来都不缺女孩子追。或者他若想追,肯定能追得到,就像当初…… 记忆的闸门稍开,旧事汹涌而来。 童溪竭力封堵,令脑海里微微空白。 她应该笑着打个招呼的。 就算当初穆逸舟仓促提出分手,不告而别,随后休学失踪,人间蒸发了一样音信全无,但至少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对她好、宠着她。就算身边围满了仰慕者,也都干净利索地保持距离,只将心思花在她身上,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童溪感受得到,也曾为此觉得幸福之极。 有多少人没分手过呢? 尤其是像他和穆逸舟这种谈成异国恋,还都很忙碌的,能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 只不过,穆逸舟分手的方式非常混蛋而已。 她可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已隔了好几年,她就该大大方方走上前,礼貌又淡定地说声“好久不见”,以表明她早已走出那段恋情,放下那个从高中时就占据她脑海的骄傲又张扬的混蛋,跟过去说了再见。 童溪往前迈出脚,目光却瞥见挽在他手臂上的女孩。 那女孩显然也是察觉了穆逸舟的异样,扭头往这边看过来,好奇打量着她,手臂挽得更紧。 试图打招呼的话卡在嗓子,被棉絮堵住了似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童溪看着那亲密挽臂的姿势,只觉胸口有股燥闷的气息乱撞,搅得她没法冷静思考。久别后意料之外的重逢,心绪翻涌又不知所措,甚至连指尖都轻轻颤抖起来。强行维持的镇定破了功,迈出的脚不受大脑控制,她恍惚中瞥见高悬着的绿色标志,迈开脚步直接就往菜馆门口走。 去他的大方淡定吧! 她做不到,至少还没准备好。 这辈子头回相亲,却碰见失联数年的混蛋前男友,还当着他现女友的面,看到那样的甜蜜。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让她怎么淡定? 她死死捏紧手指,步伐如同逃离。 身后杨曦一头雾水,完全没闹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却看得出童溪状态很不对劲,赶紧跟上去。前面童溪步履如飞,跨出门槛险差点崴到脚时,杨曦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她肩膀。 剩下穆逸舟仍站在洗手台边,看着门口的方向,雕塑一般僵硬。 他的身姿依然笔直,双手却捏成了拳,指节泛白。 挽着他手臂的窦萌帮忙关了水龙头,困惑不解,“表哥?” 见他没反应,直接摇他的胳膊,“表哥!别发呆啦,人都走了!” 穆逸舟终于回过神。 “刚才那谁啊?”窦萌从没见过穆逸舟失态,更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场景,一时间有点傻眼,嘀咕道:“好奇怪,我还以为她要过来打招呼。”她往门外看了一眼,那女生早就不见了踪影,菜馆门外,只剩昏黄路灯下树影婆娑。 但窦萌记得她刚才的样子。 肤白貌美,腿长腰细,微卷的漆黑长发披散在肩上,长得清丽动人,皮肤却像是失了血色,神情震惊又诧异。那么个惹眼的美女,看气质打扮应该是a大的学生。能让镇定沉稳的表哥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 “是她吗?”窦萌瞪大了眼睛。 穆逸舟唇角抿得极深,竭力控制住追出去的冲动,垂首慢慢捋平衬衫袖口,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深深吸了口气,将眉间拧着的波澜藏起。 “是她。”男人声音低沉,情绪复杂。 直到走出菜馆吹到夜晚的凉风,童溪胸腔里那股燥闷狂乱才渐渐平复。 食街上仍旧热闹,天气不算太凉,一波波的人在喝啤酒撸串儿。 轻易勾起她竭力回避的记忆。 但此刻,显然不宜沉溺在过往,更不能再度失态。 童溪躬身理了理裙子,不着痕迹地逃开杨曦扶在她肩膀的手,然后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不太舒服,出来透口气。已经不早了,杨总早点回吧,我到宿舍还要写点材料。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带你逛逛校园。” “没事没事,来日方长。”杨曦当然看得出时机不对,也知道此刻的关怀会令她尴尬,只随口道:“既然还有工作,我先送你回学校。” “不用的,过马路就到了。” 问题就在过马路,她刚才忽然失态,这会儿心不在焉的,让人怎么放心? 这路口可没装红绿灯,也没天桥。 杨曦忍着没多问,只抬了抬下巴,“走吧,我车停在路对面,回头咱们再约。” 童溪没再多说,过了马路,在校门口与他道别。 若无其事地回到宿舍,关紧屋门往床上一躺,刚才压着的情绪便泻闸洪水般涌了出来。 穆逸舟回国了,突如其来。 而且,他还交了新的女朋友。 童溪呆呆望着天花板,眼前翻来覆去都是穆逸舟的那张脸。 他明显清瘦了很多,身材依然修长比之,轮廓却比从前瘦削,眼睛里也没了从前骄阳般炽热的光彩,让人觉得锋芒内敛,不动声色。转变实在太大,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不过既然交到了新女友,想来过得还行,不劳她这旧人费心。 真讽刺啊,曾经那么亲密,将彼此放在未来的规划里,现在他回国了她都不知道。 童溪自嘲地笑,丢下背包,将床头那只龙猫抱枕抓到怀里。 脑子里乱了半天,慢慢地又后悔起来。 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她不应该就那么离开,显得她还惦记着旧事,没法坦然面对,仓促逃走了似的。她应该表现得淡定一些。但这会儿后悔也没用,她总不能冲回菜馆,再来一场落落大方的重逢吧? 童溪泄气地砸枕头,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发呆。 巫文静回到寝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鸵鸟藏头的情形—— 屋里开了灯,半敞着窗户透气,加湿器上水汽袅袅。童溪手脚露在外面,脑袋上蒙着被子,头朝角落趴着,安安静静的大概是睡着了。 那只龙猫抱枕掉在地上,一脸无辜。 听见关门的声响,童溪掀开被角,双眼迷糊地抬头。 “回来啦。”嗓音有点哑,显然是没睡醒。 巫文静捡起抱枕,心疼地拍灰,“没良心的,就这么欺负它。起来起来,给你带了奶茶。” 童溪爬起来,半睁的眼睛在看到奶茶时总算有了光亮。 ——果真亲室友,奶茶来得太及时了。 童溪读研那年运气比较好,分到的宿舍是博士生用的两人间,比四人间宽裕许多。她跟巫文静本科时就是室友,保研后住到一起,充分挖掘书桌上面的空间,配了组装的小衣柜和置物架,再摆上花瓶、绿植和童溪从各处搜集的宝贝,收拾得很干净。 热乎乎的奶茶放在桌上,童溪先拆包装放好吸管。 巫文静洗手回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抱着奶茶慢慢享受。 “童童啊。”她翘着二郎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童溪漫不经心,“嗯?” “跟你说件事。” “什么?” “那个……”巫文静迟疑,对上童溪询问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小心试探地道:“我今天看到穆逸舟了,在公司写字楼里。”她尽力放缓声音,免得童溪惊得摔掉奶茶。然而迥异于想象中的震惊,对面的童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管抱着奶茶慢慢吸。 唯独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心底波澜。 巫文静瞪大眼睛,拿脚踢她床栏,“你不觉得惊讶吗?穆逸舟那混蛋回来了!” “我知道啊,今天见到他了。”童溪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在吸管上咬出两道印子,“在食街的江南菜馆。” 巫文静腾地坐起身,差点抖翻手里的奶茶,“怎么回事?” “我约了人吃晚饭嘛,出来的时候碰见的。” “卧槽,孽缘!” 巫文静这名字起得文静,性格其实风风火火的,看童溪不是她想象中触到伤疤的脆弱样子,干脆将奶茶杯往旁边一丢,直接爬到了对面床上。 “跟你说,我刚见到他的时候还不相信。那混蛋消失了好几年,你亲自跑到伯克利都没找到人,结果突然就回来了,穿得人模狗样,跟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还有脸回来!” 他怎么没脸回来?衣冠楚楚,还带着个新女友呢。 童溪心里吐槽。 第3节 巫文静继续八卦,“后来我专门去打听了下,才知道他是最近回国的,创业公司的cto,好像做互联网金融的,还是那么牛。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你。哎,你认识那么多他的同学,没听到风声?” “当然没有啊。” 要是听到了,哪至于今天失态? 童溪苦闷地趴在床上,“阿巫,明天周末,咱们去刷文保吧,我想去散心。” “行!正好前两天上班累,得缓缓,你查查路线,我先去把衣服收进来。”巫文静跳下床,不过片刻,屋外阳台传进来一声怒吼,“这是哪只缺德的鸟,在我衬衫上拉屎!” “那只常来的灰喜鹊吧,上回还偷吃我放在阳台的外卖呢。” “一只喜鹊都这么鸡贼,下回见了打死它!” 童溪被她逗笑,“不是你想给它盘窝,做个邻居的么。衣服拿过来吧,正好我去洗。” 洗了衣服吃点水果写完稿子,有巫文静陪着瞎侃,童溪的心情总算由阴转晴。不管穆逸舟为何回国,都跟她无关。高中暗恋,大学相遇后在一起,过往的美好在他人间失踪时戛然而止。在她心里,他只是当初那个不告而别的混蛋。 欠她一个解释的大混蛋。 与其考虑感情的事伤心伤神,还不如专注学习好好生活呢! 但可能真的如巫文静所说,她跟穆逸舟有孽缘,童溪第二天去刷文保时,竟然又好巧不巧地碰见了他。有了菜馆里的教训,这次童溪总算是扳回了一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提前通知的话,这篇文一般是早上8点更新哈~ 第3章 擦肩 所谓刷文保,就跟刷游玩的景点差不多,只不过对象是文物保护单位,多几分历史底蕴和人文气息,散心的同时还能长点知识。 a市的文保单位很多,童溪这次去的是云居寺。 吃了早饭从a大打车出发,差不多两小时才能到。 童溪昨晚失眠,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到地儿被巫文静拉起来,精神已振作了很多。 云居寺始建于隋末,坐落在清秀山水间,中间几番损毁修葺,留存了不少文物,周围有藏经洞和塔群,还有当年的古井、碑刻。据说寺里还曾供奉佛祖舍利,跟八大处的佛牙、法门寺的佛指并称“海内三宝”。 俩人买票进门,里面苍松古柏,翠木成荫。 看完石经绕了一圈,往回走的路上,迎面却有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 是穆逸舟。 男人一件修身的黑色浅纹夹克,里面是简单的t恤,底下长裤板鞋,休闲而不失干练。他的周围十多个人,为首那人三十岁出头,气质沉稳凝练,想必是公司老大,其余有男有女,看年龄打扮,应该都是工作后被挖去创业的。 穆逸舟和老大走在最前面,应是在给人讲解,从容不迫,气质惹眼。 童溪心头猛的一跳,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下意识脚步微顿。 旁边巫文静小声嘀咕,“不是吧,这么巧又碰见了?” “毕竟也曾是同好嘛。” 童溪竭力让语气平静,心里却五味杂陈。 读大学的时候,穆逸舟比她高两届,又是不同的学院,之所以能产生交集,就是因为这共同的喜好——俩人都参加了学校的文物爱好者协会。 那时候穆逸舟是协会的会长,她还只是个初入a大,满怀好奇的新生菜鸟。一群兴趣相投的人搞活动、刷文保、聚餐k歌,她跟穆逸舟又是高中校友,自然就熟悉了起来。 现在她爱好依旧,穆逸舟故地重游,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而已。 童溪瞥了眼对面那群人,脚步不停,神情如常地往前走。 两拨人在翠柏掩映的石阶上相遇,穆逸舟的目光早早就锁在了她身上。 ——虽说昨晚去吃饭前无数遍想到了她,但重逢仍在他意料之外。镜子里仓促一眼,他心神震荡,就记得她的眉眼,清澈干净,一如从前。而今日再见面,比起初入校园时单纯的青春模样,她这两年也变了不少。 头发留长了,微卷过肩,比那时简单利落的马尾添了女人味,气质更加安静。 依然不爱化妆,仗着长得漂亮皮肤底子好,素面朝天,白色的针织短开衫罩在纤秀的肩,配了件灰色交领长裙,打扮得散漫随意。 她的背后是湛蓝的远天,古朴的石塔。 久违的这张脸,在离别的这几年,穆逸舟不知回味了多少遍。 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青石地砖,风徐徐吹过,童溪在他两步外停下,抬头招呼,云淡风轻。 “嗨。” “嗨。”穆逸舟的姿态沉静如深水,拿目光朝巫文静打了个招呼,“你们也来看石经?” 童溪点头,随即看向他周围那群人。 穆逸舟马上介绍,“都是公司同事,来这边的民居散心团建,顺便过来逛逛。” 话刚说完,旁边那位老大笑问,“这位美女是?” 穆逸舟的目光黏在童溪脸上,神情一顿。 童溪笑着跨前半步,落落大方,“我是他师妹,大学跟穆师兄在一个社团。” “原来是师妹,一起逛逛?” “待会还有安排呢,你们慢慢逛吧,我和朋友先走啦。”童溪笑着摆手道别,擦肩而过,仿佛这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偶遇。鉴于昨晚的失态差劲,她竭力收腹挺胸,克制着目光,没敢往穆逸舟身上多瞟一眼。 风吹过地面,卷起枯叶,摇动她的裙角。 穆逸舟脑海里仍是她方才的笑容,一颗心却沉到了底。 社团里的师兄妹,看似熟悉,实则疏远,抹杀了许多东西。 她何止是他的师妹? 穆逸舟拧了拧眉,忍不住回头看她,能看到的却唯有远去的挺秀背影。 同事们已经跨上台阶,去看前面那座石塔,只有老大韩怀公还站在身边,等那道袅袅人影走远了,才撞了撞穆逸舟的肩膀,“社团的师妹?” “不止。” “看出来了,一见面就跟丢了魂似的,眼睛都挪不开。” 穆逸舟没回答,眼神微凝。 韩怀公难得的八卦,“是那个你死都不舍得伤害的人?” “废话。”穆逸舟横他一眼,“死于话多亡于嘴贱。”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猜测。 韩怀公是前年认识穆逸舟的,在对方消沉的深渊里相遇,也知道他的过去,知道那个叫童溪的女生。便笑着拍他肩膀,“啧,前男友成了社团师兄,一句话打回原形,看来芥蒂不浅,小姑娘记恨着呢。”见他目光仍黏在远处,又问,“这么放不下,追回来呗。” 追回来……可以吗? 穆逸舟垂眉,片刻后淡声道:“她有主了。” “啧,语气好酸。吃柠檬了?” 俩人在这闲侃,十几步外,负责公司外联的美女陈漪回头,笑得利落又不失妖娆。 “韩总、穆总,快走了,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干嘛呢。” 韩怀公拉团队出来创业,底气是出身好、能力强,有背景有人脉也有钱往里砸。既然当了领头人,管理的事就不能马虎,强硬的手腕和决断之外,在团队里也能亲和,抬了抬下巴,扬声说:“你们先往前走,马上就来。” 陈漪开玩笑,“都在等穆总呢,没他讲解,我们可看不出门道。” 说着话,含笑的眼睛直往穆逸舟身上瞟。 公司里两位大帅哥都有很高的颜值,韩怀公家世出身好,办事干练强硬,身边也从不缺女伴,换女朋友很勤快,却不怎么走心。相比之下,穆逸舟家境成迷,有着逆天的技术和过目不忘的本事,深沉内敛,清心禁欲,据说已单身多年,轻易撩不动。 陈漪对这种禁欲系男人很感兴趣,也爱故意跟他搭话。 穆逸舟充耳不闻,大步赶上团队,跟同事们说起石塔的前世今生。 从云居寺回到学校,已经挺晚了。 去食堂吃了顿提神醒脑的麻辣香锅,拎着两袋水果回到宿舍,童溪在床上瘫了会儿,满血复活后爬起来码字——她正写的小说还没连载完,手里存稿有限,每天都得见缝插针地码字。 这样忙起来,也就无暇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出声响,旁边巫文静挑好了明天跟男朋友约会的衣服,往包里装东西时,忽然“啊”的一声。 童溪暂停打字,扭头问:“怎么啦?” “我钥匙不见了!” 巫文静把白天背的那只双肩包翻了个底朝天,又赶紧掏衣服口袋,翻遍了也没找到。 那就肯定是丢了。童溪停下手里的活儿,俩人回忆了一遍,最后推断,应该是在云居寺里翻腾着找防晒霜时掉的,俩人当时没注意。那串钥匙有宿舍的,有办公室抽屉的,还有一枚檀木雕刻的小牌子,比较显眼。 单纯一串钥匙,如果有人捡到应该不会私吞。 但云居寺那么远…… “还要不要找?” 巫文静挣扎了片刻,“要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钥匙就算了,配起来不麻烦,办公室也有备用的,但那个檀木牌是童溪之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面一只小巫婆刻得非常可爱,跟童溪的是情侣款。童溪的一直在,她的随身带了好几年,舍不得丢。 童溪小手一挥,“那行,我明天二刷云居寺,再看看那些石经。” “我自己去吧,太远了。” “得了吧!榛子还等着你呢,好不容易周末约会,要再放鸽子,他该吐槽我横刀夺爱了。这锅我可不背。哎对了,他工作找怎样了?” 话题一转,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二刷云居寺的计划到底还是没能成行。 当天晚上,童溪写完更新,洗漱后躺到床上,正打算看她追的小说,手机顶端忽然冒出微信提示,是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粥哥。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等那提示消失了,才点开微信。 粥哥是她当时给穆逸舟的备注,因为有一阵她学业压力太大身体弱,他经常买粥给她当早餐,说是能养身体。后来两人分手,穆逸舟人间失踪,各种途径都联系不上,这个对话框就沉寂了下去。 第4节 童溪以前还会忍不住翻开,看他有没有动静,失望的次数太多,也就习惯了。 粥哥这个备注也没改,安静躺在通讯里。 仿佛不闻不问,所有的事就能被尘埃掩埋。 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没导旧的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框干干净净,最上方是穆逸舟刚发来的消息,“童童,你朋友丢钥匙了?” 童溪呆了一下,赶紧回,“你捡到了?” 那边很快发了张照片过来,还真是巫文静丢的那串。 童溪有点傻眼。 穆逸舟是神算子吗?这都认得出来。 仿佛是能猜到他的心思,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 “我见过木牌的照片。” 这么一说,童溪倒是想起来了。 是大三那年寒假,她在老家过完年后跟爸妈去苏州玩,顺道去看小有名气的桃花坞木版年画。那边有个艺术生在实习,按雕刻年画的技法做木制铭牌之类的文创产品,童溪觉得有趣,就做了两枚。 她的那枚雕刻了溪边玩耍的孩童,另一枚雕刻可爱的小巫婆。 ——那是巫文静混迹论坛的id。 当时她兴致盎然,还专门发给远在伯克利的穆逸舟嘚瑟。穆逸舟表示羡慕嫉妒,让她下回去的时候也给他刻一个寄过去。只可惜没过多久两人分手,这事就没了下文。 童溪盯着那钥匙串看了几秒,才点回去。 “是她的钥匙,谢谢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片刻后停止,过了片刻,又发过来一条。 “我明天送过去。” 专程给前女友送钥匙吗?童溪不由得想起菜馆里那位紧紧挽着穆逸舟的漂亮女孩,他的现任女友。她抿了抿唇,细白的手指慢慢打字,“不用麻烦的,阿巫公司就在你隔壁,周一找你拿。” 手机的彼端,穆逸舟修长的腿一屈一伸,靠窗而坐。 空荡简洁的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窗外是城市的灯光,高楼林立的a市,即便到了半夜也是不寐的。那亮着的万家灯火里,有人阖家热闹,也有人同他一样孤身冷落,唯有深藏心底的远处的温暖。 他才回家没多久,团建聚餐之后,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手机屏幕光芒微弱,停留在他跟童溪的对话框。旁边还有一只,是几年前款式略老的那种,界面停在相册,里面全是童溪的照片。 穆逸舟看见跳出来的消息,眉头微皱。 果然当初他做得太仓促太混蛋,她芥蒂很深,刻意的疏远回避,连见面都不肯。好在她身边有朋友陪着,看她今天的气色,状态还不错。而昨晚那个扶着她离开的男人,或许也已取代他当初的位置。 挺好的。 她已有人照顾,他站在深渊的边缘,最好别再连累她。 穆逸舟深吸口气,压住微微躁动的情绪和莫名的酸意。 屏幕点亮,修长的手指跳动,他回复,“好。早点休息。” 另一端,童溪对着手机发了好半天的呆,回过神后才通报好消息,“阿巫,钥匙找到了。” “找到了?”巫文静觉得不可思议。 童溪有点疲惫,靠着被子阖上眼,“穆逸舟说他捡到的,周一你去他那儿拿吧。” 巫文静:??? 什么情况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吃瓜] 第4章 聚会 之后的一周童溪过得很忙。 她的工作去向已经定了,不必像其他同学那样奔波在秋招的宣讲会里,投简历、刷面经,忙得脚不沾地。但写文确实是件耗费时间和脑子的事情,每天坚持三四个小时慢慢写,并不容易。 除此之外,报社的实习、毕业论文开题报告也需要分配精力。 整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周五的下午,杨曦再度约她吃饭逛校园时,童溪委婉地拒绝。 其实之前相亲结束后,石琳问过她的想法,童溪本来就没打算相亲,更没打算恋爱,直接说了没感觉,石琳应该是转述过的。谁知杨曦被拒了也不气馁,只发了个表情过来,顺便给她推荐了一家口味偏甜软清淡的餐厅。 童溪觉得这人也是挺有趣的。 这间隙里,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左上角的未读消息数量嗖嗖地往上飙。 童溪退出去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社团的微信群。 微信里乱七八糟的群太多,大部分都是关闭了消息提示的,她最喜欢的协会群除外。 事情的起因是现任会长发了条通知,说学期快要过半,还没怎么组织活动,昨晚几个骨干开了例会,商量下周五晚上组织吃饭打牌k歌一条龙活动。虽然形式可能老套,但人有趣呀!希望有空的会员都来参加,开开心心玩半晚。 协会里大部分是本科生,正被期中考试虐得要死要活,要是组织耗费整天的秋游,或许还会觉得浪费时间太罪恶而不想参加,但几个小时的放松活动,却是大家都渴望的。 通知发出来,马上有人发表情包烘托氛围,报名人数持续增加。 会长又特地圈了还在校的几位元老,“快毕业的老家伙们,别装死了,出来玩。” 童溪莞尔,顺手报了个名。 群里的热闹斗图还在继续,有人提想玩的游戏,有人已经开始给歌神点歌。 童溪靠着龙猫抱枕,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安静围观看大家胡闹。手指忍不住挪到右上角,点开一看,齐刷刷排列的头像里,穆逸舟那个简洁的头像位居首行,数年如一日。 要不是那晚短暂的聊天,她还以为这个账号早就弃用了。 电脑里竖琴的音乐缓缓流淌,桌上加湿器吐着雾气,旁边那盆吊篮的绿叶上已经凝了水珠。巫文静跟榛子约会还没回来,宿舍里显得格外安静。 童溪闭上眼,思绪忍不住往从前飞。 也就四五年前而已,那时候她还是本科的小女生,穆逸舟是协会的会长。 就算有意尘封,但心念触及时,那些回忆仍很清晰。 初入a大的新奇和忐忑,在社团招新的人山人海里碰见穆逸舟时的欢喜,社团里开例会、办活动、做刊物、刷文保……还有昏黄灯光下压马路,烈日槐荫里招新宣传,乃至于穆逸舟给她辅导高数,陪她刷夜复习,逗得她脸红心跳…… 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童溪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恍惚间她做起了芜杂的梦,全是从前的事。 是在暑热未消的九月,高中那块绿草茵茵的大操场。 那时候童溪刚被爸妈转学到c市,从温软水乡到气候有点干燥的北方城市,人生地不熟,对周围环境也好奇之余,也有点莫名的躁意。 学期初的开学典礼,操场上站满了乌压压的学生。 头发秃了顶的校长讲完话,接下来,由高三年级的学神代表大家发言。 那是童溪第一次看到穆逸舟。 高挑骄傲的少年,穿着校服也帅得人神共愤,甩着两只手走上讲台,神情带着点懒散。 清晨的阳光照在话筒,金属反射阳光,微微耀眼。他站在千余学生瞩目的高台上,乌黑的头发剪得利落,蓝白色校服衬出干净的气质,神采自信张扬,姿态洒脱随意,对着满场的师生淡定自若,让她解读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说什么都对、在座各位都是大白菜的感觉。 毫无防备地,十七岁的少年就那么闯到了她心里。 之后每逢课间、放学,童溪都会站在教室的窗边,满校园搜寻他的身影。每周重合一节的体育课,更让她暗暗期盼,因为能看见穆逸舟跑步、打球、偷懒。哪怕只是在男生群里说笑,甚至懒洋洋地伸长了腿坐在草地上休息,都能轻易勾住她的目光。 而后她偷偷欢喜,像是捡到了糖果。 那年的记忆很简单。 学习课业按部就班,同学们也都很好相处,周围的事乏善可陈,印象鲜明的只有汗水打湿额发的张扬少年,和热风吹过的夏天。 那时候童溪还很散漫,成绩在班级中游徘徊,上课的半数时间都拿来偷看小说,习题册一半空着,填了的全是不太费脑的简单题。 胸无大志,也没有任何危机感,把节奏紧张的高中过成了养老院。 直到高二上学期,她走遍校园也找不到穆逸舟的身影,只能在荣誉栏里看到他站在a大湖光塔影里的帅气照片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如果不努力一把,这辈子可能真的跟穆逸舟天壤地别,差距越来越大,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连默默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被突然点亮了勤奋的天赋,偷懒成习惯的童溪开始认真学习做题,成绩慢慢往前爬。 从班级中游到班级前排,再闯到年级前排。 直到高考发挥超常,考进a大。 童溪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考到穆逸舟所在的a大。 接到a大招生老师电话的时候,狂喜如潮水汹涌而来,童溪高兴得两晚没睡着。高考志愿都还没填,连a大的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她就幻想了许多在a大校园偶遇穆逸舟的情形。 然后就真的偶遇了。 也是木叶渐黄的十月,拥挤熙攘的人群里,各个社团都在热热闹闹地招新。 穆逸舟身为会长,带着一众喽啰站在文物爱好者协会的展板跟前宣传招新。或许是觉得秋老虎下的天气太燥,或许是觉得人太挤,他身姿微倾,低头摆弄什么东西,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闪而过。 童溪却透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他。 穿着会衫的男孩高挑挺拔,气质清扬,如玉山巍峨而立,比从前更加耀眼。 童溪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你好,可以拿个报名表吗?”她有点羞怯地问。 穆逸舟垂头看她,目光顿了两秒,像是意外像是惊讶,然后勾勾唇角,递给她一张。 后来穆逸舟告诉她,她当时虽羞怯收敛,眼睛里的光亮却没法掩藏。 “像是心怀鬼胎又假装淡定的小狐狸,可爱死了。” …… 梦境纷繁杂乱,一幕幕回放清醒时不敢回味的往事。 直到某个瞬间童溪才恍惚想起来,他们已分手了。穆逸舟那个混蛋单方面提出分手,丢下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就销声匿迹,而她不甘心地飞往大洋彼岸的伯克利找他,得到的却只有他休学的消息。 从导师到同学,乃至他昔日的好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5节 只剩她孤身站在人生地不熟的伯克利分校,冷雨靡靡。 童溪从梦里醒来,擦了擦眼角。 该死的,往事不堪回首。 协会聚餐的地点在a大外面的一家湘菜馆。 童溪原本周五休息,不用实习,因石琳那边临时有事缺人手,她下午过去帮忙。结果下班前天气骤变,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有周五的晚高峰加持,地铁里挤得够呛,换乘的最后一辆还出了故障,只能出去坐公交或者打车。 她走得匆忙,也没带伞,在地铁口瑟瑟发抖地等了好久,叫的那辆车才姗姗来迟。 一路堵到目的地,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得欢快。童溪没办法,冒雨冲进那家湘菜馆,上下车总共几秒钟的路,头发仍打湿了不少。 她郁闷地擦着头发,往二楼的包厢走。 下着雨的夜晚,店里人不算多,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在台阶,有点点滑。她低着头,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看到有双黑色的皮鞋缓缓下来,步伐不疾不徐,裤脚整洁干净。隔着两个台阶,那人脚步稍微停滞,童溪往旁边让,那双修长的腿却没挪动。 随即,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童童。” 那声音低醇悦耳,几乎令她头皮一麻。 “穆、穆师兄?”童溪愕然抬头,正对上穆逸舟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盛了漫天的冷雨,积为深潭,清冷又看不到底。 穆逸舟也看着她。 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身材早就长开了,实习后稍有阅历,却仍保有身在校园的几分青涩。那双漂亮的眼睛潋滟清澈,蒙着冒雨而来的雾气。微卷的头发沾了雨,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有一缕贴在颊侧,衬着柔白的肌肤和红嫩的唇瓣,格外分明。 那唇瓣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也曾在无数个暗夜里肖想、回味、沉溺。 只是气色不太好,被凉风冷雨给冻的。 穆逸舟下意识抬手,却在触到她之前硬生生停住。 “人都到齐了,快进去吧。”他侧身让开。 童溪“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明知故问:“在岳麓包间是吧?” “嗯,上楼右拐第二间。”他说。 “好,那我先进去了。” 包厢很宽敞,两个圆桌并列,能坐二十来个人,座位差不多满了。 童溪平常很守时,这次被雨耽误,又是当着一众师弟师妹的面,很不好意思,进了门先抱歉地解释。会长名叫钟原,是个大四的师弟,各方面能力突出,待人很好,只说这天气太坑爹,让美女师姐赶紧坐,又帮忙倒茶。 天气确实太差,众人冒冷雨而来,或多或少地吐槽。 但包厢内的气氛却很热闹。 答题竞猜的活动已经搞了起来,会长亲自翻箱倒柜出的题,以趣味为主,都挺简单。在座的大部分是本科生,被期中季虐得嗷嗷叫,难得出来玩,都很放松,抢答的时候妙趣横生。 童溪看了一圈,包厢都是在校生,唯有三位已毕业的。 其中一位就是穆逸舟。 a市太大,生活节奏又快,大部分人毕业后忙于工作加班,拖家带口的,很少再有闲心来参加协会的活动。像穆逸舟这种在创业公司当副总的,身上担子重,又是创业初期,肯定比别人更忙。 他居然会抽空过来参加聚会,完全出乎童溪所料。 两题答完,穆逸舟已默默结完账回来了。 不多时,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之余,将一杯热腾腾的姜汤放在桌上。 临近的那位师弟立马问,“诶,谁点的姜汤?我们没点吧,是不是上错了?” 一声问出,笑闹声此起彼伏的屋子里稍稍安静。 穆逸舟衣冠楚楚,抬眉时声音清淡:“没上错,是我点的。”随后手指轻拨,转盘带着那杯姜汤,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童溪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看你装到啥时候~哼哼 第5章 担心 安静的间隙里,穆逸舟的声音格外清晰。 在童溪赶过来之前,钟原已经介绍过已毕业的老人,穆逸舟显然是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即便不提他担任协会会长时的辉煌战绩,他的长相和气质就足够惹眼,那身历练的气势绝非身在校园的师弟能比。 长得帅又有气场,就算在人群里不言不语,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更何况,他还是位技术大佬。 他一开口,包厢里大半的目光都挪到了他身上。 新进的会员不知道老旧的故事,但年纪稍微大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八卦。知道美女童溪师姐曾有个男朋友,听说也是协会的,后来异地分手了。那之后童溪就一直单着,将多少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而此刻,这位长相英俊、气质清冷的穆师兄,却单独给她点了碗姜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生们半开玩笑的起哄,不知情的女生也跟着打趣,“哎呀,师兄好贴心哦。”剩下几位当初曾跟穆逸舟共事、如今还在a大读书的硕博生都觉得意外,没乱开玩笑,只微微诧异地打量两人。 众目睽睽之下,童溪心跳微疾。 好在同学们的起哄适可而止,很快就回到了游戏里。对面穆逸舟仿佛觉得这事没任何不妥,只将下颚微抬,“快喝吧。” 童溪默默端起姜汤,朝他笑了笑,“谢谢。” 包厢里恢复了热闹,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们还在八卦某座塔背后的故事。 坐在童溪旁边的是个小师妹,今年大二,同在新传学院,跟童溪比较熟。她是去年加的协会,那会儿童溪已经从骨干隐退,穆逸舟更是销声匿迹,自然不知道当年的事,就着暧昧的余韵,笑眯眯地凑过来。 “师姐,这位师兄对你好细心哦,那么多人淋雨,他就只给你点姜汤。” 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偷看那边一眼。 童溪抿了抿唇。她确实没想到穆逸舟会来这出,也许他只是主动递个橄榄枝,化解之前的生疏尴尬。毕竟集体聚会要的就是个热闹氛围,又有见证过两人分手的老朋友在,处得太僵硬了不好。 他看似高冷,其实很注意把控全局。 童溪便没过分解读,只笑了笑,“以前在他手底下干活,没功劳也有苦劳嘛。好一阵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唉,正跟孙老头较劲呢,他那期中pre超难做。” 小师妹年轻,很容易就被带偏了注意力。 美味的菜肴陆续端上来,从臭桂鱼到土匪鸡,看着就香辣诱人。被期中季暴虐的同学们难得出来放松,大快朵颐之余,游戏玩得兴致高昂。 童溪和穆逸舟对坐着,中间隔了三四个人。 童溪不是考古学专业的,却是社团里的老人,这些年刷的文保不少,跟着那群老社员们也没少学到东西。实习期间做的虽然是非遗保护,却也不严格限定,时间久了,对这个领域也很熟悉,之前还在协会里主讲过交流讲座。 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虽安安静静地坐着,却不时就被cue—— “应县木塔以前可以上去的吧,童童师姐是不是去过?” “这家伙是石像生,不是镇墓兽,来来来,师姐给鉴定下。” “民俗活动当然算非遗啊,上回师姐还开了讲座。” “……” 陆陆续续的问题抛过来,童溪轻易就被卷入了答题游戏。 穆逸舟话不多,更不可能跟小朋友争抢答题,就跟功成隐退的江湖高手一样,唇角抿着笑,坐在对面打量她。 漂亮秀致小女生已经长大了,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被一堆问题包围也不慌不忙。她长得真的好看,柔和的轮廓,不浓不淡的双眼皮,眼尾挑得妖娆,睫毛修长,皮肤白皙没半点瑕疵。那双眼睛里盛了笑,像是波光潋滟的湖水。 怎么都看不够。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含笑看别人讨论,偶尔瞥过他,如夏日云影一闪而过。 于他而言,那难得的目光碰触似惊鸿照影。 但她确实和以前不同了。 比从前安静、收敛,添了种顺其自然、不争不抢的恬淡,也在有意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 韩怀公说得没错,她心里肯定有芥蒂,还很深。 穆逸舟握着茶杯喝水,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她是什么性格。 可能是小时候长期跟父母分居的关系,童溪不是那种爱跟人倾诉心事的女生,恋爱的时候她会撒娇,会耍赖、会为小礼物而惊喜,有着女孩子温柔可爱的那面。但碰见麻烦,她却习惯独自承受、消化,凭着一股拗劲咬牙解决,而后云淡风轻,跟谁都不诉苦。 就那么执拗地往前走,把一切交给时间。 分手的那段时间,她想必也是咬紧牙关,默默扛过去的。 而那艰难时光却是拜他所赐。 穆逸舟的心脏像是被谁钳住了,用力揉搓绞弄,难受得要命。 他欠她一个认真的道歉,即使无从弥补,至少该稍稍解开点心结。见童溪的目光落向那盘石磨煎豆腐,穆逸舟垂眸,手指轻拨转盘,把那盘豆腐送到她面前。然后朝旁边还在读博的老友陈博抬抬下巴,“喏,你要的腊肉。” 陈博愣了下,随即嗤的一笑,夹了块腊肉。 “拿我当挡箭牌,不厚道啊,穆哥。”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陈博低声调侃。 一顿饭吃得畅快淋漓,结束后大部分人继续去k歌玩游戏,有事的人先撤。 雨早就停了,沥青路面湿漉漉的,积水还没排干净。 空气倒是清新了很多,凉风扑面,带了侵骨的凉意,提醒着一场秋雨一场寒。 穆逸舟跟阔别数年的陈博闲聊近况,率先出了门,也不急着走,在路灯下站着。 陈博跟他一级,物理学院的博士,快毕业了,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熬了近十年,头发还剩本科入学时的一半。他见证了俩人恋爱分手的全程,当了一顿饭的挡箭牌后,也看得出穆逸舟今晚参加聚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识趣地先走。 不过片刻,童溪跟几位师妹也走了出来。 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寒,她身上穿得单薄,不自觉地收紧风衣领子。 旁边那位师妹见大帅哥穆逸舟的目光又直勾勾落到童溪身上,察觉出猫腻,便暗笑着朝她摆手,“那师姐我们唱歌去啦。” “好,路上小心点。”童溪捋了捋夜风吹乱的鬓发,一转身,险些撞进穆逸舟胸膛。 第6节 她出来得晚,去k歌的人已陆陆续续结伴走了,这会儿湘菜馆前就只剩下他俩。 就像从前那样,社团腐败完了一哄而散,剩下他们两个人,走在队尾压马路。 只是已时过境迁。 路灯昏黄,两侧商厦民居的灯光却很亮,照着地上积水。 男人单手插在裤袋,穿了件薄款线衫,将肩臂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腰腹劲瘦,双腿修长,不得不说身材很棒。那头短发剪得利落,很合cto的身份,鼻梁英挺,神情随意,干净的脖颈间喉结分外显眼。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还轻轻滚了下。 他身上那种气质,仍然是她所迷恋的。 童溪沉寂许久的心在这一瞬又突突跳起来,管都管不住,就像多年前那样。她又不傻,一顿饭吃下来,多少能捕捉到穆逸舟的小动作——从那杯姜汤到不时稳稳送到她面前的食物,以及他有意无意瞟过的打量的目光。 他究竟想做什么? 童溪往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揭旧时伤疤,只佯装整理背包,“师兄不去跟他们唱歌吗?” “不去了。”穆逸舟站得离她很近,稍稍伸手就能把她揽进怀里的那种。目光扫过她的耳垂脸颊,他竭力克制,眸色稍深,“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吗?” “呃,有事?”她问。 “想跟你聊聊。”穆逸舟抬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紧邻马路的人行道,有电动车和自行车乱窜经过,穆逸舟留着神,不时轻轻揽她肩膀,免得磕碰。揽完了,又有点久别生疏的小尴尬,不动声色地拿开手。 童溪失笑,“没事的,不会撞到。” “你走路一直大意——”穆逸舟说到这,声音一顿。 以前确实是这样。 童溪那会儿动静皆宜,能在图书馆坐上整天看书发呆,也能在他耳边吵个不停。穆逸舟很忙,课程的事、实验室的事、学工的事和社团的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她爱跟他报告每天的新鲜见闻,走在路上也不安分,经常注意不到往来的车。 都是他分神留意,照顾孩子似的兜着她。 但几年之后呢? “现在不会那么大意了。”童溪轻声,自嘲似的笑,“长过教训,总得学乖点。” 刚说完,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石琳打来的,她按了接听。 林荫路漫长,两人并肩慢行。 童溪的一个电话打了差不多十分钟,她听得很耐心,不时应和,“……嗯,我知道的……放心,材料准备好了……没关系,我自己去取……哦,那我在校门口等他……” 挂完电话,她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那座漂亮的西校门已近在眼前,出来吃夜宵的人成群结队。童溪将手机塞回包里,语气尽量轻松,“回国后还习惯吧?” “都还好,你——” “还好啊,就只是忙,实习占了大半时间,毕业论文还没写呢。阿巫说你在创业,金融行业压力那么大,又是做技术,很忙吧?” “也就那样,能挤出时间睡觉,还能来聚会蹭饭。” 童溪抿唇笑了笑,睫毛微垂,被昏黄路灯照着,在眼下投了浓长的阴影。 重逢之后的疏离回避,似乎在这一笑之间微微消弭。 穆逸舟修长的手指微握,盯着她眉心,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没忍住出口,“童童。” “嗯?” “从前的事,对不起。”他的双眸幽深,平静的语调藏住浓稠的情绪,唯有衣角被夜风吹动。 童溪眼睛里一瞬温热,好像他的声音是钥匙,能轻易打开往事的阀门。不过她毕竟长大了,能控制情绪。她不太介意般勾起唇角,目光却盯着脚尖,生怕泄露真实的情绪,说出不合适的话,令原本趋于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 ——都分手好几年了,他有洒脱的新生活,她没必要矫情。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么。”轻松淡泊的语气,亦如方才不咸不淡的寒暄,将两人摆在社团旧友的位置上。 穆逸舟眉心皱起,默了一瞬,还想再说,童溪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 她掏出来,迟疑了下,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男人热情洋溢的声音,“童小溪,我都等好半天了,还没告别完呢?快往后看,这棵很粗的老槐树下,黑色的车,哎,对辽,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话,杨曦还伸手往那边招了招。 这通电话暴露位置,不止童溪,穆逸舟也看到杨曦了。 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五官长得还行,没他帅,上身穿了件骚气的红衣,深色休闲长裤,靠在黑色的座驾上,摆出个耍酷的姿态。穆逸舟对这张脸有印象,回国后初遇童溪那次,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这男人。后来陪着童溪匆匆走了,想起来仍觉得刺目。 就算猜到了此人可能是新欢,听见对方过于熟稔亲近的语气,穆逸舟心里仍不太舒服。 他拧了拧眉,盯着杨曦。 童溪没留意他的神情,就觉得杨曦这男人简直骚气得过分,只好说:“马上。” 挂了电话,朝穆逸舟露出个无奈的笑,“有点事得先走了。如果要聊的是刚才那个,其实没必要的,我没那么小心眼,师兄不用放在心上,都过去好几年了。而且我明天出差,早上就得走。师兄再见。” 她摆摆手,抬步往杨曦那边走。 穆逸舟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湘菜馆附近开车。走出不远回头一看,年轻的男女站在路灯槐荫下,男人笑得玩世不恭,女孩姿态安静从容。她身体往后倾,几乎碰到老槐树,男人却紧追不舍,拿着个精致的礼品袋往她手里塞。 那神情姿态,一看就是情场老手,很会讨女孩欢心的那种。 穆逸舟忽然担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你担心啥嘛[吃瓜][吃瓜] 第6章 真爱 童溪这趟出差去的是苏州,重点采访一位昆曲名家,顺道去个展览。 比起她以前整理过的那些相对冷门的非遗,昆曲的名气是毋庸置疑的,牡丹西厢几乎家喻户晓,a大讲堂里安排昆曲剧目演出时,也是场场爆满。 华丽婉转的唱腔,行云流水的身段,百听不厌,百看不腻。 相比其他传统剧种,昆曲也享受着更多的关注,学校里有昆曲赏析课程,有昆曲社,有学术研究和论坛活动,也屡屡站在国际交流的舞台交流发扬,成为亮眼的名片。但昆曲艺术的传承,仍然有许多困难,比如缺年轻人的关注和传袭,缺新鲜优秀的剧目。 一种艺术如果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它就只能是古老璀璨的遗产,而失去活在当下的生命力。 这是许多老艺术家的忧虑。 也是童溪她们努力解决的问题。 十月底的a市已经渐渐寒冷起来,隔着5小时高铁车程的苏州却不冷不热,温度刚好。 童溪跟同事飞奔到酒店,办好入住稍微收拾了下,赶紧去采访。 先生出身昆曲世家,待人很和气,童溪之前看过他演的戏,难得碰见当面采访的机会,有点追星成功的喜悦。采访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趁热打铁地整理稿件,等任务完成后洗个澡躺倒床上,已是半夜12点。 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童溪美滋滋地捧着手机,睡前习惯性刷评论。 一本小说写完,就像一座房子修建完成,收获满足感和成就感之外,她还蛮喜欢看评论的——共鸣夸奖会让她开心,批评建议也能让她跳出来审视缺点和短处,接着磨炼技巧和文笔,碰上有趣的读者,还能触发点儿灵感出来。 但今晚看到评论后,她唇角的笑意却渐渐凝固。 连续二十多条评论,从免费章到v章,每一条都是带着负分的批评指责,齐刷刷地占满最新评论的界面,也有人回复纠正,几乎要吵起来。 这种情况童溪不是没遇到过。 她虽然算个学酥,却是在跟穆逸舟分手十分苦闷的时候才学着写小说来排遣的。写文这事情讲究天分,跟学历并不挂钩,她练了两年,如今写得还算好看,但也不是没毛病,碰到批评很正常。 但今晚这些却不同—— 二十多条负分评论,看似在谈论文章的内容,实则故意歪曲,断章取义,骂男主渣女主贱,配角脑子有坑莫名其妙,情节没逻辑没常识,文笔弱智小学生,后悔买v不该浪费钱。 一眼扫过去,负能量扑面而来。 童溪:…… 挑刺也可以,您好歹讲点道理呀。 这就算了,底下有好心的小天使帮着解释时,那人还立马反驳回去,看似在讨论,实则胡搅蛮缠,而后升级为吵架。 其直接结果就是糟心。 普通读者没那闲心,要真碰到雷点或者看着不爽,打个负分骂两句,最多去第一章 排个雷,就另找喜欢的去看了。哪怕挑刺,也是指出确实存在的问题,打负分的理由也能让人接受,不像这位,故意歪曲误导断章取义,一路锲而不舍地骂,说得跟真的似的。 文章完结后,一大堆养肥的读者开始看文,碰见这种糟心的评论,没准就有几个人被影响心情,直接不看了。 意图很明显。也不知道她是招谁恨了,让人花这么多功夫来添堵。 童溪揉了揉头发。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要是在职场碰见使这种阴招的人,她还能分析出正主儿刚一刚,毕竟利益相关的就那么些人,圈子有限。但隔着条网线,对方肆无忌惮,披个马甲就能卷土重来,她却查不到背后是谁,想pk都找不到正主儿。 真酸爽。 童溪头疼地闭眼,这一整天赶路工作写稿实在太累,沉重的眼皮一旦阖上,脑海里还没怎么琢磨这事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童溪是被巫文静的微信震醒的。 “快看你文下。” “我的天,你的真爱又来了,是个土豪啊啊啊!” 两条消息之后是连着几张截图,齐刷刷的一排深水鱼雷。 童溪被她吓懵了:“????发生了什么?” 巫文静的语音很快回了过来,“不知道啊,我刚才刷完女神的更新顺便去你那儿溜达,结果就看见这一排,卧槽吓死我了。” 童溪也被吓到了。 半睁惺忪的睡眼打开app,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之极的id——euler。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位读者神出鬼没,给她的印象很深。 这位euler是童溪开始写文后没多久出现的,那时候她写的不算好,文下读者不多,euler没事就来扔几个雷,虽然没多留半个字的评论,却给了她不少鼓励。再后来童溪越写越顺手,euler会三五不时地捧场,以丢雷的形式。 偶尔童溪写脱手,招来批评,他就会格外热心地丢一堆雷,安抚她备受打击的小心脏。 第7节 因为这人实在太暖心,童溪还专门点开过euler的专栏,结果发现收藏订阅里都只有她,专注得让人热泪盈眶。 有一阵她甚至怀疑那是巫文静开的小号,却被巫文静无情地嘲笑了—— “我又不是抖m,就算想鼓励你,也不会取这么个名字,想啥呢!” 童溪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叫euler的不少,其中之一是鼎鼎大名的数学家欧拉,提出了欧拉恒等式之类的据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式,令许多数学家为之着迷。但对于童溪和巫文静这种被高数虐得半死不活的人来说,再完美的公式都是噩梦,微积分什么的想想就让人头秃。 谁会闲得没事拿噩梦当名字? 童溪求证无果,只好放弃挣扎。 而euler仍旧神出鬼没,在童溪昨晚被人故意添堵后,他居然又神仙般出现了。 这无异于在她郁闷时放了一堆漂亮的礼花来鼓励,童溪很感激,拿着手机笑得像个痴汉,将那堆评论翻到底,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昨晚那堆恶意评论。 出人意料的是,向来高人逸士般的euler竟然破天荒地回评论了! 回复的内容很简短。 “登陆ip:*****,常登陆客户号:****、****、****,礼物查收,下不为例。” 数字中段打码,只放出首尾的四位。 再然后是那位故意刷负的读者的回复,一段道歉。 童溪彻底懵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什么情况? 没睡醒的脑子不太好使,她抱着手机呆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稍微学过点技术皮毛的人都知道,查ip很简单,但要查对方常登陆的客户号,恐怕就得用些非常手段了。那位读者大半夜爬起来道歉,还收到了所谓的“礼物”,证明这位euler是个技术大神,还是稍微有点黑客属性的那种。 童溪惊得手机都快掉了。 崇拜之余,对这位euler大神涌起了强烈的好奇。 惊呆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呲溜一下滑到了被子上,她赶紧拿起来,是杨曦发来的。 “八点半去楼下接你们,待会见,童小溪。” 一语惊醒梦中人,童溪赶紧爬起来洗漱。 今天有个苏绣的展览,需要非遗报出个报道,是童溪这次出差的任务之一。昨天杨曦抛来了热情的橄榄枝,带童溪出差的何姐已经答应了一起去,9点就出发。 她被euler的神操作惊掉下巴,脸都还没洗呢。 同一时间,a市的一座写字楼里,穆逸舟额发半湿,刚从洗手间出来。 颀长的身姿时刻保持挺拔,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臂,脸上水珠滑过腮帮,他随手取毛巾擦了下,端着茶杯坐回椅子里。桌上并排放着两台电脑,彻夜不眠的运作后,机身微微发热。 还没到上班时间,外面却有沙沙的脚步声。 公司老大韩怀公西装革履,伸着懒腰往里走,隔着落地玻璃看到穆逸舟时,丝毫没觉得惊讶,抬手轻敲了敲门,“又通宵了?跟你说,你状态刚稳定,得收着点,真不能放任熬夜,以后少作死。” “嗯。”穆逸舟自动忽视了后半句,头都没抬,“效果出来了,过来看看?” “这么快!”韩怀公意外而惊喜,推开门两步凑到他电脑前面。 公司成立虽然没多久,但产品的策划和筹备其实挺早就开始了。 那时候穆逸舟还在国外,有着过人的算法和数据方面的天赋能力。韩怀公在投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空中飞人般忙得脚不沾地,难得跟穆逸舟碰面,俩人喝着酒闲聊,说起这些年做投资时碰见的麻烦和行业痛点,无意间碰撞出了公司的雏形—— 借助大数据做一个量化投资数据平台,成为投资人和创业项目之间的桥梁。 最初的一拍即合后,两人先默默酝酿,或是面谈或是远程沟通,明确了理念方向,规划出产品的雏形,确信这事很值得去尝试,再由韩怀公出钱出力,拉出这个团队。 这段时间众人忙活了一通,测试版终于成型。 像是孵了很久的鸡蛋终于破壳,哪怕很小很脆弱,不知道能否顺利长大,也是让人高兴的。 韩怀公看着穆逸舟的粗略演示,竭力克制兴奋。 过了会儿,大美女陈漪早早抵达,听见里面的动静,也过来凑热闹。 她比穆逸舟大两岁,有几年工作经验,是韩怀公找来的。 因为公司还很小,技术团队占了大半江山,她一个人包揽外联和人力之类的事,偶尔还要跟韩怀公出去应酬,每天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精心打扮。 一凑近,淡淡的香水味就能飘到鼻端。 陈漪也自负美貌,躬身站在两个男人中间,傲人的身材模糊映在了黑色背景的显示屏上。 穆逸舟不动声色地避开,在韩怀公问及某个技术细节时,打开旁边辅助办公的那台笔记本,想调个小程序给他看。 屏幕瞬间唤醒,输完密码,落入眼中的是个网站的界面。 韩怀公盯着主屏幕没注意,处处留意的陈漪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个女性小说网站。她以前有空时会在上面找书看,看着甜腻的恋爱缓解压力,对那个界面很熟悉。可惜没等她多看,穆逸舟手指微挪,迅速关了界面。 陈漪满心诧异,碍于穆逸舟的冷淡,没敢多问。 心里却是揣测横生—— 这位清心禁欲、生人勿近的穆总,竟然喜欢看言情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穆师兄偶尔人狠话不多hhh~ 第7章 私信 气温宜人的苏州,山秀水媚。 虽然走得脚累,童溪这一天却是大饱眼福。 四大名绣之首的璀璨明珠,流传千年的传统刺绣,山水楼阁、花鸟鱼虫,乃至泼墨画作和书法名篇,世间万物皆可入绣,活灵活现又气韵生动,童溪一直很喜欢。今天的展览上有各式各样的作品,她是个外行人,看不出针脚用线的区别,一路逛过去,只觉秀致清雅、精美绝伦。 展厅最深处是一架巨幅苏绣,以细腻纤柔的丝线绣出壮丽恢宏的山河,据说是上百人的团队花了四个多月绣出来的。 童溪足足站了十几分钟,舍不得走。 杨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撇下旁人,又神出鬼没地站在了她旁边,“别人都是看见好吃的走不动道,你这倒好,对着这个流口水。过去舔两口尝尝?” 童溪莞尔回头,“这话我没法接啊杨总。” 杨曦眼里闷着笑,左右看了看,让她往前走了两步。 “站稳了,万一拍糊了我可不负责。” 然后掏出手机,趁着闲杂人少的时候,咔咔拍了两张发到她手机上,还挺好看的两张抓拍。 两人在这儿交接照片,到别处溜达的何姐她们也慢慢晃了过来,见到杨曦,便压低声音开玩笑,“远远就见杨总给咱们小童拍照,是美女才有的待遇吗?我们回来得不巧哦。” 说着笑瞥童溪,八卦取乐的意味很明显。 童溪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玩笑。 来之前的那天晚上,杨曦去a大校门口送东西给她时,她就曾当面明言,说没有恋爱的打算,请他不必浪费时间。而杨曦也认了这态度,说既然没感觉,往后就交个朋友,他不会死缠烂打,让她不必顾虑,工作上碰见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谁知道解决了杨曦,却逃不过老姐姐的八卦。 现在的人都这么闲了吗? 她假装没听见,不作理会。 展厅里人来人往,杨曦老母鸡护崽般挪了半步,把童溪藏在后面,然后招呼,“还有谁想拍,赶紧的啊,机会难得。” 目光越过何姐,显然是忽视了她的那句打趣。 何姐年近四十,久在职场也没多少上升空间,平常没事时最喜欢的就是说长道短打听八卦,也听说过杨曦的背景。看出来这位有点不快,立马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拉上旁边一位同行的人去拍照。 看完展览,晚上还有个饭局,童溪不太感兴趣,索性回酒店休息。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童溪躺了会儿,没忍住又拿起手机打开小说的界面。 昨晚那些评论已被淹没,文下恢复如常,但收益却比昨天翻了好几倍。 童溪惊喜过望,后知后觉地发现euler这次出手过于壕气,直接用雷把她送上了首页榜。一两万的毛爷爷就这么砸了出去,童溪看着就心疼。 这心疼终于变成了无比强烈的好奇心。 ——始终如一地鼓励她,及时解围,出手阔绰,这位euler究竟是何方神圣? 被euler的手段启发,她查了此人的ip,是在a市。 但除此之外,就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童溪不太懂技术,查ip这种简单的方法还是当初穆逸舟教给她的,想用这点皮毛来深挖对方的身份,那根本就是白日梦。想了想,忽然记起来曾经在微博关注过这位小天使,赶紧打开微博。 试着输入“euler”的id一搜,果然优先跳出了她关注的那个。 童溪已经忘了是怎么关注到她的,点开euler的主页,粉丝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僵尸号,关注只有她一个,就像她的读者号一样,干干净净。头像是开阔的山川,个人信息全部保密,没发过任何微博,却给她的微博点过赞,最近一次是去年底。 消失这么久,也不知道账号是不是已经被忘了。 但这一路走来,euler给她的鼓励童溪却都记得,并且感激。 童溪迟疑了下,仍是在私信界面发了段留言过去。 “euler小天使你好,今天早上看到了你的留言,非常非常惊喜[比心][比心]。感谢这两年来的鼓励和支持,每回出现都能给我很多动力,厚爱无以为报,想送你小礼物聊表心意~方便给个联系方式么?希望没有太唐突^^” 发完消息,顺便在微博分享了这两天有趣的见闻,翻翻积攒了两天的私信。 睡前看了看,给euler的留言是未读状态。 第二天再看的时候,消息状态是已读,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复。可能euler大神觉得这作者莫名其妙,或者被那一本正经的措辞吓到了吧。 童溪勾了勾唇角,开了电脑去做新文的设定。 ——既然无以为报,就只能写更好看的故事以飨读者咯。 童溪不知道的是,手机的彼端,有人已将那条留言看了几十遍。 从昨夜到今晨再到入夜,无数次点开又退出。 此刻,窗外是城市橙红的灯光,屋里空荡又整洁。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出峻整的轮廓、劲瘦的身影,男人洗完澡躺在床上,头发晾得半干,身后垫了个靠枕,新买来的全英文算法书被丢在旁边,他修长的手指停在微博私信的界面。 第8节 极简洁的界面,那段留言他已能倒背如流。 几乎能想象到她发消息时认真的样子。 男人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手指忍不住挪过去打字,却忽然惊醒般停住,悄无声息的删去。 片刻后,“咔嚓”一声锁上了手机。 灯光洒下来,落在他的手背,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比起重任在身的何姐,童溪作为实习生,这趟出差的任务不算太重。 采访完昆曲大师,写完关于苏绣展览的稿子后,她的任务全部完成,其他的事都是何姐去做,不必她费心。这中间的两天时间,她就可以各处逛逛,最后跟何姐一起回a市,简直不要太幸福! 童溪开心得冒泡,将喜欢的园林又逛了一遍,顺便发个嘚瑟的朋友圈。 发出去片刻后,不出意外地迎来了巫文静善意的提醒—— “我在北方的写字楼里悲催卖命,你在南方的园林里悠闲漫步。” “悠闲漫步的人,还要拿照片刺激我的神经。” “朋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连着三条消息飞进来,足见此刻巫文静怨念而迫切的心情。 童溪坐在临街的甜品店里,美滋滋舀着一碗滑嫩仙草。窗外是书目荫翳遮蔽着的马路,店里摆设却挺有趣,她的心情很不错,没半点愧疚之心地回复,“良心是什么?” 发完了还嫌弃不够,又把那碗吃到一半的仙草拍给她看,“要不我给你叫个外卖作为补偿?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的嘛~” 巫文静立马回过来一个杀气腾腾的表情。 跟童溪这种吃死不胖,胡吃海塞还能保持苗条身材的人不同,巫文静的体质比较坑,属于喝水都能长胖的那种。平时游泳健身一样不落,体重却还是跟不安分的窜天猴似的,一不留神就要往上窜,除了偶尔自欺欺人自暴自弃,平时不怎么吃甜食。 童溪这招太损,显然激起了对方的愤怒。 巫文静脑海里拔出两米八的大刀,恶狠狠地威胁,“回来别想进宿舍!” 童溪:“别呀,求收留[可怜]” “那就准备礼物吧!”巫文静敲诈得理直气壮,“礼物不好就敲不开门!” 童溪:“瑟瑟发抖.gif” 跟巫文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准备礼物是不可能的。她昨天看完展览后,顺便去附近的文创店逛了逛,买了套漂亮的书签,一条真丝方巾,还有两盒精致美味的花砖糕点,足够让巫文静挑的。 除此之外,王子鹤也挺嚣张。 王子鹤是童溪初高中时的同学,当年虽不像穆逸舟那么耀眼,也是排得上号的学霸,始终排在童溪前面的那种。后来俩人一起到了a市,学校只隔着条马路,大学毕业时都保了研,虽然学科不同,却都是3年学制。 现在童溪去向已定,王子鹤还在为找工作的事奔波,挺久没见面了。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当然是很熟的,王子鹤开门见山,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童童,帮我带条丝巾。” “要哪种?” “上回你带了给我妈的那种,我姨看上了,打算过年送她一条。样式你挑吧,我不太懂。” “好,我明天去看看。” “回来请你吃饭。” “妥。” 买丝巾的那家店离酒店略远,不过附近有瑞光塔和钟鼓楼,童溪打算上午去那边溜达。刚出酒店门,竟然又跟杨曦碰了个照面。这家伙虽然常年在a市,在苏州也有车有房,地头蛇似的来去自如,总能从各种奇怪的角落冒出来,不知道这次是来干嘛。 见了她,杨曦还挺高兴,“童小溪,去哪逛呀?” “去瑞光塔那边。” “离这儿挺远的,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啦,我打车。” 童溪自从跟他见面后,就一直在拒绝他源源不断的善意,偏巧杨曦这人很滑溜,虽然有点缠人,却把握着分寸不越界,工作往来又多,想划清都不行。拒绝的次数多,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赶紧打了辆车溜之大吉。 杨曦看着她飞速溜走的背影,唇边笑意压不住,发微信跟石琳诉苦。 “唉,前期用力过猛,好像吓到她了。这两天见了我就躲,就差在脸上写杨曦勿近几个字。道阻且长啊,求石姐助攻,我认真的。” 远在a市的石琳正在开会,看见这条消息,忍不住笑了,抽空回他。 “我家童童拗着呢,自求多福吧。” 从苏州回来后童溪连着忙了好一阵。 再次见到杨曦是在11月底。 之前杨曦说想请她带着逛校园的事终究没躲过去,安排在了周六。 入冬后气候干冷,a大校园里的银杏花木全都秃了头,只剩老槐树擎着萧疏的枝叶。没有春日的蓬勃生机、夏天郁郁苍翠和秋天的荡漾水波,这时节到哪儿都是干枯萧索的,景致不算好,也只剩校园底蕴能品品。 童溪在a大读书快七年,三五不时就要接待来玩的同学朋友,带着游校园是必修课。 循着游园的老路,童溪带杨曦慢腾腾地逛。 不去考虑相亲恋爱这种事的时候,杨曦其实是个很有趣的朋友。 长相无所谓,当然,他长得帅一点看着也养眼。他的性格也很好,做事活泛又有分寸,虽然看着有点玩世不恭,其实很细心,非常会照顾对方的情绪。 石琳曾经这么劝过她。 “杨曦看着是个撩妹的惯犯,其实心里主意正着呢,真看对了眼,就他那护短体贴的脾气,宠老婆没得说,往后日子也好过。想认识你的人不少,姐怎么就只看上他?那是把过关的。你要真不喜欢,他不会怎么样,但姐觉得吧,碰见这么个人不容易,别错过了。” 童溪相信石琳对她的好,认识了杨曦这俩月,也能看出他人品其实不错。 但她并没打算恋爱。 都说能治愈失恋的最好方法是时间或者新欢,她没力气重整旗鼓去找个新欢谈一场恋爱,更没法想象,若那个人不是穆逸舟,该如何牵手、拥抱、亲吻,一起走过漫长的余生。那么,就只能交给时间。 如果这时间太过漫长,不谈也罢。 更何况,哪怕分手已有好几年,童溪一旦想到恋爱结婚,脑海里仍会浮起穆逸舟那混蛋的脸,即便他早已淡出她的生活。 而此刻,走过一座枯藤缠着扶手的拱桥,冬日慵懒阳光下,那张脸竟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熟悉的峻整眉目,惹眼的颀长身姿,看着比前阵子消瘦了些,穿着件纯色简约的修身风衣,正陪一位老教授慢慢走,双腿修长,步履缓慢。 重逢后他时常内敛清冷,这会儿却微微侧头,唇角噙着点笑,似乎跟老教授谈得很投契。 迎面碰见,穆逸舟微微一愕,老教授将童溪看了两眼,笑得皱纹更深。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姑娘吧?” 老教授转头问穆逸舟,笑意深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错日子啦,下一章后天早上更新哈~ 至于穆师兄当时的状态,应该不算绝症=w= 第8章 催婚 相逢来得猝不及防。 那位老教授满头银发,早已是古稀之年,笑起来却很慈祥。 书斋里岁月悠长缓慢,他显然不知道穆逸舟已经分手的事,就只记得几年前这学生曾带了女朋友来实验室,漂亮又水灵,两人看着很般配。 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学者,对学生总保持着一份亲和。老教授上了年纪,女儿出国定居后他不愿搬走,总喜欢把学生当孩子来关心。见童溪傻愣愣站在那里,他笑着招了招手,“过来。” 童溪没想到老教授记忆力如此惊人,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当然记得这位老教授,是信息科学院的,姓付。 当年穆逸舟修计算机双学位时,曾在他的实验室里参与过项目,时间挺长。 付教授在他研究的领域里很有分量,那个实验室也很厉害,挑本专业的学生时都很苛刻,当初穆逸舟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以进去。老教授上了年纪,已经不需要亲自指导学生——那是年轻老师和博士师兄们的事——但学生有疑问时,他仍会耐心解答帮助。 穆逸舟从那实验室学了不少,没少在童溪面前夸赞。 后来穆逸舟申请出国,其中一封推荐信就是这位教授写的。 实验室聚会的时候,穆逸舟也曾带她去过,只是没想到付教授桃李满天下,竟然还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她。 简单的问候与招呼,童溪在鹤发慈和的老教授跟前乖得像个初入大学的小女生。 付教授也俨然一副长辈的关爱态度,问她学习是否顺利。完了之后,又叮嘱旁边的学生,“逸舟啊,好久没回国,下回聚会记得带她来。” “老师放心。”穆逸舟瞥了瞥童溪,睁着眼睛说瞎话。 付教授接着问,“你们都好几年了吧?什么时候结婚?” “呃,这个不着急。” “这哪行。”付教授笑了,“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日子过得有多快,时间珍贵着呢,一不留神就都老了。谈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能结婚就早点结,小心人家姑娘被别人抢走。”玩笑之间,又看向还站在拱桥边的杨曦,“那是?” 杨曦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赶了过来,微微躬身跟老教授打招呼。 “教授您好,我是童溪的朋友,叫杨曦。” “是朋友啊。” 付教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笑眯眯拍拍穆逸舟的肩膀。 穆逸舟面不改色,仿佛初次见面般朝杨曦伸出手,“你好,穆逸舟。” 杨曦也很配合地握手,“你好。” 气氛有点微妙,除了毫不知情地老教授外,其他三人都各怀心思。 穆逸舟每回见童溪时都碰见杨曦,就算明知已没有嫉妒的立场,看他俩出双入对,心里仍不舒服,想着刚才看到两人谈笑而来的画面,更是刺眼。偏巧自家老师记性好,满腔热情地往他心上插刀,杀人不见血。 此地不宜久留,他深深看了童溪一眼,然后扶住自家老师,“这儿风冷,我先陪您去学院?” 待会还有个论坛,付教授得出席,便点点头。 童溪和杨曦忙先后道别,“老师再见。” 第9节 目送那祖孙般的两人离开后,气氛稍微有点奇怪。 杨曦见穆逸舟也有三回了,之前看童溪那反常的举止时就觉得有猫腻,没想到今日偶遇,竟会看到这么一出。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听老教授那语气,童溪跟穆逸舟显然是曾在一起过,还是被长辈看好的眷侣。而童溪呢,每回拒绝他的善意时都毫不心软,刚才听穆逸舟睁着眼睛瞎胡诌时竟然没阻止。 只可惜,他早就扬言不会死缠烂打,总得把狼尾巴藏好。 杨曦只能不露情绪地笑叹,“这老师挺有意思。” “嗯,德高望重又没架子,在学院挺有威信的。”童溪看向远处,还没收回目光。 她的唇微微抿着,神情惘然。 杨曦尽力让语气轻松,“有趣的老头,挺好的。” 童溪出着神没说话,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老教授那番话如同往湖心投了颗石子,虽说当时各自镇定又若无其事,毕竟荡起了涟漪。 童溪送走杨曦,回宿舍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就算有意不去触碰,有些记忆却像是雕刻在脑海里,拂去灰尘后仍然清晰。 这座a大的校园里,她学习生活了七年,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学校里的教学楼、图书馆、篮球场、湖边往北那一带园林般的散心去处,乃至路旁的草木、商店、食堂,都曾在她和穆逸舟共同的记忆里。 她一路往回走,穆逸舟的身影就一遍遍浮起来,提醒曾经的许多事—— 大热天去看他打篮球,回来途中买冰激凌,他单手撑着,她只管拿勺子挖着吃。穿着简单t恤的男生汗流浃背,头发被汗水浸得半湿,却意气风发。 期末季的论文考试逼得人头秃,她拽着他去自习,听他讲题,直到图书馆放闭馆音乐,再踩着昏黄的路灯送她到宿舍门口。 闲来无事时约人在草坪打牌,他总能稳控全局,让她有恃无恐。 冬天的寒风流氓一样冻手冻脚,她爱吃糖葫芦,他经常特意绕道去买。 …… 时隔数年,最先想到的竟是平淡而日常的记忆。 仿佛一转头,就能看见他坐在熟悉的地方,笑容一露,自信张扬。 她当然也记得其他的。 回宿舍的路上有个路灯坏了的园子,白天花木繁荫,夜里却黑黢黢的,住着流浪的猫狗,沧桑岁月里发生过很多事。夜晚经过时,风动树梢,却又格外安静,穆逸舟会故意讲鬼故事,吓得她往他怀里钻。 在草坪上躺着吹风看夕阳时,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开车,看着她红了的脸说晚霞可真漂亮。 在她毫无防备时,会状若无意地骗她说嘴唇上有零食碎屑,然后借机耍流氓。 太多的记忆纷涌而出,却已物是人非。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绿树葱茏,蝉鸣树荫。 而此刻萧索零落,孤身独行。 旁边不时有小情侣经过,就像当年的他们。或是嬉笑打闹着,沉迷于此刻的甜蜜,规划着不远不近的未来。或是低声安慰着,为一点点小事赌气,在细微的言语举止里,试探对方的心意。 而她呢? 她曾经的所有规划与幻想,都在穆逸舟失踪时轰然坍塌。 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曾想过她的学业、工作,甚至十几年后想要的生活。 规划了很多,里面却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没有人陪,童溪也坚信她能过得很好。有足够养活自己、奉养双亲的能力,有能为之努力的爱好和理想,有手有脚有闲钱,能去逛喜欢的风景,吃喜欢的美食,听喜欢的音乐会,看喜欢的演出,将屋子收拾得整洁漂亮,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们同行,生活当然也会很好。 可是如果,如果那个未来里,能够有她喜欢的人呢? 如果她喜欢的那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呢? 眼睛忽然刺痛,眼泪毫无防备地滚了下来。 童溪默不作声地走,低头看路。 清寒的夜风将泪痕吹干,过后毫无痕迹,只留下眼角的冰凉。走进宿舍楼时,她甚至还跟往常一样笑着跟楼长打招呼。直到进了宿舍,整个人才像是被抽了筋骨,渐渐塌下去。 童溪知道她不该哭的。 远赴重洋去找穆逸舟却扑了个空,从伯克利回a市的飞机上,泪流得够了。之后每回鼻酸委屈,她都竭力挪开注意力,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她也一样。 努力憋了四年,伤口都快愈合了,却在老教授一句轻描淡写的关心后,撕开了条缝。 以为不用在意的东西,其实仍然在意,在意得要命。 她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强大。 童溪抓住龙猫抱枕趴在床上,将脑袋闷到枕头里,肩膀轻轻颤动,无声无息。 快九点的时候,穆逸舟走出了信息科学院的办公楼。 已经好几年没来a大了,这是回国后头一次重温故地。 公司产品的测试版上线后,他连轴转地忙到了现在,今天回来,是因为a大主办了今年的大数据论坛,有许多领域内的教授和大牛参加。技术与理念日新月异,他公司的产品跟这东西息息相关,当然不能错过。 初回校园时复杂的心情被整日的繁忙冲淡,直到此刻。 穆逸舟推去所有的邀约,踏着路灯独自走在校园。 晚课刚结束,呼啦啦的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讨论着课上的内容,讨论着夜宵,讨论着立马要赶过去的学工和社团会议,周围全都是青春的脸庞。 轻易将思绪拉回到数年以前。 那时候他还是其中一员。 能够24小时连轴转地奔波在课堂、学工和社团之间,连续通宵也丝毫不觉得累,每件事都井井有条。能像灵敏度超高的精密仪器一样,迅速而轻松的学习、记忆,如同过往的十几年。也能在众人瞩目时笑得张扬,感染他想感染的人,有仿佛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只在某些时候,会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消沉,消沉得不像他。 穆逸舟以前从没觉得那样的状态有任何问题,所以会在喜欢上那个女孩后,费尽心思追到怀里,许诺以未来。 直到后来…… 回味过无数遍的记忆,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穆逸舟忍不住想起白天的情形,想起童溪跟杨曦走在校园,并肩踏过拱桥。 同为男人,杨曦目光里的隐晦意图,他当然看得出来。 她涉世未深,不懂得如何拒绝人,怎么应付得了杨曦那种情场高手?明知已没有任何立场去过问她的私事,她这些年遭受的最重的伤害也是来自于他,穆逸舟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微信里,跟她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他捡到钥匙的那次。 他站在湖边的林荫道,夜风吹得衣角轻摆。 修长的手指跳跃,片刻后,南边住宿区的某幢楼里,童溪的手机震动了下。 “童童,白天的事很抱歉,付老师他还不太清楚情况。” 屏幕的最上方,“粥哥”二字熟稔无比。 童溪坐在书桌旁边,脑海里浮现那人清冷挺拔的身影。原本低落的情绪在睡了一觉后已然恢复,她刚才跑到花店买了束百合上来,正修剪着往花瓶里插花,听着音乐调剂心情,看到这条消息,呆了一下,随即回复,“没事,老师也是好意。”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才发过来几个字—— “要跟杨曦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也简单直白。 童溪不明白他为何会关心这件事。有那么一瞬,她赌气地想,应该说“是”,就像那天在云居寺里,率先把他推回社团师兄的位置一样,潜意识里有点自我保护的意思。 他有了新的女友,她当然也能拥抱新生活。 他是受人瞩目的男神,她难道没有她的小骄傲? 但那样的赌气并没有任何意义。 童溪咬了咬唇,眼睛里掠过一抹自嘲,然后慢慢打字,“只是工作往来。” 湖畔路灯下,穆逸舟盯着那六个字,神情愕然。 所以……她还是单身?没有跟杨曦在一起? 冬夜寒冷,周围黑黢黢的没什么行人,只有手机屏幕照亮一方幽暗。 穆逸舟的手指在屏幕轻轻摩挲,渐渐地,清冷的眼底浮起温柔笑意,他仰靠在长椅靠背,嘴角勾着笑,望向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笑得一脸痴汉hhhhh 仙女们,求收藏求收藏呀呀呀! 第9章 月光 自从上回在湘菜馆聚餐后,陈博就没再见过穆逸舟了。 虽然穆逸舟回来得低调,但他既然露了形,陈博也能打听到点小道消息,知道穆逸舟在一家很年轻的创业公司做cto。 才26岁就能担此重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穆逸舟本科期间就曾做过创业实践的项目,在信科的实验室里泡了两年,技术也没得说,现在风光回来,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牛逼。 这么牛逼的人,当然是很忙的。 所以,当穆逸舟约他单独出去喝酒时,陈博有点懵。 “就我俩吗?”陈博惊讶地停下手里的活,“不用叫上别人?” “不用。”穆逸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低沉而笃定。 陈博张了张口,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 他跟穆逸舟是同一级,当年也是前后脚加进协会的。不过就算他高中时也曾号称学霸,到了a大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初级学霸和高阶学霸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穆逸舟就是那种高阶的。 数院的课并不比物院的简单,穆逸舟却学得游刃有余,拿下不错的gpa的同时,还能抽出许多时间来搞社团活动。相比之下,陈博被物理折磨得头秃,为了拿到直博的资格,大部分时间埋头在图书馆,很少能抽空去参与协会的事。 所以他和穆逸舟虽然相识多年,比起社团几位骨干,私交不算特别多。社团内外,留在a市的旧友不算少,穆逸舟不叫别人,却单独找他喝酒? 第10节 陈博半个脑子还停留在博士论文上,一时间没想通那家伙要干嘛。 不过男人么,约酒也未必要理由,他很快就答应了。 “行啊,穆哥你啥时候有空?” “周六如何?” “没问题,我最近都在学校。”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后来陈博走出实验室,暂时把毕业论文赶出脑海,拿他那还算聪明的脑瓜分析了一遍后,总算有点迟钝地猜到了原因——大概跟上回的聚会差不多,穆逸舟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的还是那个人。 啧啧。 陈博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阔别数年后重逢,当初一起笑闹的伙伴们大多都各奔前程。穆逸舟人间消失了几年,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不太清楚各自的去向。陈博在a大待了将近十年,送走一波波师弟师妹,更清楚当年那波人都去了哪里。 吃完饭,喝着酒闲聊旧事旧人,多少是令人感慨的。 “快啊,时间过得真他妈快。” 陈博喝了几杯之后,话有点多。 “想当年咱们刚考进来的时候,都还是青春年少吧,被小学生叫个叔叔还不乐意。一晃眼十年都快过去了,那些小朋友考进了大学,咱也真成叔叔了——何飞那小子去年结婚,前阵儿都升级成了奶爸!” “这么快?”穆逸舟有点意外。 “也不算多快,他老婆是初恋,高中在一起的。” 这么一算,恋爱谈了七八年,也该修成正果了。 陈博想起什么,慨叹着欲言又止。 穆逸舟知道他想提谁。 旧友重逢,啤酒比红酒更亲能拉近距离,他喝了两口,深沉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 “童童呢?她这几年状态好吗?” “啧,果然是打听她!唉,说来话长——”陈博长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 穆逸舟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当初那事儿,怎么说呢,就算我这种外人,也觉得你太不厚道。”陈博靠在椅背上,看着穆逸舟那头浓密的黑发,暗自叹了声同人不同命,接着说,“童溪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当时你玩失踪,谁都联系不上,我听说她还飞去伯克利找你。” 穆逸舟神情一顿。 他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在童溪离开之后才知道的。当时童溪在伯克利扑空,还给他在微信留了一段话,他过了挺久才看到。 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倒背如流。 陈博感慨地摇了摇头,“突然玩失踪,这事儿也就你做得出来。你就那么扔下童溪,兄弟们都怀疑你是不是犯事儿被抓走了。老宋还找之前去伯克利的师兄打听情况,后来隐约听说是休学了?” “嗯。”穆逸舟点头,目光深沉晦暗。 陈博迟疑了下,“怎么回事啊?” 穆逸舟没说话,抓起酒瓶倒满杯子,一股脑灌了下去。 陈博没再追问。 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骄傲死撑,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阴暗消沉的那面。哪怕站在汹涌波涛里,站在生死徘徊的边缘,也会咬牙镇定,默默扛过所有的苦难,心事藏得极深。尤其是穆逸舟这种,从来都以自信张扬的姿态示人的。 除非看淡旧事,否则不会向人吐露。 陈博叹了口气,“你也是够狠,舍得下她。” 怎么舍得下呢?只是那时站在悬崖边缘,不得不为罢了。 穆逸舟眉头微拧,声音却是低沉镇定的,“快死的时候,你会拖累喜欢的人吗?” 他抬眉问,脸上看似云淡风轻。 陈博一愣,差点结巴,“绝、绝症啊?” 穆逸舟大概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两杯酒倒满,他往陈博面前推了一杯过去,“她有个朋友叫王子鹤,记得吧?” “记得啊,一起玩过几次。” “他们没在一起?” “谁?”陈博怀疑自己是听岔了,“你说童溪跟王子鹤?” 穆逸舟颔首。 陈博差点笑出来,“在一起个屁。刚分手那两年,童溪脸上就差点往脑门贴男生勿近几个字了好吗,后来一直单着,多少英雄死在了撩她的路上。说真的,虽然不知道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分手这事儿,对童溪影响挺大的。” 穆逸舟沉默着往下听。 “你出国那阵子她刚考完gre,本来打算申出国的对吧?后来据说是找了个空地,把学英语的资料全给烧了。那阵子她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后来就算参加也不怎么笑,看得出来是在强撑,人都瘦了两圈儿。” “听说有阵子,为这个事情,她还跟家里闹矛盾。” “她家里还挺想让她出国刷个学历的,童溪应该也能申到不错的offer。” “这些事都是有次碰见巫文静的时候,她说的。她还说想找人狠狠揍你几顿。” “……” 断断续续的,陈博说起了童溪那两年的事情。社团里碰见的,道听途说的,还有巫文静痛骂穆逸舟时透露的。 穆逸舟眼底的墨色越积越沉,渐渐地,指尖轻轻颤抖。 他察觉不对劲,掏出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那一口吸得太深,他差点呛到,缭绕的烟雾吐出来,整张脸几乎被笼罩。 陈博坐在对面,看得傻了眼,“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前年吧,我都没想到会学这个。”穆逸舟深吸了两口,借此平复翻涌的心绪,等风浪重新归于平静,他才掐灭了烟,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我跟钟原不熟,你提醒着点,多组织社团活动。” 这活动自然是为了童溪。 陈博调侃,“怎么,你自己不敢约?” “她可能不想搭理我。” “自作自受。”陈博笑着嘲讽,朝他举杯示意。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低低的清脆响声,两人闷头喝酒,心照不宣。 不出意外,喝完酒的当晚,穆逸舟再次失眠了。 原以为割裂过后,童溪能像他所预估的那样,抛下旧事往前走,找个新的男朋友。毕竟世界之大,出色的男生并不少,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又聪明可爱,从来都不缺人追。他这种失踪的“渣男”,没什么可留恋的。 那样,即使他被埋在过往尘埃,也该欣慰瞑目。 却没想到,她竟那么固执。将近四年的时间踽踽独行,执拗地不言不语。 他实在是太混蛋了! 穆逸舟这辈子从没那样自责过。 站在落地窗前,子夜的城市只剩零星灯火,是喧嚣后暂时的宁静。 他眉头深锁,一根一根的,留下满地烟蒂。 两个夜晚没休息好,周一到公司上班时,虽然身姿笔挺帅气如旧,眼底却有点淡淡的青色。 做技术的小姑娘陆佳欣心细,很快留意到了。讨论会结束后穆逸舟去窗边远眺,放松眼睛,众人围着喝茶磨咖啡的间隙里,她小声问,“穆总是不是周末又来加班了啊?看他好像都没休息好哎。” “没加班吧。”韩怀公翘着腿,端着咖啡杯姿态悠闲。 旁边程序小哥帮着解释,“穆总上周一直在忙,周末想加班被韩总劝退了。” 那他怎么还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陆佳欣想不明白。 要知道,穆逸舟这种神人,有时候就像永动机,住在公司疯狂工作一周都能保持精神抖擞、思维清晰。耀眼的锋芒下,这样露出隐隐的疲态还是头一回。 旁边站着大美女陈漪。 作为公司的美色担当,她不止脸蛋长得美艳勾人,身材也是很好的。茶歇的时候,同为女生的陆佳欣瘫在椅子里不想动,她却能踩着高跟站着或慢走,免得长赘肉。 ——自制力似乎不比穆逸舟逊色。 茶歇间的旁边是休息区,过了绿植点缀的几座沙发,就是明亮的落地窗。 公司所在的楼层挺高,穆逸舟孤身站在窗前,单手插在裤袋,背影颀长挺拔。要是找个靠谱的摄影师,没准儿就能拍出个有逼格的大片来。 陈漪经常觉得,穆逸舟虽然不显山不露水,那身气质却不比韩怀公逊色,想必家境教养也是很好的。而对比韩怀公换女友如衣服的做派,穆总的矜持克制更是让人着迷。 她抬手,轻啜了一口黑咖啡,加入话题。 “会不会是家里的事。穆总这么忙,就没打算找个女朋友照顾?”说着,目光瞥向韩怀公,有点探问的意思。 ——公司十多号人,就韩总跟穆总最熟。 韩怀公不负所望地开口了,却是笑得意味深长。 “别瞎操心,你们穆总心里有白月光。” 第10章 报信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立马激起满满的八卦欲望。 陆佳欣最先探头,“真有白月光啊?” “什么叫真有?”韩怀公笑了。 “就……穆总一直很禁欲很冷淡。他这么优秀却没找女朋友,这背后……嘿嘿!”陆佳欣是团队里年纪最小的,虽然没有陈漪那么美艳,因为性格软萌直率,算是半个团宠。她说完,旁边的男生也附和,“穆总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也有人玩笑,“故事能有咱们韩总多吗?” 韩怀公笑而不语,陈漪若有所思地看向落地窗,那边却早就空了。 第11节 这边喝完咖啡清茶,也陆陆续续回到工位。 陈漪整理着资料,有点心神不宁。 身在职场,办公室恋情是不该触碰的禁忌,她很清楚。对于禁欲系又高冷的穆逸舟,她最开始也只是感兴趣,喜欢跟他搭话,大概是怀着一种证明自己魅力的隐晦心思。 但感兴趣的时间长了,有时候就容易混淆。 陈漪的目光忍不住往斜后方瞟,那边是韩怀公和穆逸舟的办公室。 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穆逸舟坐在电脑后面,眉眼深沉内敛,姿态利落专注。 办公室里暖气足,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整洁的衬衫,领口扣得严实。就像是他的为人,谨慎又疏冷,对美色视而不见,像是有道无形的墙,将一切诱惑阻隔在外。倒是跟韩怀公他们一起的时候,会玩会笑,搞得她都快怀疑他的取向了。 男人堆里,真有坐怀不乱的? 报告打印了出来,残留着刚出打印机的温热。 陈漪理了理精心打理的波浪大卷,去叩穆逸舟的办公室。 穆逸舟抬头看了眼,比个请进的姿势。 陈漪穿着身黑白拼接的通勤连衣裙,红唇涂匀,进门便笑,“这周的报告整理出来了,穆总你看还有问题吗?”说着,将报告递上去。 穆逸舟微微皱眉,却还是伸手接了。 迅速将报告看了一遍,划出几处要改的地方,他抬手递回,声音清淡,“下回发电子版就行。” “好的穆总。”陈漪不以为意,“还有件事——”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因为对面的穆逸舟不太对劲。原本沉稳无波的男人,在抬头扫过玻璃窗外时忽然一怔,目光被黏住般,一错不错,仿佛被瞬间勾走了心神。 陈漪随他目光往外看。 玻璃窗外是办公区,尽头两排绿植,再往外是公司的玻璃门。门外是写字楼的通道,有两个女生正在那里说话,一个打扮利落,戴着工作牌,另一位像是个学生,头发捋在耳后,露出个侧脸。 而穆逸舟目光的尽头,不偏不倚,就是那两个女生。 办公室里片刻安静,随即传来韩怀公的声音。 “小陈,十分钟后跟我出门。” 陈漪应了声,看穆逸舟没有跟她继续谈话的打算,只好说,“穆总我先走了。” “嗯。”穆逸舟回得心不在焉。 陈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外面的女生。 进公司也有几个月了,她可从没见过穆逸舟失态,哪怕产品开发遇到瓶颈、上线测试时碰见大麻烦,也都是镇定沉静、做事周全的。从没像刚才那样,平白无故地被勾走心神,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她。 陈漪放下资料,迅速去收拾东西。 那边韩怀公刚推开穆逸舟的门,看见老友视线定格,回头看了看外面,神情稍顿。随即握拳咳了一声,等穆逸舟回过神,进去商量事情。 这小动作被陈漪捕捉到眼底,她靠在格子间上,眼神玩味。 几分钟后跟韩怀公出门,刚才的两个女生早已不见踪影。 陈漪风情绰约,半开玩笑地试探,“难得见咱们穆总走神,刚那女的不会是白月光吧?” “我哪知道。”韩怀公笑得无辜。 不过,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真叫陈漪猜到了。刚才站在门外的,似乎就是那天在云居寺碰见的童溪。 童溪走出电梯的时候,心里仍在砰砰乱跳。 她今早被导师召唤去汇报毕业论文的进展,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了巫文静的催命电话——这家伙被临时安排出个短差,时间比较急,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材料,结果发现早上换了个包,忘带身份证了。 公司离学校略远,如果回去取,往返一趟太费时间,怕误车。 童溪服了她的马虎,大老远赶着送过来。 结果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巫文静所谓的“隔壁”竟是对门! 把身份证交给巫马虎后,童溪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眼周围,结果就看到了穆逸舟。他坐在对门公司的办公室,目光越过工作区和绿植,穿透数重玻璃,正正落在她身上,不知看了多久。 创业团队的办公区域有限,门口到办公室的距离不算多远。 迎着穆逸舟的注视,她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情绪,像是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涌。童溪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目光相触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狠狠在心头撞了一下,同时撞碎了穆逸舟那层沉静的伪装。 让她几乎生出种错觉,仿佛在她没留意时,穆逸舟总在默默关注着她。 然后在不经意间泄露实情。 ——就像那晚他突兀地问她是不是跟杨曦在一起。 很短暂的对视,不知道是几秒。 周围的闲杂人等都被隔绝,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目光被黏住似的,望着窗内。直到穆逸舟被人打断,她才回过神,然后迅速离开。 这种事不能深想,越想越乱。 童溪觉得她其实有点鸵鸟心态,对理不清又没法痛快解决的事,更容易选择拖延回避,尤其是关于穆逸舟的。 回学校后,她竭力不去想穆逸舟那眼神,一头扎进了准备写的新书里。 连着十来天沉浸在实习和写文,没了黄丽女士指手画脚的电话轰炸,日子过得还算清净。 天气越来越冷,厚厚的羽绒服都挡不住透骨的寒风,童溪实习之余窝在宿舍不敢出门,闲了就对着阳台外的树丛发呆。 巫文静最近在跟男朋友钟学榛闹矛盾,就算俩人同校,也能一个电话打半小时。她又是个火爆脾气,闹起来鸡飞狗跳的。 童溪在旁边看着,或者宽慰劝解一下,或者到隔壁宿舍去聊天,或者干脆跑到外面奋起码字,回来默默感慨。 恋爱有恋爱的甜蜜,单身也有单身的好啊。 这样的鸡飞狗跳持续了几天,以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告终。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斗,钟学榛拿到了最想要的offer! 钟学榛跟巫文静同级,俩人在通选课上认识的,起初只是机缘巧合地坐到一起听课,后来一起熬过小组作业,很快就熟了起来。他也是数院的,不过对本专业没什么学术追求。本科时修了经济学的双学位,毕业后读个工商管理硕士,冲着最赚钱的金融行业飞奔而去。 从之前的实习,到秋招时上蹿下跳的折腾,简历投出一大堆,面试了几十次,先后斩获了几个offer都不满意,直到昨天下午,收到了他最心仪的offer—— 能解决a市的户口,也有很不错的待遇和发展前景。 钟学榛心满意足,巫文静也为他高兴,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这天夜晚,夫妇俩约了几个平时经常玩的朋友出去high庆祝。 童溪自然也在其中。 玩得很尽兴,童溪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觉得热,稍微敞开领口透气。 谁知道第二天起来,竟有点鼻塞的症状。 童溪没太当回事,照旧去报社实习。 结果上午症状加重,鼻塞之余头疼昏重,开会讨论的时候脑子一直掉线,还打了几个闷重的喷嚏。石琳看着担心,找了些药给她吃。午休过后杨曦来这边商量事情,听说童溪病了,忙到办公室看她。 那会儿童溪还在睡,脑子里昏昏沉沉。 被人推醒时,她甚至还满脸迷茫,“啊……几点了?” “晚上八点。下班了!” 杨曦那张大脸贴过来,旁边站着石琳和两位同事。 “发烧了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睡,心也是够大的。”石琳很无奈,取了童溪的羽绒服给她裹上,“快去医院,小杨总下午没事,正好送你。”说着,又把包递给了杨曦。 童溪虽然难受,倒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忙说,“没事的,我自己回去。” “少给我逞强,晕倒在路上可没人管你。”石琳做事一向强硬,不由童溪分说,直接给她塞到了杨曦的车上。 童溪没办法,也知道感冒略重,只好麻烦杨曦把她送到校医院。 天气太冷,校医院里全是她这样的倒霉蛋。 排了半天队才挂到号,到了内科诊室外,两排候诊的长椅也都快坐满了。童溪默默掏出口罩戴上,觉得都回学校了,实在没必要留个大男人陪着,太浪费时间。道了谢,请他早点回去,免得被传染。 杨曦哪里肯走? 两人说着话,斜对面的角落里,陈博捂着厚厚的口罩,正努力打喷嚏。 几个酸爽的喷嚏后,鼻子总算通了气,他一抬眼,就看到人群里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童溪。 她旁边那位不是穆逸舟,而且长得还挺帅!看那细心照顾的样子,显然是有所图谋的。 陈博立马想起了穆逸舟那晚吞云吐雾,为女人沉默神伤的样子。从前那么张扬自信的人,也不知怎么的,出趟国回来,竟玩起了高冷深沉,连追心爱女生的胆气都没了。他暗自感叹,掏出手机,拍个照片发到穆逸舟的微信上。 “穆哥,还要不要老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早上见呀~v前最后一次请假hhhh 第11章 照顾 穆逸舟收到照片的时候,刚开完技术组的讨论会。 测试版产品上线后,体验和反馈都很不错,这阵子全公司连轴转,为推出正式版的产品加班加点。他作为技术方面的中坚力量,这阵子忙得够呛,刚才将许多细节的问题敲定后,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 松懈过后,便是睡意。 穆逸舟原本打算回办公室睡一觉,在看到照片时,睡意顿无! 光线不算明亮的候诊大厅里,乌压压坐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童溪,哪怕她的脸被口罩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她旁边那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可不就是杨曦? 穆逸舟心里猛的一跳,不知她是怎么了。 仔细分辨周围环境,才想起来那是校医院内科门诊的地方,这几年布局没怎么变,只是墙上换了更大的显示屏。 看样子她是感冒,无精打采的,应该还挺严重。 童溪的身体素质还行,平常很少感冒,症状轻的吃个药就过去了。但如果症状加重,就很容易病如山倒,吃药未必管用,而且整个人特别难受。 穆逸舟目光微沉,跟韩怀公说了一声,直奔a大校医院。 第12节 错过了上下班的时间,路上倒很畅通,穆逸舟快赶到时,陈博尽职尽责地发来前线消息。 “童溪输液去了。” 穆逸舟开着车扫了一眼,眉头紧皱,果然。 a大校医院,输液室里的人不少。 最近天气时热时冷,空气又干燥,流感传播得格外欢快,放倒了不少人。还剩半个月就到期末季,有些小朋友很用功,一手输液,一手还能翻着书用功学习。 童溪也没想到这次感冒竟如此来势汹汹,细长的针头扎进皮肉时,忍不住蹙眉。 杨曦刚接完电话回来,看到她皱眉,便笑了笑,“怕疼啊?” “能不怕么。”童溪嘀咕。 麻烦人家驱车送来,又陪看医生,实在耽误时间。她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没完没了地欠杨曦的情,旧话重提,“杨总,我已经给室友发消息了,她待会就来接我。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的——输液还要好久呢,再晚点该堵车了。” “没事,等你室友过来我再走。” 杨曦说着,挑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童溪咬了咬唇。 室友当然是不会来的,巫文静今天实习,下班后挤地铁回来,已经挺辛苦了。她不过是感冒输个液,芝麻大点事情没必要折腾别人,压根儿就没给谁发消息求救。 杨曦不知情,怕她倔脾气赶人,又机智地搬出个大佛来。 “感冒成这样,脑子都烧迷糊了,我要真把你一个人丢这儿,石姐得杀了我。你休息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说着话起身,才抬头就愣住了。 又一次冤家路窄,那个叫穆逸舟的男人追到了跟前。 隔着三四步,俩人大眼瞪小眼,就算不知对方底细,却能洞察彼此的打算。 穆逸舟最先招呼,声音清冷客气,随即越过杨曦看向童溪。 照片里光线微暗看不太出来,此刻照面,她的脸色格外苍白,能看得出来的虚弱。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微微仰头看他,秀气的眉头拧着,显然是很难受。 冷硬的铁皮座椅,她耷拉脑袋坐着。像是无家可归又没人照料的小猫,疼痛难受都一声不吭,可怜兮兮的。 穆逸舟心里狠狠揪了下。 童溪嘴唇翕动,声音很轻地招呼,带着点鼻音,“穆师兄。” 软软的嗓音,像是她以前受委屈后撒娇,让人想抱在怀里。穆逸舟克制着没去碰她,将进门前买的粥放在旁边,“怎么样了?” “医生说重感冒,得输液。”杨曦代为回答。 穆逸舟瞥了他一眼,说:“麻烦你了。” 童溪脑袋疼,脖子酸溜溜的,也没精力看俩人的暗流涌动,只看着穆逸舟那双修长的手指解开袋子,里面是一碗她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和两份小菜。 堵得难受的鼻子,忽然就微微泛酸起来。 以前她生病难受,吃不下饭的时候,穆逸舟就常会买粥给她喝。平时懒散张扬、不怎么有耐心的人,那时候却能温柔地慢慢哄她吃饭,喂饱了才罢休。有一回她也是感冒严重,在这儿输液,他去校医院外面买粥,也是这样的搭配。 那时候她爱跟他撒娇,病了更容易脆弱,嘟囔着浑身难受,不想吃。 穆逸舟二话没说,拿身体挡着周围人的视线,一口口喂她喝粥。 她被哄得心满意足,还给他发射糖衣炮弹,说那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却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拎着同样的粥菜来看她。 童溪不知道他为何会赶来,却觉穆逸舟这次来得挺及时。至少,如果非要欠一份情的话,杨曦和穆逸舟之间,她倒更愿意选后者——反正穆逸舟曾对不起她,不必有心理负担。 她扒拉着餐盒,抬头勉强笑了笑。 “援兵来了,杨总该放心了吧?今天谢谢你。” 到了这地步,杨曦又不是真的脸皮厚如城墙,哪可能再赖着?于是摆摆手,笑说:“那你好好休息,我给石姐回个信儿。”又朝穆逸舟打个招呼,一脸淡定地出门走了。 穿过病人熙攘的医院大厅,外面寒风冷冽。 杨曦敞着衣领,任由冷风灌进脖子,吹走脑袋里的闷热。 原本不明白的事情,也在此时渐渐明晰。 ——他一直不明白,童溪明明分手已久、单身数年,没有心仪的人,又不是推崇独身主义,为何总不肯松口,给他个追求的机会。如今看来,症结就在这该死的穆逸舟身上。 之前在学校遇见时,她还佯装无事,轻巧带过。但今日穆逸舟赶来时,她分明眼眶微红。若不是旧日的情分还没斩断,怎会在病了的时候,理智地拒绝着他,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流露软弱? 杨曦看着灰蒙蒙的天,半晌,轻轻吐了口气。 输液室里,童溪和穆逸舟面面相觑。 童溪实在没料到穆逸舟竟然会来,拎着粥菜直奔此处,目的很明确,神机妙算一样。 她默默盯着他,眼睛里是浓浓的疑惑。 穆逸舟脸上四平八稳,摆好粥菜,拆了餐具递给她,解释似的,“陈博刚看见你了,说是重感冒。” “然后你就来了?” “嗯,先吃饭垫垫肚子。”穆逸舟仿佛觉得这种事理所当然,语气平稳,垂着眉目,看不到眼底的情绪。 童溪咬了咬唇,低头单手喝粥。 她中午饭时因为难受没怎么吃,折腾到现在快四点,确实是有点饿了。香糯柔软的粥最合胃口,穆逸舟拿了筷子,很自然地将菜铺在粥上,她拿勺子舀着吃,配合得竟然很默契。要不是旧事横亘,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记忆出错了,她和穆逸舟根本就没分手。 但那当然只是错觉。 她其实有好些话想问他的。 比如那天在写字楼里,隔着几道玻璃的对视。比如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他怎么会在听见陈博通风报信后就赶过来,半点都没耽搁。 他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真这么关心她,当初干嘛丢下那么个糊弄的理由突然分手,然后销声匿迹?还是说,如今的关怀只是因为他觉得旧事亏欠,想稍稍弥补?如果是出于亏欠弥补,她并不需要。更何况他都有新女友了,老这么做不合适。 童溪傲娇地想。 发烧的脑袋疼得像要裂开,被这一团乱麻搅着,成了团浆糊。越往深想,越觉得脑袋昏重,比感冒后做高数题还艰难。 童溪最终放弃了挣扎。 一碗粥喝了大半,身上有了力气,似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旁边穆逸舟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迅速跳跃,大概是在处理工作的事。童溪没打扰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渐渐地好像睡过去了,唯有输液的那只手警醒着,僵硬地一动不动。 睡梦里意识迷糊,光怪陆离,直到被人推醒。 吊瓶输得快要到底,旁边的餐盒也已经收拾干净。 穆逸舟坐在她的旁边,还是那副清冷沉稳的样子,正跟护士说话,手里攥着一堆药——a大校医院的惯例,感冒了爱开一堆中成药,冲剂、口服液、糖浆之类的一大堆,每回都得拿书包满满当当地背回去。 叫人头疼。 穆逸舟对此习以为常,左手勾着那袋药,又熟稔地拎起她的包。 “走吧,送你回宿舍。开车到南门再进去,离宿舍近,能少吹风。” 低沉的声音,不像从前张扬,语气却仍不容置疑。 童溪站着没动,就那么看着他。 片刻对视,穆逸舟有点无奈地倾身微微靠近,“怎么了,还不舒服?” “没有,就是觉得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回去也没事。”童溪精神比刚才好多了,淡声说着,伸出手试图取回东西,那执拗回避的态度都写在了脸上。从前她跟他闹脾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娇弱又逞强,有点傲娇。 穆逸舟叹了口气。 “童溪师妹,就算我是个混蛋的前男友,毕竟也还是社团的师兄,这么点事不算麻烦。” 他说得语重心长,夹杂几分无奈。 “前男友”三个字撞在心坎上,像是在那层始终还没捅破的窗户纸上戳了个孔,童溪也是仗着生病了,不用像平时那么理智,抬头便道:“但是在你女朋友看来,这可未必是小事,也不太合适。”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他干净利落地分手玩消失,现在旧事皆成过往,已经有新人在侧了,她避个嫌难道有错吗? 穆逸舟愣了一下,神情错愕地看着她。 “你很介意我有女朋友?”片刻后,他这样问。 作者有话要说:  闷骚vs小傲娇是真的哈哈~ 第12章 追回 输液室里人不少,有安静翻书的,也有低声聊天的。 俩人的声音都不高,但临走前耽误片刻,你瞪眼我叹气的,很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到底有人看过来,好奇打量。而穆逸舟的目光则直勾勾盯着她,带几分探究,甚至……惊喜? 这让童溪有点莫名的慌乱。 她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自从那晚在江南菜馆撞见,看到那个女孩亲昵地挽着他手臂后,那一幕便烙在了脑海里,时刻提醒她,穆逸舟已经有了新女友,她是个早已翻过篇的旧人。而大部分女孩子,都是不乐意男朋友跟前女友走太近的。 这想法原本没什么,但被穆逸舟这样反诘,怎么显得…… 显得她还惦记着这混蛋,介意他的新恋情一样? 才不是呢! 童溪暗自哼了声,扭头就往外面走,白嫩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穆逸舟看着那可疑的微红,连日劳累后沉闷的心情不自觉地上扬,压住唇角的笑意,忙跟了上去。直到出了大厅,她才顿住脚步转身,跳过之前的话题直接问道:“你车停在哪里?” “跟我来。”穆逸舟已然恢复了清冷持重的模样。 途中没再多说话,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车里暖气开得刚好,穆逸舟开了音乐,加拿大著名的自然录音大师dan gibson的作品,黎明丛林的鸟鸣声、山涧溪流的水声,配上空灵舒缓的音乐,闭眼聆听时,能让人从喧闹嘈杂的城市飞向古老宁静的大自然。 童溪有点诧异。 从前穆逸舟精力旺盛,很少听纯音乐,更不怎么碰这种空灵的大自然系列。 第13节 但这几首确实很好听,能让人在烦躁时平心静气。 深冬时天黑得早,车外是灯光粲然的城市高楼、匆忙赶路的车流人潮,童溪侧头看着外面,玻璃窗上映着穆逸舟的轮廓。她对着那人影出神,眼角余光里,人流渐少,车子拐进通向a大南门的单行道,树荫里路灯昏暗,他的轮廓愈发清晰。 重逢后,这还是头一回,她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在车窗模糊的倒影里。 直到车子停稳,童溪才回过神。 音乐被按了暂停,突然到来的安静里,穆逸舟叫她,“童童。” “嗯?” “这几年我没再找过女朋友。”穆逸舟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童溪诧然看向他,正对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有那么一瞬,童溪觉得那眼底似乎有温情,如同从前他爱着她的时候,勾人沉溺。但那温情之后的事有多惨烈,她记得很清楚——穆逸舟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然后销声匿迹,失联失踪,剩下她独自熬过那段时光。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能把你护在手心里捧上天,也能任由你摔得粉身碎骨而不闻不问。 像是涂在刀尖上的蜜,她努力追上他的脚步,满怀期待地去舔,却割得舌破血流。 谁还敢舔第二次? 再说,谁问他这几年有没有交往新女友了。 童溪不敢深究他眼底的意味,触到电似的挪开目光,低头去解安全带,听见他补充道:“所以你不必顾虑,更不必躲着我。” 这倒是没问题的,童溪点头,“知道了。这边停车位很难找,师兄早点回吧,路上小心。”说着话,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拎起背包和那袋药,钻进车外的寒风。 门口保安查了校园卡,她匆匆往里走,头都没回。 冬日夜晚寒冷,她裹得严严实实,背影却仍秀弱单薄。 他不在的这几年,她便是这样孤身一人,扛过所有的辛苦和难受,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肯流露软弱,也不肯找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穆逸舟想起她坐在校医院熙攘的人群,输液时苍白可怜的脸色,心里针扎似的。 直到那背影混入人流、没入夜色,才发动引擎离开。 韩怀公发觉他的搭档最近有点不务正业。 穆逸舟是个技术牛人,靠的是过人的天分和实践里的磨炼,也是靠不断汲取新知识。他的办公室里有一面书架,上面全是算法和数据挖掘之类的书籍,技术和理论性的都有,多半是大部头的英文书,看得人头疼。 而穆逸舟每天午睡间隙里,都会翻看这些。 最近却不一样了,他的案头多了两本心理学的书。 ——比起他那些艰深复杂的专业书籍,这两本心理学的写得比较浅显易懂,却很实用。 韩怀公已经很久没看他读这类书了,上回看见,还是穆逸舟状态还没恢复好的时候,捧着这类书自学,然后配合医生的治疗,竭力调整。 午休时间来串门,看到穆逸舟又躺在椅子里翻书,韩怀公随手挑起来看封面。 讲创伤后应激障碍的。 这是几个意思?就算穆逸舟病情复发,也不牵扯这玩意儿啊。 韩怀公搞不懂,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 穆逸舟眼皮都没抬,“又来干嘛?” “等吃的呗。”韩怀公翘着个二郎腿,“陈漪刚出去买东西,待会保准要送来,我早点到你这儿等着,省得她多跑一个办公室。” “我又不吃。” “你不吃,架不住人家愿意送啊。”韩怀公调侃。 穆逸舟仿若未闻,只随手指了指,“那边还有没拆的零食,自助服务吧。” 韩怀公随他所指看过去,果然有一袋榛子,拿过来撕开慢慢吃。 说起来穆逸舟也算是个神仙了,神仙得几乎不近人情。公司还在初创期,团队里都是年轻人,氛围相对宽松,零食水果供应更是必不可少。陈漪心细,这些事都办得妥帖,对穆逸舟更是格外上心,零食水果专挑合口味的送,谁知这位愣是不领情,没半点松动。 这样想着,随口感叹,“这么多零食放着发霉,白费了大美女的殷勤。” 穆逸舟低哼了声,“你就只管看戏?” “放心,献个殷勤而已,陈漪有分寸,不会越线。” 说到这,韩怀公忽然福至心灵——穆逸舟不搭理陈漪是因为那位童溪,看这莫名其妙的书难道也是因为童溪?失恋、创伤、应激障碍…… “有点夸张了吧?你给人姑娘伤到这地步了?”韩怀公声音微微拔高,有点谴责的意思。 穆逸舟疑惑抬眉,见韩怀公的目光直勾勾落到书上,才明白过来。 他随手阖上书扔在旁边,“不至于,但多了解点总没坏处。” “那你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你那师妹年轻漂亮,有身材有气质,肯定大把的人追,都分手多少年了,轮不到你操心。闷这儿翻书琢磨,整个一闷骚男。换成我,礼物鲜花成堆的送,搞个派对道个歉,女孩子么,容易感动心软。到时候摊开了说明白,不就完事儿了。” “童童不吃这套。”穆逸舟轻描淡写。 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也得慢慢捂热,耐心等裹在冰层里的东西露出来。拿火烤、拿锤子砸,他根本舍不得。 欲速则不达,半岁之病岂一朝可愈? 韩怀公从来都是换女友如衣服,工作上认真专注,感情上游戏人间,理解不了他的执拗。只靠着沙发揉了揉脑壳,嗤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她,还找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 “谁说我要放下她了?”穆逸舟反诘。 韩怀公语塞,片刻后,挑眉笑了起来,“不是说人姑娘有主了,不打算追回来吗?” 穆逸舟笑而不语,只取几粒榛子来吃。 “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穆逸舟没搭理他的嘲讽,见桌上手机震动,拿过来一看,是来自钟原的微信。 “穆师兄好,明年9月是协会创立十五周年整,我们计划办个庆祝活动。因为要邀请在校生和已毕业的前辈们参加,事情比较多,需要成立会庆筹备委员会早点准备,能邀请师兄加入委员会吗?诚心求前辈指导[抱拳][抱拳]” 这么快就十五周年会庆了? 穆逸舟微怔。 文物爱好者协会成立的时间不算太长,十周年的时候,正是他担任会长。那场会庆办得很辛苦,会员们很早就开始筹备,他和童溪冒着a市的酷暑忙了半个月,累得人仰马翻。但效果也非常好,很值得。 一转眼,竟已过了五年。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半个十年一晃而过,猝不及防。 不知怎么的,穆逸舟就想起了上回付教授说的话。 ——时间珍贵着呢,一不留神就都老了,能结婚就早点结。 穆逸舟手指在屏幕上微微停顿,随即回复,“很乐意加入。” 第13章 照片 邀请加入筹备委员会的消息也发到了童溪的微信上。 协会成立十五年,小活动办过无数次,大型庆祝活动却不多。五周年的时候,社团规模还不大,积淀也有限,十多个人的社团,办个讲座展览、搞几个刷文保的活动,已经算不错了。 十周年的时候,是穆逸舟担任会长。 那时候的穆逸舟精力旺盛,想法很多,执行力也很强,带着几位骨干组织了许多活动,邀请毕业的师兄师姐们返校,整理文稿办十周年特刊,还搞了场小型晚会。活动结束后,社团里添了不少新鲜血液。 那段时间她几乎是天天跟穆逸舟黏在一起。 有点辛苦,却也很开心。 到如今,社团的人换了几拨,当初组织过十周年活动的人剩得已经不多。陈博学物理的,选了个忙碌又严苛的导师,毕业论文也还没写出来,成天泡在实验室里,能分出的精力有限。童溪的时间还算灵活,义不容辞。 钟原那边很快敲定了名单。 不过正逢期末季,骨干们忙着考试和论文,便把时间定在了寒假前。 委员会的群里九个人,六位在校生,三位是已毕业的。一位是穆逸舟,另两位是穆逸舟拉进来的前辈——社团的创始人陈立和另一位对社团感情很深的老师姐。两位都在十周年庆典时返校参加过活动,被穆逸舟邀请后欣然参与。 九张头像,轻易把十五年的时光串了起来。 童溪在a大多年,跟协会感情很深,想着这些年的变迁,多少觉得感慨,犹豫了好半天,临睡前还是忍不住把放在书架最上方的盒子搬了下来。 盒子有点沉,装着十周年的特刊、纪念相册、她当编辑的几本会刊和许多小纪念品。 好几年没打开过,里面依然纤尘不染。 翻开相册,从协会创立之初的老照片,到后来社团组织活动的各种照片,都是时光的印记。最后面的那几页上,穆逸舟出镜最多。而她也从最初站在边上的小女生,变成后来站在穆逸舟身边的人。 从高中到a大,她看着遥不可及的炽热骄阳,默默努力了那么久,终于站到他的身边。 那是她这么多年里最开心的时光。 指尖停留在一张抓拍上。 是在图书馆旁边的草坪,她和穆逸舟并肩坐着,她微微侧身,伸了手作势要去打他,而穆逸舟稍稍后倾,像是在躲。夕阳淡金色的光照在他的侧脸,轮廓英挺,唇角笑意很深,肆无忌惮的张扬里又带几分收敛。 那好像是穆逸舟第一次跟她开车。 口头调戏的那种。 穆逸舟在感情上其实是个挺克制的人。 以前他自信、张扬,站到台上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来战的样子,能带着兄弟朋友们熬夜奋战,能周密安排稳控全局,成为团队里的主心骨,对于女生却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更不会没事儿耍帅瞎撩。 高中的时候,穆逸舟在学校很耀眼。 成绩优异、长得帅又有少年的傲气和张扬,每回上台领奖或者讲话,都是众人目光汇聚的焦点,暗恋他的女孩子加起来能组半个年级。 但他从来没跟谁传过八卦。 青春躁动的时候,恋爱总会最戳人的话题,学校里有班花有校花,多半都会沾上点捕风捉影的八卦,那位所谓的校草更是女朋友遍地跑。 穆逸舟却从来都没有。 他比同龄人都聪明、张扬,也似乎更加冷静,甚至暗藏倨傲—— 高中的时候,他经常上台讲话,姿态是得体而自信的,但神情里偶尔会流露点不耐烦,仿佛嫌弃这种形式的无聊。体育课时,他会跟男生们打球、玩闹,却会偶尔站在人群外远眺,似乎学校太小太无聊,他迫不及待想去远方。 少年男女间我喜欢你、你暗恋我的把戏,在他看来,大概也是幼稚无聊的。 第14节 以至于后来,童溪意识到穆逸舟在追她时,一度怀疑是她的错觉。 但那确实不是错觉。 被抓拍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他读大四,拿了好几个offer,最终选择去伯克利跟随他喜欢的那位老师,一切就绪,只等着毕业后飞向远方。她还在读大二,繁重的课业之外,跟着老师做课题积攒经历,抽空准备考gre,打算到时候申请出国。 为了追随他的脚步,也为了自己。 那次是协会组织真人rpg活动,约定结束了在草坪集合,然后大家一起去聚餐。 她负责的那个点结束得早,先回草坪复命。 春天的傍晚很温柔,草坪上几株白鹃梅开得正好,细碎繁密的花压着丛叶,宛如层林点雪。回来的人还不多,她和穆逸舟找个地儿坐着吹风闲聊,有西山晚霞,草坪落照。 不知怎么的,说起各自名字的由来。 穆逸舟以前很少谈及他的家庭。他在大一时就已经济独立,平常似乎也很少跟家里人联系,那回倒是提了不少。 他父亲的名字很好听,叫穆知非,是c市一所大学的教授,研究历史的,钻研了太多荣辱起伏后,性格里有些悲观淡然,也清高有气质。穆妈妈家里以前是从商的,她有这方面天赋,脑袋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当初冲着穆知非的颜值和才华倒追得手,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穆逸舟出生的时候,俩人感情已有了裂隙。 被容貌和爱情冲昏的头脑清醒后,年轻的穆老师终于发现,他和妻子的追求其实相差甚大。而精神追求上的鸿沟,也不是恋爱时撒娇甜腻就能弥补的,在经商之风重兴,穆妈妈越来越痴迷于赚钱时,更难以协调。 所以给儿子取名逸舟,想让他在逐利的家庭里,保有一份淡然洒脱。 算是个寄托了期望的名字。 相较之下,童溪的名字来得简单多了。 ——她爸爸姓童,老家附近有条桐溪,取了个谐音。 穆逸舟没去过桐溪,却知道那边风景很美,随口就说,“挺好的名字啊。” “取得也太随意了吧。”童溪不满。 “我觉得挺好。”穆逸舟坚持己见,伸长了腿坐在草坪,唇角压着笑,像是咀嚼什么,漫声道:“跟我的名字天造地设。” “有吗?” “桐溪之上,逍遥逸舟。不是很好?” 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诗情画意,童溪深以为然地点头。 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而穆逸舟则噙着笑看她,眼底含意深讳。 那是种很奇怪的眼神,仿佛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有些暗流在涌动,暧昧而让人捉摸不透。她回想桐溪的山水,没觉得那画面哪里不对,在穆逸舟那奇怪目光的注视下,却笃定这话另有深意。 桐溪之上,逍遥…… 童溪之上,逍遥逸舟?! 十八岁的童溪还比较单纯,半只脚试探着踩到成年人的地盘,懵懂好奇地学着知识,却羞于提及。领会到背后含意的那一瞬,她瞪大了眼。而穆逸舟则笑着觑她,身体微微倾靠过来,肯定了她的猜测。 那眼神分明就是调戏! 童溪恼羞成怒,红着脸抬手去打他,穆逸舟笑出声来,往后躲。 这一幕被协会里负责到处拍照的同学捕捉,然后定格。 黄昏的草坪上,余晖是淡金色的,他们都还很年轻、肆无忌惮。 童溪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照片,咬了咬唇。 在穆逸舟销声匿迹之后,有段时间,她经常会忍不住翻看旧物。 比如穆逸舟送给她的小礼物,协会组织活动的各种照片,一起熬夜编辑的会刊——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在排版时做点小手脚,将她的名字放在离穆逸舟三个字最近的地方,藏着无人知晓的欢喜。 那些小心思,是当时繁重学业里最甜的蜜。 在分手后却成了最毒的酒。 每回翻看照片,到最后都是流泪满面,她都不知道是何时哭的。 再后来,她像戒烟一样,强迫自己戒掉那些东西。 当然是舍不得丢的,只能竭力不去碰。礼物被装进箱子,藏在床底不见天日,照片和刊物锁在盒子里,放到柜子的最顶端,还拿小锁子封住,将钥匙交到巫文静手里看管。起初还会忍不住对着盒子发呆,慢慢地就习惯了,毕竟人总是要往前走。 如果不是穆逸舟突然回来,它仍会躺在柜子顶端。 也许再过几年,她会忘记。甚至可能在某个忽然想开的时刻,释然地送走旧物,来一场断舍离。但穆逸舟回来了,虽然跟从前的张扬姿态迥然不同。 他说这几年没再找过女朋友。 童溪清晰记得穆逸舟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从张扬骄傲,变得沉默内敛,光鲜回国的背后,这些年他想必过得也不容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彼此吸引的两颗心,还是会慢慢靠近滴 第14章 新年 生活仍然在继续,如同过去的几年一样。 寒冬腊月是最难熬的时候,除了上下班和无法推脱的活动,童溪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宿舍里,抱着暖气,在温暖如春的小天地里休养生息。 新的小说准备得很顺利,等攒够了存粮就能开张。 让人头疼的是毕业论文。 她的选题不算很难,但从文献综述到实证的部分,仍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童溪不想大过年的回家写论文,就得在放假前啃掉一部分,免得下学期被杂事打乱计划,时间太紧影响质量。何况学期初导师会过问进展,她已经被赦免不用跟项目,毕业论文的事总不能毫无准备吧? 这实在很挑战自制力,童溪把闲书缴到巫文静手里,闷头看文献。 书窗紧闭隔绝寒风,倏忽之间便到了新年。 往年的跨年夜童溪都是跟巫文静连体的,今年也不例外。那天正好周三得实习,俩人下班回来,在食街的一家店里碰头,一起的还有隔壁寝室的同学、巫文静的家属钟学榛,以及童溪的老朋友王子鹤。 ——王子鹤是来凑热闹的。 他室友昨天就飞走了,去凑份子钱,实验室的人各有安排,剩下几个精壮的汉子都是单身狗,喝酒也没什么意思。王子鹤还欠着童溪一顿饭,因俩人有空的时间总是错开,拖了半个多月都没兑现。 趁着这机会,王子鹤厚着脸皮求收留。 童溪看他一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样,且巫文静嚷着说很久没见子鹤小帅哥,得有个男人给榛子作伴,便带他一起了。 饭吃得很开心,结束之后一伙人冒着寒风到湖边溜达。 新年的夜晚,湖边灯很亮,旁边那座高塔也难得的开了彩灯,映着波光暗夜很漂亮。 王子鹤在招聘会奔波了几个月,有offer入手,只是犹豫不决,跟童溪讨论去哪儿比较好。 俩人初中就认识了,这么些年走过来,对彼此家庭和性格都很清楚,眼界视野又差不太多,他挺想听听意见。童溪也不客气,沿着湖岸慢慢走,帮他分析每个去处的利弊。 才晚上9点多,风吹到脖颈凉飕飕的,她拉紧领口,半个脑袋都缩在里面。 周围是夜游的同学,络绎不绝,橘黄色的路灯下,熙攘人群里,忽然有个身影闯入视线。 颀长的身材,姿态挺拔,穿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款步而来。 熟悉之极的步伐。 童溪怀疑是看错了,眯了眯眼仔细分辨,不过两三步后,他就走得近了,眉目峻整、轮廓瘦削,目光投向她,旁边是两个男生。那两人个子挺高,单拎出来也算得上顺眼的帅哥,但到了他身边,却立马显得逊色。 容貌身材之外,气场的差别更是悬殊。 童溪呆了呆,脚步稍缓。 穆逸舟步履如旧,仍在跟同行的人说话,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毫不斜视地走到她跟前。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芒被浓密的枯瘦柳枝剪碎。 他的眉目收敛,那双眼睛深邃如海,目光却不像先前冷凝。 也许是因为那晚校医院里的陪伴,也许是翻看旧相册时的冷静反思,再度偶遇时,童溪已不像之前那样,内心慌乱的同时竖起铠甲。 她抬眉,神情平静如水,微笑道:“好巧。” 清澈潋滟的眸子,似汇聚了满湖粼粼的波光。 穆逸舟总算知道众目睽睽下该收敛,克制着闪开目光,“老同学聚餐,顺便走走,很久没见这边的灯了。”随即看向王子鹤,声音清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王子鹤的声音有点僵硬。 童溪并没察觉他的异样,短暂的寒暄过后擦肩而过。 好一阵的沉默,童溪低着头看路,不知在想什么。王子鹤侧眼看她,等离人群喧闹的塔远了,才轻咳了声。手不知是何时攥紧了袖口,微微张开时,那层细汗被风吹得冰冷,他从骤然相遇的震惊里回过神,说:“穆逸舟回来了。” “嗯。回来有一阵了。”童溪随口应。 “他……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童溪自哂。 她初来a大时老朋友不多,王子鹤算是交情比较好的,后来她和穆逸舟在一起,也曾介绍他俩认识。那时候穆逸舟如骄阳耀眼,觉得王子鹤那专业挺有趣,加了微信好友,还曾在朋友圈互动过。 不知道分手后,他是否还留着她的朋友。 童溪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夜色,又提起王子鹤工作的话题。 穆逸舟回到住处时已经快12点了。 小区里难得的热闹,不远处的商场周围更是站满了人,打开窗户时,熙攘吵闹的声音隐约传来。城市的灯光不夜长明,闪烁流转的霓虹之间,有人迫不及待地拿着玩具彩灯,等待新年的第一束烟花。 他站在窗边,唇边渐渐浮起笑。 怀着微渺的守株待兔的希望,却没想到,竟真能在湖畔遇到她。 微卷秀气的头发,盈盈动人的眉眼,她缩在修身的羽绒服里,像是躲在被窝不敢探出头的猫。即使离得有点远,即使夜色昏沉,她仍能越过熙攘人群,迅速地看到他。只不过,陪在她身边的是王子鹤而已。 嫉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高兴,随之而来的则是思念。 如潮水汹涌,挡都挡不住。 穆逸舟靠在落地窗,忍不住掏出手机。 微博私信里,她的笔名安静地霸占着整个界面。翻看咀嚼过无数遍的信息,却已经是数月之前了。手指骨节分明,指腹摩挲着屏幕,终于还是难以克制地轻点键盘。 第15节 窗外有欢呼声响起来,声音渐渐拔高,变成期待而兴奋的倒计时。 4——3——2—— 子夜钟声敲响时,漫天绽放的烟花铺满a市的夜空。 穆逸舟垂眸,点亮屏幕按了发送。 “童童,新年快乐。”他对着窗外,低声说。 “新年快乐。” 童溪看到这四个字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送走王子鹤之后,她又跟巫文静溜达了一圈,回到宿舍楼里又跑到隔壁串门。一群女生被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事折腾了整个学期,新年夜格外兴奋,围坐在床铺椅子上,聊了好半天才回来。 童溪惦记着小天使们,回屋赶紧登微博发祝福。 私信里已经有些消息了,她挨个翻看,目光却在看到euler时定格。 那位行踪飘忽、招数诡谲的euler大神,居然又冒泡了。 简单利落的四个字,很符合她平时神出鬼没的行事风格,只是没提之前问过的事,想必是不愿泄露自身的信息。这当然没什么,童溪在这方面也很谨慎。 童溪抱着那只小龙猫,笑眯眯地打字。 “新年快乐呀,euler小神仙~[比心][比心]” 一声轻响,屏幕亮起来,在昏暗的床头桌上分外醒目。 穆逸舟原本捧着书,就着床头灯的光亮慢慢读,听见这动静时,迅速扭头看过去。床有点大,他挪了挪才伸长手臂够到手机,心里隐隐的期待在看到屏幕时变为欣喜,他看着那条通知,眼底迅速浮起笑意。 那条祝福发出去后,他其实等了几分钟。 然而祝福如石沉大海,直到窗外的欢呼声渐渐冷却,也都是未读的状态。 穆逸舟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原本可以用微信祝福她的,但按两人当前的状态,他不用想都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复,必然是客气疏离的“穆师兄新年快乐”,跟她在湖边时说的一样。哪像现在,消息带着愉快可爱的小尾巴,还给他比心。 想必她发这条消息的时候,心情也很好。 穆逸舟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她微博主页时,果然有一条祝福,底下是夜猫子们的互动。 但私信界面里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贪心一旦被勾起,便很难克制,尤其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那两颗亲近的比心,那条可爱的小尾巴,像是柔软的羽毛拂在他心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想她此刻在做什么,在a大的某间宿舍里,灯光明亮,她靠在床上,唇边噙有笑意。 穆逸舟已经无心翻书,拿着手机沉吟了片刻,忍不住给她发消息。 “之前你说的事,因工作太忙忘记回复了。初衷是鼓励你,不用破费。” 作者有话要说:  他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了! 第15章 露馅 很快穆逸舟就收到了回复—— “就是个小礼物啦,我的一点心意,都已经买好了呢。” “那就却之不恭了。” 穆逸舟就坡下驴,把地址发了过去。 手机的另一端,巫文静洗漱回来,见童溪坐在床上傻笑,忍不住叹气,“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收到新年大红包啦?谁给的?” “是euler。”童溪兴奋地抬头,“之前跟你说他技术很牛,记得吧?” “记得啊,神出鬼没的。” “这位神秘的大神,她回我消息了!”童溪有点兴奋,丢下懵逼茫然的巫文静,美滋滋地去洗漱。 第二天下午,她抽空将礼物寄了出去——euler的地址也在a市,收件人叫何睦,多半是化名,听着像个男生的名字,想必对方是个行事利落的技术女高手。毕竟她写的是言情小故事,招不到男读者的。 礼物很快就送到了穆逸舟手里。 是一座紫铜铸造的香炉,黑胡桃木挖出底座,用了山峦起伏的造型,有几分王孟希《千里江山图》的韵味。里面还有张童溪写的卡片,笔迹秀气流畅,一如从前。 穆逸舟为礼物欣喜之余,难免诧异。 原以为童溪说的小礼物只是她四处游荡时搜罗的文创小产品,或者女生爱送的零食之类,却没想到会是个香炉。这东西可以摆在家里,也能摆在办公室,男女都能用,倒很适合送给陌生人。 但比起预期,这香炉有点贵重,尤其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穆逸舟觉得他有必要回馈个东西。 如今的童溪会喜欢什么呢? 新年假期后第一天上班是周二。 辞别旧年又放飞了两天,大家都还没从新年快乐的氛围里剥离出来。韩怀公带着兄弟们创业打拼,也很注重团建,早早就跟陈漪和陆佳欣打了招呼,给每个人的工位摆上礼物,又将休息区装饰了下。 公司里多半都是沉迷代码的直男,进门看到焕然一新的背景墙和错落装饰的气球、彩带,还有桌上的新鲜水果、精致点心,都很兴奋。 例行的周会便在这样轻松温馨的氛围里进行。 年底的一轮疯狂忙碌后,这阵子要做的事情不多,剩下的活儿也都挺轻松。 穆逸舟放了心,周会结束后,便跟着韩怀公进了他的办公室。 韩怀公新年新气象,穿着件骚气的玫红色衬衫,进了办公室先煮咖啡,后脑勺长着眼睛似的,“难得你一脸轻松,有礼物送我啊?” “没有。”穆逸舟答得直截了当。 韩怀公被泼了冷水也不以为意,娴熟地摆弄着咖啡机,直到听见穆逸舟的下一句—— “老韩,我想休年假。” 简单利落的五个字,却让韩怀公的手微微一抖,瞪大眼回过头,就见穆逸舟靠在玻璃门,双臂抱在胸前,姿态挺悠闲。 “真的假的?你居然也想休年假?” “不能休?”穆逸舟挑眉。 “能能能,当然能!就是没想到你这种工作狂人也有给自己放假的时候,去年的年休你可一天都没用呢。”韩怀公啧啧感叹,“打算去哪儿放松?” “金华。” “自己去玩?” 穆逸舟抬抬眉,表示承认。 韩怀公打量着他,继续感叹,“不容易啊,穆总居然想起了世界上还有休假放松这回事。哎,陈漪——”他朝门外喊了声,等那位应声站起来,道:“通知大家过来。”见穆逸舟神情微微错愕,神秘兮兮的笑了下,“不介意多带几个人吧?” “你——” 穆逸舟话还没出口,邻近的陆佳欣和两个男生已经往这边走过来,只好咽下后半句。 片刻后,十多个人集齐,韩怀公端着咖啡杯,语气平缓。 “有个消息要宣布。”他的神情有点凝重,语气微沉。 大伙儿还以为是产品出了问题,各自屏息。 韩怀公迅速扫了一圈,“最近工作不忙,所以你们穆总打算——带你们出去放松。” 两秒的安静后,原本屏息等待坏消息的同事们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不是加班,不是碰见麻烦,是要出去玩啊!陈漪带头,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陆佳欣最可爱,直接来了个原地蹦三尺的表演。 这热情太高涨,穆逸舟被感染,也从错愕里回过神,淡笑。 陆佳欣双手捧心,“穆总,我们去哪里玩啊,玩几天?” “金华。”穆逸舟瞥了韩怀公一眼,心领神会,“初步计划玩到周六,有事情的可以早回。我先带大家在国内转转,等公司走得稳了,韩总带大家出国团建。” 回应他的是更热烈的欢呼。 陆佳欣原本就有到金华旅游的计划,立马报出做过的功课,“梦幻谷!双龙洞!影视城!” 韩怀公笑眯眯地帮穆逸舟回应,“安排安排,都安排。” 有公司托底,各种玩乐项目都能比单独出行热闹有趣,所有人都报了名,陈漪迅速买好票,各自回家打包行李,愉快的团建就此敲定。 相较于穆逸舟公司里的兴奋热闹,童溪的新年倒是平淡如常。元旦那天下了场雪,将刚刚回升的气温又拽回去,最近她实习之余,都是躲在宿舍里专心码字啃文献。 唯一的不寻常,大概就是一件快递。 童溪最近没在网上花钱剁手,听见快递小哥的召唤,还以为是爸妈寄来的东西。到那边一看,才发现不是,寄件人是何睦——那位神出鬼没的euler大神。 童溪被这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就算她寄东西时有地址,对方却怎么精确查到她手机号的? 童溪满腹狐疑,将那块头硕大的快递搬回宿舍,拆开后就惊呆了—— 扁长的纸盒,里面层层叠叠包裹得严实,拆开后是四幅红花梨木浮雕的挂件,取传统的梅兰竹菊四样素材,图画秀致细腻,点缀的蝴蝶鸟鹤栩栩如生,还描了金漆。整套挂件打磨得光滑柔润,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低。 而且那木雕的工艺还很熟悉。 童溪惊叹之余,翻出快递包装盒一看,果然她猜得没错,是来自东阳的。 东阳的竹编和木雕都是非遗,之前童溪做木雕专题时还专门去过东阳。那边的木雕工艺精湛巧妙,以平面浮雕为主,艺术价值很高,在唐朝时就曾陪葬在宰相墓里,如今更是精美绝伦。 她有收集非遗小物件的癖好,只是好看的木雕太贵,当时没舍得买。 谁知道今日euler竟会送来一套? 精准地戳中她的心思! 隔着茫茫网络素未谋面,她没在微博透露任何线索,喜欢的东西顶多在朋友圈感叹下,euler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的? 童溪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这位euler有古怪。 晚上巫文静回来,惊叹于精美的木雕挂件之余,也有同感。 “你想啊,euler刚出现的时候,你小说写得不算好。”巫文静累瘫在床上,直言不讳,“后来她专盯着你,每回都是你丧的时候砸雷打气。上回那壕气冲天的事就不说了,送个礼物都这么贴心。童童,她认识你,我敢断定!” 第16节 “你也觉得不对劲?” “上回她顺着ip摸过去就算了,这次呢?怎么拿到手机号,怎么知道你喜欢这东西的?” 这也是童溪想不通的地方。 她揉揉脑袋,觉得头疼。 巫文静躺得四仰八叉,唉声叹气,“这人铁定是真爱,果然同人不同命,人跟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都大!公司和公司也是。” 语气里的怨念扑面而来。 童溪莞尔,“公司怎么啦?” 巫文静一骨碌爬起来,神情悲愤,“跟你说,之前我们和穆逸舟他们都在加班,结果上周他们集体去玩,我们还在加班!今天碰见陆佳欣,她说上周穆逸舟带公司去金华团建,整整一周啊,玩得嗨翻了!” “这么爽的,穆逸舟可以啊。” 童溪想象着穆逸舟带领麾下同事high的样子,笑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说他们去了哪里?” “金华啊。” 金华?穆逸舟最近竟然在金华? 童溪下意识看向那四副挂件——这挂件的产地东阳,刚好在金华境内!两条幽微的线索轰然碰撞在一起,童溪脑海里瞬间腾起个荒唐的想法,这位euler会不会跟穆逸舟有关系? 这太荒唐,也太自作多情了! 童溪极力反驳,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跳下床,打开电脑将euler这些年的留言挨个调出来,查看ip。 最初的那两年在国外,后来成了a市。 前后的时间大致与穆逸舟回国的时间吻合。 童溪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甚至手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记得穆逸舟从前曾跟她讲过欧拉,称赞他提出的完美公式——穆逸舟以前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euler就是穆逸舟,他当然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从a市到东阳,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可如果猜测属实,那么穆逸舟这些年…… 童溪盯着屏幕,胸腔里砰砰轻响,喉咙微微发干。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狐狸露出大尾巴=w= 明天入v,求仙女们继续支持哟~~ 第16章 贼心 童溪觉得她大概是疯了, 竟会莫名其妙地把穆逸舟和euler扯到一起。 看那偶然的巧合,似乎两人有关联, 但冷静下来想, 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果穆逸舟真有euler的心细和周全, 当初怎会断然分手又销声匿迹, 完全不顾她的感受?以穆逸舟那样骄傲张扬的性格, 从来都无意于掩藏自身的光芒, 又怎么会躲在暗处,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更何况字迹也完全不同。 euler寄来的那个快递里附了张卡片, 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祝她文思泉涌之类的话。字迹虽整齐, 却远不如穆逸舟曾经练过书法的底子。虽说人的笔迹可能伪装, 但也不至于伪装得满目全非吧? 穆逸舟那个狠心的混蛋, 才不会有这样绵长温柔的心思。 少自作多情了! 童溪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最终揉了揉乱哄哄的脑袋,闷头睡觉—— 明天还得早起去实习呢。 然而即便如此,等期末季结束, 在协会周年庆的筹备会上看到穆逸舟时, 童溪那疑神疑鬼的念头仍挥之不去。 是个灰蒙蒙的下雪天,浓云堆絮似的遮在天上,气温不算太冷,也没吹风。雪从午饭时下起来,安安静静地飘落到草丛、树梢、屋顶,细密的鹅羽般越积越厚, 就连路面都渐渐变成白色,凌乱地踩出脚印。 这样的天气其实挺适合溜达的。 协会的那两位前辈都不在a市,这次特地赶回来开会,完全是因为对协会的深厚感情,也有重温母校的打算。 钟原早早召集了几位骨干,等两位到了校门口,便陪着先在学校逛逛。 童溪白天实习,下午早点撤离,竟成了第一个到达餐厅的人。 餐厅算是个老字号,在a大西门外开了十几年,虽说装修简单,饭菜的味道却很好,陪伴了一届又一届的a大学生。校友们回来的时候,也喜欢在这里聚餐吃饭,追想当年的味道,和那味道所牵系的青春记忆。 包间是童溪订的,就在一层靠窗的位置。 大部队还在逛校园,童溪一个人无事可做,靠在窗边看雪。 才五点左右,还没到下班高峰,马路上车辆稀疏,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往食街走。藏在槐树繁茂树冠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朦胧的灯光照得雪片愈发晶莹。 雪渐渐绵密,像是被风卷起的成堆杨絮。 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门推开时,走出个年轻的男人。 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件呢子大衣,脖颈间空空荡荡,仿佛不惧寒冷。风卷得雪片乱飞,他的身姿颀长挺拔,走过来时有种闲庭信步的沉稳从容,直到站在屋檐底下,才抬手,随意扫了扫落在头发肩上的雪。 是半个月没见的穆逸舟。 服务员推开门,他走进包间,里面只有童溪坐着。 深色的羽绒服放在旁边,她身上是件米色连衣裙,领口如心,露出秀致的锁骨。漆黑微卷的头发扎了起来,松散慵懒,更显得脖颈修长干净。白色的耳机挂在耳边,那种枯燥的白色远不如她耳垂的白嫩好看。 斜靠在椅背的女孩抬眸,双手捧着奶茶杯,嘴里叼着吸管。而在桌子底下,有只脚踩在旁边椅子的横格,脚尖随着旋律轻点。 ——时隔多年,她的许多小动作其实一直没改。 穆逸舟笑了下,眉目舒展,“来得挺早啊。” “就早几分钟而已。穆师兄穿这么少,不怕冷的?” “下午健身去了,穿羽绒服太热。”他说着,脱了外套搭在旁边。 还真是时常健身的身材,休闲裤勾勒出长腿和臀的线条,上半身衣服有点宽松,却仍能看出腰腹劲瘦、肩臂有力。奔着三十而去的男人,沉稳干练,亦锋芒内敛,和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确实不同。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那位神出鬼没的euler大神。 脑海中窜出穆逸舟暗中鼓励、帮她挑选礼物的样子,又被她迅速掐灭。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她非要自作多情地找蛛丝马迹,其实有点可笑。 不过离别的这几年,穆逸舟确实变了很多。分手后各自走过孤独的时光,她不再是当初不知世事的女孩,他也不会停留在几年前张扬骄傲的姿态,他们都在成长。 童溪摘了耳机,视线落在他的发梢。 雪片融化后打湿他的额发,湿漉漉的,给他那一身清冷添了点烟火气。 她掏出纸巾递给穆逸舟,示意他擦擦头发。 穆逸舟很自然地接了,说:“钟原带陈立他们去湖边看雪,可能会晚点到。” “嗯,师姐很久没回来,大概想多拍点照片吧。那年她来的时候,我陪她逛校园,每个角落都拍了一遍呢。” 提起旧事,童溪唇角忍不住抿起笑意,低头喝奶茶时眼睫微垂,眉眼弯得柔和。 关于那年会庆的记忆,实在温暖又愉快。 穆逸舟唇角动了动,“方师姐对协会的感情很深。” “是啊。”童溪附和。 很自然地,她提起了协会周年庆的话题。 昨晚在微信群里,一群人约吃饭和见面的时间,也讨论了很多办庆典的想法。她和穆逸舟作为五年前那场庆典的顶梁柱,自然被频频问到之前的事。原先刻意逃避、不愿回忆的细节,在讨论中无从回避,一点一滴,被提醒得清晰分明。 当时童溪有任务在身,没空伤春悲秋。 但拧着的那些心结,却在同好们热闹的讨论氛围里稍稍解开。 以至于此刻,她提起之前两人合作策划的流程时,已有几分坦然。 穆逸舟眉目深邃,言语之间仍是熟悉的稳控全局的自信气度,只在童溪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落雪时,才将视线凝在她眼角眉梢,泄露深藏的温柔。 窗外深雪纷纷,餐厅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两人身影。 重逢之后,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人心平气和地交流。 晚饭吃了很久,说协会这十几年的历史,也讨论办庆典的事。 直到餐厅快打烊了,才迅速敲定总方案,大致分派了各自的任务。 走出餐厅的时候夜已深了,下雪后天寒地冻,哈出的热气化成白雾,戴口罩走到校门口时,眼睫已凝了晶莹的细碎冰花。 童溪冒着寒风跑回寝室,脑袋缩得鹌鹑似的。 巫文静已经洗漱完,正躺在床上敷着面膜玩手机,随口问:“怎么才回来?” “跟社团的人吃饭讨论十五周年庆的事,聊得时间有点长。” “哟,都十五周年啦!”巫文静一个仰卧起坐,面膜差点掉下来,“话说十周年的时候是你跟穆逸舟跑的吧,今年是谁?钟原带着小孩儿们?好久没去蹭活动,都不知道是谁管事儿了。” “就是钟原牵头,陈立师兄联系早年的老人们,我和穆逸舟帮忙。” 巫文静惊讶,“穆逸舟?” “对啊。”童溪古怪地看她一眼,“他也当过会长,帮忙很正常啊。之前聚会也来参加了。” “正常吗?” “不正常吗?” 片刻安静对视后,巫文静默默摇了摇头。 童溪狐疑,就见巫文静拍了拍床沿,一副“听我给你分析”的样子。 “我觉得穆逸舟有问题。”巫文静盘膝坐在床上,迅速抛出论点,“你们那个社团,会长少说都有十几个了吧,在a市的也很多。但除了陈立是创始人,感情深之外,还有谁会分出精力陪这些小孩玩?” 童溪摇头。 读书的时候社团是个归属,但毕业后各奔前程,为生活工作奔忙,都是肩扛重任的成年人,很少有人再来参加校园里学生们的活动,会长也不例外。 “而穆逸舟——你想过穆逸舟现在的身份没?” 第17节 “创业公司,cto。” “是啊。他们韩总背景深厚,穆逸舟技术能力那么牛,公司前途无量,时间宝贵着呢。再说了,公司那么忙,产品上线的时候得好几天连轴转,他们公司那个美女hr把睡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样的神人,饭桌上全是大佬,闲得没事陪一帮小朋友玩?” “说得更明白点,他图什么?” 童溪笑着低头,摆弄腕上的手表。 这个问题她之前并没想过,而巫文静的言下之意,童溪也明白。 她迟疑了下,试图解释,“社团毕竟——” “别自欺欺人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你,穆逸舟还会掺和吗?” 巫文静屈指扣着膝盖,问得直截了当。 会吗?童溪扪心自问。 大概……不会。 事实上,如今的社团里,除了她和陈博外,穆逸舟已没有熟人了。铁打的社团流水的学生,社团里办的活动每年相似,但学生总在成长,从大一的新奇懵懂,到毕业时的成熟昂扬,社团只是陪伴成长的一段经历。 而穆逸舟这种光芒耀眼的人,出了学校自有大好前程,更不可能为此停留。 童溪慢吞吞地收好外套,换上睡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终于承认了。 “他来参加,可能是因为我。” “对!”巫文静狠狠点头,神情难得的认真,“童童,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图谋不轨,你得心里有数。” “知道。”童溪勾出个安慰的笑容,“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犯傻。” 怀着心事刷了牙,洗脸的时候,清凉的水拍在脸颊,令头脑格外清爽。童溪抬头,看着镜子里挂着水珠的面孔,伸手戳了戳脑门。镜子上水珠滚落,留下指腹的痕迹,她咬了咬唇,低声自问。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穆逸舟的打算,巫文静也很困惑。 她跟童溪大学时认识,睡上下铺又性格相投,感情一直很好。 之前童溪跟穆逸舟恋爱、分手,再从分手的阴影里振作,巫文静都看得清清楚楚—— 童溪性格其实很好,在生人面前温柔安静,熟人面前却也爱玩闹,可能是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散养的原因,性格也散漫淡泊,乐观又柔韧。这些年碰到的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跟穆逸舟分手。 刚入大学的时候,周围全是天南海北的牛人。 巫文静也是一路优秀学生走过来的,自信满满地想在大学闯出一番天地,结果期中考试时,被故意给下马威的高数虐得嗷嗷哭。更可怕的是,她认真复习却只考个七十多分,有些人考前看几个小时书却能拿将近满分。 那种结果对于自信心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尤其对她这种一路顺风顺水的人而言。 而高数之外,其他课上的差距也挺明显,巫文静能感受得到。 那段难熬的时间,都是童溪陪着她开导鼓励,然后借社团之便,厚着脸皮请身在数院的穆逸舟帮忙指导,硬着头皮刷题啃书,慢慢把成绩提上去。 童溪那时候成绩其实也不太好,却很能自我开解,游山玩水、社团活动之余,拧着股拗劲儿认真学习,不自怨自艾,也不气馁焦虑。为追随穆逸舟的脚步,又准备gre、参加课题,忙得不亦乐乎。 到大二快结束的时候,绩点已经很好看了。 就是那样乐观柔韧的童溪,分手的时候几乎变了个人。 像是从云端跌倒淤泥里,浑身的劲头都泄了,失落郁郁,没了再闯一回的力气。 那种状态,巫文静现在回想都觉得心疼。 也因此,对于穆逸舟,巫文静仍耿耿于怀,带着几分戒备,怕他再让童溪受伤。 两人也是旧相识,但从去年九月至今,即使身处对门,她也暗中打探穆逸舟的情况,却总是刻意避开,没跟穆逸舟打过照面。 直到此刻。 写字楼在商业区,楼下有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橱窗里一排排的蛋糕甜点诱人犯罪。 巫文静怕长胖,平时吃东西很节制,很少进来放纵。不过这两天恰逢大姨妈驾临,作死之心格外强烈。 中午吃完饭后,巫文静终于没管住脚,踏进了这家甜品店。一起来的还有对门公司的陆佳欣——两人年纪差不多,碰见的次数多了,渐渐熟悉,后来在电梯里聊天,得知是老乡,就更亲近了。 挑完甜品结完账,陆佳欣美滋滋地转身,在看到身后的人时,笑容更盛。 “穆总,你也来买蛋糕呀!” “小陆。”穆逸舟招呼。 陆佳欣垂涎男色,却不敢在穆逸舟跟前放肆,忙让开位置。 巫文静捧着一杯慕斯,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却仍风平浪静地招呼。 “穆师兄好。” “你们——”陆佳欣的话吐到喉咙,才意识到不对劲,生生把那句“你们原来认识啊”给咽了回去,心里暗暗给巫文静记上一笔账——之前两人八卦聊天的时候,她把穆总夸得天上难得人间少有,虽无觊觎之心,花痴之意却毫不掩饰,那家伙可从没说过跟穆总认识呀! 倒是穆逸舟,仍是惯常的沉稳淡定姿态。 “听说这家的蛋糕很好吃?”他问。 巫文静点头,“嗯,很不错。” “那你等会儿。”穆逸舟说着,瞥了陆佳欣一眼。 陆佳欣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忙说:“那穆总我先回去啦。”又朝巫文静丢个眼神,迅速溜走。 巫文静靠在收银台,不慌不忙,“穆师兄还有吩咐?” 她的语气里带着刺儿,不像童溪那样能藏住情绪,穆逸舟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他不以为意,淡声说:“童童要像你这样就好了。”至少会攻击会发泄,而不是藏起委屈和芥蒂,默默吞下心事,叫人心疼又束手无策。 巫文静笑了笑没说话,就见穆逸舟转了一圈,挑几样糕点拿过来。 等收银员将糕点打包后,穆逸舟挑起盒子交给她。 巫文静没急着接,“什么意思?” “打听消息。”穆逸舟说得直白,示意她一块往外走,推门出去后,才道:“她寒假不用实习,想去山西j城看看。”见对方脸上遮掩不住地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只一笑,问道:“知道她哪天走吗?” “打听这个干嘛?” “陪她去走走。别急着拒绝——”穆逸舟堵住她的话头,“我没恶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挺轻。 西装革履的副总,风头正盛的大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那么点黯然和小心翼翼。 显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巫文静迟疑。 童溪刚失恋那阵子,她经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穆逸舟那混蛋捉到跟前,狠狠胖揍几顿出气。时至今日,她依然将“混蛋”两个字牢牢贴在穆逸舟身上,担心童溪会受伤。但她也知道穆逸舟是童溪的心结所在,如果不解开,或许还会困很久。 要解开心结,终究得那个人来,旁人无能为力。 如果穆逸舟真的心存好意,她又何必阻拦? 迟疑片刻后,巫文静最终放弃抵抗,“童童已经买了20号的票。” 穆逸舟颔首,“谢了。” 沉默着走到电梯口,穆逸舟要将糕点交给她,不容拒绝的姿态。巫文静憋了满肚子的话,终于没忍住涌出嘴巴,“穆逸舟,当初你玩那一手,让童童很痛苦。她都飞到伯克利去找你了,却还是没拿到该有的交代!” “我知道。” 巫文静差点气炸,“知道你还那样对她!” 恶狠狠地抬头,却对上穆逸舟沉邃的眼睛,他的眉头拧着,眉间似有些痛苦,极力压制。那种痛苦而克制的样子,巫文静从没在这位骄傲张扬、风头鼎盛的大神身上见过。 她愣了下,听见穆逸舟隐隐叹了口气。 “这几年谢谢你陪着她。”他说完,按了往下去车库的电梯。 巫文静有点懵。 谢她?他一个前男友,以什么身份和立场来谢她? 第17章 很甜 开完那场周年庆的碰头会后, 童溪的寒假正式开始。 毕业在即,这是她能享受的最后一个寒假。报社对实习生的管理相对宽松, 且童溪的能力和认真有目共睹, 石琳大手一挥, 童溪便免了假期的实习。毕业班的人不用留校给导师干活, 没了压力,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随她挥霍。 童溪早早买了票, 打算回家途中先去j城溜达一圈。 谁知道好巧不巧地, 竟又碰见了穆逸舟。 去j城的高铁很少, 一趟是早上7点经停, 另一趟在中午12点, 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童溪预留的时间比较宽裕, 到车站的时候不到11点,随便吃了饭,到候车室看书。一本买了挺久的小说,之前写论文码字很忙, 怕影响手感, 下载到kindle后就一直没动,这次既然是放松旅游,倒是能慢慢翻了。 白底之上墨迹干净,她看得投入,眼睛有点累。 一章结束的间隙里抬头放松,视线忽然扫到一双脚。 灰色的休闲鞋, 看着平淡无奇,径直朝她走来。 那步伐却都是熟悉的。 童溪诧然抬头,就看到了穆逸舟。候车大厅里光线明亮、人声嘈杂,赶路的人行色匆匆,他缓步而来,眉目清淡,身姿磊落,修长的手搭在拉杆上,就连那箱子都带了点不慌不忙的意味。 和从前一样,他即使站在人群里,也能轻易攫住她的视线。 童溪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看他走到跟前,打了个招呼,“穆师兄?” “要回家了?”穆逸舟在她旁边坐下。 “嗯,顺便去玩。你呢?” “去j城出趟差。”穆逸舟抬手,指了指检票口,说:“应该跟你一趟车,12点的那辆。”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我在10车,你呢?” 童溪翻出车票,“我也是哎。” 穆逸舟抿唇笑了,又问:“j城值得看的东西不少,古建筑、古民居也很多,打算去哪里?” “先看看二仙庙吧,北宋建的,听说斗拱很漂亮,然后再找个古堡转转,那边的博物馆我还没去过呢。”说这些的时候,她眼底隐隐有期待的亮光,迥异于之前的生疏客气。 第18节 穆逸舟侧头瞥她,“自己去吗?” “找玉丹师姐一起。” “何玉丹?她回j城了?” “对啊,回家考的公务员,在文广局工作,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说着话,包里手机震动,童溪掏出来一看,是师门群里开会的通知。随即,一条导师的消息飞了进来,问她毕业论文的进展。这可是头等大事,童溪迅速给老板报告进展,顺祝寒假快乐。等完事儿了抬头,就见穆逸舟翘着条腿,已经在翻书看。 童溪也默默看起书来,心里却觉得疑惑—— 穆逸舟做的是投资数据平台,j城那地方虽然也有文化底蕴,经济发展却一般般。他去那儿出差能干嘛? 广播响起来,人群呼啦啦地起身,排队检票。 童溪收好东西,想去拎箱子时,却发现它已经到了穆逸舟手里。 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操纵两个箱子轻而易举,直到上了列车,童溪也没能抢回行李。好在两人的座位隔得挺远,她先找到位子,穆逸舟送佛送到西,帮她安顿好后,才去找自己的。 高挑的背影走到车尾,摆好箱子,入座前还往这边看了眼。 童溪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垂下脑袋。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小时候爸妈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舍不得老人家操心,能自己动手的绝不推给别人。后来跟父母住到一起,虽是亲生爸妈,却从小不在一起住,没有那种朝夕相处、毫无顾忌的感情基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 再后来她有了穆逸舟。 那可能是她最爱撒娇耍赖的一段时间了。 走在路上有人拎包,回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沉甸甸的行李,甚至有时候走路累了,还会撒娇让穆逸舟背着。穆逸舟在外人跟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却缠不过她一个小女生,总是很无奈认命地背起她,又嫌弃她太轻,该多吃点。 后来呢,当然是分手了。 曾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消失无踪,回家、出差、旅游,所有的事情,童溪都已习惯自己解决,也觉得并不需要去依赖谁。但在刚才,穆逸舟轻而易举地拎起箱子,帮她放到行李架的时候,童溪心里却仍颤了颤。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护着的感觉。 离她已经很远了,贪恋不得。 童溪撑着脑袋看向窗外,一对情侣在站台上拥抱,依依不舍。 触景伤情啊,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友好。 列车到达j城的时候,不出意料地,何玉丹来接站了。 她比童溪高一届,当初在协会里并肩战斗,同为穆逸舟的得力干将,一起熬夜组织活动策划刊物,有过争吵也彼此帮助,交情挺深的。后来何玉丹毕业旅行去c城时,还在童溪家里住过几天。 毕业后挺久没见面,何玉丹眼尖,看见童溪就直接奔了过来。 热情的拥抱在看到穆逸舟时微微一顿,何玉丹看着晚几步走出闸机的男人,差点结巴。 “童、童童,那是穆逸舟?” “呃,对,他来出差。” 童溪说着话,自己也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 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虽然挺低调,但协会里要好的朋友却都知道大概情况。何玉丹更是直接,附在她耳边,咬着牙低声说:“这混蛋怎么又缠上你了!” 吐槽完了,看到穆逸舟走近,还是笑着招呼,“穆师兄,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穆逸舟颔首,将箱子交回给童溪。 短暂的寒暄后,何玉丹带着两人往停车场走,穆逸舟哪好意思蹭车,打个车就先走了。因何玉丹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饭逛逛,穆逸舟也没拒绝,说忙完了正事就联系她们。 童溪以为,这应该只是句客套话。 毕竟穆逸舟那么忙,哪有闲心瞎逛。 谁知当天晚上竟真的收到了穆逸舟的微信,说他的事已办妥,问她明天的安排。 童溪傻眼了。 如果只是她和穆逸舟,她还会考虑要不要拒绝,但这次是何玉丹尽地主之谊热情邀请。虽说何玉丹为分手的事不平,但小瑕疵无伤大雅,在协会的那几年,何玉丹和穆逸舟也是旧交了,理应聚聚的。 怪就怪穆逸舟,别人发出的邀请,跑来问她干吗? 童溪暗暗吐槽之后,还是把行程发给了他。 次日上午,三个人约齐后先去了二仙庙。 这座二仙庙是北宋时候建的,后来修葺过很多次,里面山门、殿宇、廊庑都齐全。最出名的是里面的一座天宫楼阁,端庄的塑像之外,斗拱雕刻得错落精致,漆了绿底,以金色描边,虽然年代久远,仍不失美感,据说它的承力营造也很罕见。 三人看得心满意足,吃了饭,下午去逛古堡。 j城流传下来的古堡很多,堪与福建土楼和开平碉楼媲美,但开发出来旅游的挺少。 何玉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座没开发的,依山傍水,建成于明代,已有好几百年了。 砖墙木梁的屋舍,狭长幽深的夹道,蜂窝般的城堡,保存得都还可以。古堡还没开发,显得有些破旧,墙上有落灰,地砖偶尔坑洼,却也因此留存了古朴原貌,徜徉其间,安静又不失生活气息,很值得一看。 何玉丹对j城的文化很熟悉,讲起来如数家珍。 一整天逛下来,就跟当年协会组团刷文保似的,亲切又满足。 轻松愉快的氛围延续到了第二天。 从云台山回来后,晚上一起去逛小吃街,天气很冷,街上还算热闹。 何玉丹经常来这边逛,也知道哪家店好吃,童溪很喜欢一种油糕,拿红薯泥和了面炸的,外脆里嫩,金黄味美。几样小吃下了肚子,身上暖和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索性连羽绒服的帽兜都不戴,手插口袋慢慢晃。 经过一处阁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高亢嘹亮,像是唱戏的人在吊嗓子。 何玉丹在接电话,穆逸舟循声往那边看了眼,问童溪,“这边有当地的剧种?” “上党梆子啊。” 穆逸舟对非遗了解得不如她,微微侧头,“说来听听。” 夜色挺深了,街道两侧都是小店,门面招牌五光十色,卖蒸糕的门口还有热气袅袅腾腾,没有a市的繁华,却很有慢生活的气息。 童溪显然很喜欢这种节奏,眼睛懒散地四处打量。 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勾勒得恰到好处,眼梢微微挑起来,有种柔婉绰约的风情。深沉夜色、昏黄路灯里,这种绰约更加浓郁,比起几年前单纯的学生模样,有了另一种滋味。羽绒服的拉链高高竖起,帽子上围着一圈貉子毛,护住脸蛋,露出柔软白嫩的耳朵尖。 夜里冷,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穆逸舟有片刻失神。 童溪倒是没察觉,慢慢给他解释,说这种剧的唱腔以梆子为主,兼唱昆曲和皮黄,道具同样考究,风格也遒劲有力。 说到一半,视线忽然落在旁边一个糖人摊上。 “像那个——”她指着上面的人物,“捏的可能就是里面的造型。” 成排细长的竹签,戳着造型各异的糖人,是一位老大爷摆的摊子。 看着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手艺很不错,但生意挺冷清的,看两人走过来,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眼,说:“看看喜欢哪个。”说完继续低头捏他的糖人,倒像是热衷于此,不急着招揽生意。 童溪便弓腰打量那些造型。 其实粗看过去,在她这种外行眼里,这些跟京剧的人物很像,她选中一个眼熟的,跟穆逸舟讨论这造型是谁。 随便猜了两个,老人家摇头说都不对,这是咱上党梆子戏里的人物。 难得有人感兴趣,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介绍人物背后的故事,还说这戏都搬到省里和国家的舞台上去啦,大家都夸好呢,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与热情。 这是寻常人家对非遗的看法,听着也有意思。 童溪跟他聊了半天,竟觉受益匪浅。 穆逸舟一直在旁边陪着,临走时买了六个,付完钱,转手便递两个给童溪。 童溪愣了下,就见穆逸舟抬了抬下巴。 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如暗夜星辰的眼眸里却意味明显。 原本横亘的隔阂和深藏的芥蒂,在这两天的闲逛里已消磨了许多。男人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眉目清隽,气度清雅,没了年少骄傲的张扬,反添世事历练的沉稳。捏着糖人的手半抬到她胸前,指节干净分明。 童溪对上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慌乱蠢蠢欲动。 她总是很难招架他的注视,不管里面是炽热骄阳,还是清冷星辰。 童溪最终伸手接了,纤细的竹签上糖人轻晃。 舔一口,很甜。 童溪垂头眨了眨眼睛,看到穆逸舟又递了两个给她,说:“这两个是何玉丹的。” 既然放弃挣扎,她很自然地接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给何玉丹的糖人,干嘛让她转交?不过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性格变化似乎挺大的,让人捉摸不透。 童溪没多想,等何玉丹赶上来,便递过去。 “师姐,来俩糖人儿。” 晚上回去后躺在酒店柔软舒服的大床,童溪越想越不对劲。 穆逸舟这趟差出得也太蹊跷了。 时间地点凑巧就算了,行程里半个下午给公务,剩下两天竟然都在跟她们闲逛。他不是很忙吗?扛着技术重任的cto,临时请两天假也不用提前安排?何况,以穆逸舟的性格,就算跟何玉丹共事几年,也没熟到能一起逛两天的地步—— 他从前单独跟女生来往的次数很少的。 而且这两天穆逸舟跟何玉丹的互动很有限,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说话,仿佛她才是地主。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巫文静的提醒。 是冲着她吗? 如果是的话,穆逸舟现在也太闷骚了! 拿协会和出差当大旗,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最初都深信不疑。这念头冒出来,童溪忍不住又想起了困扰她好些天的euler大神,别的巧合都能解释,唯独查到手机号这个,让童溪经常怀疑那是三次元里认识的人。 穆逸舟的嫌疑更重了。 但这种事问euler的话太唐突,又不可能从穆逸舟嘴里探问。 怎么办呢? 第19节 童溪思来想去,觉得先贤姜太公那法子很好,愿者上钩嘛!如果没人上钩,那也能证明是她多想,不必再纠结这事儿了。 主意已定,童溪临睡前精心挑了几张漂亮的图片,然后发了条微博。 “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 第18章 上钩 可能是钩太直, 童溪的那条微博并没有立即奏效。 euler没冒头,穆逸舟更是无动于衷, 一切风平浪静, 让她觉得自己着实戏太多了。 从j城离开, 穆逸舟仍回a市为事业打拼, 童溪则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家的车——暑假期间她花了两周在老家陪爷爷奶奶, 到爸妈那边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 很久没见双亲, 还是很开心的。 刚回家的前两天, 日子过得遂心如意。 很快, 问题就藏不住了。 对于童溪的这份工作, 黄丽女士始终觉得不满意。 在黄丽女士眼里, 报社的这份工作着实鸡肋。比起企业里的高薪, 工资待遇太低,比起公务员吧,又不像在政府工作的那样体面。在a市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交房租就能耗掉一半工资, 将来就算当了副主编、主编, 收入也就那样,这工作要来有何用? 如果童溪的学校不是很出色,黄丽或许就欣然接受了。 但a大本硕毕业还找这么个工作,岂不是血亏? 黄丽左思右想都不满意。 只是先前跟童溪定了规矩,童溪如约去相亲,她也无话可说。 现在母女俩住到一起, 黄丽不明着提工作,只管问杨曦。 问她相亲之后感觉如何呀?认识了快半年,跟杨曦处得如何呀?如果能处下去,就上点心别错过了,如果处不下去,也该留心周围其他的优秀男生,找个靠得住的处处试试。免得过几年,好男人都被挑完,想找都没得找。 童溪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其实跟黄丽解释过她的想法。 从个人追求来说,这是她兴趣所在,愿意去做,甚至还拿出女神樊锦诗先生做榜样。 功利现实点,这份工作她做得游刃有余,有写小说的收入贴补,不会寒碜。a市虽然生活压力大,但生活嘛,全看取舍,工作几年积累得够了,挑个二线城市,在这个行业有能力有人脉,日子仍能舒适。 她就活这么一辈子,干嘛不去做喜欢的事? 黄丽女士不以为然。 网络上写小说那是不务正业,她又拿不了文学奖,怎么拿得出手?何况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再耽搁几年直奔三十,到时候形单影只的,换个城市重新开始?那得多累呀,相亲都找不到好的。 童溪:…… 找不到就不结婚了呗。 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以黄丽女士的性子,要知道她有这种念头,恐怕得唠叨一整个假期。 几次聊天都以不愉快收场,最后童爸爸看不下去,索性冒着被老婆念叨的风险,站了个队,说女儿都已经成年,要工作了,人生该自己做主,爸妈当后援即可,不宜插手太深。 童溪高呼万岁,黄丽气得够呛。 随后的那几天里,火力便集中到了童爸爸身上。 童溪很同情,但爱莫能助,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临近年底,春节的氛围越来越浓,同学聚会、采办年货,到哪儿都很热闹。而每回都要被问及的就是感情问题,仿佛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找男朋友,就是无解的难题了一样。 为了躲开过年时周围叔叔阿姨们的灵魂拷问,童溪在c市住了两周,催着爸妈请了两天年假,奔老家桐溪去了。临走前又跟王子鹤约了顿饭,到高中学校逛了一圈,提起当年的日子,忍不住还是想起了穆逸舟。 初见的惊艳,暗恋时的心心念念,在高三最辛苦的那阵子,是为追上他的脚步而咬牙坚持。 像是烙上去的印记,好的坏的,都清晰地刻在心里。 从高一到如今,转眼之间就已是十年。 比起童溪每天码字吃喝的悠闲,穆逸舟最近还挺忙。 公司创立的第一个长假,韩怀公没打算压榨员工,给足了假期。 为了春节能过得踏实,穆逸舟特地将工作整个梳理了一遍,查漏补缺,赶在放假前把紧急的事处理掉。完成任务的员工陆续撤离,到大年三十那天,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 其实事情早就处理完了,没必要来。 但除了这里,仿佛无处可去。 他住的那栋楼里,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小区里前几天就渐渐冷清下来,在离除夕没剩多久时,他有意忽略这种热闹的节庆,什么都没准备,有种莫名的恐慌。 穆逸舟在屋里待得烦躁,索性来公司。 但到公司也无事可做。 穆逸舟点了根烟,在窗前站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手机,买了张去c市的全价机票。 到达c市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出租车从机场一路驶入市区,市中心的广场上,灯笼假花簇拥着巨大的彩门,中间是龙飞凤舞的“恭贺新春”。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比记忆里整齐漂亮了很多,有细碎的彩灯逶迤,莹莹闪烁。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明亮,熟悉又陌生。 穆逸舟在熟悉的地址下了车,依着习惯抬头看了眼,目光停留的那一层,窗扇漆黑。 果然,没有人住。 他往里走,门禁卡依然管用,防盗门的锁也没换,门上没贴乱七八糟的通知,想必有人仍在帮忙交各种费。只是推开门,扑入鼻中的是积年的灰尘味道,他伸手摸向墙壁,灯开了,刺得人微微眯眼。 屋里陈设没怎么变,只落了细密的灰,宽敞却空旷。 穆逸舟关上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读初高中的时候外公给买的,祖孙俩一起住,有保姆照顾。比起穆妈妈时常出入的那座别墅,于他而言,这里其实更有家的感觉。读大学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过年,也更喜欢和外公待在这里。 然而那个脾气严厉古怪,却也藏着几分慈爱的老人,终是不在了。 他没能见最后一面。 乃至于随后的几年,他都在国外挣扎,没能回来看看。 穆逸舟靠在墙上,隔着一座漂亮的花园,看到对面的楼里灯火璀璨。玻璃窗内客厅宽敞,一家人热闹围坐,孩子趴在窗户边,看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放烟花。 热闹团圆的除夕夜,在他的印象里却大多是冷清的。爸爸不在,妈妈很忙,只剩他陪着外公。即使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有父母吵架或冷战,平常儒雅谦和的穆知非总被气得脸色铁青,言辞锋利如刀。 宽敞的别墅里装扮得满目喜庆,却没什么温馨氛围。 现在听不到吵架了,也只剩他独自过节。 穆逸舟掏出手机,点了那个备注为“老穆”的电话,拨了过去。 几声响后,电话通了,传来穆知非低沉的声音,“喂,是逸舟啊。” “嗯,过年好,爸。” 穆逸舟坐在落满灰尘的沙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爸爸你快过来看呀,妈妈做的这条鱼可香了,呀——不许抓这个——妈!弟弟他又乱抓菜,手都脏了。” 随后便是断续遥远的女人说话声,应该是他的新妻子。 在穆逸舟顺利出国、外公意外过世后,穆家爸妈维持了二十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穆知非对外人儒雅随和,也挺有人缘,在操办了外公的丧事后,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而穆妈妈田瑛…… 手机那头,穆知非哄了女儿两句,接着打电话。 “回国了就好,一个人在外面忙,也没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回的。你那边都还好吧?” “都好。你呢?” “还行。”穆逸舟语气清冷。 大概是田瑛太过于强势,而生活上形同入赘的穆知非又对这段婚姻极为懊悔排斥,连带着对儿子都感情复杂,父子俩的感情并不深。 小时候穆逸舟还试图努力表现,去讨父亲欢心,无数次的失望后也终于明白,那些小盼望、小心思,都是徒劳无功。以至于他读大学后,父子俩大概半年才会想起联系彼此。如今他已成年,穆知非也有了新家庭,心思都放在了娇妻继女身上。 ——刚才他哄那女孩时,声音可是穆逸舟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电话里有一瞬沉默,穆逸舟眉头微拧,“外公……他的墓怎么走?” 穆知非报了个地址给他,说:“外公对你很好,那房子的物业电费我也没断,有空的时候,多回去看看他。” “我知道。”穆逸舟垂眸,“替我跟阿姨问好吧。先挂了,你保重。” 掐掉电话,他仰头吁了口气,下楼去找吃的。 次日按照穆知非给的地址去给外公扫墓,在那边坐到傍晚才回市区。 这件大事完成后,穆逸舟在c城就无事可做了。 童溪已经回老家过年,高中时的好友在他消沉的这两年间都断了联系。而至于妈妈田瑛,穆逸舟去过监狱附近,最终没能说服自己走进去——倒不是探监这件事本身,而是为母子间的隔阂和数年前横生的芥蒂。 穆逸舟能不介意田瑛对他的忽视、对家庭的冷淡。 但关于外公的事像是根毒刺扎在心上,他还没法原谅。 除夕夜残存的洋洋喜气过去后,过年的氛围就稍微淡了点,阖家出游、朋友聚餐、商家促销,春节假期的威力显现出来,附近的商业街上格外热闹。 穆逸舟不感兴趣,闲时翻看手机。 童溪的朋友圈挺活跃,发了好几条在老家的,显然是跟爷爷奶奶过年很高兴。而微博在除夕夜那晚发祝福后,就没了动静。 往前翻,是那条在j城发的。 “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 简单的文字下面是精挑细选的照片,每一张都很漂亮,穆逸舟甚至都记得那是她在哪里拍的。最后的那张不是木雕,而是一排糖人,灯光昏黄的小吃街,青石低矮的台阶,简单的桌架上插着一排糖人儿,模糊的背景里,能看到老人低头摆弄的姿态和腾腾的热气。 那个夜晚温度很低,他却丝毫没觉得冷。 穆逸舟靠窗坐着,回味她轻声细语地给他科普j城的非遗,想起她兴致勃勃地研究糖人。 夜风吹动发梢,她的唇边有浅浅的笑意,笑着看过来时双眸清澈潋滟。 那晚的夜色温柔又动人。 她喜欢充满童趣的小玩意,更喜欢这些工艺精湛的木雕。 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他看得出来。 第20节 穆逸舟点开相册,看着那两天拍的照片,心血来潮,决定剩下的假期出去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  愿者上钩=w= 后天晚上见哈~ 第19章 窥破 从c市回到老家后, 童溪的耳根就清净多了。 黄丽女士虽然爱唠叨,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夫妻俩常年在c市, 照顾不到老人, 难得一起回来过年, 两位老人家疼爱童溪, 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宝贝孙女和儿子儿媳, 一家子其乐融融, 黄丽哪能破坏气氛? 有空的时候, 看着电视做桌饭菜, 陪老人聊天散步, 是最平实的幸福了。 童家二老久居在山清水秀的镇子, 日子过得清闲富足, 没那么多欲望和焦虑, 听童溪说她喜欢那份工作,做得很开心,自然很满意。 有老人家撑腰,周围人的关心探问也就不足为虑了。 而至于恋爱, 老人家反倒觉得童溪还小, 该慢慢挑个中意的。 有了长辈撑腰,童溪这几天顺心遂意,码字也格外顺利,存稿量嗖嗖地往上涨,跟巫文静炫耀的时候,巫文静一脸苦逼, “我也想要这样的神仙奶奶!不像我家的,这两天都开始催婚了。” 童溪:“这么狠?” 巫文静:“是啊。” 巫文静:“我和榛子都还没毕业呢,着啥急。” 童溪:“榛子呢?” 巫文静:“狗贼嘴上卖乖,哄我奶奶高兴,说毕业就结婚。” 巫文静:“嘁,我这关他还没过呢。” 巫文静:“都快工作的人了,还天天惦记着踢球打游戏,将来怎么养家带娃。” 一条条消息进来,虽然是嘴上的抱怨,童溪却知道那背后是一种笃定。巫文静和榛子认识也好几年了,虽然也会吵架,感情却很稳,也见过彼此的家长。前两天巫文静还突发奇想,说要找个摄影店,毕业前在学校里拍个婚纱照,会很有意义。 其实挺让人羡慕的。 童溪笑眯眯地看她抱怨,手机忽然震动,有陌生电话打进来。 是个快递,假期结束刚上班就送来了。 童溪买了正月十六回学校的票,只能请他放到快递代收点去。 过完年回到学校,快递已经攒了好几个,有寄的材料,有她网购的衣服,还有一个是来自何睦——euler大神的化名。 心跳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微微一顿。 童溪有种预感,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回走。 到了宿舍,拆快递的时候手竟然有点抖。 她竭力深呼吸,打开里面装帧精美的盒子。是一块j城的木雕,特征很明显,跟ipad差不多大,但方寸之间见天地,雕工繁杂又精湛,盛美的牡丹丛里,鸟雀雕刻得栩栩如生。没有上色,然而木头的纹理十分耐看。 童溪呆了一呆,看到里面还有张字条。 很熟悉的笔迹—— “路过j城,正好看见你盛赞的木雕,希望喜欢。等你的新文。” 预料之中的礼物,却似乎有些烫手。 童溪脑海里霎时浮现当时在j城的情形。她站在木雕店里垂涎欲滴,却舍不得毛爷爷,穆逸舟则站在旁边,眼底藏着笑意,淡声问她:“很喜欢吗?” 那是个不经意的情景,却在记忆里清晰分明。 她看着字条,灵机一动,铺在桌上拿笔描摹字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字看起来还算规整,但笔迹并不流畅,写得挺生硬。不是潦草凌乱,而是勾转得生硬,不像是经常写字的手会勾出来的线条。 那个被压制着的疯狂念头再次占据脑海。 会是他吗? 惊讶与揣测渐渐平息,代之以沉着。童溪将礼物收好,像上回那样在私信里感谢了euler,客气之外不露端倪。随后,按照上次开会时的安排,花两天时间认真做好了周年晚会的策划案,发给会长钟原。 “策划案出来了,咱们讨论一下?” 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正是中午。 钟原今年大四,毕业论文压力不大,课程学分也都休完了,每天过的都是半夜睡觉中午起的修仙生活。这两天开学注册,没什么事做,他昨晚跟兄弟们开黑到后半夜,这会儿才睡醒,四个人赖在床上,商量着该叫外卖,还是抓个苦力去买饭回来。 看到消息,他“嚯”的一声坐了起来。 “师姐你行动力也太强了!” 童溪发了个嘚瑟的表情。 钟原连连点赞,过了一阵后,说:“周末穆师兄请我们去大觉寺喝茶,到时候讨论如何?” “妥。” 周六上午10点半,童溪准时抵达西门。 社团周年庆的晚会主要由她和大二的师妹谢婉凝负责,钟原作为会长总控,穆逸舟是上次晚会的主力,请来当参谋。从a大到大觉寺有点远,穆逸舟有车,打算载大家过去,当日往返。 钟原和谢婉凝到得早,正在路边闲聊。 看到她,谢婉凝有点兴奋,“童童师姐,穆师兄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童溪没明白。 “就是请大家喝茶,出去玩啊。” “没有啦,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活动都是集体经费,有时候做得还不如咱们钟原贴心呢。现在么——”童溪顿了下,玩笑道:“参加工作了,迅哥儿阔了,不怕破费。” 这话让钟原很高兴,于是许诺,“二十周年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来,我也回校请客!” “就冲这个,我也要争取留校读博。”谢婉凝很捧场。 童溪在旁抿唇轻笑。 她那句话倒不是完全为钟原找面子,穆逸舟当会长的时候,虽然很有魄力,对女生确实不够贴心。组织活动、讨论事情也以简便高效为主,不像现在,讨论个策划案都要去茶院,让小女生欢喜雀跃。 呵,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挺深。 童溪心里暗哼了声,余光瞥见一辆途乐停到旁边。 车窗降下,穆逸舟眉目清隽,倾身招呼。 “抱歉,堵了几分钟。” “很准时啊,约的就是10点半嘛。”谢婉凝很自觉地去了后排,钟原迟疑了下,竟然也钻进了后排,跟穆逸舟闲侃,“师兄这辆车帅啊,开去越野露营很爽吧?” “有机会试试。”穆逸舟笑了笑,眼神却是留意着童溪的。 被迫坐上副驾的童溪系好安全带,扭头便对上他的目光,于惯常的清淡中添了几分温度。像是今天的阳光,带着初春冰雪消融的暖意。 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穆逸舟放了低缓的音乐,随口跟钟原聊天。 到大觉寺时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四人吃完饭逛了一圈,然后到茶院歇脚,顺便讨论方案。 初春仍是草枯木凋,庭院清寂。 温度倒是暖和起来了,太阳热烘烘地照在身上,让人慵懒惬意。 童溪那份策划案做得很认真,凭着她在a大六七年参加晚会积累出的灵感,加上五周年办晚会时的经验教训,策划得还算周全。不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钟原和谢婉凝活跃于社团活动,想法很多。 讨论过后,一项项增加调整,光是看策划都令人期待。 结束后喝茶休息,闲侃着学习生活、实习工作。 钟原保送了研究生,两年后就得毕业,第一年上课实习,第二年找工作写论文,其实节奏很紧凑。而互联网和金融都是就业的热门,他难得碰见穆逸舟,自然要详细请教。从实用的职场信息,一路扯到信息网络的隐私保护和安全等问题—— 谢婉凝是法学院的,对这个问题也有点兴趣。 童溪也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讨论。 “……就比如,凭着我在网站或者论坛上发言的ip,能不到追踪到我?比如找到我登陆的电脑、手机,甚至发消息给我。” 她靠在竹椅里,目光轻挑,看向穆逸舟。 穆逸舟微怔,“这个不太容易。” “穆师兄也做不到吗?”她轻啜了口茶,“我记得你技术很厉害。” 很简单的问题,却让穆逸舟心头一跳,他迎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答,“看网站和论坛的技术。比如bat的系统安全等级很高……” “如果是小网站呢,普通小说网站那种。”童溪打断他,“你没试过吗?” 她很少这样打断别人,那双眼睛澄澈而意味深长,目光紧紧盯着穆逸舟,眼角微挑,藏了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最后那个问题,更像是在求证。 穆逸舟心里咯噔一声,沉静如深潭的眼神有一瞬慌乱。 原本从容的笑也有点僵硬,唇角紧抿。 这反应落入童溪眼底,无异于招认。她没有追问,点到即止,笑了笑,轻飘飘地引向别的话题。毕竟这种事太敏感,当着师弟师妹的面,谁都不会承认。 钟原和谢婉凝没察觉异样,躺在竹椅里,晒着太阳继续讨论隐私保护的边界。 唯有穆逸舟,面上波纹不生,心底却已翻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童溪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既然提了,想必是已察觉端倪。但他还没准备好坦白此事,甚至打算继续隐瞒,倘若他跟童溪的关系没法恢复如从前,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euler是谁。 不让她知道他放不下的牵挂,不让她发现他彼时的卑微。 ——藏在网络的背后,小心翼翼的鼓励、维护,时刻收敛、克制,却不敢表露身份,那是穆逸舟长大后做过最卑微的事。 也是他目前跟童溪最自在的联系。 年少轻狂的时候,骄傲张扬的穆逸舟从没想过,他会为一个女生做这样的事。但他竟然做了,控制不住自己,继而留下蛛丝马迹。他甚至隐隐后悔起来,不是为那晚气怒之下查ip的事,而是为那两个礼物。 但愿她只是灵机一动,心血来潮地试探吧。 穆逸舟眉目清冷,暗自盼着能躲过一劫。 然而这希冀终是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要掉啦! 第21节 第20章 承认 快结束的时候, 童溪取来了留言簿。 留言簿是茶院老板做的,就挂在廊下, 半册都快写满了, 有人写来佛寺的心情感悟, 有人评点茶院的茶水, 有人写当日碰见的趣事, 随便翻翻, 很有意思。 谢婉凝是个文艺小青年, 率先写了一段, 图文并茂。 钟原对这个倒没兴趣, 就只是翻看了几页有趣的。 童溪随便写了两句, 然后递给穆逸舟。 “听说穆师兄还会左手写字, 都还没见过, 今天见识一下?”她说得含笑轻柔,语气调侃玩笑,目光微抬时,眼底的试探却清晰分明。 穆逸舟脑海里那根悄悄绷着的弦, 终于“铮”的一声, 断了。 他确实会用左手写字。 穆逸舟从小就比周围的孩子都聪明,学习和动手能力也比别人强。小孩子身上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田瑛和穆知非很少回家,他跟外公住在漂亮的小别墅里,玩具和读书累了,就会被外公抓去练字。 右手苦练无趣, 偶尔也会用左手玩。 但比起右手苦练的书法,左手写得实在不算好,只能算规整。 后来上初高中、读大学,能做的事太多,这事就丢开了,只在社团的兄弟们吹牛时提过一句,却从没写给谁看过。也因此,写那两张纸条时,他并没多想。 却忘了这世上的事很难□□无缝。 童溪在有些事上比较迟钝,但对有些事情,却很敏锐。 比如此刻。 风吹得满院和暖,阳光照在纯白的纸上,微微刺目。穆逸舟维持着仰靠在竹椅里的姿势,眉峰冷峻,抓着扶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修长干净的指节处,青色血管渐渐明显。他看向童溪,就见她轻抬了抬下巴。 “写几句嘛,难得来一趟。”她笑吟吟地说,目光却紧紧盯着他。 穆逸舟终是接过了那支棘手的笔。 黑色的墨迹缓缓滑过,左手终究不像右手灵便,笔迹想掩藏都很艰难。 他垂眉轻书,不动声色,余光却瞥着童溪—— 握在茶杯上的柔白手指迅速扣紧,她盯着纸上的字迹,胸膛随呼吸起伏。 旁边钟原和谢婉凝惊叹于他左手写字的工整,童溪却一声不吭,在他写完留言的那一瞬,抬头盯住他。她的目光从未像此刻锐利、复杂,情绪激荡之下,甚至鼻翼都在轻轻颤抖,红嫩的嘴唇翕动了下,没能说出半个字,只死死咬住。 她忽然站起身,看准茶院的后门,迅速走过去。 穆逸舟像是被人按了起立键,在那一瞬间弹起来,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谢婉凝面露茫然,“怎么啦?” “没事。”穆逸舟双手紧握于袖中,“我去看看。”话音落时,人已走了出去,修长的双腿步伐极快,衣角微动,便消失在那扇红漆小门后面。 谢婉凝担心童溪,想要追过去看看,却被钟原拉住。 “别去了,没什么事。” 钟原打听过那俩人的事,只让师妹坐着喝茶,等他们回来。 童溪走得很快。 即使心里早有猜测,即使预想过假如证实了会怎样,但当她看到熟悉的笔迹、捕捉到穆逸舟沉稳神情里的裂缝时,脑海里仍如翻江倒海般,无数念头涌出来,令她胸闷、心慌,只想逃出来静静。 茶院的后面是片小山坡。 苍松翠柏林立,青石作阶,白石为椅,树影错落。这座寺庙虽是古迹,却不供香火,游人并不多,大半都在茶院散心,在殿前喂猫。 童溪埋头往前冲,两只手紧握在袖子里,有潮湿的汗腻。 果真是他。 那位早早出现在文下,鼓励她、陪伴她、维护她的euler大神,竟然真的是他。 怎么会呢? 用近乎搪塞的理由分手之后他彻底失踪,从伯克利休学,从所有人的世界退出去,杳无音信。混蛋得让人想揍他,想痛骂。她发了很多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她担忧忐忑、辗转反侧,近乎四年的时间,放任尘埃掩埋旧事。 结果,分手的第二年,他竟然以euler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到她文下鼓励陪伴? 他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放不下,当初为何执意分手,连个合理的借口都不给? 童溪竭力控制着情绪,往斜坡角落的亭子走。 青石台阶错落,参差不齐,抬腿的时候脚尖似乎被绊住,她下意识去扶树干,斜侧却有只手伸过来,稳稳握住她的胳膊。深灰色的衣袖,修长干净的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比平时醒目。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童溪挣扎了下,想甩开他。 树影交错的斜坡,她的风衣半敞,低垂着脑袋,头发从鬓边滑落。嘴唇上已经咬出了浅浅印记,秀致的眉峰下,长睫微垂,眼圈泛红。她没抬头,只使了劲想挣脱,见他不肯放,想将他的手指掰开,执拗又闷声不吭。 穆逸舟的心被捏成一团用力揉搓,疼得眉头紧皱,猛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力道有点重,怕弄疼她,却忍不住抱紧。 童溪低垂的眼睫上,终于有泪珠滚落了下来。 扑面尽是穆逸舟怀抱的气息,暌违了太久,陌生又令人贪恋、心慌。脑门撞在他的胸膛,有点点疼,于是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一颗颗地渗到穆逸舟的衬衫里。挣扎的力道不知是何时收了,她埋首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肩膀轻颤。 穆逸舟紧紧抱着她,眼底憋得泛红,嘴唇埋在她发间,片刻后,挪到耳畔。 “童童,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她心底里。 “分手的事是我不对。”他又说。 童溪没出声,竭力克制着情绪,好半天才停止了抽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很久没哭,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汹涌的情绪过去后,童溪有点难为情。 背转过身去,任由林间的风吹着眼睛,她缓了片刻,才抬头看他。 “那些木雕是你寄的?” “嗯。”穆逸舟眸色深浓。 他总算肯痛快承认,童溪点了点头,挪开目光。 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身为“该死的混蛋”的穆逸舟和“温暖的大神”的euler忽然合二为一,童溪一时间仍觉得不够真实。而刚才忍不住掉金豆子,也冲走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威风姿态,此刻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她踩着地上一粒干枯的松塔,沉吟。 穆逸舟低头看她,目光在她眉目间逡巡。 刻意掩藏的身份被揭穿,猝不及防,最初的些微尴尬早已成了心疼,卑微也罢,掩藏也好,虚无的骄傲死撑在此刻毫无意义。他所在乎的,唯有她而已。 他们的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而钟原和谢婉凝仍在茶园里等。 为私事耽误人家的时间,不太好。 穆逸舟尝试着伸手,搭在童溪肩上,见她没躲,才轻轻握住。 “先回学校?” “好。”童溪也不想让旁人久等。 只是眼圈仍红着,就这么回去,难免让钟原和谢婉凝多想,她看了看表,说:“我去白塔那边走走,你先过去吧。我十几分钟后回来。” 穆逸舟迟疑了下,说:“好。” 两人分头走,穆逸舟慢慢下了几级台阶,仍忍不住回头。 初春苍白的林间,童溪的身影已经到了白塔附近,扶着那边的石栏,独自出神。 山风拂动他的头发,修长的风衣扬起一角,比从前添了沉静。 穆逸舟眉头微拧,终是转身回了茶院。 回去的路上,童溪仍然坐副驾,靠在椅背装睡。 穆逸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钟原请教的各种问题,渐渐的,车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呼呼的车流动静。童溪闭着眼睛,回想euler从出现到如今的点滴,回想之前的种种揣测与开解,觉得自己真是傻,傻透了! 他头一次露出马脚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肯信呢? 而刚才,试探出结果后,她原本可以风轻云淡地揭过此事。反正她最初想做的,只是确认euler的身份而已。 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呢? 竟然还趴在他怀里哭,没出息。 怎么说也都是即将硕士毕业,要踏入职场的人了,原以为能遇事不惊,却原来还是很难做到不形于色。碰见穆逸舟,她那点仅有的方寸,总是被拨得凌乱不堪。 童溪有点嫌弃没城府的自己,转念又觉得穆逸舟实在混蛋。 也就四年时间,竟然会变得这样深沉。 乱七八糟的念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童溪装睡的计划破灭,看着屏幕上的小巫婆三个字,暗自叹了口气。打完电话,后排的两个人还在跟周公闲谈,她避无可避,跟穆逸舟随便扯了几句,无关痛痒。 到了西门,钟原和谢婉凝先下。 留言簿引出的小插曲对他们并没有影响,有人开车买票请吃饭喝茶,这个周末过得轻松惬意,两人都很愉快,临下车前狠狠谢了穆逸舟一通。 童溪顺带着感谢,等车停稳,便去解安全带。 才摸到按钮,手腕被人按住,指腹温热,力道不轻不重。 穆逸舟不动声色,没事人般朝车窗外的钟原他们摆摆手,等那俩走了,才松开她。 气氛立即有些微妙。 童溪知道他的意思,眼梢微挑,“现在就说?” “择日不如撞日。”穆逸舟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内敛,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副招牌,“就在那家吧?很久没吃了。” 那是一家苏菜,童溪很喜欢他家的干酪鱼,以前经常和穆逸舟一起来吃。 第22节 后来分手了,就很少再去。 她解开安全带,面不改色,“那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装不下去咯=w= 第21章 021 下午5点, 差不多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餐厅里已经零星坐了几桌,童溪喜欢靠窗, 上了二层, 挑了窗边的两人座位。菜是穆逸舟点的, 梨球果仁虾、凉糕、清炒鸡毛菜、香橙烤鱼, 每回必点的干酪鱼, 再加个梨汤香米, 全都是合童溪口味的。 童溪将手臂撑在窗台, 看他手指轻动, 修长干净。 很养眼。 童溪有时候总会怀疑, 到底是穆逸舟的长相气质太符合她的审美, 还是他的耀眼光芒影响了她的审美。 从高一见到他起, 童溪就没碰到过比他更合眼缘的男生—— 生活中所碰见的绝大多数男生, 形象气质都不如他。偶尔有外形出色的,却不及穆逸舟的气质,更没有他身上那种大神自带的光芒。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童溪学习工作上遇人无数, 却没任何一个人, 能像穆逸舟似的,轻易便能吸引她的目光。 童溪心情有点复杂,低头轻啜一口大麦茶。 穆逸舟点好菜,抬头觑她一眼。 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之后,他率先开口,“是j城的礼物寄得太唐突了?”语气挺轻松, 迥异于在大觉寺被窥破时难得流露的尴尬无措,看来这一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童溪佩服他的沉着,摇了摇头,说:“比那个更早。” “元旦的时候?”穆逸舟错愕。 “嗯,是东阳木雕。”童溪顿了下,神情里有点窥破秘密后的小得意,“刚收到的时候很惊喜,就觉得euler出手大方,但还没想到你头上。结果那天晚上听说你们公司去金华团建了。所以……” 轻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逸舟拿茶杯的手顿住,片刻后,咬了咬后槽牙。 陆佳欣这个猪队友,竟然那么早就跟巫文静勾搭上了。 理清消息传递的渠道后,心里反而坦然起来。服务员端来梨汤,穆逸舟给她倒了一杯,语气清淡,“小说写得挺好。” 话题转得太快,童溪微愣,“你……真的看了?” 穆逸舟笑而不语,一副“为什么不看”的表情。 那眼神太过直白,烧得童溪耳朵尖泛红。 她瞪着眼睛,有点气急败坏,“你干嘛要看!” 那些暧昧婉转的情思、异想天开的脑洞、甜蜜有爱的互动,甚至隐晦大胆的开车,跟读者分享当然是令人愉快的。但穆逸舟一个大男人,还是前男友……童溪实在没法想象,他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态。 就像从前躲在被窝里看小黄文,被妈妈逮到了似的。 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对面穆逸舟低笑起来,清冷深邃的眼底无端添了暧昧,意味隐晦。 童溪恼了,轻拍桌子,“不许笑!” “嗯。”穆逸舟将笑憋在喉咙。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反败为胜,轻易将赢得了主动权。 菜陆续端上来,穆逸舟好整以暇,将干酪鱼摆在她面前。 童溪旗开得胜的气焰被压,不甘示弱地直接质问,“都已经分手了,你干嘛还跑去我专栏。” “谁规定前男友不能去看你专栏?” “你!”童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到了,没想到穆逸舟还能如此无赖,半张着嘴巴愣了下,看穆逸舟要去夹虾球,直接伸筷子摁住,凶巴巴地瞪着他,“强词夺理!” 漂亮的眼睛睁得溜圆,耳尖脸颊微微泛红,她面露薄怒,像是炸毛的猫。 重逢之后,她一直收敛情绪,疏离客气,丝毫不提过往。 这还是头一回,气势汹汹地逼问旧事。 穆逸舟眼底的谑笑渐渐温柔,主动缴械投降,收回了手。 “只是想鼓励你,没别的意思。”他说。 夕阳余晖照进来,在他侧脸涂了一抹金红的色泽,令他的眼神都不似平常深邃内敛,有隐隐的光芒浮动。他看着童溪,眼眸深邃,不闪不避。轮廓瘦削俊朗,唇角微抿的笑意还未淡去,那眉眼神情,皆是熟悉而令人沉溺的。 童溪听得出来,这话是出自真心。 她打量着他,因恼怒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 “穆逸舟。” “嗯?” “所以那时候,你仍在关心我?” 童溪问得很轻,眼眸低垂,刘海滑落,嫩白的手指握紧筷子,拨弄盘子里夹来的虾粒。 显然是有点紧张。 透明小盅里的梨汤喝尽了,穆逸舟提壶添满,放到她的面前。 “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声音低沉清淡如往常,却藏了万分笃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童溪悬在胸腔里忐忑揣测的心在那一瞬落回原位。 “既然这样——”她抬起头,没了那种下意识自我保护而罩上的坚硬外壳后,目光已经柔和起来,“既然还在关心,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得不好,不喜欢了吗?”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底气不足。 穆逸舟诧然看向她,“怎么会这样想?” “要不然呢,该怎么想?”童溪还在拨弄那粒可怜的虾仁,低声反问。 高中的时候,穆逸舟于她而言是耀眼的太阳,遥不可及,更不敢奢望。 在穆逸舟风光考入a大后,那种差距更是如隔山海。 后来童溪运气好,也考进了a大,但正如巫文静所说的,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都大。身处同一所校园,穆逸舟的成绩和能力却都甩她几十条街,童溪哪怕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准备gre、做课题、刷绩点,也未必能申到多么好的offer。 而穆逸舟申请到的伯克利的那个实验室,却是排名十分靠前。 她在努力前行,他也在飞速往前奔跑,差距其实从未消弭。 童溪更清楚,像穆逸舟这样优秀耀眼的人,从高中到大学、出国,从来不乏仰慕追求的女生。即使当初是穆逸舟追的她,即使知道自己也算得上出色,童溪也时常害怕,怕她握不牢这份感情,尤其是在他远赴重洋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而山海的那边,却仍有无数优秀的女生,比她出色,比她离得更近。 分手前的那阵子,穆逸舟行为不太对劲,跟她聊天的频率很低,态度有些消沉,也很少说身边发生的事。突然提出分手,又是糊弄般的“两人不合适”的理由,她能怎么解释?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是他不喜欢了。 那种感觉如天翻地覆。 童溪对出国没有执念,也没有太强的好胜心,那么努力,不过是为追随他的脚步,拽着他的衣角一起走。 他的去处就是她的方向。 可他不喜欢她了,努力还有什么用? 暗恋数年而有幸相恋,她将那段感情视若珍宝,而他却用那样敷衍的方式结束。就好像捧了炽热的心,对方却在玩过后随便找个理由丢弃,令人受伤意难平,而后胡思乱想、误会丛生。 那段时间,童溪迷茫消沉到怀疑人生。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琢磨自己想做什么、要去往何处。念头渐渐明晰,也终于找回从前那种心无旁骛、乐观淡泊的状态,朝着她喜欢的方向走。然而分手的事仍如利刺埋在心底,不敢触碰。 以至于此刻,时隔数年,她仿若无事地问出口,底气却仍不足。 但逃避无济于事,总得面对。 童溪喝了口梨汤滋润干燥的喉咙。 抬眉看向穆逸舟,那位双眸深邃沉浓,眼底似有痛苦挣扎,神情却仍平静。 “我从没有不喜欢你。”他摇头,语气温和。 童溪不甚确信。 穆逸舟唇角动了动,自嘲一般,“当初说我们不合适,确实很敷衍。但是童童,你很好,我也一直很喜欢。提出分手是因为——”他顿了下,垂眸,“是那时候的我不适合再恋爱。” “为什么?” 穆逸舟搭在扶手上的五指迅速缩紧,没提具体原因,只给了个比喻,“在走钢丝,自顾不暇。” 隔着餐桌的咫尺距离,他的神情清晰分明地落在她眼底。 童溪愣了愣,“走钢丝?” 穆逸舟颔首不语,目光瞥向窗外,慢慢将一杯梨汤喝尽。 他的神情风平浪静,握着杯子的手指却抓得极紧,骨节微微泛白,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童溪很少看到他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思绪迅速拉回数年之前,那时候她察觉穆逸舟状态不对劲,曾好几次问他是不是出了事,不过他说一切无恙,让她不要多想担心。现在看来,那时的穆逸舟分明是在逞强,就像她对家里报喜不报忧一样。 而她在恋爱里当局者迷,又年轻不懂事,只把这种不对劲归因于感情。 芥蒂迅速被担忧代替,童溪目光微紧,“是碰见了麻烦?” 穆逸舟沉默,瘦削的侧脸紧绷,眉目拧着。片刻后转过头来,安慰似的扯了扯嘴角,“都过去了,以后再说。”说话间,夹了菜到她盘子里,“快吃吧,别放凉了。” 这分明是不肯透露。 漫长的时光里,很多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秘密,甚至对至亲都无法开口。尤其是穆逸舟这样的天之骄子,惯于光鲜骄傲,更不会轻易将软弱缺憾处示人。何况,数年分隔后,两人虽在和解,却还没回到从前无话不说的地步。 童溪看着穆逸舟,有种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痛苦的冲动。 但显然不能。 第23节 她竭力克制住,转而去夹菜。 旁边人来人往桌椅轻响,餐厅的空位渐渐坐满,而窗外夕阳斜照,铺了暖黄的光晕。 临街的老槐树下摆了一排长长的桌椅,寒冬时无人问津,最近天气回暖后便重新热闹起来。春晚风暖,一桌桌的学生围坐,苦恼的欢笑的暧昧的,尽收眼底。离得最近的那桌在打三国杀的,有人的身份被翻出来,满桌哗然。 “肯定是内奸暴露了。”童溪主动转移了话题,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你那时候就老被群殴。” “老奸贼容易惹起众怒,习惯了。”穆逸舟知她所指,笑了下。 那时候年少轻狂,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没有晚课的时候,总能约一群人出来,就着烤串毛豆和拍黄瓜消磨时间,打牌、捉鬼、闲侃、三国杀,什么都能玩。穆逸舟脑子好使,玩三国杀很溜,每回当内奸都能笑到最后,真假虚实,纵横捭阖,谁都降不住。 再后来,协会打牌时就有了默契,看到穆逸舟,只要不是摆明的主公,就先起哄杀了再说。 群起而攻穆哥,竟成了种乐趣。 而最爱享受这种乐趣的是恃宠而骄的童溪,输赢付于酒杯,放肆而有分寸。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穆逸舟看向窗外,目光越过数年的时光,也很怀念,“哪天叫上人再打一回?” “行啊,陈博就在学校,丽姐她们周末总还是有空的。” 她答得爽快,穆逸舟被她感染,胸中沉郁一扫而空,唇角抿了笑,“还能是朋友吧?” “能。”童溪颔首。 既然当初分手并不是故意伤害,如今你未娶我未嫁,为何不能当朋友? 暗藏数年的误会芥蒂解开,如同头顶一层薄云被吹散,风清日朗。 童溪最近心情很好,在报社跑腿儿时都脚步轻快。 这天杨曦来报社里办事,在电梯口碰见她时还调侃,“童小溪最近看着春风得意啊,是碰见喜事儿了?”他一身休闲打扮,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虽然消失了很久,那身气质却还如故。 童溪挑眉,“快乐还需要理由?” “不需要吗?”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去几楼?”童溪离电梯门近,帮着摁了楼层,不忘补充,“好时节自然是让人愉快的,对吧?” 杨曦看她眉目间的笑意,不自觉也笑了,“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蛮喜欢小杨总的hhh 当然,都不如穆师兄! 第22章 杨曦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打扰童溪。 他家境优渥, 嘴甜会说话,长相也帅气, 长这么大从不缺倒贴的女生。年少叛逆时肆无忌惮, 也曾打着早恋的旗号胡闹过, 被他爸扔到国外锻炼了几年后, 早已收心归正。 空窗了两三年, 难得碰见令他怦然心动的童溪, 算一见钟情。 看遍美女后, 之所以会一眼相中某个人, 是因她的容貌气质、行事风格都符合他的期待与喜好。苦苦寻找而不得的人在某个不期然的瞬间悄然出现, 足以叫人欣喜而念念不忘, 杨曦借工作之便暗中观察了好几次, 越看越是喜欢。 随后便找了石琳, 锲而不舍,直白又热烈。 谁知道,却换来了童溪并不打算恋爱的答案。 杨曦不气馁,打算曲线救国润物无声, 慢慢走到她的心里, 然而—— 那个寒风凌冽的冬日下午,杨曦走出a大的校医院,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童溪看到穆逸舟时那眼圈泛红的情形,硬生生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路。亦如一泓掺着冰渣的冷水,浇得他遍体寒凉, 渐渐清醒。 于是时光倒放,从江南菜馆的偶遇,到校园拱桥旁的暗流,关于童溪和穆逸舟的每件事都清晰浮入脑海。 杨曦即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穆逸舟对于童溪是个特殊的存在。 童溪对他所有的心思和尝试都无动于衷,恐怕也是因为那个男人。 杨曦决定冷静下。 随后,他找了石琳,请她帮忙打听童溪跟穆逸舟的事。 石琳毕业已久,并不清楚童溪之前的恋情,不过小姑娘拗着个脾气不肯恋爱,她毕竟担心,难得的找了师妹打听八卦。这一打听,才知道童溪曾有过男朋友,在两人分手后便单身至今,将所有桃花隔绝在外,像是关了窗户掩上窗帘,无缝可入。 虽然内情不明,但想来也是因为穆逸舟。 石琳如实转述给杨曦,并说之前是不清楚情况才牵红线,往后不会再插手此事。 杨曦也觉得他该放手了。 数年不忘的前男友是何等分量,杨曦捏不准,但童溪每回看到穆逸舟时的状态,他却看得清楚——不管是爱是恨,她显然还没从放下旧事。更何况,童溪摆明了对他无意,往后工作上还得往来,纠缠无益。 她看着性格温柔从容,其实很执拗,知道想要什么,会努力争取,却不盲目地随波逐流。 他喜欢这样的女孩,舍不得破坏这段关系。 杨曦说服自己退出,尽力不去留意悄然滋生于心底的失落,也避开跟童溪的接触,凡是跟报社的往来都让下属去办。甚至连她的朋友圈都屏蔽了,只在偶尔忍不住的时候去翻一翻,然后辗转反侧、回味失眠。 四个多月的时间,忙着忙着,很快就过去了。 杨曦自以为能看淡旧事,却没想到,故人重逢,那股失落却卷土重来。 谈笑自若地出了电梯,走到无人的拐角处,杨曦仍是顿住脚步。 笑意收敛,积压着的心事涌上来,他叹了口气。 石琳刚开完会,抱着笔记本跟主编聊着未尽的话题,到拐角时一眼扫见杨曦,倒是愣住了,“小杨总,你怎么自己来了?” “今天比较闲,就自己过来看看——常叔叔好。” “是小曦啊。”常主编跟他很熟,笑眯眯地问,“什么事儿?” 说着话,直接把他领到办公室,亲自倒了杯水。 杨曦道谢接了,然后道明来意,是打算在一处商圈里做个文创体验店。报社这边对各地的文化项目最清楚,想请个老朋友过去,参谋参谋。 常主编给他夸赞一番,又打座机让童溪来办公室。 “童溪虽然只是实习生,到报社的时间却不短,看过的项目很多,又是a大的硕士,对你们年轻人用的新媒体、传播营销什么的都清楚。她底子比别人强,眼光和想法也独到,肯定能帮上忙。”他笑眯眯地解释。 杨曦原本没打算惊动童溪,不过既然常主编发话,他当然不会有异议,“辛苦常叔叔。” 等童溪过来听了交代,便倚墙笑眯眯地招呼,把这间办公室当家里似的自在。 “又得麻烦你了,请多指教啊,童小溪。” 白净的皮肤微弯的笑眼,仍然帅气,却已收敛了从前暗戳戳撩妹的不正经。 童溪心里踏实,遂笑,“杨总客气。” 从报社到商场的路挺远,杨曦开车过去,到那边的时候快下午四点。 体验店倒是做得不错,撇开参谋的重任,童溪以一个普通文艺青年的身份走在里面,都觉得那些物件挺有意思。不算很大的店面,俩人转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出去,杨曦是求人帮忙,执意要请客,童溪却之不恭。 这楼的a座偏重文化气息,b座则供美食玩乐。 商场一层在搞路演,吸引了一大堆女生围观。 台上的小哥哥年轻帅气,气质干净,长相精致,化了淡妆后很好看,童溪借机欣赏美色。杨曦见状,暗自笑起来,一只手臂虚张,隔着两寸的距离护在她背后,隔开旁边的人。 音响的声音震动耳膜,路演台附近格外拥挤。 台上的主持人热情洋溢,没看清他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周围却忽然爆发出尖叫。 有个被小鲜肉颜值迷住的女生兴奋雀跃,被堵在外围挤不到前排,急得探头探脑,举着手机努力蹦起来拍照。尖叫中忘乎所以,不想动作幅度太大,落地时重心一歪,百余斤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砸向旁边。 可怜的童溪,正巧走在她的身后。 黑影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砸过来的时候,童溪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撞得一个趔趄。 好在杨曦反应快,抱住她肩膀慌忙斜退两步,没让她被砸伤在地。但脚踩到地面的某个瞬间,脚腕处却有剧痛传来。 童溪“嘶”的吸一口凉气,赶紧往前瘸了两步。 后排几个人去看那摔伤在地的女生,杨曦紧跟在她身边,吓得脸色都白了。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应该是扭了。没事。”童溪呲牙忍着疼,蹲身去看脚踝。 小小的骚动并没影响热闹的路演,十数步外,原本抿唇前行的男人却面色骤变,立马抬步往这边跑。 穆逸舟今天是来看电影的。 公司成立后,韩怀公便立了每月一次团建的规矩,趁着规模还小,活动搞得丰富多彩。前阵子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在顺利拿到天使轮融资后,韩怀公决定下周带大家出去放松放松。今天么,先带兴奋激动的战友们来看电影吃饭high。 这样的活动,穆逸舟自然逃不掉。 不到二十人的团队来了大半,韩怀公跟人说说笑笑,陈漪在旁凑趣,穆逸舟则维持着一贯的高冷姿态,径直往扶梯走。 隔着老远的距离,余光随意瞥过,就看到童溪走在人群里,身边是杨曦。 两拨人是相向而行,看样子都是去往扶梯。 穆逸舟面不改色,目光却留意那边,不疾不徐地控制着步伐,就等着在扶梯旁“偶遇”。谁知还没碰头,她便险些被撞到在地。 故作镇定的心脏在那一瞬咚咚直跳,穆逸舟拔腿便冲了过去。 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惊魂未定的女孩扶着脚踝,眉头几乎拧成了冬菜包子。 穆逸舟步履如风,蹲下去的时候膝盖差点撞到冷硬的地面。手臂习惯性地环住她肩膀,目光迅速落在她泛红的脚腕,穆逸舟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怎么样,严重吗?” 低沉焦急的声音跟杨曦的迥异,却万分熟悉。 童溪诧然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目瞪口呆。 “穆、穆逸舟?” “我先看看伤势,忍着点。”穆逸舟以前曾带队露营,受过基本的培训,拿身体隔绝开周围人后,赶紧检查情况。 他的动作很轻,将童溪环在怀里,小心翼翼。 脚腕处的疼痛阵阵袭来,但比这更鲜明的却是他的气息。春日单薄的线衫下,他的胸膛暖和,细碎的额发衬着英挺鼻梁,他垂眸抿唇,神情紧张又认真。额头触到男人脸颊的肌肤,温度随同他的呼吸清晰传过来,一瞬间唤醒许多尘封的记忆。 第24节 童溪呲牙忍痛,扭头埋到他臂弯里。 是熟悉的男人气息,比从前更浓,是她这些年不敢回味、不敢贪恋的。 童溪轻咬住唇,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天降横祸扭了脚,当然很痛,痛得泪花都在眼里打转了。 但眼眶里那股催人泪意的温热,仿佛又不止为此。 周围人声嘈杂,穆逸舟很快检查完,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稍稍缓和。 杨曦紧张兮兮地蹲在旁边,看她没大碍,也稍稍松了口气。 “能站起来吗——”他试着问,声音却在撞上穆逸舟眼神的那一瞬卡在喉咙里。 年纪相若的男人,气质却比他沉稳太多,阴沉的眼神瞪过来,跟要打人似的。那一眼中,责备、气愤、警告,种种情绪混杂,一把重刀般砍在杨曦心上,竟令他平白后背发凉。随即,便是担忧愧疚涌上心头,为刚才的疏忽懊悔。 穆逸舟却已收回了目光,扫了那撞人摔伤的女孩一眼,没打算浪费时间。 “忍着点疼,我送你去医院。” 他凑在童溪耳边,阴沉过后,对她说话的声音却是温柔的。 童溪“嗯”了声,想站起来,却觉腘窝一紧,被他就势打横抱起来。 这动作未免张扬,她脸上微热,连忙理智地抗拒,“我自己走吧,没那么娇气。” “别乱动。”穆逸舟低声。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底藏着焦灼担忧,分明是不许她任性闹脾气的意思。而周围众目睽睽,杨曦的脸色不太好看,旁边有群人赶过来,男多女少,都傻愣愣地看着穆逸舟,大概是他的同事。 童溪掂量过轻重后,认命地环住他脖颈。 穆逸舟遂看了杨曦一眼,“交给我就行,杨先生自便,不用担心。” 而后抱着童溪往外走,经过韩怀公时,目光微浓。 韩怀公善解人意,抬抬下巴,“快去吧,要帮忙吗?” “不用。”穆逸舟身高腿长,话音落时人已匆匆走了。 剩下一众男女站在原地,除了心里有数的韩怀公面无波澜、五味杂陈的杨曦脸色难看外,其余全部都满脸惊讶。以陆佳欣的表情最为夸张,嘴巴张成了甜甜圈,几乎能塞个鸽子蛋,看穆逸舟走远,还讷讷地自语,“这、这……什么情况?” “这是……穆总的女朋友?”有人揣测。 这倒提醒了陈漪,如梦初醒似的,遽然看向韩怀公。 “那个白月光真的是她?” 韩怀公耸了耸肩没回答,只招呼着让大家去吃饭看电影。 陈漪有心事,往商场门口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瞥见杨曦时,却又一愣。 “杨曦?”她看着几步外魂不守舍的男人,面露惊讶。 被叫了名字的杨曦回过神,这才发现在场竟还有认识的人,迟疑道:“陈……” “陈漪。”妆容精致的女人伸出手,笑容姣好,“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咯~~ 每天早8点更新哈=w= 第23章 童溪的脚腕伤得不算太重。 到医院擦了药, 医生又开出一堆药,嘱咐要静养两天, 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穆逸舟彻底放了心, 就近吃了晚饭再载她回a大。 到学校的时候是七点多, 穆逸舟在南门外停好车, 扶她往宿舍走。 已是暮春了, a大北边是园林旧址, 教学住宿区的环境绿化得也很好。这时候樱花刚开败, 满校园的海棠、连翘、紫叶桃花却刚到花期, 道旁树木郁郁葱葱, 和煦晚风吹过的时候, 花气暗袭人。 天色渐渐昏暗, 却还未入夜, 带几分朦胧。 穆逸舟怕童溪触动伤处,想背她回宿舍,童溪哪里好意思? 好在擦药后疼痛减轻了许多,从南门到宿舍的路也不远, 便请穆逸舟扶着点, 慢慢往回挪。 她长得漂亮,春日连衣裙勾勒出惹眼身段,微卷的披肩长发衬得眉眼清丽。穆逸舟更是清雅挺拔、气质出众,内外兼修的好皮囊。这么一双璧人走在校园林荫道,难免吸引目光,甚至还有毕业季放飞的男生笑着打趣撺掇—— “兄弟, 背回去多省事啊。” 穆逸舟笑而不语。 其实这样也挺好,俩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慢慢走在校园,别有滋味。是他在国外漂泊挣扎时,无数遍惦记回味却从无机会重温的记忆。 有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间,穆逸舟随口说:“忽然想起了一篇小说,郁达夫的。” “哪篇?”童溪一时间没猜到。 穆逸舟勾唇,“春风沉醉的晚上。” 这答案倒是很合场景,即便内核未必相似。 童溪忍不住笑。 她爱看闲书,郁达夫的很多作品都翻过,穆逸舟对这类书的兴趣倒不浓,是某次回家途中闲着无聊,从她的kindle里翻出来看完的。那件事平淡无奇又不经意,她从没想起来过,此刻穆逸舟提起,当时的情境却一点点被勾起,清晰浮现。 原来好些记忆,你以为已经忘却,其实不然。 美好的声色光影藏在脑海深处,只是缺少勾动的契机而已。 亦如此刻。 她和穆逸舟并肩走在林荫路上,熟悉的晚风花香、熟悉的校园喧闹、熟悉的食堂宿舍,依稀与从前重叠。数年之前,曾有无数个夜晚,她和穆逸舟就这样走过校园,从最初的矜持距离,到后来的温馨甜蜜,欢笑着,或者别扭着、暧昧着。 童溪吁了口气,目光微抬,是穆逸舟的侧脸。 干净的脖颈喉结,目光斜睨着她,唇边压了浅笑。 这男色简直令人着迷恍神。 童溪垂下眼睫,佯装谴责,“有同情心没,我这儿可受着伤呢。” 穆逸舟无辜地耸肩,随即谑笑,“以后走路要当心,少犯花痴。” 这胡乱揣测的本领真是……童溪目瞪口呆。怕穆逸舟真的以为她是忙着看小鲜肉才失足滑倒,忙纠正:“才不是犯花痴好嘛!是祸从天降,被别人撞倒的!” 辩驳得委屈而又义正言辞,却疏忽了脚下。 脚尖不知踩到什么,身体晃向旁边,穆逸舟眼疾手快地揽住,一把给她勾到怀里。 随即,头顶便响起他的低笑。 童溪被闷在他怀里,就算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笑得微微发抖的肩膀。她咬了咬牙,攥着拳头在他肩膀砸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骂他。 “穆逸舟你就是个混蛋!” 头顶的低笑渐渐收敛,穆逸舟抱着她,片刻后低声道:“嗯。” 他就是个混蛋,罪孽深重、十恶不赦,辜负了她很多很多的混蛋。 穆逸舟公司庆祝的地点选在了竹里,是韩怀公一位朋友推荐的。 原本韩怀公许诺带大家出国,因为消息定得晚,就先选了这里,将出国的事安排到更晚,能有充足的时间办签证规划行程。 公司全体人马奔赴成都走出机场时,a大的学生宿舍中,童溪也在整理崇州竹里的资料——那是个主打竹编文化和诗意栖居的旅游小镇,背靠青山面朝溪水,风景很好,她明天要往那边去出差,延续之前策划的文化创意专题。 春夜安静,窗台的加湿器缓缓吐着白雾,书桌上香薰灯光线暖黄。 巫文静敷完面膜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一堆图片,羡慕嫉妒恨油然而生。 “这哪里是出差,分明是借机旅游嘛!这次去多久?” “加上请的两天假和周末,能待一周,两天拿来干活,其他时间自由安排。”童溪回眸,朝她挑了挑眉,“四川遍地都是好吃的,想要啥我给你寄啊。” “我不要吃的,只想跟你去玩!”巫文静一脸的委屈嫉妒,“我上回出差去s市,你记得吧,白天跟客户斗智斗力,晚上还要加班到两三点,外滩就在眼前都没空去溜达,回来后都快对出差有心里阴影了。再看看你出差去的什么地方——完全就是度假!” “工作内容就这个,啧,没办法。” 童溪悠然看着竹里的美照,语气很欠打。 巫文静抄起枕头砸她,泄恨之后翻朋友圈,忽然“卧槽”一声,原地惊坐起。 童溪慢慢敲着键盘,“又怎么啦?” “你看这个。”巫文静急吼吼地把手机递过来。 童溪侧头扫了一眼,是新刷出来的动态,一张夜色下机场的照片,配的文字热情洋溢。 “成都,我来啦!竹里,我来啦!老板,我爱你!!!!” 再一看名字—— “陆佳欣?”童溪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也呆了,“穆逸舟公司那个?” “除了她还能是谁!只听说她们公司有大喜事,要出去旅游团建,没想到是去这儿。公司的活动穆逸舟肯定会去,童童……”巫文静盘膝坐在床上,意味深长。 四目对视,片刻后,童溪收回目光,一脸淡定地继续敲字。 “没准玩一天就走了,未必会碰见。” “哦?你盼着碰不到?” 揶揄得太过明显,童溪手边没枕头,拿一包零食给她砸了回去。 去成都的航班挺多,童溪选了中午抵达的班次。 吃过午饭,在酒店稍微休息了会儿,接她的车就已到了楼下。童溪没耽搁,拎着电脑背包上了车,奔赴百公里外的绵竹。陪她同行的是一位姓韦的美女,做文化工作的,气质很好,上车聊了会儿,各自犯困睡午觉。 看完绵竹年画回来,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早便奔赴竹里。 竹里在一座小镇上,依山傍水,规划做得很好,围绕竹编的特色建了博物馆、书院、茶馆、酒馆和一些工作室,很适合散心放松和体验休闲。 车缓缓驶进去,旁边清溪蜿蜒。 第25节 四月底的气温宜人,童溪降下车窗,温和的风吹进来,外面是山水田园。 蓦的,穆逸舟的身影就浮入脑海。 他擅长技术,从事金融,却也爱游山玩水,出国一趟变得深沉内敛,爱好却似乎没怎么变。还没分手的时候,穆逸舟想带她来川蜀玩,看看天府之国的大好河山,她没约到伙伴,又纠结住宿的问题,给拒绝了。 谁知道机缘凑巧,竟真的前后脚来了这里。 往事牵动旧绪,童溪心跳有点乱,她摇摇脑袋,竭力不去回忆。 车辆穿行过林荫道盘旋而上,酒店坐落在半山腰。 客房散落在林中,像是数学里的无限符号,据说是出自同济大学建筑学院的手笔,参加过芝加哥和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作品。青瓦圆顶的屋舍整洁雅致,曲面屋顶用平面拓扑生成,有设计感而不失古朴。 童溪兴奋了半天,存好行李后立马投入工作,跟韦美女去博物馆转了一圈,实地走访几个定好的点,又聊了好些政府在这方面的措施。等韦美女离开,便回酒店趁着热乎写初稿,到6点多,稿件已经像模像样了。 任务搞定,童溪心满意足,换了身漂亮的裙子出门去觅食。 小镇开放没太久,酒店里人不多。 黄昏宁静,中庭有水声潺潺,夹杂着一群人的说笑声。 绕过拐角随意一瞥,前台围了十多个男女,而站在人群之外的男子…… 意料之中却猝不及防的相遇,令心跳骤然急促,童溪脚步微顿,哼着的歌卡在了喉咙。 人群之外,穆逸舟在落地窗前长身而立,薄唇清冷,正跟韩怀公说话。 “穆总,这是你的房卡,就在韩总隔壁。”大美女陈漪一身红色的露肩长裙,妆化得妖娆艳丽,走到他身边递房卡时满眼都是笑意,红唇皓齿,在一众休闲打扮的程序员里格外惹眼。 穆逸舟淡声道谢,扫了眼房号,抬眉去看位置。 视线在扫过拐角时愕然定格。 黄昏柔和的光线穿透落地窗照进来,洒了满地金红的色泽,童溪就站在那里,穿了件简单的刺绣连衣裙,眉眼秀致,微卷的长发衬着白皙的脸蛋,挂着耳机散漫而恬淡。那件裙子设计得简洁,风格复古清丽,收腰曳地,穿在她身上楚楚动人。 那种恬淡气质,跟周围的诗意风格浑为一体。 不期而遇,穆逸舟眼底的惊喜化为惊艳。 他呆了一瞬,抬步走过去,原本清冷的眼底已浮起笑意,“童童,你也在这?” 声线如磁石打磨,衬以傍晚田园的温柔。 童溪喉咙有点干燥,仰头朝他笑,“嗯,我来出差。你们这是?” “公司来团建。” 穆逸舟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回身扫了眼同事们,打算介绍认识。 看出猫腻的韩怀公却已率先走到跟前,笑着招呼,“这位就是童溪同学了?”见她诧然看向穆逸舟,便解释道:“上次商场里见过。认识穆逸舟好几年,可从没见他那么紧张失态。” 说话间,穆逸舟的干将们已纷纷看过来。 被这句话提醒,也有人想起来,“就是在银座那回,对不对?” 韩怀公笑而挑眉,一副你真相了的表情。 几个男人随即起哄,对自家穆总的揶揄心照不宣,又纷纷跟穆总家的美女打招呼。 童溪被这氛围闹得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迎上前。 “大家好,我是童溪,穆逸舟的师妹。” 夕阳将她的脸颊照出红晕,连耳朵尖都微微泛红。 穆逸笑着站在她身侧,有种单身汉终于携待了家眷的得意架势。 同事们难得见穆逸舟身边有女人,都新奇地围在那边闲聊,陈漪站在人群外,看了童溪两眼后,轻飘飘地挪开目光,藏起眼底的不虞。只等入住手续都办完了,才单独过来招呼,随即笑觑穆逸舟。 “既然是穆总的师妹,不如带过来一起吃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w= 第24章 对于陈漪心里那点小九九, 穆逸舟其实有所察觉。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优秀,遗传了父母的出众容貌和穆知非骨子里的清雅, 更是招女孩子喜欢。这么多年, 类似的女生见得太多了。而至于陈漪, 她是韩怀公招来的人, 虽然有企图, 却把握着分寸没触线, 且本身工作能力出色, 为公司出力不少。 穆逸舟看着老韩的面子, 睁只眼闭只眼, 无视就算了。 此刻, 他也不动声色, 只抬眉看向韩怀公。 韩怀公对这种小心思不甚在意, 只道:“对啊,算起来也是第三次碰见了,一起吃个饭?” 眉梢微挑,目光径直看向童溪。 ——这事儿谁能做主, 他心里门儿清。 众人的目光随着汇聚过来, 童溪觉得,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必要拂穆逸舟的面子。 遂跟穆逸舟换个眼神,笑了笑,“那就打扰大家了。” “不打扰不打扰,美女出席, 我们求之不得!更何况还是穆总的师妹。那穆总,我们先过去了?”说话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经典的it男格子衬衫配长裤的打扮,平时沉迷在代码游戏,难得出来玩,显然很高兴,拿着房卡兴冲冲地去找房间。 穆逸舟抬抬下巴示意,等众人呼啦啦走完,笑看向童溪。 偶遇在意料之外,她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凭他当年造的孽,童溪芥蒂还没消尽,会婉拒邀请。 谁知道竟会是这样让人惊喜的答案。 穆逸舟手指愉悦地扣着行李箱拉杆,“住哪儿呢?待会叫你。” “我到外面转转,等你们出来吧,不回房间了。”童溪没报房号。 “也行,约的是七点。” 落地窗前只剩两人站着,离得很近,男人挺拔沉稳,女孩身材袅娜,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交叠着落在青色整洁的地面,像是情人依偎。 穆逸舟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深沉如水潭的眼睛便会漾出光芒。像夜空里星辰明亮璀璨,倒影在湖面铺成星河,能让人沉溺。 童溪的小心脏招架不住,摆摆手赶紧跑了。 剩下穆逸舟站在原地,目送她出了门,噙着唇角笑意,直奔客房。 这趟旅途在碰到她的这个傍晚,才真正开始。 愉快的脚步在客房前停驻,房卡刷上去发出轻响。隔壁敞开的门框里,守株待兔的韩怀公探身出来,双臂抱在胸前,神情调侃,“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耐。什么时候和解的?” 穆逸舟笑而不答。 韩怀公难得八卦却碰上这么个闷骚男人,沉目威胁,“逼我去问童小姐?” “可别。”穆逸舟认输,回想了下,“大概年初。” “啧,闷声办大事,是个可造之材。” 穆逸舟挑眉,“苦心人,天不负。”说完推门进去,扬起的眉梢有阴霾稍散后的愉悦,在数年的消沉收敛后,流露些许年少时的张扬风采。 晚饭订的餐厅就在酒店里面,竹帘掩着的玻璃窗外是青瓦绿竹,里面摆着整齐雅致的原木桌椅,菜色也很精致。 有周围惬意的环境加分,饭桌的氛围也是轻松的。 穆逸舟虽深沉内敛,对麾下的兄弟们却很好,更何况他在数学和技术上的天赋过人,组织管理的能力也突出,这大半年相处下来,早已叫同事们心悦诚服。也因此,对他带来的师妹,同事们都挺热情友好。 除了陈漪。 公司里女生很少,只有三位。陆佳欣和林颍都做技术,也是信科毕业,沉迷于代码编织的数字世界,性格爽直,心思也都扑在正事上,对穆逸舟有敬佩,却都记着穆逸舟有白月光的事,没起过歪心思,对童溪也很友好。 陈漪可就不同了。 她长得美艳,也很会化妆打扮,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地方也能出出风头,在公司更是一枝独秀,以美貌自许。 认真追求她的男人,陈漪大多看不上,觉得能耐有限。有家底子又有能耐的,譬如韩怀公这种,婚姻以家里安排和事业发展为重,她高攀不上。而她碰见的有钱公子哥儿也很少有认真的,心性不定,她更不敢托付。 像穆逸舟这种,有能力有前途长得帅还自律的男人,最合陈漪的期待。 从最初被穆逸舟那身禁欲自律的气质吸引,到后来被吸引得越来越深,工作上朝夕相处后,陈漪早已生了别样的心思。 可惜穆逸舟实在过于高冷。 美色无用,殷勤无果,她的种种尝试穆逸舟都无动于衷,如山顶终年不化的雪。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能让穆逸舟慌乱失措,能让他甫一看到便浮起笑意,让他在饭桌上留意照顾。 陈漪已经很久没嫉妒过哪个女人,此刻心里的酸意却翻江倒海。 她终是没忍住,控制着情绪笑问:“童小姐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 精致的妆容在灯光下很养眼,涂匀的红唇勾着笑,她的面容妖娆,也别有深意。 童溪抬眉,认得对方是邀请她一起吃饭的女人。从她进门时就在不断打量她,连桌上的话题都不怎么参与,关注得过分。那语气跟平常的闲谈迥异,更是让人不太舒服。 有趣。 童溪拨着盘子里的脆笋,恍若未觉对方的用意,“还没有啊。” “公司里这么多帅哥,穆总也不介绍一个?”陈漪笑吟吟地调侃。 在座的同事们都知道她平时的殷勤,也觉得今晚陈漪有点反常,听见这么问,都看得出她没怀好意,气氛立马微妙起来。韩怀公离得最近,侧头瞥了一眼,带几分敲打的意思,“穆总是公司顶梁柱,又不是月老。再说咱们佳欣和林颍不也没着落。” 陈漪不以为意地啜了口酒。 穆逸舟眸色稍沉,冷冷瞥向陈漪。 那眼神锋厉如剑,藏着不豫沉甸甸地压过来,平白叫陈漪心头一凛。她都没敢对视,下意识低头躲过锋芒,放下酒杯。 等她再抬头时,穆逸舟已看向陆佳欣,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万钧一瞥只是错觉。 “听见没,老韩要兴师问罪了。”穆逸舟并不想因陈漪那点小心思而闹僵气氛,说得慢条斯理,难得的带几分玩笑语气,“你俩别天天写代码,抽空留意这事儿。看看这一圈,整个公司由老韩带头,十几个人全都是光棍,说出去多丢份。” 一句话嘲讽了满桌的人,拉来的仇恨值直线飙升。 男同事们立马不干了,举起酒杯就起哄,“穆总你先开个头呗。” 韩怀公也凑热闹,“得得得,是我的错。” “我也想找女朋友啊,谁不想呢。” “就是!僧多粥少,咱得联谊。” 第26节 “说得对,下次搞联谊活动,多认识些美女。” “怎么,对咱们佳欣和小颍有意见?” “没有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哪能祸害共患难的姐妹呢!是吧佳欣?来,喝一杯!” 七嘴八舌的讨论间,穆逸舟唇角微挑,喝尽杯中酒,拿过童溪的杯子给她倒满饮料。 微妙的氛围被轻易冲散,只剩陈漪尴尬地坐在角落,没能插上话。 玩笑之间,话题迅速扯远,从联谊讲到女朋友多难哄,该怎么送礼物陪伴,再提到这次出来玩该带什么礼物回去,给羡慕嫉妒恨的朋友们交代。 ——陆佳欣对此最为苦恼。 哪儿都能买到的东西实在没意思,得有点特色才行,送得多也不能太贵,钱包承受不住。他们昨天和今天都在成都逛,忘了这茬,到竹里的地界,最有特色的当然是竹编了。难道要大包小包寄一堆竹筐回去? 这也不太现实。 童溪看她头疼苦恼,给了她一剂良方。 “可以看看解忧年画,很有趣的。” 陆佳欣立马凑过来,“那是个啥,给我看看?” “就是些文创小产品。”童溪手头没东西,便翻出手机相册给她看,“喏,这个是脱单神器,这个逢考必过,这个是一个亿小目标……” 手指一张张翻过,有做工精良的单肩背包,有漂亮精致的书签、搪瓷杯,也有稍加装裱的挂件,品类很多。上面画着的或是文曲星,或是财神爷,或是憨态可掬的月老,有传统文化的元素,又用漫画的手法添了萌感,讨喜又有趣。 陆佳欣看得两眼放光,小手一挥,“就它了!我再买个脱单神器挂着。” 旁边林颍好奇,也凑过来看,扫了一圈,选定财神爷的年画。 “咱买些一个亿小目标吧,给每人工位上贴一个,干活有动力。” “啥玩意儿?”男同事听见赚钱的事,立马来精神。 一圈儿展示下来,年轻人对这种小东西都有点兴趣,童溪便把照片发给陆佳欣,让她统计要买的数量,回头再联系老板——这家年画店开张没多久,还没网店,因为创意不错,童溪采访过,留了联系方式。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外面草虫鸣叫,厅里灯火暖黄。 有人去外面溜达吹风,也有人留在餐厅里,喝茶尝尝甜点,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灯火点缀的夜景,也有滋有味。 陆佳欣想去拍夜景照片,陈漪踩着小高跟懒得动,最后是童溪和林颖一起去。 照片拍得很漂亮,陆佳欣发在小群里。 童溪原本准备好了独自散心,没想到会碰见这么群人,翻看照片的时候,想起穆逸舟还邀请她明天一起玩,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叹,遂挑好看的保存下来。 几道隔墙外,陆佳欣同样躺在床上欣赏美照,一道消息忽然飞了进来。 “佳欣,来我房间一趟,有东西给你。” 是陈漪发的。 陈漪比陆佳欣年长,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职场上摸爬滚打几年,比硕士毕业再入职的陆佳欣经验丰富。有美色又长袖善舞,在外面放得开,挺得韩怀公赏识。平时陈漪忙不过来,有些小事儿上韩怀公也会让陆佳欣帮帮忙。 也不知道深更半夜给她东西是要干嘛。 陆佳欣放下手机,朝浴室里的林颖说了一声,去找陈漪。 到那边才发现,宴无好宴。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第25章 陈漪住的是单间, 陆佳欣敲门进去的时候,她还没去洗漱, 在整理箱子, 化妆品在桌上摆了一堆, 紧贴墙面的木桌上则摆着些特色小物件。 “是韩总让买的, 女生用着好, 来, 教你怎么用。” 陈漪让她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里, 讲解用法。 等事情交代完了, 此将话锋一转, “对了, 今天碰见的这个童溪, 以前是不是来过公司?” “有吗?”陆佳欣没印象。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陈漪揉了揉鬓角, 恍然大悟似的,“想起来了,她之前来找隔壁公司的小巫,我和韩总在楼道碰见过。” “你说巫文静?” “对, 就是她!俩人应该很熟。不是说小巫也跟穆总认识吗, 没准儿就是因为童溪。” 陈漪暧昧地挑挑眉,八卦又意有所指。 陆佳欣呆了呆。 巫文静跟穆逸舟认识的事,她是后来聊天时偶尔提过一句,没想到陈漪竟然就记住了。这女人对穆总的心思昭然若揭,公司里谁都看得出来,原本事情跟她无关, 但今晚童溪一出现,那种微妙的氛围,即使她迟钝了些,也能感觉出来。 陆佳欣有点警惕,就见陈漪凑得更近。 “之前韩总说穆总有白月光,记得吧?还有上次去看电影,童溪崴了脚,穆总着急得什么似的,抱着就走,一点都不像在公司那么高冷。这俩人肯定有八卦,我都好奇死了。你跟小巫熟,帮着打听下呗,看看他俩怎么回事。” 陈漪营业的时候,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很强,语气暧昧而亲近,一副自己人的模样。 陆佳欣不太想得罪她,便含糊地笑,“应该就只是师兄妹吧。” “怎么可能!”陈漪立马否了,“他俩肯定有故事。” ——要不然穆逸舟那么优秀,又对童溪上心,怎么会没在一起? “你就问问小巫呗,穆总的八卦你不好奇?” 陈漪靠得更近,一副软磨硬泡的架势。 陆佳欣其实想回绝。 穆逸舟毕竟是公司副总,工作上是他的老板,私生活肯定也不喜欢被人窥探。她就算想八卦,也不用找死去戳老虎鼻子——公司虽然走得艰难,却有无限潜力,她放弃bat的offer来这里,就是图这份潜力,干嘛惹老板不痛快? 再说了,如果童溪真是穆总的白月光,俩人暧昧又还没在一起,背后必定有原因,她乱掺和什么?巫文静那暴脾气,别说透露八卦,没准能给她骂一顿。 但陈漪也不是好打发的主。 这女人跟韩总走得近,管着人事又做事精明,如今跟饿狼盯着肥肉似的抓住穆逸舟不放,她要是直接拒绝,难免落埋怨。 陆佳欣迟疑了下,没明着拒绝,只说:“那我试试吧,不过不一定有用。” “没关系,你先问问咯,女孩子都喜欢八卦。”陈漪笑得和善。 陆佳欣敷衍答应着,以累了为由,没再多逗留。 出了客房门,正巧碰见散步归来的韩怀公,又扯出个笑容,“韩总。” 韩怀公点了点头,一眼就瞥见了她的表情。 进入职场没多久的女生,又是沉迷于编程的直爽性格,平时努力也爱闹腾,心思全都扑在工作,城府实在有限。哪怕极力克制,脸上的尴尬和不痛快也没能藏尽,搁在韩怀公面前,一眼就能看穿。 他疑惑抬头,正好看见送陆佳欣出门的陈漪,笑吟吟的。 一瞬间,韩怀公心领神会。 等陆佳欣走远,他不悦地朝陈漪抬手,“跟我来。”进了客房又说:“关门。” 这显然是有正事要说。韩怀公身边女人无数,美女见得多了,陈漪知道自己的分量。看老板神情不对,她也不敢放肆或撒娇,很老实地关了门,“韩总还有事?” 韩怀公不语,倒杯水喝了两口润喉,才端坐到办公椅里。 “刚怎么回事?”声音低沉,神色肃然。 陈漪眼皮一跳,含糊道:“就是闲聊了会儿,出来玩——” “陈漪!”韩怀公打断她,“你平时小打小闹我都没管,但你最好懂分寸,知道界限在哪里。公司还小,团结最重要,陆佳欣是我的员工,穆总更是顶梁柱。今天晚饭那事,穆总没计较是为公司,你好自为之!” 他对员工恩威并施,大多时候亲和宽容,很少疾言厉色地训人。 陈漪被他训得头皮发麻,红了脸试图辩解,“我就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既往不咎,不用解释。但今晚之后——”韩怀公沉着脸,没打算再讲情面,“这公司不能替代的只有穆总。他可不像我好脾气,尤其是涉及私事,没那么多耐心。人事的那些规定不是摆设。” 声音沉缓而坚决,不像生气,反而是公事公办的警告。 这对于陈漪还是头一次。 她嗅出轻重,更明白老板的言下之意,赶紧低头认错,说是之前松懈,往后一定注意言行。惶恐不安地道歉半天才走出韩怀公的房间,陈漪回到住处,背靠着房门,渐渐地眼角泛红、湿润、模糊,有泪水流出。 事关穆逸舟时,她确实不够冷静理智。 可是同事这么久,她连开玩笑打听点八卦都不行吗? 次日陈漪果然老实了很多。 竹里是个拍照的好地方,青山之下翠竹掩映着屋舍,经人工修饰后有种禅意栖居的氛围,怎么拍都好看。公司里买了套配置还不错的单反,这回也带出来了,会摄影的人拍了一阵,公推穆逸舟拍得最好,是个高手。 堂堂穆总,就此沦为摄影师。 好在童溪也被邀请同游,有她站在人群里,穆逸舟扛着相机选角度取景,甘之如饴。 摆拍抓拍轮番上,咔嚓咔嚓拍了一大堆。 中午吃饭的时候韩怀公欣赏照片,感叹于穆逸舟事事出众的天赋鬼才之余,也看出了端倪。 “哎,老穆。”他怀里抱着相机,胳膊肘捅了捅老友。 穆逸舟倾身,“怎么?” “拍得可以啊,比我那专门学摄影的朋友还牛。多花点时间练练,保证能靠这吃饭。” “雕虫小技,韩总过奖。” 穆逸舟啜了口红酒,眉梢是低调的嘚瑟。 韩怀公笑,又揶揄,“只不过嘛,偏心得太明显,你看看这些抓拍,十张里有八张都有——”他努嘴指了指桌子对面正跟陆佳欣她们闲扯的童溪,“眼神是黏人家身上挪不开了?这么闷骚可不行,我给撮合撮合?” “滚。”穆逸舟轻轻吐出个字,没收了相机。 目光忍不住瞥向对面,正巧童溪察觉不对劲往这边看过来,面露茫然。 韩怀公看见,笑得更欢了。 有了这点小心思,下午出门前,韩怀公再度盛情邀请童溪一起玩。 第27节 童溪原本打算下午开溜的,毕竟那是人家公司的团建,她哪能总是尾巴似的跟着?适可而止就是了。然而韩怀公实在热心得过分,童溪招架不住,只能从命。 这小镇以竹编为主题,做的是文化旅游,民俗旧艺和酒馆茶楼都挺齐全。公司一伙儿人走马观花,不像童溪调研那样细致,博物馆、书院之类的迅速逛完,最后停到了一家竹编工作坊,打算体验一把竹编手艺。 工作坊的规模不小,外观设计也很古朴。 童溪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坐得半满。 小部分是散心的游客,大部分是一所高校的竹编研学团,以美女居多。 童溪昨天来过这里,不过是为调研取素材,顺便看看游客流量和效果之类的,并没体验竹编。那老板竟然还认识她,亲自过来招呼,安排几位教竹编的师傅。 将近二十个人呼啦啦坐上去,整个工作坊几乎被坐满。 竹篾劈得细长干净,宽窄长短各异,能编的东西很多,简单如笔筒、花篮、扇子、竹筐、竹箱,复杂如飞禽走兽、山水花鸟,全凭一双灵巧的手。靠墙的架子上摆着许多学员编好的成品,整洁干净,插放斜逸的花枝后很漂亮。 童溪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也采访过手艺人,懂得更多一点。 入门级的东西太简单,她野心作祟,打算编个有当地特色的熊猫。 教手艺的老师有当地高校的年轻教师,也有精通此道的学生。照管几位女生的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男老师,姓许,长得白净清秀,身上一袭宽松舒适的纯色浅灰棉麻衣服,常年跟慢工出细活的手艺人打交道,性格也磨得平和。 老师讲了注意事项后,各自动手。 旁人面前都是纯色竹篾和麻线,唯独童溪面前是漂染成黑白双色的竹丝。 许老师看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动物可不好编,你以前试过?” “没呢,是第一回 。”童溪笑了笑,拿着图样跟他请教一些看不太明白的地方。 许老师便耐心讲解,顺便给她示范手法。 另一头的几位男士已经动手编了,那手指头敲代码的时候噼里啪啦惊天动地,灵活得很,碰见竹篾反而玩不转了,笨手笨脚的,编得歪歪扭扭。 唯独韩怀公和穆逸舟最上道—— 韩怀公家学渊源,小时候跟家人游学,也碰过这类东西,选了花筒编,手到擒来。穆逸舟初高中时建模做机器人,空间几何能力极强,学东西很快,又能静心稳住性子,编起来也不难,就是手法很生硬。 听见那边断续高低的声音,他瞥了一眼。 就见童溪手里捏着竹篾,微微偏头,鬓发滑落下来,有一缕垂在白皙的颊侧,眉目唇鼻的轮廓清丽动人。而她的旁边,则是那位自称老师的许先生。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离得极近,许先生看她编底子,说着动作要领,不时纠正姿势。 快要手把手教了似的。 穆逸舟皱了皱眉,拎起面前那把竹篾,抬步便往那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穆师兄醋啦=w= 第26章 编竹器的案台很宽敞, 一溜竹凳摆得整齐。 穆逸舟过去后,径直将竹篾放在童溪旁边, 而后俯身, 一只手撑在她身侧, 整个人几乎罩在她身上, 低声问:“编什么呢?” “编个熊猫, 好像有点难。”童溪侧头, 看见他拿来的半成品, “你这是?” “笔筒。”穆逸舟说着, 瞥了许老师一眼。 许老师自发让开, 去看看别人。 穆逸舟就势坐在童溪身旁, 抄起她的图样, 大概看了一遍, “这不挺简单的吗。” 简单吗? 童溪暗暗翻了个白眼,“你还觉得曲面积分特别简单呢。” ——当初她和巫文静被高数虐得死去活来,抱上穆逸舟的大腿后,请他帮忙讲题。穆逸舟翻开书扫了一眼, 就用跟此刻差不多的语气说了相同的话, 差点没给她气死。好在童溪不是玻璃心,没有被他无意间流露的智商碾压给打垮,厚着脸皮请他把那玩意儿讲得更简单明白。 后来两人在一起,童溪还记着这事儿,教育穆逸舟。 “每个人天赋不一样的,你觉得简单的东西, 对别人来说就是很难理解,别那么直白地降维打击好不好?” 穆逸舟当时听进去了,没想到时隔数年,居然又犯老毛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日不打,也会上房揭瓦。 童溪觉得又被穆逸舟秀了一脸,面露委屈。 穆逸舟自觉失言,屈指抵着唇清了清喉咙,拿过芒果汁递给她,“先喝一口。” 这便是认错的态度了,童溪咬着吸管,含糊地说:“谢谢。” 负责指点的许老师已被陈漪勾住,童溪有大神保驾护航,也顺利了很多,碰见麻烦的,穆逸舟捣鼓两下,竟然也有模有样。等她的熊猫编出小半,穆逸舟的笔筒已然成型,索性丢在旁边,专门指导她。 但天赋这个东西,毕竟是人各有命。 童溪能将一篇古文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却搞不定收放变幻的细小竹篾。 穆逸舟口说无用,直接来了个手把手的教导。 最初还是并肩坐着代劳,后来便成了拥抱——他的手臂绕过肩膀环着她,从她的角度穿插挑压,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过手背,温热柔软。脑袋相隔咫尺,他的呼吸在偶尔侧头说话时落在她脸颊。 有那么一瞬,他的唇蹭在她的脸颊,不知是有意无意。 童溪脑海里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她从沉浸着的竹编里醒过神,赫然发觉两人姿势的暧昧,而穆逸舟仿佛恍然未觉,手指捏着竹篾,稳稳地穿过狭窄的缝隙。 童溪的心跳渐渐乱了,他身上的气息霎时变得无比强烈。 有熟悉的慌乱悄然滋生。 是大一下学期吧,社团搞活动,等待人来的间隙里,穆逸舟教她解九连环,也是相似的姿势,只是离得没这么近。那是她第一次被穆逸舟圈在怀里,心跳得跟鼓擂似的,窃喜又紧张,却还要强作镇定,藏住暗恋的小心思。 分手后消沉低落,竖起自保的铠甲,她以为不会再心动。 但此刻,心跳却清晰分明,愈来愈快。 童溪有点贪恋,却不敢沉溺,偷偷觑了穆逸舟一眼,鼻梁高挺,眉目英朗。 那是她深爱的,曾在送他出国的时候,捧在掌心一寸寸吻过。 童溪下意识舔了舔唇,取过芒果汁深吸了两口,才低声说:“我出去下。” 穆逸舟微怔,手臂松开,放她自由。 童溪面如止水,心似鹿撞,借着找卫生间的由头出了工作坊,到外面的树荫下透气。 暮春的天气温暖和煦,青石路上有游客走过,年轻的恋人嬉笑打闹。 童溪坐在树下秋千,垂头盯着脚尖,将回味过无数遍的那句诗默念——“他来诱我上天,登到半途,又把梯子给我抽了。他来诱我去结识些美人,可他时常使我失恋。我所以一刻也不敢闭眼,我翻来复去,又感觉着无限的孤独之苦。” 诗出自郭沫若《女神三部曲》里的《湘累》,别的早已忘却,只有这句印刻在脑海。 童溪觉得,穆逸舟就是那个抽走梯子的人。 诱着她往上攀爬,却在中途忽然撤走梯子,松了手,于是她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能再被诱惑呢? 可是,她又多想摘到天上那颗最璀璨的星辰。 童溪回去时,穆逸舟已经搞定了最难的那部分,其他人的竹编也陆续成型。 童溪再接再厉,将一只黑白分明、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搞定。 工作坊的服务很周到,做好的成品可以留着,也能带走,若不方便携带,还提供寄送的服务。童溪那只熊猫不方便携带,怕压坏了,决定寄走,穆逸舟下手快,拿着熊猫和笔筒三两步走到服务台,扫码寄件。 童溪藏着心事,由他去了。 寄件的时候,可以往里放卡片,写点东西。 穆逸舟站在台侧,回头问她,“你的熊猫想写什么?” “既然是在竹里做的,就写竹里馆吧,王维的那首。记得吗?” “当然记得。”穆逸舟练过书法,字写得漂亮,于是代劳将那首诗写上。落款处是制作人,他写下童溪的名字,想了想又添上他的。 童溪、穆逸舟,分隔太久,如今写到一起,竟让他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 穆逸舟端详片刻,唇角笑意渐深。 当天晚上,有精力的去酒馆里浪,玩累了的在酒店休息。童溪手头的文还没写完,这两天疏于码字,耗费了不少存稿,当晚闭门锁窗,安安静静地码字,总算没放任自己坐吃山空。 回a市的飞机不是同一班。 虽然买了同一天的票,童溪那趟却要晚半个小时起飞。从竹里到机场的车程比较远,穆逸舟公司包了车,加上童溪也不嫌多,于是结伴同行。 登机口离得不远,童溪不急着走,跟陆佳欣她们坐着候机。 隔壁男人们在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烟草。 韩怀公见多识广,科普几个烟草的牌子,穆逸舟不在,去洗手间了。人群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上回穆总抽的那个呢?看包装很有逼格,肯定也有点来头,韩总知道是啥牌子吗?” “啥?”最年轻的彭同学露出个惊呆的表情。 也有人同样惊讶,“穆总也抽烟?” “抽、抽啊。”说话的是高鹤,被他们问得自我怀疑,赶紧跟韩怀公确认,“穆总抽吧?” 韩怀公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张鹤这才说:“就测试版产品上线那会儿,穆总忙得连轴转,半夜里抽烟提神来着。” “有吗?”几个技术人员面面相觑。 “在吸烟区,不是在办公室,你们当然没看见。”张鹤赶紧补充。 讨论声传到这边,陈漪抱着手臂玩手机,仿若未闻。倒是陆佳欣坐不住,戳了戳童溪,“穆总居然也抽烟?我还以为他那么高冷,不碰这种俗物呢。不过——穆总抽烟肯定很帅吧?”她挤挤眼睛,因胸怀坦荡,开起玩笑也毫无负担。 童溪抿唇笑了笑,“我没见过,不知道啊。” 以前穆逸舟精力充沛,时常锻炼,从来不碰这种伤身体的东西,就连喝酒都很节制。 现在居然也会抽烟了? 第28节 像他那样的人,青春叛逆期都不碰烟酒,会学着抽烟,必定是在国外经历了很难熬的事情。会是什么呢?上回在学校外面吃饭,他点到即止,对那段经历闭口不提。她其实很想知道,在国外的那几年,他究竟过得怎样。 为何会突然分手,为何会休学消失。 为何那样骄傲张扬,如烈日耀眼的穆逸舟,会变成如今沉稳内敛、深藏不露的模样。 童溪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宽敞明亮的候机厅里,穆逸舟正往这边走,身材颀长,姿态挺拔,白衬衫领口散漫地微敞,很好地修饰出肩膀胳膊的线条,收紧的腰腹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从眉眼到身材、气质,无可挑剔。 他是学成归国的大神,是势头正盛的创业公司的副总,光芒比从前更夺目,却敛得深邃。 他抽烟吗? 童溪脑海中不由浮出一副画面。 深夜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窗外是a市漆黑的夜空,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烟。 神情会是怎样的? 沉默?孤独?压力?凝重? 童溪不敢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棉絮堵住,憋得心脏微微疼痛。藏在心底的那个少年啊,曾那样骄傲飞扬。破茧蜕变的那段时光,他是怎样度过的? 广播里响起提示登机的声音,除了手持金卡的韩怀公,其余人纷纷去排队。 穆逸舟走过来,看到童溪一脸纠结心疼的神情,有点诧异。 “怎么了?”他低头问,声音低醇。 童溪看着他眉眼,嘴唇动了动,就听他又说:“舍不得回去啦?” “没有。”童溪摇摇头,“没什么。快登机吧。” “嗯,回头见。”穆逸舟克制着没去做过于亲昵的举动,转而朝韩怀公勾手,“走了,老韩。” 韩怀公应声而起,脚尖一抬,行李箱便往这边滑过来。 穆逸舟上前接住箱子,又朝童溪摆手。 童溪笑了笑,收拾东西往她的登机口走。 很快就轮到她登机。飞机上一觉睡醒,整个人就从山清水秀、闲散悠然的竹里拽回到车水马龙、匆忙繁华的a市。没到下班时间,出租车一路通畅,到达学校时,某丰次日达的快递也送到了。 童溪顺道带回去,看着寄件人一栏穆逸舟的名字,还伤感了下。 结果拆开包装一看,她就发现白心疼了—— 穆逸舟这混蛋,根本就是个以权谋私的老狐狸! 当时在竹里的工作坊,他主动去寄快递时她没多想,结果寄来的是什么?分明是穆逸舟编的那个笔筒!里面还有他写的卡片,祝她能有空闲读书写字,文思泉涌。 这笔筒到了她跟前,她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就肯定是寄到了穆逸舟手里。 这老奸巨猾的奸贼!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互换礼物,有何不妥? 第27章 童溪那只小熊猫确实寄到了穆逸舟的住处。 竹篾漂染得黑白分明, 摆在床头柜上,醒目又可爱。 穆逸舟的房间布置得简洁, 浅灰色的床铺, 简洁的床头柜和落地灯, 没多少装饰。除了飘窗上几盆绿植和一架睡前常翻看的书, 就剩那只胖乎乎的熊猫正对着床头, 睡前最后一眼、醒来最初一眼, 看到的都是它。 之前童溪送给euler大神的香炉摆在客厅显眼处, 有了熊猫作伴, 共同占下穆逸舟家里的半壁江山。 对此, 穆逸舟很满意, 甚至打算再拐骗两件, 摆在书房和厨房。 童溪跟他讨要过两次, 都以失败告终。 一次是在微信,她挣扎了好久才开口索要,被穆逸舟糊弄过去,借着协会周年庆的由头轻易扯开话题。一次是穆逸舟去a大蹭会, 童溪带他去吃食堂品尝老味道, 说起被调包的竹编,穆逸舟糊弄不过去,索性大言不惭地承认,说他喜欢那熊猫,厚着脸皮夺人之美。 两人认识这么些年,她不会连一只竹编都不舍得送他吧? 童溪被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他既然喜欢就留着好了。毕竟,抛开从前的事,穆逸舟回国后,她欠他的人情更多。 穆逸舟很欣慰,近来上班也精神抖擞,效率奇高。 甚至看到疑似情敌的杨曦时,也能打个招呼。 是五一假期前的某天,穆逸舟跟韩怀公一起外出开会,会议结束后韩怀公有急事先走了,穆逸舟没开车,便打的到公司楼底下。 出租车停在路旁,穆逸舟下车没走两步,就听附近有人喊他。 “穆总,哎——穆总。” 声音有点耳熟,穆逸舟左右看了看,就见停在路旁的一辆奥迪缓缓降下车窗,有个男人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竟然是杨曦。比起前几次撞见,他跟童溪在一起时的正经姿态,私底下,杨曦身上还是有点公子哥的习气,虽然座驾低调,却仍叫人想起香车美人。 穆逸舟皱眉,驻足招呼,“杨总。” “好久不见。”杨曦探出车窗,瞟了眼写字楼,“这地儿不错啊。” “还行。杨总来这儿有公干?” “没,约个朋友吃午饭。很久没见你,打个招呼。”杨曦咧了咧嘴,神情懒洋洋的,目光往楼底一瞥,说:“朋友来了,穆总忙吧。” 穆逸舟颔首,回身就见写字楼门口陈漪走了出来。 她上班时一向精心打扮,红白拼接的修身通勤连衣裙勾勒出身段,波浪卷长发打理得妩媚,妆容精致,红唇涂得格外惹眼。 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她也懂得分寸,整个人妩媚而不妖艳,有风情却不带风尘味。业务能力还不错,能在办公室提神,也善于在客户面前调节气氛,拎起酒能一口气干掉六杯,韩怀公挺喜欢带着她赴局。 不过穆逸舟对此无感,他宁可多招几个陆佳欣林颖那样的技术强人。 迎头碰见,陈漪看清他是跟车里的杨曦打招呼,眼底的诧异慌乱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 “穆总好——”她踩着高跟,精心描画的眼睛注视着他。 换成韩怀公或者杨曦,必定能从中解读出勾引示好的味道。 穆逸舟却没太在意,只点点头,擦肩而过。 陈漪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回头看了眼,才泄气地收了笑,到杨曦车前,开门钻了进去,径直坐上副驾。车窗还没升起,她也不急着打招呼,侧头向外,目送穆逸舟进了写字楼。 杨曦靠在驾驶位,饶有兴致地觑她。 有意思呵。 杨曦跟陈漪的这顿饭,其实是始于童溪。 两人是大学同学,那会儿杨曦胸无大志又爱闹腾,他爸怕出国了不好管教,找了个还不错的学校安顿他。陈漪是他同学,成绩一般,能力却不错,尤其长得漂亮,从院系学生会混到学校的学生会,有点儿小名气。 杨曦阅遍美女,对陈漪印象不浅。 而陈漪嗅觉奇佳,能从杨曦的行事打扮嗅出点家底,有意结识。 那时候杨曦夜夜笙歌,也曾跟陈漪吃过饭。 大三那年杨曦改邪归正,被送出去交换,后来又出国读硕士,两人就没了联系,甚至于微信好友都在杨曦清理乱七八糟的人时随手删除了。后来杨曦回国,开始一本正经地做事,陈漪在职场闯了两年后被韩怀公发现带到a市,两人也没通过消息,不知道彼此的近况。 直到那天童溪崴脚,两人在商场撞见。 陈漪这才知道杨曦回国了,管着个公司混得如鱼得水。 且这位杨少似乎对童溪很有好感。 陈漪眼尖,将杨曦的紧张和担心看得清楚,她在这方面嗅觉极为敏锐,当时片刻闲聊就看出端倪,加了微信后旁敲侧击地聊了两回,便已证实猜测。 随后就有了这顿饭,是陈漪主动约的。 陈漪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没有非分之想,反而少了拘束。等穆逸舟进了写字楼,她才回头揶揄,“你俩看着挺熟的?” “见过几回。”杨曦随手发动车子,“他对谁都这么高冷?” “只对女人高冷。”陈漪纠正。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不远,毕竟是趁着午休的时间出来,陈漪没打算迟到翘班。挺有格调的一家西餐厅,客人也不少,陈漪来这儿的次数不少,已经提前预约过,熟门熟路地去了安静隐蔽的位置。 点完菜,杨曦开门见山,“现在能说了?” “还是这么爽快。”陈漪捏着杯子笑,一口水喝完,杯沿留下淡红色的唇印,她的语气也如这唇印般暧昧,“我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的,你要是有消息,也别瞒着。咱们穆总和那位童小姐,以前确实在一起过。” “哦?”杨曦饶有兴趣,“后来分了?” “分了。是穆逸舟出国后甩的童溪,据说童小姐还追过去找他,结果扑了个空。童小姐以前想出国,分手后就断了这念头,据说还把复习资料给烧了——决绝吧?那几年童小姐状态不太好,绝口不提穆总,看来伤得不浅。” 这些细节倒是杨曦不清楚的。 他转着水杯,打量陈漪,“挺能耐啊。消息确切?” “找了a大文物社团的人。他俩在那认识的,这些事儿社团的人都知道。” “没有更详细的?” 陈漪摇头。原以为陆佳欣近水楼台,能从小巫嘴里扒出点料,结果没指望上。害得她只能辗转找人,能打听到的也有限。 服务员上餐后离开,陈漪慢慢切着牛排,又转述了些细节。 杨曦认真听,难得的耐心。 陈漪愈发笃定,快吃完时挑明意图,“杨总难得对谁上心,对童小姐想必是认真的。被男人伤成那样,换了哪成女生都会吃教训。杨总要是能对症下药,胜算会很大。怎么样,我这算雪中送炭吧?” 杨曦笑了声,举起水杯跟她碰了下。 “消息确实有点用,雪中送炭却算不上。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不像你会做的。” 见陈漪目光微闪,他直接戳破,“为了穆逸舟吧?” “我要是能追走童小溪,你就能有机会。陈漪,我还是想不通,至于吗?不说办公室恋情,就这事儿本身,要是玩脱了,搭上的可是前途。你们韩总听说很厉害,你老实本分地跟着他,将来不愁吃喝。” “如果只求不愁吃喝,对我来说不难。”陈漪低声。 杨曦挑眉不语,只打量着她。 陈漪笑了笑,“追穆逸舟是我的事。你照顾好童小姐就行,管我做什么。” “韩怀公那种人,我不想招惹。” 第29节 杨曦声音不高,云淡风轻的样子,语气却不是玩笑。 陈漪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别多想,跟韩总无关,是我认真想追穆逸舟。” “豪赌?” “算是吧。反正老韩也还没给我什么股权之类的,这份工作丢了能另找机会,缺的是靠谱的归宿。男人是什么德性,这么多年我心里有数。穆逸舟这种太少,如果错过,这辈子碰不到第二个。” 陈漪顿了下,向来八面玲珑、逢场作戏的脸上,少见地露出认真而温情的神色。 “我很喜欢他。他就像宝藏,可遇而不可求。” 片刻安静,杨曦意外地看她,水杯放回去,磕出细微的轻响。 陈漪自觉吐露过多,轻咳了声,“你呢?对童小姐另眼相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童溪吗? 杨曦低头,闻着水杯里很淡的柠檬味道,脑海里浮起她的模样。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杨曦对着水杯,像是自言自语。 “她更可遇不可求。” 陈漪打听来的消息像是一方巨石砸在湖心,让杨曦心神不定。 他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甚至那天童溪崴了脚,穆逸舟抱她匆匆离开后,他借酒浇愁,极力扑灭蠢蠢欲动的火苗。毕竟当时那情形,穆逸舟表现得跟她男朋友似的,而童溪也没明着拒绝,俩人关系看似不错。 但如果陈漪说的是真的…… 昔日伤害得太深,难怪童溪始终隔绝桃花,不断拒绝他的示好。难怪穆逸舟回国那么久,他俩还没复合。想必她仍未走出过去的伤害。 而他原以为能用距离冷却对童溪的欣赏,从这数月的尝试来看,很失败。 杨曦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童溪。 那么,怎能不战而退? 杨曦翻来覆去地想了整夜,次日清晨用冷水洗了个澡,浇得浑身清醒。 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上班日,比平时懒散很多,他不急着去公司,想好了借口去约童溪——据石琳以前透露的信息和他的观察,童溪出去玩都是错峰,小长假一般待在宿舍,不去外面的人山人海找罪受。 结果令他很失望。 童溪的这个假期早已排满,腾不出空隙。 杨曦费了半天口舌,却以失败告终,深觉出师不利。 童溪其实也没糊弄人,她的假期确实早有安排。 临近毕业,忙于实习和毕业论文的同学们终于想起了散伙前的班级活动,因为平时各自都忙,不好协调时间,便选了五一,白天在校园组织活动,晚上集体轰趴。第二天拿来码字,午饭和晚饭都约出去了。 第三天则是社团活动,跟穆逸舟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跟我一起,你约不到~气不气? 昨天早上忘记更新了,抱歉呀 第28章 社团活动是钟原组织的, 一场早有策划的真人rpg游戏。 活动宣传做得很好,吸引了许多学生报名参加, 相应地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做后勤。协会里npc的人手不够, 群里也有毕业后留在a事的师兄师姐感兴趣, 钟原便邀请他们来参加, 人多力量大。 五月初荷叶婷婷, 树荫深浓, 很适合户外活动。 大草坪一堆堆都是出来放风的, 协会占了角落的一片, 给npc们发材料, 叮嘱要点。 童溪赶到的时候, 人已来了大半, 围在一块儿晒着阳光吃冰激凌。 她将半箱小奖品放好, 跟回校的老人们打个招呼,然后去找钟原确认奖品的事。说到一半,感觉身后不太对劲,回头瞄了眼, 目光便顿住了, “穆……师兄,你也来玩?” “不行吗?”穆逸舟笑着反诘。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浅杏色的休闲t恤,底下是黑色直筒裤,简洁而修身。头发漆黑,显然是早晨洗过, 清爽得很。阳光笼罩在侧脸,笑容带点散漫,他站在初夏绿意盎然的草坪,身处朝气蓬勃的学生堆里,身上那股深沉清冷被冲淡大半。 童溪迎着他清隽的眉眼,猛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才二十七岁。 有些硕士生毕业时也是这个年纪,未脱张扬放肆的校园气息。他却已学成归国,带着团队一路冲杀,在众多创业公司里顽强地活到现在,且前景可期。 童溪被问得噎了下,才说:“当玩家还是npc?” “npc啊,穆哥守最难的那一关。”钟原递了瓶水给穆逸舟,又问童溪,“师姐喝水吗?” “呃——喝。” 简单的问题都要迟疑,显然是心不在焉,被男色冲昏了头脑才思考迟缓。 钟原暗笑,弯腰去取水。 穆逸舟显然也有同感,唇边笑意更深,随手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而后接了钟原新取的那瓶,拧开喝了一口。这片刻间的动作完全出于自然,不假思考似的,穆逸舟递得想当然,童溪也接得自然,俩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钟原却被秀了一脸。 高调地秀恩爱不可怕,最怕这种秀而不自知的,简直暗箭难防。 钟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当了个小灯泡,忍着笑撇下他俩去找别人。不远处是回校的老师姐韩佳佳,看到他俩,抬手打个招呼,而后侧头问旁边的同伴,“哎,他俩还是在一起啦?” “不知道啊。”同伴茫然。 这俩是社团的老人,见证了童溪和穆逸舟在一起又分手,看童溪当时那状态,还以为会相忘江湖老死不相往来,见到此情此景难免惊讶。不过毕竟已混迹职场,知道管住嘴巴,便默契地没乱八卦。 忍了片刻,韩佳佳还是忍住低声说:“其实他俩很配的。” 谁说不是呢? 同伴又往那边瞟了一眼,童溪已经在给npc分组了,宽松的蝙蝠衫配着格子休闲短裤,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背影都是清丽的。穆逸舟就站在她几步外,在跟老朋友闲聊,视线不时瞥向童溪,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就像是多年前,童溪总会暗戳戳瞥向穆逸舟一样,藏得再深都能露出尾巴。 时移世易,两人竟然调换了位置。 整个活动进行很顺利。 结束时才四点半,钟原带着骨干们分发奖品,打算待会找地方复盘庆祝,几个已毕业的老人许久没见面,由穆逸舟提议聚餐,再去外面一家桌游吧打牌聊天。 总共六个人,都是穆逸舟当政时的旧人。 童溪和陈博跟他们都熟,便也加入了。 a大外面的食街上吃喝玩乐俱全,热闹的火锅涮完,便转战桌游吧。 总共八个人,正好凑一桌打三国杀国战,重温当年群起而攻穆逸舟的乐趣。打牌的间隙里笑闹闲聊,询问各自的近况,有在公司崭露头角的,有跳槽加薪的,也有还在被组长虐,打算另寻出路的。 穆逸舟这种神人混得最好,已经见怪不怪。 陈博找了家高校做教职,毕业后就要离开待了整整十年的a市,缘聚缘散如浮云,只能祝前程似锦。 童溪留在a市,倒还能偶尔见面,唯一头疼的就是住宿问题。 a市房价高得吓人,刚毕业的学生除非家里资助买房,不然都得租住。哪怕是凑钱出首付买了房,还贷的压力也不小,在座的都才毕业两三年,就算收入不低,也还没到财务自由,一半都是租房住。 童溪还没打算毕业就买房,约了跟巫文静先合租一年。 到时候巫文静和榛子应该快结婚了,她的前路也能更明晰。 这几年放弃娱乐时间坚持码字,童溪业余倒是赚了点小钱,实习也有工资,日常开销用奖学金就能解决,大部分都攒着,房租完全不成问题。麻烦的是租哪里——她跟巫文静看了几处,都不太满意,还没选好住处呢。 饮食起居是大事,被房东和中介坑过的人纷纷传授经验。 穆逸舟回国后的居住问题是韩怀公让人安排了的,不用他分心动手,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听童溪提起才想到这茬。 他就坐在童溪斜对面,听着众人讨论,也没插嘴,只专心谋算出牌。 回合结束,满桌的注意力也从他挪到了旁边的陈博身上。 穆逸舟靠在椅背,瞥了童溪一眼。 两个女生在外面住,童溪又没社会经验,他怎么放心?但若他来解决住处,以目前两人的状态,童溪大概率会拒绝,遂掏出手机给韩怀公发微信。 “老韩,帮忙找个空房,公司和xx报社中间,要靠谱。两个女生住,刚毕业的学生。” 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啧,里面有童小姐?” “把人拐过来你再搬进去?近水楼台,狼子野心。” 连着两条消息,将穆逸舟的打算推测得明明白白,这家伙分析信息猜度人心的本事真叫人头疼。穆逸舟跟他认识虽没几年,交情却很深,懒得废话,直接问:“帮不帮?” “难得穆总开口,哪能不帮。” “等着,我马上安排人去看。” 这就是妥了。韩怀公在a市长大,各种人都认识,这点事如鸡毛蒜皮,靠得住。 穆逸舟放下手机,重新投入战局,半个字没提房子的事。只在打牌结束,一群人出了桌游吧各自回家的时候,叫住童溪,“我表妹过两天来这边,想在a大和隔壁转转,能帮忙带个路吗?” 深夜的路灯格外明亮,他站在树下,夜风吹动衣角。 童溪觉得意外,“你自己没空?” “你们女生比较有话题。”穆逸舟答得理所当然。 ……这是个什么鬼理由。 童溪笑着别过头,旁边一辆出租车停下,韩佳佳钻进去跟他们道别。整日的玩耍后,看得出穆逸舟藏着的态度,便借玩闹后的一点酒意调侃,“穆哥,记得送童童回去哦。”说完关上车门,溜之大吉。 剩下陈博站在路边,乐呵呵地笑了下,也朝他们摆手。 “穆哥,童溪交给你,我先回啦。” 这句话说完,陈博才想起多年之前,也常有人在社团聚会结束鸟兽四散的时候这样说,调侃的、揶揄的、羡慕的,心照不宣。然后一群人高谈阔论,从微生物到宇宙洪荒,乱七八糟地扯淡着,仿佛那种热闹永不会散场。 那一段年少无忧,鲜衣怒马的时光啊。 陈博暗自感叹,哼着歌过了马路。 童溪觑了穆逸舟一眼,那位竟顺杆往上爬,“走,我送你。” 第30节 夏夜风凉,夜色安谧而温柔,就连不远处大排档里的说笑都似隔了几层纱。而他站在旁边,t恤单薄,身姿颀长,薄唇噙了笑,眼睛深邃得如同漫天星辰。 童溪抿了捋耳侧的头发,“她哪天来?我空出时间。” 表妹来的那天下着沾衣欲湿的小雨。 整个a大笼罩在朦胧雨丝里,地面湿润干净,树木草坪格外苍翠。童溪到约定的地点去接人,看到笑盈盈站在穆逸舟身旁的女生时还愣了下——很熟悉的一张脸,她明明不认识,却仿佛在哪里见过,印象深刻。 走了两步,她才想起来。 是去年在江南菜馆初次碰见穆逸舟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孩挽着他的手臂撒娇。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穆逸舟的新女友。 却原来好些事情,都是自我臆测后的误会。 童溪走过去打招呼,那女孩也很积极,不等穆逸舟介绍就窜到了前面,“童姐姐你好呀,我是他表妹,叫窦萌。没想到你能抽空来带我玩,好开心哦。” “你表妹好可爱。”童溪瞥了穆逸舟一眼,带着表妹往里走,“之前来过吗?” “小时候来过一次,没印象了。上次本来想逛逛,结果时间太赶就先走了。都怪表哥!” 窦萌回头,怨念地看了穆逸舟一眼。 她今年本科毕业,已经考了隔壁学校t大的硕士,九月开学就要来。最近班级组织毕业旅行,来a市溜了一趟,她想着时间宽裕,便想顺便逛逛。 三个人转了一圈,吃完午饭从东门出去,走几分钟就是t大西门。 t大的饭比a大的好吃,童溪以前爱找王子鹤蹭饭,来来去去的,对校园也熟。 带着窦萌逛了一阵,走得有点累,找个亭子休息。窦萌自告奋勇去买点零食填肚子,两三步就跑走了,童溪便跟穆逸舟并肩坐着,看细雨交织在荷塘水面,是很好的景致。忙碌于实习、论文和码字,她也有好些天没静下心来看花散心。 今天倒是凑巧,微雨的天气挺有滋味。 有穆逸舟在旁边站着,这滋味更加别致。 荷叶清圆,雨丝靡靡,等半天也不见窦萌回来,童溪有点担心。 正打算去找她,没走出亭子呢,就见窦萌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垂头丧气的,膝盖上还沾了泥水。旁边有个男生帮她撑伞,亦步亦趋,怀里抱着几袋零食和窦萌的背包,身上也有泥水的痕迹,而那张脸—— 竟是王子鹤?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29章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块过来, 还是这样狼狈的状况,不但童溪, 就连穆逸舟都诧然起身。 窦萌一脸懊丧, “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 怎么办啊?” 她说着话, 不太好意思地侧过身, 米色的短款连衣裙前面看着没事, 屁股上却皱巴巴湿了一坨, 大概是摔坐在了地上了。二十岁的女生最爱美爱面子, 碰见这种事儿满脸尴尬, 不敢看穆逸舟的神色, 只可怜巴巴地看向童溪。 童溪赶紧过去扶着, 帮她挡在身后, “摔伤了吗?” “摔得不重,就是脚腕不太舒服,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窦萌红着脸,又是委屈又是难为情, 小声跟王子鹤道谢, “辛苦你了同学。” “没事。童童——这是你朋友?”王子鹤将伞递给童溪。 童溪这才顾上跟他打招呼,说:“是穆逸舟的表妹。” 说着话,正主儿也过来了。 穆逸舟和王子鹤通过童溪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以前还常在朋友圈互动,交情不错。但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 俩人的关系像是被凉水浇过,回归之前的客气,见了面打个招呼,不咸不淡,上回在湖边遇见时就有点疏离。 不过这次是王子鹤好心帮助,穆逸舟代自家不靠谱的表妹道了声谢。 而后拽着一瘸一瘸的窦萌进了亭子,找地方先坐下。 窦萌屁股摔得疼,又不想湿乎乎地坐着,便极力往后挪,让屁股悬空,然后抱着柱子不肯撒手,跟藏头鸵鸟似的,后悔死了刚才的大意。她这副模样,哪怕裙子晾干,走在路上也有损形象,得想办法遮遮。 童溪哭笑不得,解下薄外套给她,“待会绑在腰上就看不出来了。” “谢谢童姐姐。”窦萌声音软萌,伸手去接时却被穆逸舟拦路劫走。 那位神情不辨喜怒,微雨天气里添了几分清冷,拿着外套抖开,披在童溪肩上,低沉的声音里有种亲密无间的关怀,“下着雨呢,别感冒了,快穿上。”说完又问王子鹤,“最近的纪念品店在哪?” 这显然是想新买一件。 童溪和窦萌的外套不能脱,两个男人都扛着短袖,也只能另找衣服。 王子鹤没急着指纪念品店,反而往宿舍里那边看了眼,“为这个专门买衣服不划算,以后未必用得上。我宿舍离得不远,两边距离也差不多,去取一件就行了。” “那也行,回头抽空还你。”童溪觉得这法子不错。 穆逸舟也颔首,“谢了。” 王子鹤摆摆手进了雨幕,紧贴柱子的窦萌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问:“你们认识他啊?” “王子鹤,我高中同学,很多年的朋友了。”童溪看她那副倒霉样儿,终于没忍住失笑,“你也真是……脚腕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擦药?” “不用不用,坐会儿就行。” 过了会儿,又问:“他叫王子鹤啊,名字很好听,也是个学霸咯?” “还行吧。”童溪给了个折衷的答案。 毕竟在穆逸舟这种大神面前,是个人都得谦虚点。 窦萌自有她的解读,“看来是个学霸无误,他人好好哦,长得还那么帅。”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窦萌没好意思问。 王子鹤回来得很快,衣服给窦萌后也没抛下朋友,带他们逛了一圈,然后去体验食堂。 窦萌9月份要来这边读研,对t大的校园生活环境还不熟悉,趁机加了王子鹤的微信,说回头有事方便请教。等吃完饭,窦萌懒得多走路,就近坐公交回酒店,将王子鹤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穆逸舟却没法偷懒。 他来时开了车,就停在a大西门外,还得回去取。 雨已经停了,薄云散开后夕阳斜照,远处竟有一弯彩虹,虽不像雷雨后的绚烂绚烂夺目,横架在半空若隐若现,也很漂亮。空气格外清新,从东门进去绕湖而过,叶上水珠晶莹,鸳鸯和野鸭混着聚在湖边,扑棱棱地踩出圈圈涟漪。 穆逸舟此刻的心情,也如这湖光清澈洞明。 他的身边是缓步而行的童溪,长发被风拂动,有很淡的香味一缕缕送到鼻端。 这香味很熟悉,上次在大觉寺里,他将她强行箍在怀里的时候就曾闻到过。那时候他被撕裂伪装,窘迫又狼狈,事后却也如释重负。认识这么多年,那也是她头一次那么咄咄逼人,事先还没露出任何端倪。 一别数年,还真是要刮目相看的。 穆逸舟唇角忍不住勾起,“快毕业了,论文都写好了?” “对啊,送审已经过了,下周答辩,不会有问题。” “还挺有把握。”穆逸舟笑,“上次你说房子还没找好?” 提起这茬,童溪觉得有点头疼,“其实有个备选的,但不太满意,再找找看吧,实在不行只能租之前看的。你不知道这事儿有多麻烦,里面全是套路,我跟阿巫都跑好几趟了——”抱怨了一句,又猛然醒悟地住口。 他又不是她男朋友,说这些琐事做什么呢? 这样的细碎日常却是穆逸舟爱听的,他侧头觑她,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意。 “有个朋友的房子空着,正好两个卧室,不想交给中介,打算租给认识的人住几年,最好是女生。听说那边环境不错,治安也很好,有兴趣吗?” 路边一树连翘花枝横出,他侧身避让,身体擦过她的背。 隔着单薄的衣服,温热结实的胸膛触感分明。 酥麻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爬上脊背,连他的气息都在雨后的湖边格外强烈起来。 童溪握着背包细带的手指忍不住缩了缩。 当时提租房的事,不过是旧友们的吐槽,穆逸舟被集中火力攻击,并没参与话题。没想到他竟然留意了,没过多少天,还给她送来这样的消息。 就像方才那无意的触碰,猝不及防,却触动心弦。 童溪低头盯着脚尖,竭力藏起心底的异样。 “房子在哪里呢?” 穆逸舟报了个小区地址,说:“地段倒不错,你俩上班都方便吧?” 听地址挺靠谱的,童溪赶紧拿出手机搜了下,地图上标得清晰,那小区就在巫文静公司和她所在报社的中间位置,地铁公交都很方便。比起之前奔波劳累看过的,这房子简直就是为她俩量身定做的! 天上掉馅饼一样。 童溪喜上眉梢,“很方便哎!” “怎么样,去住吗?”穆逸舟觑她,含笑挑眉,目光泓邃。 童溪莞尔,“回去跟阿巫商量下。” “行,等你消息。” 夕阳斜照在湖面,映出粼粼波光,也往她侧脸铺了柔和的光芒。而身边的女孩轮廓秀致,眉眼清丽,比数年前并肩散步时添了几分日渐成熟的韵味。 在国外挣扎的时候,穆逸舟无数次梦见这场景,醒来时却只有孤身一人,长夜漆黑。 没想到今日还能重温。 如鸦的发间不知何时沾了道旁落花,穆逸舟悄悄抬手帮她摘去,指尖眷恋地摩挲。 仲夏雨过,晴风拂柳。 租房的事情,童溪回去后立马跟巫文静商量了。 巫文静跟她的想法一致,都觉得这房子非常方便,对身在a市的上班族来说,能压缩通勤时间的住处绝对加分!剩下的就是看房和商量房租了,童溪查过那个小区,还比较新,硬件想必很不错。 唯一的问题是—— “房子是穆逸舟介绍的,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巫文静还在看小区的照片,没反应过来。 童溪正给新买来的一束百合剪枝,埋头解释,“你不是不想搭理他么。” 第31节 “你都不介意,我还赌什么气?再说了,熟人的房子总比中介和乱七八糟的房东要靠谱,穆逸舟也是好心呗。不过,童童——” “嗯?” 巫文静丢下电脑,目光灼灼,“穆逸舟这么帮忙,是心怀愧疚呢,还是图谋不轨?” 童溪莞尔,“能图什么不轨?房子又不是他的。” “也对。”巫文静拍了拍脑袋,“小说看多了,还以为他有后招。” 童溪失笑。 一间房子而已,能有什么后招? 穆逸舟虽说是个cto,但公司还在创业期,他应该还没到在a市搞好几套房产,然后骗她去租的地步——签合同需要房东出面,他又不傻。且之前巫文静也提过,穆逸舟据说住在公司旁边,离这个小区也不近,牵线应该是纯粹出于帮忙。 而至于房子本身…… 周末时童溪和巫文静去看了看,硬件设施不错,房租也很合理,甚至比市价还便宜一些。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搞艺术出身,气质很不错,人也和气。 “没打算靠这个赚钱,就是分担贷款而已。之所以低价租给你们,是怕给了不认识的人,太邋遢会糟蹋房子——过几年家里有人还要来住呢。这样挺好,你俩都是a大的,看着也干净利落,给你俩住我放心。” 这算是给了颗定心丸。 两人都很满意,便敲定了这房子,没几天签好合同,约定七月搬进去住。 这件大事有了着落,省了很多辛苦跑腿的麻烦。 之后天气渐热,校园里槐荫更浓,毕业季临近,论文答辩、送材料之类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等班上所有人答辩通过,尘埃落定,又组织了一趟毕业游的活动,连着四天时间,去海边、去小岛,是步入社会前的一场狂欢。 去海边小岛的时候,上面有座挺有名气的寺庙,好多女生都去许愿求签。 童溪也被巫文静拽着参加,签摇出来,主姻缘,上上签的那种。 她将那签看了两遍,心底自哂。 这签抽给巫文静还差不多,她这种状态,还能有姻缘么?心里这样想着,穆逸舟的身影面容浮入脑海,却还是忍不住拿出钱包,将签仔细收好。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0章 全班出游归来, 当天晚上又在学校外面k歌狂欢。 童溪在a大待了七年,从初入大学时的懵懂好奇到如今, 在这座园子留有太多记忆。虽说她和巫文静留在a市, 仍会住在一起, 但毕业之后, 陪伴多年的好友终将别离, 各奔前程。这种离愁别绪, 甚至比大学毕业时更浓—— 毕竟那时她并未真的离开a大, 只是送走一波同学。 这次却是真的要离开了。 留在这座学校的日子, 只剩十几天而已。 童溪喝了些酒, 从ktv出来时, 又有些心酸。这家ktv刚开张的时候, 她才大一, 那会儿社团由穆逸舟执掌,活动办得有声有色,聚会也很多,常会来这里玩, 戏称夜夜笙歌。她初入社团, 热情很高,穆逸舟虽很忙,也常会抽空来参加。 她被穆逸舟表白的那次,也是唱完歌的深夜。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家ktv唱的歌。 春夜晚风轻柔,她永远记得那晚的星空, 记得穆逸舟含笑的嘴角和难得紧张的表情,记得他唱给她的每一首歌,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怀抱和胸膛的温度,每次回想都令人心颤。 如今却物是人非。 六月的晚风仿佛也是热的,令酒意一阵阵上涌,来不及消散的,似乎都往眼角窜。 童溪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夜空,漆黑深浓,乌云蔽月,看不到半颗星星。 眼角的温热被强行逼回去,她挽着同样半醉的巫文静,脚步虚浮。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颀长挺拔,单手插在裤袋,站在路边的槐树下。夜深人静,马路空旷,路灯昏黄的光芒罩在他身上,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 童溪怀疑那是眼花的幻象,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边。 那边的幻象动了,修长的腿迈开,一步步往这边走过来。 “那是……穆逸舟?”旁边巫文静顺着她发呆地目光看过去,后知后觉地出声。 童溪懵然看了她一眼,“你看见穆逸舟了?” “不是你先看见的么。”巫文静比她更懵。 所以那不是幻象? 童溪傻眼,眼睁睁看着穆逸舟走近,觉得喝了酒的脑袋有点犯晕,酒精作用下连心跳都变得很快,忍不住靠到路边槐树上,按着胸口深深吸气。 穆逸舟今天原本在加班。 比起前赴后继倒下的创业公司,他们公司算是好的,产品顺利上线,顺利拿到天使投资,韩怀公和陈漪合力上阵,宣传做得不错,也有投资人主动上门,前景可期。但这仍是需要枕戈待旦的事情,不能松懈一星半点,他这位技术顶梁柱压力不小。 今天整日忙碌,处理完事情看表,已是晚上十点半。 已经太晚,倒不急着回家了,穆逸舟靠在椅子里翻了翻朋友圈,权当放松。 这一翻,就看到了巫文静的一条动态。 ——他跟童溪分手之后,巫文静虽没删好友,却将他拉到了日常屏蔽的名单。穆逸舟虽不发朋友圈,偶尔也会翻翻,这几年都没见巫文静的影子。今晚可能是她喝多了,竟然忘了屏蔽。 是几张在ktv的照片,很大的包厢,坐满了人。 穆逸舟一眼就看到了离得最近的童溪,头发捆起来,露出耳侧柔软的肌肤,微卷的刘海儿垂落,衬得眉眼格外清丽。她显然是喝酒了,灯光都掩盖不住脸颊的颜色,偶尔笑望镜头,眼神也是朦胧的。 有一张是她在唱歌。 过膝的柔软连衣裙,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秀致的领口露出锁骨,白净而精致。 她手里握着话筒,微微偏头,眼波顾盼含笑,丰采流露而不自知。 穆逸舟反复将那照片看了好几遍,锁上办公室去车库,开着车,不知怎么的就到了a大。 食街附近开了好几家ktv,他也不确定是哪家,索性停了车,在路灯下站着。许多记忆涌出来,在这条他和童溪走了无数遍的路上,回忆清晰分明,他曾在夜晚路灯下跟她表白,曾在这里抱过她,吻过她。 却在垂死于深渊边缘时,放弃过她。 还那样草率鲁莽,令她猝不及防、独自承受。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揉搓心脏,痛苦却无可排解,穆逸舟竭力克制。 然后,他就看到了深夜k歌归来的人群,看到走在人群末尾几个女生中间,跟巫文静挽臂而行,步履不稳的童溪。 穆逸舟抬步走过去,在槐树边驻足,离她不过半尺的距离。 巫文静已很有眼色地跟同学走了,童溪靠在树干上,晚风吹动裙摆,她微微仰头,向来清澈灵动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泪花在眼底打转。她没出声,只是看着他,万千情绪藏在眼底。 穆逸舟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只有一件连衣裙隔着,她的身体纤瘦单薄,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反抗。 穆逸舟越抱越紧,脸颊贴着她的头发,慢慢挪到她耳边。 “童童。”他的声音低哑,甚至有点颤抖,“我想你了。” 分手这么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怀抱收紧,胸膛温厚,他的声音像是细细的水流窜到她心底里。童鞋有种想哭的冲动,生生忍住了,酒后没那么多理智拦着,她揪紧穆逸舟胸前的衬衫,又轻轻打他,“穆逸舟,你这个混蛋!” “嗯,是我太混蛋。” “混蛋!” “嗯,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童溪赌气地咬了他一下,隔着衬衫,将唇上淡淡涂着的口红留在上面。咬完了,理智有一瞬的回笼,她又觉得这样很好笑,想起自己是跟同学们一起走路的,又说:“我该回去了,阿巫喝了好多酒,得看着她一点。” “好,我送你回去。”穆逸舟千依百顺。 “不用送的,我没醉。”童溪咕哝着,倒是很要强。 穆逸舟忍不住笑了下,“是吗?” “没醉啊,清醒着呢。789加536等于多少……”她随口念了两个数字,稍加计算,“1315,不对,是1325!” 算是没算错,毕竟酒后脑子虽迟钝了点,智商还在,简单的心算肯定没问题。不然该担心酒精中毒了。 但这样强行证明,也是傻得可爱。 穆逸舟很少看到童溪喝醉,路都走不稳了还逞强,只能小心扶着她。之前的沉郁情绪被她冲散,哪怕被她骂,心底也是熨帖的,穆逸舟微微俯身,低声哄她,“算得很对,童童最聪明了。” “口是心非,以前讲题的时候还嫌弃我笨呢。”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穆逸舟忍笑。 一路将她送到宿舍,夜已太深,穆逸舟当然不能进去。好在其他女生走得慢,有喝多的,也有清醒的,大家彼此搀扶着上楼,倒也没事。 穆逸舟回到车里,给童溪发了条信息,没回复。 他不放心,犹豫了下,又去问巫文静。 巫文静倒是回了,说:“童童没事,已经睡了,谢谢你送她。” 穆逸舟这才放心,驱车回家。 次日清早童溪准时醒来,身体发软,头也有点疼。 她以前也喝过酒,不过每次都控制着量,昨晚藏着心事多喝了点,原来这样难受。巫文静还睡着没醒来,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洗漱,凉水冲着脸,混沌的脑海总算理顺了一点。 但还是懒得动,早饭都懒得去吃。 童溪怕吵醒巫文静,打算躺会儿,再拆个小面包垫肚子。 没趟多久,手机却响起来,她跑到外面去接,是一位小哥的声音,“童同学,外卖到楼下了,麻烦来取。” “外卖?”童溪愣了下,“您打错了吧?” “是给你的外卖啊,”那小哥也愣了,“是尾号xxxx吧?a大37楼,童同学。对了,还有个备注,是……朋友点的!” 朋友给她点外卖?童溪一头雾水,却还是下楼去取。 外卖拿到手,即使她再迟钝,也能猜得出那朋友是谁了。 ——里面装的是两份粥,几份配粥的小菜,满满当当一袋子,来自食街上一家叫“粥公粥婆”的店。那是以前穆逸舟常带她去喝粥的地方,点的菜和粥也都合她的口味,这外卖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第32节 童溪一时间百感交集。 回到宿舍,巫文静已经醒了,看到她拎着一袋吃的进门,立马来了精神。 “醉了一晚上,你竟然还能去买早餐?” “是外卖。”童溪顿了下,补充,“穆逸舟点的。” “???” 巫文静竟不知他俩都到了这地步,瞠目结舌了半天,才感叹道:“有人养着真好啊。” 看看她家榛子,老夫老妻的都快谈婚论嫁了,还不如人家穆大混蛋做得好。 调侃归调侃,喝酒后肠胃不舒服是真的。巫文静见里面装了两份,也不客气,火速起床洗漱,一块儿喝粥吃菜,等香糯的粥吃饱了,身体也舒服起来。 这一场狂欢也彻底拉开了毕业季的序幕。 学位服发下来,便开始了疯狂的拍照,社团约一波、师门约一波、好友约一波,连同各种聚会加起来,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好在童溪手里那篇文已写完了,最近收入嗖嗖地往上窜,整个人神清气爽,做事也格外高效。 仿佛只是一转眼,就踏入了7月。 宿舍区到处都是寄快递和搬行李的车辆,浓密的树荫里蝉嘶阵阵,毕业生的跳蚤市场摆开,各学院楼前也摆了拍照留念的logo,夜晚常有吃完散伙饭的人成群归来,或高谈阔论,或依依惜别,处处是离别的氛围。 而童溪在校的余额也只剩了四五天。 她和巫文静已拿到了房子的钥匙,趁着最近有空,打算先把这几天用不到的衣服杂物搬过去安置好,免得退宿时行李太多,手忙脚乱。 七年时间积攒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俩人收拾到半夜,才整理好几个箱子。 次日睡完懒觉吃了早饭,正想着叫个搬家的车,童溪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杨曦。 “童小溪,住几号楼呢?我已经进你们学校南门了,马上开车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杨曦元气满满的声音。 童溪懵逼,“你开车进学校干嘛?” “帮你搬家啊。”杨曦自从打算重整旗鼓后,约了几次饭都被拒,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语气竟有点期待,“快说,几号楼?” “……”童溪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毕业季~ 第31章 搬家的事是童溪说出去的, 但本意不是为了麻烦杨曦。 是在前天,杨曦来报社办事, 正好是午饭时间, 石琳带他到食堂吃饭, 童溪也在。 饭间聊起童溪转正的事, 石琳便问她毕业的各种细节, 问她有没有找好住处, 需不需要帮忙, 搬家的时候事情琐碎, 得早点准备。 石琳是嫡系师姐, 又是同乡, 童溪一向承蒙她照顾, 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后天正好是周末月初, 她跟巫文静打算次日收拾好箱子,到时候搬一波过去。整整一天时间,足够打扫屋子安置行李。 杨曦当时坐在她对面,立马说:“到时候招呼, 我去帮忙。” 童溪哪能老麻烦他, 连忙说不用,这种琐事哪能劳小杨总出手。 之后就聊到别的,没再提这事。 谁知事到临头,杨曦竟然真的驱车跑到了学校,先斩后奏? 电话里杨曦一叠声地催促,他一番好意都送到门口了, 童溪总不能给他赶回去,那不至于。只好报了楼的位置,怕那位开车迷路,又在楼底下等着,充当给他引路的标志。 没过多久,一辆车缓缓驶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缓缓降落,杨曦探出脑袋,笑得一脸阳光,“原来你住这里啊!” 他今天穿了件卫衣,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仰头眯眼打量宿舍时,带几分欣赏,与平常处理工作时干练的杨总迥异。盛夏阳光里,帅气眉眼间甚至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学生气——行走于学生会的实权部门,知世故而不世故那种。 车也换了,不是平时那辆有点骚气的暗红色座驾,而是辆适合搬学生行李的七座车。 副驾上坐着个年轻小伙,跳下来打个招呼,指挥杨曦将车停在楼门口,随即上楼取行李。 宿舍里没多少东西,这回搬的都是衣服杂物,俩人加起来七八小袋。 俩男人身强体健,搬起来轻而易举。 童溪却很不好意思,仓促间没准备东西,只好在楼下售货机暂时买几瓶饮料,大热天里解渴。车上闲聊,才知道那是杨曦的朋友,俩人当初一起在国外自力更生,自己做饭洗衣搬家扫地,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好在新的住处有电梯,搬起来倒松得多。 杨曦自诩乐于助人,将俩人的东西搬进屋,功德圆满,还嫌任务量太小,手脚没活动开。 童溪被他逗得没脾气,又没法泰然受他帮忙,查了附近的餐厅,想请客答谢。 杨曦很乐意,笑得毫不客气,“却之不恭。” ——好几回约饭都败北落空,还是这招管用,就算有俩电灯泡在场,好歹也是工作之余的愉快相处。追女人嘛,不管能否成功,都得循序渐进。 童溪租住的小区叫枫华,绿化做得不错,配套设施也齐全。 出小区走十分钟是个商场,里面有家湘菜口碑很好,据说剁椒鱼头和湘西外婆菜做得特别好吃。四个人都能吃辣,又都年纪相似,有许多话题可聊,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坐着闲聊了半个小时才动身折返。 ——商场附近车位紧张,杨曦的车还停在小区里。 炽热骄阳被云层遮住,暴晒稍稍缓和,天气却依旧闷热。 童溪怕晒,撑着遮阳伞也拣着树荫往里走,靠近住处时,目光却忽然顿住。 十几步开外的拐角处有一辆车停着,跟穆逸舟之前开的那辆途乐很像。她无意间瞥过去时,车窗还在往上升,缝隙里露出一张侧脸,戴着墨镜,正侧头看她,不等她看清楚,上升的车窗便阻断了视线。 那个人……好像是穆逸舟? 可惜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楚。 童溪想看看车牌号,偏巧绿化的草木挡住车尾,也无从确认。 分神的功夫,巫文静已回过头喊她,“童童快走啊,干嘛呢。” “哦,来了。”童溪应了声,两步追上去,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之前穆逸舟介绍房子时,巫文静特地去跟陆佳欣打听过,穆逸舟在公司附近买的房,节省通勤时间。那个小区跟这边是相反的方向,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摇摇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入魔了,老是眼花看错人。 后来,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眼花。 穆逸舟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 再次碰见穆逸舟,是在一周之后。 一场隆重的毕业典礼为她在a大的七年时光划上句号,原本穆逸舟说要来现场祝贺她和陈博毕业,结果临时有急事出差,便买了束花给她道贺。毕业典礼结束后,硕博士们涌出礼堂,一堆堆地凹造型拍照。 童溪出来得早,在门口等陈博,打算照个相留作纪念。 手机震动,是穆逸舟打来的,内容也很简单—— “童童,毕业快乐。” 低醇的嗓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在燥热七月里格外好听。 童溪站在礼堂门口,想起几年前,穆逸舟毕业典礼的那次,她就站在门外,等穆逸舟出来时便迎上去,甚至比他还高兴,“粥哥,毕业快乐!” 彼时骄阳似火,穆逸舟笑容明朗,趁别人不注意,揽着她狠狠亲了一口。 如今,她终于也是毕业了。 童溪握着手机,唇边笑容缓缓漾开,“谢谢。” “回去请你吃大餐,庆祝人生跨入新阶段。”穆逸舟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带笑。 童溪莞尔,“好啊,等你回来。” 之后便是合照、班级散伙饭。喧嚣热闹之后一夜宿醉,醒来后打包行李,将宿舍打扫干净,一如来时的空荡。退还钥匙走出校门,读了近二十年的书,终于告别学生时代。 好在这次有榛子帮忙。 上次搬家时他班级出游还没回来,这次主动请缨,将童溪和巫文静的两箱杂物扛下去寄了同城快递,而后搬箱子下楼,打车护送去新居。 屋子已收拾得整齐,巫文静丢下箱子,又去帮榛子收拾住处。 童溪倒是闲了,打算去超市买点菜,回来试试新厨房。 连日天晴,湛蓝高阔,地面上热气腾腾地烘着,脚丫子都快熟了。花木被炙烤得绿意蒸腾,阳光从鹅卵石径旁的矮墙反射过来,晃得人眼睛微微刺痛,有小朋友踩着儿童自行车在小花园里穿行,满头大汗还乐在其中。 童溪咬牙钻进热浪,遮阳伞压得很低,快步前行。 快走出小花园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脚。 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裤脚笔挺,双腿修长,那步伐不疾不徐,即使在烈日烘烤的天气里,也如闲庭信步般从容稳重。她心里猛的一跳,下意识太高伞沿,视线扫过劲瘦的腰,白净的衬衫,而后看到了一张脸。 轮廓峻整,眉目清隽,发际有一层薄薄的细汗,眼如星辰,正看着她。 “穆……逸舟?”童溪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他,满脸愕然。 穆逸舟笑了笑,手里拖着的黑色箱子并到脚边,手掌轻按在拉杆,像是绅士的手杖。 比起童溪的惊愕,他倒是很淡定地勾唇,“这么快就搬过来了?” “额……嗯!”童溪点头。 之前穆逸舟曾问她要不要帮忙搬家,她说有榛子在,东西也不多,不必麻烦他,就婉拒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在这?” “我住这里。”穆逸舟淡声。 仿佛是为印证他没说谎,还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高楼,“就这幢楼,九层。” 童溪随他所指看过去,高楼近在咫尺,跟她住的那一栋只隔着这座小花园。 这算怎么回事?巫文静特地找陆佳欣打探过,穆逸舟千真万确是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怎么又跑这里来住了?一座花园之隔,她和穆逸舟的住处隔空相望? 她满心惊愕,穆逸舟却是一脸淡定。 “刚出差回来,还没祝贺你毕业,晚上一起吃饭?那边有家川菜,鱼做得很好。”他说。 童溪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额,好啊。” “那晚上见,天气热,别晒晕了。”穆逸舟说完,侧身让开。 第33节 童溪像是被他牵着的木偶一样,机械地点头,“晚上见。”说完撑伞离开,走出一段路回头,隔着低矮的花木,能看到穆逸舟已经到了楼底下,刷开单元门淡然进入。 见鬼了真是,他怎么会住在这里? 童溪风中凌乱,冲进冷气充足的商场后,赶紧掏出手机给巫文静打电话。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穆逸舟住在公司那边吗?” 巫文静正帮榛子整理东西,接了电话躺在沙发里,“对啊,好像是叫翠微公馆吧?听着挺有钱的一个小区。怎么啦?” “他住我们小区,就在对面楼!” 巫文静原地坐起,“真的假的?不可能啊。陆佳欣说那是穆逸舟在闲聊时亲口说的,他们那个韩总也在那边买了房,俩人住很近的。前阵子他还让陆佳欣往那个小区送过文件,不会错的。” “……”童溪无语凝噎,“我明白了。” 按穆逸舟那老狐狸的秉性,平白无故不会透露太私人的信息,更不会支使人送文件到住处。多半是故意透露消息给陆佳欣,好让她和巫文静打消顾虑,安心搬进来的。 还真是老谋深算,呵!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 第32章 晚饭约在六点, 就在穆逸舟说的那家川菜。 客人很多,好在穆逸舟提前拿了号, 两人过去没多久就有了位置, 整个店里热热闹闹的, 菜香扑鼻。他俩的位置靠窗, 外面就是灯红酒绿的商场, 中间两排隔着浓绿的银杏树。 童溪已从下午偶遇的惊愕里平复, 聊了些毕业的事后, 话题一转。 “这边离你公司挺远吧?” “还行, 不到半小时车程。” “一直住这里吗?”她问得直白, 秀眉微挑, 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 锋芒内敛。 穆逸舟心知肚明, 也没打算否认,只帮她夹了块鱼,“以前是住公司附近的,那边想重新装修下, 暂时搬到这里。搬过来也没多久, 不到半个月,中间出了趟差,其实没住几天。你呢,对这边还满意?” 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童溪可没打算放过。 香辣可口的菜入口,心情也比平时火辣一点似的, 她盯着穆逸舟,暗含审视。 “这么巧装修啊,没别的合适的小区了?” “有。”穆逸舟供认不讳,停箸不动,眉目微抬,“但我喜欢住在这边。这里有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童溪神情一顿,看到他眼底光芒幽深,像是有火苗蠢蠢欲动,意味深长得令她慌乱。她忽然有点后悔,觉得她这番求证太傻。穆逸舟当然是故意的,否则何必跑这么大老远住呢? 就像他披着euler的马甲鼓励她一样,答案其实早就已猜到。 只是她不敢确信而已。 气氛有些暧昧,童溪耳朵尖微微泛红,低头拨弄鱼刺。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一阵阵震动得欢快,童溪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接起来,点开微信一看,又傻眼了——是杨曦拨来的语音电话。 他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不过最近两家在合作做一个专题,常有公事商量,她接了电话,“喂,杨总。” “小溪溪,明天有空吗?”杨曦时刻精力充沛,声音也总是上扬,“刚出差回来,没赶上去看你毕业,明天赏脸吃个饭呗?祝贺你毕业,也祝贺你很快就能转正——是报社破例决定的哦,内部消息,还没人通知你吧!” 热情洋溢的声音背后,是机场里嘈杂的背景音,估计是落地就打过来了。 童溪跟杨曦认识快一年,丝毫不奇怪他能打听到内部消息,只是不太确信,“真的?” “骗你干嘛!你在报社实习快两年了,能力和成绩谁看不到,当然得破例!怎么样,抽个空呗,我请你。”他报喜鸟似的,急着邀功。 童溪唇角忍不住上翘。 最近真的是好事连连,手头的文完结后忽然起飞,收益蹭蹭地往上窜,甚至还有人来问版权的事。就算未必能成,好歹也是个好兆头,证明她的水平在不断进步。顺利毕业拿到学位,就连工作都有惊喜,免了半年的试用期。 她握着手机眉开眼笑,“谢谢杨总,不过——” “别又推诿啊!”杨曦被她拒绝怕了,“好歹给个机会,你没那么狠心吧。” 童溪不吃这套,语气愉快,态度却还是明确的,“回头我请你和石姐她们吃饭,谢谢照顾。” 单独吃饭和请一堆人,这性质截然不同。 杨曦知道她的意思,外面看着柔软好相处,里面却铜墙铁壁似的密不透风,这顿饭强求不来,只好偃旗息鼓。 挂掉电话,对面穆逸舟正喝茶,轻飘飘地觑她,“同事?” “嗯。”童溪顿了一下,“是杨曦。” 果真是那位小杨总,从她刚才为难又无奈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穆逸舟想起那隔三差五就来刷存在感的男人,鼻子里轻哼了声,“他倒是锲而不舍。” 童溪刚放下手机,听见这话,有点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转正对于童溪而言,不止意味着全额的福利待遇,还意味着更加弹性的工作时间。 当实习生时,她需要每周到报社坐班三天,除了跟着策划项目,实地采访调研之外,还有些办公室的杂事处理。转正后这些事都交给新的实习生,她的岗位也无需特地去坐班,完成手头的任务,剩余时间能自由安排。 童溪很喜欢这种节奏,做事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a市七月的酷暑如蒸笼般难忍,逼得人早出晚归以避暑气,难得下了场雨,霏霏雨丝延绵不绝,难得的带来凉意。 童溪昨天出差回来,今早去报社汇报了情况交了稿,暂时无事。 回到住处,屋里就她在,安静得很。 飘窗上一盆绿萝长得葳蕤繁茂,窗外的楼宇花园尽被雨丝罩得朦胧。她点了香薰,躺在懒人沙发里码字,出差途中积攒的灵感如泉水泅泅而出,付于跳跃的指尖,在脑海里盘旋许久的人物蠢蠢欲动,故事拉开帷幕,令人沉浸。 距离上篇文完结已有一月,码字的手感却依然很好。 童溪抱着电脑,指尖跳跃之间,不知不觉,窗外雨势更浓,隔绝城市的喧嚣。 屋里的光线渐渐昏暗,唯有水壶滋滋冒着热气,提醒她该补水润喉。一整段的情节也在此时写完,积蓄的情绪从键盘流淌到屏幕,她吁了口气,靠着沙发活动脖子。 雨不知是何时变疾的,噼噼啪啪打在窗上。 童溪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放下电脑,去取被丢在桌子角落的手机。 没什么重要的事——急事都会打电话。就只有几条微信,有好友群里的闲聊,朋友工作间隙里的吐槽,也有同事发来的琐事。她迅速处理了,等红色的标志消除干净,就只剩最下方好友处红色的记号。 她随手点开,看着那条好友申请,愣住了。 韩怀公? 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在竹里偶遇的那两天,童溪对穆逸舟的这位老板印象深刻。 但于童溪而言,这样的人并不在好友圈的范围里,毕竟两人的出身阅历天差地别,年龄又差了许多,所思所想截然不同,童溪没想过加好友。如今既然是韩怀公主动申请,大概率也是因为穆逸舟。 她点了通过,打个招呼,果然不出所料—— “童美女,总算看手机了。” “抱歉啊韩总,刚才在干活。”童溪赶紧解释。 手机那头韩怀公笑了下,丢开手里的活,对着电脑慢慢打字,“别叫韩总,跟你穆师兄一样,叫老韩吧。或者乖一点,叫韩哥。”他打完这句,立马又补充,“贸然找你,还是为穆逸舟的事。后天晚上有空么?” 后天晚上…… 童溪一听这日子,迅速反应过来,“是他的生日?” “对,公司打算给他庆生,邀请你参加。” “都是上次一起玩的,没别人。另外,记得保密。”韩怀公又补充。 童溪看着那老干部风的“嘘”的表情,想想巫文静八卦时呼风唤雨的韩总,忍不住笑起来。 就算曾经骄傲张扬的穆逸舟变得清冷深沉,好多事情还是没变的,比如总能交到各种神人当朋友。而至于穆逸舟的生日……缺席数年之后,童溪其实很想去,即便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更何况,私心里她也不想让穆逸舟在外人跟前掉面子。 拒绝韩怀公,实则是在拒绝穆逸舟。 童溪没思考太久便答应了,“在哪里呢?” 韩怀公发了个轰趴馆的地址,“晚上7点,到了先联系我。” 搞这么神秘……童溪腹诽,想了想又问:“那我凑份子一起买礼物吧。” “不用,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韩怀公发完这句,竟然被自己酸到了,好在童溪没再说别的,约好之后,对话就此结束。 玻璃门被轻扣了两声,外面是穆逸舟的身影,韩怀公不动声色地关掉微信窗口,抬头示意,请他进来。那位手里拎着笔记本,进门在沙发里坐下,等韩怀公过来,便将屏幕上的报告给他看。 “这是对恒创的分析报告,发了一份给你,研究研究?” 穆逸舟在工作的时候一向很有范儿,哪怕是休闲装束,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今天可能看电脑太久,还架上了那副很少出场的细丝眼镜,整个一斯文败类的形象,却又沉稳凝练,搞得韩怀公都跟着严肃起来。 遂取过笔记本,收了文件细看。 恒创也是个创业公司,业务内容跟他们公司相似,都是做投资信息整合平台,虽然晚成立几个月,却也笼络了不少牛人,从一众类似的创业项目里杀出来,跟这边争风头抢投资。 这样两家公司,势必会狭路相逢。 韩怀公之前已摸底过好几次,对这报告很重视。 两人逐页细看讨论,顺便分析优劣讨论对策,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搞定这事。 韩怀公看得老眼昏花,穆逸舟也疲累得很,摘了眼镜慢慢揉眉心。 “对了,后天晚上我有事。”穆逸舟拧着眉心,疲惫开口,“提前跟你说一声,除非急事,否则加班的事别找我。” 韩怀公才滴了眼药水,眼睛都没睁开,断然拒绝。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后天晚上有安排,你非去不可。” “什么事这么重要?” “到时候就知道。”韩怀公打个马虎眼,知道穆逸舟不好对付,直接起身往办公桌边躲,顺便拍拍他肩膀,“公事重于私事,穆总别可忘了。行了,今晚早下班,好好休息。” 穆逸舟还想再说,那位已经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笑眯眯地朝他晃了晃。 这就是有事勿扰的意思。 第34节 穆逸舟沉眉起身,拎着笔记本认命地回办公室。 可恶的资本家! 第33章 穆逸舟的生日在周五晚上, 容易堵车的时候。 好在童溪工作时间灵活,上午高效搞定工作, 下午摸鱼码字, 赶在晚高峰之前, 先到附近的一家茶饮店点了杯果汁坐着看书。等时间差不多了, 收好kindle去赴约。 轰趴馆在商业区旁边的一道巷子, 外表低调, 进到里面却很有格调。 童溪不知道具体位置, 进去先给韩怀公打电话。那位很快接了, 报出包间位置, 童溪跟着服务生过去, 拐过一道灯火昏暗的走廊就看到了他。走廊两侧挂着的相框摆出创意形状, 韩怀公倚在门边, 姿态随和,倒没有隐形大佬的气息。 等她走近,便笑着招呼,“很准时啊。” 童溪笑而回应, “穆逸舟已经到了?” “在里面。”韩怀公说着, 亲自开门。 包间里面,穆逸舟坐在人群中间,比起往日的清冷深沉,稍添几分和煦。 分手后数年别离,这个生日他原本打算拐了童溪一起过,但公司既然有事, 他肩上责任使然,无从逃脱,只能扛着。原以为是要见重要客户,谁知韩怀公骗他上车,径直拉到了这里,而后便是早已下班的同事们齐聚包间,祝他生日快乐。 那一瞬,穆逸舟是真的感动。 这个团队,从他和韩怀公的想法诞生,到初具雏形,再到如今蒸蒸日上,每个人都是他和韩怀公亲自面试,然后并肩战斗。公司里是战友,团建时却如兄弟姐妹,举杯庆生,欢快热闹,这样的氛围暌违已久。 唯一的遗憾是童溪不在场,甚至连个祝福都没发。 或许时隔数年,她已经忘了这事。穆逸舟不无遗憾地想。 在韩怀公出去接电话时,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看有没有消息发进来。 没有任何动静。 穆逸舟隐隐觉得沮丧,将童溪的头像盯了片刻,收敛心绪抬头,恰好看到门被推开。 装修成工业风的轰趴馆,包间里也特色鲜明。暗沉的光线笼罩在门口,齿轮管道摆成老式汽车的形状,有人抬步进来,英伦风的短裤衬得双腿修长,上面一件清凉宽松的蝙蝠衫,配了条简约的项链,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 门口悬着灰色吊灯,柔白的光线打在她身上,眉目姣然,秀致动人。 有那么一瞬,穆逸舟以为是错觉,直到她冲他微微一笑。 ——真的是她来了!她竟然来了! 低落的情绪被猛然提起,穆逸舟惊喜之下十指收紧,目光牢牢将她锁住,几乎站起身来。 满桌的人被他这突兀的动作提醒,齐刷刷看向门口。 像是聚光灯忽然打过来,童溪莫名有点紧张,揪住细细的背包肩带,打个招呼。 身后韩怀公进屋关门,瞥了眼被勾走心神的穆逸舟,笑着宣布:“这位是童溪,咱们穆总的师妹,大家都认识吧?我专门邀请过来一起给穆总庆生,来——坐吧。”他说着,引童溪往桌边走。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穆逸舟也迅速从惊喜里回过神,拉开旁边的空椅子。 “过来,坐这儿。” 旁若无人的温柔太过明显,立即勾起一阵起哄。穆逸舟浑不在意,等童溪入座,便倾身过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童溪笑而不答,自取了红酒倒入杯中,往他杯中添了点,轻轻一磕。 “生日快乐啊,穆总。”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含笑的眼睛如春日照水,带着揶揄打趣的意味。 穆逸舟心尖被羽毛扫过似的,眸色微深,拿起酒杯碰碰她的,仰头一饮而尽。 好喝! 包间里庆生的氛围如旧,穆逸舟经一番惊喜后的心神激荡,原本低落的情绪已一扫而空。 童溪的出现如同初夏明媚的阳光照进来,令他心情骤然明朗,喝酒都格外爽快。觥筹交错,饭菜香浓,到尾声的时候,向来内敛持重的穆逸舟已喝了不少,清隽的脸上醉意初露,眸色比平常更为深沉。 而坐在他身旁的童溪,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当初韩怀公一句“你们穆总有白月光”,令众人暗里好奇了很久,难免揣测那是个怎样的女人,能令穆逸舟念念不忘。后来竹里偶遇,穆逸舟的举动初露端倪,却因有意收敛,即使有人觉察,也不敢确信。 今晚却迥然不同。 起初穆逸舟还克制自持,待酒过几巡,那眼神就藏不住了。 迟钝如满腹心思扑在代码上的某些男程序员,都能看得出穆逸舟对童溪的特别,哪怕两人言语如常,那不时瞥过去的眼神,自然流露的照顾,乃至不时倾身过去咬耳朵的低声交谈,无不彰显一个事实—— 平时清冷持重、禁欲如和尚的穆总,对这位童溪有贼心。 绝对就是那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同事们八卦的念头心照不宣,多半都暗自祝福,唯有陈漪例外。 得知韩怀公要为穆逸舟庆生时,陈漪其实很高兴。毕竟这种场合比团建还要轻松,平常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男女们聚在轰趴馆,吃饭喝酒打游戏唱歌,昏暗的灯光声色是滋生暧昧最好的场合。 而她这些年走过来,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 工作场合里的穆逸舟竖着铜墙铁壁,理智地隔绝所有女人的暧昧接触,让她无从下手,屡屡碰壁,酒后的场合里却未必。 陈漪甚至已想好了如何敬酒,怎样唱歌,在这样的氛围里堂而皇之地释放魅力。 但凡男人,尤其是酒醉的男人,谁能抵得住美□□惑? 穆逸舟虽清冷如高岭之花,却不是不解风情,酒是最好的遮脸薄纱,能令人放肆暧昧,哪怕今晚拿不下他,让他记住这一夜的风情也是好的。按照韩怀公的安排通知过同事们后,陈漪今早特地在里面穿了身性感裙装,下班前又躲到洗手间认真补了个妆,只待今晚。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童溪。 自从她被韩怀公带进来,穆逸舟的心思就明显被勾走了。 陈漪看着斜对面的童溪,几乎气结——公司为穆总庆生,她来捣什么乱?但心里再怎么酸,陈漪也得忍着,不敢流露,毕竟韩怀公就坐在旁边,上回在竹里酒店的警告言犹在耳,陈漪没喝多少酒,理智还在。 晚饭结束,服务生端来蛋糕,穆逸舟亲手切开。 一群人哄哄闹闹地吃蛋糕,有人去打台球,也有人在隔壁屋子唱歌。 穆逸舟去唱歌了,带着童溪。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醇如磁石打磨,喝酒后不像平常克制自持,唱起情歌能勾魂。岁月打磨之后,当初骄傲张扬的少年也收敛了锋芒,内敛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目光相接时,诱人深陷。 童溪已有很久没听他唱歌,往事远去,眼里只剩这个男人。 一曲唱完,同事们捧场地摇铃欢呼。 穆逸舟朝童溪走过来,落座时身体微晃了晃,童溪怕他喝醉摔着,忙伸手去扶住。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肘弯,酒后手臂很热,顺着她的搀扶往这边靠过来,隔着单薄的上衣,身体的温度清晰传来。 童溪慌忙松手,却反被穆逸舟牢牢握住。 光线昏暗,他靠得很近,泓邃深沉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炙热的鼻息落在她脸上,已经闻不出酒味了,只剩他的气息。童溪微薄的酒意被勾起,胸腔里砰砰乱跳,嘴唇都干燥了似的,强忍着没去舔。 穆逸舟胸膛靠在她肩上,凑得更近,那一瞬目光迷离。 酒意到了最浓处,眼底深沉得如化不开的墨。 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是首摇滚,玩high的同事抢了麦,跟着节奏乱吼。 吼声震得神智稍微清明,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周围还有旁人,虽气氛暧昧,却众目睽睽。 穆逸舟喉结滚了下,嘴唇微张了张,到底克制住了。 他艰难地退开,靠着沙发喘了口气,左手取了酒杯,猛灌两口,压下叫嚣着冲击理智的躁意。右手却紧紧握着童溪,藏在两人并肩而坐的阴影里,指腹重重摩挲。 童溪试着挣扎了下,徒劳无功。 结束时是夜里一点。 这座轰趴馆里也有住处,几位喝多的男同事懒得回家,直接留宿在这里。 几个女生都是单身,韩怀公不放心,也安排她们留住。 穆逸舟的理智却强大无比,即使被灌了许多酒,依旧清醒的坚持要回住处。好在他住得离童溪很近,来时又是坐韩怀公的车,没开自己的,韩怀公叫了司机,先将两人送到枫华小区,再回自家。 夜已经很深了,明月高悬,铺泄的银辉照出满地树影。 穆逸舟喝的不少,被风一吹,走路有点晃。 童溪扶着他,驳回了穆逸舟想送她回家的提议,强行拽着他先回住处。怕他酒后出岔子,一直送到门口,才叮嘱,“进屋后早点睡,别乱折腾。” “好。”穆逸舟借酒圈着她肩膀,又说:“我送你回去。” 在公司里挑着大梁,跟韩怀公率众冲杀的穆总,这会儿却有点孩子气,黏糊着不肯放手。 童溪被他逗笑,帮他掏出钥匙,“就几步路,不用送了,快进去休息。” 说完,掰开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 穆逸舟这会儿确实醉了,原本紧握的手中落空,心里一紧,也不知是害怕什么,下意识伸手握紧她手腕,用力拽到怀里,而后踉跄两步,推着她抵在门上,拿怀抱紧紧困住。 纤瘦的身体重回怀中,穆逸舟紧抱着她,手臂极为用力,怕她再溜走似的。 他的嗓音有点哑,“童童——” 童溪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也不敢乱动,只低声说:“嗯?” 穆逸舟似乎在清醒和酒醉间挣扎,呼吸时而粗重时而如常,半晌,脑袋蹭了蹭她的鬓发。 “我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安静的夜里,她听见他说,声音温柔,亦藏着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4章 童溪从没想过, 穆逸舟会在今晚跟她说这样一句话。 从前的穆逸舟骄傲张扬,亦自信阳光, 许多事做着都是信手拈来, 就连表白的时候, 虽然有点忐忑紧张, 却也能轻松镇场。那时候, 藏在心里的喜欢就像是春光里荡漾的湖波, 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心意, 逗得她耳尖发烫。 彼时的恋爱, 轻快而令人欢喜。 第35节 而此刻, 他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 却如大提琴低沉喑哑。 像是糅杂了无数情绪在心底, 童溪被他紧抱着, 竟从其中觉察出一丝痛苦涩然。她不知道那种隐藏的痛苦始于何处,却隐约明白他刚才那一瞬的紧张是为何。 童溪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低声说:“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穆逸舟低声。 她确实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当初为何突然执意分手, 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数年之间变成如今深沉内敛的模样。 童溪鼻子泛酸,声音都有点欲哭的低哑,“那你就讲给我啊。” “讲给你。”穆逸舟自言自语似的,在她耳边蹭了蹭, “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知道吗? 童溪琢磨着话里的意思,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是这几年过得不好吗?” 穆逸舟点了点头,又摇头,将她紧紧抱了一下,浓烈的酒意稍散,他松开她,眼底微微泛红,目光却清明了些许。怕再度失控,他往后退了退,唇角微动,帮她理着蹭乱的鬓发,“今晚喝多了,有点醉。早点回去休息。” 这样看来,他是清醒了些,话到嘴边都能生生咽回去。 童溪见他不肯说,也没逼问,忽然想起漏了件重要的事,赶紧翻开背包,取出个小东西。 一支包装精美的派克钢笔,磨砂黑色的笔身,金色的笔夹笔环,应该很衬他的风格。她将小巧的礼盒递到他手里,“小礼物,没事儿练练字。” 穆逸舟脸上稍露意外,借着楼梯间的灯光看了看,随即勾唇,“好。” 他从小练字,最初是软笔,后来没那么多空,也练过硬笔。大学的时候,还专门用信纸这种老旧的方式给她写情书,童溪说他的字很有风骨,她喜欢。 穆逸舟摩挲着笔盒,深藏心底的痛苦被压住,眼底浮起温柔。 “字会练的,回去休息吧。” “晚安。”童溪朝他一笑,回身进了电梯。 直到走出楼门,仍觉耳尖烧热,夜风都吹不凉。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穆逸舟喑哑的声音,“我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如果酒后吐真言的话,穆逸舟这应该是真心话吧? 这么多年,她望着他的背影,从青葱懵懂的高中追到a大,从初入校园的小学渣变成gpa好看的学酥,差点追着他的脚步远赴重洋之外。本以为是他厌倦了恋爱的游戏,找个敷衍的理由,随手丢开那段感情,将她的卑微追逐弃如尘泥,原来并不是。 那么现在,他的心意还如从前吗? 她还可像从前那样,大胆地尝试吗? 是夜,童溪辗转反侧,心思起伏,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被穆逸舟霸占着。 同样翻覆难眠的还有陈漪。 原以为公司给穆总庆生的场合不会有外人,能让她大展拳脚,就算拿不下穆逸舟,也能有些进展,借着喝酒唱歌勾动穆逸舟的心思,谁知韩怀公竟会把童溪叫过来? 陈漪从前没太把童溪放在眼里。 白月光这东西虚无缥缈,她是不太相信的。何况男人都务实,既然已分手了,显然是有难以磨合的矛盾,就算重逢,以穆逸舟这样风头正盛的身份和高傲自持的性格,怎会去吃回头草?童溪就算长得漂亮,也没到让人神魂颠倒、失去理智的地步。 前女友只是过往,她近水楼台,仍有攻下高冷男神的机会。 陈漪铆足了劲精心打扮,换来的却是盆凉水。 她睡不着,索性到外面喝闷酒,挫败与不满无处发泄,冲动之下直接拨了杨曦的电话。 已经是半夜两三点,杨曦被电话吵醒,模糊看到是陈漪的名字,心情老大的不爽,接了电话也没好气,“大半夜的,有事?” “有。”陈漪浑不在意他的语气,只灌了口酒,“你还想不想玩了?” 杨曦没睡醒,脑子有点懵,“什么?” “追女人啊!”陈漪看了看四周,夜深人静没旁人,遂捂着电话压低声音,“你再不动手,她就成别人的了!” 这消息过于惊悚,杨曦顿了下,翻身坐起来,“什么意思?” 陈漪憋了满肚子的话,却不好跟别人提起,索性将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用近乎挑衅的态度冷嘲道:“杨总难得用心追个女人,难道打算半途而废?你约顿饭那么难,转过头她却跑来给穆逸舟庆生。杨总,你到底花心思用手段了没?”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 陈漪等得不耐烦,“倒是说句话呀!实在不行用点手段,对你来说不难吧。” 夜色深浓,杨曦捏着手机,没心情揣那女人的心机,心底却渐渐凉了下去。 认识一年有余,童溪是怎样的人,他还算清楚。这差别背后的态度,杨曦岂能不知?而至于所谓的用手段……他跟陈漪毕竟不同,花心思追和用手段是两回事。 杨曦有些烦躁,起身倒杯水,灌了两口才压下去,沉声道:“知道了。挂了。” 而后,便是嘟嘟的忙音。 这态度过于含糊,陈漪激将失效,说半天只换来这五个字,气得差点摔了手机。 而杨曦也在这通电话后,成功加入了失眠的队伍。 连着数日心神不定,梦境杂乱,又因工作的事出了趟长差,杨曦再次见到童溪真人时,已是八月初。 非遗保护的事越来越受重视,在政策层面、学术层面和各地实践都在迅速推进。 八月份的时候,新一届的非遗博览会在海市举办。 这场博览会规格高、规模大,相应的,来参展的项目和品类也很多,汇集了全国各地的许多优秀内容。盛大的开幕式后,有种种展示和演出活动,有非遗文创产品的签约活动,还有高层论坛、颁奖晚会等。 杨曦做的是文创,派人布置了展台,也亲自来采风汲取灵感、挖掘商机。 童溪更不必说,这种盛会值得做一系列的专题,这次由常主编带队,选了她和石琳在内的五个人组队来参加,各自负责一块儿内容。 展览持续三天,第一天是重头戏,大家都异常忙碌。 次日下午,重点内容都看过了,童溪的任务完成,晚上按照常主编的安排去吃饭,好巧不巧地就碰见了杨曦。席间说起明天的安排,除了晚会盛大,常主编他们要出席外,白天倒没有太重要的事。 一位当地领导提议抽空去考察这边一处非遗保护试点,常主编欣然答应。 闲聊之外,饭局上免不了敬酒。 童溪是新人,将来还得到各处去跑,混个脸熟有益无害,一圈儿敬下来,就算喝得不多,也有点犯晕。她白天逛得脚累,回屋后迅速洗漱睡下,也不知是被子太厚、房间闷热,还是喝了酒的缘故,翻来覆去都难受,将空调调低了点才算安生。 一夜无梦,次日清早,她是被闹钟吵醒的。 闹钟响到末尾,昏沉的意识才从深渊回笼,童溪迷糊抓过手机看了眼,才七点。 酒店的窗帘厚实严密,将光线阻隔在外,满屋昏黑,催人睡意。 童溪随手摁掉,翻了个身继续睡。 窗外不知是何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模糊送入耳中,连同肩头的凉意传来,让人有种入秋天冷的错觉。童溪伸手摸了摸,这才发觉露在被子外的肩上一片冰凉,她往被窝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的继续睡。 直到手机的震动将她吵醒。 脑海里某根弦被拨动,童溪这才想起今天是有安排的。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点亮,是杨曦发来的微信。 “童小溪,快下来吃早饭。” “有你爱吃的清汤小面。” “再不下楼该迟到了!” 童溪看了看时间,8点15!! 她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洗漱,身体却不像平时清醒灵活,晃了晃差点栽倒。脑袋里装了铅块似的,哪怕扯开窗帘放光线进来,也赶不走昏沉,直到水龙头里冰凉的水贴上额头,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因—— 不是酒后难受,而是发烧了。 童溪拿凉水扑了几遍,强撑着往脸上抹护肤品时,杨曦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童小溪,在哪呢?”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分明担心。 童溪说:“马上下来……”声音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哑得不像话。 那头杨曦立马听出来了,“你感冒了?” “有点点。”童溪揉揉酸痛的太阳穴,“麻烦杨总转告一声,请常主编和石姐他们先走吧,我等会儿打车过去,行吗?” 没有人回答他,电话那头只传来杨曦忽然降低的声音—— “她感冒了……应该很重,声音都变了……你们先走……嗯,我去看看,8025是吧。”末尾,声音又骤然清晰,“你在房间等着,我马上来。”说完,不等童溪回答,直接掐掉了电话。 两分钟后,门铃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35章 门铃响了一小会儿后, 房间门才从内打开。 童溪知道杨曦那破脾气,挂了电话后丢开护肤品, 赶紧去换衣服。即便如此, 门铃响起时, 她也才匆匆套好裙子, 对着镜子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自以为形象能见人了, 才给他开门。 门口的男人穿了身休闲装, 正匆忙翻手机。 “两公里外就是医院, 我待会带你去。”他查好了位置, 一抬头, 视线落在童溪脸上。 漂亮的眼睛耷拉着, 无精打采的, 头发揉得蓬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哪怕睡衣已迅速换成了通勤风的裙子,看着也颇慵懒。 要不是知道她病了, 杨曦恐怕得生出邪念。 他顿了下, 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病得不轻啊你。” “……”童溪无言以对。 杨曦往屋里瞥了一眼,“常叔叔说你今天不用去,到医院看看,然后在酒店休息。先下去吃饭吧,那边有粥也有清汤小面, 垫一点,别饿着肚子。” 童溪脑袋难受得厉害,没有独自撑到医院的把握,只好回去取了包,“麻烦杨总了。” “客气什么,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杨曦直接拿过她的包,帮忙拎着。这话却也不是瞎说,他虽然约饭老碰壁,但每回有工作的事请教时,童溪总是知无不尽,跟免费的专业顾问似的,帮过不少忙。 两人下楼吃饭,然后去医院。 也许是昨晚下雨气温骤降的缘故,医院里人倒是不少,发烧打喷嚏的一大堆,搞得童溪都快怀疑流感要肆虐了。好在并不是,她是喝酒又被空调的冷风吹了一夜,身体扛不住,没别的原因。 医生开了个退烧药,就给她赶出来了。 第36节 大雨降温后的海市难得的凉爽,出租车开回酒店楼下,童溪怕耽误杨曦的事,请他去找常主编。那位不肯,执意给她送到房间,帮着烧了热水,再取药片给她,“他们去的那地儿我不感兴趣,常叔叔说了,病人为重。” “我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童溪自觉精神了点。 杨曦笑,“那最好,吃完药睡会儿,晚上还得去闭幕晚会。你可得活蹦乱跳的。”说完,瞄了眼桌子,见床头柜上放着她的kindle,随手拎起来,“里面有好书没?” “哦,有的。”童溪脑子转得慢,也没多想,随口说了两本书的名字。 杨曦让她找出来,而后踱到窗边,一屁股坐在窗台上,“睡吧,我看会儿书。” “啊?” “怕我趁你睡着占便宜?”杨曦翻看书的目录,头都没抬,“放心,我一向君子,大白天的能干嘛,你又病着。再说你烧还没退,万一烧得更重,身边不能没人。烧成傻子我怎么跟常叔叔交代?” 这理由倒是很难辩驳。 何况杨曦的为人她清楚,虽然时常让人束手无策,却有他的人品和底线。而她现在的状况,实在顾不上太多,不敢独自睡着自生自灭,也没法麻烦女同事回来照顾——怪只怪昨晚喝酒后贪凉,自作自受。 童溪挣扎了下,发烧后又累又难受,也没敢换衣服,直接钻进被窝里。 没过几秒便昏沉睡了过去,斩断思考。 穆逸舟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从是早晨起床开始,心里有一块儿就空荡荡的悬着,却不知原因。 他最近很忙。拿到天使轮融资后,公司正式版产品顺利运营,虽然只是网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注册用户却持续上升,产品功能也日趋完善,照这个势头,顺利拿到prea轮融资的希望很大。 在此之前,韩怀公打算推出移动端的产品,尽早布局。 这阵子运营组忙着推广吸收用户、丰富完善内容,产品技术组则将精力着重放在app上。 穆逸舟挑着大梁任重道远,上午一直在小会议室,中午吃饭时实在心慌,便借社团庆典的理由给童溪发了条微信。那边没有回复,直到午休快结束时也没回复,甚至他第三次发消息,也没半点回音。 这可真是奇怪了。 穆逸舟隐隐不安,去茶水间冲咖啡喝。 到了那边,几位午休起来准备投入战斗的同事也在等着冲咖啡,借机闲聊。 陈漪来得早,咖啡已经得手,靠着台子慢慢喝。 见穆逸舟过来,众人纷纷招呼,陈漪眼波一转,没看见似的,继续跟旁边同事聊天,”……非遗的博览会嘛,我朋友当然要去的,本来能办不少事儿,结果被人缠住了。嗐,男人啊,就是难过美人关。” 她啧啧叹了一声,挺感慨的样子。 有人开玩笑,“漪姐很有心得嘛。” 陈漪无视了他,接着说:“那人你们也认识,就穆总的那位师妹嘛,听说是出差病了,老杨留着照顾她呢。老杨也是,一个大男人,放着公司的事情不管却跑去照顾人。现在霸道总裁追人都是这套路吗?” 没有人回答她,都有些尴尬地偷瞄穆逸舟的神色,暗叹漪姐牛逼。 陈漪却是镇定自若,喝完咖啡,施施然走了。 她确实是故意说给穆逸舟听的。 之前深夜谋划却被泼了凉水,陈漪便知道杨曦靠不住。她从大学混学生会,到如今公关做得如鱼得水,专业能力之外,最擅长的就是找关系认识人。杨曦不肯用手段,她却能,童溪在学校和工作上都得跟人打交道,她认识的人四通八达,就算打听不到内情,了解些皮毛却不难。 所以那晚之后,陈漪费了点心思,辗转认识了一位报社的姐姐。 很巧,那位姐姐这次也去博览会出差,到达的当天就发了朋友圈。 陈漪有的是办法跟人套近乎,找了个理由跟对方聊天,顺便卖卖自己跟杨曦的关系,迅速拉近距离。 那位姐姐不知道情,听陈漪问起杨曦,就说他今天没来,照顾病号去了。 陈漪接着问病号是谁,老姐姐自以为打码保密地说是个同事,陈漪却马上就猜出来了——杨曦那种性格,若跟报社的人来往,多半是主编副主编级别,能亲自留下照顾人,除了童溪还能是谁? 她还特地去试探杨曦,那位没理她。 陈漪却自有判断,趁着上班前喝咖啡的功夫,随口八卦。 八卦完了,临走前瞥一眼穆逸舟的神情,果然清冷沉默,隐有风雨。 ——特殊对待的女生病了被别的男人照顾,消息还传到她这儿再当众散播出去,她就不信穆逸舟能无动于衷!男人的面子比天还大,谁忍得了这种事啊,尤其穆逸舟还那么自负骄傲! 陈漪心中哂笑,回到岗位静候战果。 茶水间里一群同事默契地安静了几秒钟,开始扯别的话题,也有人请教工作上的事。 穆逸舟神色如常,解答点拨了几句,自回办公室。 打开微信,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穆逸舟即便深厌陈漪的做派,还是忍不住想起她说的几句话,童溪病了,杨曦在身边照顾。 这其实没什么吧?她孤身出差在外,病了难道要独自躺在屋里受苦吗?都是名分未定的单身男女,他没法在身边照顾,凭什么要求她隔绝其他男人的示好呢?陷在深渊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还暗自祈祷,希望有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如同杨曦今日所做的那样。 穆逸舟竭力压住心里的酸意,拨通了童溪的电话。 其他都是次要,他担心她的病情。 电话响了两通却没有任何动静,穆逸舟忍不住又拨了一遍。 嘟——嘟——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杨曦终于抬起头,皱了皱眉。 床上的童溪似乎睡得挺沉,手机响了两遍都没醒来,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蹭得被子轻响。而杨曦原本就看书不够专注,听见手机再次震动时,终于待不住了。 连响三次,想必是有紧急的事。 还是该给个回应,若有十万火急的事就叫醒,若没有,也该提醒对方先别打扰。 杨曦迟疑了下,起身走向床边。 手机还在震动,屏幕点亮,a大湖波的背景上,两个字清晰分明。 粥哥?这是什么鬼称呼? 杨曦伸手拿起手机,怕吵醒童溪,捏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好在她昨晚喝醉了回来没洗衣服,没啥不方便的。他接通手机,“喂”了一声,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低醇的男人声音,“童童?” 两边同时都怔住了。 穆逸舟镇定如水的神情露出诧异,不甚确定地看了看手机,是童溪的名字没错。 而在那边,杨曦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那个男人是声音。 “是……穆逸舟?”他问。 “是我,你是?” “我杨曦。”诡异的几秒安静后,杨曦终是觉得做事不能太昧着良心,于是补充,“童小溪她发烧了,吃完药还在睡,主编让我照顾。” “她怎样了?还严重吗?” “好多了,刚才试温度,降下去了一些。” “其他症状呢?” “其他没事,上午去的医院,医生说是空调开太低,吃完药多休息就行。” 这多少让穆逸舟放心,他松了口气,方才不自觉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紧张担心缓解后,恢复了穆总的镇定沉稳,低声说:“麻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请他吃饭?作为答谢吗? 杨曦岂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忍不住探出头,看了床上睡着的童溪一眼。 从去年认识至今,他费了无数的心思,却始终被童溪拒之门外,得不到半点回应。两人相处得其实算融洽,甚至很多地方是投契的,但仿佛总是隔着一道深渊,将关系分割得泾渭分明,以至于谁都不能放开手脚。 而这沟壑的根结,就在于穆逸舟。 童溪为了他,似乎拒绝了所有的示好。而穆逸舟呢?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执着,白白耽误她的青春?到如今,还自以为是第提出要请客答谢? 杨曦白净的脸上少见地流露愠色,轻轻关上卫生间的门。 “穆逸舟,我有事想跟你说。” “请讲。”那边的声音低醇,如渊底的水,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吃瓜~ 第36章 杨曦的话是从去年说起的, 从他第一次看到童溪,用心追求, 到他得知童溪的心结, 决定再整旗鼓。他在很多事上做得坦荡,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简单说完了, 沉声道:“所以我仍会追她。穆逸舟, 你也别摆出自以为是的姿态, 就算请客, 也该是童小溪请我, 而不是你。” 他说得理直气壮, 电话那头, 穆逸舟神情阴沉。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 他躺在椅子里,对着屏幕上的倒影,一只手按在桌上,五指修长, 手背上青筋微露。而声音仍是镇定的, 唯有眸光收紧,有氤氲翻滚。 “童童并不喜欢你。”他说。 “与你无关。”杨曦握紧手机,“穆逸舟,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当初为何分手,但你伤害过童小溪,伤得很重!她是什么性格, 你认识得早,也许比我更清楚。这几年闷声不吭地走过来,吃了多少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就是那条毒蛇,明白吗?” 穆逸舟没有出声,抓紧手边的笔,指节捏得泛白。 杨曦接着追击—— “童小溪喜欢谁,我不知道,你也未必清楚。但即便她可能还有一点喜欢你,穆逸舟,你也没资格自以为是,更没有资格吊着她。不妨说得更明白,童小溪现在是单身,我完全能追,哪怕她有了男朋友,在结婚之前我仍然能追……” 杨曦的声音渐渐激动,即使刻意压低,也断断续续地穿透磨砂玻璃。 玻璃墙和垂落的浴帘之外,童溪被人从梦中吵醒,正好听见这些断续的话语。她吃了退烧药后,就一觉睡到现在,那药的效果倒是很不错,这会儿虽还有点难受,却已不像早晨刚醒时那样混沌昏沉。 雨后的海市格外清新,窗帘拉了一半,明亮的光线从另一半玻璃窗照进来,驱走倦意。她眯了眯眼,伸手去摸手机却扑了个空,而洗手间里的声音却断续高低地传了进来。 童溪诧异,隔窗看向里面。 杨曦还在说话,“……我喜欢她,可以给她更多的选择。” “穆逸舟,都分手了,别再纠缠她。” 穆逸舟?杨曦在跟穆逸舟打电话? 童溪一愣,听见里面片刻安静,也不知是穆逸舟说了什么,杨曦声音微沉,“那就各凭本事。” 随即,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动,应该是电话已结束。 童溪下意识闭上眼睛,侧身躺在床上装睡,脑海里乱七八糟,迅速分析状况。极轻的脚步声到了床边,杨曦将手机放回原处,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回到窗台边。 第37节 应该是看书去了。 童溪睁开眼睛,心里一通狂跳,好半天,才从乍闻秘辛的震惊里镇定下来。 这甚至比之前杨曦当面跟她表白更令她惊讶。 童溪原以为那样明确坚决的态度下,杨曦会知难而退,而今看来,是必须彻底说清楚了。 但倘若此刻戳破,未免过于尴尬。 童溪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后,才翻了个身,眯眼看看窗外。 杨曦听见动静抬头,笑容如常,“醒了?感觉如何?” “好多了。”童溪开口,声音也恢复了一些,不像早晨低哑。随即抓过手机,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通话记录,而后打开微信,看到穆逸舟连着的三条微信时,终于理清事情的全过程,不自觉地看了杨曦一眼。 杨曦倒是坦然,“刚才他打连环电话,怕有急事就擅自接了,抱歉。” “没事,该我谢谢你的。他说什么了吗?” “就问你的病情。” 仅此而已吗?童溪咬了咬唇,然后点头,“今天麻烦杨总了,耽误了一天的行程。晚上是晚会,想必会有安排,回去后请你吃顿饭,行吗?” “不用那么客气,不过如果你请客——却之不恭。”杨曦语气轻松。 童溪也笑了笑,等他离开后,起身洗把脸,准备参加晚上的活动。 请客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张,就在回a市的次日傍晚。 杨曦认识童溪这么久,约饭被拒无数次,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利落地约他吃饭,内心有点小欢喜。当天早早下班,特地回家换了身休闲干练的打扮,早早地去约定的地点等她。 童溪早到了一刻钟,从报社过来的,打扮如常。 是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港式餐厅,蜜糖吐司特别好吃。 点完菜,童溪先感谢杨曦这么久的帮助,而后闲聊些工作和玩耍的事,反正文化跟旅游不分家,非遗又能为旅游增添色彩,聊起来有趣又轻松。直到正餐吃完,童溪才戳着甜点,提起今日的正题。 “今早开会,结束后去食堂吃饭,碰见了石姐和常主编。” “常叔叔爱吃那个食堂,说剁椒鱼头很好吃。” 童溪笑了下,“后来一起吃饭,他关怀了下我的私事。”她说着,抬眼瞥向杨曦,“还说这次出差发烧,多亏你照顾我。杨总,真的很感谢你。” 钢琴曲缓缓流淌,温柔隽永,杨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那天的机会其实是他抢来的。常主编原本要安排同行的一位女编辑照顾童溪,是他说对考察兴趣不高,风风火火跑上去,以至于常主编后来还私下问他,是不是已经追到手了。 如果真追到手就好了。 杨曦舀着杨枝甘露,含笑觑她,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温柔愉快。 “能照顾你,其实我求之不得。” “我却很不安。”童溪直视他的眼睛,“杨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高不低的声音,混着钢琴的音符,一道送入耳中。 杨曦脸上笑容微僵,怀疑听错了似的,眉头微拧,而后听见童溪再度说:“你没听错,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一瞬,他的脑海里划过许多个念头,最疯狂的那个念头里,他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他,毕竟女人是水做的,终能被执着的温柔打动。 可她明明说,很不安。 杨曦看着她的眼神,从中读出抱歉与疏离。 嘴里的的杨枝甘露忽然变得苦涩起来,杨曦艰难地咽下去,竭力维持风度。 “是……穆逸舟?” 童溪点了点头。 杨曦有点僵硬地放下勺子,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却执拗。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甚至比上次尝试表白被拒时还令他无措。毕竟那时她只是不想恋爱,他仍有尝试的希望,而此刻,她却明言有喜欢的人。而她既然说出口,想必是深思熟虑。 杨曦抓过水杯,灌了两口柠檬水。 童溪静静地看着他,甚至取过空杯,帮忙添满。 这样的镇定从容让杨曦愈发心凉,因她不带情绪,便可见心无波澜。 他试着挣扎,“穆逸舟曾伤害过你,既然分手,说明并不合适。”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童溪将水杯推到他面前。 年轻嘴甜的小杨总,有一万种方法能哄得女人开心,此刻却语塞无措,半天都没说话。 童溪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认识他的时候很早,是在高一那年。那时候的穆逸舟就已很耀眼了。”她勾了勾唇角,像是回到快乐的旧时光里,“后来我追着他的脚步,考到了a大,人都说早恋耽误学习,其实对我反而是激励,要是没有他,我肯定考不到a大。” 她徐徐说着,遥远的旧时光在三言两语间,缓缓堆到杨曦面前。 杨曦僵硬的神情渐渐缓和,继而复杂。 他从前找石琳打听,挖得最深,也只知道童溪跟穆逸舟是大学相恋,却不知缘分始于更早。而童溪缓缓吐露的言辞,不是诉说心事,而是陈述事实,是一个女生追着太阳前行十年的故事,温和却冰冷地,将他希望一点点斩断。 “我喜欢穆逸舟,十年前就喜欢,往后还会更长。” 她终于说完了,喝水润喉。 杨曦只觉喉咙干燥,胸口被破布塞着似的,抓起水杯一饮二净。 “就那么喜欢吗?” “嗯。” “可穆逸舟现在——”杨曦顿了下,“很沉闷,甚至阴郁,不是吗?” “也许吧,比起杨总的性格,确实沉闷了点。”童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杨总这二十多年顺风顺水,想必是家庭和睦,爸妈很疼爱吧?”她看了眼杨曦,印证猜测,“穆逸舟的经历跟杨总可能不太一样。何况,我们慢慢长大,性格也会有所变化——我也未必像以前那样无知无畏、勇往直前。” 如骄阳炽热耀眼的穆逸舟,她当然喜欢。 而如今清冷如深潭的穆逸舟她依然喜欢。 童溪抬眉,缓声道:“所以杨总,别再浪费时间了。” 良久的沉默,杨曦虽仍坐得笔直,神情中的颓丧无从遮掩。 战斗的号角才吹响,攻略的阵地就主动倒向了敌方阵营,他还能怎么办?比这更让人心痛的,是杨曦发现他很难割舍,上一次试图放弃却已失败告终,今天虽竭力维持风度,心里却跟针扎似的。 他到底不甘心,“你很喜欢他,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 童溪笑了下,“喜欢哪里呢?我努力改掉。”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杨曦也尽力不让气氛沉闷,笑了笑,狠狠心咬牙说:“反正都被拒了,不如敞开了说个清楚吧。” 如果真的追不到,那至少要告诉她心意,然后这事告一段落,毫无牵挂地离开。 往后想起来,也无需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杨总一秒~ 第37章 杨曦对童溪起意, 当然是始于美色。 这世上美女有千万种,但皮囊和气质都恰到好处地能戳中心底的, 却寥寥可数。童溪不止戳中了杨曦, 在愈来愈深的了解和接触后, 更是令他着迷。 “……很多人都在努力, 拼尽力气, 在a市尤其如此。”杨曦捣着碗里的杨枝甘露, “有些人活得很努力, 但很多时候是随波逐流, 看见好的就去争抢, 费尽力气得来的未必是真正想要的, 反而在岔路越走越远, 然后焦虑迷茫, 丢失本心。而另一些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会对旁边的诱惑视而不见,只朝着本心走。” “两者之间, 我喜欢后者。” “而你, 恰好就是后者。” 不仅如此,还有他喜欢的容貌、他喜欢的性格和学识,这就足够他沉迷了。 杨曦说完,目光打量着她,从前的不正经收敛殆尽,神情认真。 童溪沉默半晌, 喝了口水。 “杨总也说了,那种坚定朝目标走的人,对旁边的诱惑会视而不见。” 杨曦一愣,听见她补充道:“所以我只朝最喜欢的那个走,其他的再好,都不会分神。” “我——”杨曦开口,声音杂着苦涩,“成为不了你最喜欢的那个?” 童溪轻轻摇头。 十年之前,她第一眼看到讲台上沐着阳光的那个少年时,他就已是最好的那个。 往后风景再好,哪怕春风十里,哪怕星河万丈,都不如他。 无声之间自有言语,杨曦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洞然。 “既然如此,祝福你。” 他举起水杯,在两人碰杯饮尽后,又提醒,“小心陈漪。” 关于杨曦的事情,童溪和穆逸舟都没跟对方提起。 从海市回来没多久,协会又组织了一次会议,仍然是钟原牵头,几位筹备十周年庆典的骨干参加。半年的筹备后,各项事情都已梳理有序,晚会的事早有联络,该拍摄剪辑的dv和特刊也都就绪,连同纪念品也都早早准备齐全。 就等九月初办庆祝活动。 碰头后看了进展,几个人都很满意,钟原豪情万丈,说到时候一定多宣传招来观众,请穆逸舟和童溪一定要来。 穆逸舟欣然答应。 饭后四散,同学们各回宿舍,穆逸舟载着童溪回枫华小区。 八月的a市酷暑难当,一整天蒸笼般的闷热后,傍晚时总算有浓云滚滚而来。几道闪电划破天际,惊人的炸雷轰响了几声,风卷着大雨瓢泼而下,不过片刻便将暑热洗去,也迅速将交通冲成了一锅粥。 地图和路旁标志牌上,各处都是拥堵。 童溪上班时间自由,经常是错早晚高峰出行,很少碰见这种堵车的盛况。难得碰见大雨堵车,竟有种新奇感,采集灵感似的,隔着玻璃窗看窗外撑着伞仓皇走过的人群,从写字楼或街边小店涌出来,单身或相伴着,卷入雨幕。 红绿灯路口又堵了,雨刮器拼命地晃来晃去,大雨却倾盆而下,模糊视线。 车走得很慢,穆逸舟也不着急,手指一伸开了音乐。 第一首又是gibson的自然音乐,雨声淅沥,却被窗外的大雨轻易遮盖。 第38节 这种大雨滂沱的天气,反而不适合听这个,穆逸舟随手划拉了两下,点开一位歌手的专辑——高中时很流行的一位男歌手,才华斐然,编曲唱歌都很牛逼,又很通俗,谁听了都能跟着哼几句的那种。 童溪瞥了眼穆逸舟,“怀旧啦?” “以前没专门去买专辑,但到哪儿都能听到,次数多也就听熟了。偶尔点开,还挺怀念。” 穆逸舟的手搭在方向盘,手指修长,额发漆黑。 路灯的光芒被大雨冲得涣散,眼前全是堵车的红色,车里却像是隔绝出来的另一重天地。 童溪靠在副驾的窗边,随口说:“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傍晚,我跟同学去操场后面玩,结果碰见大暴雨。那时候广播里也放这首歌,记得很清楚。” “太狼狈所以印象深刻?” “不是。”童溪摇头,瞧着窗外的行人,右手纤细的手指划拉玻璃,语气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是看到你打篮球,被雨淋了,跟我们一样抱着头逃窜。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最后的话像是叹息,融在歌声的尾音里。 穆逸舟侧头看她,白腻秀致的侧脸,昏黄灯光照进来,她垂着眼睛,睫毛显得格外长。 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穆逸舟想捧着她的脸转过来。 身后却响起了喇叭声,他回神一看,前面的车挪了一小段,于是跟着挪,排队的蜗牛似的。 童溪还在回忆往昔。 “还有一次是中午,我跟同学溜出去买零食,在校门口碰见你,却不敢打招呼。那时候是另一首歌,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当时觉得好贴切,就记住了。音乐和文字是很有魅力的,所有的心情都能写在里面。” “所以你学着写小说?” 童溪抠了抠玻璃,抬眼看到窗户上模糊的影子,是穆逸舟侧头看她。她点了点头,“人家借酒消愁,我看小说。看不到想看的就自己写咯。” 漫长的红灯,大雨浇得满城拥堵,车队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穆逸舟看着她的侧脸,一只手忍不住摸过去,覆在她的左手背。试探着摩挲了下,童溪没躲,他得寸进尺地握住,眼底尽是疼惜。 她所有的文字,他其实都看过。 远隔重洋,许多个无眠的夜晚,他都会细细翻看,却不敢留下哪怕半个字的真实评论。 她怀念从前,他何尝不是呢? 穆逸舟握紧她的手拉了拉,在童溪侧头看过来时,问道:“周末一起去露营吧?” “我俩去?” “再叫上老韩和他朋友,他带个女生。住在山上,等着看日出。” 他的眼睛深邃,衬着窗外的如注暴雨,像潭水暗潮涌动。 童溪迟疑了下,说:“好。” 露营去的是雾灵山。 a市周围挺有名的一处露营地,山顶的高海拔导致整座山温差挺大,有山下飘桃花,山上飞雪花的说法。整座山雄奇秀美,覆满森林,是座天然的氧吧。酷暑时节去那里住一晚,倒是个避暑胜地。 童溪没露营过,装备由穆逸舟负责,她只需多带几件厚衣服。 两队人约了中午集合,先在市区吃饭。 穆逸舟t恤长裤,工作上的精英范儿暂时收敛,韩怀公也脱下了那身西装革履的皮,一套休闲装束平易近人,旁边还带了个颀长惹眼的短发美女——据说是韩怀公去年出差时认识的,某top高校的金融硕士,叫周音,人长得漂亮,做事雷厉风行,跟韩怀公交情匪浅。 愉快地吃完午饭,两辆越野车直奔雾灵山。 市区热浪袭人,郊区稍微凉快一些,时间很宽松,穆逸舟带了摄影设备,在山脚拍照玩。 慢慢驱车往山上开,走走停停的,气温也逐渐下降。 原本穿着短袖的觉闷热,到山腰就觉得有点冷了,先添薄款针织衫,快到山顶时临近日落,冲锋衣也上阵,隔开山顶的凉风。四个人不约而同,穿的都是黑色的冲锋衣,户外衣服的款式相似,穿在身上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两位女士,一个干练飒然,一个文静窈窕。 两位男士,一个随意散漫,一个挺拔精神。 韩怀公觉得有趣,催着穆逸舟又拍了张合照。 停好车,来不及安营扎寨,先挑个好地方看日落,长空流云被染成橘色,蛋黄似的夕阳隐入山后群岚,周围草丛也陆续传来虫鸟此起彼伏的鸣叫。 大自然里,朝暮节令都比在都市分明。 童溪很喜欢这里,从车上取了工具,跟周音一起准备晚饭。 两个男人则干体力活,哼哧哼哧地扎帐篷。 等晚饭出锅,四个帐篷也已就绪,愉快地吃完散会儿步,也还不到九点。 都市里的繁杂琐碎和车水马龙都隔得遥远,夜幕之下群山安谧,星河却格外灿烂。一伙人躺着看星星,顺便扯淡,俩男人在商场和公司所向披靡,到了这儿却体贴得很,自告奋勇地要承包明天的早餐。 周音听了表示不信,“你俩做饭,能吃吗?” “别不信,穆逸舟厨艺挺拿得出手,以前我俩自驾游走欧洲,饭都是他包了的。” “那你呢?” “我给他打下手呗。”韩怀公说得理直气壮。 穆逸舟对此嗤之以鼻,去也没戳破纠正。 童溪抱膝坐在旁边,瞥了眼躺在身边的穆逸舟,明亮月光笼罩在脸上,眉目清隽英挺,薄唇噙着点笑。她其实很好奇穆逸舟前几年的经历,却一直没问过,听韩怀公提起,随口问:“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还挺多的。”穆逸舟接过话茬,嘴里叼了跟草棍,双目注视着她,说起自驾游的经历。 那些地方童溪都还没去过。 本科的时候,她追随穆逸舟的脚步考gre为出国做准备时,也曾畅想过,将来能跟穆逸舟环游各地,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后来分手,她可能是怕触动回忆,几次出国玩的机会都放弃了。 如今却只能听穆逸舟给她讲述。 其实也一样的,所有的风景,只要有他,都能平白增色。 童溪忍不住平躺在草地,离穆逸舟不过两寸之遥,耳畔是时疾时徐的山风,偶尔夹杂他的呼吸。星河高悬,他低醇的声音近在耳边,童溪闭着眼睛,几乎能想象那些场景,心底有种隐秘的欢喜在蔓延。 已经有很久没跟穆逸舟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离他这么近,仿佛稍微转身就能钻到他怀里,稍微挪动就能吻到他的侧脸。 那是她暗自怀念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初恋啊~~ 第38章 关于那趟自驾游, 穆逸舟说了不少,那是他难得的大片自由时光, 抛下所有的束缚跟烦恼, 驰骋在陌生的国度, 领略别人的生活, 别样的生命。 童溪也很捧场, 不时会问一些细节, 想象当时穆逸舟的模样。 提起某次途中遇险的经历, 韩怀公在旁插嘴, “那次多亏穆逸舟会散打, 五六个混混, 他一人就给放翻了。啧!这家伙看着斯文败类, 温文儒雅, 打起来也是厉害。” 童溪听得瞪大眼,“你还学过散打?” 在她的记忆里,穆逸舟出自书香家庭,聪明得人神共妒, 业余技能以文气为重, 运动方面就是打篮球登山之类。学散打然后跟人打架这种事情,她从没想过会发生在穆逸舟身上。 穆逸舟侧头,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 “四年前才学的,大概年底吧,为了调整状态。”他笑着解释,迅速压下眼底的晦暗, 指腹爬过青草地,摸到她指尖,而后轻轻握住。 童溪诧异地看他一眼,察觉指尖被他捏了下,没再追问。 心底里却已有风浪掀起,勾走一半心思。 四年前,也就是他们分手的那年,五月份分手,他年底去学散打,是为了调整状态。 那时候他的状态很差吗? 童溪忍不住看穆逸舟,那位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宽慰。 当晚童溪没再找到机会深问,而一夜睡醒,帐篷外是已被晨雾笼罩。 空气很凉,她穿好外套跑出去,整座山都被淡泊如纱的晨雾笼罩着,草地树木格外清新,整座山在雄奇之外更添秀美。她深吸了口气,清冽直入肺腑,令整个人精神振作,如饮甘露。 童溪站在薄雾里,辽阔天地涤尽胸中闷气,昨晚的敏感情绪也荡然无存。 没多久,其他三人也钻出帐篷,静候日出。 雾气渐散,云海在脚底漫无边际,露出几座峰顶,如海中仙岛。 穆逸舟披着冲锋衣坐在她旁边,山风吹动额发,另两位却不知跑到了哪里。 几句简短的交谈,云海翻滚如万马奔腾,流动间染红朝霞,那一片红彤彤的光芒愈来愈盛,渐而染红整个东边的天空群山。太阳跃出山峦的那一瞬,霞光万丈喷薄而出,映得云海气象万千,也照在穆逸舟的脸颊眉目。 童溪瞥向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眉眼深邃,临风挺拔。 偷瞥被同时撞破,俩人都有点愣了下,随即失笑。 穆逸舟身体微微后仰,身上惯常的清冷被耀眼霞光盖住,只剩意气风发。 “很久没看日出了,让人心胸豁达。” “我也是。”童溪轻声。 她上次还是去白鸟峰,还是读大学的时候穆逸舟带她去的。 穆逸舟眸光微凝,“这些年没人再陪你去过?” “都是女生嘛,胆量有限。” “没打算找男朋友?”他问,红色的日出下眉眼峻整,试探又期许,心底有根弦悄然绷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忐忑。 童溪摇头,“哪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那——”穆逸舟顿了下,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逐渐浮起笑意,“我重新追你吧?” 童溪没回答,只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望向云海日出。 那一笑如春光明媚,清澈如泉。 不远处韩怀公和周音看了日出回来,看到俩人,顺手咔嚓一张。照片里云海蒸腾、峰峦若隐若现,那对背影并肩而坐,披着霞光。 周音借屏幕看了一眼,低笑:“说这俩没猫腻,谁信?” 第39节 晨光笼罩在山巅树林,沉睡的万物苏醒,这是新的一天。 从雾灵山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 童溪回到住处的时候巫文静正忙着做晚饭,厨房里锅碗瓢盆摆了一堆,炖着的汤飘出香味儿,一开门就能闻见。见她进来,巫文静停下菜刀,靠着操作台笑眯眯问:“怎么样,玩得还开心?” “雾灵山很漂亮,还看了日落星河,云海日出。” “啧,穆逸舟很会挑地儿嘛。”巫文静瞧她那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便知道进展不错。 对于当初分手的事,巫文静至今不解内情。 不过既然童溪都不计前嫌,肯跟穆逸舟约露营,想必是心结已解开了很多。而至于穆逸舟本人,抛开分手那年的渣男行径外,做的其他事情其实都很靠谱,童溪若没法喜欢上别人,试着重新接触,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都是成年人了,她相信童溪的判断。 巫文静甚感欣慰,一刀拍碎蒜瓣。 “快换衣服啊,过来帮忙,今晚巫姐给你露一手。” 说话间,手底下菜刀剁得如同急雨,系着围裙之后,还真有点厨娘的架势。 童溪欣然从命,换了衣服来给她打下手,顺便说说昨晚的情况。 太阳西倾,外面光线渐渐昏暗,直至灯火次第亮起。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菜陆续出锅,馋得童溪直流口水。 她不太会做饭,做菜味道很一般,哪怕有人在旁边指点也没用。巫文静却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对着食谱一顿操作,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肉菜素材各有风味,摆盘也挺用心,拍个照片能直接拿去卖。 工作后各自忙碌,巫文静时常加班,难得有空做菜,乐在其中。 忙活完了享受成果,四五个菜,都做得小份精致,俩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 童溪意犹未尽,打了两杯果汁端出来,“今天没跟榛子约会啊?” “他加班呢。”巫文静躺在沙发,懒得动弹。 童溪瞥她,“真的?” 认识得太久,这种小事上很难瞒过对方,巫文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童溪无奈,“你俩又吵架了?” “他、他真的很可恶!”巫文静放弃隐瞒,提起这茬就来气,“过一阵不是国庆节嘛,本来打算去拍几套照片,婚礼上用,我行程和摄影店都查好了,他倒好,呵!”她冷笑了下,向来火爆彪悍的性格,难得的委屈,“他说他妈妈觉得没必要。”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他妈说婚礼花费大,能省则省。我说费用我承担吧,老人家又觉得伤面子。他不想跟家里人为小事争执,劝我算了。” 巫文静气哼哼地丢开抱枕,喃喃道:“我都怀疑他到底想不想结婚!” “不至于啦。”童溪赶紧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榛子的脾气你最清楚,脑子里就三件事,数学、足球和你——哦,现在成了工作、足球和你,大事有主意,小事上确实得过且过,不怎么花心思。可能还没想清楚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就很讨厌,我俩的事该自己决定,他妈妈没边界感事事都想管,榛子呢,听之任之!” 这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成立小家庭的时候,如果不跟原家庭划个明确的线,将来难免琐碎的麻烦。尤其榛子的母亲控制欲还挺强,巫文静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分别人干涉她的事,而榛子,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童溪站在局外,听着都觉得头疼。 桌上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点开微信,是穆逸舟发来的。 “童童,明晚去看电影?” 随后是一张截图,最近上线的一部电影,票房表现一般,但拿过不少奖,口碑很好。 童溪扫了眼,问他要哪个场次。 对面巫文静抱怨完了,泄气地窝在沙发里,“穆逸舟吧?” “啊?”童溪懵了懵,“你什么时候学的千里眼?” “就你那小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谁。”巫文静怒其不争似的,“我说你也矜持点,别穆逸舟一招手你就投降,那混蛋的罪行还么交代清楚呢。怎么,他又约你干嘛?” “看电影。”童溪耸肩,又补充,“然后吃饭。” “这么俗。”巫文静揶揄。 童溪忍不住勾唇。 是挺俗啊,但她喜欢,只要是跟穆逸舟一起,压马路都喜欢。 她看了看穆逸舟发来的影院和场次,觉得时间很合适,又忍不住补充,“几年没见,穆总追人的方式还是这么俗气哦。” 一座花园之隔,对面的楼里,穆逸舟正靠在窗边。 客厅里灯光明亮,桌上的电脑还没关,屏幕却已暗了,旁边是一杯水。他颀长的身影凭窗而立,落地玻璃窗外是一排排的楼宇,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灯光排成种种形状,其中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就在他的对面,纱帘遮住屋里的情景,阳台上挂着的绿萝却依稀可见。 穆逸舟盯着那面看过无数遍的玻璃,很想去敲开她的门。 但此刻还不能。 这样近的距离,他暂且只能用手机联系,看着她发来的嫌弃打趣,却看不到她眼底的笑意。 穆逸舟摩挲屏幕,笑着回她,“须知大俗即大雅。” 大俗即大雅,咫尺亦天涯。 明明相隔不到百米,这些孤独的深夜,却仍不能抱她入怀。 但经年别离后,这样的时光于他已是弥足珍贵。 桌上的电脑有了动静,穆逸舟快步过去,是视频邀请,来自陪伴他走了三年多的心理医生。 视频接通,医生的第一句便是“congratulations!” 穆逸舟看着屏幕上熟悉如老友的那张脸,“都没问题了?” 面相温和的医生点头肯定,说追踪的治疗效果非常好,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譬如注意锻炼身体、调节心情,若觉得状态不对劲,可随时联系复查之类的。末了,祝贺他找回所爱,用生疏的中文宽慰—— “也许她很愿意陪你一起面对,不要顾虑。”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9章 忙碌的八月在闷热中结束, 而九月份,于穆逸舟和童溪而言, 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社团的十五周年庆典。 在此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是关于王子鹤的。 他去年奋战了很久, 斩获好几个offer, 最后决定留在a市发展。之前窦萌到a大玩的那次, 俩人加了微信, 之后越聊越熟, 以至于这次窦萌开学报到, 都没通知穆逸舟一声, 而是联系了王子鹤, 由他接站送到学校, 一路安排到宿舍。 等穆逸舟得知消息时, 窦萌已将宿舍收拾整齐,拍照给他炫耀。 这让当表哥的有点挫败。 穆逸舟将这事说给童溪听时,还忍不住吐槽,“王子鹤也是能耐, 悄无声息就拐走了人。” 童溪莞尔, 不忘补刀,“天要下雨,表妹要恋爱,当表哥的管得着呀?” 调侃完,转身又去微信找王子鹤要喜糖。 穆逸舟诉委屈还没换来安慰,认命地开车往a大走。 他自幼跟家人关系淡薄, 很小的时候还曾跟穆知非去过爷爷奶奶家,后来夫妻俩闹崩,穆家又离得太远,跟姑伯的联系很少。田瑛女士以事业为重,整日不着家,亲戚里也就跟姨表妹窦萌的关系亲近一点。 小时候偶尔姨爹姨妈忙,窦萌被扔来寄养,外公没空管,便会丢给长几岁的穆逸舟。 穆逸舟从小就傲,觉得表妹太笨,时常嫌弃,窦萌就哭着告状,闹得鸡飞狗跳。 闹着闹着也都长大了。 冤家路窄,窦萌那么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到头来居然是栽到了王子鹤手里。 穆逸舟暗自感慨,提醒童溪,“告诉他,对表妹好点。” “知道。”童溪应着,兴冲冲地告密,“他爸爸出了名的宠老婆,王子鹤随他爸,放心。” “他爸的脾气都知道,你跟他家也很熟?” “还行吧,怎么啦?” “没什么。”穆逸舟顿了下,“幸亏王子鹤拐走的是窦萌,不是你。” “嘁。”童溪闷头整理包里的一堆小纪念品,觉得穆逸舟每次提起王子鹤时都不太对劲,于是揶揄,“穆大学神吃醋啊?” “想太多了。”穆逸舟立马否认,薄而修长的手操纵着方向盘,神情轻描淡写。 钟原办事果然很靠谱,从讲座宣传到校园展板、从社团里的校友返校到小活动举办,宣传很给力,吸引了许多人参加,其中不乏初入校园的新鲜血液。前阵子社团办了几场讲座,也有在校生组织的刷文保活动,全都留了影像资料。 在晚会开幕前,这些影像剪成了宣传片,循环播放。 晚会在a大讲堂一处能容纳几百人的厅里,规模不小,童溪和穆逸舟到得早,领到宣传资料后,便先去找座位。 周年手提袋、周年特刊、周年纸扇……每一个小物件都印着协会的标志。 在为社团老校友专门留出的那片座位上,还放了纪念u盘,里面是协会这么多年留下的种种活动照片。于已经离开校园的人而言,在老照片里寻找曾留下的印记,回味当年的时光,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座位区已经来了几个人,有十多年前的校友,也有穆逸舟和童溪认识的。 彼此寒暄,说着社团这几年的发展,感叹又欣慰。 而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视频里有校友们发来的祝福,有过往的片段摘录,也有最近活动里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身影。十五年的时光车轮就这样滚了过来,当年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创始人也都成家立业,带了孩子来参加另一个“孩子”的庆典。 铁打的社团流水的学生,但对有些人而言,这社团所承载的实在太多。 童溪坐在座椅里,翻看着周年特刊和协会的宣传册,轻易捕捉到穆逸舟的身影。相比之下,她出场的次数明显少于会长,但在许多合影或抓拍里仍能看到,扎着利落马尾,或披着及肩的短发,迎着阳光笑得没心没肺。 而穆逸舟总是在最耀眼的地方,颀长挺拔,气质出众。 那时候的他气盛张扬,她也懵懂单纯,如今都已有所不同,岁月的沉淀都是在不经意之间。 一转眼,竟然都过去五年了。 童溪阖上特刊,察觉穆逸舟靠了过来,低醇的声音响在耳畔,“找谁呢?” 童溪笑而瞥他,明知故问嘛,她还能找谁。 影片播到末尾时屏幕稍暗,昏暗的厅里,穆逸舟的唇蹭过她的耳梢。 “五年后,我们还能来这里吧?” 第40节 “能。”童溪的声音轻而坚定。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心绪被气氛带得有点激动,往事旧情浮上心间,她侧头看着穆逸舟,轻声说:“一起来。” “好。一起来。十年后也是。” 童溪睇着他轻笑,目光落在穆逸舟的唇。 薄而清冷的唇,像是有点干燥,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甚至仿佛在凑近。她抬眼,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瀚海星河,诱着她不自觉地抬头,而在双唇凑近之前,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惊喜的声音—— “哟,穆哥也来了?” 这声招呼惊醒了两人,童溪猛然意识到这场合,飞速垂眸作势整理裙子。 穆逸舟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喉结滚了滚,回头时,脸上已是惯常的清冷沉稳。他站起身,带着点旧友重逢的喜悦伸出手,“许昆,好久不见。” ——那是昔日的同学,跟他同一级的化院学生,当初的骨干之一。 寒暄在7点准时停止。 年轻的学生主持人登场,晚会正式开始,直到9点半落下帷幕。 散场之后,老校友们三五成群的约酒约唱歌,穆逸舟和童溪在五六年前的那一拨。晚会的余韵犹在,精彩的表演,创始人们的感慨,压轴的回顾视频,虽然是学生自发组织,却也轻易触动旧绪,澎湃而令人感动。 校园外的食街灯红酒绿,毕业多年的男女却没打算撸串喝啤酒。 于是找了个几公里外的清吧,打车过去,喝酒聊天。 毕业后如池鱼入海,各奔前程,哪怕有个协会的群,彼此忙碌之际,其实也很少联系。一场庆典拉回几位怀念从前的人,昏黄灯光下说着毕业后各自的经历,一杯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已过半夜。 童溪坐在人群里,酒喝得不算多,头却有点犯晕。 她的旁边是穆逸舟,从前很有威望的社团会长,至今让人印象深刻。因他前几年玩失联,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不知情的难免打趣,说他不够朋友,穆逸舟也不辩解,统统以酒来偿还。两圈下来,酒意微醺。 三三两两的聊天,关于近况、关于未来。 穆逸舟看童溪脸颊微红,凑过去问:“不舒服吗?” “还好。”童溪平时早睡早起,很少熬夜,确实有点精神不济。 但难得相聚,还是能撑住的。 对面许昆见状,叫了声穆哥,“怎么了,童师妹身体不舒服吗?” 没等穆逸舟回答,已有人开玩笑,“人家俩说私房话,你乱打听什么呢。” “就是。喝你的酒去!” “你跟我喝啊?” “喝就喝。”男生举杯跟许昆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对了许哥,我打算跳槽,下家都有了,也去s市,到时候得约!” “哎哟,去哪高就?” “有个师兄创业,拉我入伙,试试呗。” 话音一落,在座众人纷纷恭喜,又问他打算做什么,行业情况如何——工作几年后,都到了非升即走的阶段,有人升职,有人跳槽加薪,也有人积攒经验人脉后打算单干,对这种信息最感兴趣。 众人的注意力被带走,穆逸舟仍凑在童溪身边。 “累了的话我送你回去,反正也见了面,聊得差不多了。” “再坐会儿吧,聚在一起不容易。”童溪低声。 穆逸舟笑了笑,捉住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摩挲。童溪只觉此人流氓的行径越来越明目张胆,抬头等他,却陷入那双泓邃深浓的眼睛。 酒吧驻场沙哑的歌声传来,是一首几年前的歌。 穆逸舟眉峰微动了动,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低笑,“不愿走,想再说会儿私房话?” 尾音微挑,温热鼻息落在她的脸颊,混着酒的气息。 而那双眼睛里带几分温柔调戏,含意深晦,似在克制。 呼吸交织,童溪目光所及是他的眉眼、唇鼻,昏黄灯光下令人沉溺。她竭力抓住被侵蚀的理智,试着往后退,穆逸舟的唇却在那一瞬凑了过来,贴在她的唇上,初吻般猝不及防。温热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顿住,胸腔似被掏空,心跳漏了半拍,所知所觉,唯有他的唇。 柔软而干燥,比她的脸还烫一点。 童溪竟忘了闭眼,就那样看着他。 熟悉的眉眼,似工刀精心雕刻,她曾描摹过无数遍,在高中的教室,在a大的校园,在孤独深沉的梦里。 而如今,他终于近在咫尺,身体的温度从双唇传来。 不是梦里的一触即破,而是伸手可及。 童溪不知为何竟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情绪似海水蔓延,轻易吞噬了理智,然后眼圈就红了。几年来的委屈、思念以及为忘却他而故意加诸脑海的怨意和敌对,从心尖涌到眼角,成了一层晶莹的薄雾。 她反手握紧穆逸舟的手,十指用力抓紧。 穆逸舟微阖的双眼因这动静睁开,看到她眼里的湿润,竟紧张起来。 感情堆积数年,终难以自持,可怎么把她吻哭了? 他赶紧退开,空闲的手抬起,拿指腹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 童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察觉不对劲的朋友们已陆续往这边看过来。穆逸舟自作主张地起身,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淡然自若地解释道:“童童很少熬夜,又喝了酒,有点撑不住。我先送她回去,大家慢聊。”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默契地没多问,纷纷道别。 童溪强压着情绪,状若无事地说再见,跟穆逸舟出了清吧的门往停车场走。 九月的夜风微凉,腰上却很热,穆逸舟的手紧紧揽着她,脚步迈得迅速。到了车跟前,没开副驾,而是开了后座的门,等她坐进去后,穆逸舟弯腰躬身,修长的腿伸进来,钻进车里。下一瞬,车门关上,他伸臂抱住她,未尽的吻炙热地贴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终于亲了! 第40章 数年没有尝过的吻, 当然是让人欢喜的。 穆逸舟将她压在座椅上,吻得很用力, 童溪也放弃了从前躲避的心态, 抱着他的腰回应。窗外是开阔的停车场, 路边的银杏树被风吹得哗啦啦轻响, 摇曳的树影忽明忽暗, 初秋的夜晚格外温柔。 纠缠的唇舌终于分开时, 童溪脸上已满是泪水。 她其实已很久没哭了。自从跟穆逸舟分手, 消沉浑噩地过了大四, 而穆逸舟失踪杳无音信后, 童溪已下决心告别小女生的软弱。这几年孤身走过来, 学业、实习、副业上困难与压力重重, 她都咬紧牙关默默扛着, 穿了柔韧的铠甲执拗前行。 直到穆逸舟回来,铠甲有了缝隙。 而今晚,她用以自守的那道坚固堤坝也被冲毁,积藏在心底的种种情绪汹涌而出。 童溪哭红着眼睛, 长睫微垂, 竭力平复情绪。 穆逸舟都快心疼死了,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手指一遍遍拂过她头发秀背,强压喉头涌动的气息,声音都已克制到喑哑。 “这几年,你其实会恨我吧?分手的时候那么不负责任。” “恨过啊。可恨有什么用。” “是我太自以为是, 留下你独自在这里,其实我也担心。” “你以为我不担心?”童溪仰起脸,像受了委屈的猫,“我想问清楚原因,又怕你出事,联系不上你,我专门去伯克利,找你的朋友打听消息,可他们所知道的并不比我多。穆逸舟,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地喜欢上你。” “你那么聪明,想追我的时候毫不费力,想分手也不拖泥带水。分完了还瞒着消息玩失踪,做得滴水不漏。”童溪心有怨念地在他手臂挠了下,情绪决堤后,忍不住又诉委屈,“我一个人在这里,知道有多难受吗。” 这些话憋在心底,像是藏在肉里的脓包,终究得说出来。 穆逸舟拿侧脸蹭她的发梢,声音沉哑,“告诉我。” 像是受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抚慰,童溪靠在他怀里,果真说起来。 从最初的倔强赌气,到之后的消沉,再到后来被朋友劝着走出阴影,打理好爱情之外的其他东西。发论文、做课题、做实习、写小说,每件事都能井然有序、前路可期,能按着规划一步步前行。 唯有关于他的,是极力埋藏、不敢触碰的心结。 “……走在路上会突然想到你,去食堂、去教室会想到你,在湖边散心会想起你,甚至师门开会的时候会忽然想起社团开会的情景,想着你会不会推开门走进来。我最初还强迫自己不去想,后来慢慢习惯,拿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就没空乱想了。我以为,没有你,生活依然能过得很好,可是有一次——” 她顿了下,眼睛微抬,看到穆逸舟的喉结,干净分明。 他蹭她的头发,声音就在头顶,“怎么了?” “有一次我去快递点拿东西,是研一的暑假,天气很热,两个盒子摞起来搬。回来的路上有个盒子滑到了地上,明明捡起来就可以,我却忽然好想你。” “真的,那时候特别没出息,想着如果你还在身边,我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 “至少累了的时候,还有你在旁边啊。” 她吸了吸鼻子,看穆逸舟的衬衫已被她哭出大片大片的泪渍,索性贴过去擦眼泪。 隔着潮湿单薄的衬衫,她的脑袋跟猫一样在胸口轻轻蹭,穆逸舟抱着她的双手握紧,十指用力到苍白。深浓幽黑的眼底有暗潮翻涌,如万年沉寂的潭水滚沸出波澜,他竭力控制着情绪,低声说:“现在我回来了,就在身边。” 童溪点了点头,继续说一些零碎的往事。 夜愈来愈深,车窗外的风声都仿佛静止了,只剩城市沉睡,路灯安静地昏黄。 童溪的声音渐渐低了,夹杂着哈欠,最终变成呓语。 穆逸舟拿车上常备的外套裹着她,眼眸幽深。 他曾熬过许多个不眠的夜,怀着难以自控的消沉坐在窗边等天亮,实在撑不住时点根烟,借吞吐的烟雾纾解胸中翻涌的杂念。那时候他不知道能否撑下去,情绪似脱离了掌控,伏在黑暗深渊里的巨兽与理智争夺着掌控的权力。 每个濒临崩溃的边缘,远在重洋外的身影如暗夜里幽微的灯火。 他以为,优秀如童溪,在认清他不负责任的渣男本质后,会找到更好的男生陪伴—— 她一向不缺追求者,在a大里有不少男生觊觎,在a大外亦然,譬如曾单独找他聊天的王子鹤。她只需要从中挑一个,而后仍能徜徉于春光,享受她所追求的岁月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他这种陷在深渊里无力自拔的人连累。 他没想到她竟会那样执拗,紧掩着窗扉孤身前行,不言不语。 穆逸舟不自觉地伸向裤袋,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他早就不需要那东西了。在回a市重逢后,在与她渐渐消弭误会后,他已有许久没碰烟火。 她睡在他怀里,已是最好的慰藉。 穆逸舟一动不动,直到童溪睡熟了,才轻轻让她屈腿睡在后座,驾驶车子回小区。 他开得很慢,一路几乎不颠不晃,直到车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童溪才从睡梦里醒来,而后被穆逸舟送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回屋睡觉。 凌晨四点的a市,黎明的天光正渐渐亮起。 倾诉其实是很有用的,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用像包袱似的压在心底。 至少于童溪而言,控诉穆逸舟的“恶行”后,轻松了很多。 工作如常,生活继续,但入睡前、醒来时,却有了许多事可以期待。 第41节 童溪喜欢打理住处,在宿舍时就将香薰灯和花瓶之类的置办齐全,时常养些花草在里面,在四四方方的钢筋水泥里,布置出一个自然的角落。 穆逸舟知道这个习惯,主动承包了鲜花的供应,每周两次新鲜的花束送到楼下,或者带童溪亲自去挑,吃饭睡觉般的雷打不动。 到十一的时候,选了个人少的地方自驾游。 这次自驾游不是俩人单独相处,而是带了另一对情侣——王子鹤和窦萌。 事情还是从那俩悄无声息地勾搭上开始的,窦萌不像穆逸舟那么高冷,暧昧的时候小心翼翼瞒着别人,等穆逸舟知道了,反而坦然起来,急欲宣告。本来打算跟王子鹤一起请他吃饭,结果要么初入职场的王子鹤太忙,要么穆逸舟有事,推来推去,就到了十一假期。 于是凑个巧,一起出去玩几天。 行程安排得很宽松,既然是休假,也不赶着早起晚睡,节奏很悠闲。四个人凑一桌,打牌吃饭都方便,到了风景区,又能默契地兵分两路,各不打扰。 唯一让穆逸舟不满的,是住宿问题。 他就算有贼心,窦萌跟王子鹤却是刚在一起的小恋人,不适合同住。 窦萌又娇气得很,临走前作死看了几部恐怖片,怕黑不敢一个人住酒店,于是撒个娇卖个萌,想跟童溪住。这提议正合童溪的心意,俩人一拍即合,于是开了个标间,拎着箱子欢喜同住,穆逸舟跟王子鹤面面相觑,各自奔向孤独寂寞冷的单间。 但穆逸舟是什么人,既然事不遂意,便得从其他地方找补。 于是趁着两个女生在屋里说话,无暇顾及自家同伴时,将王子鹤约出来喝茶。 酒店坐落在山腰,入了夜格外安静。 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穆逸舟徐徐斟茶。 因为童溪的原因,他跟王子鹤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也曾有过私下联系,但最后的一次联系却不怎么愉快。那是穆逸舟出国后没多久,种种不如意的坏事天塌地陷般砸过来,有限的精力照顾不到童溪,王子鹤便在那时趁虚而入,找他谈话。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王子鹤为童溪愤愤不平,说穆逸舟若不愿经营好异地恋,何不放手。 也是那时候,穆逸舟才知道,这位童溪的同班好,原来还藏着别样的心思。 掩饰得毫无痕迹,比他藏得还深。 对话以不愉快收尾,随后便是漫长的失联,各不相干。直到去年的跨年夜在a大的湖边相遇,两人各怀心思,暗藏着锋芒,却在童溪面前不露半点首尾。 彼时的穆逸舟回国不久,还没有追心上人的把握。 此刻,情况却已迥然不同。 他将茶杯推到王子鹤面前,语气清淡,“很久没聊天了。” “差不多四年,上次还是为了童童。”王子鹤笑了下,有些自嘲似的,“你应该会怪我吧,当时的举止,我现在回想也觉得挺卑鄙可笑 。” “但现在坦然了。” “想开了。”王子鹤长长叹了口气,“那时候不懂事是真的,做错事也是真的。”他顿了下,垂眼轻轻扣着桌面,“后来你们分手,她那么痛苦……其实我也后悔过。穆逸舟,那件事我挺对不起你和童童。” “分手是我的原因,怪不到你头上。”穆逸舟徐徐啜了口茶,“现在死心了?” “即使没有你,她也没打算跟我发展。同学、朋友,就止步在这里。” 王子鹤显然是已考虑清楚,说得云淡风轻。唯一的顾虑是—— “她知道这事吗?” “没说,也不打算说。”穆逸舟拿起茶杯,在他杯上轻碰了下,“交个朋友不容易,你们班留在a市同学的不多,没必要闹僵。童童跟我一样认死理脾气拗,她若不喜欢,谁就是浮云。” “浮云就浮云吧。”王子鹤没在意对方的炫耀,“我已有萌萌了。” “对窦萌好点。” 王子鹤饮尽茶水,终于抢回主阵地,“我女朋友,不用你担心。” 一壶茶解开旧怨,昔日的事如风过无痕,第二天游玩照旧。 窦萌爱自拍,变换着阵型自拍了好多照片,还不忘抓拍别人,发到小群里。 其中有一张是穆逸舟和童溪的,俩人一起爬山路,童溪走累了,穆逸舟便拉着她。到一处拐弯,他俩停下来等后面的小情侣,牵着的手还没放开,边休息边看风景。山风吹动树梢,他们的身后是亘古矗立的峰峦,湛蓝高阔天空里的流云变幻,太阳斜照过来,侧映出并肩的影子。 窦萌做了调色处理,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穆逸舟将那张照片反复看了好多遍。 然后,万年沉寂的穆逸舟的朋友圈里,终于有了一条动态。 “生如逆旅,幸而有你。” 简短的文字下面是窦萌拍的那张照片,没经过任何裁剪,一切都恰到好处。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立马引来无数围观,公司的群里也不出所料地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宣哈哈哈~! 第41章 鉴于穆逸舟消失得太久, 动态发出去后,引来的围观多种多样。 有人说穆哥你总算吱声证明你活着了, 有人发揶揄打趣的表情, 有人祝贺他俩进展顺利, 也有不知情的人表示羡慕——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 偶尔秀个恩爱还是能甜齁! 种种消息, 穆逸舟都一笑了之。 而公司群里则是八卦之魂终于不用按捺的欢呼。 以陆佳欣为首, 将照片转发群里后立马开始要喜糖, 然后兴致勃勃地八卦, 说早就看出穆总对童小姐有贼心了, 如今终于没藏着掖着。公司的单身魔咒即将打破, 兄弟姐妹们啊, 记得从公司里挪专项经费出来贺喜! 八卦消息迅速刷屏, 就连韩怀公都加入进来,问穆逸舟何时发喜糖。 穆逸舟随手翻过上百条的消息,缓缓打字。 “任重道远,晚点再发喜糖。” 换来同事们一大堆拍肩鼓励的表情。 热闹的氛围持续了整个挺久, 所有人都冒出来, 或者恭喜,或者八卦鼓励,唯有一人沉默。 陈漪。 十一假期没加班,陈漪约了朋友去逛街,买完衣服包包去挑口红,察觉手机频繁震动时掏出来, 这才看到穆逸舟发的那张照片。而公司群和朋友圈里,满目都是贺喜的声音,那张照片大剌剌地挂在穆逸舟的头像旁,万分刺眼。 陈漪美好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冷却,如凉水兜头浇下。 她没耐心去看别人的哄闹,在烦躁地将群消息设为免打扰后,看到了穆逸舟的那条回复。 任重道远,那就是还没追到手了? 可真够矫情。 陈漪冷笑了下,竭力用口红的漂亮色号恢复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心情。 这一石激起的千层浪花也波及到了童溪身上。 她跟穆逸舟共同好友众多,当年社团里的一众老友都算,原以为两人分手后,会各自销声匿迹、相忘江湖,谁知竟还有看到牵手的一天?女生们不敢去打趣穆逸舟,纷纷跑来问童溪的怎么回事,就连巫文静都不例外。 “你俩干嘛呢。” “大假期的秀恩爱撒狗粮,丧心病狂。” “穆逸舟表白了?你俩在一起了?” 连着三条消息,一贯的轰炸风格。 童溪莞尔,趁着休息的间隙回复她,“他还没追到手呢。” “啧,还需要追?” “怎么不要?想回味下被穆逸舟追是什么滋味。” 巫文静被他俩打败,“你俩这情趣,在下认输。” 调侃归调侃,于童溪而言,之前的种种足以消弭积年的隔阂,穆逸舟哪天表白,甚至不表白,她都能接受。分手后最无望的那段日子,她都在怀念跟穆逸舟规划过的未来,走出阴影后独立生活的这两年,示好的人其实不少,她却从没想过选择别人。 共度余生这种事,她想过的只有穆逸舟。 若那个人不是他,宁愿独自生活,养花种草,写小说看非遗,不会太孤独。 而她和穆逸舟,就像散漫的自驾游,无需刻意,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趟游玩在沸腾的八卦和关怀中结束,最后两天童溪顺道去出趟短差,穆逸舟带着王子鹤和窦萌回a市。公司的大boss韩怀公很有人性,放了全额的假期,公司里也没什么需要急着处理的工作。 穆逸舟还有两天的空闲,决定筹划下别的事。 童溪这趟差出得很顺利,是关于非遗扶贫的。 传统的手工艺很多都流传在古老的村落小镇,其中的许多地方发展落后,在经济飞速前行的浪潮中,守着老旧的手艺无所适从。但他们的手艺,譬如刺绣、银器、彩塑、织锦等,其实都蕴藏价值。 而非遗扶贫、工艺振兴,解决的就是这问题。 童溪最近策划的专题便是聚焦于此。 建立扶贫就业工作坊,成立大师工作室,开展培训传承手艺,开发产品和品牌,再借助互联网的平台推广,为文化旅游景区和一些文博场馆、文化公司提供产品,老旧的手艺终能焕发新的活力。 事实上,这种做法也卓有成效。 手艺得以传承,就业问题得以解决,良好的产品创意和销售推广下,贫困问题亦得以解决。 童溪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采访时还遇见了一位师姐,比她早几届毕业的硕士,早年实习经历很牛,毕业后进了一家很有名的日销公司做品牌开发,拿着可观的年薪,也很有投资眼光,迅速向财务自由的中产进发。 去年底,师姐却辞了光鲜高薪的名企工作,开始为贫困地区的文创品牌开发而奔走。 聊天的时候,师姐想得也很清楚。 “读书的时候学过很多专业知识,参加工作后也游刃有余。我们都挤破头往名企钻,为的是财务独立。然后我做到了,衣食无忧,却没有以前那种成就感。后来跟朋友旅游,才发现在这些地方,他们连最基本的营销理论都不懂。明明产品很好,却没法转化成收益,特别可惜。” “所以你亲自操刀?”童溪笑问。 “总得有人做这种事嘛。”师姐的笑容里,仍是从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的风采,“帮他们做品牌脱贫,成就感很大的。以前借着名企的平台,创下几千万的销售额都觉得沮丧,现在帮他们拿个几十万的订单都能高兴好几天。” 童溪莞尔,“那就期待几年之后,师姐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行啊,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守着清贫,守着非遗。” 茶杯碰到一起,是有别于光鲜都市的另一种梦想。 童溪觉得这趟出差收获很大,回a市的路上还跟穆逸舟聊起此事。 穆逸舟挺佩服这位师姐的勇气,但回复消息总是很慢,甚至还有错别字。 第42节 这在他身上可太少见了。 童溪有点担心,而穆逸舟的回复也坐实了她的猜测—— “确实不太舒服,发烧睡迷糊了。” 童溪再问,才知道他早晨就有这症状,随便吃了点面包对付,中午也没吃饭,点个外卖扒拉两口就放下了,这会儿吃了药躺着,烧退了一点,就是胃里难受。 一整天没吃东西,可不得难受么! 童溪简直服气,出了车站直奔小区,行李都来不及放回住处,拎着两盒粥直接杀到穆逸舟家门口。门铃按了两遍,里面才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即,防盗门被推开,露出穆逸舟的那张脸。 刚洗过的头发干净利落,眉眼深炯幽邃,半点不像生病的样子。 他穿得甚至比平时还要精心,白衬衫整齐利落地勾勒出肩膀和腰线,配了条不算正式却很衬气质的领带,底下是浅灰色的长裤,笔挺英气。最过分的是,明明是闲居在家,竟然还配了双皮鞋! 这场景跟她预想中病弱的穆总截然不同! 童溪看得一脸懵逼,穆逸舟却一脸淡定,伸指勾过装粥的外卖袋,一手拎了行李箱提进门内,而后颀长的身姿侧靠在门上,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童溪一头雾水的进去,然后就呆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穆逸舟住的地方,很宽敞的客厅,装修简洁而不失格调,打理得很整齐,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紧闭,没漏入半点阳光。但这不是重点,在迅速的整体一瞥后,她的目光立马被客厅里的装饰所吸引—— 天花板上,彩色的灯莹莹发光,组成漫天星辰的形状。 两面墙壁参差悬挂着一些工艺品,漂亮的木雕、装裱精致的剪纸和木版年画、可爱的昆曲人物造型……都是她曾做过专题的非遗内容,照片墙似的呈现,冲击视觉。 纯色的原木地板擦得纤尘不染,摆了鲜花,客厅的桌上有盏台灯,光芒比别处明亮,映照着旁边的东西,是她最初送给euler的那座紫铜香炉。再往里,悬于半空的吊灯光芒笼罩之下,是竹编的小熊猫。 ——在竹里偶遇时,她跟穆逸舟合力编成的那只。 房间里是极舒缓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方绚烂天地。 童溪满怀担忧而来,看到这场景,足足愣了半分钟。 等她回过神时,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条细细的链子,串着温润的翡翠平安扣,贴在胸口。她诧然转身,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泓邃幽深,迥异于平时的清冷,蕴藏笑意。 他站得笔直,眉目在灯辉下朦胧。 “喜欢吗?”低醇的声音里藏着小得意,穆逸舟微微俯身,亲吻不期而至。 骤然从奔波旅途陷入这温柔世界,童溪当然惊喜。她忍不住笑了笑,觑着穆逸舟不说话。 那位眉目清隽,握住她的手,“喜欢的话,当我女朋友吧?” 指腹摩挲,温暖而柔软,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白净细瘦,是她一直都想握紧的。 童溪没想过穆逸舟还会玩这手,点了点头,“穆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是叫粥哥?”穆逸舟挑眉。 童溪笑着撇了撇嘴,“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穆逸舟当然知道她要的是哪个解释,遂牵着她往书房走。因为是临时居住,书架上比较空,只摆了基本常翻的专业书,而临窗的桌上则是一台电脑,一个硬盘。 “都在文件夹里,给你看。” 穆逸舟敲入密码打开硬盘,里面是许多零碎的文件夹。在他打开之前,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起身看了眼,是韩怀公打来的。 工作的事毕竟比较重要,穆逸舟接了,示意童溪稍等。 童溪也不着急,靠书桌站着,看他在窗边打电话的侧影。 颀长挺拔,轮廓分明,怎么都看不够。但他的眉头却慢慢皱起来,神情也渐渐严肃,说着一些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名词,最后是简短利落的叮嘱,“我马上赶过去,暂时按兵不动。” 切断电话,想解释原委,童溪却已抬了抬下巴。 “先忙工作吧,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42章 十一假期的末尾, 韩怀公终是食言,将几位技术骨干召到了公司。 不过这是紧急情况,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 哪怕防御系统做得很好, 也没人敢掉以轻心。 穆逸舟赶过去时, 几位技术过硬的大将也陆续到了, 没有任何寒暄调侃, 众人一到公司, 便默契地直奔会议室。整个通宵都在奋战, 找藏在网络深处的攻击者, 监测系统安全, 化解对方每一次尝试扑来的攻击, 直到清晨才算消停。 有惊无险, 却也如警钟敲响。 韩怀公和穆逸舟做的是平台,平台最核心的生命力,在于上面各个项目和用户的数据。一旦数据有任何泄露,甚至被篡改, 于公司是声誉扫地、丧失用户信任的致命打击, 于韩怀公和穆逸舟而言,面临的后果也会不堪设想。 所以在平台创立之初,穆逸舟选择的就是安全等级最高的方案。 先前也有人尝试攻击服务器,却跟挠痒痒似的无关痛痒,不像这次,来势汹汹。 今晚的攻击虽未产生真正的威胁, 却已揭出潜藏的暗涌。 在顺利拿到天使轮投资后,公司的prea轮投资也即将到手,韩怀公的人脉、能力加上穆逸舟的技术、团队的奋战,公司就像一匹黑马在迅速前进。但有同样想法的却不止这一家,譬如之前韩怀公分析过的恒创,虽起步更晚,却有极强的逐鹿胜出的野心。 千军万马向同一个方向奔腾,汇合厮杀后,恐怕只能有一家能够存活。 危险已然来临,在投资争夺、用户争夺落败后,有人竟然开始走邪门歪道。 韩怀公的脸色阴沉狠厉,回办公室连着打了几个电话,整整半个多小时。 快九点的时候才算是缓和了点,过来看穆逸舟他们追踪的进展。 假期后的首个工作日,同事们准时踏进办公室。 危机化解后,正常的项目进度还是得继续,韩怀公组织了例行的月度会,安排各组任务。随后各奔岗位。穆逸舟回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一边分神留意笔记本上的追查进展,等有了结果,拎着电脑便往隔壁。 到办公室门口,迎面却碰上了陈漪。 她应该是刚跟韩怀公汇报完工作,垂头丧气的,拉开门差点撞进穆逸舟怀里。 穆逸舟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位抬起头看了眼,又赶紧低头。 “穆总。”平淡如常的招呼,声音却不太对劲。 甚至那匆匆一瞥中,穆逸舟留意到她的眼圈是红的。 这个在工作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女人,竟也会哭? 穆逸舟即便不喜陈漪的某些作风,毕竟也是并肩战斗的同事,诧异过后,说了声“早。”而后进门找韩怀公汇报进展。 等正事说完,韩怀公却不急着让他走,示意到沙发喝茶。 有人来汇报工作,韩怀公叫进来,简短的交谈后,嘱咐那人关上门。 办公室的玻璃墙漂亮却厚重,关门后隔音效果很好。 韩怀公随手取过水壶,冲了茶给他一杯,“刚才跟陈漪碰着了?” “被你骂哭的?” 韩怀公沉眉颔首,“我不骂人,就批评。” 穆逸舟笑着嗤了声,随即正色。他认识韩怀公的时间其实比陈漪还晚,后来两人联合创业,也是韩怀公挖了陈漪过来,将公关和人力之类的事交给她。陈漪的能力有目共睹,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跟韩怀公在外征战时也没少帮忙。 所以即使陈漪偶尔越矩,看着韩怀公的面子,穆逸舟也没太计较。 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韩怀公看了眼玻璃窗外陈漪的工位,神情不太好,“她越来越放肆,不懂分寸。前几天跟一同学吃饭,那人文化口的,说陈漪最近跟一个报社的人走的很近——”他顿了下,眉峰微抬,“童溪在的那家。” 穆逸舟原本清冷的神色骤然一沉。 平白无故地搭上这种线,目的都不用猜。难怪上次童溪发烧,陈漪消息来得那么快。 这女人的社交本领还真不能小觑。 “据说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找人牵线搭桥,费了不少心思。而且——”韩怀公摇了摇头,“她情场失意,最近总出去喝酒,喝到醉。真醉在外面,嘴上可没把门的。原来还看重她那股拼劲想培养重用,变成这样我没法放心。” “所以你打算收回她的工作?” 穆逸舟迅速领会其意。 韩怀公颔首,“反正重要的事是我亲自办,她接触的多半是皮毛,能慢慢收回来。虽说这时候辞人不好,但也得防患未然。就是童溪那边,你提醒她一声,陈漪搭上的那位叫陈芳。没被鼓动就算了,若有麻烦,别太被动。” 穆逸舟明白他的好意,“谢了。” 枫华小区里,此刻童溪仍坐在穆逸舟的电脑跟前。 昨晚穆逸舟走后,她原本打算先回住处,但穆逸舟的硬盘就摆在跟前,且愿意给她看,她按捺不住,就先点开看了几张。 看了几张,她就呆住了。 照片里的穆逸舟很憔悴。 不止是容貌消瘦、气色欠佳的那种憔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颓废的那种。 有一张是他躺在山坡上,背后是枯黄的草,浓绿的松柏,他嘴角扯着,脸上却殊无笑意,眉目清隽如常,但眼神是迷茫甚至空洞的,迥异于从前的炽热张扬,也不同于如今的深邃内敛。仿佛一个失去希望的人,放逐在山野间。 那段时间的很多照片都是这个状态。 有一张是在海边,巨浪翻腾,他独自蹲在那里,背影格外孤独寥落。 还有一张是在餐馆里,天赋过人的穆逸舟在洗盘子,神情很寡淡,但眼睛里有了点精神,仿佛重新开始体味生活。 也有一些合照,跟当地人的,跟韩怀公的。 照片里的韩怀公跟如今差不多,站在烧烤摊边,戴着墨镜搭在穆逸舟肩上,一副睥睨天下、万事都在掌握中的样子。而穆逸舟虽比他帅,精神气却欠缺几分,眼神里几分疏离,似乎周围的烟火气息与他无关。 甚至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童溪觉得心口疼,一张张往后翻,穆逸舟也慢慢有了变化。 瘦削的身板好像长了肌肉,同样的polo衫穿在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双眼睛也渐渐地有了光彩,两年后在同样的海边拍了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与之前迥异。 整整一个夜晚,她慢慢翻看这些照片,到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些文档。起头的是一封法律文书的pdf,她迟疑了下,点开文件,是c市法院签发的,上面“田瑛”的名字显眼刺目。 童溪记得,穆逸舟的母亲就叫田瑛。 不过他跟家人关系疏远,很少提及家事,她也知之甚少。 童溪没敢再往下看,而是去搜了下田瑛的名字,竟然有不少新闻。刨去同名的之外,最新的是几年前关于她入狱被判的消息,再往前,故意伤人、贪污行贿,种种字眼刺目。更早的新闻里,则是成功企业家、铁腕女强人等字眼。 第43节 仅凭新闻,就能勾勒出大致故事。 而新闻里形象转折的时间节点,与穆逸舟提分手的时间离得很近。 童溪能想象穆逸舟当时的巨大压力。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将文件夹关了,坐在窗前发呆。 天光渐亮,整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于是各自为生活奔波,一如往常。 那些尘封的旧事早已远去,除了当事之人,其实没怎么激起波澜。童溪读大学后回家的次数不多,被挤压得很短的在家时间里,父母也都是说些亲戚朋友的事情,从没有提过田瑛的名字。要不是穆逸舟,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 但于曾光鲜耀眼的穆逸舟而言,几年前的那些变故必是天翻地覆。 童溪坐在窗台,看着小区外的车辆川流不息。 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唤,她才想起来点外卖洗漱。 到屋门口,包里的手机攒了许多消息,也有未接电话,隔着一道房门,她完全没听到震动。她点开穆逸舟那几条微信,回复说采访任务已提前结束,稿子也都写好了,今天不用去社里露脸,会在家等他回来。 穆逸舟很快回了消息,说“好,等我回家。” 下午四点半,穆逸舟提前下班,回来的路上打包了童溪爱吃的酸菜鱼。 宽敞的房间里,屋顶的陈设照旧,地上却与昨晚不同。童溪没在他家客厅看到花瓶,于是将满地的鲜花编成了花环,以此安抚内心。 等穆逸舟进屋时,就见窗帘全敞,她在落地窗边抱膝而坐,侧影窈窕。 四目对视,童溪微笑了笑,“公司里出急事了?”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有惊无险。”穆逸舟取出餐盒,酸菜鱼香味扑鼻,另有一份凉拌笋丝、一份麻辣鸡丝,两碗香米饭。 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聊着工作,穆逸舟顺便转告了韩怀公提过的事。 童溪倒没想到韩怀公还会留心这种小动作,说会注意。 吃完饭,童溪将包装盒收走,穆逸舟去泡了两杯茶。 黄昏的阳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的金色,童溪站在落地窗边,眉目被染得温柔,“昨天晚上,我看了那些照片。” 穆逸舟眉目微动,“最后那个文件夹呢?” “只看了第一份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什么,穆逸舟当然清楚。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已决心对童溪和盘托出,但真正让人触及他极力隐藏的往事,穆逸舟仍是神色微紧。 童溪仰头,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你跟我分手,就只是为这些吗?” “这是部分原因,还有别的事。”穆逸舟的声线有点紧绷,递了暖热的茶给她,分手后好几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四年前的那个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3章 四年前的春天, 童溪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才刚开始,也已报了gre的考试, 日程表上是密集的课程、科研、英语练习和社团琐事, 为即将到来的申请季做准备。 远在大洋彼岸的穆逸舟则在实验室夜以继日。 他申请的硕士项目为期一年半, 在如此紧凑的时间里, 穆逸舟想做出的东西却很多, 甚至还找了份业余实习来磨炼技能——在喜欢的事情上他一向有追求、有效率, 也极为自律。 两人都顶着繁重的压力, 克服两地的时差保持联系, 彼此鼓励。 变故出在3月份, 田瑛女士被依法调查。 穆逸舟从小与父母感情疏离, 读大学后更是联系极少, 靠着过人的天赋与能力, 经济上早已脱离对家庭的依赖。对于田瑛女士工作上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毕竟血浓于水,对母亲总会有一份牵挂。 可想而知, 这则消息对穆逸舟的冲击。 但他无能为力。 在连续数小时与外公的通话中, 穆逸舟得知母亲这些年一意孤行,所作所为已经到了无从挽回的地步,也明白法理之下,那些作为意味着什么。感情上心痛、可惜、不舍,理智上却知道苦乐自当,果必有因。 内心煎熬之外, 他还得如常地学习、科研、实习,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穆逸舟自幼便天赋异禀,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自信而张扬的背后,其实也是自负与要强。习惯了做所有事都游刃有余,习惯了掌控局面当团队的顶梁柱,自尊心不容他流露任何软弱,只能强撑着处理好一切,关注家里的进展。 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甚至面对童溪,他都不敢吐露半分。 那是她备考gre,学习和科研上压力最大的时候,穆逸舟不想让她分心。 但坏事并未止步于此。 田瑛女士被调查后,家里其实出了很多事,年迈的外公毕竟爱惜女儿,尽力为她转圜奔走,却因劳累过度、心事太重,诱发心脏病,溘然长逝。穆逸舟小的时候都是跟外公住,虽然老人家脾气古怪,祖孙俩的感情却是最深的,得知这消息时,连着几宿都没睡着。 而科研、实习、人际上,仍有一堆压在他身上,越积越多。 外公的过世成了压倒穆逸舟的那根稻草。 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在那时松懈,穆逸舟不可自控地开始低落、消沉,懒得与人说话交流,更没有力气去处理那些平常游刃有余的事。而事情却越积越多,垒成了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无助又绝望。 也是在那时,穆逸舟察觉状态不对,去看医生。 诊断结果是双相情感障碍。 穆逸舟那时对心理学知识了解不多,跟医生交流了半天,才大概明白这个病的意思。 每个人的情绪都像是一道机械波,有起有伏,大多数人的波峰和波谷都在正常范围。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波峰比常人高、波谷比常人低,起伏更为剧烈,像是坐在冰火两端的跷跷板,容易躁动,也容易抑郁。 穆逸舟甚至怀疑,他这些年思维格外敏锐、精力格外旺盛,会不会都与之有点关系。 那个时候他已陷入抑郁,在自负的隐藏苦撑后,病情很严重。 即使那样的状态下,穆逸舟也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随后是田瑛锒铛入狱,穆知非在外公过世后与貌合神离多年的妻子离婚,净身出户。 穆逸舟与家里的联系就此切断,父子间甚至没有任何留恋。而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令他更加消沉抑郁、自我厌弃,甚至在自杀的边缘徘徊。他查了一些相关文献,知道心理疾病治起来很麻烦,即使痊愈也有复发的可能。 然后他不断地想到童溪。 想她清澈的眼眸、明媚的笑容、温婉从容的气质,她在湖光塔影下的身姿,在林径草坪上的笑谑,想念关于她的一切。 那样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本该拥有很美好的一生。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难道要接受他这样的伴侣吗?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崩溃,留下她甚至两个人的孩子,承受失序的生活。 穆逸舟不愿看到那结果。 他提出了分手,甚至没能想到很好的理由。 “所以,你以为分手是对我好?”良久的沉默后,童溪轻声问。 暮色四合,已经有灯光亮起来,屋里仍然昏暗。 穆逸舟垂眉,被她握住的手背青筋鼓起。 “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是不连累你。” “你都没想过让我分担?” “舍不得,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穆逸舟长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不习惯求助。从小爸妈都帮不到我,所有的事都是自己解决,完全没那个意识。想不到吧,看着风头很盛,其实曾那么阴暗,一败涂地。” 语气强作轻松,像是自哂。 童溪咬紧了唇瓣,看着他晦暗的双眸,忍不住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 “我只觉得心疼。” “那么多事情压在肩上,谁都承受不住。” “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没帮你分担一星半点。” 声音渐渐哽咽,她垂下脑袋,悄悄让泪珠滚落。 穆逸舟低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发,涌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再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去申请休学。没有人知道我休学后的真实打算,比起在学校出事闹出新闻,死在遥远的荒野里,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然后你会恨我、忘记我,其他的同学、朋友也会慢慢淡忘。” 腰间被她的双臂藤蔓般抱紧,他听见她的啜泣,极力克制。 穆逸舟亲她的额发,“别哭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童溪压着喉头的哽咽,“然后呢?” “然后没死成,被人救了,漫无目的地活了半个月。再后来就碰见了韩怀公——” 碰见韩怀公的时候,那位毕业没多久,拼了个假期跑出来自驾游,一路玩得high却碰见半死不活的穆逸舟,很诧异地停留了一晚。也许是阅人无数的目光使然,韩怀公发现这位消沉的青年身上有独特的气质,很感兴趣 于是闲聊了半夜,从最初的自说自话,到慢慢撬开穆逸舟的嘴。 再后来,韩怀公联系朋友,介绍了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甚至暂时放下工作陪他就诊。 死过一次的穆逸舟也在那时触底反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过去所有的光环、包袱都被抛在身后,那时候的他只是他自己,一无所有,哪怕是靠刷盘子挣几块钱都是收获。一件件小事被轻易做到,穆逸舟也终于找回了对生活的掌控感,只是状态依旧很差,被韩怀公托付给朋友,在无人认识的美帝大农村治病、调整状态。 基本的生活事务外,朋友还催他健身、学散打。 精神上的消沉被药物压制、被运动驱赶,状态也慢慢恢复。 在发现童溪写小说的专栏后,许多个难熬的夜里,那个绿色的网站便成了希望。 她在那里用文字疗伤,用故事探索另一种可能。 他也在那里汲取力量,天涯之隔,闭上眼的时候,仿佛仍能触摸到她的气息。 直到两年前的春末,穆逸舟的状态已能照常学习生活,于是返校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去年初顺利毕业,他找了份很好的工作,却耐不住韩怀公联手创业的邀请,也耐不住对远方那个身影的思念,答应回国。 再然后,9月初的那个夜晚,他偶遇了她和杨曦。 “那天其实很纠结,理智上,觉得你有人陪伴,我该高兴。但私心里却还是惋惜,甚至嫉妒、后悔。说到底,我仍是个凡人,自私得很。” 童溪想起那晚镜前的偶遇,印象仍然深刻。 她抬手环住穆逸舟的脖颈,仰头时眼睛湿漉漉的泛红,“好在我们都很倔。” 穆逸舟勾唇,吻在她眉心,“这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 “也是我的。” 第44节 童溪微微直起身,靠着他的胸膛,缓缓亲吻他。 克制着的情绪令亲吻很温柔,渐渐地却失了控制,鼻端是彼此是气息,脑海里一半是对方,一半是前尘往事。种种情绪如温水渐沸,怀抱收紧时,唇舌也纠缠得更紧,像是要抚慰彼此缺位的时光里种种辛苦与煎熬。 落地窗外灯光渐盛,苍穹如墨。 夜色却格外温柔,叫人忘却世间除彼此外的所有事情。 童溪回到住处的时候,是次日傍晚。 漫长的假期后,她消失了一整天,次日上午直接被穆逸舟开车送到报社,领了一大堆任务回家。而穆逸舟这狐狸老奸巨猾,房子的钥匙老早就多配了一把,于是她不用等穆逸舟回来,便自行开门取了行李回自家小窝。 结果开门进去没走两步,童溪又呆住了。 她和巫文静已合住了七年,都是爱整洁的姑娘,租来的住处也收拾得温馨干净,非常舒适。 但一个假期过去后,屋子里似乎乱了很多。 沙发上抱枕不在原位,养绿植的水干涸到几乎见底,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童溪悬着颗小心脏,放下行李箱去敲巫文静的门。 里面还真有人,巫文静应门的声音有些沙哑,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电脑桌前。床上堆着没洗的衣服,书柜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跟她平时的状态迥异。巫文静那头羡慕死人的长发随便挽起来,有些凌乱,转过身时,面色也很憔悴。 “你回来了啊,玩得怎么样。” 如常的招呼,状态却很不对劲。 童溪这几天都是用微信跟她联系,巫文静说她加班很忙,聊的内容不太多,也没看出端倪。但看眼前这模样……童溪过去揉揉她的脸,“房间乱成这样,加班加到失去理智啦?” 巫文静眨了眨眼睛,“老板是吸血鬼。” “要不要我帮忙?虽然却经验,打个下手没问题。” 巫文静摇了摇头,像是很疲惫,缓缓靠在她身上,叹了口气。 片刻后,响起她闷闷的声音。 “童童,我跟榛子谈崩了。” “谈崩?” “嗯,分了。他既然那么听家长的话,就跟家长过一辈子吧!”巫文静愤懑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粥哥很不容易啊~ 第44章 童溪知道巫文静巫文静最近跟榛子吵架的频率略高, 却没想到俩人竟会闹到吵散的地步,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巫文静憋了满肚子的委屈, 拖个小凳子给她, 满心愤懑地诉苦。 吵架的症结还在于榛子的母亲。 榛子的妈妈几乎没有边界感, 想着儿子快要结婚了, 高兴之外, 事事都要指手画脚。 两代人的观念差异和地域差异使然, 许多事巫文静都没法接受。 她也没打算妥协。 结婚后那么多细碎的琐事, 即使此刻妥协了, 以后呢?俩人组成新的家庭, 自有新的目标去追逐, 有磨合后自洽的相处方式, 一旦外人插手, 定会混乱不堪。 榛子妈妈显然没这个意识,打着他们还年轻的旗号,事事都要指点。 而榛子的反应,令巫文静很失望。 榛子确实对女朋友不错, 俩人在一起快四五年, 他记着所有巫文静看重的日子,精神上彼此支撑,平时相处也很甜,哪怕偶尔吵得不可开交,吵完之后,仍能主动来沟通。但他也有很明显的缺点, 譬如拎不清父母与女友之间的关系。 以前俩人还是男女朋友,巫文静去榛子家,长辈热情,全家和睦。 但到了结婚时,榛子妈妈的手越伸越长,榛子却没觉得是大问题—— 长辈么,就爱管孩子的事,反正都是小事,退让一步息事宁人就算了,较真只会闹不愉快。 这理念差点给巫文静气死。 她想跟两边长辈划清边界,经营两人的小家庭,且已处理好了父母那边的关系,榛子却还黏糊不清,任由母亲一步步越界插手,还觉得女朋友不必小题大做,哄着点老人家即可。哪怕巫文静明确了说了想法,他仍未意识到其中分量。 于是牵涉结婚的事越多,吵得就越厉害。 巫文静性子火爆,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提了分手。 “那家伙就是个王八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拎不清,装什么乖孩子。这么乖就就别结婚了,我不受那窝囊气!谁还没有爸妈,谁还没有原来的家庭,我爸妈可从没指手画脚干涉我的生活,更不会去干涉他!” 巫文静痛斥榛子,想到那张脸,却还是忍不住伤心。 恋爱这么多年,从校园到工作,感情其实很深了,她吸了吸鼻子,拿童溪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 童溪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可能是分手这个提议过于刚烈,榛子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连番联系无果后,直接杀到门口来道歉。 谁都不舍得分手,但原则问题上,巫文静还是不肯退让。 榛子为之前的吵架道歉,但还是试图劝说,“爸妈也是好意,你既然不喜欢,我会劝着点。不过到时候怀孕生孩子,还是得请长辈来照顾,都是一家人嘛。” “到时候我会去月子中心,不会辛苦老人家!”巫文静红着眼睛,答得却仍干脆,“孝敬父母是一回事,被父母摆布是另一回事,如果结婚,那就是我俩的小家庭,是从原来的两个家庭脱离出来的,我们自己做主!想不清楚这个,别来找我!” 榛子若有所悟,回去继续琢磨。 童溪躲在屋内断续听了全程,觉得这道坎跨过去,俩人应该就能修成正果了。 这世间的悲喜并不一定相通,每个人的际遇也迥然不同。 巫文静和榛子顺利谈了几年恋爱,走到了结婚前的最后一道门槛,前路未知,童溪跟穆逸舟却在数年分离后,跨过隔在中间的深渊,拨云见日。 忙碌的一周后,周末童溪抛下穆逸舟,带巫文静出去散心。 穆逸舟对此颇为不满,等巫文静的状态恢复了些,便抢先预定了童溪的周末,带她去刷文保。那地方不算太远,一个上午足够,俩人吃了午饭,下午空闲,索性掉过头,开着车直奔八大处——那儿是每年必去的地方,也有许多东西可看。 已是秋末,天气渐渐凉快,十月下旬正是赏秋的好时节。 满山松柏苍翠,登高望远,能看到夹杂其中的疯了的红叶,也有一片片的金黄色,不知是银杏还是什么树。 秋高气爽,太阳晒在身上也不算热,慢吞吞逛一圈,有许多古物可赏。 灵光寺里有佛祖舍利子,香火也很旺。 童溪每回到这里都要拜一下,穆逸舟在旁陪着,看到有人抽签问卦,含笑睇她。 “不去求个签吗?” “不求了。”童溪走出大殿,翘着的嘴角不无得意,“之前毕业游的时候求过一次,上上签。求签的频率可不能太高了。” 穆逸舟挑眉,“求到了什么?” “呃——”童溪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往前溜,“忘了。” 忘了?才不信! 分明记得是上上签,怎么可能忘了内容! 穆逸舟身高腿长,两步赶到她背后,伸臂一拘便将她捉到怀里,清隽眉目间张狂微露,仗着健身练出的小肌肉威胁,“快说,不然待会开车到野外,把你吞了。” 什么嘛!童溪脸红,试着挣扎却徒劳无功。 穆逸舟本来就长得高,练散打的同时也了解过格斗的技巧,捉她跟玩儿似的。何况,即使已经痊愈,回国后的这一年多他也没放下健身,公司的健身房里有他的装备,住处也单独开辟出一间健身,每天花一个小时,练得腰腹劲瘦,胸膛有力。 童溪不自觉脑补了下被他生吞活剥的场景…… 咳,佛门净地,还是不该乱想。 童溪羊入虎口,反抗无能,惨的是刚参加工作还没来得及买车,不得不委身于穆逸舟车中。 没了外面的众目睽睽,穆逸舟更加肆无忌惮,轻易逼得童溪招供,拿出那张姻缘签。 穆逸舟看了,很满意。 回去的路上经过超市,专门去买了些蔬菜鱼肉,打算给童溪露一手、 之前去雾灵山露营时,韩怀公说穆逸舟厨艺了得,童溪还不信,没法想象穆逸舟这种高冷清隽、智商超群的人做饭是什么样子,直到此刻——菜刀在砧板上翻飞,葱姜蒜被迅速剁得细碎,肉片得厚薄适中,按用途分装在碗里,看手法就很娴熟,比起巫文静也不遑多让。 童溪只能瞅着机会打下手,自惭形秽。 穆逸舟在枫华小区的住处是临时租的,厨房里没工具,这次来的是他在公司附近的房子。 所谓重新装修自然是骗人的,屋里的这套精装诞生没两年,还漂亮得很。 童溪暂时闲着,在客厅溜达。 厨房里是油锅爆炒的声音,香气从门缝里散出来,勾得人嘴馋,等穆逸舟一声令下,她便进去跑腿,将盛好的菜端到餐桌摆好。还别说,每盘菜都炒得像模像样,色相俱全,偷着尝一口,味道也很好。 童溪觉得自己眼光可真好。 穆逸舟简直是个宝藏嘛! 心里感慨着,又忍不住跑到厨房帮忙,很快菜汤俱备,米饭喷香。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童溪主动承包洗碗,穆逸舟在旁帮忙,忙活完了躺着听会儿歌,童溪缩在沙发里懒得动弹。穆逸舟自制力却很强,怕饭后躺着积食,撺掇她到楼下散步,童溪茶足饱,哪肯动弹? 连劝三次,她在沙发角落越缩越紧。 穆逸舟没脾气,索性挪过去,倒在她身旁。 “不想动,就一起躺着。”低醇的声音,带几分无赖。 他进屋后只穿了件居家的短袖,手臂胸膛的线条被勾得得恰到好处,修长的腿往她腿上一搭,男人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将她裹住。 童溪退无可退,稍稍转头便对上他的眉眼。 深邃如渊潭,意味深长。 在她愣神的功夫,他忽然凑过来吻住她,身躯一翻,将她困在怀里。 气息交织,胸膛滚热,相似的情形勾起脑海里的某些记忆。是穆逸舟讲述往事的那晚,缠绵的亲吻变得炙热,而后激烈到难以自控,从落地窗边到沙发,再到卧室,当时满脑子都是他,事后却记得所有的情景。 而此刻,他的呼吸分明异样。 第45节 童溪赶紧推他的胸膛,“好了好了,我投降,去散步吧。” “不去。”穆逸舟的声音含糊,简直冲击理智。 童溪没办法,拿脚踢他的腿,那位却无动于衷,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肆意攫取。 被侵占的唇舌终得自由,童溪赶紧说:“我得回去了。” 穆逸舟动作微顿,“回去?” “嗯。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巫文静跟榛子谈崩的事穆逸舟当然知道,上周童溪还因此丢下他,空闲时间都拿来陪好友。当初他跟童溪分手,是巫文静陪着童溪一步步走出阴霾,到如今,穆逸舟也不好霸占着童溪,放任人家姑娘独自在家黯然神伤。 欠了债得还,可真头疼。 穆逸舟深浓的眸色稍稍收敛,将她眉眼打量了片刻,而后一笑起身,“那走吧,我也打算回去。”吻得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唇,忽然又欺身凑过来,故意问道:“还有,你脸红什么?” 他觑着她,声音低哑,笑容玩味。 童溪被调戏得微怒,咬牙道:“吃多了,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才没有多想,哼 第45章 感情复合之后的穆逸舟算得上春风得意, 事事顺遂。 公司里,陈漪却有点灰头土脸。 上次被韩怀公批评得红着眼睛出办公室后, 陈漪便觉得苗头不对。韩怀公这人雷厉风行, 有手腕有人脉, 脾气却也不差, 对员工宽柔相济, 很少对谁疾言厉色。对于时常跟随左右应酬的她, 更多几分耐心。 陈漪自认为, 公司里除了挑技术大梁的穆总, 她也算得上是臂膀。 但慢慢地, 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韩怀公的态度恢复如旧, 在同事跟前比较给她面子, 但工作却在慢慢变化。 起初是以公司扩张、人手不够为由找了个新的hr, 分担她手头的工作,还给了她高级经理的头衔,涨了不少薪水。那女生工作过两年,做事很麻利, 对她也恭敬, 一口一个“漪姐”,跑腿办事毫不含糊,很快就熟悉了工作。 陈漪还挺自得,觉得马上能从具体事务抽身,转向管理层。 有次跟人闲聊时,听说韩怀公在挖人资和媒体方向的人才, 还以为是捕风捉影,没当回事。 结果没过两天,韩怀公又给她添了个副手,负责品牌推广和媒体对接之类的事。 一个月内连添两个新人,原本忙碌的陈漪忽然就闲了下来,在一群奋斗的技术、产品和运营人员里格格不入。更让她不安的是,陈漪发现她不止上班期间闲,下班了也很闲,连着两周每天准时下班,一次都没跟韩怀公出去应酬,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的行踪和打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韩怀公再一次单独出门谈事,完全没跟她打招呼就将事情迅速推进时,陈漪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架空了。 这之后的走向,陈漪几乎能够猜测出来—— 等新员工能扛起担子的时候,要么她主动辞职,要么韩怀公找个理由辞退她再给点补偿,如果她非要厚着脸皮赖在公司,工资待遇肯定也会降回原位,没有任何前途。韩怀公交友遍布各个行业,公司的法律顾问就是位经验丰富的法学院高材生,想打发她很容易。 这让陈漪非常沮丧。 在连续几个不眠之夜后,陈漪不得不承认,问题可能始于她对穆逸舟的执迷。 在竹里时,韩怀公就曾警告过,公司可以没有她,却不能没有穆总。 只是她没太当回事,自以为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也许就是这点上犯了韩怀公的忌讳。 陈漪一页页地翻看公司群里的记录,长长的几千条,她都没舍得删,里面偶尔会有穆逸舟出现,言辞简短,却能让她翻看无数遍。那个男人禁欲清冷、克制自持,有学识、有能力、有身材、有气质,她想要的东西他都有。 她认定那男人可遇不可求,不惜赔上这份工作。 结果她真的赔了,却一无所获。 陈漪病了一场,痊愈后回到公司,试探着跟韩怀公提辞职。 意料之中的,韩怀公答应得很爽快,破例给了她六个月工资的补偿,又签了份保密协议。 随后是为期一周的工作交接,她彻底离开这个蒸蒸日上的创业公司。 直到此刻,陈漪才觉得不舍。 甚至后悔为色所迷,白白耽误了前程,人财两失。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陈漪在咖啡店苦思良久,然后给杨曦打了个电话。 杨曦已经有一阵没跟陈漪联系了。 自从那次陈漪深夜合谋却被泼冷水,杨曦就很少再收到陈漪的骚扰,偶尔看到她发来的微信,也只会简短地回复。 追求失败,生活却还得继续,杨曦看得开,全心扑在工作上。 看着陈漪锲而不舍的两通电话,杨曦叹了口气,无奈接通。 “陈大美女,有急事啊?” 玩世不恭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情场受挫的丧气。 陈漪自愧不如,尽量让语气轻松,“确实有事相求,不过放心,跟童小姐无关。” 杨曦觉得意外,“哦?难得。” 陈漪这次约杨曦还真不是为了打听童溪的消息,看到穆逸舟发的那条朋友圈时,她便知道希望渺茫,在被韩怀公隐晦地辞退后,更是彻底斩断希望。这次约杨曦,只是觉得同为天涯沦落人,能够喝两杯酒聊聊天,吐一吐口水。 杨曦工作不忙,没拒绝。 说起各自的失败,杨曦拿得起放得下,愿意祝福。 陈漪却没那么看得开。 “我不甘心!”她端着酒杯,指甲涂得艳丽漂亮,口红留在杯沿,一头波浪长发打理得如同黑缎,即使垂头丧气,也不忘精心装扮。从沉迷男色的盲目里清醒,陈漪终于意识到她的处境,“男人没追到,工作都丢了。为个男人,我tm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简直是脑子被门夹了。” “不是说不怕丢工作?”杨曦挑眉。 “那时候脑子进水!”陈漪恨恨。 杨曦觉得这人也是有趣,当时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如今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倒是摔醒了。遂好整以暇地喝酒,听她下文。 果然陈漪是有打算的,“工作丢了只能再找,但是男人——杨总,你可得帮忙。” “我能帮什么。”杨曦差点笑出来。 “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呗。穆逸舟那种人不属于我,那就找个我能拿下的,不用多帅,有本事就行。杨总身边都是这种朋友,总能找到合适的吧?”陈漪笑了笑,眼波流动,艳色照人。 杨曦“咕噜”吞了口酒,目瞪口呆。 这是终于放弃高岭之花,打算找个有钱人嫁了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明着拒绝,于是打个哈哈,“行吧,但质量我不保证。” 陈漪没指望他真的帮忙,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于是举杯碰了下,“能牵线就行,多谢。” 吃完饭,俩人一起往外走。 陈漪跟韩怀公四处征战,有见识也有积蓄,挑的地方也是低调而不失逼格。出来的时候,迎面两个男人走来,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有钱人,两拨人在旋转门前遇见,来人一眼就认出了杨曦。 “嘿,杨曦,好久不见。” “范哥!”杨曦也挺诧异,“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碰见。” 范哥名叫范博文,二十八岁,是杨曦的师兄,学经济的。笑着招呼后被旁边的美女吸引,看了一眼后神情稍顿,随即向杨曦道:“约人在这儿吃饭,时间快到了,回头约啊。” “回头约。”杨曦摆摆手,潇洒出门。 饭店里面,范博文却没急着走,回头看了两眼那位妩媚艳丽的美女,捅了捅同伴,“那美女……是不是姓陈,好像在哪见过。” “我也觉得眼熟,似乎是……” “韩怀公!”范博文拍了拍脑袋,猛然想起来,“韩怀公的员工,好像带着去过饭局。” 旁边男人一笑,“怎么,你看上了?” 看上她吗?长得艳丽、气质妩媚,确实是个勾魂的女人。不过—— “没准儿她能给我一份礼物。” 范博文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只等那俩人的身影消失,才匆匆去赴饭局。晚上他就加了杨曦的微信,寒暄近况后,顺便提起陈漪,说觉得她很漂亮,想认识做个朋友,请杨曦帮忙牵个线。 杨曦当年跟他交情不错,得知他在一家券商公司,没了顾虑,随手组了个局。 当晚,范博文便加了陈漪的微信,陈漪欣然通过。 陈漪一向自负美貌,但再怎么自负也没想到,仅有两面之缘的范博文竟扬言要追她。 而且这还不是说着玩玩。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范博文送花、送包、送衣服,甚至试图送车给她。至于他本人,七分的相貌加上九分的打扮,干净利落,有模有样的,比不上穆逸舟那种男神,却也不比杨曦差太多。甚至他比杨曦更懂女人的心,舍得花心思。 陈漪有些心动。 这个男人有钱、家底子不薄,颜值不低,身材也不错,在陈漪碰到的一众追求者中,算是居于上游的。至于感情方面,范博文倒很直白,谈恋爱嘛,在他眼里无非见色起意、日久生情,看对眼了组建新家庭,往后各玩各的也无所谓,只要彼此撑着门面,他不会亏待妻子。 坦诚得让陈漪惊讶,却也觉得有道理。 这世上确实有穆逸舟那样的男人,却如凤毛麟角,陈漪长这么大,就碰到那么一个。 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教训惨痛。 陈漪貌美擅交际,有意识拓展出的圈子多是有钱人,会留意的男人就三类。 一种是类似韩怀公那种,偶尔会起兴致玩女人,但结婚必定找门当户对。一种是捧着颗真心,满口的深情,能力和前途却很欠缺,撑不起她想要的生活。还有一种就是范博文这样的,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只是专情这玩意,彼此心知肚明——完全看心情和缘分,谁都不能保证。 陈漪攀不上第一种,也不信第二种能真的深情不移。 就只剩最后那种,至少能保证她活得轻松。 若是错过,她没两年就得三十,未必还能钓到这种质量的。何况范博文确实很会哄她开心,成堆的礼物和甜言蜜语送过来,再冷静的人都能飘起来。 犹豫了好多天后,陈漪终于下了决心。 她答应了范博文的追求。 第46节 拿着韩怀公补贴的半年工资,陈漪也不急着找工作,先趁热恋享受生活。 童溪跟穆逸舟碰见她时,就是陈漪在跟范博文约会购物。挺高档的商场,衣服标价没低于四位数的,童溪来这边挑晚礼服,陈漪却是挽着新男友的手臂,来给衣柜挑选新宠,手里已经攒了一堆袋子,衣服裙子随心挑选。 两对人在拐角处碰见,各自顿住。 陈漪在僵硬了一秒后立刻披上战甲,笑容妩媚地跟两人打招呼。 童溪淡淡应了声,穆逸舟却没动。 他原本温和的气场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凝住,冷眼盯向范博文,气压骤降。 那男人也看着他,略微油腻的脸上神情冷淡。 俩人打量彼此,有积年旧怨似的,暗流涌动。 第46章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陈漪。 她久经沙场, 剑拔弩张、笑里藏刀的场面没少见,这情况更是小case, 目光扫过两人, 然后挽紧范博文的手臂, “怎么, 都认识啊?”见那位冷脸没说话, 又笑吟吟看向穆逸舟, “真巧啊穆总, 你们也来这边逛, 这是我男朋友。” “恭喜。”穆逸舟声音清冷。 不算友好的回应, 陈漪有点尴尬地理了理头发。 但这一声至少稍稍融化了冻住的氛围。 范博文轻咳一声, 往前伸出手, “穆逸舟, 好久不见。” 穆逸舟瞥了眼,仿佛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对那只伸出的手视若无睹,揽着童溪绕过两人, 目不斜视地走了。剩下范博文僵在当场, 整个人被扔到冷冻箱似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回过味时遽然扭头看向对方。 而穆逸舟已经走远了,陪童溪去看一条裙子。 认识这么多年,童溪还是头一次看到穆逸舟这样无礼,他确实曾骄傲张狂, 却从不傲慢无礼。但刚才那氛围,显然是有故事的,她挑了件长裙随手往身上比了比,说:“刚才那是谁啊?看你俩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确实有过节。”穆逸舟淡声。 童溪睁大了眼,随手放回长裙。 穆逸舟看她对这个店的风格不太感兴趣,于是揽着往外走,“那人叫范博文,也是c市的,高中跟我同班。后来——”他顿了下,眸色晦暗,“我妈的案子牵扯到他家,范博文那时候在国内,为了推卸他爸的责任,曾出庭做过伪证。” “没有申请重审吗?” “还没找全证据。”穆逸舟摇头,“我当时在国外,没参与案件审理,回国后才知道有这事。也找了律师,事情隔了好几年,很多证据已经毁了,找起来难度太大,进展特别慢。刑事案件里作伪证是会判刑的,范博文很谨慎。” 他说得轻描淡写,童溪却是心惊胆战。 ——长这么大,她连民事诉讼的案件都没沾边过。 穆逸舟没比她大几岁,却曾在生死边缘游走,在暗潮里穿行。 让人心疼。 童溪甚至没敢问另一个问题。 当时的穆逸舟身在国外,外公因突发心脏病而过世,留在c市打理一切的穆知非呢?是不知情,还是夫妻已反目成仇,没打算去惹麻烦?如果穆知非不知情,这么隐秘的事,穆逸舟又怎么知道? 她看了眼旁边神情沉郁的穆逸舟,暂时没开口,只握紧他的手。 迥异于穆逸舟的蛰伏,范博文在陈漪跟前是另一套说辞。 在陈漪问及两人的古怪关系时,他将责任全甩到了穆逸舟身上。 “别看穆逸舟一本正经,在公司多厉害似的,其实小肚鸡肠得很。你也看见他今天在商场那德性了,握手都不肯,整得多大仇似的。”范博文躺在沙发里,点了根烟慢慢吸,“他是我高中同学,后来因为他妈的案子,掰了。” “不至于吧?穆逸舟他还挺……”陈漪本想说他挺公私分明,看着男朋友那脸色,却还是没敢说出口,适时折转了态度,问道:“怎么回事嘛?” “他妈贪污、行贿,被抓了,差点连累我家。穆逸舟就为这个迁怒,记恨我呢。其实全是他妈咎由自取,案子审理得清清楚楚。”范博文眼光闪了闪,自我说服般抬高声音,“关我屁事!” 陈漪打死都没想到还有这事。 但事已至此,穆逸舟和韩怀公都成过往,她能抓紧的是这张房票。 于是安慰道:“算了,不值当生气。” 范博文瞥了她一眼,女人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潮漉漉的披在肩上。她穿了件很性感的丝绸睡衣,薄薄的料子很柔顺地贴在身上,将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低胸领口里风情万种。自从追求得手,这女人倒是越来越主动了。 范博文深吸了口烟,觉得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勾着陈漪拉进怀里,“好奇吗?穆逸舟的过去。” 陈漪还真挺好奇的。 范博文于是从头讲起,半真半假的故事,反正陈漪也无从求证,而他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为司法正义挺身而出作证,却反被穆逸舟记恨迁怒的可怜人。等案子说完,才吐了口烟,“后来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那种人,应该能混得不错吧。” “那也未必。”陈漪嗤笑了声。 也许是酸葡萄心理,也许是得不到便要毁去的潜意识作祟,当陈漪得知完美得高不可攀的穆逸舟居然有那样四分五裂的家庭时,心底竟有种得意。 于是自我安慰般的嗤笑脱口而出。 范博文立马来了精神。 “怎么说?你在韩怀公手底下一年多,应该跟穆逸舟也挺熟吧。”他抱着陈漪亲了一口,有点急欲看笑话的期待,“他在国外那两年过得怎么样?难道是碰见了麻烦?” 陈漪微微迟疑。 即使财迷心窍,她也还记得,离职时韩怀公让她签过一份保密协议。 范博文却一个劲地催她,“说说怎么了。马上就要结婚,我连房子都挑好了,就等着到时候买给你。真的,虽然穆逸舟小肚鸡肠,我还挺想知道他在国外混得怎么样。” 结婚之后就是家人,而范博文之前在券商工作,最近辞职待业,与原公司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陈漪挣扎了下,没抵过男人的财□□惑,徐徐开口。 “他有过抑郁症,差点自杀。” 一句话惊得范博文差点掉了下巴,“韩怀公说的?” “他办公室有些这种书,我打听后推测出来的。老韩嘴巴可紧了。” 陈漪一开口,便如防洪的闸门口裂出缝隙,在范博文的引导怂恿下,裂得越来越大,连同有些本该保密的经营信息和个人隐私,都在她不曾察觉时被套问出来—— 比起在范博文,她的道行毕竟还有点浅。 范博文这才知道,穆逸舟曾在出国的次年休学消失,抑郁之下尝试自杀,而休学的时间,跟他家里出事的时间吻合,背后的联系不言而喻。他身上除了这个软肋,还有那个叫童溪的女人,大学初恋,分手四年却彼此执迷,是宠在心尖的白月光。 隐秘的细节越凑越多,范博文兴奋地快要颤抖。 送给新公司的大礼,斩断暗里查他的那只手,两件大事全都系在穆逸舟身上。 而陈漪给的这些消息,着实值得他投入的时间和金钱。 范博文兴奋至极,次日便托朋友找了人,去了解那种病的详情。 临近年底,气温已经降到最低。 a市的冬天干冷,外面连着下了整夜的雪,天仍然阴沉如堆絮,雪气笼罩着整个城市,快中午的时候都灰蒙蒙的,让人困顿万分。屋里的暖气却烧得充足,烘烘热气融化了贴在外面窗沿的雪化,加湿器里的雾凝成露,顺着玻璃窗缓缓流下。 穆逸舟躺在被窝里,睡得正熟。 他已经连着加了一周的班,且熬了两夜。 拿到prea轮的融资后人人振奋,工作压力也随着资金量的增长迅速攀升,年底时任务繁重,穆逸舟又组织了一次系统优化,虽然成果喜人,却也累得人仰马翻。 他凌晨时开车回来,睡到此时也还没醒。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扰人清梦。 穆逸舟在梦里皱眉,伸手摸过来,睁开困顿的眼睛,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倒也没拒接,抬腕看了眼表,中午十二点,已经挺晚了。于是眨眨眼就坐起身,接通电话,声音仍带一点初醒的沙哑,“哪位?” “穆逸舟。”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男声,“我是范博文。” 这名字如一道闷雷,震得穆逸舟睡意顿消,慵懒的神情也在那一瞬间冰冻。 他没说话,眸色倏然暗沉,等那边开口。 果然范博文又出声了,“我想找你谈谈,是你关心的事,地址发你短信。” 穆逸舟冷笑了一声,没应答。 那边也像是笑,“我等你到一点,过时不候。一顿便饭而已,你不敢来?” 说完挂断了电话,随即发来条短信,是个饭店的地址。 穆逸舟沉眉看着那短信和电话号码,慢吞吞地起身洗漱。激将法对他并不管用,这么多年往返于冰火,甚至曾陷于沉渊,他已学会情绪管理,不可能被这么幼稚的一句话说动。但他确实好奇范博文这顿饭的目的,哪怕知道对方来意不善,可能设了鸿门宴。 冰凉的水流过指缝,扑在脸上,令头脑异常清醒。 穆逸舟决定去看看。 临走前将地址发给童溪,说他要去此处吃饭,没收到她的回复。 ——她今天出差,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高铁上,大概率在睡觉。 穆逸舟没再打搅,保险起见,跟韩怀公也打了个招呼。 按范博文给的地址开车过去,饭店在市郊,装修得很不错,庭院式的独栋小楼,深雪里还挺安静。穆逸舟停好车往六号楼走,路过一处寒冬溅玉的小喷泉时,迎面竟碰见个熟人——杨曦。 那次用童溪的手机通话后,两人还是头次碰见。 但硝烟未起,成败却已分明。 穆逸舟知道杨曦已退出,自诩有胸怀容纳她的朋友,遂驻足招呼,“杨总。” “穆总,好巧。”杨曦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眼曲径通向的小楼,“来吃饭?” “嗯,约了人。” “那——回见。”杨曦潇洒如常,之前的心事似乎已如云烟。 穆逸舟亦笑着颔首,仍往前走。 等他走远几步,杨曦身边的朋友才笑问,“这谁啊?” “穆逸舟,智数的副总,管技术的,据说能力很强。” 第47节 “哟,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什么意思?” “刚我看到范博文在里面,这不冤家路窄么。他们家跟恒创竞争,打得头破血流,如今俩高官碰见,肯定有意思。”说完了,忽然意识到似乎漏了嘴,赶紧打住。 杨曦却已听出蹊跷来了。 但这种事,若直接去问,对方肯定不招,遂漫不经心道:“怎么,范哥真去恒创了?” 一个“真”字,透露出已听到风声却不确信的态度。 朋友只当他已有内部消息,便没再隐瞒,“还能有假么。恒创花重金把他挖过去的,看重在券商的人脉,据说给了高管的待遇,合同都签了,就是没对外宣布。哎,还是该搞金融,玩钱的事情,比咱这亲力亲为的老板轻松多了。” 杨曦浑不在意地笑笑,到了车上,默默掏出手机。 虽然不知恒创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提到竞争,想必都是一个圈的。 果然,搜索结果跳出来,做投资数据平台的公司,跟韩怀公和穆逸舟他们的路数相似。 那一瞬,杨曦脑海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陈漪。 被范博文主动找上门,然后花重金追求得手的陈漪。 杨曦一直觉得奇怪,范博文那种花花公子,钓美女很少失手且还没玩够的人,怎么会忽然改邪归正去追陈漪。如今看来,这背后未必没有别的打算——陈漪曾是韩怀公身边的人,搁在别处,这履历未必有用,但若被作为竞争对手的恒创找上…… 他暗自打了个激灵。 他不想当搅祸精,更不想被人利用,糊里糊涂地卷进这种阴损的事。 但他不认识韩怀公本人,也没有穆逸舟的联系方式,唯一能转达这个消息的只有童溪。 杨曦赶紧拨童溪的电话,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总还是很有原则哒~ 第47章 范博文定的包间在阁楼顶层最里面。 穆逸舟推门进去时, 只有范博文一个人。 两面窗户的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顶上巨大的吊灯, 且光线调得昏昧, 像是一处暗室。正面的墙壁上是投影幕布, 白炽的光照过去, 映出一张照片, 是田瑛站在被审席上, 脸色憔悴, 神情灰败。 这张照片穆逸舟见过, 在当地新闻里。 他冷眼抬眸, 看到范博文坐在投影仪旁边, 翘着二郎腿, 冲他招了招手。 “认识吗, 穆总。” 穆逸舟盯着他,神情冷沉,范博文恍若未见,又放了一张。 还是田瑛的照片, 在监狱里拍的, 穿着囚服蹲在角落,那头长发已经剪短,手脚拘束。 “看过吗?这张。跟个死狗似的蹲号子。” 那眼神语气过于可恶,穆逸舟没做声,径直上前,一拳打在范博文脸上。 力道并不太重, 但范博文向来文弱,被打得躲闪不及,捂着脸足足愣了几秒,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你打我也没用,这就是现实。你母亲,在牢里,而你的外公——”他站起身,调出一张穆逸舟外公的照片,用一种近乎看戏的语气说:“瞧瞧,多可怜。” 照片里的外公躺在血泊,身体蜷缩,显得格外虚弱。 穆逸舟竟不知道,在外公过世前居然还有过这样的事! 他的瞳仁遽然缩紧,有血丝蔓延。 范博文却在旁边说风凉话,“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些照片,都是你看不到的东西,甚至不想看。但穆逸舟,即使你再光鲜得意,再功成名就,也改不掉这些事实。你母亲犯罪被抓了,你外公,啧——真可怜。” 又是一拳砸过去,力气有点失控的重。 范博文的半边脸肿起来,却没反抗。 他调出了更多照片,田瑛受审的、被审讯的、被关押的,外公出车祸的、重病的、过世的……甚至还有一段穆知非和田瑛在私下吵架的,言语如利刺,刀剑一般戳向对方。画面越来越残酷,,轻易撕裂过往。 穆逸舟面沉如水,捏紧了拳,身体微微发抖。 即使事隔数年,田瑛的事和外公的过世仍是没法触碰的伤疤。 而父母常年的冷战、吵架,更如梦魇。 原本被药物控制着平复的情绪,在范博文的刺激下渐渐失控,有一股野蛮狂躁的情绪愈来愈强烈,叫嚣冲撞着,想要冲破理智。穆逸舟清晰的记得,有一年除夕,穆知非和田瑛在连续三日的吵架后大打出手,东西砸得满地狼藉,甚至都见了血。 那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心底的野兽横冲乱撞,他第一次爆发,吓得夫妻俩惊愕噤声。 夫妻俩并没因那个插曲和解,穆逸舟却察觉到了那头野兽的存在,极力克制。 在后来与心理医生沟通时,也明白那种躁动背后的缘由。 所幸后来他都控制得很好。 但现在,昏昧光线下,照片与视频刺激着神经,夹杂范博文的奚落嘲讽,狂躁卷土重来。 穆逸舟紧咬着槽牙,死死揽着欲图冲破束缚的野兽,也终于明白了范博文的打算。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震得投影仪都晃了下,也稍微逼退那头野兽。 “想刺激我?” 穆逸舟眼底布着血丝,缓缓俯身,盯着半边脸红肿的范博文。 范博文呲牙笑了笑,“没错。” “为什么?” “有意思啊,逼得一向温文尔雅、高冷清贵的穆逸舟发狂,不是很有意思吗?”范博文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放出另外一张照片,是浑身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外公,正面照。那是穆逸舟从没见过的情形,更不知道他远在国外时,曾发生这样的事。 血液叫嚣着冲向头顶,他极力克制。 范博文这种人,不可能为了好玩就冒险出这种狠招,就像当年出庭做伪证一样。 逼疯了他,对他有什么好处? 穆逸舟想不通,范博文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童溪。” 他提起这个名字,穆逸舟猛然一震,便听他道:“对你最重要的,除了这老头,也就童溪了吧。她现在在哪呢?出差?不一定,一个女生独自出门,麻烦多着呢,也许会出意外,也许吸到不该吸的东西,也许会□□车。不信,你……” 他的话没说完,穆逸舟已触电似的掏出了手机。 电话拨过去,连着三通,都是那该死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穆逸舟不相信范博文真有胆量做这种事,但想到童溪可能因为他而碰见麻烦时,脑海里终是轰的炸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百余公里外,童溪此刻也急得热锅蚂蚁似的。 她的这份工作时间自由,但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年底各地都有活动,她已连着出好几趟差了。之前都顺风顺水,今天却格外倒霉,跟着人流挤过验票闸,上车找到座位后她却忽然发现,手机和身份证丢了! 候车时她还查过资料,结果这么小会儿功夫,竟然就丢了? 童溪回想这一路,没什么头绪,车站这么大的客流量,她赶时间,也没法去捉小偷。 真够倒霉的! 童溪暗自生了会儿闷气,也只能先到目的地,赶着将事情办完,再挨个补办了——好在已经约好了接站的事,丢了手机影响不大。她这样自我安慰着,翻出书平复情绪,渐渐的又觉得不对劲。 高铁站治安很好,怎么会在上车时有人偷东西? 偷手机就算了,还偷身份证? 童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后有种不安的情绪蔓延,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最后成了恐慌。 她怕家里或朋友有事,借了乘客的手机试着登陆微信。 该死的是换手机登陆要验证,她的手机却已经丢了,收不到验证短信。由于手机便利、手机号常换,她除了几年前背过的爸妈的手机号外,甚至不记得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于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得知二老无事,松了口气。 但心底仍然恐慌,深呼吸都不管用。 童溪原本的计划是,下车后直接跟对方安排的人一起去基层采访。但现在她不得不考虑改行程——如果按原计划,她的车程加上实地看演出、采访时间,结束后最早也得下午六点,那会儿营业厅早就关门了,她难道还要失联一个晚上? 而且她没有身份证,也没办法补卡。 童溪简直头大,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借手机登陆网页版邮箱。 邮箱里联系人齐全,童溪找了巫文静,然后祈祷她能早点看到邮件。 十几分钟后,巫文静的电话拨了过来,嘲笑她的马虎。 火车已经快到站了,童溪没空跟她斗嘴,只说手机和身份证丢了很麻烦,请她帮忙去营业厅办张卡,再找个备用机。巫文静手里有她的身份证扫描文件,童溪交代了最后几次通话的情况,因车快到站了,便留给她下一个联系人的号码。 ——接站人的手机号在电脑文件里,谢天谢地! 如此一番折腾,童溪道谢说得嘴都酸了,好在一切顺利。 巫文静搞定电话卡后,很快就拨了这边接站人的号码,童溪接过电话,如逢大赦。 “怎么样,有重要消息没?” “就……验证短信,还有,我擦……”巫文静语气震惊,“十几个未接电话!!” “号码发到我微信。”童溪揉了揉脑袋,站在火车站外的专卖店,手里捧着刚买来的手机,蹭着接站人的热点,“我马上登陆微信,你给我念一下验证码哈。” 等两边合力通过微信的验证,手机开始不断震动。 她看了眼,穆逸舟说他要去吃饭,跟范博文一起。 杨曦轰炸了一堆消息,问她玩什么消失,赶紧出来营业。 其他的都是小事。 童溪回拨穆逸舟的微信语音电话,没反应,打手机,关机的。她更加不安,拨了杨曦的倒是顺利接通了,那位数落几句,随后说有个叫范博文的去了恒创,且追了陈漪,让她提醒穆逸舟一声,那位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童溪很感谢,迅速挂断,联系不上穆逸舟,想了想,拨韩怀公的微信语音。 韩怀公很快接了。 第48节 童溪直觉今天的事大有蹊跷,也知道韩怀公跟穆逸舟的关系很铁,立刻转达了杨曦的提醒。 韩怀公的语气明显震惊,“范博文要去恒创?” “对,据说合同都签了。他今天约穆逸舟吃饭,我怕出事,可穆逸舟电话关机。”童溪说着说着,紧张得有点想哭,“韩总,你能不能……” “我去看看!” “那我发地址给你!” “不用,穆逸舟做事很谨慎,也给我发了地址。我马上过去,别担心。” 韩怀公毕竟年长,有底气有阅历,处变不惊的沉稳态度传过来,也让童溪渐渐冷静。 担忧无用,有韩怀公在,她可以稍稍放心。穆逸舟和工作都很重要,童溪想了想,努力平复情绪,问接站的美女,“演出来不及看了,我们先去采访,完了马上回来,最早能几点回到这里?” “不看演出先采访的话……不到5点?” “好。”童溪看了眼车票,买了张5点15回a市的票,然后赶紧驱车出发,途中拜托那位美女录下今晚的演出,回头再谢。她这一趟丢手机、丢身份证,着急得大冬天额头出汗,显然是有大事。 且没了身份证,住宿也不方便,不宜耽误到太晚。 那美女很热心地答应了,带她速去速回。 第48章 此刻的穆逸舟, 神情却阴沉得如同腊月寒冰。 在联系不到童溪后,穆逸舟脑海中轰然, 前所未有的恐惧, 下意识扯着范博文逼问。 范博文趁机纠缠, 当场摔坏了手机。 随后发生的事, 几乎击溃乱穆逸舟的理智——范博文被逼得扛不住后, 从角落里拿出手机, 给他看了几张照片, 是别人传过来的。照片里光线很暗, 有血的痕迹, 正中间的那张脸却熟悉万分, 是童溪被人绑在柱子上, 似乎昏迷着, 柱子上有血迹,周围是凌乱的工具。 那一瞬,穆逸舟差点崩溃。 但当范博文洋洋自得地拿出随后几张照片,意图乘胜追击刺激得他失控时, 穆逸舟反而渐渐镇定了点。 如同致命的一锤砸在头上, 他咬紧牙关扛了过去,后面的便不足以令他立即毙命。 穆逸舟很快发现,那几张图片虽然拍得很逼真,但感觉却不太对劲。 是童溪的眉眼五官没错,但神情有点僵硬。 他熟悉童溪的一切,知道她所有的模样, 哪怕细微的动作神情都是独特的。 照片里这个人似乎是她,却又不像。 穆逸舟大学时主修数学,也拿了计算机的双学位,此后读硕士、实习、工作,都与技术息息相关。师长、同学、朋友里不乏技术大牛,他也清楚很多前沿技术和实践的进展,譬如人脸侦测、识别与替换,效果很逼真,他有个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同学就在搞这个。 事实上,电影中早已有过运用的先例。 但由于算法非常复杂,想完成运动状态下的实时替换需要大量复杂的计算,大多数时候用在一些相对静止的环境,比如照片。 如同范博文此刻展示给他看的。 照片里昏暗、杂乱,但都只露了童溪的脸和后面的人影,全是刻意拍得有点模糊的静照。 穆逸舟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压制住心头的狂躁、担忧、恐惧与愤怒。 他赤红着眼睛,语气森然,“就没拍一段视频?” 范博文愣住了,看神经病似的盯着他。 女朋友被人绑架了危在旦夕,穆逸舟竟想要看视频?有病吧!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问题,却也打乱了他的节奏。视频替换的要价太过高昂,且费时间、效果不保证,一时半刻还真拿不出来。他即将得胜的紧要关头,哪能分神去搞这种事?遂冷笑着拿开手机,往后退了两步重整气势,“神经病!” 穆逸舟嗤嗤地笑了两声,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范博文觉得这已是发疯的前兆了,使出最后的力气去刺激他—— “想看视频?怎样的视频?要不我让人扒了她的衣服,给你看看视频……”肮脏的言语还没说完,对面穆逸舟已一拳砸过来,打得他牙齿差点脱臼,身体也被这股大力冲撞着,撞在墙上。 头晕目眩,满嘴鲜血,范博文却笑得更猖狂,等眼前这头疯虎彻底崩溃。 穆逸舟确实濒临崩溃,但多半是因为愤怒。 在范博文含糊推开的那一瞬,他就已肯定了猜测。倘若对方真的胆大包天,绑架了童溪,发个小视频有什么难?何况,那连着五六张的照片里露的都是童溪的脸,衣服都没露一星半点,是一时间没找到一样的衣服,怕露馅吧? 色厉内荏的王八蛋,还敢说那些污言秽语! 穆逸舟目光阴郁,一脚踢在他的腰肋。 范博文看情况不对,没敢躺着挨揍,爬起来便往别处躲,却又没舍得出门——重金收买之下,门已从外面悄然反锁了,防止穆逸舟中途逃走。而他,更舍不得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功败垂成。 于是绕圈躲闪,不忘调出种种刺目的照片,冲击穆逸舟的神经。 穆逸舟手背青筋乱鼓,眼底血红。 重重刺激下,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控制着不去发疯,但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烈火,范博文不断煽风点火,他哪能熄得下去。耳朵里听到的是对方极近刻薄的污言秽语,脑海里翻腾的、眼睛能看到的,是母亲在狱中的情形,外公被人撞到重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知道该冷静,但冷静又何其困难。 那是他隐藏着不肯示人的过去,却被对方拿来肆意践踏侮辱。 而他的脑海像是过于灵活的机械忽然失控那样,几乎不受理智的牵制。 甚至还有别的。 这座幽暗的包间里,似乎有东西在刺激他的神经。 穆逸舟没打算夺路而逃,追着范博文,用拳脚驱赶那头几乎苏醒的野兽。 范博文仍在挑衅,“打啊,你今天打我到多严重,就得吃多少年牢饭!哈,a大的高材生,资本圈的新宠,因为发疯打人进了监狱,这个新闻放到圈子里够不够大?也许会比当时的田瑛还风光!到时候所有都会知道,你妈他妈的是贪污犯!你呢——哈,自杀,发疯,一个藏在人群里的神经病!你的同事,你的女人,都会看到你疯子一样的照片。疯子!” “砰”的一声,穆逸舟跳上圆桌,跃过半个包间,一脚踢在他胸口。 范博文踉跄退了几步,那位站稳后,迅速扑了过来。 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但神情却如沸腾的潭水竭力平复。 “吃牢饭的滋味,你很想尝?”穆逸舟嘶哑着声音,神情阴森。 范博文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冒险的事,被打得鼻青脸肿,看着那恶鬼似的眼神,打个寒噤。 但就差一步之遥了。 一步之遥,就能功成身退,抹净痕迹,如同他当初冒险做伪证那样。 范博文嘴角殷红,呲牙笑看着他,“我不用尝,我经常去看你妈吃牢饭……”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门被人踢开。 韩怀公率先冲进来,然后看到了黑暗角落里的两人。 韩怀公发誓,他这辈子看过风浪无数,但在看到眼前那场景时,也吓得心惊肉跳。 他不是没见过穆逸舟的另一面。 在刚遇到时,那个人消沉抑郁,跟叱咤职场的穆逸舟完全不像一个人。 但那时候穆逸舟并没有攻击性。 此刻,那个清冷如玉的男人却像头疯虎似的扼着范博文的脖子,双目赤红,神情阴森又狰狞。房间里灯光昏暗,韩怀公那一瞬所想的,是穆逸舟会不会已经被刺激到崩溃,他快步跑过去,叫了声“穆逸舟”。 蹲在地上的男人静了两秒才开口,“老韩?” “你……” “还好。”穆逸舟声音嘶哑,知道他所担忧的,缓缓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底仍然猩红,但刚才那瞬间的恐怖气势却也慢慢收敛,只是情绪仍然激烈,握成拳的双手青筋分明,甚至微微颤抖,显然是极力克制平复。 韩怀公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童溪说有急事,让我来看看。” “她——” “她没事。”韩怀公赶紧安抚,“说是被人偷了手机和身份证,晚点会买车票回来。放心,人都好着呢。”说话之间,瞥见墙上的投影,猜出那人是谁后,随手关了投影仪,然后问:“这里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报警。”穆逸舟沉声。 蜷缩在地的范博文没料到会有人闯入,明显愣了下,骇然抬头。 警察来得很快,带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位擅自在门外上锁的经理。 每个人被带走后单独交代,韩怀公留心,提醒警方留意搜查那个包厢,尤其是投影仪里的东西,千万不能落了。 随后便是漫长的问话,事情也渐渐明晰。 范博文设局,串通饭店经理,试图对穆逸舟造成巨大的精神伤害,而据医生检测,穆逸舟当时的各项检查结果确实与平时迥异,已经超过躁动的水平。投影仪里的内容、范博文手机里的内容、穆逸舟曾经的病史,皆可印证。 最重要的是,在包间里搜出了一些药粉,虽然量不是很大,吸进去却也能刺激得人躁动。 对于有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而言,更该避而远之。 范博文却在包间里撒了许多,他的手提包里还有残留的包装。 这能为穆逸舟打伤对方的罪轻辩护出力不少。 韩怀公暗自松了口气。 等童溪闻讯赶过去时,已是夜里八点多,事情却还没彻底结束。 韩怀公已然脱身,在外面等人。 见到童溪,他微笑着起身,“这么快就回了。” “穆逸舟怎么样?”童溪跑得气喘吁吁,一颗心砰砰直跳。 在回a市的路上,她收到了韩怀公的微信,说穆逸舟没事,只是跟人打了个架,要去警局做个笔录,晚上就能回家。童溪哪里放心?穆逸舟向来冷静克制,上回听他学散打都够让人意外的,怎会平白无故跟人打架? 童溪到站后打车回家扔了行李,换上电话卡便直奔警局,这期间穆逸舟的电话始终关机。 直到看见韩怀公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她才稍微放心。 “真的没事?” 第49节 “精神有点波动,现在应该恢复了。他打的范博文,自己没受伤。” 范博文,又是那个人渣! 童溪心中暗恨,碍着是在警局,没敢乱说话,只是担心穆逸舟,时不时往里探头找人。 到十点多,穆逸舟总算出来了。 颀长挺拔的身姿在这样的折腾下微微塌陷,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眼神都比平时黯淡许多。修身的灰色风衣上有残留的血迹,他紧抿着唇,眉头紧锁,整个人像是头沉默的兽,全无平常的高冷沉稳。 若只是精神波动,哪会让他变成这样。 失联的半天里,他应该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吧。 童溪鼻头酸得厉害,抬脚便朝他走过去。 穆逸舟双臂张开,在她贴向怀里的时候,紧紧抱住。像是暗夜海浪里翻覆挣扎的孤舟,终于停靠到让他心安的岛屿。 怀里抱着她,便无可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来了~! 第49章 事情始末都已交代清楚, 穆逸舟除了有原因的打人外并没有其他过错,如何判定过失的轻重也不是此刻就要定论的。有韩怀公在, 事情也比较好办, 一伙人出了警局, 韩怀公带的帮手各回各家, 老韩亲自开车, 带俩人去吃夜宵。 深冬的夜晚很冷, 路旁霓虹闪烁, 城市不夜。 穆逸舟从警局出来后便惜字如金, 安抚童溪后, 暂时没多提包间里的情况。 童溪也没急着问。 人没事就好, 至于别的, 等他情绪恢复了再说不迟。 倒是穆逸舟心怀疑惑, “范博文交代了吗?” “不清楚。”韩怀公还没那么神通广大的本领,看了眼后视镜,“该交代什么?” “为何逼我。” 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不惜冒着大风险自陷险境, 穆逸舟实在想不通对方的动机。 韩怀公却已理清楚了—— “今天下午童溪找我时说了件事。据说范博文要去恒创, 给的高管职位,合同也签了,就差入职公布。”他冷笑了声,神情沉厉,“恒创一直想搞垮我们,上次攻击服务器就是他们在背后推。而你是咱们公司的技术顶梁柱, 比安全系统还重要。” 他徐徐说着,穆逸舟的神情也慢慢凝重。 “范博文追到了陈漪,应该是打探到了你的事。如果他今天得手,公司的技术组就得瘫痪,没几个月缓不过来,而且也会让资方怀疑,对公司丧失信心。这种时候半个月都能定生死,何况半年,到时候咱们辛苦拿下的市场就得拱手让人。” “要不是童溪的那消息,我们都以为你俩只是私事的过节,哪会想到这么恶毒的伤害。范博文肯定想好了得手后怎么撇清,到那地步,咱们都很被动。” “好在你够强大,没让他得逞。” 韩怀公说完,咬牙沉声道:“看着吧,最后会是谁死得难看!” 穆逸舟沉眉颔首,“他这也算是给恒创自掘坟墓了。” “多行不义!”韩怀公冷哼。 这样的事自然有韩怀公处理,这位爷长这么大,还没放任谁这样骑到头上撒尿过。 穆逸舟对搭档放心得很。 此刻,他关心的还有其他。 并肩而坐后十指交扣,从上车到现在,穆逸舟一直没松开童溪的手。极度的精神刺激跌宕后,他有点疲惫,微微往她身上靠了靠,“范博文去恒创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曦说的。”童溪轻声。 “他也是今天才听人说范博文要去恒创,怕背后有隐情,让我提醒你。” 穆逸舟微诧。 在暗处帮忙扭转了局面的,竟然是他吗? 吃完宵夜回到住处,已经是夜里一点。 中间巫文静来了电话,问童溪忙着赶回来是不是出了大事,童溪没敢说恒创的事,只说穆逸舟身体抱恙,她今晚留着照顾,不回去了。 折腾了一整天,俩人都很累。 好在有童溪陪着,穆逸舟暂时不去想别的,安心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精力恢复,才趁着早饭时间说起昨天的情况。原本躁动的情绪早已恢复得沉静如水,穆逸舟再提起来时,神情平静,将范博文的所作所为简短说了,抬眼觑她,“幸亏你搬了老韩当救兵,我当时……冷静与理智欠缺。” “谁都受不住那种刺激。换成是我的话,早就崩溃了,你的自制力很强大。” “是吗?” “真的。”童溪点头,清澈的眼神带着点笑意,“波幅比别人大,承受能力也更强。那种时候还能分析出照片作假,可见理智胜于一切。我粥哥不就是这样的嘛,能上刀山打虎,也能下火海擒龙。” 穆逸舟被她逗笑,给她续了半碗粥。 表白之前,他所顾虑、所担心的,就是这种病或许会在强烈的刺激下发作,连累童溪。 但诚如心理医生说,她也许愿意陪他共度。而他要做的就是理智与自控,然后爱护她、宠着她,不辜负彼此的执拗。 百年匆匆,三十年都走过来了,余生有她,又有何惧? 穆逸舟笑觑着他,眉眼被晨光染得温柔,“回头咱们请杨曦吃顿饭吧,这次多亏他帮忙。” “行啊。对了,范博文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不着急。”穆逸舟显然已有了打算,“光把他送进监狱,未免浪费,他不是签好了合同,马上要去恒创吗,到时候起诉恒创的高管,拉着公司下水,才不枉费他的处心积虑。” 多行不义必自毙,适用于范博文,也适用于屡屡暗中使坏的恒创。 请杨曦吃饭的事安排在了周末。 一家评价很高的淮扬菜馆,装修很有格调,陈设精致又宽敞,绿植屏风掩着的包间里清净雅致,古筝如流水声淙淙入耳,窗外的露天阳台上绿竹森森。包间很宽敞,餐桌旁是沙发茶桌,摆了套茶具,供人休息。 童溪专门找石琳打听的,说杨曦最爱淮扬味儿。 她和穆逸舟开车过去,时间预算得宽裕,早到了半小时,先坐着喝茶。 两杯茶喝完,杨曦也来了,比约的早十分钟。 白净帅气的小杨总,虽然挑着自家公司的大梁,却仍有点玩世不恭的模样,头发打理得精神利落,脱去大衣,里面是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半敞,带几分散漫。 还没开始上菜,三人在沙发休息,他也没客气,接过穆逸舟递来的茶戳了一口。 “啧,所以今天是谁请客?穆总还是童小溪?” “我的钱都归她管。”穆逸舟答得认真。 杨曦堂而皇之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请人吃饭,还是请人吃狗粮呢。” 穆逸舟一笑,先举起茶杯,“其实是为谢你。” 杨曦挑了挑眉,以茶代酒碰了下,一饮而尽。 饭菜陆续端上桌,生煎包、凤凰豆腐、酒香肉……菜色都很精致,三人入座,杨曦那根吃惯了地道淮扬菜的舌头很挑剔,尝了几样赞不绝口。 闲聊的间隙里他也解释了下,说他当时不知道范博文跟恒创的猫腻,以为就是普通的见色起意,因为以前有交情才组局给他和陈漪牵了个线。没想到范博文一肚子坏水,竟然搞出这种事,还请穆逸舟别介意。 穆逸舟哪能介意? 交友牵线是人之常情,杨曦能不计前嫌给他这消息,足可见其胸怀。 童溪在旁看他俩推杯换盏,深觉世事奇妙。 快吃完的时候,童溪去洗剥虾的手。 俩男人对坐,气氛稍有变化。 杨曦打量着穆逸舟,那位也打量她。而后,杨曦先举杯,“祝早点结成眷侣吧,好好对她。” “多谢,也祝杨总早点碰见合心意的。” “承你吉言。” 瓷杯轻撞,旧事已往,两个男人心照不宣。 风波过后很快就是新年。 起诉范博文并拉恒创下水,顺便追究陈漪是否有泄密行为的事,韩怀公已经安排了法务去筹备,穆逸舟最近专心扑在工作,下班之后却在打别的主意。 水到渠成的复合,在那个坦诚旧事的暗夜,纠缠里品过彼此每一寸的体温。 穆逸舟这么多年禁欲自持,尝过滋味后时常贪恋。 他劝过童溪好几次,想让她搬来同住。童溪却放心不下巫文静,愣是要等她的事解决了再搬去同居。 穆逸舟对此很无奈,只好循序渐进。 新年夜是周六,于是周五晚上便成了公司各部门聚餐的绝佳时间,童溪的报社的同事吃饭,穆逸舟跟公司的战友们聚餐,巫文静也正跟同事们一起辞别旧岁。 过去的这一年五味杂陈。 七年的努力后从a大毕业,顺利入职新公司,跟同事上司都处得不错,生活上有朋友陪伴鼓励,就连最让人头疼的租房之事也顺心无比。但也有不容易,譬如榛子——从青涩的校园恋爱到谈婚论嫁,两人都在成长,也更加成熟。 但结婚这件事竟然成了道坎。 吵架过后,虽然榛子时常来找她,但症结没解决,巫文静始终都没妥协。 此刻围坐在饭桌,同事们喜气洋洋地说着去年的成就,聊着来年的筹划,巫文静身处其中,不时参与几句。但心底里却是沉甸甸的,因榛子刚给她发了条微信,说他的成长环境跟她不太一样,从小就是大家族的观念,做不到那么利落地划清界限,需要时间考虑和解决。 巫文静不确定他能否解决,也不知时间是多久。 她想过为感情退让,但理智不允许她的妥协突破底线。 这是种痛苦的选择,对双方都是。 微信里还有童溪发来的消息,是报社的同事在说单口相声,很有趣。 这世间的悲喜其实并不相通,快乐与悲伤也许只隔着半尺之遥,亦如此刻的她,明明惦记着榛子的事心情低落,还得在这觥筹交错中强颜欢笑,对未来期待又担忧。但成年之后,不就是如此么。 第50节 巫文静举杯,将红色的酒液喝尽。 涩味在舌根蔓延。 手机又震动了下,出乎意料地,竟是穆逸舟发来的。 他想要童溪手指的尺寸,但不想让童溪察觉,因此求助巫文静,希望她能帮忙。 这位大神倒难得求人。 巫文静看着微信里穆逸舟难得发的卑微表情,不由失笑。要手指尺寸必定是为了做戒指,穆逸舟偷偷摸摸地准备,是想跟童溪求婚吧? 原以为俩人要相忘江湖,却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能走向彼此。 真好。 第50章 拿到童溪的手指尺寸, 对巫文静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骗到数据并发给穆逸舟后,俩人躺在沙发上闲聊。 这已经是种习惯。毕业工作后各自忙碌, 哪怕住在一起几乎能天天见面, 晚上要么童溪忙着码字, 要么巫文静忙着加班, 反而不像在学校时那样时间充裕, 够俩人头对头地侃天侃地。于是两人有意地每周抽出一个夜晚, 吃零食刷剧扯淡发呆。 暖气烘得屋里干燥, 香薰加湿器缓缓吐着白雾, 雾气弥漫向周围茂盛的水培绿植。 童溪挽着袖子, 正修剪花枝。 养花的习惯在学校时就已经养成了, 细小的美好总能给生活增添乐趣, 工作之后这习惯没改, 卧室床头和客厅里鲜花不断,只要回家,即使再忙,她都能腾出十几分钟打理。 巫文静没这样细致的耐心, 更乐意放松休息会儿, 吃个冰激凌去燥。 “明晚新年,打算干嘛?”她懒洋洋地问。 “去参加师门聚会啊。以前都是过完元旦再组织大聚会,但今年老师出国赶时间,所以提前了。到时候一起吃饭唱歌,回来肯定也过新年了。你呢?要不要我……” “算了。”巫文静知道她的打算,“还是乖乖去师门聚会吧。” “也可以翘的, 二三十号人呢,不差我一个。缺了这次,回头再单独约呗,反正都方便。” “可别,你翘了无所谓,穆逸舟可不行。” 童溪耸了耸肩,“咱一起呗,当初我不也跟着你和榛子混么,狗粮吃得心满意足。”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单身的时候呢。 巫文静失笑,“我毕业论文答辩请了你导,记得吧?那天晚上吃饭,他还问呢,说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穆逸舟那个逼格,你不趁这次机会带过去露脸,难道等明年再介绍给大家?行了——我明晚在家看小鲜肉,哪儿都不去!” “确定不用我陪?” 巫文静爽快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低声说:“其实我想等等看。” “等榛子?” “嗯,看他还有没有良心。新年夜他要忍心丢下我一个人,那就……哼。” 所以嘴上说着分开了各自冷静,心里还是彼此牵挂着的。 童溪莞尔,将花都插好了,摆到她面前。 “放心,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榛子跟咱们岁数差不多,没比咱们成熟多少,得慢慢来,别太苛求。” 新年夜的聚会上,童溪带着穆逸舟出席时,果真艳惊四座。 他向来都有这样的本事,只要愿意,轻易就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自家学生有了着落,年过半百的老教授也很欣慰,叮嘱俩人要好好相处,争取早点成家立业,没比家长少操心。师门的兄弟姐妹也轮番祝福,借着新年热闹的氛围,没少灌穆逸舟酒。 好在学校的氛围终究与职场不同,大家都手下留情。 于是吃完饭唱歌的间隙里,俩人还溜出去到湖边逛了一圈。 过完新年,童溪碰见了件大喜事—— 她去年完结的一篇文成绩很棒,在几番联系商谈后,成功卖了项版权。 这当然是让人高兴的,不止因为那相当于她几年工资的版权金,更因为对她的肯定。从最初苦闷无处排解时提笔,写出青涩简单的故事,到后来不断磨练,故事越来越有趣,每点进步都让人满足。 童溪也很期待,希望她脑海中的那些故事能演绎到另一个平台。 但喜事之外也有不如意。 比如之前韩怀公提醒过的那位被陈漪搭上的陈芳。 算上实习和工作的这半年,童溪在报社里待的时间不算短,跟每个人也都认识,工作上配合得都不错。但这位陈芳,也不知是真受了陈漪的蛊惑,还是纯粹俩人的气场脾气不对付,对童溪的态度总有点奇怪。 倒不是完全是工作上的问题。 毕竟童溪是主编、副主编都器重的人,a大硕士的学历摆在报社足够显眼,有成绩也会做事,实习生涯里避开过不少暗坑。之前童溪被提醒后留意细节,陈芳被点破两次,工作上倒没捣乱,免得搬石砸脚。 但私底下却是另一回事。 童溪原本还不知道,傍晚跟一位交情很好的同事吃饭时,那位提醒说,陈芳私下里对她有不少意见,而且在小圈子里抱怨过几次。 童溪工作之外要码字,没那么多闲时间去参加所谓的小圈子,对此竟毫不知情。 生气是很自然的。 平白无故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谁乐意? 但若要计较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其实又不值得,浪费时间精力。 童溪有点郁闷,想着约穆逸舟晚上去吃宵夜。 电话才拨出去,门铃忽然响起,她诧异地过去瞄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人眉目清隽,不是穆逸舟是谁?赶紧掐断电话开了门,男人的身姿如孤松岩岩,手里拎着两个袋子,说:“刚才去超市,顺便买了点水果给你。” 见童溪一脸傻笑,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没什么。”童溪抿着笑,请他进门。 就是觉得她一想到他,他就出现了,还挺开心的。 穆逸舟径直进厨房洗水果,把这儿当他家似的不客气,“刚打电话给我,想我啦?” “算是吧。”童溪站在旁边,摘了粒葡萄,送到嘴边之前见穆逸舟的眼神瞥过来,有点不忍心,就先喂给辛苦跑腿的他,然后说:“就是跟同事嘛,有点不开心,想约你晚点一起吃宵夜。” 穆逸舟动作微顿,“怎么了?” 童溪咬着葡萄,将陈芳的事简单说清楚。 “……其实细想也没什么,我又不是人民币,人家看不惯我很正常。小圈子里说别人的坏话,是人品问题。反正工作上她不敢跟我使绊子,上次有人耍心眼被怼,现在老实着呢。” “工作上不吃亏就行。”穆逸舟勾唇。 管过社团也管过学工,这种事他早已领教过,只淡然抬眉。 “你要是留心打听关于你们常主编和副主编石琳的事,会发现也有人在私下里议论他们,话也未必好听,他们放在心上了吗?木秀于林,自然会招来更多关注,不值得浪费精力。”他啧地一声,叹道:“还是你那同事太闲,换成我们这种,工作都做不完,哪有空管别人的长短。” 童溪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穆逸舟又笑觑,“或者——” “嗯?” “不喜欢这氛围也可以辞职,反正你不靠这个生活,我也养得起你。” 他靠着门框,手里端一盘水果,眉峰微挑,有那么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霸道姿态。 童溪失笑,“才不辞职!喜欢非遗才去做的,其他的算什么呀。” “这就对了。” 童溪郁闷的心情被他治愈,一块儿去客厅磕水果,但心底里似乎还有另一种惘然。 她也终于摸清了那是什么。 “慢慢发现成人的世界有很多鸡零狗碎,以前在学校感受还没那么深。” “那——不如去体验下简单的世界?” 童溪一头雾水,“哪里啊?” “迪士尼。” 这个提议太出乎所料,童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盯着穆逸舟,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穆总,你不觉得……在商场征战,天天跟资本圈和技术圈大佬们混在一起的你,去迪士尼游乐园会有点违和吗?” “恋爱使人幼稚。”穆逸舟答得淡定。 童溪服气,五体投地。 这趟看似幼稚的游玩,却成了童溪新年遇见的另一大惊喜。 原本她以为,以穆逸舟如今深沉内敛的性格,到迪士尼玩只会随便说说,谁知道那位竟真的带她去玩了。临走前穆逸舟还找旅游小达人陆佳欣要了攻略,大致规划时间路线后,住在最近的迪士尼酒店,清晨入园。 直到入园之前,童溪还觉得很违和。 想象穆逸舟这种气场强大、性格高冷的人,拿着玩具枪跟小朋友一起玩巴斯光年星际营救,坐在矮人矿山车上听周围人尖叫的场景…… 画面很美,但童溪脑补不到他的表情。 她甚至有点期待。 然而到了现场,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游乐园这种地方似乎有神奇的魔力,抛去那层成熟高冷的皮,穆逸舟仍是曾经的少年、儿童,童溪亦然。没了工作生活里期望与压力的杂念,一点点快乐都能让人满足,更何况这座乐园里能带给人的快乐,根本不止一点点。 排队占了很多时间,但玩乐项目却很有趣味。 海盗船浮出水面的那一瞬,童溪惊叹于视觉效果的强大,亦汗颜于自己的盲目。 这种项目,再玩两三遍她都愿意! 尤其身边还有穆逸舟牵着她的手。 就是排队时间太长,以后还是该去游客少的地方,她默默地规划。 从太阳初升到日落西山,整整一天的时间泡在园里,仍觉得不够。最后一个项目结束时已经是夜晚,身体有点疲惫,但心里却无比快乐,城堡那里有烟花灯光的表演,穆逸舟牵着她站在外围看。 欢呼惊叹声此起彼伏,烟花点亮城堡上方的夜空。 夜晚气温有点低,童溪却不觉得冷,侧头瞥过去,穆逸舟的轮廓被灯光笼得柔和,常年堆在眼底的清冷不知所踪,唇角噙着笑,显然也挺喜欢这种氛围。他应该很久没有过这样心无旁骛的快乐了,她也是。 第51节 童溪踮起脚尖,亲上他的侧脸。 穆逸舟有点诧异地看向她。 童溪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胸膛,眼底的笑意映着浪漫灯光。 “粥哥,忽然觉得我好幸福。” 第51章 从海市回来后, 童溪像是重新被打了鸡血,工作和业余都精神奕奕。 巫文静总觉得俩人在海市的夜晚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好意思问, 只能八卦地暗笑。 周六的夜晚, 穆逸舟组了个小小的饭局, 请一堆人聚餐。童溪事先不知情, 以为只是俩人单独吃饭, 被穆逸舟开车带过去, 才知道他还叫了好几个朋友, 她有点意外, “干嘛突然请客?” “想请就请, 还需要理由?” 穆逸舟淡声, 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见童溪意思不信, 便笑着解释,“新年还没聚过,一起吃个饭散散心,不挺好么。” “是挺好的, 不然得等过完年了。”童溪颔首。 读大学的时候, 穆逸舟是社团骨干,经常会没事了约朋友们吃饭打牌,只是后来出了事,才会消沉失联,淡出别人的视线。如今他渐渐恢复从前的模样,愿意多花时间出来消遣, 童溪自然乐意。 服务生迎两人进去,是个轰趴馆。 跟上次给穆逸舟过生日的那家相似,不过更简洁清净一些。 俩人到得最早,没一会儿,就见窦萌拉着王子鹤来了,再然后是韩怀公带着之前一起露营过的周音,社团里的两位老朋友,还有跟巫文静和童溪关系很好的两位留在a市的同学。 这阵容有点奇怪,但来客似乎没觉得古怪。 彼此认识后,开始吃饭。 穆逸舟消失数年,稳控全场的技艺却没生疏,加上窦萌性格活泼,巫文静也认识在场几乎所有人,整顿饭吃得很愉快。结束后去唱歌,窦萌跟巫文静实力卖唱,拉着童溪唱串烧,搞得气氛很high。 童溪也头一次发现,原来韩怀公也是个低音炮。 上次给穆逸舟过生日时,他在那儿装老大,没怎么唱歌发挥,这回没包袱在身,两首情歌唱下来,成功将气氛从热烈变为深情。 随后,穆逸舟接过话筒。 前奏一响,童溪就愣住了—— 显示屏里没有mv,没有歌词,而是一段剪辑好的视屏。 视屏的最初是自驾游时窦萌拍的那张,她和穆逸舟携手立在风里,昏暗光线配上音乐,更有地老天荒之感。随后是更多的照片,不少都出自协会周年特辑的u盘,年少的她青涩而安静,穆逸舟则张扬耀眼,忘了是哪个活动,她蹲在草地上整理资料,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穆逸舟,唇角忍不住翘起。 原以为心事藏得隐秘,原来那么早就被人偷拍到了相机里。 而后,他们的距离慢慢靠近。 从最初的各自偷瞥,到后来单独的笑闹、合照。 穆逸舟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很多照片她都没见过。 而他低醇的歌声响在包间,如大提琴娓娓动人。 这一阶段的照片定格在穆逸舟毕业时俩人在礼堂前的合照,音乐折转低徊,她和穆逸舟天各一方,直到去年冬天社团聚会,合照里隔着陈博和钟原他们,物是人非。 童溪记得当时的心情,眼角有些湿润。 低徊如思念的曲调过后,音乐却渐渐轻松起来,而后是竹里、雾灵山、社团庆典、自驾游、迪士尼,照片里她跟穆逸舟的距离愈来愈近,笑容愈来愈轻松,而穆逸舟身上的那股清冷沉郁也慢慢消散。 最后一帧画面是迪士尼的烟火。 没有人物在内,但童溪记得那场景,她的双臂环在穆逸舟脖颈,说她觉得很幸福。 歌声停顿,音乐渐消,童溪强压情绪,瞥着穆逸舟,想笑,眼眶却更加潮湿。 穆逸舟又抬高话筒—— “童童,嫁给我吧。” 有两秒的安静,童溪就那么看着他,看他站在昏暗灯光下,眉目深邃,唇角含笑。 而后响起了欢呼声,包间的隔扇被推向两侧,童溪被巫文静和窦萌拉着转过身,这才发现包间其实很大,被隔开的那一半里,有莹润的字母灯饰、粉色的气球、漂亮的蜡烛和铺满地面的玫瑰。 她这才意识到,这完全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求婚。 深沉内敛的穆逸舟,竟然也会搞这种讨女生喜欢的花架子。 灯光稍亮,穆逸舟走过来,单膝跪在童溪跟前。 他的手里托着一枚戒指,低调复古,是能日常戴着的那种。 童溪很敏锐地看到了戒指盒上的一行字母,应该也刻在了戒指上,是花体的英文单词—— all my reasons 她记得这半句话,出自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美丽心灵》。 电影讲述了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数学家的故事。直觉出众的数学天才,终身没能摆脱精神分裂的困扰,却也始终意志顽强地抗争,做他想做的事。在影片最后的颁奖典礼上,他曾向陪伴一生的妻子告白。 “you are the reason i am. you are all my reasons.” 童溪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穆逸舟,眼泪就那么滚了出来。 她蹲身与穆逸舟平视,而后捧他的脸,吻在唇上。 生如逆旅,幸而有你。 于穆逸舟如此,于她也是如此。 从轰趴馆出来的时候皆大欢喜。 韩怀公和王子鹤各自护花,穆逸舟安排了车送几位美女回家,童溪则理所当然地被塞进穆逸舟的车里,至少今晚别想逃。 一月份的a市,夜晚依然寒冷。 夜色很深,路上的车很少,巫文静看着窗外迅速划过的昏黄灯光,犹豫很久后,拨通了榛子的手机。自从那次提出分手后,两人虽然也有联系,新年夜的那晚榛子也没有真的抛下她,但巫文静其实很少主动找对方。 她也没想好电话拨通后该说什么。 甚至不知道深更半夜的,榛子会不会醒来接电话,毕竟,她其实不算是多么好的前女友。 但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就已传来了榛子的声音。 明显是刚从睡梦里醒来,他的声音有点含糊,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甚至是温柔的,“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了吗?” “没有。”巫文静低声。 她的声音有点哑,榛子听出来了,眉头在一瞬间拧紧,“出什么事了?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话间传来起床的动静,他的声音甚至有点紧张。 巫文静咬了咬唇,压住喉头的哽咽。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手机那端有片刻安静,随后榛子说,“你在哪?” “在车上,回住处。” “好,等会儿见。”榛子说完,迅速掐电话穿衣服。 等巫文静回到住处时,就看到有人站在门口,身体后仰靠在墙上,仓促间头发都没打理太好,裹着羽绒服,摆了个低头沉思的姿势。听见电梯的声音,他抬起头,正好跟巫文静的视线撞上,那位眼圈微红。 榛子没说话,几步走到跟前,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巫文静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肩上,手臂从敞开的羽绒服伸进去,环在他腰间。 “傻子,大半夜的你还真来了。” 分手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复合的消息也是。 童溪被穆逸舟折腾到后半夜,整个周末都被他困在屋里,直到周日晚上回住处,才从巫文静嘴里得知这好消息。 原本的沮丧纠结不翼而飞,巫文静兴致勃勃地做了几样菜,就等她回来庆祝。 童溪当然为她高兴,开了瓶清酒权当庆贺。 问起复合的经过,得知是周五晚上的事,更加开心。 “好嘛,所以昨天今天都忙着黏糊,忘记报喜了是不是!” “还不是怕打扰你和穆逸舟。” 童溪耳朵尖有点红,埋头喝酒。 巫文静追问,“什么时候结婚啊,回头组团拍婚纱照呗。” “还不确定呢,过年回家见完家长再说吧。不过既然你跟榛子已经和好了,”童溪顿了下,厚着脸皮提议,“穆逸舟催过好几次,想让我搬过去,总还是得磨合下生活习惯嘛。房子转租太麻烦,也不想给你添乱,这半年可能就得你独守空房了。” 巫文静心领神会,“没事没事,我可不想拉仇恨。” 至于所谓的独守空房嘛,不还有榛子么。 到时候把榛子的房子转租出去,童溪的租金退还给她,皆大欢喜。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童溪抽空收拾了东西,趁着穆逸舟有空时,搬到他在公司附近的家里住。 穆逸舟买的这套房子挺大,两个卧室加客房,厨房客厅都很宽敞,书房也不小,回头拿个屏风隔开,正好俩人一起用。此外还有个房间虚掩,童溪进去瞅了瞅,里面装了好几样健身器材,环绕音响配上器械还挺带感。 童溪不自觉就想起他那让人血脉贲张的身材。 热爱健身的男人,挺好的。 童溪溜达一圈,熟悉过环境后又有点发愁。 虽说俩人已经私定终身了,但头一天搬来穆逸舟家住,总还是有些脸皮薄。 好在穆逸舟晚上被韩怀公留着加班,要很晚才回,童溪收到消息后松了口气,愉快地洗漱完,穿着睡裙犹豫了半分钟,果断钻进没放穆逸舟睡衣的那间卧室。床很舒服,屋里也很安静,但死活睡不着,童溪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忽然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一响,童溪立刻变得老实。 片刻安静后,她听见很轻的脚步声靠近。 第52节 先是去了穆逸舟常用的那间卧室,片刻后又朝她睡的这间传来。 童溪莫名有些紧张,闭着眼睛,尽量让呼吸平稳,好在房间的灯关了,不至于出卖她的表情。神经微绷时,感官格外敏锐,屋门咔哒轻响,她立刻感到有客厅的光照进来,甚至能想象穆逸舟站在门口的身影。 有片刻安静,穆逸舟靠门站着,看见她,疲惫顿消。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她终于搬到了属于他们俩的住处,睡在他的床上,触手可及。 穆逸舟忍不住躬身,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下,看她盖得太严实,松了松被子。手指触到堆在枕畔的头发,她的呼吸绵长温热,穆逸舟不知道想起什么,喉结滚动,眸色渐深。 而后克制旖念,默默去洗漱。 房间里再度陷入昏暗,童溪悄悄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牵了起来。 老狐狸,还偷亲呢,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安静的夜里万籁俱寂,隔着两道门,有水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童溪被那声音勾着,忍不住想象了下里面的情形,在心浮气躁时赶紧刹车,裹紧了被子侧卧,努力逼自己入睡。 她有种预感,觉得穆逸舟还会来。 然后他真的来了。 带着洗完澡后尚未散尽的热气,不请自入地钻进她的被窝,伸臂从后将她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穆逸舟:懂了,我最擅长的不是技术,而是不请自入。 第52章 在连着几年惨淡的孤身返乡后, 今年的童溪终于有人陪着同行。 从a市回c市有点远,俩人飞过去。原本童爸爸要去接机, 童溪觉得太麻烦, 于是透露了有人陪伴, 拒绝双亲后, 打车到市区。穆逸舟先到那座空荡冷落的房间里放下行李, 而后陪着童溪直奔她家。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 过年的气氛渐渐浓厚。 童家爸妈趁着空闲收拾了房间、采办完年货, 就等着女儿回来团聚。 听童溪说还有人同行, 不免猜测横生, 暗戳戳地期待。 等待的间隙里, 还忍不住又把家里整理了一遍。 下午三点, 楼梯间传来动静, 没片刻,便是开门的声音。 童爸爸跟黄丽女士有点小激动,迎到玄关时,童溪已拎着箱子探头进来。她还是老样子, 眉眼没变化, 头发留长了点,气质却比年初多了几分参加工作后的沉稳。跟在身后的是个男人,身材高挑,挺拔精神,脸上带着微笑,五官长得非常英俊。 光英俊还不足以形容, 他的眼底有种很独特的气质。 童爸爸迅速咂摸着,像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衣冠楚楚,镇定沉稳。 此刻的穆逸舟其实一点都不镇定,甚至有点紧张,比当年申请季面对大牛教授、找实习时面对屡出难题的高压大佬还紧张。但他的情绪很少形于颜色,泓邃的双眸静若深潭,彬彬有礼地问候,“伯父伯母好。” “哎,是童童的朋友吧,快进来快进来。” 黄丽女士热情招呼着,目光却总在穆逸舟脸上打转。 她觉得这张脸很熟,非常像童溪以前那个男朋友,不过那混蛋甩了童溪后在国外逍遥,应该不至于再回来。黄丽女士也早就删光了那混蛋的照片,无从对比,于是招呼着在客厅坐了,拽拽童溪—— “这孩子,也不跟我们介绍一下,这朋友是……” 童溪笑瞥了眼,说:“穆逸舟,我男朋友。” 童爸爸一愣,黄丽女士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童溪视若无睹,继续往下说:“以前我对他有点误会嘛,所以才分手的,现在解释清楚了。爸,你不是喜欢下棋么,穆逸舟下棋很厉害的,跟高手请教过,待会试试啊?” 她说着话,求救似的朝老爸挤了挤眼睛。 童爸爸恍然大悟,顾不上懵逼了,先笑着答应,“好啊,几天没下棋,还真是手痒。” 然后扯了扯黄丽女士的衣袖,示意她别傻愣。 女儿都工作了,感情问题当父母的没法插手,不管以前怎样,童溪既然带到家里来,想必是心里有了主意。若是她提前说,童爸爸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掰扯清楚,把穆逸舟这几年的经历翻个底朝天,但鸡贼的闺女来了一手先斩后奏,他还能怎样? 毕竟是亲闺女,总得给面子。 总不好人家第一次上门,就碰上尴尬的冷场。 黄丽女士无奈地瞪了童溪一眼,当着穆逸舟的面却没多说,寒暄喝完茶,母女俩去厨房忙活,童爸爸兴冲冲地拉着穆逸舟下棋。顺便问问穆逸舟这些年的经历,再借机敲打提醒,说你们恋爱的事,当爸妈的不插手,但你作为男人,可不能欺负委屈了她云云。 穆逸舟含笑听着,无有不从。 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他怎么舍得让她委屈呢。 吃完饭,夫妻俩送穆逸舟离开,回过头,便把童溪围在了客厅。 童爸爸还算镇定,黄丽女士则激动得多—— “怎么回事,当初不是他提了分手吗?当时你那可怜样子,妈到现在都记着呢,想起来都觉得心疼!是,他看起来是挺厉害的,但是童童,咱也不能吃亏呀!这样的男人,说分手就分手,说复合你也就答应了,童童,你性子软,这样是会吃亏的!” 童溪被念叨得头疼。 “穆逸舟不会让我吃亏啦,我心里有数的。” “那他当时为什么要分手?不合适?不合适怎么又找回来了?”黄丽女士步步紧逼。 童溪揉了揉脑袋。 穆逸舟双相情感障碍的事当然不能说,穆逸舟那性子,肯定不愿旁人知道。而且黄丽女士这风格,要知道这情况,铁定逼着她分手——妈妈只想让她做个岁月静好的乖宝宝,不肯冒一丁点风险。 童溪于是抬头,“年轻人吵个架有误会不很正常么,你跟爸爸也吵过呢。” “你——”黄丽女士气结。 童爸爸忙在旁边劝和,“行了,都好好说话嘛。我看小穆那孩子挺好,能力什么的不说了,咱也不求那个,人倒是挺正派的,跟我聊天下棋也都有分寸,他对童童很用心,看得出来。再说了,咱童童又不傻……” “她不傻?她不傻能留在那个报社?” 黄丽女士想起童溪那份工作就觉得不甘心,明明能找更好的! 童溪倒是被她提醒了,“报社怎么不好啦?前段时间赚的那一大笔,还多亏报社给的素材,我刚毕业,哪个工作能有那工资水平?” 黄丽女士被问得哑口无言。 童溪趁胜追击,“妈你真别担心,我怎么选择怎么做,心里都有数的。” 柔软安抚的话语,态度却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童爸爸拍了拍老婆的手,“别瞎担心了,这么多年在外面,她碰见麻烦不都是自己解决?孩子长大,都工作了,还是得自己拿主意。这工作她做着高兴,咱干嘛拦着?至于小穆,你要实在担心,我再考察考察。当初你妈还嫌我不上进呢,怎么着?鞋合不合脚,不都自己知道。” “对啊!”童溪赶紧附和,“前阵子跟爷爷奶奶视频,他们可喜欢穆逸舟了。” “真的?” “当然了!他们还让我早点带过去呢。” “那挺好,那挺好!”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显然已成了一条战线。黄丽心里不满意,却拿童溪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你呀!就仗着你爸疼你!” 童溪笑得得意。 见父母的事就此搞定,省去了电话里白费口舌的争执,效率还挺高。 之后童爸爸奉老婆之名考察了两次,成果喜人。 除夕的前一天,童溪和穆逸舟去了趟高中母校。 过年的事早已准备周全,童溪虽然隐瞒了穆逸舟生病的事,却也慢慢将穆逸舟家里的事告诉额父母。黄丽固然有点芥蒂,却也觉得穆逸舟孤身一人,经历那样的剧变还能自强,很不容易。既然家人都不在c市,便邀请穆逸舟一起来过除夕,吃个团圆饭。 穆逸舟欣然从命。 俩年轻人搞定了卫生,暂时无事。 童溪回家后没多少机会跟穆逸舟独处,便找了重温母校的借口,拖着他溜出门。 寒假的学校很冷清,枝枯叶凋。 但天气很好,阳光慵懒懒地洒下来,即将立春,洒在身上暖和得很。 校园管得挺严,轻易不让外人进,但绕到操场那边,却能看到有人在里面打篮球。童溪有办法,找了个住在学校家属院的同学,顺利被带进去。 那人是她同班,当年也久闻穆逸舟大名,当学神来崇拜。 看见俩人一起,碍着穆逸舟那身生人勿进的气质没敢多问,回过头,立马微信轰炸童溪,问她是不是已将学神拐骗得手。 童溪发了个遗憾的表情。 “我不争气,是被他拐走的。” “被学神拐走也是你的荣幸,要知足好吗!”同学纠正。 童溪莞尔。 确实够幸运,当时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看着讲台上懒洋洋沐着阳光的少年时,只觉他高高悬在半空,耀眼夺目,而她站在人世间,平凡得没有任何飞向半空的可能。 她离他的距离那么遥远,只可仰望。 如今却已是并肩而行。 跟穆逸舟和好后,童溪时常觉得庆幸。 庆幸那年九月树荫深浓,她在上百个热情招新的社团里看到穆逸舟的身影,然后冲上去报名。庆幸身在社团的那些日夜,让她能离穆逸舟那么近。也庆幸各自流离后仍能遇见,他未娶她未嫁,执拗地揪着过往不肯放手。 “你考进a大的时候,正好是十年前吧。” “嗯。”穆逸舟颔首,“时间还真快。” “那个秋季学期,我其实有点迷茫。”童溪挽着他的手臂,慢慢走过足球场,“学习马马虎虎,不知道将来会去哪里,没事就会去看着光荣榜里你的照片。后来呢,就许了个心愿,决定努力一把。就在那边的许愿厅里,喏——” 她指着不远处的图书馆。 那座楼里有图书馆,也有些校史资料,有每一位曾给学校争光的教师学生的照片。 最角落处是一座许愿厅,按年份和班级放着一排排木匣,里面是学生的心愿纸,印着学号和姓名,每个学生一次机会,档案似的留在这里,算是校园记忆的一部分。 第53节 穆逸舟对这种幼稚的活动不感兴趣,碰都没碰那心愿纸。 倒是很好奇她的,“上面写了什么?考上a大?” “才不是。”童溪摇头,“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穆逸舟三个字,她学会写字那么多年,从没写得那么认真过。 于是那张纸成了一盏灯,指引她前行。 童溪此刻回想,仍觉得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局~~ 第53章 结局 坦白了当年的小秘密后, 童溪打算绕到教学楼去,穆逸舟却忽然来了兴致, 带她继续往图书馆走。好在寒假里还有人值班, 临近退休的老先生靠在窗边喝茶看报, 不急着回家过年。 见了穆逸舟, 老先生竟然认出来了, 说当初儿子跟他同班, 在家没少夸他。 既然认识, 事情变得好办。 老先生取钥匙开了许愿厅, 在书架深处找到十年前他们班的匣子, 翻出穆逸舟的那张。 纸张的颜色已经泛黄, 印着老旧的边框花纹, 正中间一片空白, 如同他对高中的记忆。 ——大多平淡无趣,没什么挑战,也没什么值得铭记。 直到遇见童溪,一切被重新赋予意义。 曾有少女站在秋日清晨的操场上, 对他一见钟情;曾有少女靠在教室窗边, 四季交替,揣着心事对着他的方向发呆;曾有少女故意绕到高柳葱茏的高三楼前,藏着偶遇的期许,哪怕彼此不会有只言片语;曾有少女走过秋叶飘落的校门,为擦肩而过的一瞬暗自欣喜…… 后来,他爱上了那个少女。 于是岁月里曾经平淡的一切, 忽然变得风情万种,值得回味。 穆逸舟借了笔,缓缓写上一行字。 童溪想看,他故意拦着不让,俩人低笑打闹的声音响在空荡的许愿厅里,头发花白老先生含笑旁观。 穆逸舟写好后交给老先生,请他放到心愿匣里。 从校园出来的时候穆逸舟接到电话,是韩怀公打来的,说起诉范博文和恒创的前期手续已经走完,定在2月21日开庭,胜券在握。 穆逸舟道了声谢,并祝福新春佳节。 老校门外阳光铺得暖融,寒冬将尽,春光渐盛。 跟范博文和恒创的官司打得非常顺利。 韩怀公和穆逸舟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当天晚上在警局里主动配合,将事情脉络梳理得清清楚楚,随后又顺蔓摸瓜,把偷童溪的手机和身份证、配合范博文伪造照片的人全都查了出来。各种证据在当时就被有意识地保全,告范博文轻而易举。 为了保护穆逸舟,这边选了不公开审理。 关于恒创,则是起诉不正当竞争。 之前攻击服务器的事件虽然有眉目,却因手段隐蔽,很难追究。这次的事有陈漪、有早就签了合同的范博文,虽然追究不到多重,但至少能打一巴掌来听听声响。 纠缠一阵后,范博文与恒创双双落败。 对于陈漪,韩怀公念着旧情从轻追究,但她在a市的前途也就此断送。 韩怀公又借此宣传了一波,传开恒创不正当竞争的名声。 私下里有人打听内情时,韩怀公并不吐露,只给范博文贴了个“能力尚可,人品奇差”的标签。有法院判决书挂在那里,韩怀公的口碑在圈内也很不错,这说法的可信度很高。至于恒创,费心挖了个高管进门,非但没沾到范博文的半点好处,还被染了一身脏水,只能认栽。 等待范博文的还不止这些。 在法院判决后没多久,穆逸舟便翻出了他作伪证的事。 这官司不好打,但一旦认定,足可送对方去吃好几年牢饭。 也是因为这件事,穆逸舟回国后头一次去了关押田瑛的那座监狱,由童溪陪着。 当初雷厉风行、性格尖锐的女强人,如今已被磨去利刺,头发半白。母子俩隔阂多年,感情淡薄,因为外公的死,穆逸舟对她多少有些怨怪。但若真的细算,田瑛作为母亲不称职的地方着实太多,而他在赡养外公这件事上,其实也有失职之处。 交谈时间不短,母子间距离感分明。 走出监狱,c市正下雨,细润如酥。 俩人去看望过童家爸妈,商量了结婚的事,将婚礼定在6月。之后电话通知了已另有家室的穆知非一声,那位沉默了片刻,说想过来参加,穆逸舟没拒绝。 婚礼在a市办,穆逸舟邀请童家长辈过来,顺便安排了场周边游,自家数量不多的亲戚则由窦萌陪伴招待,费用由穆总全包。 伴郎请了韩怀公,伴娘则当仁不让地是巫文静。 婚礼的前一晚,几位老友围坐聊天时,巫文静忍不住调侃,“你俩这速度是真的快,去年这会儿我跟榛子已经在商量结婚了,你俩还没动静呢。结果一转眼,却换了我来给童童当伴娘,我血亏啊,回头还得另找伴娘。” “到时候我双倍红包补偿?” “够义气!”巫文静笑得爽快。 穆逸舟靠在窗边喝茶,唇边噙着笑,声音不疾不徐,“也别大惊小怪,童童十年前就盯上我了,那时候你跟榛子还不认识,慢一点理所当然。” 这态度嘚瑟得让人牙痒痒。 挚友如韩怀公,都忍不住压他嚣张的气焰。 “也不知道是谁追着催着要早点结婚,童溪急什么呀。” “就是!”巫文静附和,“咱们童童才不急。” 穆逸舟自知嘚瑟过了头,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炮火,问巫文静,“你跟榛子婚期定了?” “要等十一呢。还真羡慕你俩,开开心心办一次婚礼就够。我跟榛子两边各办一场,到时候得跑断腿。” 穆逸舟颔首,又瞥韩怀公,“你呢?” “我不急,结什么婚啊,没事找个人管着。” 纵横商场地大佬坐在沙发里,正慢慢吃童溪冻的冰激凌。 童溪听了,跟穆逸舟换个眼神,代表夫妻俩揶揄。 “韩总这话我记住了,明天说给音姐听。” 音姐就是周音,去年雾灵山露营过后,韩怀公又带出来过好几次,俩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原本情场不专,换女友如换衣服的韩怀公竟然转了性子,着实让穆逸舟诧异。后来旁敲侧击,在韩怀公说漏嘴时,他才惊讶地得知,周音有点恐婚,不太想被婚姻束缚,搞得韩怀公很被动。 而老韩思佳人心切,在办公室偷藏了好几张跟周音的合照。 这背后的猫腻,各自心知肚明。 韩怀公脸皮比较厚,受了揶揄也没事,反而有事相求—— “童溪啊,明天新娘丢捧花,记得丢给周音。” “精准投放?难度可不低。”童溪感叹。 穆逸舟走过来,看着盘子里迅速减少的小巧冰激凌,忍不住也捞了一个,“难得老韩求人,我们就勉为其难试试吧,万一音姐忽然高冷不上台,或者童童手酸扔偏了,我可不负责。” “尽力就行。拿个捧花也方便我开口。”韩怀公继续厚脸皮。 这才是真正的意图所在,众人立马起哄。 婚礼当天风和日丽。 穆逸舟长期的健身成果没有白费,定制的西装穿在身上,衬着那身沉稳内敛的气质,如玉山巍峨,无可挑剔。童溪漂亮微卷的长发盘起,婚纱曳地,露出秀致的锁骨香肩,眉眼清丽漂亮,气质内蕴兼具,招呼宾客时顾盼生姿。 到场的多半是有亲朋师友,也有同事和合作伙伴。 王子鹤和窦萌任务艰巨,带着一众亲友入场,榛子混在同学堆里,跟社团的几个朋友一块扯淡,目光却不时往新人旁边的伴娘身上瞟——巫文静做事利落爽快,平常多半是短袖长裤平板鞋,穿裙子的次数不多,今天一袭伴娘礼裙,将腰线身材勾勒得温柔漂亮。 榛子隐隐期待,不知她穿上婚纱会是怎样的惊艳。 台下有人心怀不轨,台上亦然。 韩怀公七分心神在当伴郎,还有三分不时往人群里瞥。 他的目光尽头是周音,年已三十的女人成熟美丽,换下平时精明干练的西装,穿了身黑白拼接裙子,领口开得有点低,短发剪得清爽精致,女人味十足。 她的旁边是穆逸舟公司的同事们,再往旁边则是报社的。 杨曦那身懒洋洋的骚气如旧,偏白色的西装衬得人精神抖擞,一双眼睛就在身着白纱的童溪身上打转。那目光盯得有点紧,旁边一位童溪的同门师妹察觉,还跟旁边人开玩笑,“这哥们不会是想抢亲吧?” “那不得被穆师兄打成筛子。” 低笑声在新郎新娘换戒指的间隙里传过来,杨曦轻咳了声。 他真的是来祝福的,没想抢亲。 只是婚纱实在太迷人,有点挪不开目光而已。 婚礼的氛围轻松愉快,六月的a市还不算太热,郊区更是凉爽,露天草地上有美酒有糕点,穆逸舟被灌了不少酒,后来怕喝多了误事,便拉出韩怀公来挡酒。 韩总一脸沉稳潇洒的笑容,心里却有苦说不出。 好朋友结婚娶了心上人,挡酒拼体力的却是他,这就算了,两肋插刀嘛。让人伤心的是,原本童溪的捧花精准扔向被他撺掇着走上台的周音,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窦萌斜刺里冲出去抢走了捧花,欢天喜地。 人谋不如天算! 穆逸舟看他频频投向捧花的目光,便猜出原因,敬酒时特地把韩怀公和周音凑到一起。 酒杯碰在一起,周音再度道贺。 童溪抿着笑,说:“音姐同喜,也祝你早点遇见喜欢的人。” 这祝福只提感情不谈婚事,周音欣然接受。 等童溪跟穆逸舟离开,韩怀公举杯又碰了下,“这身裙子很漂亮。” “喜欢吗?”周音问。 韩怀公笑而颔首,“喜欢。”又凑近些,在她耳边低声道:“更喜欢穿裙子的人。” 不远处童溪和穆逸舟回头看到这调情的一幕,双双失笑。 被摄影师抓拍到相机里,佳偶天成。 第54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蜜月的缺席。 因穆逸舟的公司在拿到不错的融资后,状态蒸蒸日上,正迅速向损益两平的状态迈进。平台新功能上线,最近团队忙得不可开交,他也不好意思请假偷懒去旅行度蜜月。 童溪倒很体谅,允许他这位副总暂时以公司为重。 她趁着这空暇准备新文,顺便收拾房间。 穆逸舟原本的装修偏于简约的灰色,虽然挺有格调,却少一点温馨的氛围。童溪喜欢将居室装点的温暖有趣,于是养了些水培的绿植摆在客厅和卧室,又换了暖色的窗帘,床头仍然摆着鲜花,换个好心情。 她和穆逸舟的衣服也得收拾。 穆逸舟工作很忙,除了常用的几件衣服,其他多半压在箱子里。 童溪一件件熨平挂好,看柜子角落有个手提箱,猜测里面也是从国外寄回来后还没开箱的衣服,不知道有没有捂得发霉,于是拿出来洗干净。 衣服取完,最底下是个笔记本,夹了支钢笔。 本子不新不旧,边角微微磨损,大概是翻过很多遍。 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很重要的,童溪随手拍了张照片给穆逸舟,问他该放到哪里。没过片刻,穆逸舟的消息回过来,说那是挺重要的旧物,放在书架的抽屉里。如果她有兴趣,也可以抽空翻一翻。 童溪当然感兴趣,躺在沙发上翻开笔记本。 熟悉至极的字迹,墨色有点旧,笔锋也不像从前刚健有力。开头的那一页标了日期,算时间是穆逸舟碰到韩怀公后被送去就医的那会儿。精神状态欠佳,他写字的锋芒和语气都跟平时迥异—— “手机让人焦虑,书法却能静心。医生说,不愿告诉别人的事可写在纸上再销毁。走投无路,不如试试。” 这大概是他写这本日记的初衷。 但他最终没有销毁,必定是心境有了不同。 之前穆逸舟交代在国外的那几年时,对于休学消沉的事说得很简略,说怕她听了难受。但童溪其实一直想补全她曾缺位的过去,亦如同穆逸舟总会问她这些年的经历。她对着日记本坐了好久,然后抬手,翻开后面的内容。 穆逸舟记录了很多,多半是当时的心情。 压力、沉郁、绝望、沮丧,种种情绪交杂,脑海里的怪物如同深夜浮出海面的巨兽,在夜深人静时欲图吞噬理智,拉着他沉入漆黑的海底。他竭力挣扎,盼望黎明的天光能早点到来。每个夜晚、每一分钟都漫长而难熬。 童溪已不敢想象他当时的模样,光是看描述,都觉难以承受。 满篇或烦躁凌乱、或竭力平静的字迹里,处处都有她的名字。 那样的困境,他丢弃了家人、朋友,丢弃了骄傲、梦想,却没丢弃她。 童溪忽然想起来,是几天前的晚上,她夜半梦醒,想起身喝水。穆逸舟那会儿睡得正熟,抱她在怀里,双手锁在她胸口。察觉她的动静,他或许是怕她离开,在睡梦里抱得更紧,手臂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 他其实那么爱她,过去、现在,一直都是。 日记本上字迹干涸,很久没翻动,要不是今日翻出来,或许穆逸舟自己都忘了。 午后阳光晴媚,照得浮于半空的微尘都纤毫毕现。 童溪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流云成霞,才吁了口气,拿冷水洗脸平复心绪。 然后阖好日记本,藏在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回去整理屋子。 那些起伏跌宕、独自煎熬的心情,虽死未悔、沉默求索的执着,穆逸舟很少跟她提起。他似乎总是如此,说出来的不过心里所想的十中之一,其余全埋在心底。 但她知道,秘密藏在时光里,深情不虞。 好在那些痛苦的事虽曾真实存在,却也都成过往。 往后余生,春风秋月,星河平湖,他们有彼此陪伴晨昏,一切都值得期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美好的大学时光,愿有情人终成眷属=w= 这篇是早就写好的,到这儿就很圆满啦,木有番外哈。近期处理一些生活和学业的琐事,8月中旬之前开始填《锦鲤小王妃》,到时候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