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喜欢怪人》 楔子 时隔七年,我遇见了他。 他的名字如雷贯耳,他熠熠发光,他的live生图我偷偷储存手机。一切静悄悄藏在内心深处,暗恋多年,已成习惯。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和他产生交集。还是如此戏剧性的重逢。 摘自栗若日记:一个怪人的狂想曲 . 回想起昨天,在去yoko酒吧之前,原本一如往常,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宿舍起床,到食堂吃早饭,而后去图书馆温习。下午,应导师吩咐,去院办报告厅打杂。 从报告厅出来的时候,大约晚七点钟。 天色暗下来,栗若饥肠辘辘,准备回宿舍点外卖。走在校园湖畔,刘启莹的电话打了过来。 “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我来s市了,见个面?” 栗若迟疑:“现在七点,十一点宿舍楼门禁前我回得来吗?” “回不来给你订酒店!你没有夜生活吗栗若?” 栗若笑了笑:“去做什么?” “保密,你只管开心等着!我和男朋友开车来s大接你。” “我在南门711便利店等你们吧。”栗若只好说。 从青阳出来,考到s大,如今翻硕研二在读,栗若呆在s市六年了。除了节假日,她很少回青阳。 “栗若?那个曾经和邓易明在食堂打过架……年级第一的学霸?” 刘启莹的手机那端传来男人声音,显然是她男友。看来也是青阳三中的校友。 一贯沉默寡言的栗若,和不良小混混在食堂和人打架,当年青阳三中轰动一时。 一战成名,再无人敢惹她。 他惊讶不已,斟酌用语:“不是,我听说你俩之前,好像也……关系挺差的?” “噗,谁能想到,我俩能成为好朋友呢。”刘启莹乐了,“没想到的事多了,谁又能想到……栗若你记得姜云圻吧?以前你同桌,现在是摇滚酷盖大明星,玩乐队火得不得了。” 听到那个名字,栗若怔顿。 须臾,似是而非回:“是吗?” “算了,说了你也不感兴趣。” 话锋一转,寒暄两句,刘启莹挂掉电话。 栗若回到宿舍,打算先给手机充会电。 适时,屏幕弹出一条微博推送:s市十月,谜鱼音乐节门票预售链接,冷雾漩涡压轴出演 她尝试点进去,果不其然,预售票已抢光。 往下翻九宫格宣传图片,划到最后一张,是去年音乐节,冷雾漩涡乐队的现场图片。恰是黄昏,碧蓝如洗的天际烧起晚霞,舞台上,主唱姜云圻眼睑微敛,抱着吉他,在落日余晖里吉他solo。 栗若手指一顿,停在这张图片上。 良久,点击保存,退出微博,静静发呆。 他还是这么耀眼,他是光。 而她只是浮光掠影里,一抹不起眼的尘埃。 栗若摘掉眼镜,戴上隐形,换了身衣服出门。 走出南门,在711便利店买了一份关东煮,找位子坐下填饱肚子,等待刘启莹来接。半小时后,刘启莹抵达s大,栗若上车,下意识瞄了眼驾驶座,是张生面孔。 男人回头,笑着打招呼:“学姐好。” 刘启莹得意洋洋,去挽男人胳膊:“你应该不认识,小我们三届,我们上大学了他才考进青阳。” 栗若淡笑回:“你好。” 见怪不怪,刘启莹谈恋爱,换男友如集邮,显然近来爱上姐弟恋。 驱车驶入主干道,夜色正浓,栗若头枕车窗,窗外霓虹一掠而过,模糊成点星线条。 刘启莹在副驾座回头,问:“今年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吧。” 静默一瞬。 刘启莹极轻叹了口气,从脚边提起一个纸袋:“你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栗若坐正身体,迟钝接过,生硬道:“谢谢。” 她没有立即打开,只是抱在了膝头。 刘启莹顿了顿,迟疑讲:“前段时间我在医院看到你妈妈,她好像病了……你有时间,问问她?” 栗若怔忪:“好。” 不知不觉,抵达目的地。 下车,刘启莹拉着栗若,走进一家酒吧。 “就是这里了!” 学弟紧跟其后,酒吧光线靡靡,三人穿过舞池,径自爬上二楼某处卡座。 “栗若?”沙发里,有人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 幽暗过道处,视线昏聩,迎面走过来的女人,个子高,纤瘦骨感。 短发及颈,随性,气质冷淡脱俗,一张厌世脸,给人冷艳的感觉。 刘启莹打趣:“不用怀疑,她现在是大美女。” 那人站起来,面孔熟悉,应该是曾经高中同学。 只是高中三年,栗若独来独往惯了,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他收回惊艳的目光,稍显紧张起身,挪开身侧位子,让她进来坐。 而后躬身茶几,去拿干净玻璃杯,给她倒威士忌。 栗若不擅长与人交流,也不善于接受突然的殷勤和关注。 接过酒杯,只礼貌回:“谢谢。” 他看出破绽,玩笑讲:“我是郑峰,不记得了?也是,你一直冷冷淡淡,谁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嚯,那是因为……没人理她。”对面沙发的女子抱臂嗤笑,“被全班孤立了。” “说什么呢?邱一涵?” 刘启莹手举玻璃杯站起来。 邱一涵耸肩:“说实话啊。” 刘启莹手一扬,兜头泼她一脸水。 往日的小太妹,蛮横习性不改,挑眉指着她:“你给我闭嘴!” “神经病!她要是自己没问题,谁孤立她?你也是,谁不知道你不要脸,倒追年轻老师,逼得人家从学校辞职。” “你说谁不要脸?” 刘启莹咬牙,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邱一涵!你微信一口一个姐喊我,说来和栗若道歉,就是这么道歉的?” 一场聚会,被她搞砸。莫名揭开各自伤疤,邱一涵存心来找茬的。 她抓起沙发里的包,搅乱聚会,似乎十足解气,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了。 刘启莹仿佛炸毛的猫,被人踩了尾巴,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就要追上去。 栗若拉住她:“刘启莹,不用管她。不要被她搅乱心情,玩得开心更重要。” “你说得是。” 刘启莹深吸一口气。 顿了顿,把栗若拽走,她急需整理情绪。 “走,陪我去下洗手间。” 走去洗手间,二人站在盥洗池旁。 刘启莹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汩汩流出的水,拍在脸上。 栗若:“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刘启莹:“我好心办坏事。” “没有。”栗若递给她纸巾。 刘启莹接过,抬起头,擦干净脸。从包里摸出口红,开始对着镜子补妆。 “栗若,我不要脸吗?” 栗若扬唇笑了下:“没有,在我眼里,你敢爱敢恨。” 刘启莹旋即笑起来,抹口红的手直颤:“我谢谢你!你真的不会安慰人。” 不过总是一语中的,拨云见日,让人很快释怀。 “我好羡慕你啊,总是这么冷静,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栗若笑意很浅:“你高估我了。” “我说真的,以前你浑身是刺,孤僻得很。现如今,不惧流言,内心越来越强大。” 两个人一番推心置腹,刘启莹心情好转,一起离开洗手间。 走在半途,刘启莹翻包的时候,发现口红不见了。她琢磨着应该落在了盥洗台。 于是对栗若讲:“你先过去,我好像把口红落在洗手间了,我回去找找。” 栗若点头说好。 往回走,经过二楼卡座区,过道与栏杆如狩猎场,挤满如鱼得水的食色男女。 喝酒,搭讪,舞动腰肢,荷尔蒙招摇。 酒吧音乐跳换下一首,安静的间隙,栗若也成为狩猎目标。 熟悉的旋律起,栗若敛着眼睑,正认真分辨,一个打扮清爽的男士走向她,请她喝一杯莫吉托。 她无暇客套,婉拒远离,专注思忖这首歌的名字。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身后,卡座沙发里,坐着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敛着眼皮,悄无声息打量她的背影。 “看什么?”他身旁站着一个穿休闲西装的男人,压低嗓子问他,“要不走吧,以阿该的尿性,准又放咱鸽子了。” 他自沙发起身:“行。” 是皇后乐队的《i was born to love you》。 听到心仪摇滚乐队的歌,意外的小小惊喜,栗若轻轻翘起唇角。 抬步欲走,撞到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对不起”还未脱口,男人猝不及防覆身过来。 在这一刹,男人后颈低下来,呼吸裹挟着微醺酒气,骤然交错,栗若抬眼,生生愣住。 ……姜云圻? 是他。 眉梢、眼型、脸廓……与依稀少年模样重叠,暗恋他那么多年,早已在心口隽刻千百遍。 他于她,本就是昙花一现,渺远夜雾,伸手也够不着的存在。如今近在咫尺,一个对视的距离。 栗若怔松,恍若隔梦。 他无声做了一个口型,栗若思绪淤塞,悟性迟钝,男人捧着他的脸,就在唇畔落下一个吻。 “你疯了!还是喝大了?!”休闲西装男疾步冲来,压着嗓子低骂。 话未落,余光透过层层躁动人群,瞥见一晃而过的闪光灯。 “操!有狗仔在偷拍!” 《i was born to love you》还在循环,一首歌的时间还未过去,有人扯开姜云圻,拉着他匆匆离开。 从yoko酒吧出来后,栗若整个人仿佛脚踩棉花,落不到实处。 换乘地铁,到终点站的s大,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找个空位坐下,盯着对面人影雾化的玻璃窗,足够栗若放空自己,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她平静地回到学校,平静回宿舍爬上床,一夜无眠。 翌日一大早,黄玮的电话打进来,找上她。 他不知从哪弄到的她的号码,态度歉愧。 “车停在你宿舍楼下了,栗小姐,事情很复杂,可以允许我和你详聊吗?” 栗若稀里糊涂地下楼,宿舍楼才刚开门禁。 学校人烟寥寥,一辆不起眼的车停在角落处。 栗若走过去,坐上车,来到了冷雾漩涡乐队的工作室。 坐在工作室内,回想起昨天在yoko酒吧里戏剧性的种种,栗若有些恍惚。 再看眼前这一切,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酵成这样。 一群人围聚坐在会议桌前。 乐队贝斯手、吉他手、鼓手和经纪人、以及顶头公司派来的公关团队。 还有她—— 正值风口浪尖的当事人,和主唱接吻屠版娱乐新闻的“酒吧女”女主角。 贝斯手阿该,祖籍福建的美籍华人,闽南语普通话掺杂英语,正在和黄玮吵嚷。 “甘霖佬!shit!姜云圻惹出来的,干我屁事啊?我bisexual怎么了请问?!” 黄玮气极冷笑,拍桌而起。 揪住他的衣领,沉眉冷声:“你有脸吗?云圻还轮不到你来说!你性取向是问题吗?你是脑子有问题!” “嘛呢!嘛呢!怎么还上手了呢?撒手!有话好好说。” 寸头鼓手原白一口京片子,起身拉扯住二人,好声好气劝架。 会议室里乱哄哄的。 公关团队素质过硬,表情淡定,默不作声听着他们吵。 栗若静静坐在那里,依稀分辨出某些讯息,神色一顿。 看起来,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她“接吻”这种事,影响很大吗?摇滚乐队又没必要经营什么单身人设,以专业公关的能力,处理起来绰绰有余。 听出一些端倪,有暗流涌动,更深的事情在发酵。 栗若手心冒出薄汗,半晌,她站起来,不想趟这趟浑水。 没人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栗若默默退到会议室门边,打算离开这个是非地。 拉开门的一刹那,黄玮箭步冲过来,方才还在吵架,瞬间转换和气模样。 “栗小姐怎么一声不吭就要走?” 话音未落,门一寸一寸缓缓拉开,栗若抬眸——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渔夫帽的男人。 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黄玮一眼认出他。 “云圻,你终于来了。”他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的一刹那,听到这个名字,栗若的脊背微颤。 昨日风波,好似闹剧,她却时刻回味,惦记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思及此,她局促地挪开视线。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能再次见到姜云圻,还是如此戏剧的方式。 短暂几个月的同窗岁月,他怕是早就不记得她了吧。他又怎么可能记得乏善如尘的她呢,栗若自嘲想。 姜云圻扯掉口罩,在会议桌坐下。 黄玮朝姜云圻眼神示意,朝栗若的方向努下巴。 “栗小姐,我们主唱来了,我们可以坐下来细谈——” 栗若打断他:“其实这件事无关紧要,并不复杂,你们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很容易处理。”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我和她聊聊。”倏然传来姜云圻的低沉嗓音,听不出情绪,“你们先出去。” 黄玮站起来,招呼着大家鱼贯而出。 空荡会议桌上,放着一份合同,人影浮动间,掠过恋爱合约、保密协议几个字。 等人彻底走完后,带上门,密闭空间里陷入长长的静默。 栗若一直站在门口,原地不动。脊背僵硬,稍显紧张。 不知何时,姜云圻摘掉帽子,撑着桌沿站起来。 转身,扬唇笑问:“栗若,还记得我吗?” ※※※※※※※※※※※※※※※※※※※※ 下一本写《与秋书》,喜欢可以预收下: 心思深沉x没心没肺 年少时,沈书羽鬼迷心窍喜欢上一个清贫少年。 追了大半年,天台第n次表白,初秋倾身去捏她的下巴,迫她看自己。少年噙笑,在她耳畔讲:“你想好了?可别反悔。” 终于答应她的追求。 沈书羽后援会暗搓搓观望:“初秋那个学霸除了脸长得好看,话少又沉闷,哪儿哪儿配不上他们女神。” 也有人打赌:那个大小姐能熬多久?肯定很快觉得没意思。 初秋偏头看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的沈书羽,敛下眼睑也在想:她到底多喜欢他? 谁都不知道,她招惹他,而他早已做不到全身而退。 一语成谶。 后援会赌赢了,也不值得高兴。因为他们小女神出国念书了。 当晚,初秋在抽屉里收到一封信:再见,初秋。 — 多年后,久别重逢。 是在枫林园一号开盘的剪彩仪式上。 剪彩结束,媒体争相涌向沈书羽。 初秋只是侧眼一瞥,身旁的总助就凑耳低声说明:“她是沈书羽女士,最近黑红的三流艺人,开盘请她来不缺话题和关注度。” 初秋眸色渐冷,抬步走了过去。 人群里有人低呼了句:“林家那位极少露面的……半路太子爷?” 摄像机敏捷对向二人。 镜头里,西装挺括的男人朝沈书羽伸手,似笑非笑地打招呼:“你好,林初秋。” # 男主曾经姓初 # 破镜重圆,久别重逢(校园出现在回忆里) # 有误会和阴差阳错/应该篇幅不长 Bohemian Rhapsody (1) 时间回到二零零九年,初遇的那一天。 那原本也是一如往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从卧室起床,拉开窗帘,对着窗外的歪脖子树发会儿呆,迎接新一天的早晨。 然后洗漱出门,筒子楼底下早点摊买粢饭团和豆浆,在公交车站下解决早点,等待去学校上早自习的公交。 夏末秋初的时节,升入高二没多久。 每天起床睡觉,上学放学,过惯了三点一线枯燥学习生活。 浮动光影从身上掠过时,栗若后知后觉,今天是周日,学校休假。 醒了,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 栗若拉开卧室门,打算去卫浴间洗漱,照旧下楼买早餐。 甫一出门,入眼昏暗,栗若摸开顶灯。 60平的两居室,布局狭仄。 客厅、卫浴间、厨房分摊面积,虽小得可怜,好歹五脏俱全。 行过客厅。 旁边主卧,房间大门紧闭,突然传来男女压抑的喘息。 栗若脚步骤然一顿。 唇一抿,踢了踢主卧房门:“小点儿声。” 房里的人恍若未闻。 栗若唇角扯了扯,从置物架找出收音机和磁带。 磁带装进收音机,滋滋电流划入耳膜。 一段钢琴伴奏,吟唱响起。声音拉到最大,掩盖成年男女的发.情。 “is this the real life/is this just fantasy/ caught in a landslide / no escape from reality ……” 鼓点逐渐密集,摇滚乐像交响流淌,栗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去玄关处穿鞋。 跨上白色帆布包,正准备出门,那紧闭的房门倏然拉开,走出一个女人,酒红色吊带睡裙皱皱巴巴。 她气冲冲关掉收音机:“你又发什么疯呀?今天星期天,你又不上学,起这么早做什么?” 栗若的唇线平直,闭口不言。 埋下头穿好鞋。 而后拉开房门,“哐当——”一声,转身离去。 家里待不下去,只好换个能收留她的地方。 栗若刚刚踏进小卖铺,奶奶恰好拉着爷爷,准备出门。 “小若来得正好,帮我们看会儿店吧!” 奶奶叮嘱:“我们下午就回来。” “好。”栗若轻轻颔首。 栗若取下帆布包,掏出纸笔和物理练习册,在收银的玻璃柜台里坐下来。 接着摸出耳机和mp3。 带上耳机,摊开练习册,就开始认真刷题。 小卖铺开在青阳三中附近,便是她读书的学校。 不知何时,街口停了辆黑色的卡宴,从车里下来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 姜云圻弯下腰,对着驾驶座告别:“走了,妈。” 而后转身朝小卖部走来。 姜云圻踏入小卖部,饱暖日光漏进室内,门边的玻璃柜台仿若反了光。 柜台里安静坐着的女生,扎着简单低马尾,带着黑框眼镜。整个人浸润在阳光里,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那黑框眼镜很大,几乎遮盖住她半张脸,以至于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收回打量的视线,晃进一排货架后。 没过多时,店里的静谧很快被吵闹声打破。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在网吧通宵打完游戏,打着哈欠陆续走进小卖铺。 邓易明拉开门口的冷柜,拿了几个冰棍往柜台一甩。 他看了一眼专注做题的栗若:“晚自习你早点来,作业给我抄?”命令的语气。 栗若手间的笔一顿,抬眸,嗓音平淡无波:“四块。” 邓易明甩了一张五元纸钞,往柜台一拍。 嘴欠就问:“你家住胜平路那一块的‘红灯区’吧?问你还不吱声,我都看到了。” 栗若敛眸,睫毛微不可觉地颤了颤。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伸手拿走钱,找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邓易明身后的男生表情讥讽。 “邓易明你也是闲出屁,和她搭话干嘛?看人家理不理你。” “我听说她老娘睡了个土大款,哈哈,攀上高枝就飞咯,你还敢欺负她。” 栗若缓缓抬眼,唇线平直。 她盯着眼前一行人,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邓易明下巴一抬,语气蔑然:“什么货色。” 他背后有男生接茬:“垃圾生的还不是垃圾,贱货生小贱货。” 栗若戴着耳机,充耳不闻。 合上练习册,摸出店面的钥匙站起来,走出柜台。 “关门了。”赶客意味很明显。 “关你妈门呢?赶人?” 邓易明一把拽掉了她的一只耳机,眼镜猝不及防也被拽掉下来。 “装什么装,又准备去班头儿那儿打小报告?啧。” 耳机从耳窝脱落,被拽得生疼,眼前骤然模糊。栗若不由自主捂住耳朵。 店里陷入一瞬的静默。 “多少钱?” 一道清淡低喑的嗓音乍然响起。 邓易明吓了一跳,他回头,便见货架里不紧不徐走出来个人。 栗若捂着耳朵,视线低垂,映入眼帘是一双泛旧的黑色匡威。慢慢抬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然伸到眼前,握着一瓶矿泉水。 “一块。”栗若顿了顿,方回。 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他横插一句,悄然化解。 姜云圻垂着眼睑,打量的视线落在栗若的脸上。 没了眼镜的遮蔽,露出一双空茫冷淡的眼,颊上雀斑浅浅。 眼睛不大,瞳孔是茶褐色的,单眼皮半耷拉着,给人疏离感。唇角垂着,唇珠挺翘,看起来对什么无动于衷的感觉。 生人勿近,一张厌世脸。 很好一张平面模特的脸部特写,漠然,冷艳。这是一种与主流审美相悖的长相,兴许有人欣赏不来,却辨识度极高。 姜云圻递给来零钱时,栗若缓缓抬眼,目光所及处是少年利落干净的下颔线。 她中度近视,隐隐约约只感觉得到,他的模样大约不错。到青阳三中来,肯定大受欢迎。 眼镜是她的全副武装,栗若蹲下身捡起,重新戴上。 而后径自走到门口,将冰柜推进店面,利落拉下一半铁闸门。 “不出来?”她举着纤细的手臂,撑着铁闸门淡声问。 邓易明打量了姜云圻几眼。 这个人买了东西不走,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也不好发作。又见栗若真要关门,骂骂咧咧,和兄弟几个勾腰钻了出去。 姜云圻躬着腰紧随其后。 栗若才发现少年个子高,她默不作声地将闸门往上推了一点。 姜云圻走出来之际,耳畔飘来极淡的一声:“谢谢。” 他眉梢轻抬,女孩便已经转身,挎着白色的帆布袋走远了。 垂眼,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只mp3。她掉的? 爬上市图书馆的四楼,在阅览厅坐下。 栗若刚刚将帆布包放下,摸了半晌没有摸到mp3。 她想起不久前邓易明扯了她的耳机,然后就把耳机塞口袋里拉闸门......应该是在小卖部掉的。 她抓起帆布包,急匆匆折返原地。 再次回到店里,找了个遍,mp3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这可是年前爷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到底掉哪儿了啊? 栗若轻咬下唇,表情隐隐焦急。 又沿着去图书馆的路来回找了两趟,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垂眼看向腕间的手表,认命,看来找不到了……算了,先去上晚自习了。 青阳三中教学楼,高二(3)班。 栗若从后门进去,靠门最后一排围满了人,她的课桌被鸠占鹊巢。堆满了瓜子屑、和东倒西歪的易拉罐。旁边的空桌子上堆满了扑克牌。 邓易明坐在倒数第二排,他身子转过来,手里握着一把扑克。一群人或坐或站,围在一起打牌看牌。 栗若习以为常地走过去。 从教室角落里提来垃圾桶,走到自己的位置,“duang”地一下放在过道里。 动静引起人群纷纷转头。 顷刻,嗤笑几声,回头继续打牌。 栗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纸,抽出纸巾。 敛眸,把自己桌上的瓜子屑和易拉罐,全部拂到脚边的垃圾桶里。一气呵成。 班长黄芸小心翼翼走过来,扯了扯她的手臂,小声讲:“栗若,你暂时过来我这儿坐吧,别和他们作对。” 然后象征性提醒邓易明一句:“邓易明,你们赶紧把牌收起来吧,今天班主任会提前过来。” 话未落,有人急匆匆冲进教室,大喊一声:“班头儿来了,后面带着一个转学生好像!” 嘈杂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一瞬,转为慌乱无章的低声叫唤。 一组小组长拿着一叠卷子站起来:“收作业收作业!交作业你们!” “操,我卷子还没开始抄呢。” “今天班头儿怎么来了,还这么早……” 围着看牌的人作鸟兽散,有的是别班的,甩了牌钻出后门;其他回到各自的位子上,扒拉出卷子乱抄一气。 栗若这才坐下来,将帆布包塞进抽屉里。 她抽出英语教材刚要放到课桌上,看见桌沿上沾着的口香糖。 手一顿,沉眉,把英语书塞回抽屉。侧眼之间,余光看到旁边空桌子上放着的一把直尺,是邓易明的。她唇角轻轻一瞥,拿起尺子,去刮桌沿的口香糖。 三班班主任安耀杰走近教室之时,教室里登时归于安静。 他走上讲台,后面的少年不紧不慢跟进来。 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露出一截柴瘦分明的脚踝。穿着宽松随性,胸前背着一个阿迪斜跨运动包。 黄芸随眼一瞧,表情一时愣住,这个男生就是转学生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吧。 安耀杰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台,缓声介绍。 “新来的转学生,大家欢迎一下。”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好奇抬头,看向新来的转学生。一下子就议论纷纷,尤其是女同学们。 “静静,我们让转学生自我介绍一下。”安耀杰讲。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姿颀长,他不紧不徐,简单说了五个字。 “我叫姜云圻。” 安耀杰鼓掌:“大家欢迎。” 如雷动的兴奋掌声裹挟着“欢迎欢迎”,以及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安耀杰看向栗若,指了指她左手边的空桌子。 对姜云圻道:“你暂时先坐那里吧,只有那儿空着。” 姜云圻循着安耀杰的手势看过去。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空着,右边坐着的女生—— 巧了,下午在小卖铺刚刚碰见过的。 她敛目垂首,手里拿着尺子不知捣鼓着什么。神情专注,讲台上的事与她无关。 对外界不闻不问,与下午不无二致。 姜云圻眉梢轻扬,他走下讲台,徐步穿过过道。 栗若只觉有道阴影覆盖下来,与此同时,桌沿的口香糖艰难剥落。 还未反应过来,新来的转学生已然落座。他长手长脚,靠墙靠窗的角落旋即显得局促。 栗若这才有空瞥过去,只看到少年漆黑薄削的发丝。 他戴上耳机,便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脊背微微躬着,线条流畅。 安耀杰早已走了,教室里议论声更甚,打量好奇的视线频频看向姜云圻这边。 邓易明坐在姜云圻的前面,他转身过来,狠狠踢了一下姜云圻的桌子腿。 “喂,新来的,起来!” 姜云圻趴在桌上纹丝未动。 “你看起来特眼熟。”他又去踢桌子腿,“我不信你就睡着了好吧?” 邓易明的同桌刘启莹瞪向邓易明:“干嘛?让他睡!” 刘启莹没少和邓易明混在一起,男朋友换了不知多少,青阳出了名的小太妹。 “啧啧,看上他了?替别人说话了都。”邓易明嘁声。 刘启莹将邓易明的身体拽过来。 “在我这里,人长得帅就是有特权,别放屁,不准吵他。” 接着,拍了张卷子在栗若桌子上,自说自话。 “帮我随便写下交了,明天请你吃刨冰。” 栗若垂眼扫了一眼卷面,囫囵填了选择填空,小组长正好收到她这里来,她拿出自己的一起交了上去。 小组长刚走,栗若将用纸裹好的口香糖,还有尺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 bohemian rhapsody/queen 波西米亚狂想曲/皇后乐队 Bohemian Rhapsody (2) 翌日清晨。 栗若还没走进教室,后门便挤满了一群女孩,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刘启莹眼巴巴盯着后门,见到进来的人是栗若,表情失望不掩。 自言自语道:“这姜帅哥怎么还没来?” “你不是骗我吧,浪费时间诶,真的惊为天人?” 刘启莹大放阙词:“骗你是狗,人家一看就是艺术家的气质!” 栗若绕过她们,从帆布包掏出昨天布置的作业,将刘启莹的递给她。 刘启莹长吁短叹姜帅哥,随手接过:“下午请你吃刨冰啊。” 栗若顿了顿:“不用了,一套黄冈模拟卷。” 后门口挤着的女孩子们噗嗤笑出声。 有人捂嘴嘀咕:“真呆。” 此类交易不知凡几,每次替写作业都以买书和卷子替代,她早已习惯,也无所谓,刘启莹无奈耸肩。 旋即又问:“我听邓易明讲,你认识你同桌?要不你帮我和他搭搭话,我给你三百。” 栗若掀了掀眼皮:“不认识。” 话音未落,姜云圻就从后门走进来。 他宛若没睡醒,耷拉着眼皮,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 将胸前的斜挎包取下来,搁在桌子上。拉开拉链的时候,动作蓦地一顿。 姜云圻侧头轻瞥栗若,从包里摸出个东西,抛向栗若的桌面。旋即,“哐当”一声,一抹银灰色的抛物线划过,栗若表情露出一丝怔愣。 是她的mp3。 清晨日光稀薄,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 姜云圻背着光,高瘦的身影覆盖住栗若,课桌上的光线,半明半昧。 “没电了。”他讲。 居然是被他捡了…… 栗若后知后觉,原来昨天新来的转学生就是他么。 “bohemian rhapsody?”姜云圻淡淡笑问,“同桌,你喜欢皇后乐队?” 话音刚落,刘启莹以及身后的女孩子神色各异。 纷纷看向栗若。 一时间,落在背后密切的视线密切,栗若芒刺在背。 他偷听她的mp3里的歌了? 简单两句话,一下子把注意力全部拉到她身上,就在她回复刘启莹“不认识”之后。 栗若不懂他的意图何在。 气氛有些微妙。 栗若耷下眼皮,抿唇,抓了桌上的mp3塞回抽屉。没有应声,权当没听到。 顷刻,邓易明也吊儿郎当走进教室。 他一手插兜,右臂腋下环着一颗篮球。 经过栗若旁边时,拖着腔调,突然阴阳怪气:“装,接着装,还不认识,啧。” 栗若正翻动着语文教科书,手一顿,睫毛颤了颤,敛目不言。 邓易明把篮球往地上一扔,脚踩住,踢在墙角。 然后就大剌剌转过来,侧身靠墙,手臂搭上姜云圻的桌子沿。 他似笑非笑,好心劝诫:“叫姜云圻是吧?作为同学,我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小心你身边的人。别看一副老实好欺负的三好学生样,她啊,心眼多得很。” 快上早自习了,黄芸从位置上起身,督促早读,检查班级人数。 看到坐没坐相的邓易明,一看心中了然,没事又找栗若的茬了。 她匆匆走过去,细声提醒:“马上早读了,你安分点……还有别老欺负女生。” “欺负谁?”邓易明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切了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黄芸当下气得脸涨红,拔高了嗓音,“你不就觉得栗若的妈妈是——” “是什么?”邓易明嗤笑耸肩,好整以暇。 黄芸的话噎在喉间,匆忙瞥向栗若。 “是卖的。”声音不小,邓易明眼神轻蔑。 “叮呤呤——”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 轻飘飘抛下的三个字,如平地惊雷,无声冲没在早自习的铃声里。 邓易明这才懒散转身坐正。 好似大家都没听到,又好像早就都知道了。 嘈杂的铃声里裹挟着大家的窃窃私语,无限放大着,铺天盖地而来,冲击栗若的耳膜。 姜云圻愣了一瞬,扫视一圈教室。 好奇,惊讶,同情,轻蔑……喧嚣的八卦不止,有意无意,闲言碎语都是最锋利的刀子。 视线落在栗若的身上,她的脑袋垂得很低,状似看书的姿势,脊背僵直。 这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没人放在心上。 早自习后,接下来的两节课。 上课、听讲、记笔记,栗若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到了大课间,三中的例行跑操,学校会组织学生们在操场上跑步。 教室里,学生们陆陆续续出了门,很快,只剩最后一排几个人还没走。 黄芸没走,特意等着栗若一起下楼,想私下为自己道歉。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无疑于揭人伤疤。 走向栗若的位置,欲言又止:“对不起栗若,我……” 栗若还坐在位子上,在抽屉里找出mp3。结果发现电量告急。 侧目,瞥一眼旁边也没下去的姜云圻,只想到一种可能,是他把她mp3里的电用完的。 安耀杰走进教室时,看见还在后门磨磨蹭蹭的几个人。 敲了敲门框,催人下楼:“怎么还不下去跑步?” 栗若闻声抬眼:“老师,我不舒服,跑操想请假。” 栗若的成绩一向拔尖,沉默寡言,很少请假。 好学生难得的请假,安耀杰自然没有怀疑,当即点头:“好,那你休息会,还不舒服去医务室看看。” 栗若低声应了句“好”,就趴在了桌子上。 安耀杰这才想起正事。 先是赶逗留教室几个人下楼:“黄芸,还有你们几个,赶紧下楼。” 然后对姜云圻讲:“你来办公室一趟。” 说罢,转身先离开了教室。 姜云圻从抽屉找出棒球帽戴上,起身时,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栗若。 稍顿顷刻,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ipod classic2,悄无声息放在她的胳膊肘旁。 而后走出后门,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栗若毫无睡意。 一点点积攒的热意涌上眼眶,趴在桌子上,盯着澄黄色的课桌,空茫睁着眼。 下意识去摸耳窝,才记起没有戴耳机。 她有一个怪癖,心情不好,戴上耳机听摇滚。震耳欲聋冲击耳膜,反而可以好好入睡。 睡不着,也不想起来,保持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强迫闭上眼,思绪逐渐飘远。 前几天,木雅又和爷爷奶奶起了争执,原因老生常谈,话里话外,绕不开她那个抛家弃子的父亲。 栗若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尽管木雅以前还会替他讲话,说小时候爸爸多喜欢她、天天抱着她弹吉他云云。 她那会儿觉得,自己母亲过分天真,还对这样的男人存着虚无幻想。 扔下她和木雅,还有家中二老,拿着破吉他一走了之的男人,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呢? 留了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说北上搞音乐便再无音讯的父亲,何必对他心存幻想。 手臂逐渐发酸,栗若抽回神。稍稍动作活动筋骨,手肘似乎碰到什么东西。 栗若直起身来,伸手摸过去。 手心的触感冰凉,凑近眼前观摩,才发现是最新款的ipod。 显然不是她的。 姜云圻忘在桌上的吗? 她原本打算放回他的桌子上的,转瞬间想起自己被用完电量的mp3。 栗若也不明白自己什么心态,也许有些置气,轻轻摁亮开了ipod。 屏幕迅速滑动,歌单目不暇接。 queen、the beatles、david bowie、the cranberries、guns n' roses……还有崔健、窦唯等中国摇滚乐,以及一些港台的独立乐团。 栗若轻愣。 难怪他会问她,是不是喜欢皇后乐队。 他也听摇滚? 栗若旋即扯唇,喜不喜欢与她何干。 教室外面的走廊,倏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不刻,有人从后门走进来。 “栗若,没下楼躲我是吧?为什么骗我?” 刘启莹朝她大步走来,后面跟着几个女生,就是早自习前那几个来围观姜云圻的。 刘启莹撑上栗若的桌沿,居高临下笑睨她,表情是好笑。 “我觉得我对你还不赖吧?邓易明招你我没少帮你。你为什么要说不认识姜云圻,觉得人家能看上你啊?” 话未落,女生们笑作一团。 “噗,莹姐,你这话说得好好笑哦!” 栗若也觉得滑稽,笑了笑。 “在我家小卖部买过一瓶矿泉水的人,算认识吗?” 刘启莹显然不信:“好到你借他mp3听歌的地步,你跟我说不认识?” 对啊,栗若也没明白,他的这位同桌,是有心还是无意,制造了这样的误会。 若是有心,像刻意要看她笑话。 栗若扯了扯唇角:“mp3我昨天掉了,他捡到了没还给我。就是这样而已。” 刘启莹将信将疑,打量了她两眼。 适时走廊传来两句闲聊,以及愈走愈近的脚步声。 “我可以请你做我的二重奏搭档吗?” “拉不了。” “……对、对不起。” 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姜云圻踏进教室,就看到的这么一副架势,几个不良少女围着她同桌,看起来气势汹汹。 目光落在栗若身上。 背后的女孩就气冲冲跳出来,指着刘启莹低喊:“你们干什么呀?!” 刘启莹闻声回头,就看到了姜云圻,以及他身侧的女孩。 胡婧婧? 这位小公主,漂亮娇气。青阳三中的校花,校长亲闺女。多才多艺,会拉小提琴,学校里挺受男生欢迎的小女神。 姜云圻认识胡婧婧? 刘启莹很快消化,仿佛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认识校花理所当然,而认识栗若,就是很吊诡的一件事了。 她一瞬间信了栗若的话。 胡婧婧看向姜云圻:“云圻哥,她们——” 就见姜云圻走了过去,无声分开围堵人群。 在自己位子坐下,眼底笑意很淡,问:“同学,是不是和我同桌有什么误会?” 刘启莹撒手:“哦,我觉得是。” 轻瞥胡婧婧,啧一声,八卦就问:“拉什么?你们什么关系啊?” 胡婧婧愣了愣,脸一下子涨红:“啊?” 姜云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启声打断:“和我什么关系,是不是都得和你解释一下?” 刘启莹吃瘪,语塞一瞬。 转瞬变成打量,嘿,这个转校生在嘲讽她! 姜云圻看了一眼栗若,课桌下,她手心里攒着个东西。 没头没尾,就对她讲:“借你,明天还我。” 栗若不明所以。 须臾意识到什么,垂眼看自己手心,正无意识捏着他的ipod。 姜云圻解释:“就当我擅自用了你的mp3,一点小小歉意吧。” 栗若愣了愣。 应该是她误解了,他没有故意制造误会,不过寻常找她搭话。 然后,或许顺势聊点什么,摇滚,皇后乐队,还是波西米亚狂想曲? 心里升腾起一丝抱歉,还有其他无法明状的心情。 在这个班上,没人愿意主动和她搭话。 她以为她习惯了,反正无用社交与她无关紧要,不如多做一套模拟题。 摇了摇头,栗若不愿深想,拿起保温杯,去饮水机打水。 ※※※※※※※※※※※※※※※※※※※※ queen:皇后乐队 the beatles:披头士/甲壳虫乐队 david bowie:大卫·鲍威/宝爷 the cranberries:小红莓乐队 guns n' roses:枪与玫瑰/枪花乐队 Bohemian Rhapsody (3) 栗若发现自己在分神,屡屡被她的同桌拉扯注意力。 早上几乎所有课上,姜云圻没在听讲。 看杂志、漫画、玩psp,带耳机听歌,他还有一个随身听。 下午,姜云圻似乎才收了心。 转着圆珠笔,一边翻书一边做题,然而依旧没听讲,是高三的数学。 超前学习?难怪懒得听讲。 “栗若,这道题选什么?” 讲台上,地理老师倏然点名。 栗若迟疑站起身,掀了掀唇。 偷偷观察左方同桌,压根不知道地理老师问得哪题。 一只圆珠笔就蓦地探了过来,点了点她的地理讲题—— 尼罗河下游沉积物主要来源地的降水特点为: a.降水季节性强,年降水量大/b.降水季节性强,年降水量小/c.降水季节分配均匀,年降水量大/d.降水季节分配均匀,年降水量小 还好,题目很简单。 栗若一眼掠过题干,轻松作答:“a。” “很好,答对了,你坐下。” 地理老师转身板书,随口絮叨:“大家要向栗若同学学习,不偏科,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照样好好学习……” 耳边的夸赞只使得栗若愈发心虚。 就听见耳边飘来低声揶揄:“厉害,随便看眼都能答对。” 栗若偏头看他。 姜云圻头也没抬,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做题。仿佛这声揶揄是错觉。 栗若不由反驳:“你更厉害,一心二用。” 姜云圻唇角扬了扬,转头瞥一眼她:“你不也是么?” 一句反击。 背后的潜台词,他早就悉知她的偷窥。 仿佛一个被抓个现行的贼,栗若感到几分窘然,飞快收回视线。 校门外的公交站台前,姜云圻又碰到栗若。 她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举着便利本记英语单词。大家都在笑闹闲聊,只有她安静站在候车人群之外,仿佛与世界隔绝。 公交车到站,等车的学生们蜂拥而上。 下晚自习后,放学,这是每晚的末班车。 等人群陆续涌入公车,栗若最后才上车,车厢内已经没有了位置。 她往靠近后车门走,抓着拉环站定,然后垂下眼睑,依旧旁若无人地默记单词。 姜云圻在她身后刷卡上车。 于是下意识观察栗若,然而他发现,她一路上都在利用碎片化时间来温习单词,直到到站下车。 到站地点,和他同一站。 姜云圻垂眼看手中的ipone 3g,在qq群里又确认了一遍。胜平路,是这个地址没错。 手机塞回帽衫口袋,下车。 这一站下的人不多,就他和栗若。 公交车到站,等待车门打开的时候,姜云圻身旁站着的大妈,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姜云圻心生狐疑,发消息问:晓东哥,你发的地址没错吧? 叫晓东哥的人秒回:没错啊。 群里的老皮插话:是这地儿没错,不过多少年了,应该发生了不少变化。你下车,具体怎么走,我给你指路。 老皮是青阳本地人,酒吧老板,第一家酒吧开在青阳,九几年从这里发家的。 这是一个摇滚同好群,人不多,几乎都是摇滚老炮儿。除了姜云圻这个年轻人。姜云圻和他们没有见过面,严格意思上,只能算是网友。 姜云圻按照老皮的指示,一路低头留神手机。 稀里糊涂间,眼一抬,就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栋筒子楼外。 这是非常老式的筒子楼了,看起来有些年头。 墙面斑驳,破而旧,灯火黯淡。楼梯露天,在室外盘虬交错。 长长的公共走廊对着天井,晾满各家各户的衣服,市井生活气足。然而天井上空,电线杂乱,遮蔽了半截路灯的光,以至于显得死气沉沉。 姜云圻看到了栗若的身影,就像一帧电影慢镜头,她正走在露天楼梯上。 穿过公共走廊,直至某个楼道转角不见。 姜云圻意识过来,她应该是住在这里。 手机震动两下,姜云圻看群内消息。 老皮:前方看到一片筒子楼了吗?穿过天井,走到底。 老皮:出来,过个马路,对面就是我第一家酒吧。你去了报我的名,有人招呼你。 姜云圻依照指示,行出筒子楼。马路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稍顿片刻。 的确是有一条马路,正中却挖了深坑,围着深蓝色塑料围墙,写着道路施工中。 修着路,围墙阻拦,丝毫过不去。应该需要从别的地方改道。 姜云圻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十点半了。 太晚了,思忖片刻,他决定改天再找。 沿原路返回,再次回到天井。 此刻的一楼这一层,稀稀拉拉亮起红色灯光,看起来诡异的暧昧。 深夜十点过后的筒子楼,启动它默许的潜规则。 多了些徘徊的男人,叼着烟站在天井打量这片红光区,神色各异。或心虚匆匆,或猎奇玩味,或习以为常。 “吱呀”一声,东边一家的门拉开,走出几个女人,浓妆艳抹,只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裙。 女人们拥促着一个梳大背头的中年男人。 暧昧红光打在中年男人油腻的脸上,他摆了摆手:“操!走了走了,没劲儿。” 女人娇嗔:“嗨呀,不是停电就是停水,烦死了!” 姜云圻收回视线,打算穿过天井,回下车的公交站时,凑过来一张脸。 大背头挤眉弄眼,啧声搭话:“小弟弟来玩儿?” 话音刚落,就传来女人们的咯咯笑声。 仿佛盘丝洞里的妖精,围上来时,一个女人揽住他的手臂,勾着眼,用软腻的嗓音笑问:“小弟弟,要不要做spa啊,马杀鸡。” “呸,停水了,干洗啊。”有女人啐了口笑骂,“饥不择食。” 姜云圻眼皮子微掀,沉默一瞬。 试图把自己的手臂拯救出来,这时,余光间看到了前方有抹熟悉的人影。 身量很像栗若,高瘦,纤长。半湿的头发披散着,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和宽松长裤,右臂里环着一个盆。 姜云圻下意识喊出声:“栗若?” 听到呼喊,熟悉的嗓音,栗若还以为是错觉。 转身,看清楚不远处的姜云圻,不由微瞪眼睛。 昏暗里,女孩儿的表情看不太清楚,姜云圻也很清楚地感受到,她投过来的探究眼神。 几分疑惑,还有些意味深长。 姜云圻略感尴尬。 栗若单刀直入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姜云圻斟酌着要怎么解释。 “我……” 栗若就盯着扒拉着他手臂的女人,单刀直入地开口。 “你拉错人了,他不找小姐。” 语调平缓,是一句没有感情的叙述。 姜云圻脊背微滞,尴尬且无奈,又诧异于她的直白。 那女人不恼,揶揄反问:“那是找你啊?” 栗若没搭理她。 骤然上前,干脆利落地将姜云圻的胳膊解救出来。 右臂环着洗脸盆的女超人,拽起他的手腕,转头就往外跑去。 一直跑出筒子楼的天井,带姜云圻到公交站口,栗若终于停下来。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抓着别人的手腕。 心跳怦怦加快,手心冒出微微薄汗。 仿佛烫手山芋,栗若做贼心虚般忙甩开。 栗若别开视线,看着来往车辆,问了他一句:“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姜云圻蓦然失笑,无奈澄清,“我不是变态。” 栗若:“……” 安静了片刻,她微微抿唇,倏然冒出一句。 “别来这里打发你旺盛的好奇心,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姜云圻一时语顿。 看来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了。一晚上碰见她几回,也难免她会误会。 鼻尖嗅到栗若半湿的发尾上,潮湿的气味。 姜云圻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刚洗完澡。 偏头朝她看去,公交车站台下,晕黄灯光透过夜色,掠过她的脸。 似乎映衬得些许柔和,少了一些倔强和距离感。 “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是路过,是不是不太可信?” 栗若掀了掀唇,点头。 姜云圻就笑起来:“听起来好像是挺扯啊。” 女孩还是沉默,话少得可怜。 姜云圻忍不住打量她。 纤瘦、个子高挑。黑t恤罩在身上,空空荡荡一把骨架子。 他这才看清她黑t恤上的印花,是一个浅灰色的头像,皇后乐队的主唱mercuria。 于是低笑着讲:“看来你真的喜欢queen啊。” 栗若脊背一僵,仿若被撞破什么秘密,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如何接话。 想起他的ipod里的歌,想说点什么,诸如“你也是吧?”、“你也喜欢摇滚。”、“最喜欢bohemian rhapsody这一首”之类的,最终掀了掀唇,化作缄默。 她生硬丢下一句:“早点回去吧。” 然后就抱着盆,转身离去。 在公交站台搭乘计程车,报上地址,到家下车。 姜云圻踏进门,室内是古香古色的装潢。 绕过博古架,外公坐在圈椅上,随意拉着二胡,这是退休后新找的乐子。幸好这一块都是独栋别墅,地广庭院深,没人投诉扰民。 外婆端着一盘水饺从厨房出来,一巴掌拍向外公的后背:“大晚上的,别拉了!小圻回来了!” “有活力是好事,开嗓练声都行。”姜云圻笑讲,“反正没人听得见。” 外公童振邦,籍贯青阳,高音歌唱教育家。 年轻时考入s市音乐学院,后留校任教,当了一辈子声乐教授。培养的学生无数,广布歌剧圈、音乐剧圈、以及登上春晚的高音歌唱家,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退休不久后,带着姜云圻回了青阳老家。 “练什么练,消停会儿好吗?”外婆絮絮叨叨,“别管他,小圻。肚子饿了吧?来吃水饺……” 水饺放上餐桌,姜云圻坐下。 “怎么样,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吧?” “还行。” 外婆看了眼时间:“这拖堂了吧,回来这么晚。” 姜云圻含糊嗯了声。 “这不行,我让老虞每天接送你。” “不用的,这么晚还麻烦他。” 姜云圻搪塞过去,吞下几个水饺,道一声饱了。 起身去卫浴间洗漱。 洗漱完毕,姜云圻回到房间,靠在床头上看手机。 没多久,外婆推门进来,拉了书桌边的椅子坐过来。 她拍了下姜云圻:“还不睡。” “就睡了。”姜云圻放下手机。 外婆絮叨:“你就安心在青阳呆着,休息休息……还有啊,不管离不离,等你爸妈那边处理完,啊?” 姜云圻耷着眼皮:“嗯,我知道。” “睡吧,臭小子。” “晚安。” Bohemian Rhapsody (4) 筒子楼这边。 栗若从公交站台回来。 夜幕低垂,晚风拂来,带着凉意,栗若脖子一缩,抱着洗脸盆走上楼梯。 走上四楼,拐角楼道,站着一个抽烟的女人,指尖猩红点点,风里裹挟着呛浓的烟味酒气。 栗若抿了抿唇,绕过她径自踏上台阶。 木雅醉醺醺喊住她:“小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栗若不语,木雅贴上来。 伸出手臂欲从背后勾住她脖子,被栗若闪开。 栗若表情微冷,简短陈述:“我刚洗了澡。” 女人倒是很乖,不再纠缠:“喔。” 她一声不吭跟着栗若,爬上五楼,绕进长长的公共走廊。 生锈的门,刻着503室的划痕,是栗若的家。 栗若打开门,木雅便要往里蹿。 栗若盯着她,捏住门把不动:“把烟掐了。” “好吧。”木雅抱怨,“规矩就是多。”抬手,烟头灭在墙上。 栗若这才把她放进门。 她摸开玄关处的开关,昏暗的室内一刹那通明。 木雅方才看清她臂间的脸盆:“又停水了啊,去周姨澡堂洗的澡?” 栗若还是不说话,木雅察觉到她的沉漠,这是她生气的一贯征兆。 她笑嘻嘻,掐了把栗若的脸:“闺女生气了呀?” 栗若缓缓抬眼,平静说了句:“下次别把人带回来。” 木雅用撒娇的语气,无奈笑:“他要来我家里做,说刺激嘛。” 静默片刻。 栗若扯了扯唇:“木雅,你是我妈妈。” 话罢走进卫浴间,把脸盆放在地上。 木雅又跟上来,好声好气道:“好嘛,下不为例。” “妈妈这次要定下来了,邓叔叔以后就是你爸爸——” “我要学习了。” 栗若折身走进卧室。 “好好,不耽误你学习。”木雅舔了舔唇,“我口渴了小若。” 栗若翻开物理错题集:“我买了水。” 筒子楼经常停电停水,洗澡会去筒子楼后街的澡堂。 澡堂隔壁是茶牌室,小卖部装潢,一楼卖烟酒副食日常用品,二三楼熟人打牌的地方。 一贯停水,栗若都会去那里买两瓶水夜里备用。 木雅往卫浴间走,栗若起身带上门。 她蹲下身,脸盆放着换洗衣物,翻摸一番,摸出两瓶水,指尖触到另样的东西。拿起来看,是报警器、防狼电击器,她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这破地方是呆够了。 木雅朝栗若的卧室去。 推开门,急切想说,方才提过的邓叔叔许诺她未来,她们母女俩很快会搬离这里。 栗若戴着耳机在刷题,没有发现她进来了。 “小若?听我说……” 木雅轻喊了几声,栗若无动于衷。 “小若?” 还是不应声。 木雅轻瞥栗若。 敛睫垂眼,唇线平直,不屑搭理她的模样。 又是这样,总是这幅模样,和他爸爸一个德行。 她回想起多年前,和栗若爸爸感情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男人付诸的冷暴力。 戴着耳机无视她,交流一个字也嫌多余。就这样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她什么都不懂,多余,是个肤浅且蠢的女人。 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的火苗,戳中木雅敏感的神经。 她快步走上前,将耳机插头从ipod里拔.出来,抬手间,ipod就扫到了地面。 耳机里的音乐骤停,脚边传来一声ipod掉落的脆响。 栗若怔了一瞬:“你干嘛?” “栗若,你就和你爸一模一样。”猩红的手指甲抠着栗若的书桌沿,木雅咬牙。 她气出眼泪,看向栗若无动于衷的脸,更是委屈得不行。 “冷心冷肺的怪胎!” 木雅气势汹汹摔门,离开了房间。 栗若蹲下身,钻到书桌下面捡起ipod。 然后不动,抱膝蹲在了那里。 她盯着ipod轻轻叹气,好像摔坏了,这不是她的东西啊。 木雅又这样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了,栗若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生气。明明该她生气才是。 翌日上学,大课间的时候。 校园小女神胡婧婧又跑来三班,引起好大一阵骚动。 她读高一,教室都分布在一二楼,特意爬上三楼来找姜云圻。其中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胡婧婧趴在窗口,探进半个身子。 语气忐忑问姜云圻:“云圻哥,我……爸爸邀请你和姜老师来我家做客,你看有时间吗?” 姜老师指姜云圻的父亲姜清霖。 在胡婧婧小的时候,胡校长送她去学小提琴。 因缘际会,有幸得姜清霖指点一二。虽然只是饭局上的随口点拨,胡校长也要她叫一声老师。 国内声明显赫的小提琴演奏家,攀扯点名头,沾亲带故,也显得与有荣焉。 胡婧婧也深谙此间道理,小地方转学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大神,热络贴上去叫一声“云圻哥”。 姜云圻正在看一本闲书,封皮上写着《the lego book》。 内页都是英文,是介绍乐高模型的。 “我爸回去了。”他回,“我有点事。” 刘启莹托腮,看着窗口意图不要太明显的小女神。 随口插话:“你两家很熟吗?” 胡婧婧扬了扬下巴,哼了声:“与你无关。” 刘启莹笑着调侃:“别搞得这么敌对,做个朋友嘛校花。” 胡婧婧脸皮薄,校花这个称谓听人当场说,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说什么呀!” 刘启莹见状,无所事事,笑眯眯就开始了打趣。 “说你漂亮,大美女,小女神,咱们三中当之无愧的校花。” “你快闭嘴!别说了!” 刘启莹见状,无所事事,笑眯眯就开始了打趣。 叽叽喳喳,在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呛声里。 栗若攒着手里的ipod,瞥一眼闲书看得津津有味的姜云圻,欲言又止。 姜云圻似乎忘了借她ipod这件事,一上午没有问她要。 栗若早已打好腹稿,打算借此机会向姜云圻解释摔坏ipod的事。只是他没有问她,而她也不知道怎么启口,插不进话,最终放弃。 算了,先拿去修试试,最坏的结果赔个新的。 就这样到中午放学,栗若去爷爷奶奶家吃午饭。 二老在校外开小卖部,靠这个门面维持生计。 中午会做饭,栗若上高中后,便一直一起吃中饭的,顺便在这里午休半小时。至于下午放学时间太紧,栗若便直接在学校食堂吃。 吃过饭,栗若对爷爷打了声招呼,没有午睡,拎着帆布包出门。 跑了三家电子维修店,终于有家师傅胸有成竹说能修好姜云圻的ipod,让下午来拿。 栗若交出ipod,点头说好。 然后走出维修店。 路经旁边的巷子,听到隐隐的争吵声。 男生压着嗓子问:“为什么分手?给我一个理由。” 女声无语又愤怒:“你别拉着我,继续和职校那女的聊.骚去啊……” 栗若脚步一顿,那声音很耳熟,像是……刘启莹。 与她无关。 打算目不斜视走过去,背后突然被人一扯,传来一声低呼:“栗若!” 栗若回头便看见了黄芸,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栽了出去—— 还好她险险扶住了维修店的墙。 抬头间,恰好撞见巷子里,那瘦高男生和刘启莹拉拉扯扯。 栗若旋即瞥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袖口就被人轻轻一扯,黄芸在她背后,无声对她做口型:咱们快走。 黄芸面红耳赤,一副害臊不已的模样。 栗若随黄芸快步离开,往学校的方向走。 黄芸震惊良久,呐呐:“也太不要脸了……” “我来回两趟了,她和那男的就一直在巷子……腻腻歪歪。” 黄芸顿了顿,主动解释:“我去八中了,找我闺蜜有事……” 偏头,看身边女孩冷淡表情。 小心翼翼问:“栗若,你还生气吗?” 栗若霎时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 那天在教室,由她无心起头“她妈妈”,邓易明一句“是卖的”。 说没有生气是假的。 “现在没有。” 言外之意,当时是有生气的。 黄芸连忙道歉:“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歉了。” “那你原谅我啦?” “嗯。” 黄芸深知栗若看起来话少沉默,但直来直往,交流效率,无须试探。 栗若这样,就是真的不介意了,黄芸很快释怀。 “今天数学课上,老师讲那题……” 像往常一般,随口问起不懂的题目。 栗若一一作答,简明扼要,一路渐渐走回了学校。 栗若不知道黄芸算不算是她的朋友。 身边唯一的可以称作是朋友的人,好像只有黄芸。 也许只是班长的职责所在,她有周旋和尽力维护,虽然经常说错话做错事,却是唯一一个站在她这一边,会偶尔帮她的人了吧。 回到教室,栗若打算向姜云圻说清楚ipod的情况,但他不在。 一下午的课都不在,也没老师过问,栗若也不清楚他这是旷课,还是有请假。 下午放学,栗若抽空一趟,赶去维修店取回了ipod。 试了好几遍,的确是修好了。 付了钱,塞进帆布包里,走出维修店,赶回学校。 出学校时怕时间不够,来不及吃晚饭,瞧时间有余,栗若打算去食堂买杯奶粥解决。 去食堂的路上,经过学校的篮球场。 隔着铁丝网,栗若远远瞧见了一下午不见的姜云圻,身后是胡婧婧。 他被正打着球的邓易明拦了下来,往他怀里抛过去一个篮球。 “新同学,打不打球?” 姜云圻堪堪接住,胡婧婧就紧张兮兮,盯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你的手……” 姜云圻扯唇不言。 随手将球抛向邓易明,很快离开了篮球场。 然而上了晚自习,短暂出现在篮球场的姜云圻,依旧没来教室。 把学校当茶馆吗?栗若有些不明了,她同桌……真是谜一样的存在。 邓易明也没来晚自习。 位置上坐着人。 是刘启莹的小姐妹邱一涵,八班的,时常和她混一起。 她俩如火如荼闲聊着,话题中心的对象,始终围绕姜云圻这个转学生。 “姜云圻的手怎么了” “胡婧婧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感觉好熟好亲密!” “什么人要注意手,外科医生,画画的,弹琴的……” 刘启莹语气笃定:“搞艺术的!” 邱一涵神秘兮兮透漏:“莹姐,据说和咱校花一样,拉小提琴的哦……” 栗若本蓦地放下笔,张开五指,看了看自己的手。 拉小提琴的话,该属西方古典乐……她垂下眼帘,抽屉里放着的ipod,他的歌单里全是摇滚。 下了晚自习,栗若照例在公交站台等末班车。 夜里突然飘起小雨,淅淅沥沥,偶尔飘到站台里。空气潮湿,泛着凉意。 栗若往里站了些,肩上被人一拍。 回头,看到姜云圻。 他主动搭话:“等公交啊。” 栗若沉默地点点头。 晚自习没来上,他怎么还在学校? 心中疑惑,栗若却没有开口问。 适时,公交车进站。 人流涌动,候车的人都陆续上了车。 这回车上学校不多,还有空位。 栗若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姜云圻紧随其后,在她旁边落座。位子局仄,显得他的长腿无处安放。 栗若瞥向窗外,悄悄攒紧帆布包的细长包带。 心里纠结,现在是好时候,是否借此机会把ipod还给他? “你知道,沧海笑怎么走吗?” 姜云圻再次主动搭话。 沧海笑,是开在筒子楼附近的一家酒吧,很多年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栗若愣了一瞬。 栗若回:“穿过筒子楼的天井,过马路,对面就是。” “在修路。” 栗若顿了顿,她差点忘了。 “筒子楼后街还有一条路。” “可以带我去吗?” “现在?” “嗯。” 栗若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细想,就点点头。 有更重要的事,积郁在心里一天,不吐不快。 她从包里取出ipod,递向姜云圻:“我有件事说下。” 栗若低声道歉:“对不起。” “嗯?”姜云圻眉梢轻抬,随手接过ipod。 “昨天晚上,我把你ipod摔坏了,下午拿去修,师傅说修好了,如果……”栗若稍顿片刻,“如果没修好,还有什么问题,我赔给你。” 眼前的女孩一贯寡言,身为同桌,一天下来交流不超过三句。 这还是姜云圻第一次听她主动和他说这么多话。 垂眼试了下手里的ipod,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私下去修好了,何必坦白说出来。 姜云圻唇角扬了扬,打量她,心想。 栗若的班级对她并不友好,或许孤立和排挤。 她总给一种被世界隔绝的感觉,而她本人无动于衷,自己率先堆垒起一座生人勿近的墙。 包括他,姜云圻明显能感到她对他的隐隐排斥,和厚重的防备心,毕竟—— 毕竟他转来三中两天,就很凑巧地,见证了她一些不好的传闻。 姜云圻:“没什么问题,不用赔。” 栗若:“嗯。” 话未落,公交车倏然一个颠簸。 栗若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前倒,眼见要磕上前座,一只手探过来,安安稳稳扶住了栗若的额头。感受到指腹的薄茧,触感泛凉。 心跳漏掉一拍,栗若抓住前座椅背,匆忙直起腰板。 这是练琴才会有的痕迹吗? 少年不留痕迹收回手时,栗若不由偷偷打量,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漂亮得过分的一双手。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车厢里陡感闷热。 栗若不自在地转头,视线投向紧闭的车窗。 少年猝不及防倾身过来,阴影覆盖下来,耳边听见低沉嗓音。 “有点热。” 姜云圻抬臂开窗,栗若挨在窗边,蜷在他落下的阴影里。 夜寒,姜云圻套着黑色帽衫外套,有干净皂角的味道。 栗若睫毛轻颤,心脏又是一跳。 “知道交响乐和重金属最佳融合吗?” 窗户拉开半扇,夜风裹挟着细润雨丝拂涌而入,姜云圻低下眼睑笑问。 “bohemian rhapsody?” 栗若一顿,没有多想,喉咙里就跳出声音。 少年看着栗若,眼底的笑意浓了些,缓缓落座。 “当然,它是我心中最伟大的摇滚乐。” 青阳,青阳(1) 公交车到站胜平路时,栗若和姜云圻下车。 姜云圻:“谢谢,麻烦你带路了。” 栗若点头“嗯”了声。 走在路上,栗若想起前几天她洗完澡回来,在筒子楼的天井看到了姜云圻。 她有些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或许就是在找那家叫沧海笑的酒吧。 栗若带着姜云圻往筒子楼后的一条街走。 两相无声,都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酒吧门口。 闪烁的霓虹灯牌下,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这是另外一幅声色犬马的景象。 栗若没有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指了指写着沧海笑的酒吧灯牌。 “就是这里了。” 将人带到目的地,她不想在这里久留。 “我回去了。” “我送你。” 这是干嘛? 栗若不解:“不用。” 姜云圻没有进去酒吧。 “晚上不安全。”他轻笑说,“你是个女孩子。” 栗若稍顿片刻:“不要紧的。” 姜云圻:“没事,我记得路,送你再回来。” 姜云圻很执意,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栗若没再推辞。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慢慢回到筒子楼。 栗若站在楼梯下:“谢谢,我上去了。” 姜云圻淡淡颔首。 看着栗若转身爬上了楼梯,姜云圻抬步,正打算去酒吧。 帽衫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 姜云圻拿出手机一看,12个未接来电,来电显示是姜清霖。 他的父亲的电话。 缓缓吁出一口气,姜云圻点击接通。 “喂?爸。” 那端嗓音沉沉:“你在哪?一转眼就不见了。” “啊,放学了。”姜云圻哂笑,“回家啊,还能去哪?” “我都到家了,你还在路上?报位置,我去接你。” “不用了。” 姜云圻挂掉断电话,无奈扯了扯唇。 深知这是姜清霖发怒的前兆,今夜再次无缘沧海笑,酒吧是去不成了。 他转身往筒子楼外走去。 在公交站台搭乘计程车,回途路上。 姜云圻靠在后车座上,回想起白天的种种,感到深深的疲惫。 父亲不请自来,占用他的下午上课时间,跑到校长办公室与胡校长寒暄,点名关照他。 而后带上他去吃饭,晚上,母亲童丽也赶来青阳,在饭局上和姜清霖争执起来。一天下来,一地鸡毛。 计程车开到城北别墅区。 到家下车。 姜云圻一只脚还没踏进家门,童丽就冲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童丽锤了两下姜云圻的后背:“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没去哪儿,这不刚放学回家么。”姜云圻叹气,“妈,我不是小孩儿了,又不会弄丢。” 说话间,姜清霖朝他走来。 他穿深蓝色衬衫,带着一副金色细边眼镜。男人身材高瘦,保养得体,气质斯文儒雅。 姜清霖抬腕看表,沉着嗓子问:“看看几点了?” 姜云圻面无表情:“等公交车,晚了点。” 姜清霖眉心微不可觉地一蹙,转头问外婆。 “妈妈,家里的司机在做什么?” 童丽就骂:“怎么?兴师问罪上了?你搞清楚点,这里是我娘家,姜清霖!” 姜清霖看她,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姜云圻跟爸妈来青阳,你完全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姜清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只是暂时拉不了琴,不是一辈子。” 话罢,又问姜云圻:“封闭针在打吗?” 姜云圻抬眼:“是我自己决定,和外公外婆来青阳的。我的选择,与别人无关,尊重下我,行吗?” 姜清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是吗?您呢。”姜云圻笑着反问,“有正面解决问题吗?” 话音刚落,客厅里陷入沉寂。 须臾,似乎传来童丽轻啜。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上前去拉姜清霖:“跟我出去。” “在教育你的儿子之前,你不如先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弄清楚。” 姜清霖脚步未动。 反抓住童丽的手腕,揉眉叹气:“童丽,我们非要这么说话吗……” “咯吱”一下,尖利侧耳的声音骤然传来。 坐在堂前上首圈椅上的外公,扯断了二胡的琴弦。 他干脆摔了琴筒,姜清霖和童丽霎时噤声。 老人站起来,言简意赅下逐客令。 “姜云圻放我这里一年,我们养。” “你们一个两个这幅德行,自顾不暇,怎么带得好小孩。” 姜清霖顿了顿,老人就转身回了卧房。 见老丈人落下脸,一锤定音做了决定,他暂时不好反驳。 他自知此时,这里不欢迎他留下。 只好说:“爸爸,记得让姜云圻打针,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一天下来的争执不休,终于结束了。 姜云圻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童丽在给他铺床。 她听到推门的动静,偏头道:“来搭把手,这天慢慢冷了,要盖厚一点的被子。” 姜云圻走上前捏住被子两角,童丽往里塞被芯,随口问:“最近怎么样?这里开心吗?” “嗯。”姜云圻垂着眼帘,“还不错。” 姜云圻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来这里,是正确的决定。” 童丽:“那就好。” 两个人协力换好被套。 童丽又问:“左手腕有好点吗?” 姜云圻:“医生说,一周后打第二针。” 童丽:“好,暂时不要碰琴了,知道吗?” 姜云圻淡淡点头。 他左手腕腱鞘炎,落下的老毛病了。 一周前刚打了封闭针,疼痛才勉强有所好转。 “哦对了!” 童丽蓦地想起姜云圻交代的事。 “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 书桌上放着一款黑色的hermes kelly,她走过去从包里翻出一张碟片。 姜云圻接过,是摇滚同好群里的网友晓东哥制作的demo(小样),录音棚新录的,还未发行。 童丽恰巧去b市出差,于是姜云圻请求她帮忙,她抽空帮他拿的。 童丽有点好奇:“这是什么?唱片?” 姜云圻:“demo,朋友制作的,让我试听。” 童丽兴志缺缺,嘱咐他:“早点睡。” 姜云圻:“好的。” 又交待了几句,童丽离开姜云圻的卧室。 “妈妈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走,晚安吧。” “晚安。” 姜云圻躺在床上,关灯闭眼,然而良久都毫无睡意。 客厅里没了动静,童丽应该洗漱完毕回客房睡觉去了。 姜云圻摸开床头灯,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来。 轻声打开卧室门,走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再回到卧室。 坐在床头,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盒帕罗西汀。喝水咽下两粒,便再次熄灯躺回床上,等待浅薄的睡意快点降临。 然而,还是睡不着。 姜云圻睁开眼睛,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这种状况持续一年多了。睡不着,失眠,精神不振,情绪不高。自己一个人找过心理医生,诊断轻微抑郁,拿药自己吃。 他干脆起身,去卫浴间洗了把脸。 回到卧室径自在书桌坐下,打开了台式电脑,把demo塞进主机的光盘仓里。 桌上的闹钟指针静静走动,指向两点五十。 姜云圻戴上电脑耳机,小样里有四首歌,滑到最后,目光被末端最后一首<未命名>吸引。 电脑屏亮着暗幽幽的光,鼠标轻摁,姜云圻点开这首未命名的歌。 是一段纯音律,没有作词,没有编曲,也许是一段即兴的旋律。 静谧,平缓,温柔。 他从自己包里找出ipod,下载了音频。 关掉电脑时,荧屏的光慢慢熄灭,室内重新归于黑暗。 他找来ipod耳机线戴上,单曲循环这首未命名,抹黑走到床畔,躺上床闭眼,第三次等待睡眠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 睡意袭来的模糊瞬间,姜云圻莫名其妙地想着,明天让栗若听听如何? ※※※※※※※※※※※※※※※※※※※※ 音乐demo指:小样,样本唱片 青阳,青阳(2) 翌日上学,大课间之后,三班有两节体育课。 所以跑完步后同学大多没回教室,直接去操场集合。 上课铃响,体育老师过来。 教学生们做一套军体拳,重复练习了几遍,第一节课接近尾声,就原地宣布解散。 接下来的时间自由活动。 男生们相邀着去篮球场或乒乓台,女生们去看球或逛小卖部,操场也有男生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的。 也有人无暇课余活动,跑回教室学习。 栗若一个人穿过成群结队的人群,去校内开的书店。 书店门口的长摊位,有几个女生在买言情杂志,举着杂志遮住半张脸,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在书店内,货架附近看书的清隽少年。 兴奋小声的议论传进栗若的耳朵。 “哇,那个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高二三班的,新转来的一个帅哥。” “……听说他和校花走得很近。” 栗若循声看去,货架旁站着的话题中心人物,是姜云圻。 日光从大敞的门口溜进来,少年心无旁骛地看一本书,半边侧脸浸润在光线里,耷拉的额发柔软。 她原本是来找本参考书的,此时脚步放缓,有些迟疑。 因为走进去,意味着得须和他打招呼。栗若不擅长主动交流。 想了想,还是往书店里走去。 货架的书码得够高,栗若打算找到那本参考书就走。 不料,她眼前一整排的小说,找参考书势必要绕过姜云圻那一边。 就在这时,听到窸窣脚步声走来。 栗若随手抓起一本书,假装没有看到他。 两侧书架之间,过道拥促狭仄,少年走过来时,带起微微风流。 栗若的背后感到一丝凉意,姜云圻就在她身旁站定。 他随口问她:“只剩这一本了吗?” 什么? 栗若垂眸,这才看清手里拿的是本小说,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栗若正欲问一句你要? 姜云圻毫无征兆地抬臂,掠过她的头顶,取走一本书。 然后撕开透明薄膜,垂着眼睑翻阅起来。 栗若:“你撕掉薄膜——” 姜云圻:“我会买的。” 栗若语凝。 抠了抠手心,感到一丝尴尬。 顷刻,看了眼手里的书,鬼使神差也撕掉薄膜。 然后假装翻阅。 注意力却全在身侧,没有读进去一个字。 指腹在书页上摩挲,栗若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姜云圻绕过栗若的身后,往右去找其他书看,似想起什么,转过头来。 “对了,我的ipod……” 栗若眼一抬:“还是有问题吗?” 姜云圻停顿稍顷,含糊讲:“回教室和你说,走了。” 栗若竖着耳朵,辨别姜云圻付款离开了书店,这才挪步走出书架。 付钱的时候,老板嘀嘀咕咕:“一个两个什么坏习惯,没付款就拆封。” 栗若顿了顿,拿着小说离开书店。 她从没买过什么课外书。 从刚刚看到姜云圻开始,她在干什么。 她真奇怪。 临近下课,栗若拿着书直接去操场集合。 排好队,体育老师正清点人数,别班跑来一个男生,对着他们的队伍大喊:“谁是刘启莹,刘启莹是谁?” 刘启莹拖着步子走出来,没好气问:“我,怎么了?” “安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他转达完毕,便一溜烟跑开了。 刘启莹眼皮子一跳,班头儿叫她干什么,不明所以,抬步往教学楼走去。 人走后,队伍里霎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体育老师拍手,叫大家安静。喧闹暂停,他清点完人数,这才宣布解散,中午放学。 栗若直接出校门,去爷爷奶奶家吃午饭。 吃过饭,然后去午休。 下午上课前,栗若赶回学校。 一踏进后门,教室里热火朝天,她听到各种闲言碎语。 是关于刘启莹的,她没在教室,所以大家肆无忌惮,有人奚落,也有人嘲讽。 或许早就看不惯,蜚言点燃积愤的引线,凑一起指指点点不吐不快。 “刘启莹好像是因为早恋被发现,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了……” “咦受不了,真脏……她应该那个过了吧,走路腿张那么开……” “主要是败坏班风,影响我们学习啊!咱们三班好好的重点班,她和邓易明天天迟到旷课,在教室里不是睡觉就是打牌……靠关系进来,有钱了不起呗……” “对啊,不学进来干嘛啊,去普通班去混日子呗……算了,文理一分科就解脱了......” 在大部分的学生眼里,人人该循规蹈矩,自我约束。搞特殊不行,永远是众矢之的。 这本该没错,然而校园生活里,在从众心理强的班级里,这养成了小团体抱团的风气,高度排他,不入我籍便打为异类,视为空气。 譬如栗若,尽管她年级第一。 生活在“红灯区”,母亲是“妓.女”,她的家庭背景是原罪。 她是空气,是灰尘,一直在被边缘,被忽视。 栗若的斜前方,靠讲台二组的位置。 有人压着嗓子感叹:“栗若好惨,身边环绕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同桌旋旋即“切”了声。 “你怎么不说她成绩那么好,偏要主动做后边啊?” “嗨,和她妈一样呗,想抱大腿?……只不过邓易明刘启莹看不上,没混进他们的圈子,觉得她心眼太多……” 这些人真奇怪。 姿态高高在上,无端揣测,偏偏理所当然。 栗若缓缓抬眸,视线落在聊得起劲的那方。 蓦地扯唇,哂笑出声:“……想象力真丰富啊。”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们一下子察觉。 议论声渐小,不约而同陷入静默。 他们口中的,邓易明也好,刘启莹也罢。 好歹对栗若的敌意赤.裸,好恶都直白。 为什么主动换位置? 比起这两个人,栗若更难以忍受的,是被当作空气一样的排挤和孤立。 是虚伪和偏见、阴阳怪气,还有冷眼旁观。 “叮呤呤——” 下午的上课铃响了,教室归于寂静。 “哐当”一声,后门被人踹开,摇摆了两下,邓易明踩铃进门。 没过多久,安耀杰也走进教室。 他背后紧跟着刘启莹。 刘启莹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抿唇回到座位,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邓易明转头问她:“怎么了大小姐?” 刘启莹的头往栗若的方向偏,眼一斜,表情有些探究和不满。 半晌,冒出一句:“放学和你说。” 然后埋下头,手机搁在抽屉里,埋头噼里啪啦敲字。 第一节课下,安耀杰离开教室。 刘启莹的小姐妹邱一涵就大摇大摆跑进三班,扬了扬手机,问刘启莹怎么了。 栗若拿起课桌上的保温杯,正起身去饮水机打水,姜云圻正好从后门进来。 他喊住她:“栗若。” 姜云圻把自己的ipod拿出来:“你看看。” 栗若迟疑片刻:“果然还是有点问题?” “好像也没。”话说得似是而非,姜云圻对她笑了笑。 “你带回去听两天,有问题还是去原来修的地方修修。” 栗若顿了顿:“好。” 接过ipod,小心翼翼轻放进抽屉,接着端着保温杯去打水。 姜云圻把运动包塞回抽屉,落座。 邱一涵和刘启莹正说着话,见状,睨向离去的栗若。 她问刘启莹:“她就是栗若?” 她早先就听邓易明讲过,这个人看似假装清高,好学生的样子,心思实则很深。 邱一涵:“和你们班主任告密,说你早恋的那个?” 快下晚自习的时候,黄芸有道物理题不懂,来找栗若问题目。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人慢慢走光,很快只剩她们两个人。 栗若简单易懂讲完题目,黄芸回座位收拾课桌,回头随口说:“一起回家吧,栗若。” 栗若:“好。” 黄芸的家就在附近的老式小区,位置僻静。 从三中校门口走出来,徒步十分钟的距离。 在黄芸的小区门口,二人互道了声再见。准备分道扬镳时,栗若转身,悄无声息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两个人,是邓易明和邱一涵。 栗若的唇线缓缓拉直,盯着他们。 黄芸宛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往栗若身后躲,嗫嚅问她:“栗若,他们要干嘛?” 栗若摇头。 “栗若是吧?” 邱一涵抱臂睨她。 “莹姐谈恋爱这事,是不是你打的小报告?我说你多大年纪了啊,小学生?” 躲在栗若后面的黄芸身体一颤。 栗若面露不解:“什么小报告?不是。” “不是你是谁?莹姐那天和男朋友分手,正好被你撞见了。” 黄芸颤声反驳:“不是她……” “黄芸,你是多喜欢多管闲事。” 邓易明原本一旁看戏,不由讥笑出声。 “不是她是谁啊?我上课看个片,这种事安耀杰他妈都能知道。坐我后面的只有她,你告诉我,不是她还有谁?” 他看向栗若:“刘启莹谈恋爱到处说,搞得班上沸沸扬扬,不是你捅出去的谁信?什么事都给安耀杰说,你奴才吗?谁都巴结,贱不贱啊?” 栗若默默攒紧双拳,沉声:“你嘴巴放干净点。” 黄芸畏畏缩缩从栗若背后扬起头,磕巴讲:“你、你们就是想找理由打架,你们这叫校园暴力!打、打人是不对的,小心坐牢!” 不耐烦的女声插进来:“打你就打你,还挑日子吗?” 一黄毛女就冲过来,去拽黄芸头发。 然而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利落噙住。 栗若抿唇敛眸,反剪其手,顶向她的膝弯。黄毛女霎时扑跪了下去,双手背在了身后,动弹不得。 邓易明和邱一涵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丝惊诧。 栗若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就像警匪片里,警察擒获犯人的一套招式。 栗若一只手捏紧黄毛女的手腕,扯唇冷声:“冲我来就冲我来,别牵扯别人。” 邓易明眉梢一扬:“啧,有种。” 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往栗若的方向一步步走近。 眼神探究,几分玩味。 一步,两步,邓易明身后的人群紧随挪动。 栗若的喉咙发紧,心脏跳到嗓子眼,盯着他们。 快走到跟前时,她倏地抖开帆布包,摸出随身报警器,按住插销。 栗若咬牙,一字一顿道:“再过来,我报警了。” 邓易明脚步一顿。 那报警器上的红灯闪烁不停,看得心里发慌。 人群里有人迟疑,不再往前,生怕下一秒她就不管不顾拔了插销。 邓易明打量栗若。 眼前的女孩儿,浑身透着一股狠劲儿。 邓易明抓住她拿着报警器的手腕,沉眉讥笑:“撒手。” 黄毛女顺势挣扎,骂咧:“□□妈,还不松开!” 话音未落,栗若就踢了她一脚:“闭嘴。” 栗若不为所动,邓易明也就紧抓她的手腕。 纤细白皙的手腕,很快被人掐出一道红印。 邓易明眼一低,错愕愣了下。 栗若咬住牙根,忍住吃痛的手腕。 抬眸与他对视,反唇相讥:“邓易明,你也怕我报警?” “栗若!” 不远处,蓦地传来一声急促地大喊。 栗若转眸,看到马路一边,姜云圻从一辆车上下来,大步向她的方向跑来。 今天母亲开车来学校接他,车子驶入主干道不久,路经一片小区。 姜云圻透过车窗,恰好看到了栗若。 沉默孤绝的背影,全身戒备,俨然一副战斗的姿态。 青阳,青阳(3) “栗若!” 众人听到喊声,不约而同转头望去,就看到朝这边跑来的姜云圻。 少年默不作声环视一圈。 他的出现,无声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 姜云圻看向邓易明,眉梢一沉:“做什么?” 邓易明松开栗若的手腕:“啊,没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他的衣领就被姜云圻一把拽住。 姜云圻把他拖到眼前。 眉梢皆是愠色,修养使他没有发飙,只是唇角扯着:“请你看清楚,她们是两个女生。” 邓易明嗤笑:“是嘛?所以呢?” 姜云圻松开他,懒得和他多话。 走到栗若跟前。 她在和对方对峙,眸色没有怯意。 一手捏着报警器,另一手桎梏黄毛女的手腕。冷静到可怕的反击,瘦削的身体里,似乎藏着隐而不发的能量。 两方僵持不下,一触即发。 只是忌惮栗若握在手里的报警器。 黄毛女以一种异常狼狈的姿态蹲跪在地上。 姜云圻瞥了她两眼,她莫名犯怵,扭动两下骂咧:“妈的快放开我!” 姜云圻绷唇,伸手夺走栗若手里的报警器,正欲拔掉插销。 黄芸倏地低喊:“这个什么东西呀?别乱搞!” 姜云圻:“我觉得在这种时候,报警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这时,栗若突然走过来,拿走了报警器。 “姜云圻。” “能不能先送黄芸回去,她家就在这里。”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大门。 示意姜云圻跟上。 然后就松开黄毛女的手腕,拉着身后的黄芸,飞快往小区跑去。 黄毛女重力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哎哟”一声,揉着屁股站起来,骂骂咧咧。 邱一涵气不过,问邓易明:“怕什么啊?” 邓易明烦躁睨她:“你想进局子你去啊?” 然后丢下一句“没劲儿”,转身离开。 去派出所喝茶倒没什么,要他老子去派出所签字领人,日子没好过。再说他原本也就想吓唬吓唬栗若,干不出打女人跌份这事儿。 临走前,邓易明似笑非笑问姜云圻:“满意了吧?” 姜云圻:“我以为小小一个报警器,你不足为惧呢。” 邓易明觉得不可思议,啧舌:“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吗?就帮人强出头。” 姜云圻:“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黄芸家是老式小区,没有安保也没有门卫。 栗若拉着黄芸,一直跑到她家楼下,看着她爬上楼。 黄芸心神不宁地站在楼道里。 她小心翼翼问:“刚才那个东西,是报警用的吗?” 栗若:“嗯。” “还好你收了,”黄芸嗫嚅,“闹去警局多丢脸啊……” 栗若顿了顿:“你进去吧。” 黄芸勉强笑了下:“还是别闹大的好,没完没了。” 话罢,黄芸上楼,身影消失在楼道。 栗若转身,对面不远处,路灯下站着的一个人。 挺拔清瘦的身影,栗若这才看清,是姜云圻。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是在等着她吗? 姜云圻:“好了,走?送你回家。” 果然是在等她。 是为她的安全着想,考虑到会有被继续纠缠的可能性吗? 这般不动声色的妥帖周到,他是个绅士。 栗若杵在原地,看着他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脑海被漫无边际的思绪占据。 姜云圻见她不动,朝她走过来。 “不好意思,你和黄芸刚刚的对话,我听到了。” “挺奇怪的,作为一个受害者,去警局不是丢脸的事吧?” 栗若淡淡扯唇:“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想要公道。” 姜云圻:“所以你阻止我?” 栗若:“其实黄芸被我牵连……我也不愿意看到她掺和过多,我会愧疚。”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有人会觉得进派出所不是好事,传出去不好听。” 姜云圻似是而非地笑:“你真替别人着想。” 话毕,步伐加快,大步往前走去。 栗若掀了掀唇,想说什么。 还是作罢。 直到默不作声地走出小区。 栗若突然出声:“姜云圻。” 姜云圻回头。 小区的墙边,栗若靠在那里,蹭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栗若:“你生气了。” 轻轻一句,是陈述的语气。 姜云圻沉默稍顷:“对。” 栗若掀了掀唇,介意他的想法,想去解释,却无从说起。 要怎么说呢? 去派出所后,势必要叫家属来领人。 木雅来了,她只会着急得哭。倘若木雅不在,又会惊动爷爷奶奶,一把年纪,什么都不懂,来这种地方无措又战战兢兢。 栗若对母亲的感情太复杂。 时常讨厌她,又不得不爱她。 她和木雅相依为命,血缘里最深的羁绊,割舍不了。 这样的一个瘦弱女人,为她牺牲太多。 栗若永远记得初中有一年,爷爷生病,一家人为手术费焦头烂额之际,木雅消失不见了。 筒子楼的邻居小孩叉腰笑她:“你妈妈不要你了!” 奶奶陪床照顾,唉声怨尤,最终……还是抛下小孩跑了。 有人讲,她多漂亮,就有多悲哀。何必为了小孩,为了混蛋男人的父母,自我桎梏,浪费美丽。赚钱养这群蚂蟥太辛苦,窟窿永远填不完。 半个月后,木雅回来了,支付了手术费。 那是一个碧蓝如洗的夏天,蝉鸣聒噪,燥热没有一丝风。 栗若照常在厨房里做饭,女人悄无声息回到家里,从身后抱住她的身体。 “小若,妈妈想死你了。” 她穿着长袖,栗若头抵在她的颈窝,看到她的锁骨上,烟蒂烫伤的痕迹。 栗若埋下头,眼泪就滴下来:“妈妈……” “什么都不要问……我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栗若看到木雅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 事到如今。 栗若也没问过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从记忆深处抽回神,手心一片濡湿,浑身没了力气。 栗若最终只说了一句:“我也有私心。” 空气安静了一瞬。 姜云圻走近栗若,伸手。 “起来。” 栗若仰起头,看向少年的这只手。 五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隐隐可见淡青色脉络。 她怔了一瞬,没有动作,悄无声息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 用身后的衣料擦掉手心汗渍。而后另一只手使劲撑地,勉强站起来。 就在这时,小臂骤然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姜云圻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 栗若起身,姜云圻就松了手。她默默跟着他,安静离开。 当栗若在路旁看到一辆乌黑珵亮的轿车时,姜云圻停下步伐。 “我妈的车,进来吧。” 栗若手脚拘束,下意识往后缩。 刚刚坐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上车只怕落下灰尘。 姜云圻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顿了片刻,倏地脱了身上的帽衫,往后车座一扔,就弯腰钻进车内。 “跑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热。” 驾驶座就传来念叨:“出汗了?那你还把衣服往车里丢!” 姜云圻耸肩:“不然我扔哪儿?” 童丽转过头,看到车门外手脚局促的栗若。 童丽:“小圻,你同学?” 姜云圻:“嗯。” 童丽见状,温和笑问栗若:“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栗若盛情难却,只好钻进车里。 刚坐下,车子就启动引擎,缓缓驶入主干道。 童丽几番想和栗若搭话,闲聊学校近况。 看到栗若无所适从的神情,姜云圻一一堵了回去。 “妈,你专心开车。” 很快,到了胜平路,栗若下车。 姜云圻也跟着下来:“我送你。” 栗若掀了掀唇,理解他的好心,最终没有拒绝。 姜云圻扶着车门,倾身往里说了声:“我送下她。” 两个人便往筒子楼的方向走去。 路上,姜云圻突然问她。 “你平时怎么还随身带着那些东西?” 栗若一愣:“什么?” 姜云圻:“报警器什么的。” 栗若:“防身用。” 姜云圻:“为什么?” 栗若顿了顿:“可能因为以前,这里死过人吧。” “……”姜云圻始料未及。 栗若抿了抿嘴,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讲。 “以前的时候,四楼里住着一个姐姐,某天上夜班回来,楼里停了电,突然冒出个男人把她拖进巷子……” “强.奸未遂,被姐姐自卫反杀,这一幕被我看到了。然后我报警了。” 姜云圻掀了掀唇:“……多久的事?” 栗若:“初中的时候吧。” 姜云圻嗓音微绷:“这么晚你还没回家吗?” 栗若微诧:“当时赶到现场的片儿警,也是这么批评我的。” 姜云圻解释:“我不是批评你,只是现在作为听众,为你感到后怕。” 这样啊。 “我也记不太清了,那天应该是有事。”栗若唇角翘了翘,“你共情能力真强。” 姜云圻没好气:“谢谢。” 过了一会儿。 姜云圻:“然后呢?” 栗若:“我是目击者,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他考虑筒子楼的安全隐患,就教我擒拿,还给了一些防身物品。” 从那时候开始,电击笔,报警器,她上学放学,每一天都放在包里。 即便这里是青阳传闻里的“红灯区”,夜间是风月场,但其实有潜在的江湖规则。不会有人在一楼来找三陪,还惊动正常住户。 所以在不久之前,栗若没有发挥它们的用武之地。 其实这是第一次拿出来用,包括那招擒拿。 栗若是心有余悸的,和邓易明一群人对峙的时候,说不怵是假的。 不知不觉,穿过天井,栗若站在楼梯口。 姜云圻:“那位姐姐人呢?” 栗若:“很走运,受到媒体和舆论关注,有律师替她以正当防卫辩护,无罪,后来就搬走了。” 姜云圻刚掀唇,栗若踏上楼梯,朝他挥了挥手:“到家了,谢谢。” 截断接下来的问题,他也许会问,譬如她为什么不搬走之类的。 姜云圻笑了笑:“你很喜欢说谢谢。” 栗若默了片刻:“还真的没有。” 他是值得谢谢的人,栗若没谢过几个人。 爬上五楼,站在走廊上。 栗若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撑着护栏往下看了看天井。 他应该走了。 这才转身,找出钥匙开门。 按开玄关的灯,室内的光线霎时充盈。栗若看到木雅的房间空着,她不在。 总有一段时间,木雅不在家过夜。或许在酒店,或许在哪个男人的房间,栗若不会过问。 栗若锁好门,去卫浴间洗漱。 回到卧室的时候,不小心碰掉挂在椅背上的帆布包。“哐当”一声,从包里滚落出一个东西。 栗若定睛一看,是姜云圻的ipod。 白天给她试听,看有没有问题的那个。 那就现在试听一下吧。 栗若蹲下去捡起来,带上耳机便躺到床上,准备用它入眠。 耳机里骤然传来有些年代感的重金属。 青阳,青阳/沧海笑就他妈扯谎/破酒吧谈什么梦想 简单的歌词,有点儿愤青。但很有记忆点,很容易上口。 或许是歌手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沉浮和抉择。 他的ipod里还有这首歌的吗?栗若愣了须臾。 这首歌在青阳本地还有些传唱度,但并不有名。 她举起ipod看小块荧屏,歌名果然是《青阳,青阳》。 很早一部老电影在青阳取过景,电影里出现过很短的片段。 片段里的插曲就是《青阳,青阳》,没有署名,背后歌者名不经传。 然而时间使这首歌发酵情怀,青阳本地的地下乐队聚扎沧海笑,这个酒吧就成了他们的朝圣地。 栗若把玩着手中ipod,想起它的主人。 路灯下,清矜少年的身影,在脑海里反复浮现。 今夜注定无眠。 她不由猜测姜云圻来青阳的理由,还有频频找沧海笑的原因。 他或许是为了摇滚而来的。 这算推理出一个他的秘密了吗?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1) 第二天上学,大课间不用跑步,用来进行校园大扫除。 整个校园分成若干个区域,包干到每个年级每个班,然后每个班又分成小姐搞卫生。 栗若的前后两排四个人,负责女生宿舍楼背面的那一片空地和绿化。 也就是说,栗若、姜云圻、刘启莹、邓易明是一个组。 邓易明和刘启莹下课铃一响就一溜烟不见人影,只剩下姜云圻。 栗若只好对唯一的姜云圻讲:“去大扫除。” 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一个人扫不完这一片区域。 姜云圻:“怎么打扫?” 栗若走出后门,在走廊里等他。 “楼下领大扫帚。” “就我们俩?” “加上我们前排两个,原本是四个人。” 姜云圻瞬时明了,邓易明和刘启莹不在,只剩他和栗若了。 他从座位起身,正要出门。 栗若又折回教室,从抽屉里找出一块丝巾塞进口袋。 丝巾是木雅的,柔滑的酒红,她以前挺爱的款式,后来不要了便被栗若拿来学校,原本打算当抹布擦桌子的。 两个人并肩走到楼下,没有说话。 昨晚的交谈,往事抑或秘密藏匿于夏夜晚风,二人心照不宣没有提。 一楼楼梯口有个大爷站着,穿着橙色背心,墙边靠了一堆大扫帚。 栗若走上前,拿走两个大扫帚,然后就双手拎着往前走。 姜云圻跟在她身后两手空空,实在不好意思,走上前提议:“要不给我来拿?” 栗若好像没听见,一直走到女宿舍楼背后,他们值日的区域才停下。 她从口袋里摸出丝巾,嗞嘶撕了两半,往扫帚柄上缠绕了好几道。 这才递给姜云圻:“有倒刺,小心手。” 姜云圻微顿,伸手接过,握住用丝巾包裹细致的扫帚柄。 他方才领悟栗若的意图。 扯唇自嘲了下,其实他的手也没那么金贵。 姜云圻走近栗若,抬眉笑问:“另一半丝巾去哪儿了?” 栗若不明所以,依言从口袋摸出了丝巾。 要做什么,话没问出口,姜云圻就抽走了丝巾。 姜云圻:“这个也给我一下。” 少年话未落,栗若手里的扫帚也被抽走。 栗若诧然看向他。 姜云圻礼尚往来,也在替她的扫帚绑丝巾。少年垂着眼睑专心的模样,惹人青睐。 栗若的心跳漏掉一拍。 姜云圻很快缠好,递还给栗若,将扫帚塞回她的手心。 “好了。”姜云圻轻笑,“谢谢,你也小心手。” 手心里触及的丝巾柔滑,栗若的耳根涌上烫意。 她抄起扫帚走远了些,掩盖无端而起的慌张。 这里绿林蓊郁,香樟树遍植。位置僻静阴凉,平常没什么人。 除了偶尔鸟雀啁啾,脚踩过落叶“咯吱”作响的声音,以及扫帚扫起落叶的“唰唰”声,耳畔显得格外静谧。 姜云圻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书店开在附近。 他陡然想起在书店碰到栗若,她买了那本《挪威的森林》。 于是随口问:“你书看了多少?” 栗若扫地的动作一顿:“什么?” 她旋即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看。” 姜云圻笑问:“着急看吗?其实我原本想买的……要不先借给我看看?” 栗若:“不急……” 他一直和她聊天。 而栗若不擅于回应。 少年与她闲话模样太自然,像亲密好友,令栗若有些无所适从。 稍顿一刻,才迟钝讲:“在家,下次带给你。” 话音刚落,宿舍楼转角过来的地方,倏然传来一阵嘈杂。 “过来,快点!” 栗若循声看过去,转角处刘启莹皱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催促着身旁的人。 刘启莹带着她们走过来。 栗若慢慢看清,是邱一涵,还有昨天那个黄毛女。 她心中一沉,刘启莹也来兴师问罪吗? 很显然,刘启莹的确是冲栗若来的。 她径自走向她。 略带生硬的语气问:“昨天她俩,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栗若诧然,抬眼,刘启莹就不自在地别开眼。 又打量她的身旁的两个女生。 三人神色各异,刘启莹不像来找茬的样子,另外两个,则抬着下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刘启莹:“快,给我道歉。” 邱一涵吹着指甲不做声,不屑冷哼了声。 黄毛女委屈不平:“莹姐,咱们替你出气,你还让我道歉!” 刘启莹一时气笑:“谁让你替我出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刚准备接通,不远处,邓易明正朝她们走过来,还保持着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 邓易明也看到她,放下手机走过来就问。 “叫我过来干嘛?” 刘启莹:“电话里我说了啊,你搞错了,给人道歉。” 邓易明嘴一撇,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道什么歉?” 刘启莹白他一眼:“是男人敢作敢当。” 邓易明似笑非笑“哦”了声,转身就走。 “得,我多管闲事,走了。” “站住!”刘启莹气冲冲朝他吼,“你们搞错了!不是栗若告的状。” 邓易明转头:“啥?” 刘启莹:“我问过班头儿,他说不是。” 她这档子破事,闹到安耀杰耳朵里,原本就挺蹊跷的。 那天维修店巷子口,她分手恰巧被栗若看到,刘启莹是知道的。心里有怀疑过,但刘启莹的直觉告诉她,栗若不像这种人。 栗若没那么无聊。 不对,她是有够无聊,眼里只有学习,有那闲心思去打小报告吗?邓易明明里暗里招惹她,她大多无动于衷。 更多时候,刘启莹是觉得她假,没有情绪,没有脾气,没有温度,像个毫无人情味的木头。 昨天体育课临近下课,当众被叫到办公室,安耀杰给刘启莹做思想教育,奈何她油盐不进。 安耀杰气得不准她中午回家,盯着她当场写检讨。他也挺狠,给她打包食堂盒饭,非逼着她憋了三千字的检讨出来。 想到这里刘启莹就一肚子气,想起在他办公室,同他对峙的情形。 “我谈恋爱我认,但我不写检讨,我又没犯法。恋爱自由,爱情无罪,安老师。” 安耀杰眉梢一抬,看向没骨头一样趴在办公桌上,吊儿郎当转笔的小太妹。 “早恋很危险,你还小,还是女孩子,不懂保护自己。” “班头,我门儿清,谈恋爱不会让自己吃亏。” 安耀杰:“……” 头头是道,尽是歪理! “况且我是去分手的……您今年二十五,年少有为,应该谈过恋爱有女朋友吧?我刚失恋,请你对失足少女保持一点同理心……” “那天好巧不巧被栗若碰上了,只有可能她告诉你,然后学校到处传,她这种行为才叫不耻,暴露隐私,你批评教育的对象应该是她!” 安耀杰见越扯越歪,连忙打断她:“不是栗若,别瞎说。” 刘启莹目光如炬盯着他,头头是道地分析。 “我觉得班里有你的间谍,那种两面派,专门打小报告的。” 安耀杰不应声,埋头翻教案。 沉默代表了默认。 刘启莹不再追问:“那好,我就问一句,老师您刚才说,不是栗若对吧?” 安耀杰方才抬头:“不是。” …… 刘启莹回神,看向栗若。 得知她差点被打,被自己风波牵扯,旋即内心愧怍,拉着人就来道歉,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 几个人心思各异,当然不乐意。 邱一涵觉得刘启莹很伤人,心里略感屈辱。 大家都帮她出头,她不但不感恩,还强迫她们给栗若道歉。 邓易明则直接表现在脸上,嗤笑出声。 “刘启莹你脑子进水了?班头的话你信,不信我们?亏人家邱一涵巴巴求我帮你出头。” 刘启莹稍顿,认真说:“我信。” 邱一涵愈发心冷,悄悄退到邓易明身后。 “莹姐,你好好想想吧。” 黄毛女义愤填膺:“就是,道歉?门都没有,要道你道,神经病!” 邓易明轻哂,转身离去。 邱一涵和黄毛女也气冲冲走了。 刘启莹还站在那里。 栗若有点懵,眼前的情况令她费解。 刘启莹看她,不自在讲:“我……” 栗若与她平静对视,镜片后,那双瞳孔沉静淡漠。 刘启莹掀了掀唇,妈的,到嘴的话说不出。 烦郁一挠头发,偏开视线一下子跑开,不忘干巴巴吼:“你等下!” 没过多久,邓启莹风风火火跑了回来,一手端着一碗刨冰,雪里透红,塑料透明碗壁沁着冰凉水珠。 把刨冰往栗若手里一塞,不分由说讲:“给你,草莓刨冰。” 这一切,姜云圻围观完毕,始料未及的发展,他不禁失笑。 “你这,是在道歉?” 刘启莹:“你才看出来?” 姜云圻:“……” 姜云圻插话来得及时,让刘启莹放松下来。 她舔了舔唇,猛地一拍栗若肩膀:“对不起,幸好你没挨揍。” 话没说完,觉得不大对,又改口。 “嗯,总之我相信你,不是你打的小报告,我的意思幸好没有酿成大祸,不然我良心过不去……他们的确为我出头,误会你了,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的。” 栗若掀了掀唇:“……” 她捧着那碗刨冰,垂眸发怔。 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碎冰,透着廉价香精果汁的红,是女孩子们喜欢的甜腻味道。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刘启莹语气认真,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请你吃,以后我罩你。” 从前带有敌意的女孩,直率向她道歉,用一碗草莓刨冰向她示好。 旁人的无视她习以为常,靠近却无所适从。 栗若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栗若慢吞吞地问:“你相信我?” 刘启莹:“我相信班头的话。” 话罢,栗若轻笑了下,没有为此气恼,相反感到轻松。 栗若:“为什么?” 刘启莹:“他没理由骗我。” 栗若:“如果你当面问我,我也不会骗你。” 刘启莹愣了愣,就笑了起来:“你也没那么呆嘛?” 她指着刨冰,催促道:“行了,你快吃吧。” 栗若:“相比给我刨冰,你不如来大扫除。” 刘启莹:“啊?大扫除?” 栗若:“这里,今天大课间,该你值日。” 刘启莹方才领悟过来。 “哦,那好吧。” 抽走栗若手里的大扫帚,然后就把她摁进身后的公共长椅上。 “吃你的吧……吃点冰的不会坏肚子,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吧少女。” 刘启莹拄着大扫帚,转头问姜云圻:“帅哥,往哪里开始扫?” 姜云圻笑了下,往远处随手一指。 “别这么喊我。” “从那儿到这儿,都需要扫一遍。” 说完,姜云圻就准备离她远点儿扫地,让耳边落个清净。 刘启莹话太密了。 刘启莹没发觉他的有意躲闪,靠过来搭话。 “那个传闻你知道吧?” “什么?” “我和前男友早分了,是他死乞白赖非缠着我,晓得吧?传言不可信。” 姜云圻:“……所以?”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刘启莹直白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姜云圻默了默:“我拒绝回答。” 刘启莹:“你看我行么?” 姜云圻:“……” 姜云圻的语塞,在刘启莹的意料之中。 她拄着扫帚笑出眼泪。 “对不起,我逗你的。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就,做个朋友呗?” 姜云圻眉梢微挑,不言。 公共长椅上,栗若感觉自己仿佛自动消失了一般。 她明明习惯了当空气,此刻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奇怪呢? 她的视线默默落在二人身上,假装吃手里刨冰,耳朵却密切关注着两个人的交谈内容。 也不懂如何插话,热闹从来不是她的。 手心摸到一片沁凉,是碗沿挂壁的水珠。 栗若回神,拨动碗中的刨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凉气钻入口腔,直逼牙龈,忽而冷到酸牙。 她倒吸了口冷气,垂眼捂住腮帮子。 栗若有这样一个默默听人说话的习惯。 倒不是要偷听。 只是她常常这样悄无声息地隐形,游离在人群之外。所以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咀嚼旁人的情绪。 刘启莹:“胡婧婧的生日趴你去不去?她说要邀请你来着。” 姜云圻微讶:“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刘启莹:“你就说你去不去?” 姜云圻没应声,他不紧不慢扫着地,扫帚正好停在栗若脚边。 “栗若,抬脚。” 显然不想继续这些话题,姜云圻找栗若转移话锋。 栗若站起身:“剩下我来吧。” “这里挺干净,扫起来不怎么费功夫。”姜云圻示意她不必客气。 栗若稍顿:“好。” 坐下来,话题终结。 耳边又听到刘启莹问:“姜云圻,你对我第一印象怎么样?” 姜云圻眉梢一抬:“想听实话?” “快说!” “没印象。” “啊?” 刘启莹不死心:“……那栗若呢?” 栗若一愣。 姜云圻扫地的动作顿了顿。 第一印象?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校外的小卖部。 姜云圻猝不及防想起她摘掉眼镜后,露出的那双空茫冷淡的眼。 还有双颊上淡淡雀斑。 漠然又疏离,这是一张堪比平面模特的脸。 印象深刻。 “挺漂亮的。” 栗若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碰到沁凉的刨冰碗壁,面颊耳廓的温度却是燥热,心跳漏掉一拍。 刘启莹不可置信:“什么?难道我不漂亮嘛?!” “叮呤——”适时,预备铃声响起。 栗若蹭地站起来,急匆匆往前走去。 “走了,快上课了。”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2) 青阳三中高二上六天课,周日白天放假,晚上去上晚自习。 星期日没课,姜云圻原本打算在家睡懒觉的。 然而客厅里的座机响个不停,姜云圻听到外婆刘香云接通电话。 “喂?欸,胡婧婧……哦,哦,你是胡明纬的女儿啊……找姜云圻什么事啊?” 电话一打完,刘香云就直奔姜云圻的卧室。 她掀开姜云圻的被子,笑着催促:“小圻,别睡了,你同学邀请你参加生日会……” 姜云圻用被子蒙住脸,然而耐不住刘香云一通折腾。 他无可奈何坐起来,叹气:“外婆,我只想多睡会。” 刘香云嘀咕:“胡明纬,三中校长?她女儿找你。” “胡婧婧?” “对,起来吧,女孩子邀请到家里了,你不去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吧?” 姜云圻无奈:“您就替我答应了?” 胡婧婧很早就问过姜云圻去不去生日会,他推辞掉了。 如今一通电话打到家里,外婆应承下来了,他只好认命爬下床去洗漱。 出门时,刘香云不忘叮嘱:“小圻,多交朋友。” 姜云圻:“是,是,外婆。” 按照地址找到胡婧婧举办生日的餐厅。 刚进门,报了胡婧婧的名字,服务员便领着他往包厢走去。 餐厅外面是宽敞大厅,吃饭的客人很多,到包厢的路左拐右绕。 服务员一推开门,姜云圻就听到刘启莹洋洋得意的声音。 “看吧胡婧婧,叫你往家里打,跟他本人说有个屁用。” 胡婧婧去捂她的嘴,又匆忙站起来去迎姜云圻。 “你、你来啦!” 姜云圻礼貌笑说:“生日快乐,寿星。” 伸手,把手中的礼物递给她。 礼物是他过来前找一家商场买的,既然要来参加,不带礼物说不过去。 胡婧婧接过一个手提纸袋,打开一角往里瞥一眼,里面躺着一个八音盒。 她喜出望外:“谢谢!” 胡婧婧:“云圻哥,这里坐!” 包厢里正中是一个圆桌,菜已上满,胡婧婧引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很快,响起窃窃私语,和时不时投来的打探视线,目光歆羡。胡婧婧与姜云圻闲聊着,扬起窃喜的唇角,腰板不由挺直了些。 这时,姜云圻的右侧递来一双筷子。 “你好,姜云圻。” 姜云圻偏头,右边坐着一个女孩子,穿着象牙色连衣裙,双眼带笑,很有气质。 “这双没用过,新的。” 姜云圻迟钝接过:“谢谢。”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 姜云圻顿了顿。 “看样子是不记得了啊。”女孩子遗憾笑了下,“但我知道你,你很有名。” 胡婧婧就插话道:“这是当然的呀!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少年组第一,当年他十三岁!” 那女孩点头:“是的,四年前的决赛,维瓦尔第《四季》之夏,我至今记忆犹新。其实,当年我和你一起比过赛……可惜我资质平平,大家眼中你是天才。” 姜云圻玩笑答:“你这话说得像在伤仲永。” 她忙回:“没有!你的天赋,我们无法企及!” 姜云圻笑意很淡:“哪有那么夸张。” 什么天才,头顶上姜清霖光环普照,他必须做到最好。充其量只能叫做,不负众望。 谈话间,姜云圻记起零星记忆。 “你是……当年第五名?” “哇,受宠若惊,你终于记起来了。”她半开玩笑,“你可以回忆下我的名字。” 姜云圻还没说话,她自己笑吟吟抢答:“我叫余暮笙。” 姜云圻“嗯”了声:“你好,余暮笙。” 余暮笙:“很高兴你记住了我。” 默默围观他们闲聊的刘启莹,暗自表示瞠目结舌。 这触及她的知识盲区,完全接不上话。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牛逼,姜云圻果然是艺术家,他这人真是宝藏,挖掘不完的惊喜。 没过一会儿。 姜云圻放下筷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 随便找了个服务员问了洗手间的方向,姜云圻一走进厕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透过洗手池的镜子,姜云圻瞥见邓易明。他靠在最边上,眉间烦郁,指缝间夹着烟。 姜云圻假装没看到他,默默走过。 厕所里应该是刚清洁过,四处喷洒香到发腻的廉价香薰气味,和呛鼻的烟味混杂在一块,令人不适。 姜云圻太阳穴骤然发疼。 不想和邓易明起交集,绕进了单独的隔间。 再出来时,邓易明沉沉吐了一口气,一根烟抽到尾,他随手扔了烟蒂,蓦地掀门而出。 那厕所门来回晃荡了两下,姜云圻摇头,他这是憋着好大一股气,没处发作呢。 姜云圻洗完手离开洗手间,经过座无虚席的食客大厅,百无聊赖,数起大厅里摆了多少桌子。 往包厢慢吞吞地走,他掠过一张张食客的脸。 毫无征兆地,姜云圻看到了邓易明。 刚才还在洗手间见过。 他在一个黑皮青年身旁吊儿郎当坐着,色不大好,看起来竭力压着火气。 黑皮男人个头高,皮肤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长相憨直。 他对面坐着一个红裙女人,俏丽明艳。黑皮不住给她夹菜,笑眯眯地,态度殷勤,嘴巴快咧到天上。 姜云圻刚要收回视线,那红裙女人倏地站起来,端起玻璃杯,泼了黑皮青年一脸水。 黑皮青年抹了把脸,依旧挂着卑微的笑意,哄着女人坐下来。 那端的邓易明终于坐不住,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女人:“小叔叔,你让她滚!” “热脸贴冷屁股孬不孬啊,要女人哪个正经女人不比她好!!” 女人仿佛被戳中某根神经,不甘示弱地崩溃大喊。 “好啊,好啊,说出真心话了吧,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全家都看不起我对吧?” “我俩儿好了这么长时间,你说想和我结婚,你说带你侄子来吃饭,他从头到尾给我甩脸子!我真庆幸我女儿还没过来,陪你演合家欢……” 动静太大,一时沸反盈天,食客们的视线齐齐看过来。 一下惊动大堂经理过来,好声劝架,让女服务员扶着红裙女,陪她去洗手间冷静冷静。 痴男怨女,一场闹剧,匆忙收场。 姜云圻收了视线,抬步正要走。 猝不及防间,他目光扫过餐厅入口,看到收银台前脊背挺得笔直的沉默少女。 栗若脸色微白,显然旁观一切。 她紧紧抓着肩上的白色帆布包,身后食客进进出出,而她的四周,仿佛竖了一堵墙,与这个世界隔绝。 隔着食客大厅,一南一北,姜云圻一直看着栗若。 她的面色由讥讽转为漠然,恢复如常倔强。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姜云圻借口有急事,提前离开了胡婧婧的生日会。 走出餐厅,在路边打车时,不久前的闹剧在脑海几番轮转,很快有了猜测。 那个红裙女人,就是栗若妈妈吧。 回过神来,他已经坐上计程车,向司机报的胜平路的地址。 大约二十分钟,抵达目的地,司机停车。 “到了,同学。” 姜云圻只好付钱下车,默默走进筒子楼。 站在天井时,他陷入一瞬的茫然,陡然发觉站在这里的自己,行动没来由的荒唐。 几度来这里,本来目的是寻找一家叫沧海笑的酒吧。 却几番遇到了一个女孩,沉默的,淡漠的,倔强的。不知不觉,在心中记挂。 姜云圻笑着摇了摇头。 几次在酒吧门口过门不入,这次既来了,就去看看吧。 他绕出天井,凭着栗若领路的记忆,往后街走去。 很快找到酒吧,虽是大白天下午,进门却幽暗,仿若错步踏入迷幻空间,光线迷离,鼓点密集。 舞池里食色男女,舞动腰肢,下午人也不少。 台上有地下乐队在演奏,乐声透过环绕音响撞击耳膜,心脏震颤。 姜云圻穿过舞池,仰视舞台,手指垂在腿侧,随着旋律,不由自主打起节拍。 一曲完毕,地下乐队下台,传来雷动掌声和振奋叫喊。 姜云圻找去酒吧后台,演出的休息室。 那支地下乐队正好站在休息室门口,还没进去。背着吉他贝斯,贴着墙,嘴里咬着烟,相互埋头借火点烟。 地下乐队的主唱李越一眼看到姜云圻。 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走错地方了,小孩?” 姜云圻扬唇:“老皮让我来的。” “哟。”李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须臾,“你就是他那网友?” 如今沧海笑,青阳这家酒吧基本他在管,没几个人知道上头还有个老皮。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气质矜贵,一眼瞧过去,就是家世优渥的公子哥。气质和他们这种人,半点搭不上关系。 他居然就是老皮千叮呤万嘱咐好好招呼的知心网友。 李越只当他是青春躁动叛逆期,不遮掩的笑了下。 就问:“想唱歌?” “嗯,我可以周日来唱唱歌么?”姜云圻回,“不需要薪水。” “我天!哈哈!” 听小孩放大话,贝斯手大项忍不住揶揄:“行吗你?” 李越就从背上取下电吉他,抛向姜云圻。 姜云圻堪堪接住,李越往台上一指,毫无征兆讲:“去唱。” “给你机会表现,现在去唱。” 随口一说,没有给姜云圻一丝准备。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3) 李越简单两个字去唱,以为可以吓退叛逆期小孩。 没料想姜云圻接住电吉他,就往舞台方向走。分毫不怯场地,缓缓踏上了舞台。 台上竖着麦克风立架,姜云圻把话筒调高,到适合自己的角度,试音:“喂。” 低喑磁性一声,透过电流发散魅力。 酒吧光线迷离,浸没少年干净侧脸,与他气质矛盾。 只是这奇异反差感,足以冲击视网虹膜。就站在那里,已然光芒瞩目。舞池,卡座,吧台,引无数人侧目。 他握着麦克风,头一偏,就看到李越一行人从休息室走过来。 在吧台坐下,好整以暇看着他,等待表演。 姜云圻握着麦克风,朝吧台的李越讲:“乐队借我。” “叫我们?” 鼓手周驰压低鸭舌帽檐,指着自己问李越,不可置信这小子的轻狂。 大项拊掌笑:“可不么?” “去。”李越下巴一抬。 周驰、大项一上台,姜云圻离了麦克风,低声问他:“能把背景音乐关了么?” 周驰去关背景音乐,眉一抬:“唱什么?”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周驰:“哟嗬。” 设备调试结束,周驰钻进架子鼓后,抄起鼓槌,脚踩踩镲。 大项拿着贝斯也准备好了:“开始?” 少年的头低下来,五光十色在柔软漆黑的额发上跳跃。 他握住麦克风立架,一手抱着电吉他,简单介绍演唱曲目:“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谢谢。” 自信从容,无一人挪开关注视线。 吉他拨弦,贝斯准备,鼓点随乐律起。 浑然天成的低沉嗓音,中声区完美金属质感,裹挟着电流撞击耳膜。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yiye,yiye,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副歌高潮处,少年肩膀随旋律耸动。 他闭上眼,抱着吉他跳离地面,是信马由缰和游刃有余。 他天生为舞台而生,就像一只自由恣肆的飞鸟,驰骋遨游在音乐里,直到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雪地撒野,天冷,身热。 崔健的歌是首充满隐喻的诗,被压抑后的狂热,在冰天雪地里释放。 吧台上,调酒师推过来一杯干马提尼,李越握着酒杯嘬了口。 他评价一句:“挺有意思,唱出他自己的风格。” 调酒师不懂音乐,只说:“我觉得他很自信,一点不怯场。” 李越回:“他也就瞎玩玩儿。” 一曲毕,掌声雷动,喝彩声如潮。 姜云圻握着麦克风谦逊讲:“唱崔健老师的歌,献丑了。” 谁也没注意到,舞池最外沿,接近门口的地方,两个人影局促又兴奋。 刘启莹挥舞手臂,蹦蹦跳跳,由于太兴奋,一不小心踩到身旁的人的脚。她转头准备说声对不起—— “啊!!” “啊!!” 两道惊恐的尖叫淹没在嘈杂酒吧。 “怎么是你?” “你怎么也在这儿?” 背景音乐环绕,在如潮的掌声、和躁动鼓点里,两个人尽管叫得大声,彼此也听不太清,只见鬼似的看着对方。 刘启莹瞄着她,这不是生日会上那个余暮笙吗? 余暮笙双颊染红,表情心虚:“我……” “你们……” 酒吧里,姜云圻看着刘启莹和余暮笙,一时无言。 半晌,才问她们:“你们俩,跟踪我?” 余暮笙难以启齿:“对不起……” 相比之下,刘启莹就十足厚脸皮:“姜云圻,你刚刚好几把帅!” 姜云圻:“……” 大项笑趴在吧台上:“小子,你艳福不浅呐。” 余暮笙静静看着姜云圻。 胡婧婧生日会上,他中途借口离开,她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开始跟着他。 在他之后也叫计程车,又一路跟随,一脚踏入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 曾几何时,那个少年还拉小提琴,下颚左肩夹琴,耷拉的额发柔软,握弓的姿势优雅清贵。 记忆深处的印象,如今一刻颠覆,震撼还在消化。此间便和刘启莹撞了个正着,女孩儿自来熟,拉着她直喷吧台,找到姜云圻跟前。 姜云圻问李越:“可以吗?” “每周来?可以。”李越认可他,“但愿你不是三分钟热度。” “小子,欢迎多来玩儿!” 周驰拍姜云圻的肩,瞥向眼前两个学生妹。 “不过现在,你还是先送这两位回去吧。” 刘启莹摆手:“不、不用了大哥!我还想玩会儿!” 话未落,余暮笙面皮薄,听出其中逐客令,拽着她离开酒吧。 “打扰了,抱歉!不用送的,我们现在就走。” 很快,二人身影消失在酒吧。 姜云圻和李越的乐队打招呼:“我也走了。” 结果一走出酒吧,刘启莹余暮笙门口站着,显然在等他。 余暮笙走上前,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很抱歉。” 姜云圻问:“为什么这么做?” “噗——”刘启莹就笑,“因为对你感兴趣呗。” 余暮笙赧然抿唇,没有反驳。 很快,她扬起笑眼,朝他挥了挥手,人已走远。 “我们会再见的,走了姜云圻!” 余暮笙人走后。 姜云圻离开酒吧门口,穿过后街时,刘启莹依旧一路跟着他。 刘启莹笑,耸肩解释:“顺路,顺路。” 姜云圻无奈摇了摇头。 “姜云圻,你到底干啥的?小提琴电吉他都会,你是酷guy吗?” “没有。” “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和我说话很敷衍。” “是吗?” 刘启莹下结论:“看,这么客气……不对,你好像除了和栗若讲话,都很敷衍。” 他待人表面客气,实则疏离,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有时候和栗若很像,两个人骨子里都冷淡。 刘启莹:“你们俩是一样的人。” 姜云圻脚步微顿:“什么?” 刘启莹没有应声,正好走到一家烟酒副食店门口,门口放着冰柜。 她口渴,走去冰柜,拉开透明柜门,取出一瓶矿泉水。 “你要什么饮料?” 回头正问姜云圻,副食店里,透过层层货架,蓦地传来尖锐争吵声。 “我一个人在那里,等你半天你都不来……你从来不重视我,我是你妈妈啊小若!” “你知道我今天多难过吗?我以为我等到我的幸福,他会跟我结婚,他答应照顾你,视你为亲女儿,承诺买房子,我们就可以搬出去一起住……结果他的侄子,压根看不起我——” “木雅,你和他断了吧。” “什么?” 木雅惊鄂,受伤望着栗若。 她就想求求她女儿的安慰,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冷漠。好像她不配拥有幸福。 她男人的饭局她不愿意来,也一点不在乎他是谁。她竟然还让她分手。 栗若直直盯着木雅,语气罕见的冷淡:“分了,可以吗?” 木雅:“栗若!” “妈妈!”栗若咬牙低喊,“你跟谁我没管过,唯独这个不行。” 木雅泫然欲泣:“为什么?” 为什么。 她妈妈的如今对象,不嫌弃木雅带着拖油瓶女儿的男朋友,别人讥讽口中的土大款,居然就是邓易明的小叔叔。 她白天在那餐厅,终于明白了邓易明一直以来对她的敌意。 栗若感到难以启齿的屈辱,她的自尊仿佛是笑话,活该被邓易明践踏。 她以后在班上,如何抬起头颅,如何去正面邓易明。 “妈妈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妈妈就不配得到爱是吗?栗若,你真自私!” “为了我?永远是这句为了我!我自私?” 栗若扯了扯唇,话赶话就溜出嘴边:“到底是谁自私?没男人就不能活了,别人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婊.子。” “砰——” 刘启莹愣然间,矿泉水自手心滑落,刚拧开的盖子蹿跳出去,水泼了一地。 吵架声戛然而止,栗若和木雅闻声看向门外。 栗若先是看到了瞠目结舌的刘启莹,她打探的目光还未收回,撞个正着。 刘启莹神情躲闪,尴尬转过头去。 就在这一刹,栗若看到了其身后的姜云圻,她的脑子霎时空白。 栗若慌乱挪开视线,咬唇低下头,第一时间往货架里躲,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依稀之间,很快听到刘启莹尴尬的声音:“哎快走吧,姜云圻……” 脚步声远离时,栗若将脸埋在双臂,在角落蹲下来。 很好,他终于看清她如此卑劣的一面,对自己的母亲都口不择言。栗若自嘲。 小时候上学,栗若最讨厌做的一件事,是写关于歌颂母爱的作文。 母爱是什么?母爱是悲哀。 最讨厌别人问的一句话:“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啊?” 做什么的? 填个人信息表,笔停在母亲职业一行,她只想用红笔画一个大大的叉。 关于生父,她可以落笔干脆,两个字不详。母亲……要让她概括,是这两个字:捞女。 脑子里全是疯狂的东西,她放下笔,交了一张空白的表,或者空白作文。 老师会拉三好学生去办公室,私下问:“是不是病了?怎么忘了(填表)写作文?” 她抬起平静的眸子,回:“老师,我不会写。” 后来,初中那年,木雅被包养两周的消息,在这座小城不胫而走。 老师不再问她为什么,讳莫如深,眼神怜悯地原谅了她。 栗若推开卧室窗户,夜风吹进来,嗖嗖灌进脖子里,有点凉。耳机里的歌自动切换到下一首,有间隙的安静。 一段纯音乐,安静舒适,垂眼看歌名<未命名>。 逃避心里在作祟,栗若逃了晚自习。 逃避见到自己同桌,姜云圻会怎么想她,用怎样表情看待她,她不敢去想。 木雅不在家,刚刚栗若听到,她在和那个男人电话里哭诉,片刻便出了门。 歪脖子树遮蔽一半月色,栗若看着窗外发呆。 良久,栗若关上窗,在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翻盖手机。 栗若不喜欢用手机,同学之间的qq她也没有,班群也没加。 不会聊天,索性隐藏自己,所以她很少用。 这个手机还是一年前,木雅带回来给她的,说是男朋友买给她的礼物,有讨好的意味。 买的时候一并配了电话卡。 栗若刚刚一开机,好几条未接来电便跳了出来。 没有姓名没有备注,她看着那串号码,怔愣。 谁会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朋友。 班级活动时,只有班长黄芸会偶尔联系。再者,也不可能是木雅,她刚刚还在家里,未接来电是好久前的。 发着呆,蹦出来一条短信。 栗若伸手点开:晚自习怎么没来?——姜云圻。 栗若点进回复,又退出来。 手指搭在按键上,如此反复,直到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显示来电还是同一号码。 手指紧张到蜷缩,摁下接通键。 栗若生硬启唇:“喂?” “栗若吗?” “……嗯。” “我是姜云圻。” “……我刚刚,看到了。” “手机没电吗,一直关机。” 栗若又是一声“嗯”。 姜云圻稍顿片刻:“你迟到了,晚自习第一节过去了。” “你哪来的手机号?” “黄芸告诉我的。” 话题无疾而终,骤然陷入沉默。 须臾,栗若问他。 “你的ipod里,我听到一首纯音乐,为什么是未命名?” 她终于听到了这首歌,手机这端,姜云圻唇角无声扬起。 “可能因为是还没填词吧。” “这首歌你写的?” “不是。” 姜云圻倚在楼道里,握着手机抬头,夜色如墨,细月如钩,四周很静。 “填了词,我第一个给你看。” 栗若愣住,垂眼,睫毛颤动:“……好。”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向安老师请假吧?” 不等回答,姜云圻又冒出一句,“别难过。” “……”栗若掀了掀唇,喉间一哽。 拿远手机,生怕泄露脆弱,深吸一口气。 手机再次贴近耳朵,她才低声回:“我没有。” “嗯,记得存下我的手机号。” 少年语气稀松平常,没有继续过问,不再多余的安慰。 ※※※※※※※※※※※※※※※※※※※※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崔健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4) 周一,下早自习的课间。 有人去食堂买早餐,有人去上厕所,有人补作业。 教室里人声熙攘,刘启莹转身,趴在栗若桌子上,问姜云圻。 “你酒吧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啊?” 酒吧。唱歌。 栗若整理练习卷的手一顿。 刘启莹:“就那个雪地撒野什么的……” 栗若不由出声:“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刘启莹微诧,愣了愣:“欸,对,好像是有这么一句?” 姜云圻在补昨天的卷子,放下笔,眼皮微掀。 “歌名就叫这个。” 刘启莹嘀咕:“这么简单粗暴的嘛。” 姜云圻笑了下,偏头看向栗若:“这首歌你也听过?” 栗若含糊“嗯”了声,埋首继续整理卷子。 感受到少年落在身上的目光,却逃避和他正面视线接触。 姜云圻收回目光,察觉到她的躲避。 早晨栗若来学校,在教室坐下,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方才是今天的第一句,顺势准备继续聊点什么,譬如“你还好吗?”、“昨天我去了沧海笑”,栗若却埋头一副专注学习模样,生生掐断话锋。 此后栗若课上听讲,下课也埋头刷题,竖起的沉默屏障,他难以逾越。 这样的栗若,姜云圻感到难受。 姜云圻一只手臂搭在桌沿,靠上墙壁,舒展身体,调整动作,希望引起栗若的注意。 这样变成了正对着栗若的姿势,一双长腿于是无处安放。 他注视栗若片刻,她却毫无所觉。 姜云圻叹气,把腿悄悄伸直。有意无意间,“砰”地一下轻响,磕到了对方的椅子腿。 窗户拂来穿堂风,栗若终于停笔抬眼。 她放下笔,垂下双臂,抓起坐着的凳子,往右边挪了挪。 栗若有些芒刺在背。 她的心思早就不在题目上面了,却不敢与他对视,去说点什么。譬如解释为什么和妈妈起了争执,譬如谢谢昨天他打电话来问候等等。 于是只好装解题模样,打消他搭话的可能性。 水性笔渍出墨团,晃过神来,满草稿纸偷偷写满了同一个名字:姜云圻。 ——别难过。 少年低喑的嗓音犹在耳,反复在心口咀嚼,念念不忘。 而在姜云圻眼里,栗若搬远凳子的小动作,无异于对方与他划分距离、下意识远离的信号。 他摸了摸后颈,不愿气馁。 “栗若。” 栗若手指微蜷,捏住书页一角。 姜云圻:“有事问你,可不可以转过来听我说?” 栗若合上写满心事的草稿纸,缓缓侧过头,来不及整理思绪,就直接撞入少年漆黑如墨的双眸里。 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会令女生遐想深情。 栗若无法招架。 就这一瞬,心尖仿佛被蛰了下,匆忙挪开,目光装作煞有其事,落在他背后的窗外。 “你说。” 姜云圻:“我的ipod怎么样?” 问这个……她以为…… 这是一个安全问题,栗若暗自松口气。 “应该是好的。” 话毕去翻抽屉里的帆布包,找出ipod,轻轻推到他的桌子上。 “还给你。” 姜云圻伸手拿走。 正打算借由再和她说点什么,安耀杰走进教室。他背后跟着两个搬东西的男生,一时闹闹哄哄。 安耀杰拿起黑板擦,敲了两下讲台,让教室安静。 “发新校服了,都试一下,不合身和我说。” 三中校服质量一般,很薄,版型偏阔,白色基调,点缀蓝边。 还好的是学校并不强制穿校服,除了重大活动,走走形式,平时依旧穿常服。 大家开学第一天便报过尺寸,姜云圻转学来也补填了这些信息。 装着校服、贴着名字的透明包装袋发到栗若这里时,她打开,里面是简单的三件套:polo衫,帽衫外套和运动长裤。 教室里,同学都拆开包装袋,站起来往自己身上比划。 栗若刚刚在桌子上摊开,姜云圻随眼扫去,就说:“感觉你的有点小。” 他突然讲:“你站起来?” 栗若愣了须臾,慢半拍站起来。 姜云圻拿起她桌上的polo衫,往她上半身比了比。 m码,对于女生来说是均码,凑合来说,都可以穿,而相对于栗若偏短。她比一般女生高,纤瘦,站起来约莫到他的下巴,目测170的身高。 姜云圻:“你可能穿不了。” 他认真的语气,和打量视线,令栗若有些不自在。 她连忙抓走上衣:“我先试试。” 跨出后门,往厕所的方向去。 厕所里里外外都是人,都是试校服的。 栗若找了一个隔间,关上门,脱掉自己t恤。然后试着穿那件polo衫,果然有些小。 只好又换回原来的衣服。 返回教室时,刚好碰到也去换了校服的姜云圻,他大约刚从男厕所回来。 他的上衣和运动裤一起换上了,polo衫刚刚好,运动裤对于他来说有点短,索性卷上来一点,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脚踝。 眼前的少年,即便是简单的校服,也能穿出清爽的少年气质。 栗若心脏一跳,默默收回打量的视线。 就听到姜云圻轻笑了声:“我的裤子好像有点短。” 姜云圻看到她抱在怀里的polo衫,身上t恤未换。 “你呢?试了吗?” 栗若点头:“也小了。” 姜云圻眉梢一扬,得意自己的推测。 “要去找安老师换吗?不如这样吧……你等会。” 栗若:“什么?” 然而她的话未落,姜云圻已经离开了教室。 再回来时,他换掉了校服上衣,拿在手上,往栗若怀里一抛。 “给你,去试试。” 栗若面露诧然,须臾,耳根涌上热意。 他是认真的吗?这是他的衣服啊,刚刚还穿过。 连忙塞还给姜云圻,就被他推回:“兴许正合适呢。” 姜云圻:“没别的意思,我认为你即便找安老师,也比较难换到合身的,不如先试试男款。” 明明话语经不起推敲,鬼使神差,栗若没有出口拒绝,接受他的说法。 她抱着怀里的衣服,垂眼说了声:“好。” 再次去厕所试衣服,polo衫只往身上比了比,略微宽大。 栗若靠在墙壁,薄薄布料熨烫指尖,似乎还留有少年余温。 再次回到教室时,姜云圻就问:“怎么样?” 栗若微顿:“……合适的。” 姜云圻笑:“那就好。” 说话间,他伸手抽走桌上她的polo衫。 “那我去找安老师了,和他讲错码,发我的是女款,我去换掉。” “你穿我的。”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拎着衣服就找安耀杰去了。 适时。 后门口,邓易明进来,与姜云圻擦身而过。 他双手揣着外套兜里,吊儿郎当往里走里,经过栗若的桌子旁,不知有意无意,“嗞呀”一声,将她的桌子撞歪。 栗若抓住桌沿,默不作声地将课桌推回原位。 小小插曲,各种摩擦不是没有过。栗若原本没有放在心上。 中午爷爷奶奶有事,栗若没有去小卖部吃午饭,今天在食堂解决,然后回教室趴在桌子上午休。 下午的四节课上完,枯燥无味的一天就快过去了。 上晚自习前,栗若刷题很久,肚子感到饿意时,放下笔正打算去食堂吃饭。她猛然间记起爷爷说下午会回来,让她抽空去店里一趟。 栗若走出校门,直奔小卖部。 二老是去银行取钱回来,第一时间,便往栗若的帆布包里塞。 “小若,你爸这个月打钱来了,你买点好吃的,别节省。” 栗若躲过,捂住帆布包,摇头,固执讲:“我不要他的钱。” 奶奶急喊:“哎,小若!” 栗若:“我的生活费够用。” 她的那个父亲,微薄费用,还时常不稳定,只够二老艰难营生,维持小店经营。 她也不愿要他的一分一毫,打钱来的日子,对于栗若来讲,不过代表他还活着。 二老深知栗若脾性,说一不二,只得叹气作罢。 于是从店里货架上,摸了好些零食,塞进栗若包里。 “吃了没?” “……嗯,吃了。” 栗若没再拒绝老人的一片心意。 “好了爷爷,快上课了,我要去学校了。” 匆匆赶回学校,天色慢慢暗下来。 快上晚自习了。 栗若去食堂买了一杯奶粥,囫囵喝完,往教学楼走去。 匆匆爬上三楼,栗若刚从后门进来,察觉到一丝怪异。 明明还没到晚修时间,教室却气氛凝固,诡异的安静。 她原本没作多想,坐下来没过一会儿。 栗若发觉不断有视线投射过来,偷瞄她,在她抬眼的一瞬,飞速低头。 黄芸偷偷看过来时,栗若正好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连她也匆匆躲开,埋下头时,无意识瞥了眼黑板。 栗若顺着她的视线,往讲台上看去。 呼吸一窒,脊背一瞬僵直。 黑板上,用猩红粉笔写着,字字如刀,剜刺进她的眼睛里:栗若是个bitch 快上课了。 黄芸低头看手表,脸色渐白,心里愈发焦急。 等会儿英语老师要来讲卷子,看到黑板上的字要怎么办? 黄芸不敢去擦。 她半小时前来教室,黑板上就有了这几个字,没人管,也没人擦。 她坐了好久,依旧如此。原本打算等待有人发现,或者值日的同学去擦掉,然而好像大家都装看不见,没有动静。 慢慢地,眼见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刚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就被邓易明似笑非笑地喊住。 “我看谁敢擦。” 一字一顿,嗓音狠厉。 他今天破天荒来这早,一直歪在位子上打游戏。 为什么没人擦,黄芸霎时明白过来。 她双肩微颤,咬了咬唇,默默地放下了黑板擦。 黄芸再次悄悄回头,看见栗若盯着黑板,她已经发现了那行字,脸上却无表情。 就坐在那里,瞧不出她的情绪。 良久,栗若站起来,径自走向讲台。 明晃晃的恶意,嚣张的嘲笑。 每一个字都是。 眼睛刺得发涩,背后冒出薄薄冷汗。 栗若唇线平直,拿起黑板擦,“砰”地一声砸在黑板上,举起的手臂在发颤。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夺走她手里的黑板擦,刷刷刷地擦了起来。 粉笔灰漂浮在半空,栗若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身旁的姜云圻。 少年伸着手臂擦黑板,动作很大,好似在宣誓什么不满。 很快,“啪”地一声响,他将黑板擦甩在讲台上。 姜云圻扯唇笑了下:“我说,都看不到是吗?” 话音未落,姜云圻抓住栗若的手腕,大步走出了教室。 I Want To Break Free(1) 当栗若仰头,看清头顶“青阳客运站”几个字时,她有些犯懵。 姜云圻下巴一点,抬眉笑讲:“这里人多,跟紧我。” 一脚踏进售票大厅,与步履匆忙的行人擦身而过,环视厅内一圈,各个售票窗口队伍冗长,都在等待买票。 大厅里拥挤嘈闹,婴孩啼哭,泡面馊味,前排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的二手烟味,惹人无端躁郁,闷热透不过气。 而眼前,姜云圻在某个窗口的队伍末端站定,目光所及处是少年清瘦挺直的脊背,和偏头时,干净的下颔线与清爽笑意。 “去哪里?”栗若问他。 这是姜云圻拉着她从教室跑出来后,她自喉咙冒出来的第一句话。 少年的额发微润,外套耷在手臂,黑色t恤背后,小块布料被薄汗浸湿。 “你想去哪里?” “我们不回去吗?” 姜云圻扬眉反问她:“回去吗?” 栗若稍顿一瞬,摇头。 姜云圻摸了摸下巴,似在思考,却很快给出一个随意答案。 “那我们去看日出吧。” 到最后,队伍排到他们,姜云圻买好两张长途汽运票,栗若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也没有问,等待他的安排,心脏有什么东西在躁动,驱使她不做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 走出售票大厅,看见一家开在客运站的超市,姜云圻提议去买点东西。拉开门边的冰柜,姜云圻挑了两瓶冰矿泉水。 他付完钱后,感叹:“难怪总有人说,去车站前提前买好零食和水。” “我终于见识到车站内的东西价格——” 栗若慢吞吞接话:“贵得离谱。” 姜云圻轻笑了下,一瓶矿泉水抛向栗若怀里。 “没办法,跑了一路,口渴了。” 买完水移步候车厅,半小时后,栗若和姜云圻捏着车票,检票入站台。 找到乘坐车次的大巴车,其他乘客还在往车下行李舱搬挪行李箱,他们两个人捷足先登,闯进空荡的大巴,找到位置坐下。 票根是挨着窗户的二人连坐,姜云圻站在过道里,手臂搭上椅背。 “你坐里面吧。” 栗若弯腰落座,姜云圻在她旁边坐下。 他两手抄进外套口袋,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钱夹、手机、ipod、还有耳机线。手机和钱夹塞回兜里,他敛下眼睑,还捋着耳机线,一只耳机就递到栗若的眼前。 “听歌吗?”他提议。 栗若愣了一瞬,抬手接过,歪头塞进耳朵里。 耳机里传来的舒缓旋律,是那首<未命名>。 栗若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浓稠,像介于黑与蓝的颜料,她听到启动引擎的声音,司机转动方向盘,大巴驶离客运站。慢慢开上主干道,汇入车的洪流里。 窗外景象倒退,霓虹流光一掠而过,正通往一场未知的旅途。 身侧的姜云圻一直没有动静,也无对话,栗若后知后觉转眸看他。 肩膀蓦地一沉,少年阖着眼帘,脑袋一下栽进她的颈窝。窗外昏昧浮光掠过他睡着的脸,栗若感觉到他绵长而温热的呼吸。 栗若的肩膀慢慢僵硬,呼吸也放轻了,只是想着不要惊醒他。不知过了多久,耳机从他的耳窝垂落下来,耳机线扫过栗若的手背。 长途客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绿灯通行的斑马线上,一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嬉笑打闹着经过。 —— 我说,都看不到吗? 栗若蓦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在教室里的种种。 少年冲上讲台,替她解围,拉着她踏出教室,跑出学校,逃离青阳。 两手空空,这是一趟出走。 没有行李,没有练习册,也没有沉默帮凶,只有交握的手腕,少年拉着她奔跑时鼓起的外套,与夏夜晚风。 栗若悄悄抽走掉落的耳机,也从自己耳朵取下另一只,将ipod关机,整理好耳机线,妥帖收进了自己口袋里。快没电了,就由她暂且保管吧。 大巴车进休息加油站,窗外漏进通明的灯光,栗若借着这一束光,垂眼看了眼腕间手表,时间近凌晨两点。车厢里由嘈杂渐渐寂静,大多在休息补眠。 大巴上高速,平稳而无声地行驶。 肩膀已经没有了知觉,毫无睡意,栗若一直看着黑黝黝的窗外,什么都不去想,放空思绪。 司机大叔平缓停车,下车,去休息站上厕所。 回来时身上带了烟味,他低声问车内。 “有没有人要去上个厕所,不上我就走了,快到目的地了。” 立马有几个乘客压着嗓子回:“我,我,憋了一路了。” 姜云圻是被这窸窸窣窣的对话吵醒的,他耷拉着眼帘,双眼带着刚睡醒的微茫,似乎不知身处何处。 揉着发酸的后颈,意识逐渐清明,他喃喃自语,嗓音是初醒的低哑微沉。 “我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他转头看栗若:“你没睡吗?” 栗若摇头:“车上,睡不着。” 姜云圻笑意很淡,像是自嘲:“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 栗若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姜云圻慢慢伸直双腿,“失眠?” 栗若一时不知说什么表达安慰。 “小事儿,睡不着吃褪黑素。”他说得云淡风轻,不留痕迹转移话锋,“你要不眯一会儿?” “我不用的。”栗若依旧摇头,“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青阳,我还挺……” “挺兴奋的?” 一番斟酌,女孩儿说这句话时表情却是淡漠。 姜云圻眉梢微抬,笑了笑。 凌晨两点半,大巴车终于抵达终点站。 下车,走出客运站,栗若抬头看站牌:s市客运站。 她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逃掉了晚自习,从青阳来到了s市。 第一次离开小城,第一次来他省,这里是繁华大都市。 出口的地方停着一排排亮着“空车”绿牌的计程车,司机不在车内,大多在花坛边围坐,叼着烟蒂打牌。 姜云圻朝人群走去,引得司机们抬头,甩下一对2,问:“搭车?去哪儿?” 姜云圻:“江滩。” 栗若亦步亦趋跟紧他,这里人流疏荡,不会走丢。但在一个陌生城市,她只认识眼前的少年,只能无条件依赖他。 计程车驶上高架立交桥,在车水马龙里穿梭。 栗若透过车窗远眺,江滩夜景迷绚。 桥下是一条浩荡长江,对岸高楼大厦丛立,灯火璀璨,如同一条霓虹星河。那最高的滨江大厦几乎戳破墨色穹顶,试图与月亮比攀。 在江滩公园的出入口下车,已是凌晨三点。 的士司机往下黑黝黝的绿化公园,不由出声提醒:“你们这么晚,要往江边去?这里公园椅上很多流浪汉睡觉,你们要小心……” 姜云圻:“放心。” 的士司机不再多说什么,开车绝尘而去。 一件外套骤然抛进怀里,栗若险险接住,抬眸就看见少年穿着单薄的t恤,朝她勾手。 “放心,不会有危险,那大叔说得很夸张。”他停顿一瞬,“况且我在你旁边。” 少年往前带路,oversize的t恤晃晃荡荡,颀长身姿是天生的骨架子。 他熟门熟路,好似来过很多回,栗若一直抱着外套跟紧他。 姜云圻回头时,眉梢略扬,无奈一笑:“不是让你当拿衣服的跟班小妹的,江边冷,套上。” 栗若脸一热,匆忙给自己穿上外套。幸好夜浓风凉,可以吹散躁意。 今夜的姜云圻哪里不一样,笑着开她玩笑,眉宇皆是少年意气。 他很开怀,也很放松,不如学校给人的矜冷疏离,还有栗若隐隐感觉到的,一些说不上来的压抑低沉。 不知不觉,绕出绿树林荫的公园街道,视野陡然开阔,迎面吹来咸腥却清凉的江风。 目之所及处,是磅礴壮阔的江面。对岸璀璨灯火倒映流光,轮渡邮轮缓缓驶入视线,撞碎这一面粼粼水波。 “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少年的嗓音模糊在江风里,他揉着后颈,朝栗若投以尴尬笑意。 “通往江堤的通口关上了,我们……可能要爬栏杆。” 栗若抬眼望去,层层台阶顺坡往下,是修饬齐整的旷长江堤。倘若要通往下面,势必要跨过上方围着的,一片绵延的铁索栏杆。 “爬吧。”栗若回。 “不害怕?” “害怕什么?” 姜云圻被问住了。 顿了顿,看她沉静不惊模样,笑意浓了几分。 “也是,你怕什么。” 公园还不觉得,临近江边,穿着外套也感到夜里风凉。 栗若问姜云圻:“你不冷吗?” “不冷。” “真话?” “好吧,有点冷。”姜云圻笑着耸肩,面对女孩的较真脾性,索性坦诚,“但从小家人教导我,男士须得绅士风度,不能懈怠女生。” 栗若愣了一瞬。 很快,她没推拒,领悟其用心,接受他的好意。 “谢谢。” “其实,我不怎么怕冷,也很少感冒,不用担心我。” “好。” 慢步走着,就到了栏杆跟前,姜云圻目测高度,还好,对于他轻而易举。 看向栗若,还在思索,栗若就双臂撑起,跨过栏杆,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而后垂眼看下,掂量脚下高度,就面不改色地、利落跳了下去。 女孩儿稳步落在江堤石阶上。 姜云圻愣了一瞬,骤然失笑。 ※※※※※※※※※※※※※※※※※※※※ 好久不见,我回来更这篇文了。 很抱歉,那段时间状态很差,所以试图写点别的转换心情。 给最初的读者(忘记了就重新看一遍吧): 前十二章有修文,大致剧情相同,细节有细微改动。 大改动的是楔子,增添了更多的都市戏份。 手速很慢,写东西总要琢磨很久,三次元的精力也得平衡,所以我目前隔日更,时间是晚九点。此文慢热,让我慢慢写完它吧。 接下来还会修文,一般为捉虫和改bug,不用点进去。有大改动会在作话说明,提醒大家回头看。 I Want To Break Free(2) 对岸灯火,潮湿江风,客轮划过深寂江水与夜。 慵月昏昏欲睡,无暇领略这江滩夜景。 有人在等待天亮。 姜云圻和栗若并排坐在江堤石阶上,正中位置,如同露天演唱会的最佳观众席。 对着沉沉江面,栗若盯着缓慢驶过的游轮,发呆。 良久,她喃喃自语:“好想快点长大……” 几不可闻的低喃,在夜风模糊,还是被身旁的少年捕捉。 他自哂低笑:“我也想……” 从记事起,父亲姜清霖就把他送到他的好友、著名的steve教授身边,跟随他学习小提琴。 从小到大,姜云圻参加各类赛事,获奖无数。十几岁,已经站上国际舞台,不负众望拿下头筹。一举成名,在鲜花和聚光灯下,挂上小提琴天才的头衔。 姜清霖、和steve教授露出骄傲神色,与有荣焉。培育出类拔萃的神童,他们功不可没,各自享誉满座。 而后,而后便是—— 带着他飞往各国,参加数不尽的独奏音乐会。 瞧,这个少年握弓的姿势多矜贵,进退有度,仪态完美,聚光灯下鞠躬谢幕的笑容都挑不出错。 早早进入名利场,周旋以艺术为名的名流世界,他就像一个任由摆布的漂亮高级商品。从来没有人,即便是自己父母,也不会过问一句,自己愿不愿意。 直到—— 姜云圻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手,旧疾复发,他拉不了琴。终于能停下来,稍作休整。 迎着父亲的失望目光,和谴责语气,他却是不以为然笑着松了口气。 倘若不是他此刻流露茫惘,出卖他的少年老成。大家都以为他游刃有余,俨然消化成年人世界的规则。 谁也没把他当16岁的小孩儿。 栗若掀了掀唇,不知为何,好似看穿他的茫惘,和一闪而过的脆弱。 末了,只说自己,为什么想要长大。 “我想快点参加高考,考出去,离开青阳。” 姜云圻转头抬眼,打量的视线落在栗若身上。 她看着江面,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目光清醒,身体里好像蓄积着隐而不发的能量。 有风拂来,吹乱栗若颊畔的碎发。 栗若问他:“你是s市本地人吧?” 姜云圻笑了下,点头承认。 “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你不像这座小城的人。” “嗯?” “你是发光体,天生的那种。” 栗若双肘往后撑住身体,微仰着上半身看深夜疏星。 姜云圻愣了一瞬。很多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听过的赞誉无数,真心不辨。 “怎么说?” 栗若认真思考了一下。 “也是直觉?” 姜云圻就低低笑起来。 从这个寡言少女口里讲出,或许是由衷赞美。 栗若挪开视线,低问:“为什么来青阳?” “因为……”姜云圻顿了顿,望向江面,“在这里,我能做自己。” 这样啊。 栗若垂眸,从口袋里摸出他的ipod,没有多问。耳机递到他眼前,换她提议:“听歌吗?” 姜云圻抬手取走耳机,塞进耳朵,密集鼓点就砸入耳膜。ipod小小的显示屏上映出歌名,是皇后乐队的《i want to break free》。 “喜欢摇滚吗?” “嗯。” 轮渡忽而响起低沉鸣笛,坐在江堤上的少年少女,寥寥数语,对话就无疾而终。一齐听歌,凝视江面。 大约一首歌的时间,轮渡驶离视线。江面恢复寂然,姜云圻随口问她。 “喜欢哪个乐队?”不等回答,“我喜欢queen。” 撑在台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栗若侧眸偷偷看他,落入视线是少年的干净侧脸,和微拂的额发。 摇滚乐随机播放,切换到下一首,陡然震耳欲聋。白色的耳机线缠绕,连接两个人的耳朵,还是心跳。 “我也喜欢皇后乐队。” 栗若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应声。 以及,或许大概,我也喜欢你。 黄色的m记招牌下,在黑夜里烘出暖光的落地窗,对窗坐着一对学生。 栗若低头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小小塑料碗,瘦肉沫都很少,但一勺喂进嘴里,胃得到暖烘烘的慰藉。 这是栗若第一次光顾麦当劳,也是第一次当“深夜难民”。 想起十几分钟前,逗留江堤。少年抱着冷得发抖的双臂,站起来一边搓动着,一边玩笑自己逞强。 “我熬不住了,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坐吧。” 于是熟门熟路,带着她来到了附近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店里空荡,有稀稀拉拉的人,玻璃门偶尔拉开,传来窸窣脚步声。是通宵大醉后买一碗粥解酒的大叔、网吧通宵打完游戏来买冰可乐的中学生、或着诸如他们这种无处可去的流浪者。 来往或滞留的深夜游人,大家都很安静,店里落针可闻。 瘦肉粥到她这里只剩一碗,点餐时,姜云圻追加一份薯条。把粥让给了她,自己吃干瘪薯条。 栗若轻轻吹着一勺粥,抬眼,少年就把薯条推到她眼前:“一起吃吧。” 她点点头,看了眼他的单薄t恤:“粥要不要喝一口?我去再要个勺子。” 姜云圻刚要推拒,对面的少女已经站起来,去点餐台找值班小妹要勺子。 回来坐下,她递给他。回馈之前他说过的话。 “不用逞强,不需要绅士风度,我接受你的外套,这样下去你铁打的身体也会感冒。” 姜云圻看她平淡较真模样,笑意浓了些。 不再拒绝,他接下勺子。小小一碗皮蛋瘦肉粥也推到桌子正中,双“勺”齐下,发出轻轻碰击声。 “好吧。” 一碗皮蛋瘦肉粥很快见底,栗若帮忙解决一些薯条,然后趴在了桌子上。 姜云圻收拾桌面,放进一个托盘,站起来对桌子上的栗若讲:“你睡一会吧。” 端着托盘,往麦当劳自助垃圾箱倒完垃圾,回来时,少女已然毫无戒心地睡着。 姜云圻拉开椅子坐下,支着下巴注视她。 暖黄的光线下,发丝漆黑柔软。少女臂弯里只看到半边柔和侧脸,和菱红的唇。睫毛纤浓,唇珠挺翘。 桌子上,栗若的手肘边是那副黑框大眼镜。 戴上它时,遮蔽漂亮,藏起鲜活,非要给人不近人情的冰凉淡漠。 明明,这么可爱。 落地窗外,天色蒙蒙灰,与渐去的夜半昧交融。 栗若模模糊糊,意识坠在梦与真实的边缘。恍惚听到对话声,频繁推门声,窸窣脚步声,还有大力拉开椅子的刺耳拖地声。 “我要一杯豆浆,培根蛋香煎饼。” “脆薯饼,热咖啡,猪柳蛋堡……打包带走。” “各位请排队,排好队。” “天快亮了……” 肩膀陡然被人一拍,栗若从混沌中醒来,对上姜云圻淡淡笑意的眼。 “太阳要出来了。” 栗若蹭地站起身,身上掉落一件墨绿色夹克,落在身后的椅子上。她有些懵,自己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这夹克是谁的? 姜云圻从椅子上抽走夹克,简短解释:“找点餐台值班姐姐借的,我去还给她。你先出去等我。” 麦当劳里骤然热闹,充满人气,还有咖啡香气。 门外挺着几辆计程车,是夜班司机来吃早餐。栗若抬腕看手表,现在是早晨五点半了。 姜云圻手里端着两杯热豆浆,他大步朝她走来。 “不是说外面等吗?走,我们去江滩。” 热豆浆塞进她手中,一定要带她领略这江畔日出,才不枉此行。 “捧着,暖手。” 一出室外,清晨露重,两个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天朦胧亮,晨雾轻笼大地,路灯还亮着,隐约一团柔黄光晕,望过去仿佛蒙着纱。 栗若跟随姜云圻跑起来,带起清晨的风,裹挟着湿露扑面而来。 朝着江滩而去,绕过公园,翻出栏杆,再次回到江堤边。恰好正好,晨雾弭散,扯开灰蒙,迎来明湛天光。 天际泛起鱼肚白,一轮新日露出地平线,橘暖朝霞铺洒江面,天与江融裹一体。 宛如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名字应当叫做莫奈的《印象日出》。 一手捧着豆浆,一手搭在唇边,围成半了喇叭。栗若不由兴奋大喊:“太阳出来了!” 转眸间,与姜云圻的目光交汇。 未得及收起的笑容落入少年的眼里,她顿了一瞬,有些赧然。 第一次见她笑,毫无芥蒂,释放的纯粹笑意。 姜云圻无声扬起唇角,是邀功的语气:“怎么样?” 真好。 坏心情一扫而空。 唇角翘了翘,栗若错开目光:“我们等到日出了。” 姜云圻:“是啊。” 江滩公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晨读的学生,晨跑的青年,还有晨练的老人。 有路人驻足,抬头看升到澄碧天穹的初阳。 叉腰感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呀。” I Want To Break Free(3) 回途大巴车上,栗若想过回到学校,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只是,不曾想到这架势,出乎意料之外的大。 回到青阳客运站,姜云圻这才将手机开机,来电显示是爷爷奶奶、父母、班主任…… 电话快打爆。 没两分钟,安耀杰的来电显示闪烁。 姜云圻点击接通,就听到安耀杰咬牙切齿,抛来一连串的问号。 “你俩跑哪儿去了?电话一晚上打不通?栗若呢?她和你一块的吧?你们在哪儿?地址报给我!我现在来找你们!” 青阳三中。 安耀杰老师的办公室里,坐立难安一群人。 木雅靠在饮水机旁,不停摸包,压抑着焦躁想抽烟;安耀杰的办公桌空着,坐着一对年过七旬的老人,双指弯曲轻轻叩着桌子。 再往右,老人旁边,是亲自出面做安抚工作的胡校长。 他态度谦卑,车轱辘话来回快说干了: “这,童老,您孙子不会有事的,相信小圻。” 办公室的门“砰”地撞开,来回晃了两下。 安耀杰气喘吁吁拎着两个逃学玩失踪的小兔崽子,一脚又把门踢关闭。 他已然顾不了那么多礼仪,自己学生都快搞丢了,家长都找到眼皮子底下要人了:孩子在学校弄丢了,马上到晚自习,就失踪超过一天时间了,要再看不到人影,他们就选择报警了! 安耀杰:“各位家长们,校长,对不住了,我把他们逮回来了。” 姜云圻和栗若被推搡到办公室正中。 一室静默了几秒,倏然,传来细若游丝的低泣声。 木雅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栗若,眼泪落进她的脖颈里。 “呜呜,小若,你吓死妈妈了!” 仿佛回到初三那一年,木雅消失一周后,陡然出现在家里。她也是这样抱住了她,只不过位置对调,失踪的人成了她。 栗若脊背霎时僵直,掀了掀唇。 “你个死丫头,还学会逃课了。” 木雅才不管场合,哭笑都随自己,情绪说来就来。 “逃课就逃课,你好歹先和我说一声啊,一晚上没回家,担心死我了!还以为你被,你被——” 乱七八糟的惶恐想象,说不出口。 悬着的心落下来,再也忍不住,木雅猛拍栗若的背,崩溃大哭。 栗若双目空茫,没有作声,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心脏顿顿的,有一点点的回暖。被人担心和记挂着,是这样的吗? 她一向不让人担心,养成凡事自己解决的性格。相反,时常忧心像个小孩子和小少女的母亲,她偶尔会想,她们母女是不是位置对换了,到底谁照顾谁更多。 逃课坐大巴去异省他市,这是栗若十六年来,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 似乎冲动行事,反而招来更多关照。 办公桌上,姜云圻外婆刘香云见状,温声劝慰。 “好了,好了,虚惊一场,担心的最坏情况不是没有发生嘛?栗若妈妈,哭成这样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栗若这才慢慢回神,目光穿过办公桌,落在一双老人身上。 姜云圻的家长吗?他的父母呢? 她轻轻推开木雅:“妈……先别哭了。” 走到办公桌旁,栗若看着老人,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联系不上姜云圻,让你们担心了。”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对不起,爷爷奶奶……请不要怪罪他,还有逃课的处分,可不可以就算我头上?” 女孩儿扬起头,语气沉静地叙述,态度恭谨认真。 没有逃避什么,主动揽责,已经开始处理不管不顾后,撂下的一摊子问题。于情于理,如果让姜云圻因她受到任何处分,她会良心不安,过意不去。 姜云圻的外公,童振邦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大约知道他俩昨天为何逃晚自习的前因后果,所以更加欣赏她的冷静,这么快处理好自己的情绪。鞠躬弯腰,脊背纤瘦,不卑不亢的态度,是一铮不被压弯的脊梁骨。 童振邦不由多看她两眼,讲:“不用道歉,我们没有怪他,更不会怪你什么。” 刘香云按耐不住起身,去扶起栗若。 “小姑娘,别这样,快起来。” 姜云圻朝他们走来。 “栗若,倒也不用这样。” “外公外婆,她手机没带身上,我手机带身上了,但我关机了。” 姜云圻轻轻拽了下栗若的胳膊,示意她起来。 “还有,逃课一起逃,处分这事儿,要算就一起算。”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了,有什么处分。你们俩,赶快回去上晚自习吧。” “大家现在安心了吧?好了,家长们也回家吧。童老,要不要我送您们?” 胡校长站起身打圆场,笑容是八面玲珑,几分给童振邦的薄面,几分给学校台阶下。 幸好没人从学校失踪,不然第二天上社会新闻。平安回来,学校不必担惊受怕担责。 木雅走过来:“小若,已经很累了吧?要不晚自习请假?” “妈,你先回去吧。”栗若摇头拒绝。 几分钟后,家长们离场,办公室内只剩栗若、姜云圻和安耀杰三个人。 栗若和姜云圻也准备离开,去上晚自习,安耀杰喊住栗若。 “栗若留下来,我有话说。” 栗若预感到安耀杰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提及昨日晚自习的黑板事件,他讲:“昨天我找邓易明谈过了,是他威胁大家,不准掉擦黑板。” 栗若的表情淡漠,对这个人感到不意外。 “是么?” “我让他和你道歉?” “安老师,我猜他不会来,即便道歉了,我也不会接受。” 转身走出办公室,幽暗深长的走廊,姜云圻倚在落了漆的墙壁。 听到门开的动静,偏头看她,眼底笑意浓了点:“走?” 是,专门在等她? 过道的廊灯坏了,忽闪忽灭,办公室的门扉虚掩,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来。 灰黑两道人影交叠,一半落在脚下地面,一半映在墙壁,拉长的一条变了形。 栗若收回视线和思绪,点头。 一起并肩走出走廊,姜云圻倏而想起什么,折了回去。 他歉意讲:“你先回教室,我好像忘了东西在办公室。” 姜云圻重回办公室,“吱呀”拉开门,安耀杰抬头瞥他。 “怎么了?” “安老师,有些话我想和你谈谈。” 栗若回到教室,临近晚自习,沙沙写字声,小声讨论题目声,班级里大抵是安静。 有人看见她踏进大门,出现在教室的那一刹,便左右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声起,教室变得热络。 栗若拉开椅子坐下。 黄芸喜出望外,朝她的位置走来。 “栗若,你去哪里了呀?我担心死你了。” “怎么没看见姜云圻啊?” 栗若从抽屉里摸出一本物理参考书,抬眸,目光在干净的黑板停顿。 也是,哪能还存在上面呢?只是当时为什么没一个擦掉呢。 背后又渐渐发冷,擦干净掉就可以当无事发生,掩埋恶语中伤和作壁上观的恶意么。 饶是整理好情绪,四周顾来盼去的打量眼色,意味不明的悉声低语。 自尊心使然,或许栗若天生敏感,只感受得到四肢发凉,是钉在身上难言的耻辱感。 她挪开视线,问黄芸:“昨天,谁值日擦黑板?” 黄芸停顿片刻。 勉强扯起笑容,“我、嗯,我本来想……” “看值日表,是黄芸吧。” 刘启莹恰是进来。 她倚在后门门框,斜眼瞥了下黄芸。 穿过过道,回到自己位置,她往后转身,趴在栗若的桌子上,托腮看她。 “你俩去哪儿浪了?昨天我去那个沧海笑酒吧,没看到你俩。” 栗若低下眼帘:“没去哪儿。” “一天一夜。”刘启莹目光揶揄。 “对啊。”黄芸欲言又止,“栗若,你不会……你不是这么轻浮的女孩子的。” “你说什么呢?”刘启莹扯了下唇角,“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说谁轻浮呢?嗯,班长?” 黄芸脸一白:“你!” “啊,没说你,别对号入座。” 刘启莹很不客气,懒洋洋就讲,嗓音扬得很高,全班都听得到。 “我最讨厌那种背后编排别人的狗东西了,阴阳怪气,有种当面问我。什么我腿张那么开啊,合着你们就是四肢没进化好的二级残废呗。” 栗若抬眼看她。 看来,那天的教室背地奚落,各种污名化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刘启莹讲完,拨了拨额前的波浪卷发,新染了不惹眼的栗色。 “我找邓易明问了,他说那字儿,不是他写的。” 黄芸咬了咬唇:“他不准我擦。” 刘启莹睨她:“那就是他写的?” 刘启莹伸了个懒腰,又故意大声讲。 “哎,平时背后编排挺能说,遇事儿胆小怂着装瞎,一个两个没长手还是没长眼?” “谁知道黑板上的bitch,是哪个bitch写的。阴沟里的老鼠,老娘真看不上眼。” 是在替她出头么? 栗若掀了掀眼皮,慢声喊:“刘启莹。” 刘启莹:“啊?” 栗若:“谢谢。” “别,顺嘴一说,我看不惯而已。”刘启莹捋着头发,“作业给我抄。” “妈的,想起来了,你没写。” 然后就厚着脸皮,笑嘻嘻问脸色发白的黄芸:“班长,物理写了吗?借我看看?” 刘启莹转回身,去纠缠她头疼的作业了。 没过多时,姜云圻也回到了教室。 他手边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是跑了一趟小卖部还是面包店。 少年两步回到座位,站着将塑料袋放上课桌,从里面拿出两包三明治,两个菠萝包,还有两瓶青柠水。 一半拨到栗若的课桌上,姜云圻这才坐下来,一边去拆三明治的包装袋,一边随口讲。 “给。” “白天没怎么吃,饿了吧?” 靠墙的窗半开,夜色渐浓,拂来过堂风。 栗若稍顿片刻,余光瞥着少年专注侧脸,又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自己的手好似不受控制,慢吞吞捞起三明治,一板一眼,偷学他拆三明治包装袋的步骤。 拆开,姜云圻递进口中,三明治的尖就咬掉一半。 栗若慢他半步,塑料袋拆开了,后知后觉自己的莫名举动。 意识到要开始一场暗恋,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过分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去模仿他的小动作。 三明治递到唇边,栗若垂眸,一口咬掉三明治的尖尖。 ※※※※※※※※※※※※※※※※※※※※ 还是给最早的读者:想起修文有补充一些情节,和最初版本有所出入。 如果有些看不明白,可以回头看看。 Norwegian Wood(1) 在周五这天下午,最后一节安耀杰的课,他安排一堂班会。 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 “我知道作为重点班,你们绝大部分都很乖很自觉,学习积极性很高。但是,班级是一个整体,今天我占用一节课时间,想和大家聊聊——” 高二开学,作为一个新人老师,带领这个班两个月。 高二(3)班交给他的时候,年级教导主任是这么和他说的,“安老师,你很优秀,也很负责,我很看好你。三班交给你,你来当班主任,你觉得如何?” 三中传统高二期中分科考,为期三四个月的班主任,是珍贵的实习时限,他很珍惜。 从前,他一直认为这个班学习氛围好,除却后排几个花钱塞进来的,大家都相处融洽,埋头学习。 现在—— 他无法当做没事发生,更何况,好像有更恶劣的情况他没有发现。 “在一个星期前,我们班上出现了,在黑板上,恶语中伤同学的事件。” 思及决定开这场班会的由头,是前几天姜云圻折回他的办公室,同他聊的一番话。 “安老师,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他从教案里抬头:“你说。” 少年不客气,拉过一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认为您作为一个班主任,不应该为了所谓的班级集体和睦,而忽视、或者选择牺牲一个人。很多老师都选择这么做,他们假装看不见,不代表没人看见欺凌。至少我看见了。” “这或许是你们成年人的处理方法,但我不苟同,想提出异议。” 安耀杰一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微微拧眉:“什么?” “您应该知道的,但选择视而不见,发酵出这样的情况,您也是有责任的。” 这是一个误解,姜云圻以为是安耀杰的选择性忽视,所以直言。 “您知道栗若在班级的尴尬处境吗?这个集体似乎不欢迎她,排挤她,孤立她。在黑板上出现侮辱字眼的一行字的时候,一直到快上课,大家都在围观,没有人帮忙,擦掉字迹,或者去通知老师。有的人是迫于邓易明的恐吓,不敢去擦,但有的人,我想是在看戏,大家都是沉默的帮凶,包括您。” “我转学至今,我就恰巧碰过几次邓易明和栗若的矛盾和摩擦,甚至差点……被打。孤立和排挤是冷暴力,冷暴力也是霸凌。放学后还要担心被同学打,差点发酵成校园暴力,这是你眼中的和谐班级,是吗?” 安耀杰从他的只言片语了解到讯息时,脱口问:“栗若被打?” “没有。”姜云圻顿了顿,“但没有发生就代表不存在吗?非要拿既定事实当证据,在下一次酿成大祸?” 安耀杰终于听懂了:“我想你对我有误解,姜云圻。” 末了是交流过后,姜云圻向他道歉,对自己的误解表示抱歉。 “对不起,我把安老师您想得和那些大人一样糟……” “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请多站在栗若的立场和角度想想。” “请你帮帮栗若。” 扯回思绪,安耀杰面对讲台下,自己的学生们。 “我想了解下事情的经过、还有大家的看法,大家每个人用一张白纸写下来,然后匿名交上来。” 教室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他拿起黑板擦叩了叩讲台角。 “我叫谁,谁跟我出来。” “邓易明,栗若,来。” 话罢,安耀杰率先走出教室。 邓易明轻嗤一声,吊儿郎当站起身,走出过道时,别了下栗若的桌子角。 三楼往上盘桓的楼梯,通往锁闭的天台。 拐角过道处是老师和学生绝佳的谈话地点。 刷白的墙面,下半部分是剥落的绿漆。 安耀杰摸着下巴,问邓易明:“为什么不准大家擦黑板?” 邓易明耸肩:“没有为什么。” “你和栗若有什么过节?” 邓易明转头,栗若慢慢爬上楼梯。 他丝毫不掩饰对栗若的厌恶:“大着呢。” 安耀杰沉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话说开来,邓易明,她是一个女孩子。” 栗若的脚步很轻,爬上最后一节台阶。 “安老师。” “你向栗若道歉。” “凭什么?” “凭你的恶劣行为,对她造成的伤害。” “我做什么了?”邓易明嗤笑一声,“又不是我写的,无所谓,你们爱信不信。” 邓易明转身,与栗若擦身而过时,哂笑一句。 “我只想说一句,这代表不是我一个人看不惯她吧?栗若,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栗若脚步微滞。 话没讲完,邓易明就走下了楼梯。 安耀杰咬牙:“邓易明,站住!” 邓易明权当没听见,直接往下走,一直下楼,离开了教学楼。 安耀杰抱歉看过来的时候,栗若的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也像无所谓。 “以后他还这样,你和我讲。” “我听说邓易明在放学差点打了你?为什么没有向我反应呢。栗若,你要不要考虑住校?” 栗若停顿一刻,摇了摇头。 安耀杰:“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栗若掀了掀唇:“我不习惯住宿。” “我找邓易明家长来,他太恶劣了,必须向你道歉。” “不用,安老师。”栗若还是摇头,自嘲笑了下,“讨厌我的人多得是,不差他一个。” “我也说过的,即便他和我道歉,我也不接受。” 收上每个人的纸条,班会在毫无实质性的进展下结束。 安耀杰翻看纸条,学生写的都千变一律,枪打出头鸟,匿名信的罪魁祸首,名字写着,齐齐推向邓易明。还以为会有人写下事情经过,或许,这个班级是真的冷漠。 高二(3)班,大多人只把这当做一个小插曲。 甚至浪费时间搞一个不明就里的班会,给栗若伸冤升堂。从头到尾,作恶者是邓易明,以他道歉为这件事划上圆满的句号就好,此事就翻篇了。 所以,只言片语的传闻,转换成不同版本飘到耳朵里。栗若拒绝接受邓易明的道歉,就变成了不知好歹。 “一点不给班头台阶下,我看安老师快烦死了都,她就是个事儿逼!” “没眼力见,情商好低哦……” “有病,怪胎一个。” “安老师都让邓易明道歉了,还想怎样啊?” —— 还想怎样啊? 栗若站在后门口,再次听到义愤填膺的吐槽时,眼皮子颤了颤。 她也没想过怎样,但偏见深入骨髓,总不放过她。人人生了一张不负责任的嘴。 她以为她会一如既往,满不在乎地塞上耳机,和那些人无谓争执浪费时间,不如专注去攻克一套模拟卷。 脚步不受控制,走上了过去,出现在交头接耳的那群人面前。 “那么,我想问问,道歉了代表这件事就没有发生吗?” “我不想息事宁人,有错吗?何况,没人向我道过歉。” 方才还高谈阔论的教室,一起噤声。 良久,一个眼镜男把手上保温杯“哐”地一下放在课桌上,很是嫌恶:“你有玩没完啊?” 旁的女生附和声起,小声嘀咕:“就是,有完没完啊?” 栗若掀了掀唇,满脑子的有完没完啊,到底是谁在有完没完。 她深吸一口气,四肢泛上凉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正要开口,背后响起姜云圻的声音。 少年悠闲走来,随意开口,笑意很浅。 “同学,真要没要没完,可能没人无辜吧。” 把栗若扯到自己身后,姜云圻不紧不慢出声。 “据我所知,邓易明进教室时,黑板上的字就存在了。试想一下,是外班的人进来写的,邓易明来教室之前,有同学在场的,他们应当知道;如果不是外班,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猜测,是我们本班同学写的,怀疑对象可以确定为最初滞留教室的那几个人?是不是有人旁观看到了,却选择包庇,没有说出来实情?” “如果栗若想有完没完,不找到这个写这些字的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才是,你们觉得呢?” 目光所及处,是少年清隽挺拔的脊背。 他又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挡在她身前。 栗若掀了掀唇,所有申诉吞回肚子里,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你,眼前这个男孩子相信她,就足够了。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栗若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姜云圻的t恤袖口。 重新走回他跟前,栗若扫视一圈噤声的一众人。 “我只想说,第一,我不想深究是谁如此厌恶我,写下我是婊.子这些东西。第二,我接不接受道歉,这由始至终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何干?” 扯了下姜云圻的袖口,栗若转身,往自己座位走。 “叮呤呤——” 隐隐约约好像又听到“怪人”、“有病”的含糊词汇,被急促的上课铃声淹没。 回到位置坐下,英语老师拿着教案走上讲台,看了眼未擦的板书,双指敲了敲黑板。 “今天谁值日,把黑板擦了。” 教室闷热,不知谁拧开了开关,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扇缓缓启动,“吱呀吱呀”转悠起来。 姜云圻在百宝箱一样的抽屉里摸摸找找,一个紧攒的拳头忽而伸到栗若眼前。 眼皮子微颤,栗若转头,投以不明所以的眼神。 少年的拳头松开,修长的五指舒展摊开,手心里躺着一个吉他拨片。 “路上捡的,上面刻着的图案很好玩,给你。” 给她? 栗若愣了愣,慢吞吞拿走。 指腹摩挲着吉他拨片,凹凸不平的图案,刻痕像是新的,画着一个三角形状。 栗若低问:“贝壳?” 姜云圻笑着摇头:“我觉得像板栗。” Norwegian Wood(2) 翌日,一大早。 安耀杰给邓易明的家长打了电话,接通的是他小叔。 邓易明小叔叔来学校时,旁边跟着他的女朋友——木雅。 安耀杰的办公室里。 邓易明的小叔叔邓嘉伟,见到栗若,附上殷切的笑容。皮肤黑,更显一口牙白。 “小若。”木雅看起来很高兴,“来。” 栗若笑不出来。 她妈妈怎么出现在这里?二位看起来和好如初了。 木雅朝她走来,将她拉到了身边。 邓嘉伟旁边,没骨头似的站着邓易明,安耀杰在说话,他正在听训。 吊儿郎当的少年侧眼时,玩味似的睨向栗若。 眼底是嘲讽。 他不紧不徐地开了口:“对不住咯,栗、若。” 后面两个字,一字一顿,拖着腔从牙缝里蹦出来。 “好了,班头,家长也叫了,歉也道了,没我事儿了吧?” 他往外走,安耀杰咬牙喊住他。 “你这什么态度?” 邓嘉伟也吼他:“小易,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邓易明:“小叔叔,你不觉得丢人?这地方我可呆不下去。” 邓嘉伟:“邓易明!” “好了,好了,当着老师面,吵什么吵啊?”木雅打圆场。 木雅扯了扯栗若,轻声劝她:“好啦,原谅小易吧,大家都是误会。” 邓嘉伟凑身过来,笑意讨好,小声劝慰:“以后是一家人了——” 栗若抬眸,觉得荒唐。 眼圈有点红,咬着牙低声道:“谁和他一家人?” 这是何其滑稽的场面,栗若深深看了眼木雅,转身就走。 把门拽开,一心只想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 走廊里,办公室的门口,站着邓易明。 他在看笑话,心情就变得很好,眉梢一抬,扯住栗若的手腕。 “哎呀,我都说对不起了,这么轴干嘛?” 他歪着头低下来,与她对视。 透过门缝旁人看来,就像一个陈恳认错的姿势。 邓易明在她耳边低声讲,唇角扯着恶劣的笑。 “别恶心人了,谁想和你一家人?你们娘俩,别太天真。” “滚。” 双拳紧攒,又缓缓松开。 手腕挣脱,栗若推开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混不吝的少年往后仰,摊手耸肩,“哎,哎,怎么着了,以后咱俩说不定要兄妹相称呢?” 话音未落,木雅追了出来。 “哎,栗若!别走啊,中午你邓叔叔请你吃饭,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栗若脚步微滞。 她浑身没了力气,没有转身,失望喃喃,“木雅,我有什么好说的。” 栗若尽量不去想木雅和邓嘉伟的事,她只感到无力。 面对邓易明,尊严就像被踩在地上践踏。 母亲就像一支养在廉价花瓶里的玫瑰,内里腐烂,濒临凋败。永远需要用恋情保鲜,汲取以爱为名的养分。 她需要很多爱,还有钱,用她的漂亮皮囊,轻易让男人喜欢她。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最后是分手还是被抛弃,她都用力去投入每一段感情,以此来填满自己空虚的心。 栗若规劝她找一份工作,正常去生活。木雅试图改过,最终只是徒劳。 这是她的生存方式。 当这种生存方式被剥夺时,她近乎自虐自厌的行为,手臂上、锁骨上是烟头烫的疤,嗜之成瘾,是海.洛因。站不起来,只能这么活着。 “妈妈,我真的很讨厌你。” 无数次争执,栗若捂住发热的眼眶,话赶话从嘴里蹦出来。 木雅就一边抖着手去点烟,一边咬着唇恸哭。 “我就是这么下贱,我改不了。” “如果人在投胎前就可以选择,我也不想你生在我的肚子里……可能人生来不公平,栗若,我也一直知道我的无用,明明你值得更好的妈妈。” 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在无声的沉默里,她们达成了妥协。 “你别管我了,小若,不要介入我,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 从回忆里抽回神来,置身教室,课桌上放着已经涂满答题卡的英语卷面。 今天是月考。 栗若看了眼黑板上的挂钟,时间才过一小时二十分钟。 这是最后一堂考试,下午四点,她已经答题完毕。 青阳三中的月考,只是全班拉开桌子。 比随堂考要严格一点,比分编考场的大考要随意很多。 拉开了桌子,隔着狭窄过道,同桌突然站起来时,栗若下意识望过去。 姜云圻拿起答题卡,走向讲台,向监考老师交了卷。 栗若的注意力被拉走,幸好早早答完题,可以费力去分辨他们的悉声对话。 监考老师皱了下眉,压着嗓子问:“做完了?” 姜云圻:“不好意思,老师,我需要抽点时间,去趟医院。” 监考老师微愕:“感冒了?” 姜云圻含糊点头,在监考老师的应允下,走出了教室。 感冒了? 栗若踯躅再三,站起身来,也提前交了卷。 回到座位拿起帆布包,栗若离开教室。 走出校门,在公交站牌下等公交,今晚不上晚自习,她打算回家。 在胜平路下车,往里走,不刻行到天井。 白天里的筒子楼,拥促且热闹。 天井摆了两桌麻将,一桌象棋,木凳子围坐着。阿婆阿爹聚在一起,一天下来无所事事。蒲扇摇动,逗弄孙子,看牌聊家常。 栗若仰头,透过杂乱的电线,头上只有一片狭窄的天,炽盛日光灼烤地面,空气里滞留闷热。 四楼有家刚洗完衣服,公共长廊的门前,有一中年女人举着晾衣杆,在晾晒湿哒哒的衣服。 衣服没拧干,滴滴答答落下水,顺着绣红的围栏、细长的墙缝漏下来,滴在喝茶的阿婆身上。惹得阿婆蒲扇一拍大腿,仰头破口大骂。 “哎,哎,水又滴我头上了!不是我说,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啊,你这第几次了,衣服洗完拧干再晾行不行啊?” 栗若穿过人群围聚的天井,爬上楼梯。 就听见身后一个阿婆喊:“栗若,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啊?你妈妈不是说带你去吃大餐吗?” 栗若充耳不闻,爬上五楼。 站在走廊翻包找钥匙,隐隐约约还听得到寥寥数语。 “这孩子还是这么怪,从不理人。一点没随她妈,见人就笑。” “就一卖笑的,咦,好重的风尘味!” “大家都不容易,别说风凉话。老公在小孩两三岁就跑了,不然怎么拉扯孩子长大哟?” 终于找出钥匙,开门,玄关换鞋,栗若径自走回狭小的卧室。 带上门,没开灯,房间背阴,背后是一颗歪脖子树,即使开窗,室内也昏暗不明。 她丧失了所有力气,摊开双臂,仰躺在床上,思绪一点一点抽空。 为什么长大的过程这么漫长,她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家,这个小地方,这个囹圄。 如果她能立刻成人就好了,一边上大学,一边赚钱,独立起来。 再也不回来。 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天晚上江滩上的璀璨夜景,和拂晓之际油画般的日出。 还有耳机缠绕下,在鼓噪的摇滚乐里,她假装看风景,偷偷看过去的视线。余光所及处,是少年仰头看黑蓝星空,干净而清爽的下颔线。 这些记忆仿佛裹了层纱,明明没过去多久,却已经恍若隔梦。 翻来覆去的乱想着,思绪自我拉扯,跳跃到姜云圻的感冒上。 最近他偶有咳嗽,是因为那天晚上外套让给她,自己感冒了吗? 念头起,就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太傻了,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感冒。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拖着没看医生? 栗若旋即起身。 大步走向书桌,拉开抽屉,找出自己的翻盖手机。 开机,短信界面停在和姜云圻的对话上,一直舍不得删掉。 学习累了,心情不好,就拿出来反复观看,细细咀嚼。 还在后悔,当时的电话通话应该录音,她应该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栗若点开短信,输入:你感冒了吗? 指腹停顿在按键上,心里踯躅忐忑,又全部删掉。 这样问他是否太过唐突,意图太明显。 她这么闷的人,主动关怀是否会吓到他。 栗若攒握紧手机,再次躺回床上。双目怔忡,看着天花板发呆。 “栗若啊栗若,你变得不像你了啊……” 低喃自语完,伸直手臂举起手机,摁键打字:你是不是感冒了? 点击发送,等待回复的间隙,不敢看一眼手机。 屏息等待震动。 姜云圻的回复来得很快,手机震动时,她磨磨蹭蹭拿起来看。 简短一个字:嗯。 琢磨不出情绪。 市中心医院。 姜云圻揉着手腕,坐在过道走廊的公共座椅上,等待打针。 收到栗若的短信,他看自己手腕,一言半语解释麻烦,索性回复嗯。 下一秒,她又发来:我可以来医院找你吗? 姜云圻一顿,手指点着手机屏幕。 回复:好。 栗若:地址? 姜云圻:市中心医院。 栗若赶到医院时,姜云圻进来最新一条短信,告之在取药窗口。 穿过人潮涌动的大厅,找去碰头地点。一眼看到姜云圻,少年倚在窗口,一只手捂着右手腕。 今日天气有些凉意,他套着黑白细格纹的休闲衬衫,里面是件纯白t恤。下身是水洗蓝牛仔裤,挽起一截,露出骨骼分明的脚踝。 姜云圻回头,隔着来往的人流,一眼找到栗若。 抬起左手,朝她挥了挥。 栗若走过去。 “针打完了?” 她以为是感冒,吊点滴的时间比想象的快。 姜云圻简短解释:“我打的封闭针。” 左手捏着软趴趴的右手腕,举起,淡笑着示意给她看。 “你的药。” 窗口处,戴口罩的护士姐姐推出两盒药,栗若依稀辨认出药盒上的字。 写着帕罗西汀。 帕罗西汀,她给木雅买过。 不是治疗抑郁症的药吗? 或许给家人买,栗若愣了一秒,还是没有多嘴问。 护士扯来塑料袋装好药,姜云圻拎走。 两个人往外走时,姜云圻问她:“晚上有事吗?” 栗若微顿:“没有。” 姜云圻发出邀请:“沧海笑,去吗?” 木雅不让她踏足的酒吧,提都不能提。 那里是充满恨意和伤心往事的禁忌之地。 因为她的父亲曾在此驻唱,是木雅和他初遇之地,和爱情开始的地方。 犹疑着,脚步已经跟着姜云圻,踏出医院大门,一起钻进了计程车。 计程车抵达沧海笑。 栗若不明了此刻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走进酒吧的。 室内陡然昏昧,空气弥漫靡靡烟酒气味。 舞池中央,天花板顶高挂镜面球,弥散诡艳光芒。 迷离光线掠过少年的脸,脖颈,和微凸的喉结。 给人错觉,神秘且性感。 仿佛无声对她讲,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好奇。未知。 或许是对自己的身世,或许是对眼前矜贵少年。 舞台上,地下乐队正在演奏,慢慢唱着the beatles的《norwegian wood》。 这是一首民谣摇滚,节奏舒懒,大家都在安静听歌。 穿过舞池,台上蓦地抛下一个话筒,落进姜云圻的怀里。 乐队骤然停住演奏,安静的间隙,主唱李越朝他勾手。 笑喊:“姜云圻,上来。” 手腕陡然被人握住,姜云圻拉住栗若走到舞台最下面。 “站在这里,好好看着我。” 姜云圻爬上台,贝斯手大项肩膀搡他,重新拨动贝斯。 鼓手周驰懒洋洋起节拍。 半途拉上台一个小孩儿,把主唱的话筒让给他,李越专注弹吉他。 没有西塔琴,也不辜负慵懒的爵士嗓调。 少年的唇角无声扬着,眼帘微敛,看着台下女孩儿的方向,左手握着话筒,游刃有余地哼唱。 栗若仰着头,捕捉到姜云圻的目光。 与他的视线交汇。 沉溺在他的嗓音里,仿佛全世界的人影都虚化,只剩下他和她。 他也在看她,只唱给她听。 歌曲很短,两分钟的时间。 一曲毕,“哦豁”和吹口哨声此起彼伏。 “谁啊?这小子不错啊。” 大项揽住姜云圻的肩膀,朝台下挤眉弄眼。 “不错吧?我的功劳,这叫孺子可教。” 李越一脚踹过来,“边儿去。” 乐队几个人吵吵嚷嚷,拥促着下台。 李越在吧台坐下,要了杯酒,卸下电吉他就问:“今天怎么来了?” 转眼间,姜云圻早就跑远了。 很快走过来,身旁跟了一个女孩儿。 周驰旋即啧声:“又换了个啊?小子真行啊。” 姜云圻眉梢一抬,笑骂:“别乱说。” 拉近了些栗若,好好介绍说:“我同学。” 大项“哟”了声,打量栗若,跟上次两个女孩不一样,带着黑框大眼镜,瘦高匀称。气质安静,可以说有点冷。 一看就像个好好读书的三好学生。 “同学你好,叫什么呐?” “栗若。” 李越眉一挑,就问:“哪个li?厉害的厉、锋利的利、立刻的立,还是板栗的那个栗?” 栗若愣了一瞬。 第一次念自己的名字,旁人都会同李越一般,确认哪个li。栗这个姓生僻,总会漏掉它。 她每次都会补充解释:“都不是,是板栗的那个栗。” 他们方才恍然大悟:“哦!还有这个姓啊!” 她看了眼李越,回复:“最后一个,板栗的栗。” 李越淡淡点了点头,“哦”了声,就揭过了这茬。 “姜云圻,带你同学来干嘛?又来玩儿?” 姜云圻无奈笑了下,和栗若解释清楚上次的乌龙。 “有一次,我被刘启莹,还有一个女生跟踪了。” 栗若还没启口,周驰摇头叹气:“嗨,长得帅就是受欢迎,小妹妹们都喜欢。” “不是。” 栗若想也未想,矢口否认。 然而话未落,就已心虚,局促挪开视线。 ※※※※※※※※※※※※※※※※※※※※ 《norwegian wood》/the beatles 《挪威的森林》/披头士(甲壳虫)乐队 Norwegian Wood(3) 酒吧里简单聊过两句,李越他们往休息室去。 钥匙开门,室内昏暗,窗户挂着百叶窗帘,透过间隙洒下光影方块。 休息室陈设简单,正中一套沙发组,方形茶几,对着墙壁上的电视机。电视柜下放在dvd影碟机。 沙发上乱糟糟,堆着男人的衣服。 茶几上是没吃完的泡面,还有喝空的啤酒罐,殃及棕色地毯附近,丢得到处都是。地毯上染了一小块干掉的啤酒渍。 大项指着那块啤酒污渍,忘了身后紧随进来的女孩儿,就开荤腔。 “周驰,你丫又尿了?” “我尿你大爷。”周驰脚一伸怒踹他屁股,“有小姑娘在,嘴上没把门?” 大项一屁股栽坐在沙发,才注意到栗若。 哼唧两声不说话了,在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拖出个烟灰缸,又摸找打火机。 姜云圻:“要抽外面去。” “嘿!”大项瞪眼,“你也挤兑我?” 姜云圻:“我同学在这儿。” 李越嫌弃飞过一个眼刀,“行了,别抽了。” “别管他们。” 姜云圻引着栗若,径自走向角落放琴的托架。托架上,放置着一个暗红带黑漆面的电吉他。 托架旁放着一个黑色吉他包,姜云圻拿起来,打算把吉他塞进包里。 “你的吉他?” “嗯。” 电吉他有些沉,然而他只能一个手施力。 栗若见状,下意识伸手去帮忙。 她把电吉他装进吉他包,姜云圻就往身后一挎。 “谢谢。” 李越瞧见就问:“怎么?吉他都拿不动了?” 栗若忍不住解释:“他刚打的封闭针。” 大项啧舌:“可真行,放学不回家,晚上天天往这儿跑,手废了看你怎么碰吉他?” 姜云圻就笑笑:“是,是,最近不碰了。” 放学不回家? 天天往酒吧跑? 眼皮子掀了掀,栗若心里闪过一丝怪异,说不上来。 电视机的荧幕陡然亮起,窸窸窣窣传来声音。 周驰蹲在电视柜下,往dvd里随便塞了一张碟片。 几个男人就在沙发里瘫坐,百无聊赖摸出啤酒罐喝酒,听着电影对白,或者说是等着被催眠。 片刻,李越的手机响起。 他接通,简短说了几句,站起身,拍起瘫在沙发上的男人。 “老赵留了位子,去吃火锅。” 伴随着一声“耶”,大项就生龙活虎跳起来,赶着人起来。 “你俩去不去?” 栗若忙摇头,大项就笑:“那好,你俩留下来,看会儿店?” 姜云圻无奈。 “我能看什么,我觉得你们交给吧台酒保小李比我靠谱。” 这群人不听人讲话,推推搡搡就出了门。 姜云圻瞧出栗若自从进休息室,就表现出的淡淡拘谨和尴尬。 于是提议:“你要呆不惯,要不先回去?” 昏昧的休息室里,乐队几人带上门走后,只余下两个人。 电视机陆陆续续飘出悉声对白,是听不懂的日语。 回去吗? 她不想回去。 栗若摇了摇头。 姜云圻颔首,见她情绪低落,说了声“好”。 便卸掉背后吉他,去收拾沙发,将男人的衣服搭上沙发椅背,腾出干净的地方。 “来坐。” 栗若依言走来,坐上沙发。 “这什么电影?” 姜云圻扫了一眼电视机荧屏:“挪威的森林。” 他补充:“很巧,就是那回,你在学校书店买的小说改编的。” 少年也坐下来,挨在她旁边。 “而村上春树写这本小说的灵感,就是来自the beatles的《norwegian wood》这首歌。” 刹那间,栗若几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盯着电视机。 双肩靠拢时,手肘偶尔相蹭,要时刻小心,这个岌岌可危的距离。 空寂的室内,电影絮语逐渐模糊,仿佛只听得到心跳的律动。 当小猫一般的细吟钻入耳膜,栗若回神,电视机荧屏映放炽冷的光。 冷色调的电影画面里,渡边慢慢抚摸直子的胴体,捧头交颈,在安静接吻。 瞳孔慢慢放大,几欲冲破喉管的尖叫,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什么情节在看,栗若猛地转过脸。 过大的动作幅度,致使上半身一个不稳,往身旁的方向栽去,扑在姜云圻的身上。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就势往后栽躺,后脑勺撞上皮质沙发,手臂下意识揽住了女孩儿的腰。 热意从脚底涌上头顶,栗若把脸埋得低低的,抬不起来头来。 心脏是失重的小鸟,在高空坠落。 充斥在耳边的,是电视机里的男女,还在压抑着喘息。 栗若的黑色发绳滑落,头发散洒,扫在姜云圻的脖颈。 少年深深一个呼吸,敛着眼睑,瞧见栗若透红的耳根。发丝挠动得心尖发痒。 他眸色微动,滚了滚喉结。 太尴尬了。 要怎么面不改色去解决眼前的窘况,栗若想不出来。 皮质沙发上,轻轻动作就会发出摩擦声响,隐秘而暧昧。 栗若脑袋混沌,陷入不知所措时,一只略带薄茧的手触上她的耳垂。 栗若睫毛轻颤,慌乱抬眸。 目光落在少年微微滚动的喉结,还有冷白的右颈骨上,不显眼的褐色小痣。 “做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 姜云圻抬手,垂落在颊畔的头发被拨到耳后,然后,轻轻抽走了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百叶窗分割光影,洒落在皮质沙发,还有那张疏离冷艳的脸上。 望进那双空茫冷淡的眼睛里,瞧见她脸上的可爱雀斑。少女的双颊染上热意,像是浅桃色的腮红。 栗若慌不择路,咬唇,伸手去够自己的眼镜。姜云圻没有为难他,任由她抢回。 而后,收了手臂枕在脑后,就缓缓笑起来。 栗若感受到他的胸腔震动,静谧里蛰伏躁动。 她连忙爬起来坐直,带上眼镜。 电影不知道放到哪儿了,没人关注。 幸好没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节。 姜云圻随口问,嗓音染了点哑。 “多少度?” “五百多度。” “不带眼镜就看不清?” “看不清。” 姜云圻:“不好意思。” 姜云圻撑着沙发坐起来,斟酌说了句。 “我觉得,你可以尝试把头发剪短一些,换换隐形。” 何必伪装自己,吝啬自己的美。 栗若没有应声,咬唇垂下头,在沙发摸找发绳,慢吞吞扎好头发。 “你长得怪怪的。”语气介于犹疑和惊叹。 好像她长得无法描述。 很多人一直盯着她的脸,探寻的视线来回梭巡,曾对她这么讲过。 她不好看。 他也这么觉得吧。 虽然大扫除时,姜云圻说过她漂亮。 他是第一个。 但栗若没当过真。 不过是顾及她的感受,来自绅士的修养,和客套场面话。 寂静的休息室,电话突然响起来。 是栗若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姜云圻余光间瞥见,来电显示闪烁着“妈妈”。 栗若沉顿片刻,挂断了电话。 “不接吗?” “不想接。” “为什么?” “因为,很讨厌。” 沉默了一瞬。 姜云圻牵了牵唇角,淡淡的笑。 “原来大家都有讨厌父母的时候啊。” 栗若:“我没爸,谈不上讨厌。” 姜云圻怔愣了好久。 起身去关掉电视机,蹲在电视柜旁,点击按钮,弹出dvd光碟仓,他拿出碟片。 背对着栗若,他用轻松的语气讲:“我爸妈准备离婚。” “不对,准确来讲,我妈妈想打离婚官司,我爸不同意,试图挽回婚姻和家庭。” “在他出轨自己的学生之后。” 换栗若愣住,只怪自己口舌笨拙,她不知道从何劝慰。 良久,她呐呐:“对不起。” 姜云圻:“没必要。” 栗若顿了顿:“你……不难过吗?” 姜云圻转身,撑着膝盖站起身,云淡风轻地笑,摇头讲:“我赞成离婚。” “何必纠缠,但愿这场闹剧早点结束。桥归桥,路归路,对大家都好。” 只是母亲表面强硬,始终犹疑不决。 拉扯来纠缠去,倒不是相信彼此还有爱,只是掂量权衡各自名声,和早已捆绑成一团的利益。 一个全球巡演的音乐剧a角,逐渐转为导演和制作人;一个声名烜赫的小提琴演奏家,在国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在古典音乐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姜清霖和童丽各自父母也是背景深厚的声乐教授或演奏家。 两个人的结合,曾几何时也是神仙佳话,人前恩爱和睦夫妻扮演惯了,分开始终拖泥带水。 一时相顾无言。 他不愿向旁人提及父母的事。 没有多想,就毫无保留对眼前的少女倾吐。 姜云圻瞧见栗若抱歉的神情。 他朝她走去,坐进沙发,双臂撑着椅背,注视着她,目光好像是温柔的。 他低声问:“栗若,你没有难过吗?” 栗若颤了颤眼皮,眼眶发热,转过头去。 深呼吸好久,才克制突然鼻酸的情绪。 “人总有难过的时候。” 姜云圻:“没事。” 栗若:“嗯,没事。” 高级动物(1) 十月过后,天气转凉。 自上次拒接木雅的电话过后,木雅回家将栗若指责一通。还是骂她冷心冷肺那些气话,两个人陷入冷战。 三班教室里。 利用早自习,安耀杰过来,发了分科意向表。 简单交待说,和父母商量,自己考虑好,也可以来咨询老师意见。限三天之内交上来。 意向表往后传,刘启莹转头递给栗若,趴上她的桌子,问姜云圻。 “你选文选理?” 姜云圻摇头,表示没想好。 栗若垂眼看空白表格,指腹摩挲意向表的页角。 顿了顿,拧紧笔帽,把表抛进抽屉里。 邓易明斜转身,背靠在墙上,似笑非笑问栗若。 “妹妹,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找我小叔商量啊。” 近来,他换了法子招惹栗若,有事没事在口头上,阴阳怪气叫她“妹妹”。 栗若充耳不闻,不去搭理他。 越反驳,只会让对方越来劲。 摊平教科书,下一堂课地理,阅览内容作预习。 姜云圻眉梢稍许愠色,课桌底下的脚伸直,踢了一脚邓易明的凳子腿。 就听见“哎”的一声。 “踢我凳子干嘛?” 姜云圻唇角噙着笑:“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啧。” 邓易明耸肩,转回身子,凳子就又给旁边的刘启莹踹了一脚。 刘启莹:“你是真的有病,小学生?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栗若了?” “喜欢你妈呢?” 邓易明神色一冷,朝她一吼。 眉宇皆是厌恶。 刘启莹有点不明了,哪里踩了他的炸点。 “不是,开个玩笑……” 邓易明蹭地站起身,烦躁喊:“起来,起来,老子去厕所。” 刘启莹站起来让他出去。 邓易明往后门口走。 刘启莹嘴里嘀咕:“不是我说,你和那些拉女生小辫子、文具盒里放毛毛虫吓唬女生,想吸引女生注意力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姜云圻眉梢微抬。 “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吧?” 栗若不想发言的,觉得实在荒唐,开了口。 “你,想象力有点丰富。” 刘启莹拨着发尾,好笑改口:“……我开玩笑,行了吧?前半句是真的,他纯粹是有病。” 栗若:“不好笑。” 刘启莹:“是,不好笑,sorry。” 三天后,到交分科表的时候,姜云圻的位置是空的。 一天下来,都不见踪影,没来教室。 一直到快上晚自习。 栗若看着桌面上的空白分科表格发呆,黄芸朝她走来。 “栗若,你还没决定好啊?你有什么好纠结的呀,直接选理啊。” 是啊,如若放在以前,她有什么可纠结的。 就是很想很想知道……栗若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空桌子,他会选什么? 在这沉闷枯燥的高中生活里,倘若没有这个少年的出现,她心里立刻就有决断。 没有争议选择理科。 栗若反问自己。 试问他选了文,你难道,要和他选择一样吗?似乎太轻率,太冲动。 即便一样,无法忽略各种不稳定因素。 分到一个班上的机会也微乎其微。理智一点,栗若。 上次月考,他的成绩中规中矩,勉强中等偏上。 曾经看到他在课堂上超前学习高三课题好似是错觉。 黄芸:“哦,对了,安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应该就是填表的事儿。” 栗若将空白的表夹进教材,道一声“知道了”。 起身出门,去找安耀杰。 走进办公室,安耀杰就问:“栗若,班上就你没交表了,还没考虑好吗?” 栗若掀了掀唇。 饮水机旁,是三班任课的语文老师。 诧异插话:“栗若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呀,又不偏科,当然选理科好一点啊。” 安耀杰耐心很好:“我的建议也是这样。” 栗若稍稍点头。 手指蜷进掌心,问:“只有我一个人没交了吗?” 安耀杰:“是啊。” “姜云圻也交了?”栗若顿了顿,“他一天没在教室……” “嗯?他早就交了。” 安耀杰解释:“姜云圻是家里出了点事,请过假了,所以没在。” “那他选的什么?” 回复她的,是安耀杰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解。 然而,他还是去翻那一沓分科表,找到姜云圻的,瞥一眼,说:“文。” 栗若也知道自己的问话很突兀。 姜云圻选什么,和她没关系吧,这么关注他做什么,老师心里或许会这么想。 心里不明了是什么滋味,栗若垂下眼睑。 空空落落,很奇怪。 安耀杰:“下晚自习之前,是最后期限了。” “我知道的。”栗若抬眼,“我这就回去拿表交上来。” 栗若回到教室,从教材里抽出分科表,拧开水性笔笔帽。 填完表,去安耀杰办公室交分科意向表。 他第一时间去看她的表,露出欣慰的笑意。 “期中好好考,栗若。” “高中三年很快的,也很重要,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要好好把握。” 栗若点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 回途路上,经过走廊,隔壁班女生在闲聊。 “欸,知道我中午看到谁了?三班那个长得巨帅的男生,叫姜云圻的那个。” “中午放学你爸不是接你出去吃饭了吗?” “是啊,在云逸酒楼大厅,他从电梯出来,旁边跟着一个姑娘,单肩背着一个小提琴琴盒。超级有气质,无法形容的好看和舒服。” “人家女朋友?” “那就不知道咯,反正胡婧婧要是知道了,她肯定伤心死了。” 话毕,好似戳中什么笑点,两个女生抖着肩,伏在栏杆上闷笑。 脚步放缓,穿过走廊,栗若走回教室。 方才的话题人物,她的同桌,现在出现在教室里。 姜云圻垂着眼,正在看什么。 栗若拉开椅子坐下,余光瞥去,是一本她看不懂的五线谱。 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分班后就不再是同桌。 也不会同班。 姜云圻听到动静,抬眼,合上五线谱。 随口问她:“我听说你去交表了,选文选理?” 栗若“嗯”了声,回:“理。” 对这个答案没有意外,姜云圻笑:“挺好的。” 栗若去拧水性笔的笔帽。 明知反问:“你呢?” 姜云圻顿了顿,讲:“打算读文科的艺术班。” 栗若没有应声,不明所以的失落感更甚。 笔帽顺着螺旋纹,拧进拧出太频繁,失控弹了出去,掉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她忙蹲下来,找飞出去的笔帽。 姜云圻也倾身打算帮忙找,课桌下的空间本就狭窄,栗若猝不及防拖拉自己的凳子,隔断中间,拉起泾渭分明的防线。 “不用了,人越多越乱,我自己找。” 语气冷淡又疏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姜云圻愣了一瞬,他坐直:“好。” 恰在此时,胡婧婧冲了过来,趴在窗口大喊一声姜云圻。 姜云圻吓了一跳,无奈问:“怎么了?” 胡婧婧撅着嘴巴质问他:“你要和余暮笙二重奏?你居然要和她二重奏!你偷偷答应她,也不答应我!” 姜云圻默了一瞬,正掀唇,欲解释。 窗口的女孩儿便又委屈着讲:“云圻哥,你太偏心了!不就是我没人家拉得好嘛?” 抛下这一句,就气冲冲地跑开了。 栗若蹲在课桌下,心情好似看客。 她在那一刻,搞清楚了一点,摇滚是不值一提的爱好,小提琴才是他的人生。 然后,将埋藏在心底,一点自作多情的想法,彻底清除。 埋下头,终于在过道里找到失控的笔帽。 栗若,你以为你是懂他的,你懂五线谱和小提琴吗?答案是不。 你以为他对你多有关照,或许存在你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可能性?答案是—— 栗若陡然站起来,顺着螺旋纹路,把笔帽套上水性笔尖。 一切终于回到原本的轨迹。 栗若为自己的正确决定,找到了托词,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光,她只是浮光掠影里的尘埃。 十一月中旬,迎来期中考。 青阳三中提前放学,分布考场。 恰好栗若值日,擦黑板,扫地拖地,拉开桌子,顺便贴好考号。 打扫好卫生,一起值日的同学说说笑笑走了。 “那谁,你记得锁门啊。” 夕阳下沉,余晖洒进窗户,教室只剩栗若一个人。 她站在位子上,慢吞吞收拾帆布包里的东西。 余光瞥到旁边的桌子,姜云圻今天又没来,最近来去无踪,栗若很少见到他。 大抵把他等同于邓易明、刘启莹的同类,老师们都不管他旷课,也不会过问他为什么没在,去了哪里。 他的桌子上、抽屉里有些杂乱,还放着试卷和书。 没人收拾。 照理讲,大家会把厚厚的书籍搬离教室,搬回宿舍,或者老师办公室暂存。 栗若中午就抽空搬回了爷爷奶奶的小卖铺,只留下午上课要用的书册。 斟酌片刻,她慢慢弯腰,把姜云圻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拿上桌面。教科书、试卷、mp3数据线、还有乱七八糟的杂志,整理好,厚厚一沓,电话打到小卖部,叫爷爷帮忙来搬。 锁好教室门,和爷爷抱着两摞书,运回小卖部。 爷爷奶奶顺便留下她吃饭。 期间替她鼓气:“好好考,小若,不要紧张。” 栗若:“嗯。” “哦,对了,你手机有未接来电。” 栗若放下筷子,连忙跑去玻璃柜台后。 手机快没电了,她放在柜台后充电。翻开手机盖子,几个未接来电,显示木雅的名字。 发了一会儿呆,她抿唇,好笑起自己来。 她在期待什么。 指腹在九宫格的按键摩挲,停顿片刻,切进短信界面。 给姜云圻发去一条说明短信:明天考试,你桌子和抽屉里东西没有清,我帮忙拿到了小卖部。考完后,可以找我取。 刚放下手机,没料想,姜云圻的电话就打进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疲惫:“喂?栗若。” 栗若握紧手机,走出小卖部,站在门口。 “嗯。” “谢谢你,我最近……太忙了,改天找你取。” “好。”栗若顿了顿,忍不住问,“明天来考试吗?” “看情况。” 这么忙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就问出口:“怎么了吗?” 姜云圻那里,隐隐约约听得到车水马龙,他应该在路上。 “我父母这里出了点事。” 隐晦说了一句,语气匆匆,“嘟嘟”两声,电话那端便显示忙音。 高级动物(2) 期中考试考三天。 第一天结束,最后一门是化学。 栗若收拾桌上文具时,和她一个考场的黄芸走来,想和她对答案。 栗若简单说了自己的选择题选项。 “后面不记得了,草稿纸收上去了。” 黄芸点点头:“一起回家?” 栗若顿了顿,摇头婉拒:“我去爷爷家小卖部一趟。” 黄芸:“那一起出校门吧。” 栗若不再推辞。 走出教学楼,黄芸随口说:“你同桌今天好像没来考试,太牛了,比邓易明还狂。” 栗若垂眸不言。 黄芸挺高兴,挽了下栗若的胳膊。 “我希望我们能分到一个班!” “以后我还竞选班长,栗若,换班之后就不会有邓易明、刘启莹这些人了!” 栗若没什么表情:“但愿。” 校门口分道扬镳,栗若回小卖部。 门面没人看守,奶奶在后面做晚饭,栗若去厨房问:“爷爷呢?” “去取钱了。” 栗若淡淡“嗯”了声,往玻璃柜台后坐下,打算看会儿店。 手机充好电,从帆布包掏出笔记本,复习英语考点。 外面下起淅沥小雨,空气阴凉,有逐渐转大的趋势。 附近是网吧,不一会儿,陆续有学生走进来避雨。 “放心吧,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替你收拾她。” 她们走进货架买水,过来付钱的时候,栗若抬眼,看清来人的面貌,是邱一涵、和一群外校女生。 邱一涵嫌恶看栗若一眼,甩了钱柜台上。 人影疏动间,蹿出来个刘启莹,手里拎着一包薯条,一瓶可口可乐。 回头,笑眯眯便问邱一涵:“收拾谁?我啊。” 邱一涵冷哼了声,别开脸不理她。 趾高气扬走出小卖铺。 刘启莹好笑耸肩。 自从上次让她道歉,邱一涵始终不服,两个人逐渐不对付,就疏远了。 付钱,随口对栗若讲:“这个女的,现在和职校搞在一起了,感觉自己了不起嘛?下巴翘到天上去了。” 栗若重温单词,没应声。 刘启莹早习惯她这样,不以为意。 只管自己讲八卦:“哦,她好像还和邓易明搞一起去了。” 栗若抬眼,简短提醒她:“我没兴趣。” 刘启莹瞧她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就笑:“我就要和你说。” “她和邓易明在谈,上次我说他喜欢你,是我脑子进了水。” 栗若含糊“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承认我脑子进了水?!” “没有。” 刘启莹自讨没趣,嘀咕了句书呆子,离开了小卖铺。 在爷爷奶奶家吃完晚饭,回筒子楼,爬上五楼,家门虚掩着。 栗若推开门,垂眼,玄关处两双鞋。一双红色高跟鞋,一双男士皮鞋。 小小客厅里,木雅听到动静,抬头喊栗若。 “小若回来了啊,考得怎么样?” 顷刻,皮质剥落的老沙发上,探出头来。邓嘉伟挠头,满面红光笑得憨厚。 木雅将她拉过来,在沙发坐下。 “栗若,妈妈想和你说个好消息。” 扫视一圈客厅,少了很多东西,角落里堆垒着纸箱。 应该都归置在了里面。 “你邓叔叔让我们搬家,搬去他那里住——” “你们什么关系?”栗若蹙眉,“同居?” “小若,你先听我说——” 栗若好笑反问:“同居带我?合适吗?” 木雅登时颓丧,小声对邓嘉伟讲:“我就说她不会同意吧。” 邓嘉伟就起身,没有恼意,和她商量。 “这样,你和你妈妈搬去住,让你妈妈照顾你。” “就在学校对面,学区房,这里不安全,小若。” 栗若愣了愣。 木雅一时感动,柔声问邓嘉伟:“那你呢?” 男人傻笑着挠头:“我本来不就住家里么?这房子是我名下的,空着也是空着。” 栗若掀了掀唇,心情有点复杂,实在不愿接受这种徒手嗟来的好意。瞥向小女人一样开心的木雅,又讲不出口。 这个男人好似和其他历任不同,不是混蛋,真的对木雅好。或许真有想和她步入婚姻殿堂的想法。 邓嘉伟的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来。 他从裤子口袋摸出来,看了眼名字,就出了门。 在走廊里点击接通,低着声连连点头:“是、是,妈,我不管,我就喜欢她怎么了?!” 嗓门陡然拉高,在要吵架之前,挂断电话,往门里走。 木雅便如泄了气皮球,叹气问:“还是不同意?” “放心,我一定护着你们。” 男人拍着胸口宽慰她。 坚定的语气,仿佛海枯石烂的誓言,铁了心要和木雅在一起。 “好了,你别管,雅雅。家照搬,咱们继续收拾东西吧。” 或许顾忌栗若在家,邓嘉伟没有留下来过夜。 收拾一些东西,搬下筒子楼,天井空处停着他的大奔。 夜里依旧绵绵细雨,空气里难言的湿闷。 栗若站在走廊里,往下望去。 天井亮起暧昧红灯,深夜女郎开始营业。 木雅送他下楼,男人把装着杂物的纸箱放进后车厢,就把她拥进怀里,抵在车门上接吻。 收回视线,栗若转身回屋。 筒子楼下,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邓嘉伟拍了下木雅的脑袋。 “我今天先搬走一点,给你放那里,改天把钥匙给你。” 木雅高兴地亲了他一下,而后跑上楼梯。 一步一步跳上台阶,回头笑着,冲邓嘉伟挥手告别。 回到家中,玄关留着灯,栗若的房门关着。 像是睡着了。 木雅站在门口,低声喃喃:“小若,虽然有些晚,咱们终于要迎接来更好的生活了。” 隔着门板,栗若唇角平缓,轻哂。 不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不靠自己双腿站起来,如何迎接新的生活。 她始终抱有不祥和悲观预感,矛盾又复杂地,由衷希望母亲这次能获得幸福。 听到木雅关门进房间的时间,大约十分钟后。 栗若拉开房门,瞧见木雅卧室的灯熄灭,悄声去卫浴间洗漱。 后两天,栗若如常度过。 中午、下午考完试,去爷爷家的小卖铺吃中晚饭。然后回家。 最后一门考完,栗若从小卖铺回家,准备搭乘回筒子楼的公交车。 小卖铺去公交站的途中,是校外的一条后街,烧菜的饭馆、剪头发的发廊、书店、影像店、网吧还有ktv,喧嚣拥促,烟火气浓。 分叉路口连接一个二手古玩市场,也有些鱼龙混杂。 栗若穿过后街,经过一家贴着浮夸造型海报的发廊。 发廊的玻璃门陡然拉开,走出一群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女生。 邱一涵吹着紫色的指甲油,拦住栗若的去路。 “记得她吧?” 她指了指身后的黄毛女,上次被栗若撂在地上的女生。 还有一群外校女生,应该是职校的。 裙子很短,坡跟鞋,手腕脚踝刺着青色刺青。 她们迅速围堵而来,撞一把栗若的肩,指甲挠上她的脸。 就疑惑发笑:“就她啊?有点眼熟喂,小卖部柜台妹?你行不行啊黄毛儿,她也能让你吃瘪!” 黄毛女:“废什么话?先抢她的包。” “做什么?!” 栗若唇线绷直,攒紧肩上的白色帆布包。 那群女生咯咯笑着,拽走栗若肩上的包。丢在地上,踩一脚,坡跟鞋碾过。 推着搡着她,毫无还手之力,进了发廊。 “不做什么,妹妹,我哥店里做活动,帮你免费做造型。” “哐当——” 发廊的门拉开又迅速带上。 洗头躺椅在最里面,布帘隔了一半。 两个男人坐在躺椅边,指缝里夹着烟,瞥一眼邱一涵等人。一个裸着膀子,背后完整的老虎刺青,熊腰虎背;一个枯瘦,头发蓬松,遮住眼睛。 瘦的那个眼一眯,只说:“别在我这里祸祸,要做生意的。” “哥,不会往死里打,我们会收拾干净的。” “人家长老师找上门——” “你还怕这个?” “麻烦。” 认了男人叫哥哥,那个职校女生一边和男人调笑,一边把栗若推到了地上。 “睡我怎么不嫌麻烦?” 瘦子举手投降,指尖烟灰落了一半,忙笑着改口:“好妹妹,您尽兴,有人找上门,我全替你兜着。” 话未落,黄毛女一脚踹上了栗若的肚子。 栗若咬住牙根,试图爬起来。不知哪里的手,又被推到了地上。 头发陡然被人拽住,栗若被迫扬起下巴,迎上邱一涵的脸。 “还横啊?和我横啊,不是挺能打吗?报警器呢,嗯?” “我就是来替邓易明教训教训你,你妈多不要脸,勾引他小叔,房子想要,钱也想要,胃口这么大呐……你也没什么两样,你同桌挺帅是吧?见男人就想勾搭,一天一夜跑去哪儿浪了?睡招待所?” 邱一涵一巴掌扇上栗若的脸,黑色镜框滑落。 拽着她的头发往布帘后边儿拖。 耳朵嗡嗡作响,脸颊还未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意,无数只脚如雨点袭来。踢在栗若的胳膊、手肘、肚子、膝盖和大腿上。 血腥气淤塞于喉管,栗若死死咬住下唇,无力和屈辱感蔓延四肢百骸。 眼皮子颤了颤,在意识混沌的那一刻,栗若想到了死亡。 被人这么践踏,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吧? 她死了吧…… “哐——” 模模糊糊听到门拖拽开的声音,门上的玻璃几欲被人打破。 勉力撑开沉坠的眼帘,透过拳打脚踢的人群,栗若好像看到了姜云圻。 “垃圾生的还不是垃圾,贱货生小贱货。” “你妈多不要脸,你也没什么两样。” “栗若就是个bitch。” “心眼真多……” “假装清高……” 缓缓伸出手,身体在往下坠。 沉溺在幽蓝深海,讥笑、谩骂、冷眼、诋毁……蜚语流言,偏见恶意,各种人声如潮水汹涌,淹没耳膜。 是毫不掩饰的桀桀怪笑。 窒息,挣扎,喘不过气,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想抓住什么,怎么也抓不住。 “栗若!” 骤然间,恍惚听到少年的低喊,冲破耳边的桀桀怪笑。 熟悉的、焦急的、心疼的。 头顶突然凿下一束光,伸出的手,慢慢被人回握住。 终于被拽出了绝望深海。 身体轻了起来,被那束光团团裹住,感受到心跳的律动,好似置身一个温热的怀抱。 栗若想要睁开眼睛,视听功能失调,耳边出现幻觉,环绕的怪笑声被哼吟取代。 听到一首歌,是男人的冷静絮语,在深海萦绕。那歌声质感裹挟着滋滋电流,如同在收音机里回响。 “矛盾、虚伪、贪婪、欺骗……” “幻想、疑惑、简单、善变……” “好强、无奈、孤独、脆弱……” …… “噢,我的天,高级动物……”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栗若恍惚,记忆残片闪过。 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一盒磁带,磁带盒面映着《高级动物》。 眼皮子掀了掀,彻底阖上之际,栗若也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抓住那束光。 ※※※※※※※※※※※※※※※※※※※※ 歌词来自《高级动物》/窦唯 高级动物(3) 栗若醒过来的时候,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怔愣许久。 吸顶灯亮着白炽光晕。 鼻尖嗅到消毒水的气味,环视四周,是一间冰冷的病房。 窗帘拉开一半,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漏进北边门诊大楼的光。 房门拉开时,栗若转头,没带眼镜,只模模糊糊辨认出,走进来的三个人。 穿着浅灰色帽衫的少年,背着小提琴盒、碎花束腰裙的少女,还有一个圆润的中年大叔,裤腰带别着钥匙圈,走起路来,就叮啷作响。 少年径自走近,栗若方才看清是姜云圻。 有些恍惚,原来不是梦。 “醒了?” 姜云圻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右颊隐隐作疼,栗若垂下头,抬手去摸脸。 姜云圻低声叮嘱:“贴着纱布呢,注意点。” 话音未落,碎花裙少女也走进床边,一手挎着小提琴盒,一手撑膝,勾着腰笑眼灵动。 余暮笙柔声问她:“你好,感觉还好吗?” 栗若偏头,和她视线对上。 漂亮白皙的鹅蛋脸,黑亮柔顺的及腰长发,优渥家庭里淬炼出来的气质。鲜活、光亮四射。 脑海里突然想起交分科表那天,在走廊听到的对话。 —— 人家女朋友吗? —— ……旁边跟着一个姑娘,单肩背着一个小提琴琴盒。超级有气质,无法形容的好看和舒服。 栗若不由垂下眼睑。 手臂上,是骇人的大块淤青,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下,她只觉自惭形秽。 自己所有龃龉不堪,摊在太阳底下,藏也无无法藏。 全部暴露在他们面前。 而对方都是如此美好。 钥匙声渐近,圆润大叔走来,说话碎而絮叨,带了点水乡吴语口音。 “余小姐呀,今天出了点意外,和小圻也练不了琴呀,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的啦。” 问着余暮笙的意见,询问的眼神却是投向姜云圻。 姜云圻只注视着床上垂首不语的少女,回应显得心不在焉。 “回去吧,吓到你们了。” “麻烦虞叔了。” 虞叔摇头叹气:“你太冲动了。” 视线下移,瞥向姜云圻垂在腿侧的右手,手背几欲藏在帽衫袖子里,也能窥见顺着关节指骨,犹见干涸的血迹。 刚才在发廊的一切,拦不住,简直是要掉饭碗的噩梦呀。 在童家给二老当司机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千宠万爱的小少爷这么出格过。 “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向童先生交待的啦……还有啊,你也去处理下——” “好,虞叔。” 少年蓦地站起来,打断他的话,不留痕迹转移话锋。 “肚子饿了吗,栗若?我去买点吃的。” 余暮笙主动请缨,玩笑说:“那我帮你照看下她,你买完东西回来就交班。” 姜云圻淡淡点头,不再推拒。 出了病房的门,虞叔的话匣子关不住,在过道就开始絮絮叨叨。 “小圻啊,先去包扎一下手,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呀……” 人声渐远。 室内陷入沉寂。 余暮笙把身后的琴盒卸下,小心翼翼靠在床头柜边。 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两个女生各自不熟,她有些尴尬,于是垂眸兀自玩手机。 良久。 栗若颤了颤眼皮,轻声问:“他的手……怎么了?” 方才过道门口,虞叔的絮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余暮笙扬眸,思忖。 慢悠悠才说:“救你呀,打人啦。” 手心冒出薄汗,栗若喉管发紧:“没事吧?” “他不想让大家觉得有事。”余暮笙无奈摇头,“那我只好装不知道咯。” “虽然我认为有个万一,事就大了。如果从此无法握弓,那就是一生的遗憾。” 不知作何反应,弄不明白是什么心情。 脑袋也昏沉,身上的疼痛鞭挞神经,捋不出头绪。 栗若陷入沉默。 余暮笙又讲:“你不需要内疚啊什么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说呢,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笑吟吟解释:“虽然这个形容不怎么恰当。” 栗若:“……你很了解他?” 余暮笙托腮,手肘支在膝盖上,弯眼笑了下。 “因为我很喜欢他呀。” “喜欢一个人,就会主动去了解他的全部吧。”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双眸带笑,和所有普通的怀春少女没什么两样。 栗若却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姜云圻。 她对他的世界全然无知,他是她无法企及的对象。如果不是转学来青阳,压根就不会有交集。 余暮笙抿了抿嘴,上扬的唇角,露出颊边的梨涡。 “这样耀眼的男孩子,很难不让人动心,不是吗?” “你也喜欢的吧?” 手指蜷缩了下,捏紧被角,余暮笙的单刀直入,栗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你喜欢姜云圻吗?” 余暮笙轻轻笑问,是笃定的表情。 病房门外,走廊过道里人声嘈杂,人影穿梭。 少年捏住门把,脚步停滞。 栗若恹恹地倚靠在床头,心思被拆穿,第一反应是掩饰。 喜欢姜云圻,肖想这样的少年,好似是难以启齿的秘密。唯恐被人发现。 于是习惯性地,矢口否认:“不喜欢。” 虞叔去医院附近的餐馆打包了饭菜回来。 没到住院病房,见到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的小少爷。 便走过去,小声碎念:“小圻,怎么不进去的啦?” 话音未落,姜云圻拧开门把,推门而入。 虞叔送余暮笙出去,开车送她回酒店。 病房里,只余姜云圻和栗若两人。 栗若的跟前,床上支了小板桌,放着虞叔打包回来的山药瘦肉粥、一些爽口小菜、还有一盒车厘子。 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余光瞥向姜云圻缠了纱布的手。 稍顿片刻,问:“姜云圻,手要紧吗?” 姜云圻:“不要紧。” “我……”栗若欲言又止。 他反问:“疼吗?” “……” 栗若敛唇不说话。 姜云圻绷直唇线:“还吃吗?” 栗若慢吞吞摇头。 少年就倾身,撤掉了床上的桌子。 然后,掀开了栗若身上的被子,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讲:“坐到床边来。” 他身上萦绕着莫名的低气压,让栗若莫名犯怵。依言照做,便见姜云圻蹲了下来,去掀她的病服裤腿。 “你——” “别动。” 裤腿挽到膝盖处,女孩儿白皙的小腿上,焉有完卵。几乎淤肿紫青一片。 姜云圻眸色微动。 去拿床头柜上的碘伏和棉签,给栗若上药。 姜云圻垂着眼睑,蹲在床边,左手持着棉签,抹药的神情专注。 冰凉微刺的痛感传来时,栗若瑟缩一下,小腿就被人轻轻按住。姜云圻叹气:“疼就叫出口。” 栗若没来由地鼻酸。 咬唇,终究忍不住,问姜云圻:“你和别人……打架了吗?手有没有事啊?如果拉不了琴——” 姜云圻淡声打断她:“没有。” 撑着床沿,挨着她坐起来,姜云圻又认真解释了一遍。不想给她心理负担。 “栗若,答案是没有。我的手,原本就有老毛病。” 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栗若顿了顿,换了说法:“怎么知道我在发廊里的。” 想起方才无意间听到的一句“不喜欢”。 姜云圻唇角牵了下,几分自嘲,所以含糊扯过话题。 “碰巧路过。” “在门口,看到了你的帆布包。” 栗若轻轻“哦”了声。 姜云圻捏着手中的棉签,抹药的手劲一重。 抬眼去看她逞强的表情,果不其然默默咬唇,闷不吭声。 从醒过来到如今,平静到让人感到可怕。 就像一个破絮娃娃,被恶作剧的人扯烂手脚,然后扔在了垃圾堆里,安静坐着,没有表情,没有生气。 这种时候,还要竖起防备高墙,自己去消化情绪,佯装无坚不摧吗? 姜云圻是心疼的,以至于升腾起几分愤怒。 “你都不会哭的吗?” 栗若脊背僵滞,双目怔忡。 姜云圻:“栗若,这种时候,向谁都可以,不应该示弱吗?” “我不需要同情!” 栗若脱口而出,终究抑制不住,喉咙里哭腔颤抖。 过甚的自尊心,也是塌陷的自卑。 尽管眼眶盈了泪雾,“啪嗒”一滴,无声落在了手背上。 栗若还是扬起脑袋,挺直脊背,翁声强调:“姜云圻,你不要同情我。” 姜云圻一时愣住。 半晌,衣料摩擦,窸窣声起。 少年的手臂揽过栗若瘦削的肩膀,缠着纱布的手搭在她的后背,将她拥进了怀里。 鼻尖嗅到少年帽衫上、柔顺剂的味道,栗若陷入愕然。 头重脚轻,心乱如麻。 姜云圻拍了两下她的背,低着嗓子讲:“栗若,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栗若稍稍抬头,瞧见少年微敛的眼,被细碎额发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记得,他怀里心跳和温度,如斯熟悉。 姜云圻:“如果你信赖我这个朋友,让我安慰你。” 第二天,一觉醒来,眼睛睁开,栗若依旧躺在医院里。 单人间,比自己的卧室还宽敞。 学校批了半个月的假条,让她静养调整。 她仿若与世隔绝了起来,外界的事一概不知。 木雅昨天深夜过来的,栗若已经睡着了,陪床睡了一宿。 她正拎起开水瓶,准备去打水,见栗若醒来,喜出望外。 “小若,醒了啊?” 放下开水瓶,去拿水果刀和床头柜上的苹果,扯着唇勉强笑着,手忙脚乱。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妈妈先给你削个水果吃?” 栗若动了动身体,沉吟问:“妈妈,我可以出院吗?” 木雅就染了哭腔:“出什么院?你看看你,浑身是伤!” “这要多少住院费——” “你不要担心这个了,学校和……有分摊,没有还让受害者出的道理!” 栗若不再说什么。 木雅削好苹果,切好放在果盘里,絮叨讲:“对了,栗若,眼镜给你重新配了一副,眼镜店做活动,送了两只日抛隐形的体验装,在床边。” 栗若伸手去摸眼镜,圆框,银色细边。 她愣了愣,带上。 便听到木雅背着她,偷偷抹眼泪。 “幸好你同桌及时赶到了,不然……咱们家要好好谢谢他们家。” 话音未落,门外的叩门声起。 木雅看了眼病房上挂钟时间,一副了然的表情,旋即,一群不认识的人便鱼贯而入。 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片儿警。 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中年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儒雅。身材高瘦,保养得体,有些高高在上。 他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公文包,面容端肃。 中年男人和木雅打过招呼:“木女士,你好。” 木雅显得有些紧张:“你好,姜先生。” 姜清霖单手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放上床头柜,转头睨向栗若。 镜片后,温和笑着的双眼里,锐利一闪而过。 “你就是栗若,对吗?” 栗若清晰感受到,他的目光对她的审视。 好像对她尤为不满,不过来人修养太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是这样,派出所来了人,你只用做好笔录,接下来由我们解决。” 而后朝身后的西装男士颔首:“周律师,麻烦了。” 栗若云里雾里,配合警察做好笔录。 一众人效率极高,姜清霖抬腕看表,不过十分钟,便离开了病房。 木雅千感万谢,将他们送出了病房。 回来后,木雅叹息:“要不是你同桌他爸爸厉害,向学校施压,这世道哪有公道而言?” 栗若一愣:“什么?” 木雅的话不明就里:“其实他为自己儿子呢。” 说完,拎起开水瓶,嘱咐道:“妈妈去打开水了。” 住院的这几天,一切风雨平静。 姜云圻再也没有出现过。 栗若没有朋友,所以也没有同学来探望她。 只有班主任安耀杰面带愧怍,带着她的考卷,来看望过她一次。 成绩还未公布,他提前告之了她的分数,拍了拍她的肩。 “栗若,好好休养,你的成绩不用担心。” “邱一涵被学校开除了。”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隔着被子,膝盖上摊着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目光在某一页停留: 永远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 栗若陷入怔忡。 这本书她已经翻阅了两遍。 第一次捧起它,那是在沧海笑酒吧,姜云圻提起这本小说后,栗若便花了一个闲暇看完了。想着下次他再提及,或许她不会什么都不懂,就有话题可聊了。 几天前,姜云圻揭穿她的若无其事,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情,和姜云圻起了争执。 而他不计前嫌,用一个拥抱安慰她。 栗若从枕头后面摸出手机,推开手机盖,指腹摩挲在通讯界面。 正发着呆,有人推门进来。 栗若抬眼望去,是安耀杰。 他朝她笑了笑:“最近怎么样?” 栗若:“没什么事,其实可以出院。” 安耀杰出言阻止:“栗若,多休息一会儿。” 他手上抓着文具夹板,拉开椅子坐下时,顺手递给栗若。 “分班下来了,一班,理科重点班。” “还是第一名。”安耀杰去观察她的神情,“开心点,栗若。” 栗若翻看所有的名次,在第二页倒数看到了姜云圻的名字。 每科写了成绩,他几乎没怎么考。 安耀杰瞥她一眼,讲:“姜云圻被他爸爸接走了,最近没来学校。” 安耀杰:“对了,分班以后,我就是你的物理任课老师了。” “明天分班换教室,正式文理分科上课,需不需要笔记?我带给你?” 栗若回神,点了点头:“谢谢安老师。” 安耀杰颔首,老样子说了句下次来看你。 他刚走出病房。 刘启莹面带怒气,迎面冲了过来。 “班头儿!你得替我作主!” 安耀杰:“什么?” 刘启莹双手攒拳。 半晌,把手机扬在他眼前,登入青阳三中的贴吧。 “你能找到发帖人吗?或者请求吧主删帖?” 一个热帖不停被顶上来,标题写着:邱一涵惨遭背锅,幕后指使者刘启莹邓易明,人家开除退学了,你们逍遥快活,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一楼贴了分析和证据,大意写的是,刘启莹邓易明日常欺压栗若,上次就差点在学校附近打上栗若,反被报警威胁了。这多没面子啊,所以,这次是迟到的报复而已。 往下的楼就越来越歪,全部歪到刘启莹身上,乱七八糟,各种泼脏水。 — 刘启莹不干净,特别脏。 — 老子睡过,床上叫得特别浪。 — 邱一涵不是一直是刘启莹小跟班吗?天天跟屁虫一样一口一个“莹姐”叫得欢。 — 她扬言要追姜云圻,为此接近胡婧婧,还舔着脸去人家生日会,结果被栗若捷足先登,心里肯定不爽啊!我觉得分析得很有道理! 刘启莹深呼吸一口气。 尽管她不太在乎这些,然而这几天学校流言满天飞,每天都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网上,贴吧里,空穴来风的八卦,也匿名激情发言。盖棺定论,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 她头一次感到窒息和难受。 “我承认,第一次栗若差点被打,有我那么一点间接原因。” “但是,这是个误会,我向栗若解释并且道歉了……之后栗若被打,我压根不知情,也不在场,凭什么说我指使的?” “我刘启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从不背后阴着做事——” “咯吱——”一声,病房的门拉开,栗若站在门口。 刘启莹转头望去,女孩儿面色苍白,空空荡荡的蓝白竖条纹病服里,露出的一截手腕隐隐可见淤青。 栗若平静简短地,朝安耀杰叙述:“那天没有她。” ※※※※※※※※※※※※※※※※※※※※ 想了想,还是提前排下雷? 写这个文纯粹为爱发电。 基调是沉闷的(尤其高中时期),会想努力去讨论一点东西,校园暴力、校园霸凌、原生家庭等等,对这些情节不感兴趣、不如心理预期发展,现在就点叉吧~感谢阅读~(鞠躬 男女生双向救赎向的,指青春阶段上,大家都想冲破藩篱,很努力去生活。个人看来,还算是积极向上的吧。 非虐(个人意义上),慢热,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甜,各自体会吧。 高中分开,有误会和阴差阳错。 在都市篇展开,会有解释。 高中剧情大概还有一两万字吧,接下来更多着墨女主视角的心酸暗恋。 男女主的感情线明朗在重逢后,1v1。 都市剧情涉及独立摇滚乐队,我只算个半吊子的摇滚乐迷,若有专业人士,可以指正,谢谢! 以及谢谢一直以来追更的小天使们,谢谢!(鞠躬 高级动物(4)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 “我找人打听的。” 眼前的少女回答得理直气壮,安耀杰不由得眯起眼。 “刘启莹——” “别讲废话,班头儿,一句话,帮不帮我揪出发帖人?” 说话时,刘启莹走进病房,蓦地抓起栗若的手腕子。 把病服袖子捋上去,瞥了眼细白胳膊上的青紫,倒抽了口气:“真狠。” 然后揽住栗若的肩膀,往床上摁。 “我以前也被打过,给我揍回来了,瞧我这里,现在还有一疤——” 说着去掀自己的上衣下摆,刚露出点肚脐,被身后无奈呵斥住。 “刘启莹!” 刘启莹抻平衣服下摆,心有余悸:“哦!忘了你在这里。” “……”安耀杰指着门,“要和我说什么,一起出去讲。” 刘启莹瞪眼:“老师,我讲完了,希望你帮我揪出发帖人。” 安耀杰:“然后?” 他摇头气笑:“打一顿?你的处理方法?” 刘启莹急了:“我叫她删帖,然后澄清清楚,向我道歉!” “安老师,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栗若都说那天打架的人里,没有我参与!” 安耀杰无奈叹气:“好,我给你找出来!你现在先出来,跟我回去,别打扰栗若。” 刘启莹看向栗若:“打扰到你了吗?我能不能待会儿?” 栗若也看向她。 刘启莹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讲:“和你讲八卦,你同桌,听不听吧?” 栗若稍顿片刻。 刘启莹就笑:“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回头,向安耀杰投以得意洋洋的眼神。 男人无奈摇头,走出病房。 也好,刘启莹带来活力,同龄女生之间的交谈,或许能让她走出阴影,开心一点。她需要朋友。 安耀杰人一走。 刘启莹便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来,去拿床头柜的苹果,咬一口,打量栗若。 须臾,抬手搭上她的脑袋,摸了摸。 语气爱怜:“栗若,说实话,我有点心疼你。” “不是说风凉话,也别觉得我假惺惺……我真被打过,感同身受。” 栗若顿了顿:“所以打回去了?” “对,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惹我。” 无所谓笑了笑,刘启莹掠过话茬。 左右张望两下,问:“你妈妈呢?不在?” 栗若:“去买饭了。” 刘启莹这才讲:“你知道吗?你出事后,你妈妈去学校讨说法……” “学校找来邱一涵的父母,不想闹大,第一时间想私了。你妈妈不准备私了,只想给你公道,学校这么做事她就要闹开。” 栗若稍愣。 难怪,木雅那天到深夜才来医院…… “然后,姜云圻爸爸来了,只讲了一句话,立马开除施暴者。” “然后全程让他的律师出面交涉,让三中联系好职校那边,找出打架的六个人……说什么,年满十六周岁以上打架致人轻伤,涉嫌故意伤害罪,应当按照规定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并且要求赔偿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接着当场和邱一涵的父母,算起了账。” 苹果捏在手里,刘启莹只剩惊叹。 “……砸烂了一把小提琴,28万,让人家赔。” “我的天,学校就炸了!都在猜姜云圻家里什么背景啊,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哇?” “邱一涵家,父母就普通双职工,这傻孩子砸什么不好,砸人家琴,砸了半套房子下去,卖房才赔得起吧……” 砸坏小提琴…… 栗若眼睫微颤,心脏重重一跳。 刘启莹的手机蓦地响起来。 她打断兴致勃勃,站起来,出门接通。 很快回来,她对栗若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第二天。 刘启莹说到做到,如约而至。 她甫一进门,脱下夹克外套搭上椅背,迫不及待就开始更新及时新闻。 “这办事效率……职校那六个女生全部勒令退学了,然后和邱一涵全扔进了少管所……” “他们几个家长统一口径说,自家孩子都指认,琴是姜云圻动手时自己砸的。” “他爸爸就叫来了保险公司的人,出示了验伤报告,要求索赔保险之外的个人赔偿,绝了,绝了,28万的小提琴算个屁,人家的手买了天价保险……” “顺带一提,那家发廊已经没了。” “栗若,不是我说,如果不是姜云圻的爸爸愿意帮你摆平这档子事,替你出头,并且丝毫没有表现出埋怨你的意思……姜云圻看起来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否则,我会以为这是一出英雄救美,为了你不顾一切,砸琴打人,手也坏了,你就是红颜祸水,让他儿子再也不能站上舞台拉小提琴的罪魁祸首……” 刘启莹的话音未落。 栗若从床上跳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哎,哎,喂!” 走廊里,人来人往,刘启莹拦住她:“你去哪儿?” 栗若冷静下来,急切问:“姜云圻最近也没来学校?” 刘启莹:“有来过,就在昨天,和他爸一起来的,在校长办公室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栗若复又返回卧室,胡乱在枕头下翻找自己的手机。 刘启莹喊住她:“栗若,你是不是喜欢他?” 栗若脊背蓦地一僵。 刘启莹:“他总救你于水火,你不喜欢他,才是天理难容。” 是啊。 他总救她于水火。 在学校附近,被邓易明等人围堵时,是他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围,送她回家; 黑板上写下“栗若是bitch”时,他是第一次冲上讲台,擦干净字迹的人; 别人指责她“你有完没完”时,他也第一拦在她跟前,不紧不徐据理力争; 在发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抓住一束光,也是他,还是他…… 栗若找到了手机,点击到短信界面。 想寒暄,却无从说起。 姜云圻说过,他们还是朋友。 他是个做事妥帖的人,如果不是反感或困扰,不会没有联系。 是不是,这代表着一种讯号,就此再见。 手机自手心脱落,无声陷入绵软床榻。 刘启莹就走了过来,抽走了她的手机。翻开手机盖,点开通讯录,先是愣了一瞬。多么孤寡的通讯录,只有妈妈、小卖部、黄芸和姜云圻四个人。 噼里啪啦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保存。而后在栗若抢过来之前,拨通姜云圻的电话。 “喜欢就去表白,问问对方的意思,不要藏在心里;回复是不喜欢,那么就此放下,顶多丢脸,不要怕丢脸。” “不然会错过多少心意。” 刘启莹把手机塞回栗若手里,盯着她,讲:“不许挂。” 栗若盯着一直响铃的手机,没有挂断。 然而,回答她的,是“电话无法接通”的冰冷女声。 “……” 刘启莹挠了挠发尾,好像,好心办了坏事。 以她第六感,以为姜云圻多少是喜欢,至少是在意和好感栗若的。毕竟只有她发觉,两个人本质一路人,有种外人不懂的难言默契。 栗若轻轻关上了手机,恢复一如往常。 “谢谢你来看望我。” 刘启莹想了想,索性坦诚。 “我目的不纯。” 栗若的神色是了然:“我会帮你。” 栗若在出院这一天,和刘启莹成为了朋友。 谁也没想过,刘启莹没想过,她也没想过。 礼拜一,升旗仪式上。 学生穿戴整齐校服,在操场集合。 广播室的喇叭不断循环轰炸耳膜: “大家都下楼,各班在各班方位集合,班主任清点人数,快,快点!” 栗若分班后,因为在医院,虽然安耀杰随时带各科笔记来,私下也替她补课物理。 她还是落了一个星期的课。 她第一次出现在新班级,谁都不认识,只好一个人安静站在最后面。 操场上,人头攒动如麦田。 主席台上,校长、校党委书记等领导陆续入场,大腹便便,挨个坐下。 每个班的方队都离的很近。 尽管站在最后面,四面八方,怪异的目光不停投射过来。 认识的,不认识的,考究打量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梭巡,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看,看,那个就是被打了的栗若……” “你知道吗!姜云圻!他妈的!是个名人!百度去!有词条!还有很多独奏演奏会的视频,重点是在什么国际小提琴上的比赛视频,他拿第一名,十三岁!” “土鳖!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少年组第一,看看头衔,看看标题吓死你,小提琴神童,小提琴天才……就说人家28万的琴算什么,手是人家的无价之宝,结果发生这种糟心事!他爸真的修养好,我操还帮忙栗若,要我很难不迁怒欸。” 有人旋即偷瞄了一眼栗若,嘀咕:“是的,看起来好像不严重欸。” “大半个月还恢复不好?没有常识?” 刘启莹抱臂挤开人群,笑睨大家:“是不是要人家掀开袖子给你看看伤疤?少一点阴阳怪气,多一点同理心,施暴者受到惩罚,难道不是大快人心的事,怎么大家都跑来对受害者指指点点呢?” “简直没道理可言。” “我们自己聊天,招你惹你了,要你多嘴!你有脸一口一个施暴者,你打架欺负人还少了?” “你装什么好心人呐,事儿都给别人做了,拿人家当刀子,现在充当正义使者呢,婊破天际。” “哦。” 刘启莹笑眯眯,揪了一把对方的衣领,带到眼前。 一字一顿:“操、你、妈。” 来人的脸霎时红成猪肝。 刘启莹松开衣领,拍了拍手。 栗若抬眼,刘启莹走到了身旁,就揽住她的肩膀。 宣布:“以后,谁要和栗若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栗若愣了一瞬。 没有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臂。 笑了下,扬眸,慢吞吞讲:“刘启莹没有指使任何人,这件事她不知情。如果你们是从贴吧看到的,没有证据,就不要轻易相信,拿出来到处说。” “还有,已经在和老师说明情况,造谣帖子,申请删帖。” 她骤然想起那天在医院,刘启莹坦白自己的“目的不纯”。 “我这几天,天天来看你,原本是献殷勤,后来,琢磨着这孩子在医院真寂寞,还真想陪陪你。” 栗若别开视线,很淡地笑了下。 就听见刘启莹说明自己的目的: “造谣一张嘴,当事人澄清,比什么都有用。网上那个帖子,我知道我让你替我澄清,你没有义务帮我。” “原本我不想找你的,但,那天你却站在门口帮我讲了话,所以我想你也许会答应?” 栗若:“我不是帮你讲话。” 刘启莹:“哦,我知道,你只是陈述事实。” 栗若重新坐回病床。 刘启莹又问:“你相信我?” 栗若:“我自己有判断。” 刘启莹笑了起来:“哦,你相信自己的判断。” …… 主席台上,胡校长对着话筒,宣布一个星期后,即将举行运动会,届时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末了,郑重又喜悦地讲:“正好,恰逢青阳三中三十周年,为了欢喜迎接此等盛事,运动会后,举办校庆。每个班准备一个节目,报上来,到时候也会邀请校外大咖助阵。” 这意味着,运动会后不必学习,多放一天假期。 操场的人群里,骤然发出如潮的欢呼声。 刘启莹的兴奋点和大家不太一样。 好奇嘀咕:“校外大咖是谁?神秘嘉宾?会不会请明星?” 栗若心不在焉,从口袋掏出手机,最上面一条通讯记录,还停留在上次拨打过去,未接通的界面。 打回原形(1) 重新回到学校,栗若很快进入了新班的学习节奏。 文理各分八个班,艺术班两个。 她所在的理科一班,学校内成绩拔尖的占领半壁江山。有三分之一来自原三班,新熟面孔交重。她看到了黄芸。 正中二组,三排的位置,她和黄芸同桌。 第一天来到新班教室时,黄芸正在和周围的女生打闹。 见她进门,教室里好像点了静音暂停键,打闹静止,打探的视线如影随形。 黄芸主动搭话:“栗若,你终于回来了呀。” 栗若淡淡点了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化学笔记本,还给黄芸。安耀杰每次带来医院的各科笔记本,都是管黄芸要的。 栗若:“谢谢。” 黄芸摆手:“不谢,不谢。” “我本来想医院看看你的,但是安老师说不要去打搅你,学习任务要紧。” 栗若:“没事。” 新班没有多好,也不算糟。 以前在班级是隐形,通过一场校园暴力,她成了众人的关注点。 当然,只是话题中心的讨论对象:同情、好奇、抑或是高调的处理方式。 栗若权当没有听到。 一个星期眨眼间过去,运动会和校庆将近。 学校沉浸在轻松和喜悦的氛围里。 下午放学时。 黄芸还是班长,在讲台上举起报名表,征询同学参加运动会项目的意向、还有准备什么校庆节目的主意。 每个人必须报名参加一项,或者要么参与后勤工作,要么投稿写加油稿,或者准备才艺表演参加校庆晚会。 念及栗若身上有伤,班主任特别关照,运动会所有活动都可以不参加。 她乐见其成。 于是没有细听黄芸在讲什么,从帆布包拿出化学参考书,准备温习。 “哐当”一下,包里倏然掉落出一支钢笔。 栗若一顿,依稀有点印象,这应该是安老师的。是之前他在医院替她补物理的时候随身携带的笔。 栗若把笔攒在手里,起身出门,打算去一趟办公室还笔。 途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刘启莹发来短信:救命!来办公室一趟!帮我个忙! 也是巧了。 手机塞回手袋,栗若走到办公室。 一推开门,就瞧见趴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的刘启莹。 办公室里没其他老师,应该都出去了。 刘启莹听到动静,朝她招手:“过来!过来!帮我抄下课文!我他妈!《行路难》要抄两百遍!” 栗若愣了片刻。 走过去,看了眼鬼画桃符的a4白纸,回:“模仿你的字,有点难度。” 刘启莹:“管他一样不一样。” 栗若:“你确定?” 刘启莹:“我确定。” 栗若就蹲下来,抄来一张纸,誊抄起来。 “你抄完才能回教室?” 刘启莹忙不迭点头:“那李秃头现在是我班主任,抄一百遍,叫家长二选一。” “要知道,我爸妈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我都一年上头见不了两回……所以他要打电话问候,算了吧,我宁愿抄一百遍,不然我妈可以一通电话念叨到我自闭。” 耳边是少女的碎碎念,栗若没应声,专注誊抄,几乎是流畅默写了三遍。 半晌,才想起来,她是来还笔的。于是问:“安老师呢?” 刘启莹:“啊?之前还在的。” 话音未落,门外的走廊,传来一声低喊:“安耀杰!” 刘启莹丢了笔,拉着栗若趴在门缝,就看见穿米色半身裙的女人,“啪”地一下,巴掌挥向了安耀杰的脸。 而后,咔哒咔哒,气势汹汹踩着高跟鞋走了。 她啧了声,转头和栗若面面相觑,疑惑低声问:“他女朋友?” 栗若摇头,直起身。 就听见“哐当”一声,安耀杰推开了门,大门结结实实撞在刘启莹的脑门。 刘启莹捂住脑门:“操!” 安耀杰心情低沉,语气冷硬:“别说脏话。” 余光瞥到一旁的栗若,面色稍缓:“你怎么也在?” 栗若:“我来还笔?这是老师你的吗?” 摊开手心,把钢笔递还给他。 安耀杰点头嗯了声,栗若也没继续留在办公室的理由,无法帮忙继续抄课文,于是只好告别。 人一走,刘启莹登时长吁短叹。 刘启莹:“你女朋友吗?为什么揍你?” 安耀杰:“……” 眉一拧,沉声:“你乖乖抄你的吧。” 然后走向自己办公桌,把笔丢回笔筒里,刚坐下。对面的少女就倾身过来,隔着办公桌,指着他的脸:“果然划了口子。” 一张灵动的脸,近在眼前,看得清她小刷子一般的纤翘眼睫。 安耀杰眼皮急剧一颤:“刘启莹。” “欸,是,是。”刘启莹耸肩,“因为她做了美甲,没划花你的脸算客气的。” 少女从身上摸出一面圆圆的小镜子,还有一包纸巾,伸手递给他:“不信你自己看。” 话毕转身,继续趴着抄《行路难》去了。 运动会这两天,栗若打算补习之前落下的知识点。 所以几乎没来学校。在家、图书馆、或者小卖部学习。 校庆这天,一早起来去学校签到。 校门口拉了三十周年的校庆横幅,鲜花拥簇,一派热闹喧阗。 陆续有历往归校校友进入,老师站在门口充当接待。 组织每个班去参观校文化展,地点是大礼堂,有学生充当司仪介绍学校发展历程。结束后,每个人发了纪念品。 走出大礼堂后,班主任通知各位,晚上有校庆晚会,操场布置好了舞台,可以自由观看。 这意味着自由活动,栗若兴致缺缺,去爷爷奶奶家吃了饭。 索性留下来看店,在玻璃柜台后看书。 临近傍晚时分。 爷爷递来削好的苹果果盘,随口问:“小若呀,不去学校逛逛吗?三中很热闹的呀,我们附近的老人都有去散步的,准备等会看看晚会表演。” 奶奶就从货架里绕出来,开口阻拦。 “去什么呀,没有在教室上课,在我们跟前呆着最安全。” 孙女遭遇校园暴力,老人也落下后遗症。心里紧张,时刻提心吊胆。 栗若摇了摇头,承诺:“嗯,不去。” 奶奶:“是嘛?凑什么热闹。” 爷爷就反驳:“我们陪她一起去呀,散散心啊,小若总这样闷闷的,要走出来的呀。” 栗若理解都是各自为她的心情。 奶奶战战兢兢,唯恐她再遇不测;爷爷以为她落下心里阴影,闷闷不乐。 她牵起唇角,笑了笑:“爷爷奶奶,我只是想趁机补习一下,在医院落下好多课的,没有不开心的。” 安抚几句,两位老人不再多言,让她吃水果。 奶奶去厨房准备晚饭,爷爷回到杂物室整理东西。 杂物室用来存货的地方,堆满货物。 顷刻,爷爷探出头来:“小若呀,这里一堆书还有杂物,上次让我去学校搬的?怎么你同学还没有来拿的啊?” 栗若身体一僵。 爷爷随口问了一句,就挪步出去,去厨房给奶奶打下手。 栗若放下手中的笔,慢吞吞走过去。 蹲下来,看到自己归置在小收纳盒里的数据线和随身听,手指无意识翻动这堆教科书。思绪慢慢飘远。 —— “栗若,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 “如果你信赖我这个朋友,让我安慰你。” 可是作为朋友,怎么就扔下这两句话,就不告而别了呢? 至少有个交代和告别。 从身上摸出手机,看了又看上次主动拨通,却没有接通的通话记录。 要不要再打过去一次试试? 明明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不必的,这么多天了,如果看到未接来电,姜云圻肯定会回电的。 栗若还是点击了拨通,绵长而寂静的连声“嘟嘟”,心脏拧成一根弦。忙音过后,是依旧冰凉的机械女声,提醒着:“抱歉,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 上次还是无法接通。 已经彻底离开青阳,所以注销电话号码了吗? 栗若手心泛凉,陷入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蹲得麻木无知觉。 攒在手心的手机闪烁不停,栗若拨开手机翻盖,来电显示是刘启莹。 栗若舔了舔唇,点击接通:“喂?” “栗若,我找死你了!你在哪儿?” “小卖部。” “你快给我滚回学校,我看到姜云圻了——” 栗若匆忙站起来,双腿太麻,又栽回了原来的姿势。 她扶住货架,缓了好一会儿,手机点击免提,听清刘启莹那端的熙攘喧闹。 “……喂?听得清吗?我在操场这里,这里在搞晚会,很吵……” 栗若:“我马上过来,他在哪儿?” 刘启莹:“看他从一辆卡宴上下来,驾驶座下来一对男的女的,都猜是他父母。” 她顿了顿,犹疑说:“哦,我提前说清楚,还有一个姑娘。” 双腿的知觉缓了过来,栗若挂断电话,站起来。 朝厨房的方向喊了句:“我不吃晚饭了!” 抄起柜台后的椅背上的外套,边穿边跑了出去。 幸好爷爷奶奶家的小卖部就开在学校附近,幸好和刘启莹成为了朋友。 栗若匆忙跑进学校,穿过操场时,天渐渐黑了起来。 天幕是介于深灰和暗蓝的颜色,校园的路灯仿若跟从着她奔跑的脚步,一盏盏,依次缓缓亮了起来。 栗若双臂撑膝,站在操场入口处气喘吁吁。 抬头,远远看过去,操场正中,是搭建好的舞台,一团光彩璨然。 舞台旁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 栗若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抬步朝人群走去时,隐隐约约飘来主持人的串讲词。 “下面的节目,是小提琴二重奏。” “欢迎我们接下来的表演嘉宾……学校亲自请来的重磅嘉宾,在国内国外多次获奖的两位小提琴手姜云圻、以及余暮笙。” 主持人握着话筒,语调里充满与有殊荣。 栗若站在人群最外围,顿住脚步。 “欢迎两位为我们演奏巴赫的著名曲目:《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 ※※※※※※※※※※※※※※※※※※※※ 应该还有23章到都市线 打回原形(2) 栗若站在人群之外,抬头仰望台上的两个人。 每个人的视线,都无法从他们身上挪开。 姜云圻穿着白衬衫黑西装,骨感衣架子,给人清爽又矜冷的少年感。旁边的少女笑眼灵动,一身白色的雪纺束腰纱裙。 两个人无声对视一眼,是起头的默契暗号。 少年敛着眼睑,下颚左肩夹琴,握弓的姿势优雅而矜傲。 1718年,诞生于巴洛克时代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 曲风华丽、典雅、精巧。 从二人手中,流畅而轻快的弦乐声倾泻而出,相互交替,浓郁热烈。 这是两个主奏小提琴之间,你追我赶的竞奏,得须默契十足。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最合拍的合奏者。 “这两个孩子真有默契啊……” 台下人群观众里,或是来校参观、略懂古典弦乐的校友,出声感叹。 栗若仰着头,看着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二人,也想点头称是。 二重奏表演结束后,姜云圻和余暮笙从颈间拿下小提琴,鞠躬致谢。 刘启莹从人群外围跑来,终于找到栗若,大喊一声:“栗若!” 栗若回神,就被刘启莹拉着跑向了后台。 “赶紧的,要表白趁现在。” 刘启莹说完这句后,栗若无声。 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姜云圻的妈妈将余暮笙涌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姿态亲昵。 “演出很完美,小暮笙。” 而后才抱了抱姜云圻。 旁边默默站着姜清霖,唇角挂着一点淡淡笑意。 “走吧。” 后台是临时围搭的简易场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拦住视线一瞬,姜云圻一行人就从眼前消失不见。 安静了半晌。 栗若转身,朝刘启莹也说道:“走吧。” 栗若有些明白了朋友的含义。 她还是不要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意,强行表白,只会让对方徒增困扰。 刘启莹感到失望和遗憾,却有些理解栗若此刻的想法。 连她也无法否认,刚才舞台上那两个人的表演是多么惊艳和默契。 小提琴收进琴盒,单肩挎在身后,一行人拥促着往停车场走。 童丽和余暮笙在前方闲聊,心情看起来很好。 姜云圻揉着手腕,拖着步伐,无声走在最后面。 终究还是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了吗? 他没有在台下看到栗若,突然消失后,也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姜先生,姜太太,小圻真的是天纵英才啊。” 胡校长满面红光走过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胡婧婧。 他朝姜清霖伸出手,姜清霖礼貌笑了下,轻轻回握。 “胡校长。” 胡婧婧径自走向姜云圻,眼圈有点儿红。 “你真的要走了吗?来学校就这么短的时间,云圻哥。” 姜云圻:“嗯。” 胡婧婧:“你以后还会回来吗?看看你外公外婆什么的……” 姜清霖笑着打断:“小圻学习任务紧,我们打算让他报考茱莉亚音乐学院,暂时无法分心了……如果想见小圻,欢迎你来s市玩,我们一定盛情款待。” 胡婧婧掀了掀唇,别过脸去,难过得不晓得说什么。 胡校长和姜清霖客套两句,很快带着胡婧婧离开。 不知不觉走到停车场,姜清霖拉开副驾座的车门,示意姜云圻上车。 他卸下琴盒,塞进车里,抬眼,低问:“爸,我想临走前,和同学告个别。” 姜清霖冷声和他讲:“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你没有权利另提要求。” 姜云圻自哂笑了下。 “那手机给我用一下总可以吧?” 童丽闻声走过来,她笑着让余暮笙先上车。 女人难得和姜清霖统一战线。 “小圻,你要遵守约定呀,不是答应过我们的吗?你不过是回归正常的生活而已。” “我真的要被吓死了,我就不该让你跟我爸妈来青阳,简直一笔糊涂账!” 回归正常的生活么。 少年垂下眼睑,坐上副驾座时,颓下肩膀。 操场亮如白昼,热闹非凡,青阳三中的三十周年校庆还在继续。 寂静漆黑的停车场内。 黑色轿车宛如一支利箭,与黑夜融为一体,彻底驶离校园。 校庆过后,姜云圻留下的震撼表演为所有人津津乐道。 学校还没有给明确的说法,但大家都在传,他已经从青阳退学了。 转学来短短数月,仿佛昙花一现。 神秘又低调的少年,大家刚认识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抵人都是好奇的动物。 人走了,关于他的传说愈盛。 “你看那比赛视频,获奖的时候,最中间的就是姜云圻,旁边那个余暮笙吧?” “我好喜欢她的长相啊,也太女神了吧呜呜!” “昨天的小提琴虽然听不懂,但是这两个人够养眼了,给人感觉好有默契,简直配一脸!天造地设的一对!” 食堂里,栗若慢慢吃一碗鲜肉馄钝。 前排的桌椅上,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举着手机和mp4,兴奋讨论。 从网上寻找一切蛛丝马迹,下载音频,作为第二天的八卦谈资。 “呜呜呜姜云圻什么神仙啊!太帅了!我好后悔我没有主动点,觉得他太冷,不敢搭话!” “人家大神看得上你?再说都转走了……” 女生就红着脸开玩笑:“来一段露水情缘也是好的!” 栗若慢吞吞吃完馄钝,离开食堂。 高中生活回到原来的样子,一切如常。 就突然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和绿子在一间狭小餐厅初次对话。 “喜欢孤独?喜欢一个人旅行,喜欢一个人吃饭,喜欢上课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单坐?” “哪里有人会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爬上教学楼的楼梯,经过转角,穿过走廊,走进后门。 “欸?你……是哪个班的?” 栗若骤然回过神来。 面对陌生女生的一张疑惑脸,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 这里是三楼,以前的高二三班,现如今是文科八班。 瞄一眼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趴着一个陌生的寸头男生。 栗若怔了怔。 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匆匆离开教室。 折回楼道继续往上爬,四楼,走到自己现在的教室。 黄芸正在和前桌两个女生讲话,栗若坐下时,余光瞥到了她们手里的照片。 黄芸递到她眼前,抿嘴笑了笑:“栗若,你看你同桌,穿西装真好看……旁边的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也好漂亮啊。” 这是学校官网登出的纪念和宣传照片。 照片里,两个人是谢幕鞠躬站起来的一刻,比肩而立。余暮笙黑发柔顺,笑眼弯弯,落落大方。 手机息屏,黑色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 平平无奇,或许还很怪。 “嗯,好看。” 栗若收回视线,从抽屉找出模拟试卷,开始刷题。 晚自习过后,栗若走出校门,木雅等在门口。 近日木雅学会了骑电动车,每晚都来接送。 回到筒子楼,木雅天井锁车,栗若率先爬上楼梯。 走近卧室,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墨绿色的灯罩里烘着一团暖光。 栗若从抽屉找出一面镜子,靠着纸巾盒。然后看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呆坐。 半晌,她跑到客厅,在置物架上找到剪刀。 带上门,再回到卧室。 涌起一股冲动,想把自己的头发剪掉。 台灯里的光映照镜面,栗若抬手拆开发绳,头发无声淌泻于肩头。 抬起剪刀,对着镜子,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剪碎自己的头发。 一团冗杂的心绪好像也随之剪断,视线模糊时,栗若后知后觉自己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剪刀丢在桌子上,参差不齐的一头短发扎着脖子,栗若摘掉眼镜,轻轻咬唇,手背去蹭湿热的眼窝。 狭仄昏暗的卧室内,只余一灯亮着,少女肩膀颤动,无声哭泣。 “小若?” 门口,倏然传来迟疑低喊。 木雅锁好车上来,见客厅玄关的灯都没开,栗若的房门紧闭,担心走到门前喊了声。 栗若捂住眼眶,顿了半晌,克制好情绪。 这才含糊“嗯”了声。 “困了?不洗就睡吗?” “嗯,困了,妈妈。” 第二天是星期天,没课,栗若原本没打算出门的。 刘启莹的一通电话打来,让她出来碰头,告诉她大概找到造谣帖子的发帖人了。 木雅一大早就出去了,她近日早出晚归,作息时间很规律。 餐桌上留了豆浆和粢饭团。 栗若拿着手机走出卧室。 眼眶干涩,太阳穴发疼。大哭一场的结果是偏头痛。 在餐桌坐下,拿起粢饭团,抬手摸到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不太想出门,剪头发了。” 刘启莹:“什么?” 一连串问号抛过来:“换发型了?哪家做的?快给我看看!” 栗若顿了顿:“我自己剪的。” “……” 那端默了一瞬,有点无语。 “我来找你。” 栗若报上地址,电话挂掉,思绪逐渐放空。 预设待会见到刘启莹的场景,要找什么理由解释剪头发的动机。 然而,当这个女生冲上五楼,敲开门。 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念叨。 “为什么剪头发啊?因为失恋了?” 栗若脊背一僵,含糊揭过。 “没有。” 少女的脑袋就凑到眼前,笃定笑了下:“哭了吧?” 栗若怔了一瞬,索性承认。 “是,别嘲笑我。” 刘启莹:“有什么好嘲笑的,我是惊奇,你也有失恋了,搞出这些冲动举动的时候啊?你被打都没哭过,栗若。” 栗若掀了掀唇:“不是失恋。” 刘启莹:“分手和被甩是失恋,单方面的失恋不也是失恋。” 栗若拿拖鞋给她,刘启莹在玄关换好鞋,踏进室内。 “剪刀在哪儿?” 栗若眼皮子颤了颤:“做什么?” 刘启莹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这头发剪得跟小狗啃了的,怎么出门见人怎么上学?我给你修!” 拖了一个椅子进卫浴间,对着盥洗池的镜子。 把栗若摁进椅子里。 刘启莹弯腰凑近她,顺了一把头发,道:“闭眼,我慢慢修,保你满意。” 栗若阖上眼帘,呐呐:“谢谢。” “心理学上讲,在失恋过后,会有人通过理发去改变自己,或许就是在告诫自己,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一定程度上,是在减轻失恋造成的自我认知失调。” 她瞥一眼栗若,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儿,我经常失恋,也闷头哭一场。然而没多久就好了。” 栗若:“嗯。” “换换发型也蛮好的,转换转换心情。” 她扶着栗若的肩膀,让她看向镜子的同时,自己也去看镜子:修剪齐整的短发,稍稍及颈,意外的合适熨帖。没有眼镜遮蔽的脸,空茫的眼,唇珠挺翘,说不上来的印象深刻。 刘启莹愣了一瞬,脸上是无法形容的表情,低叹道:“你看看,好适合你的。” ※※※※※※※※※※※※※※※※※※※※ 注:1.“心理学上讲……”剪头发失恋理论,这段节选自网络。 2. 引用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两段对话,来源于第四章。 打回原形(3) 栗若五百多度的近视,镜子里的自己,只瞧得见模模糊糊一个轮廓。 她摇头:“我看不清。” 刘启莹“嘶”一声,掰正她的脑袋。 “栗若,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戴眼镜还蛮好看的呀。” 栗若眼帘一颤。 刘启莹问栗若找毛巾擦掉脖颈掉落的碎发,电话倏然响了起来。 她夹在脖子间接通:“喂?” 那端:“莹姐,我们找到人了,在清源路上的一家烤肉店,和别人正吃饭。” 刘启莹:“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手机,刘启莹笑睇栗若。 “和我去看戏吗?” 栗若还记得今天她打来电话的缘由,是找到了疑似发帖人。 “虽然安老师已经让吧主删帖了,但发帖人不是不好找吗?所以要等他处理。” 刘启莹:“算了吧,别麻烦他了。我估摸他最近被女朋友甩了,烦心事多着呢。本来就是我较真,学校那么多人,躲在网络后面,哪有那么好找……” 栗若扯起一点唇角:“失恋?” “啧,恢复这么快,有点自我调侃的意思了。送你们一首歌,失恋阵线联盟。” 栗若站起身笑笑。 摸起放在盥洗池上的眼镜,带上,转身往外走。 肩膀就给人扯住:“回头,看看我剪得怎么样?!我第一次瞧见你这种剪了头发不照镜子看结果的顾客!” 以为以近视为由可以蒙混过关,没料想被人一眼识破。 她不太敢看自己。 栗若慢吞吞转过身,迟疑抬眼。 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打量半分钟,局促挪开目光。 刘启莹就笑:“你新换的眼镜比以前好,没那么呆。不过,你平时尽量少带眼镜不行吗?” 任由刘启莹调侃,栗若转身出了卫浴间。 两个人去玄关处换鞋,出门下楼。走出筒子楼,刘启莹叫了辆计程车,去清源路。 车上,她随口讲:“你猜,我等会去找的人是谁。” 栗若:“是谁?” 刘启莹买了个关子,耸肩笑笑。 抵达清源路,找到那家烤肉店。 店里生意很好,大门敞着,桌子从室内摆到门外,都坐满了人。 门口支着几个蓝色的露天帐篷伞。 最右边的伞下,围桌而坐的一群人正在举杯,祝贺一声“生日快乐。” 寿星是围在中间的男生,个子高瘦,模样不赖,穿着黑色的套头卫衣。 他一眼见到刘启莹,兴奋得站了起来。 “哟,刘启莹,你居然还记得我生日呢?” 刘启莹似笑非笑,白他一眼:“别自作多情,姚浩。” “莹姐。” 和刘启莹打电话的几个女生走了过来。 刚要和她讲什么,起哄声就起,有人拍桌爆料:“这孙子一直对你余情未了呢……” 桌子上的男生不少认识刘启莹,因着姚浩时常带她出来玩,刘启莹是他前女友。 栗若站在店外不远处。 就见刘启莹环视一圈,从这一桌人里,不客气揪起一个女生的衣领子,逮了出来。 “你、你又要做什么啊?” 惊恐怯然的声音,是黄芸。 栗若愣住。 刘启莹似笑非笑,低声问她:“什么叫又?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泼脏水呢?” 她身后是一群混得好的小姐妹,阵仗弄得很大,挺能唬人。 “你不想搞得太难堪,就跟我出来吧。” 黄芸掀了掀唇:“你在说什么呀?” 见在自己生日聚会上,朋友被她当场捞出去,姚浩站起来说圆场话。 “你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黄芸我邻居,平时重点班尖子生,哪儿招你了?” 刘启莹懒得理他:“一边儿去。” 黄芸快急哭了,不肯走:“姚浩哥,我……” 刘启莹耐心耗尽。 “好吧,黄芸,我给你脸了。” “网上造谣我那帖子,你发的吧?” 黄芸蠕动双唇,匆忙间,瞥见不远处的栗若。 “栗若!” 栗若站在那里,稍顿片刻:“你先到我这边来。” 然后转身,离开烤肉店门前,往僻静处去。 黄芸几乎是推着搡着,被刘启莹的小姐妹弄过来的。 见到栗若,忙跑过去,下意识向她求助:“栗若,她、她们……” 栗若看着黄芸。 在等待她走来的时候,准确来说,在刘启莹逮她起来时,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她从未用最坏的眼光看待过黄芸,毕竟,曾经认为她或许算得上自己的朋友。 栗若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直问:“网上的帖子是你发的吗?” 黄芸依旧摇头,重复嗫嚅两句,她不懂在说什么。 刘启莹就嗤笑出声,把自己的推断一五一十讲出来。 “最早,关于我和职校的前男友闹分手,什么不检点,拉拉扯扯,谣言满天飞,搞得全校皆知,被安耀杰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我以为是栗若通风告密,班上有‘内奸’这样的存在……因为当时我知道,在电子维修店旁边巷子和前男友分手,恰巧给栗若看到了。” “我顺嘴和邱一涵怀疑了下栗若,没多久,你和栗若下晚自习,差点给邓易明和邱一涵打了。我就去找安耀杰,他否认是栗若,但默认有内奸这么一号人物,我就琢磨着,谁还能到处传呢?” “直到前几天,栗若和我闲聊,原来那天那维修店,你也在的吧?难怪邓易明说他上课看片儿老师也知道,认定是坐他后面的栗若打的小报告。你是班长,你唯一一个在班上转悠管纪律的,你也可以看到。内奸就是你吧,黄芸。” 黄芸咬了咬唇,表情一寸一寸发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些和网上的帖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网上那帖子,除了栗若邓易明邱一涵,就你最清楚这些内情吧?你怎么费尽心思就想抹黑搞臭我呢?为什么这么恨我?拿人家栗若顶锅,给你坑得这么惨,一句不吭也不解释,你他妈婊得可以啊?” 刘启莹捏起她的下巴,咬牙睨她:“还跟我装呢?要我以前臭脾气,我丫真想揍你!” 她身后的女生哂笑接茬:“我猜,她喜欢姚浩吧?结果你和姚浩搞对象,没当回事,还甩了人家心上人。” 话音未落,黄芸捂住脸,蹲下身呜咽哭了起来。 “是又怎么了,我恶心死你了!你怎么那么贱啊!” “你、再、说、一、遍?” 成功点燃刘启莹的暴脾气,撩起袖子要拽起她,被栗若拦住。 栗若垂眼,看蹲在地上的黄芸,伸手轻轻扯起她。 然而手臂被黄芸甩开:“你别碰我!你也恶心,栗若!” 曾经她以为和她同一阵营的栗若,却和刘启莹混在一起,真让人受不了。 栗若收回手,没有继续动作。 半晌,淡淡笑了下:“黄芸,曾经我把你当朋友的,看来你从没把我当朋友。” 话毕,拉走刘启莹。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黄芸好几天没来学校,班主任给出的解释是发烧请了病假。 刘启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想过以牙还牙对付回去,揭开她假惺惺的脸,搞臭她。 最后被安耀杰强硬阻拦了,说教好一番道理。 “你既然看不起这些手段,你就要有样学样吗?” 刘启莹气得半死,就不该想着此事尘埃落定,该把结果告诉也帮过忙的安耀杰。 “她下作!你就是偏袒你学生!” “你不是我学生?” “不是。” 安耀杰深吸一口气,强调:“以前是。” “我相信你,从第一次和你谈话过后,我觉得你本质不坏。你很直率,也很简单,不像学校传得那样。以后我也会一直相信你,所以答应我,不要去做坏孩子,好吗?” 面前的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很低,刘启莹心脏漏掉一拍。 明明是糖衣炮弹,不过换了种方式教训她。 刘启莹的脾气还是瞬间软了下来,冷哼一声别过脸。 “切。” 几天后,黄芸回到教室,来了直接清理课桌抽屉里的文具。 她以给三组五排看不清黑板的同学机会,主动和老师申请,和那同学换座位。 东西搬离之前,黄芸低声对栗若讲:“我对你很失望,栗若,你就和刘启莹一起自甘堕落吧。” 栗若起身,让开位子,轻声反驳。 “你是我的谁,来对我失望的呢?你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黄芸。” “刘启莹她有很多缺点,也是我朋友。” 时间不咸不淡地过去,由秋转冬,眨眼间就到了期末。 青阳的冬天湿冷,在教室坐一天,铃声一响,放下笔,手脚又冷又僵。 考完最后一门,学生们都彻底放松,尖叫起来。 不理会考试成绩,只想着寒假来临。 栗若的位置在窗户边,她去讲台拿了帆布,慢慢吞吞收拾桌面的文具。 天气冷,窗户内锁着,教室大门也紧闭。 当窗户哈出一团氤氲雾气时,栗若听到敲击玻璃的声音。抬头,刘启莹在窗外挥手,示意她出来。 栗若起身去开门。 刘启莹走进来问:“半个月后我生日,来捧场吗?” 刘启莹小姐妹众多,异性缘也很好,大多没心没肺混得很,聊起来没顾忌。 她聊不来,也混不熟。 栗若顿了顿:“当天我送你礼物,可以吗?” 刘启莹知道她的冷淡性格。 无奈笑道:“来走个过场,给我个面子可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栗若只好点头:“嗯。” 转身回教室拿帆布包时,就听到刘启莹小声嘀咕:“就没见过哪个,我过生日还得我三请四接的,哼。” 栗若笑了笑:“谢谢你。” “又来。”刘启莹翻着白眼,往她手里塞了两张暖宝宝贴。 这个寒假明明很短,只有一个半月,栗若却觉得无比漫长。 要是人生像视频有进度条就好,快进拉满,直接从少年时期过度到若干年后,让她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刘启莹的生日那天,她发来了地址,生日派对定在新城区的一家ktv。 栗若拎着提前买好的生日礼物,穿好羽绒服、戴好手套毛线帽出门。 走出筒子楼,公交站台边的绿植花坛,种了红色的瘦梅。 很矮,料峭寒风一吹,就瑟瑟抖动。 候车的时候,栗若垂眼,刷新所有小提琴比赛、演奏会的、交响乐团等的论坛官网,还有新闻时讯,逛完所有,也没有看到那个名字。 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无。 她以为她至少能够通过网络时讯关注到他,毕竟那么耀眼的男孩子,谁知道他仿佛从人间蒸发。 倒是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余暮笙,她拍了一支洗发水广告,让很多人记住了她。 柔顺黑亮的长发,少女笑起来双眼明媚,这是一张令人魂牵梦萦的初恋脸。 抵达ktv,乘坐电梯上楼。 找到包厢拉开门,有人拿着话筒激情唱跑调的歌,沙发茶几旁都是人,围在一起打牌。 栗若把礼物递到刘启莹手里,陪着吹了蛋糕唱生日快乐,坐了一会儿,起身告别。 刘启莹把她送出门。 走出过道,栗若顿足:“生日快乐,玩的尽兴。” “你回去干吗呀?” “做高三模拟题。” 刘启莹笑:“行吧,反正你也呆不惯。” 就在这时,前台附近听到一些争执声。 ktv经理:“这个果盘套餐是最低消费啊,话筒坏了去换啊……” 在教训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女人,她忙点头称是。 说话间,经理的咸猪手无声伸过去,被人一把拧住。 来人长得很黑,推了一把经理,抓起衣领横眉沉声:“你干嘛?想吃我媳妇儿豆腐?” “邓嘉伟,你干嘛,你快住手!” 话音未落,栗若怔在原地。 转头往前台看过去。 穿工作服的女人是木雅。 刘启莹也愣住,犹疑问栗若。 “你妈妈在这里上班吗?” 栗若缓缓摇头,呐呐:“……我不知道,她从没和我说过。” 栗若慢慢走出去,木雅看起来想躲开邓嘉伟。 拉扯间,木雅发现了栗若。 她掀了掀唇:“小若?” 几分钟后,在ktv附近的一家小炒餐馆店内。 邓嘉伟点了三菜四汤,殷勤给木雅和栗若夹菜:“来,吃吧,动筷子。” 木雅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邓嘉伟,你先回去,我和小若说点事。” “雅雅。”男人突然抬直手臂,伸出四指发誓,“我发誓,我是真的想和你过日子,不是说说而已。” 木雅呆住。 邓嘉伟看着她:“我和家里闹崩了,我已经表态了,如果不接受你,我就出来自立门户。” 说罢,从口袋里摸出黑丝绒盒,摸出戒指就要给木雅带上。 木雅躲过,别开脸去:“分手是我说的,不关你家里的事,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邓嘉伟脸上落寞的一瞬,求救的眼神就投到栗若的身上来。 栗若的视线扫过戒指,和方才男人的硬气发誓。稍顿片刻,替木雅回答。 “可以让我和我妈妈聊两句吗?明天给你答复。” 邓嘉伟垂头丧气走后。 开着暖气的小店有些闷,栗若举起杯子喝了口水。 “妈妈,你什么时候在ktv上班的?” 木雅忙声解释:“小若,我真的和邓嘉伟分手了——” 栗若打断她:“是在我被打过后吗?” 静默顷刻。 木雅:“嗯。” 那时候她去学校讨说法,她才知道,栗若间接因为她,遭了多少白眼。 听到一些流言碎语。 “打你女儿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和你有样学样一样不要脸啊。” “谁让她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妈妈,只会勾引男人,图男人的钱,图男人的房子……” 木雅拨动筷子:“我很惭愧。” 栗若:“妈妈,我很开心。” 为了躲邓嘉伟的纠缠,木雅换了份工作,在一个家居城做导购。 没过多久,男人就又死皮赖脸地找了上来。 邓嘉伟躺在试睡的沙发床上,语气心疼:“别工作了,跟我吧雅雅,我养你。” 日子一久,木雅心里也默默松动了。 寒假无声过去,高二下学期开学。 木雅骑电车接送栗若回家的一个晚上,向栗若坦诚了内心纠结。 栗若:“他是真心的吗?” 顿了顿,改口问:“他和家里决裂了,你考虑好了吗?” 回到家,摁亮玄关处的灯,栗若咬掉手套,钥匙放在鞋柜上。 “妈妈,我这回不反对你们了。” “如果你俩承受得起必须在一起的代价。” 比如男方和家庭决裂,放弃的不止是家人,或许还有断绝的经济来源。 以及带来的非议和指点,和没有金钱之后,两个人须得过日子,木雅势必要学会为生活奔波。 其实远没有她靠着皮囊,那种生活方式,来得轻松。 木雅迟疑了。 栗若又讲:“不用顾忌我,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翌日,木雅在楼下买了早餐上来。 栗若起床,她做好了决定。 “我想试试,小若,我真的挺想稳定下来的。” 栗若点头:“好。” 栗若也想了很久,对木雅讲。 “我十八岁之后,上了大学,以后不用考虑我的生活费。我可以争取全额奖学金和打工,如果要在一起,你们俩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不要介入彼此,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是她们两个早就达成好的共识。 打回原形(4) 此后过了月余。 高二下的学习节奏加快,每天上课下课,时间塞得满满的。这种充实感让栗若抽不出时间多想什么。 这天下午放学,在食堂窗口排队。 偶然间,栗若刷到了姜云圻和一个交响乐团合作的消息。 那篇报道写着,姜清霖之子、小提琴神童姜云圻沉寂一年,手伤愈合,重归舞台,与s市xx交响乐团在xx大剧院表演《梁祝》。 表述过半,放了一张排练图片:姜云圻闭着眼,持琴站在舞台中间,剧院天花板上的灯光炽盛,模糊了他背后的一整个交响乐团。 栗若眼睫翕动,手机屏幕停在这张照片上,心脏重重一跳。 “喂?前面的同学,点不点啊?往前走啊。” 栗若回神,已经到了窗口的位置。手机放进口袋里,向食堂阿姨点红豆粥和一笼烧麦。 端着托盘,在食堂找了空位坐下。 栗若等不及又翻开手机,看到报道的末尾,是一个简单采访的整理:据悉,姜云圻正在备考茱莉亚音乐学院。 栗若退出报道,去搜索茱莉亚音乐学院。 the juilliard school:始建于1905年,是世界上最顶尖的专业音乐院校之一,被誉为“音乐界哈佛”,位于美国纽约市林肯中心。该校以高标准筛选“神童”级学生,申请茱莉亚学院需经过极为激烈的竞争。 真好。 他出现了。 她在奔向高考,他也在为严苛的升学而努力。 放下手机,心里默默加油鼓气。 栗若拿起筷子,夹起一颗烧麦塞进嘴里。 过道旁,邓易明端着托盘走过,和旁边的男生交谈间,余光间一直看着专注吃饭的栗若。 邓易明:“就在这儿坐吧。” 栗若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望了望,邓易明就在她的斜前方坐下。 邓易明和那几个男生,从托盘端走各自的牛肉面,吃了两口,就闲聊起来。 “听说邱一涵从少管所出来了,不过全家搬回老家去了。” “邓易明,我听说她想和你复合啊?” 邓易明沉眉,一个眼刀斜过去,周围立马噤声。 有人旋即转移话题:“我倒听说你小叔叔被一个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的,为了她不惜和家里翻脸啊!” 一男生就笑:“真是为爱痴狂!有种!” “啪”地一声,邓易明重重放下筷子。 空气凝滞了一瞬。 顷刻,他似笑非笑,拖着强调讲:“我叔玩她呢。” 那男生讶然:“嚯!” “那女的骚.货一个,勾勾手指就按捺不住,还不乖乖回到我叔身边了。” “等玩够了,收了心,自然会甩了——” 邓易明的话音未落。 一碗红豆粥兜头泼了满脸。 栗若咬住牙根,眼圈泛红,一只手就把他推到后面的桌子上。 “邓、易、明,你再骂一句试试?” 女生看起来恶狠狠,力气小得可怜。 邓易明轻松拂开她的手臂,坐起来,从身上取出一包纸,慢条斯理地擦脸。 嘴上不忘讥讽一句:“妹妹,脾气怎么那么冲?” 理智喂了狗,栗若不知道怎么和邓易明在食堂打起来的。 说起来,也不算打架。 他没有还手,是她把他推到椅子上,揪着他的衣领,单方面的耍狠。 食堂里登时骚动一片。 门口处、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看到这幅光景的刘启莹和安耀杰,从两个方位匆匆赶过来,分别扯开了他们。 “栗若,栗若,冷静点……” “邓易明,你还笑,笑什么笑,赶紧和我出来……” 当晚,公告栏贴了一张a4打印纸,栗若和邓易明的名字出现在通报批评里。 办公桌前,栗若关在办公室里,写八百字的检讨。 隔着长长的办公桌,一南一北。 邓易明吊儿郎当趴在另一边,转着笔,讥笑道:“你那力道,不够挠痒痒的。” 栗若写检讨的手一顿。 邓易明:“什么不学好,学会打架了?” 栗若颤了颤眼帘,无从反驳。 她为这样冲动的自己,感到羞愧。 半个小时后,栗若写好检讨书。 邓易明没事出言刺她,栗若一句话没说。 直到教导主任进来,收了检讨书,找栗若去教导处谈话。 她从办公桌这一端,走到另一端,站在邓易明眼前。 “请你尊重我妈妈,也尊重你自己的叔叔。” 食堂此间骚动,让栗若一战成名。 没人敢招惹她。 她无暇关心这些,邓易明的话是一根刺,她回家见到木雅,屡屡迟疑。 最后,还是木雅主动问起她这些,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传闻。 那是暑假逼近,高二也进入末尾,即将要踏入倒计时的高三。 木雅照例骑电车来接她,栗若坐在后车座上,夏夜晚风拂过脸庞,凉爽而惬意。 木雅转过头来,声音模糊在风里。 “小若,你为什么没有住校,是不是为了妈妈?” 栗若愣了愣,脱口否认:“不是。” “那段时间我状态很差,你想陪着我,怕我出岔子,对吗?” 木雅认识里的栗若,早熟而寡言,有时候看起来,她这个母亲才需要被照顾。 于是默不作声去做一切,总是外表看似冷漠,实则敏感细腻,时时在体恤别人和为对方着想。 “妈妈就试这一次,最后一次,我慢慢来。” 木雅指和邓嘉伟在一起这件事。 “如果他是在玩我,我不会纠缠。” 栗若:“好,我知道了。” 高三这年,刘启莹的妈妈从外地回来了,开启令她崩溃的陪读。 她妈妈很夸张,以前在外地做生意,没时间陪伴她,如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盯得很紧,刘启莹感到窒息。 如今,借由栗若替她补课的由头,躲到图书管才能透气。 “她说,如果我考上大学,给我买辆车。考不上,断我经济来源。” 只是考上大学而已。 栗若:“要求不高。” 刘启莹眼刀横过去,低声哀嚎:“我不想读书,我讨厌学习。” 栗若:“这里是图书馆。” 刘启莹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的缘故,刘启莹想尽办法转移注意力。 栗若在早自习上,晨读英语时,收到她的短信。 —— 其实,我感觉,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 他的名字,应该叫,安耀杰。 栗若的手机摔在抽屉里。 高三下半年,学校飘来一些传言,刘启莹在倒追一个男老师。 又在一个大课间,刘启莹来找她还笔记。 她长吁短叹:“我每天给他办公桌上送早餐,他居然不为所动。” 栗若顿了顿:“你是认真的?” 刘启莹看着她:“我是匿名的,但我很认真。” 此消息传了一个星期,悄无声息就消匿了。 刘启莹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哼哼:“安耀杰和前女友复合了。” “我看到了,早上在学校门口,女朋友给他送便当,然后亲了一下脸颊。我正好拎着包子路过,我觉得他知道是我送的早餐,知道我在追他,用这种方式拒绝我。” 栗若不知道怎么说安慰话。 刘启莹就扯起一个笑:“还好,我没那么喜欢他。” 此后,安耀杰这个名字从刘启莹的嘴里消失。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倒计时的紧张氛围里,栗若的成绩稳定年级前十。 老师打包票,只要发挥稳定,985、211双一流学府不成问题。 栗若很平静。 以至于高考这天来临时,仿佛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最后一门考完,她才感到一丝不真实。 分数出来后,栗若考出市里前三十五的好成绩。 填志愿,选择学校和学科。 木雅、爷爷奶奶喜出望外,一致向她提出建议:选择省会城市的h大,离家近,高铁方便,也是双一流。 栗若拿着志愿表,恍惚想起s市的江滩夜景,和绚烂日出。 “我想报s市的s大。” 她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 木雅不再多说什么。 高考过后的炎炎暑假,夏蝉枯鸣,人热得要融化。 栗若在家整理高中三年的书籍和杂物,从收纳盒里,掉出一个吉他拨片。 栗若愣了一瞬。 捡起来,指腹摩挲上面的刻痕,三角形的图案,那个人说是板栗。 她蹭地站起身,用针穿孔,悄悄戴上了脖子。 继续整理书籍时,又看到了姜云圻的那一沓书。 上次她从爷爷奶奶的小卖部,搬回了自己的卧室。舍不得丢,好像这就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翻到几张卷子,还有第一次月考的答题卡。栗若这才看清,但凡他答题的部分,选择还是填空,答案都是对的。 所以她的判断是对的,他很聪明,的确有超前学习。 木雅从厨房走出来:“你不是要去打工?把这瓶冰水带上吧。” 栗若点了点头,拿着帆布包出门。 她找了一份兼职,给一个初中生当英语补课老师,时薪还不错。 刚走进补课学生的小区,栗若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刘启莹发来一个消息:求救,我要死了!好羡慕你,我想出来玩! 刘启莹高考分数勉强擦线三本,她妈妈要求至少是二本。 所以,干脆利落眼也不眨地断掉她的零花钱,报了各种补习班,让她复读一年。 栗若笑了下,手机正欲收进口袋。 刘启莹的消息又进来:对了,我听胡婧婧说,姜云圻考上了什么罗密欧还是茱莉亚音乐学院。 考上了啊。 那个全美乃至全世界顶尖的音乐学府。 那就,祝你学有所成,万事顺意。 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发光发亮。 s大开学前夕。 栗若提着行李,离开青阳,去往s市。 这次不是长途大巴车,她用身份证买了动车票,只需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木雅原本要送她一同前往,顺便去看看学校的,奈何家居城排不开班,只好让栗若独身一个人前往陌生的大城市。 把她送到火车站门口,木雅偷偷抹眼泪:“小若,我知道,你一直想走出去。去吧,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必挂念我。” 栗若掀了掀唇:“妈妈,我走了,你也是。” 大学生活和盛夏的热浪一起席卷而来,军训过后,进入正常的学习。 为了全额奖学金,栗若报考的英文专业。 同寝的妹子两个s市本地人,一个广东人。栗若话少,独来独往惯了,和她们不算热络,但大家相处还算和谐。 某天周末,同寝的本地妹子,约大家在商场一家港式茶餐厅吃饭。 栗若赶到商场时,一走进茶餐厅,门口挂着一台电视机,循环着一首拗口的粤语歌。 “……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栗若脚步一顿。 肩膀骤然被人拍了下。 栗若偏头,是同寝室友,那个广东妹子。 “你喜欢陈奕迅呀?我很喜欢他,这首歌叫《打回原形》。” 栗若摇头:“我不懂粤语歌。” 她捂嘴笑了笑:“我可以教你广东话的呀。” 闲聊两句,走近茶餐厅。 地点转换,纽约的唐人街。 姜云圻背着黑色的吉他包,踏入一家火锅店。 店内布置入眼金碧辉煌,装潢带有上个世纪的浮夸,是洋人对东方的幻想,和刻板印象。 火锅里的乳白色烟气缭绕,幸好味道还算正宗。大多华人华侨光顾、中国留学生、也有抱着猎奇心态去尝尝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这里生意很好,几乎座无虚席。 穿过回廊,隔着一颗绿植,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阿该趴在桌子上,脸红成猴子屁股,嘴里叽里咕噜。 桌子上一片狼藉,都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他已经喝光第二扎啤酒。 albert用英文对姜云圻讲:“他和初恋闹分手呢,不管他。” 阿该就拍着桌子跳起来:“shit!我没醉!” 原白穿着火锅店制服走过来,给烧干的火锅里加汤水。 扯唇就调侃:“得,顾客您牛,您千杯不倒,您没醉,那我问您,您初恋谁啊?” 颤颤巍巍的手指,就指向了姜云圻的鼻子。 阿该打了一个酒嗝。 静默了一秒,围桌而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原白:“是没醉!挺清醒!” 姜云圻就笑了笑:“一边儿去,打你的工去。” 阿该歪头,盯了一会儿姜云圻。 “你初恋谁啊?” 原白:“他没有初恋,他的爱情只有电吉他。” 阿该纠正:“正宫是小提琴。” 原白连忙改口:“哦对,还是见不得光的偷情。” “有的,有的。”阿该似是清醒过来,“原白,albert,去抢他的钱夹!” “得令!”原白和albert按住姜云圻,从帽衫兜里搜走一个黑色钱夹。 展开装满银行卡和纸币的钱夹。 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证件照照片,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长途大巴车的车票票根。 依稀可以辨认是一个女生,还没看清照片里的脸,照片就被姜云圻抢走。 阿该:“干嘛遮着捂着啊。” 姜云圻:“尊重下我的秘密。” 原白:“哦,你的初恋是个秘密。” 姜云圻眼底的笑意很淡:“她并不喜欢我。” 原白诧异问他:“哇,原来您喜欢过异性呐?” “滚犊子。” 姜云圻笑骂,一脚踢向他的腿。 ※※※※※※※※※※※※※※※※※※※※ 注:茱莉亚音乐学院的介绍引用自百度词条。 这章过渡章,下一章进入都市线。 给我两天时间,捋捋大纲。 Whole Lotta Love(1) 养成在网上搜寻姜云圻的习惯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次陷入沉寂。 初入大学,栗若也未能凭借网络上蛛丝马迹、只言片语了解到他的动向。 是潜心专注学业,不再有活动演出了吗? 栗若觉得自己像个窥探他人生活、又只能一知半解,奇怪又可怜的生物。 刘启莹的复读生活过半,打电话过来寒暄,偶然间提及姜云圻。 “胡婧婧想出国留学,被她爸爸阻止了,我觉得她是想去美国,对姜云圻贼心不死。” 栗若语气很淡:“是吗?” 刘启莹停顿稍顷:“你还喜欢姜云圻吗?” 栗若没头没尾出声,喃喃念道:“……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s大图书馆内,栗若合上手边的书,起身离开了阅览厅。 她想通了。 在她慢慢要戒掉这种过度关注的怪癖时,大二下学期末。 时间是2012年,一支摇滚乐队横空出世。 至此四年间,主唱兼吉他手姜云圻已是国内炙手可热的摇滚明星。 年轻骄矜,又才华横溢。 栗若彻底放弃改掉这个怪癖,也索性成全自己长达七年的暗恋。 每张专辑每首歌都如数家珍。 每场live和演唱会都不会落下。 私底下收藏多少张cd,音乐播放器里购买支持数字专辑,演唱会门票的票根妥帖保存在记事本里,手机相册里,也是他的live照片…… 充当一个合格的粉丝和听众,远远仰望他的光。 暗恋这种习惯,长在了她的骨骼脉络里,似乎成为了生理性的肌肉记忆。 此时此刻,站在冷雾漩涡乐队的会议室内。 栗若不用仰头,就可以看到他。 姜云圻转身,望向她时问的那一句出口:“栗若,还记得我吗?” 栗若当场就犯了懵。 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她的吗? 那个在小城里的自己,乏善可陈的自己。 手心冒出薄汗,脑袋放弃运转,栗若垂着眼睫,不敢去看他。 生怕泄露心迹。 空荡的室内,栗若听到椅子拖拉开来的声音。 接着,办公桌边的姜云圻,再次出声问她:“要不要先坐?” 栗若点着头,在办公桌前坐下,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 相比之下,姜云圻看起来游刃有余。 他倚着桌沿靠着,手指无意识敲叩桌面,淡笑低喃:“不记得我了啊。” 栗若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 “当然记得,你很有名。” 姜云圻眸色微动,下巴一点。 “这样啊。” 这种记得,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好像也不算什么记得。 姜云圻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推开会议室的另一道向内的门,工作室豁然开朗。 loft工业风的装潢,高阔而开敞,上下双层的复式结构,应当是废弃的仓库厂房改装。 这里的确位置偏僻,几乎深藏城郊。 栗若想也未想,跟了进来。 姜云圻径自走去流理台,拿起咖啡壶煮黑咖啡。 随口问她:“要咖啡吗?” 栗若顿了顿,点头。 一下无声,她假装找点事做。 于是转头打量这个工作室,白色墙面,家居装潢的搭配简洁,色调是黑白灰。 透过明净的玻璃,看到录音设备完善的录音室,放着架子鼓和其他乐器的排练室,器材仓库、还有若干娱乐活动区。 闻到热咖啡的香气时,栗若的视线转回去,姜云圻端着两杯咖啡,从流离台走来。 栗若站在会客厅,身后就是一张灰色的工装沙发。 姜云圻:“坐。” 栗若略显局促坐上沙发。 幸之姜云圻在一边的单人沙发椅坐下,这是一道安全距离。 他把咖啡放上方形茶几,推向她。 “糖和奶,需要加吗?” “不用的。” 栗若摇头,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香浓的咖啡香气在口腔弥漫。 继续假装无事,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贴着复古海报的墙面上。细细辨认,有queen(皇后乐队)、led zeppelin(齐柏林飞艇)和nirvana(涅槃乐队)。 再往右,是一组照片墙,栗若呆愣一瞬,最上面的一张,犹见少年时期青涩的姜云圻。 就听到身旁男人低低笑了下:“那是我组建乐队不久,乐队第一次在酒吧表演的时候。” 这是网络上找不到的图片,只有依稀文字讯息记载了乐队初代和前身。 姜云圻在留学期间,在一个酒吧老板albert带领下、和中国留学生原白、美籍华人阿该(eric)组建乐队,这是他踏上摇滚之路的开始。后来回国发展时,albert离队,吉他手赵彦鱼才加入。 姜云圻指着那张照片:“金发碧眼那位,叫albert,是个风趣的英国人。他比我们大不少,是我们最开始的队长。” 黄玮心里没谱,想走进来看看情况。 一走进会议室内,空的。会议桌上冷落摆着假恋爱那份合同,姜云圻也没带进来。 往里走进工作室的会客厅,就看到一副悠哉模样和绯闻对象,喝着咖啡畅谈往昔的姜云圻。 有没有搞错?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黄玮朝沙发走去,抓着合同,一把甩在茶几上。 “姜云圻,平时我没见你那么多废话啊?人家没兴趣也没那耐性听你讲乐队发展史,你给我进入正题。” 话罢,气冲冲在栗若身侧坐下。 得,还得他亲自来谈,经济人就一老妈子操心的命。 舔了舔干燥的唇,他单刀直入进入主题,也懒得再讲迂回的话术。 “是这样,栗小姐,我先和你解释下,在yoko酒吧,我们主唱之所以亲了你……嗯,我估摸着就是他丫喝大了。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表示抱歉。但事情已经发生,就没必要死抓住不放,直接谈解决方案比较实际是不是?” “这是一份恋爱合约,还有保密协议。如果你愿意假扮云圻的情侣一段时日,你的账户会得到一比不菲的收入,栗小姐不妨打开看看合同?” 栗若眼皮一颤:“恋爱……合约?假恋爱?” 黄玮点头:“是。” “姜……,”栗若顿了顿,“姜先生没有女友?” 黄玮愣了一下,就笑:“你是指对外宣称的单身,还是私底下的实情?我们的这位艺人德艺双馨,表里如一,对外宣传没有女友,也的确没有女友。” 姜先生,这么生疏客气的称谓,姜云圻垂下眼睑,唇角轻轻扯了扯。 他喝了一口咖啡,进入公事公办的语气:“栗小姐。” 栗若脊背一僵。 姜云圻:“我这里也要冒昧问一句,栗小姐有男朋友吗?” 栗若又是怔愣。 很快,她用不紧不慢的语调掩盖心跳的慌张。 “……既然找我来这里,合同都拟好了,难道连我的背景,都没有调查清楚吗?” 是反问的语气,一针见血,戳穿客套。 得到这样的答案,姜云圻缓缓笑起来。 打量眼前的女人,她和以前如出一辙,又哪里不太一样了。 应当是多了自信。 没有吝啬自己的那张脸,发挥其极具辨识度的漂亮。还是一样纤瘦,冷淡,安静,还有倔强。 黄玮:“如果你有男友,我们不会麻烦你——” 姜云圻打断他:“我们继续往下聊。” 栗若掀了掀唇,忍不住,还是提出疑惑。 “这是你们公关团队想出的应急方案吗?其实……摇滚歌手似乎不需要特别正面的形象,音乐态度更重要。当然,姜先生风评一直很棒。但也不必非要假恋爱来圆,很奇怪。” 黄玮被她的缜密思维震惊,照理说,被大明星亲了,一般的姑娘会觉得一点不亏,且天降大运,早就晕头转向了。 找过来谈判,提出心动的条件,让她被动跟着他走签下协议,这很容易解决。 黄玮觉得有趣,就说:“不,是眼前这位——” 姜云圻再次打断他,目光注视着栗若。 “哪里不明白?公司给我的定位,就是需要特别正面的形象。” 栗若一时没有说话,眼睫伙同心跳重重一跳。 假恋爱,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么荒唐的事会砸到自己的头上。谁又知道,她暗恋这个人这么多年呢? 佯装的镇定实则不堪一击,其实什么蹩脚理由都不用,内心深处在叫嚣着,签下它,签下它,就算是假的,你可以留在他身边一段时日,可以与他近距离相处。 安静了半晌。 手里的咖啡渐冷,马克杯上凝结一圈咖啡渍。 栗若掀唇,克制不让嗓音里泄露颤抖:“让我考虑一下。” 黄玮揉着眉尾,大大松了口气。 姜云圻唇角无声翘起。 “好。” 黄玮进一步加码。 “希望栗小姐在上午之内考虑清楚,要知道,公关有黄金时间,讲究争分夺秒。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很宝贵,越拖越会滋事,发酵出我们想不到的状况。” “这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多一笔入账。” 他没有明言的是,甚至可以和明星秀恩爱,即便是假的,也不吃亏什么。 栗若同意签下这份合同,黄玮当即把等候在外的公关团队叫进来。 还有一个拿着公文包的律师,给她答疑。 会议室里,姜云圻不在,只有黄玮在一旁盯梢。 栗若问:“你们要如何公关?” 公关团队的负责人孙小姐讲:“等你签下合约,我们会发声明和通稿澄清,姜先生在酒吧亲吻的对象不是所谓‘酒吧女’,而是正牌女友。所以你需要配合澄清,还有陆续一切假装泄露出去的摆拍等等。” “当然栗小姐放心,你不会过度曝光,‘正牌女友’的身份是素人,不会让媒体打扰到你。” 栗若:“就这么简单?” 孙小姐:“就这么简单。” 栗若在黄玮的注视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公关团队一行人拿着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工作,律师起身,和栗若握手道别。 栗若站起来,仿佛脚踩棉花,有些头重脚轻。 黄玮立即打了一个电话,是叫司机隐蔽停车,把栗若送回s大。 挂断电话,他朝栗若讲:“从后门出去,有家高尔夫球场,我带你去那边的地下停车场。” 栗若点头,跟他走出了工作室。 外面日光稀薄,下了些雨,空气里湿润。 踏入别处的地下停车场,视线又陷入昏昧,停着一辆不显眼的suv,黄玮拉开副驾座的门,没细看,朝司机吩咐。 “送她回s大,南门口下,这回别宿舍楼停。” 然后示意栗若上车。 栗若刚刚钻进车内,黄玮帮忙带上门。 驾驶座那端,姜云圻就转过头来:“系上安全带。” 视线交汇,他的眼睛是笑着的。 狭窄的车厢内,栗若心脏陡然一跳。 略显慌乱去扯安全带,男人就倾身过来,很快给她扣好。 然后转动方向盘,驱车驶出停车场。 他直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真的不记得了,作为高中同学,我转学时间太短了?” 栗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 注:“你要做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出自村上春村《舞舞舞》 Whole Lotta Love(2) 下意识回复了一句“怎么可能”,栗若一时噤声。 生怕继续暴露破绽,偏头去看窗外急速倒退的景色。 城郊的主干道修饬平整,沥青大路宽阔,而两边却入眼荒凉。 大片绿林旷野闪过,如同热虚化了的绿色颜料。 也许是坐立难安,栗若感觉车里有点闷热。 还好,对方的一通电话打进来,打断了姜云圻可能往下的追问。 姜云圻飞速按了免提,把手机丢回了兜里。 “喂?” 黄玮:“您很闲?” 姜云圻:“还好。” 黄玮:“要不要把司机的工资结给你?” 姜云圻:“我有事,待会聊。” 姜云圻旋即挂断,车里恢复寂静。 栗若自然猜测,可能是他有急事,等不及司机过来,正好办事地点和s大的方向相同,所以顺道载她一程。 于是问他:“有什么事?” 想着如果很急切,还是别麻烦他了,送她到一个地铁口下车,她自己回学校就好。 姜云圻敲了敲方向盘:“送你回去。” 栗若愣了愣。 须臾,迟疑问:“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少出门,避风头得好?” 姜云圻似是而非回:“请相信我经济人的业务能力,想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栗若不再说什么。 车窗陡然降下来半截,凉爽的风吹进车内,驱散闷热。 姜云圻:“所以,我起码可以在简单伪装下,正常出行的。” 栗若还是忍不住提醒:“姜先生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姜云圻没应声,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棕色纸袋。 栗若险险接住,垂眸:“这是什么?” “早餐。”姜云圻补充了句,“早上没吃吧?将就垫下肚子。” 栗若拉开纸袋,嗅到诱人的面包香气。 是一个咸蛋黄可颂,还有一杯拿铁。 栗若拿出可颂,慢吞吞咬了一口,满口沙绵,金黄色的馅料还流心。 车里没有对话,栗若安静吃着早餐。 还好错过早高峰,从s市的城郊开往同样偏僻的s大,一路畅通无阻。 车子抵达s大的南大门。 栗若解开安全带,顿了顿:“谢谢。” 推门下车时,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加个微信,有事联系。” 栗若转头,恰好对上递到眼前的手机二维码。 她摸出手机扫完码,说了句:“好了,路上小心。” 然后匆匆跑远,一头钻进了校门。 不能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多呆了,这么近的距离。 怕呆越久,破绽越多。 栗若刚回寝室,室友徐颖才起床。 她从上铺爬下来,迷迷糊糊地问:“你一大早去哪儿了?” 栗若考上翻硕后,搬进研究生宿舍楼,同寝只有两个人,就是徐颖。 徐颖和她一样,翻硕笔译方向,和她同一导师。 研一上完基本课,研二在导师带领下做课题研究,一边着手准备论文。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是很自由的,即便栗若自律起得早,也没这么早的。几乎天刚亮,宿管阿姨刚打开宿舍楼的门,她就出去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况且栗若强行保持冷静的脑子现已经停止运转。 她整个人是懵的,早已放弃思考。 于是含糊揭过:“睡不着,去跑步了,然后直接泡图书馆了。” 徐颖点头,揉着眼睛去卫浴间,站在盥洗台前刷牙。 “看群了吗?待会儿要去陈老师那儿一趟。” 陈老师是她俩的导师陈夙君。 栗若点头,说知道了。 打开笔记本电脑,慢慢抽回沉积的思绪,去整理在知网下载好的参考文献。 等徐颖洗漱穿戴完毕,离和导师的约定时间还余半小时,两个人一同出门。 走进院办楼,前往陈夙君的办公室。 里面已有学生到了,门虚掩着,窸窸窣窣传来交谈声。 栗若敲门进去,陈夙君朝她俩招手,讲:“我们开始吧。” 陈夙君挨个问完大家的论文选题和研究方向,又聊了几句闲话,就让大家解散。 几个学生慢慢离开办公室,栗若转身,陈夙君喊住她。 “栗若留一下。” 栗若大抵知道是什么事。 果不其然,陈夙君扔给她两个翻译机构的笔译单子,虽是兼职做做,但胜在价格厚道。 s大这样的名校,mti(翻译硕士)专业的研究生一直抢手,本校外校挤破脑袋都想考上的存在。 学费贵,奖学金少。 陈夙君得知栗若上大学后,就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不管是学费还是生活费,都是靠自己奖学金和兼职打工所得。惊叹于她的自立,便对她多有照拂。 栗若:“谢谢陈老师。” 陈夙君温和笑道:“没事,别人托我找靠谱的笔译,你是我的得意门生,给你做我放心。” 很幸运,能碰到这样的恩师,栗若对她也多有感激。 离开陈夙君的办公室,还没走出院办大楼,栗若收到了刘启莹的多条微信轰炸。 刘启莹:去看微博!热搜前三! 刘启莹:姜、云、圻原来一直有个女友!素人,是初恋,说是谈了很多年! 刘启莹:我的天!藏得够深啊,我还以为 “以为”的后半截没打上来,她的电话直接打过来。 栗若接通。 刘启莹:“栗若,我刚刚太激动了,忘了一件事,你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他……” 栗若:“……没事。” 刘启莹:“还好你对他没兴趣了,不然听到这个消息好心塞。” 栗若:“……” 栗若不知道说什么。 犹疑半晌,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 栗若:“我去看看微博。” 挂断电话,点进微博,舆论战悄声打响。 三条热搜#姜云圻女友#、#姜云圻激吻酒吧女#、#冷雾漩涡乐队声明#高挂前三。 栗若自早上回来,就没关注手机讯息。 此时只觉眼花缭乱。 那些娱乐八卦的自媒体大v,写下激吻字眼博人眼球。一张模糊照片的配图,倒是需要仔细辨认,去抓蛛丝马迹: 酒吧昏昧的光线里,姜云圻和接吻对象被红线圈出来。姜云圻气质出众,一眼依稀辨认得出。至于接吻对象自己,还好看不太清脸。 退出去,点击下一条热搜。 冷雾漩涡的官方账号发表声明,代表姜云圻澄清真相。 冷雾漩涡工作室v:事关我队主唱兼吉他手姜云圻,我们不得不郑重声明。第一,网上所传都是谣言!胡编乱造!狗仔和营销号们请留底线!第二,原本我队主唱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私生活,但事已如此,姜云圻先生决定在此公开:所谓“酒吧女”是姜先生多年的初恋女友。对方只是一个素人,请不要深扒,打扰他们的私生活谢谢! 素人、初恋、多年女友。 寥寥数语,舆论风向悄然逆转,专情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栗若眼皮颤了颤,把乐队官方号的声明看到底,不由佩服起公关编故事的能力。 点开评论,满屏哀鸿遍野。 当然也不缺乏理智粉送上祝福。 话说起来,姜云圻之所以这么受关注,是因为他的确算得上是如今大热的艺人。 是他带领着自己摇滚乐队,和队员一起努力下,让更多的人喜欢上摇滚乐,了解到这个不算主流的音乐圈子。 用通俗的话说,他自带流量,这支摇滚乐队是火出了圈。 路人吃他的颜,从而入坑。 尝试去听他的音乐,了解到摇滚乐,从而进行安利推广。 渐渐了解到他的家庭背景,年少被誉为小提琴天才,有一双活跃古典乐和音乐剧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简直出生于音乐世家,越往下深挖,越是平添传奇色彩。 于是更加惊叹,他们所追的大明星是怎样的神仙! 栗若很清楚,他的粉丝和听众群体的庞大。 普通忠实粉丝和摇滚乐迷不遑多论,也有相当一部分古典乐群体,有在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有是来自茱莉亚的弦乐校友、也有音乐剧专业的在校学生等等。 姜云圻有古典乐的优雅矜傲,又有摇滚乐的特立独行。 他拥有一种矛盾又自洽的迷人气质,如同一本神秘又读不完的书,时时刻刻给人带来惊喜。 微信进来一条消息,栗若从思绪里抽回神。 点开,发消息的人是姜云圻。她倏地呼吸一顿。 这是姜云圻本人吗?居然是他的私人微信号。 不久前在学校南门,她加微信的时候没有多想。以为至多是经纪人微信,或者官方打理的工作微信号。 姜云圻:晚上七点半,有时间吗? 手心冒出微汗,栗若旋即打下一个字。 栗若:有。 姜云圻:那就好。 姜云圻:到时候来南门口接你。 栗若心跳漏掉几拍。 即便了解大约只是履行合同,却已经去期待晚上,仿佛是在赶赴一场未知的约会。 下午的时间,栗若回宿舍取了笔记本电脑,然后去图书馆呆着。 琢磨论文选题未果,索性放弃,沉下心去翻译陈老师给的笔译单子。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晚七点半,栗若还在图书馆,姜云圻的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这才知道已到约定时间。 姜云圻:“我到了。” 乍然在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栗若有些恍惚。 栗若深吸一口气,方才启唇:“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的?” 问罢,就有些窘然。 黄玮都搞到了她的手机号,他问黄玮要不就行了。 没料想,那端低笑着回:“傻吗?微信就绑定了手机号。” 耳根涌上热意。 栗若掀了掀唇:“……” 姜云圻:“你在哪?” 栗若:“对不起,我在图书馆还没出来……” 姜云圻:“不急,我等你。” 栗若含糊“嗯”了声,挂断电话,而后匆匆往校门口赶去。 走到南门口,栗若在原来的路边,看到和白天一样的车,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suv。 快步走过去,副驾座的车窗摇下半截,黄玮笑着朝她打招呼:“嗨,晚上好,栗小姐。” 栗若下意识往驾驶座瞥去,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大叔。 挪步,拉开后面的门,就看到坐在后座的姜云圻。男人戴着口罩和黑色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 黄玮低声催促:“快上来。” 栗若匆忙钻入车内。 刚坐下,车子启动,姜云圻扯开口罩,转过头笑说:“我乐队的兄弟想见见你。” 栗若有些不明所以,此时见乐队成员做什么。 严格意思上讲,他们是雇主关系。她只是和姜云圻这个雇主捆绑,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去熟悉乐队成员。 姜云圻似乎看穿她的疑虑,轻声笑讲。 “我们乐队几个总得商量好,统一说辞。” “更何况,我还有一位队友,他还没有见过我‘女友’长什么样呢。” 我女友…… 栗若心脏又是一跳,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别开视线看窗外,岔开话题问:“去哪儿?” 姜云圻:“去原白家里,带你去吃饭。” Whole Lotta Love(3) 原白的家在滨江湾府邸。 车子驶入环境隐蔽的地下停车场,开门下车,然而没人即刻上楼。 黄玮打了个电话,不忘朝栗若讲:“栗小姐,跟我走。” 栗若不明所以。 姜云圻在她身后道:“来,别怕。” 从那辆不显眼的suv往前走了十多米,黄玮在一辆保姆车旁停下。 然后朝他们招手:“二位,过来配合一下。” 保姆车旁站着两个男人,颈间挂着长焦镜头的单反机。 黄玮正在吩咐他们:“你们站远点儿拍,要搞得像偷拍,不要把女方拍太清楚……但要能认出她,必须可以和酒吧照片上的她对上号。” 栗若愣了片刻:“偷拍什么?” 姜云圻笑了笑:“我们。” 黄玮解释:“不在家楼底下被拍到,怎么证明你是姜云圻‘女朋友’?” 栗若明白过来,是要增加可信度。 这就是那位公关孙小姐提及的摆拍,做戏须得做全套。 姜云圻悄无声息走来,在她身旁站定。 他重新戴上了口罩,压低帽檐,耐心同她讲解:“自然点,就假装跟我在聊天。” 黄玮已然退出镜头之外。 就已经开始了? 栗若还未反应过来,姜云圻已经往前走去,她连忙跟上。 这事毕竟是作戏,想着有人在拍,栗若就不大自在,步伐滞顿。 姜云圻脚步放缓,低着嗓子说:“在我旁边走。” 栗若没听清,偏头:“什么?” 眼前的男人就突然停住脚步,偏身,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栗若盯着他指骨分明的一只手,犯了懵。 没过一会儿。 姜云圻垂着眼睑说了声:“抱歉。” 往回两步走过来,捞起她的手,轻轻握住,然后就带着她,匆匆往电梯的方向行去。 栗若手指倏地蜷缩一下,仿佛触了电。 心跳陡然加快,脊背僵直,手心刹那间冒出薄汗。 姜云圻一路目不斜视。 直到走至电梯厅,才不留痕迹地松了手。 去看身旁站着的栗若,她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刚要说话,黄玮笑着走来。 “我确认了下照片,拍得没毛病。” “你俩可真行啊,演得很逼真。” “就是……” 黄玮脸上挂着促狭笑意,搭上姜云圻的肩膀,凑向他的耳朵揶揄。 “你真不要脸,突然去牵人家姑娘小手,我都吓一跳。” “不是我说,起码事先给个人家提个醒啊,我估计别人也不是不愿意——” 姜云圻笑睨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一直安静在一旁的栗若,冷不丁出声:“电梯来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栗若一头钻进电梯轿厢,趁机平复呼吸和心跳。 姜云圻和黄玮一同走进来,按下39层。 电梯飞速上升,很快抵达原白的家门口。 原白家有录入黄玮的指纹,他直接指纹解锁,在玄关换了鞋,就往里走去。 “小白,在做什么?我在这儿都闻到味了。” 栗若站在玄关口,低眸看一排放好的拖鞋。 只剩一双,大码,男款。 正犹疑,姜云圻弯腰从一旁的鞋柜找出一双粉红色的拖鞋,丢在她眼前。 “这是他女朋友的,出差了,就收进去了。” 两个人还在换鞋,视线里晃出一个泡面头。 栗若一眼认出他。 赵彦鱼,性格跳脱,话少话痨为一个自闭周期。比姜云圻大两岁,乐队主音吉他手。 他鼻梁架着黑色圆框眼镜(装饰用),一头标志性蓬松泡面头,不准人说难看。用他的话形容,这是性感的黑色小卷。 姜云圻瞥他一眼,介绍:“赵彦鱼,我们乐队的吉他手。” 赵彦鱼笑睨姜云圻:“云圻也是吉他手,不过他也就作作秀,玩吉他我称第二他不敢称第一,他只有节奏吉他的份儿。” 姜云圻无奈附和:“是是,你最厉害。” 赵彦鱼:“你好,就是我们主唱那个‘女朋友’?” 虽然对姜云圻的乐队了如指掌,心中了然他是谁。 栗若还是装作不认识,忽视最后的戏谑称呼,礼貌应声:“你好。” 说话间,三人往里走。 栗若默默环视四周。 大得离谱的复式公寓,简约美式风。一面临江落地窗,可以尽情俯瞰夜色江景。 走到餐厅,入眼一张铺着黑白菱格纹的长餐桌,上面趴着个人,棕黄短发,个人很高。 他正举着手机百无聊赖打游戏。 姜云圻又介绍:“工作室你见过一面的,贝斯阿该。” 恰好,原白端着一盘京酱肉丝走出来。 打量的目光在栗若和姜云圻身上梭巡,揶揄:“哟,嫂子来了啊。” 原白留着寸头,右耳戴黑色耳钉。三白眼,不爱笑,略面瘫,所以时常显得眼神很凶。 但这只是反差,实则嘴贫,人来熟。 原白主动对栗若自我介绍:“嫂子,我呢,鼓手原白,北京人,定居s市。” 黄玮从流离台走来,手里是炸酱面的码子:“别贫,里面还有黄瓜条和香椿苗,搭把手端出来。” 阿该放下手机吐槽:“有没有搞错欸?又是炸酱面,找我过来就吃这的哦?!” 原白啐他:“爱吃不吃。” 栗若略感尴尬。 姜云圻笑着解围:“别搭理他们。” 然后拉开餐桌的椅子,低声喊她:“来,这边坐。” 栗若局促入座,姜云圻在她身旁坐下。 “炸酱面吃得惯吗?” 栗若:“吃什么都无所谓的。” 姜云圻点头:“可以尝尝,小白做得挺正宗的。” 说着,把各种码子往盛面的碗里装好,放到栗若跟前。 阿该倏地推开碗,埋怨嘀咕:“我不要吃,how about eating out? ” 他虽普通话讲得利索,但总带着闽南语的口音,尾调可爱,给人毫无攻击性的印象。 然而此时此刻,餐厅里的气氛陡然凝结。 黄玮放下筷子,眉梢沉下来。 “你确定要出去吃?在这种时候?” “你知道在这里,只有你没资格闹脾气吗?” 阿该:“我怎么了?上回在工作室我就想问你了,你们不过是瞧不起我!” 他转眼看向姜云圻和栗若,出声刺了句:“ok,都上来了,你们不必演戏了。” 原白叹气:“怎么又吵吵起来了?” 一直不作声的赵彦鱼,抬眼,淡淡说。 “阿该,懂事点。” “大家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为我们乐队好。这么多年走过来,我是最后加入的,你和他们感情比我还深,还不了解他们吗?” “i don't care!我不在乎!” 阿该气冲冲起身,就往外走。 黄玮冷不丁出声。 “如果不是云圻拿自己绯闻给你争取时间,今天热搜上就是你。” “是我在这两天时间里,觉也没睡,联系到小雨,出面说动她,暂时兜住了这事。” 黄玮显然气极:“你要走,就别回来了。”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阿该头也不回地掀门而出。 旋即,姜云圻站起来,追了出去。 姜云圻返回原白家时,把阿该带了回来。 两个人表情很淡,应该互相谈过,阿该径自上楼,去了二楼客房。 姜云圻朝栗若走来,又是一句“抱歉。” 栗若掀了掀唇,看向四下无人的餐厅。 “他们都回去了。” 大家都没了心情吃饭,不欢而散。 赵彦鱼和黄玮离开了原白家,原白在流离台闷声洗碗。 栗若意识到,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想象的那样。 的确,早在被请到工作室时,她就预感到了这事不简单。 她抬眼看姜云圻,他敛着眼睑,面上的疲累掩不住。 他的乐队似乎出现了裂隙,而他也不如台前的那般光鲜。 栗若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烟味。 “你抽烟了?” 姜云圻顿了顿,点头承认。 解释:“不经常抽的。” 栗若想了想,斟酌片刻,决定问出实情。 “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既然我被卷了进来,想必是有权知道真相的吧?再说了,我弄清楚了,才好配合你们。” 原白恰好从流离台走来。 听到了她的问话,讶然摇头笑:“你真敏锐。” “云圻和大黄还以为找了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把你蒙在了鼓里就可以。” 姜云圻无奈笑骂:“我没有。” 他从餐桌站起来,对栗若讲:“你跟我来,找个安静地方说话,我告诉你。” 原白:“回你自己家?” 姜云圻摇头反问:“你家住不下?” 原白:“随你。” 姜云圻将她带到一间打扫干净的客房。 两个人共处一室,他没锁门,只是虚掩着,给她分寸感。 姜云圻:“今晚要留在这里过夜。” 栗若很快领悟:“明早出来,还要拍一次?” 姜云圻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往房间里走,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床畔,示意栗若坐下。 他迟疑开口:“阿该是……” 栗若接话:“bisexual,双性恋。” 这是在工作室黄玮和阿该起争执时,她无意听到的一个单词。 姜云圻一愣。 很快,他望着栗若,眼里的笑意渐浓。 栗若心虚别开眼,不敢看他。 她都搞不懂自己,她刚才哪来的勇气去问他这么多的,现在也是。 雇主有一万种理由拒绝回答,也有一万个借口搪塞她,她拿钱办事,哪有什么冠冕堂皇的权利知道实情。 就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眼底脆弱一闪而过的少年,那个时候没有多问出口。 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姜云圻:“对,我们最近才知道,他藏的很深,以及本人也很痛苦。我们尊重他的性取向,只是……” 性取向特殊,不代表别人可以理解和接受。 也不代表可以欺骗和隐瞒。尤其是恋人。 小雨是阿该的多年女友,自美国组建乐队起,一直陪伴他。然而近年来中国发展后,阿该背着她,同时和一位男士在交往,这个人,还是大家眼里的不可说。 所以,小雨最近从手机上知道真相后,她崩溃了,要发料给营销号,揭穿阿该。 黄玮借由姜云圻恋情,转移营销号的注意力的两天时间,趁机找到了小雨。稳住她,安抚她,给了她一大笔钱,要回了聊天记录,暂时堵住了她的嘴。 姜云圻讲完,栗若:“不可说?” 姜云圻扯唇:“我们猜测,是公司高层。” 栗若眼皮一颤。 难怪,如此棘手。 如果这件事被小雨捅出去,整个乐队可能随之覆灭。 栗若正欲开口安慰。 姜云圻轻声道:“对不起,我在利用你。” 栗若稍顿片刻。 她很庆幸,她签下合同,能够帮上忙。 然而嘴上却说:“不需要对不起,我拿钱办事。” 姜云圻很淡笑了下:“很晚了,睡觉吧,这间客房是你的。” 他拉开门走出去。 人一走,栗若后悔不迭,轻轻咬唇。 她不想让姜云圻感到负疚,找了个蹩脚理由。然而效果相反,似乎并没有安慰到他。 栗若在房间里坐立难安。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口倏地响起敲门声:“栗若。” 栗若应了声,连忙起身走向门外。 姜云圻递给她一个黑色袋子,示意她打开。 栗若拉开袋子,往里看了眼,是换洗衣服。 一套棒球衫和棒球帽,还有内衣和睡衣…… 姜云圻:“我让助理送来的,都是新买的。” 栗若略感赧然,匆忙合上袋子。 “……谢谢。” 姜云圻:“停车场的时候,忘了说对不起。” 一想到那个牵手就心跳加速,栗若含糊揭过:“就……下次提个醒。” 姜云圻淡淡点头:“好。” “那么我提醒一下,棒球衫和棒球帽明天早上穿的。”他顿了顿,“是情侣衫,介意吗?” 一贯无动于衷的栗若,在今天的犯懵次数,成功刷新了多年来的记录。 她掀了掀唇:“……不介意。” ※※※※※※※※※※※※※※※※※※※※ 注:乐队经常会有两个吉他手的情况,就会分主音吉他和节奏吉他。主唱兼任吉他手时,一般是节奏吉他。 当然,乐队分工而已,主音节奏都厉害且重要的。包括贝斯鼓手,都是不可或缺。 Whole Lotta Love(4) 翌日早晨,栗若醒得很早。 起床,换好衣服,就坐在床边发呆。 她不由想起高中发校服的时候,姜云圻把他的短袖换给了她。 这件平平无奇的短袖仿佛镌刻了特殊意义,她至今还留着,妥帖保存在家里。 手机震动了两下,扯回思绪。 栗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姜云圻发来微信:醒了吗? 栗若回:嗯。 姜云圻:洗漱好了,就出来吃早饭吧。 姜云圻很细心,给她住的这间客房带有单独卫浴间。 栗若早已洗漱完毕,于是推门而出。 走到餐厅。 姜云圻已经站在餐桌旁,他在布置碗筷。 他身上就是绿白撞色的棒球外套,栗若低眸,果然是一样的。 姜云圻转身,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打量自己衣服的栗若。 无声扯起唇角:“早。” 栗若抬头,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 “早。” 这时,门口“叮——”地一声,大门打开。 “吃早饭吧。” 黄玮在玄关换了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助理,他们手里拎着打包袋子。 打包袋子放上餐桌,从里面一一拿出,什么早点都有。 油条、豆浆、葱油饼、生煎、小笼包、粉丝汤、虾肉馄钝……还有酸辣肥肠面和牛肉面。 主卧的门开了,原白睡眼惺忪从房间出来。 拉开椅子坐下,扫一眼桌子上的丰富餐点,不由幸福感叹。 “再一次感叹,我不是那种要保持身材的流量艺人。” 说这句话时,面带促狭,不忘瞥一眼姜云圻。 姜云圻经常这样被嘲,小到队伍内部的调侃,大到摇滚圈有些音乐人的阴阳怪气。 会有些清高之辈,觉得摇滚是小众的,认为姜云圻过于商业化,没有摇滚精神。他是异类,担忧会被他破坏市场,带坏风气。 虽然事实证明,是姜云圻让资本和市场留意到摇滚乐队的商业前景。 队伍内部自黑可以,一般这样说的人,乐队里的兄弟都会第一个怼回去:“酸个啥啊?你不就嫉妒咱主唱.红?” 姜云圻清楚地明白,自己有吃流量红利。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平衡,用音乐作品说话,把自己的乐队和摇滚做到最好。 就像歌剧、音乐剧、西方古典乐、还有传统戏曲、中国民族乐器等,都有人默默地、坚持不懈在推广和发扬。 商业化不是洪水猛兽,没人知道才是遗憾和悲哀。 姜云圻耸肩:“我吃不胖。” 原白眼一瞪:“滚。” 插科打诨间,几个人围桌而坐,分了想吃的早点。 姜云圻:“想吃什么?” 栗若:“馄钝吧。” 原白咬了一口葱油饼,含糊问:“阿该呢?” 男助理小杨忙说:“睡着吧,我去叫他起床。” 黄玮拦住他:“让他睡吧,反正不乱跑就成,留点给他醒了自己吃。” 小杨:“好嘞哥。” 眼一转,瞄向栗若,一边喝豆浆一边偷偷打量。 后脑勺就被黄玮一拍:“你瞅啥瞅?” 小杨委委屈屈:“哥,就是好奇……云圻哥瞒了这么久的女朋友是谁。” 小助理自然不知道实情的,以为网上就是真。 小杨:“照片看不清楚,真人好漂亮啊,一大早就穿情侣装,你们感情好好哦。” 一串彩虹屁说完,原白放下饼,差点笑断气。 “咳、咳咳,道具……整得是挺齐乎的。” 他看了眼两个人的同款棒球外套,点评道。 栗若筷子一顿,赧然和窘迫交错,默不作声埋头吃碗里的馄钝。 姜云圻轻瞥小杨:“不能到处乱说。” 佯怒提醒了一句,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吃完早餐出门,乘电梯下到停车场。 黄玮这次没有过多交待,两个拿长焦镜头的摄影师已经就位,躲在远处找“偷拍”的角度。 栗若也没了多余的不自在,黄玮、姜云圻都在侧,三个人一起走向保姆车。 小杨已经在保姆车里等候,听到动静开了门,两个人径自上车。 表演结束。 姜云圻扯下口罩,问栗若:“有课吗?” 栗若摇头:“研二没有课的。” 顿了顿,解释:“研一基本上完了,今年差不多就是准备论文、找实习什么的。” 姜云圻随意躺在椅子上,就同她闲聊起来。 “读什么专业?” “翻硕。” “今天有别的事吗?” 栗若想了想,反问:“你呢?” “录歌。”姜云圻笑,“和我一起去吗?” 栗若怔了怔:“啊?” 黄玮没好气,只以为他在开玩笑。 “你得了,姜云圻,别老打趣人家。” 栗若出声:“虽然没课,我有兼职的。” 黄玮:“在哪儿?这车招摇,待会儿我找个地方下,给你拦辆的士。” 栗若:“不用,放我地铁口下吧。” 小杨正好奇听着,脑袋又被黄玮一拍。 黄玮瞪眼:“别乱说,记住没?” 小杨摸着脑袋,委屈吧啦:“我知道的!小若姐是素人嘛,不能透漏她的私人隐私个人信息,会被粉丝扒烂的。” 小若姐…… 栗若默了默。 黄玮就笑:“还小若姐……” 早上吃饭时,小杨随口问了下她的名字,这就顺口喊上了。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靠边停车,栗若下车,保姆车门关上,就匆匆开走了。 这里往前走五百米就是地铁入站口。 栗若回到学校,把手里的笔译单子做完,顺便琢磨论文。 三天时间不咸不淡地过去。 姜云圻这边,三天里都往s市最大的录音棚跑,和一位摇滚前辈录歌。 两个人正在合作一首单曲。 摇滚前辈的名字叫利晓东,和自己搞摇滚乐队的独立音乐人不同,走流行摇滚歌手路线,多张专辑发行大热后,如今在乐坛很有地位。 他算是姜云圻玩摇滚的领路人,也是让他乐队在中国发展的引荐人。说一句恩师不为过。 说起来,这是一桩缘分。 利晓东就是曾经高中时,加的一个摇滚同好群里的网友。姜云圻一直喊他晓东哥的那位。 当时他藉藉无名,但是也算厚积薄发,出了几首传唱度极高的歌曲后,突然间大红大紫。在陆续给力包装下,和在一档音乐选秀节目当导师之后,坐稳了其乐坛地位。 录音棚里,休息间隙。 小杨递过来水,给姜云圻润嗓子。 姜云圻留意到小杨时不时偷瞄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眉梢一扬:“有什么事?说。” 小杨:“云圻哥,你这滨江湾的安保也不靠谱哇,你瞧哦。” 手机递到他眼前,小声吐槽:“你又被狗仔偷拍到了,就前几天你和小若姐从小白哥家里出来。” 他的话未落,姜云圻就笑,还是装作兴致勃勃去看手机。 黄玮做事果然利落,娱乐营销号写着“和女友同进出”、“晚归早出”、“呆了一晚上”的字眼,很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看了两眼,收回视线,姜云圻偏头,看到凑过来的中年男人。 姜云圻:“晓东哥。” 小杨头一转,吓一跳:“晓、晓东老师!” 利晓东高瘦,留中分长发,有时扎在脑后。 他的长发不显阴柔,相反五官轮廓很深,甚至有些寡情。面相不老,只有眼尾细纹泄露他的年纪。 他给人不苟言笑的印象,像这种凑热闹的事,小杨吓到不是没理由的。 利晓东看了眼照片,问姜云圻:“什么时候谈的?” 姜云圻:“其实很久了。” 利晓东:“女朋友叫什么?” 姜云圻顿了顿,答:“栗若。” 利晓东陷入片刻恍惚。 这时,录音师过来请教问:“晓东老师,您的这个编曲伴奏……” 他一边应答,和录音师走去调音台,随口对姜云圻讲:“什么时候带给我看看?” 姜云圻想了想,礼貌婉拒:“不好意思晓东哥,她不太习惯接触娱乐圈的人,会不自在。” 栗若看到网上放出来的图片时,正在清里宿舍里的东西。 是许颖给她看的。 她一声惊呼,举着ipad就从上铺爬下来。 “栗若,我疯了!我怎么,越看这个女的,越像你啊!” ipad递到她眼前,正是在原白家地下停车场拍到的摆拍。 许颖指着图片里的情侣装,笑着分析:“这个棒球外套,和你前几天买的一毛一样!就因为这个我才多留意了一下的!喏,目测身高还挺高,170以上的女孩子不多,这又和你一样!你就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许颖明显是玩笑胡诌的语气,栗若却有点心慌。 她故作无奈地否认:“外套我网购的,凑巧而已,难不成我还能和大明星谈恋爱?” 许颖:“人家女朋友素人啊,你挺符合啊。” 栗若掀了掀唇,一时词穷。 刚想出声反驳,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栗若走过去,来电显示是黄玮。 她抓起手机往卫浴间走,对许颖讲:“我去上个厕所。” 关上卫浴间的门,栗若背倚在盥洗池,接通电话。 “喂?” 黄玮焦急开口:“你是不是做过网店模特?有人认出你了。” 栗若一顿:“什么?” 黄玮:“他说是你学弟。” 隐约听到汽车鸣笛,黄玮似乎在车上。他焦急补充了句,就挂掉了电话。 “我来接你,南门口,老地方等你。” 栗若只好匆匆离开宿舍,和许颖简单交待了一句,便赶去碰头地点。 南门口,找到黄玮的车。 刚上车,黄玮就启动引擎,栗若不由问:“去哪儿?” 黄玮:“工作室。” 黑色的suv一路疾驰,一个多小时赶到工作室。 刚打开门,就听到密集的鼓点,还有熟悉的音乐声。栗若朝排练室望去,果不其然,姜云圻的乐队正在排练。 往会客厅走去,远远就瞧见沙发里,坐着一个男生。他垂着眼帘,百无聊赖在玩手机。 待黄玮带着栗若走近,她才看清他的脸。 栗若讶声:“……林漾?” 男生闻声抬头,笑眯眯回:“学姐。” 他穿姜黄色的港风t恤,上面是一只胖胖橘猫的灰色印花。脚上一双白色匡威,特意穿得有点脏。 男生皮肤冷白,时常笑。弯弯的眼睛,给人无害的错觉。 黄玮默了默:“你们果然认识。” 栗若:“不熟。” 乐队的排演接近尾声,姜云圻出来时,就听到林漾委屈的声音。 林漾:“学姐,不熟也太伤感情了吧?以前我们一起兼职过,也——” 栗若打断他:“你怎么在这里?” 林漾停顿了一瞬,弯起眼眸笑:“照片里果然是你啊。” “学姐,就凭身形我都能认出你。” 姜云圻走过去,打断林漾的话:“栗若。” 栗若偏头,看到他们一起从排练室走了出来。 刻意忽视林漾的话,去与姜云圻对话:“你们刚刚练习的歌,是led zeppelin的《whole lotta love》?” 原白的寸头就从姜云圻身后探出来。 他面露讶色:“你知道啊?” 于是朝栗若走过去,兴致勃勃问:“你知道led zeppelin?这是我最喜欢的乐队!” 栗若:“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john bonham。” 原白眉梢一抬:“对!我男神,我的崇拜对象!我经常琢磨他的鼓声,模仿他的敲鼓动作。我的目标就是向他老人家看齐,成为世界是最牛逼的鼓手!” 赵彦鱼插话,问栗若:“看不出来你很懂啊,你是摇滚乐迷?喜欢哪个乐队?” 栗若稍顿顷刻:“queen。” 赵彦鱼就笑:“和咱们主唱一样呢。” 仿佛戳中什么往事。 栗若眼睫一颤。 姜云圻缓缓抬眼,目光落在栗若身上。 赵彦鱼和原白两个人往沙发上一瘫,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黄玮叫走了阿该,在说什么。 絮絮人声里,无人发现,姜云圻和栗若同时消了声。 许久,林漾出声:“学姐,你和姜云圻是在演戏吧?” ※※※※※※※※※※※※※※※※※※※※ led zeppelin:齐柏林飞艇,英国摇滚乐队 john bonham:约翰·博纳姆,齐柏林飞艇鼓手,是音乐界公认的最好的摇滚鼓手之一 若(1) —— 你和姜云圻是在演戏吧。 林漾的话一落,室内霎时陷入沉寂。 栗若诧然看他。 姜云圻嗓音一沉:“林漾。” 林漾“哎”地应了声,温温吞吞问:“哥,怎么了吗?” 哥? 没记错的话,姜云圻不是独生子吗?栗若不解。 黄玮揉着眉尾,预感到这小疯子又要开始作妖。 他冷声驳斥道:“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打算继续搭理他,于是偏头问栗若:“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栗若点了点头。 黄玮:“你当过网店模特?” 栗若顿了顿:“嗯,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 林漾就笑眯眯插话:“我拍的。” 栗若点头:“是,他是摄影师。” 黄玮来了兴趣,笑问:“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栗若迟疑,有些尴尬。 她只把那当工作,成片没细看过,手机里也没有保存。况且就算有,她也拿不出来给人看,不太好意思。 林漾:“要看吗?学姐照片我每一张都有。” 栗若兼职的那家网店,是s大隔壁的美院,学服装设计的学生开的。 她们起初靠古着店发家,后改了运营方向,主打“独立设计”的法式复古概念店。 卖波点、格纹、发领、荷叶边,各种怀旧元素的连衣裙。买家定位为文艺女青年。 照片里,定格在女人转身那一刻。 脚下穿一双红色的玛丽珍鞋,捏着黑丝绒方领裙的裙摆,侧脸过来,露出一片白皙的后颈。 女人空茫的眼睇镜头,颊上淡淡雀斑,是青涩又乖张的栗若。 她表现力极好,几乎无师自通,一张脸极具张力,充满灵气的美。 林漾调出手机相册,不分由说一张张递给黄玮看。 男孩为自己的镜头而得意,扬起窃喜的唇角,是迫不及待想给每个人分享的心情。 黄玮招手叫姜云圻来看,就听到林漾说:“我哥早就看过了。” 就在几天前,姜云圻接林漾回姜家去吃饭。 他突然和姜云圻讲,语气苦恼:“哥,我追了一个学姐好久,她总是拒绝我。这是为什么?” 林漾:“我也没见她谈过恋爱。” “我有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男孩嘀咕着,宛如展示自己的宝藏,把手机照片递给姜云圻看。 “喏,好看吧?” 林漾没有注意到姜云圻良久愣然的神情。 只听到他奇怪地问:“她叫什么?你们学校的?” 他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姜云圻问这句话时,微不可觉紧绷的嗓音。 林漾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姜主唱早就看过——” 话没说完,被疾步走来的姜云圻打断:“林漾,你过来。” 他夺走林漾手里的手机,往休息室走。 林漾耸了耸肩,不大情愿地跟上。 会客厅里,栗若愣在原地。 黄玮见她如此表情,主动解释:“林漾是姜云圻的弟弟。” 栗若迟钝回神:“是吗?” 黄玮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提点她。 “林漾这小子……有点偏执,你搞不懂他的心思,摸不透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栗小姐,既然你们认识,口风更要严一点,更不能让他看出破绽。要知道……如若事情败露,合同是有违约金的。” 栗若:“他猜得没错,你是说他会捅出去?” 黄玮突然喃喃:“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小雨也是,阿该……也是。 阿该不仅仅是面上私人感情的纠纷,他和背后那位不可说来往密切,这段时间动作频出。 他是队内副主唱,唱歌也不错,高层中有人让他单飞,包装他成为歌手出道的意向。 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 黄玮心力憔悴,这些只有他和姜云圻知道,这个乐队或许,迟早要换人。 原白忙说:“林漾小屁孩一个,翻不出花来的,云圻降得住的。” 赵彦鱼点头附和,起身拉走黄玮:“走大黄,咱们去喝一杯。” 推推搡搡往流理台附近的吧台去。 那里有个酒柜。 赵彦鱼不忘回头,吩咐栗若:“你去休息室看看,他们兄弟俩准又吵起来了。你过去了,他们就不好意思继续吵的。” 栗若点了点头,朝休息室走去。 还未走近,从虚掩的门缝内传来隐隐争执声。 “然后你就捷足先登,真卑鄙呢……是因为我喜欢学姐,你就要夺走吗?” “姜云圻,你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一生顺风顺水,谁都捧着你,把你惯坏了。” “你家上上下下都这么龌龊,你爸爸是,你也是呢。” 姜云圻咬牙低喊:“林漾!” 林漾耸了耸肩:“哥,学姐是无辜的,我不准你利用她。” 说完最后一句,他转身推开门,栗若猝不及防,就与他碰了个正着。 面面相觑。 不过一瞬,林漾弯起笑眼,惋惜道:“呀,学姐偷听多久了?” 休息室内,姜云圻垂着眼睑,从口袋摸烟盒的动作一顿。 栗若原本还有些心虚,听他这般,抬起淡漠的眼,看他,索性顺势讲下去。 “没听到什么。” “其实听到也没什么,我和云圻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 “我只想说一句,林漾,他没有利用我,我们是正常恋爱。” 林漾怔然。 须臾,他笑眯眯摇头:“是嘛?我不信。” 话罢,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人一走,空气里陷入静默。 栗若只剩尴尬。 栗若自己都不敢相信,刚刚那番话,居然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转身准备悄然离去之时,休息室里,姜云圻低声喊住她。 “栗若,进来。” 栗若脚步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休息室内应该是供人短暂休息的卧房。 放着两张床,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靠窗的地方一张圆几,两个棕色布艺沙发椅,就没了多余的装饰。 姜云圻靠在沙发椅背上,整个人有些恹恹的,圆几放着一个烟灰缸,还有一包中南海。 栗若扫一眼,姜云圻便笑着解释:“黄玮烟瘾大,是他的,但不准我经常抽。” 栗若远远站着:“你想抽就抽吧。” 姜云圻注视着她:“不想了。” “你确定要离我这么远说话吗?栗若。” 栗若掀了掀唇,依言坐下。 两把椅子挨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得清对方的呼吸。 姜云圻指尖把玩着一根烟,烟蒂几乎揉坏了。 他垂着眼睑问她:“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栗若想了想:“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姜云圻哂笑:“就问这个啊?” 栗若:“我……” 姜云圻:“林漾刚刚的话,你没什么看法吗?” 栗若:“你提前告诉了我实情,所以我不会想多。” 姜云圻静静注视着她。 她同他讲话时,总是习惯性低头,目光和身体都在下意识躲开他。 这么抗拒他的吗? 似乎也不愿意和他多讲,说话的语气一贯公事公办。 姜云圻想起她浑身的淤青和伤痕,以为是高中那段回忆太晦涩,她不愿意去回想。 是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 所以一直忍着没有提起,放弃作为同学的正常叙旧。 此刻他有些按耐不住了。 或许是昏沉的脑袋在作祟,姜云圻感觉浑身乏力。 他敲了敲圆几,假装随意地问:“我想起一件事,我忘了一些东西在你那里。” “我还记得,我的书没找你要回。” 栗若脊背一僵。 她霎时间就领悟出,他说的是什么事。 期中考试前,她替他收拾了他课桌上的书,搬回了自己家里。 怎么会不懂他说的什么呢?那个有他参与的短暂岁月里,每一件小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在吗?” “……” 然而却无从说起。 姜云圻见她似乎为难的神模样。 放弃继续下去,转移话题:“算了,这么久远了,哪能还在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栗若:“在的。” 姜云圻语遏。 栗若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同他讲。 “我说好了替你保管,也想过找时间还给你,只是你很忙,每次电话都匆匆挂掉——” 姜云圻猝不及防道:“对不起,可以听我解释吗?” 这么久的事了,解释什么啊? 栗若怔然。 “当时我爸爸出轨的那个学生,她怀孕了。她爱我的父亲,不求名分,只求在一起。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我父亲的真爱。” 姜云圻停顿了很久,迟钝的脑袋要思考很久。 栗若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的呼吸很沉,抬眼时,姜云圻的脑袋就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额头熨帖颈间皮肤,温度烫得出奇。 栗若低喊出声:“你发烧了!” 姜云圻低着嗓子笑了下,喊停她要起身的动作。 “别动,让我说完。” “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后,那段时间,多次和她周旋……她很崩溃,需要我的陪伴。” “我回去后,最终是我去和她谈判的,我和她说了一些话:我了解我的父亲,他只爱自己,他的名声比什么都重,不会期待你腹中的生命降临。我说的是实话,望你想清楚。” 栗若掀了掀唇,从没想过那个时候,他遭遇了这么多的事。 姜云圻的呼吸越来越沉,嗓音渐轻。 “她想通了,去流产了。” “一个月后,她在浴池里,割腕自杀了。” 很长一段时间,姜云圻活在自责里。 这是他的心结。 “是不是间接因我,而导致一条生命的消逝。兴许应该让她活在谎言里,或者,话只说一半,没必要如此戳人心窝。” 栗若倏地站起身,扶着他的身体焦急道:“你要去医院,姜云圻。” 姜云圻抬眼笑:“她是林漾的姐姐。” 他抬手抓住栗若的手腕,认真看着她:“我说清楚了吗?” 栗若错开视线,抿唇。 “你说清楚了,你发烧了,现在可以去看医生了吗?” 姜云圻就低低笑起来:“好,陪我去吗?” 若(2) 栗若向黄玮说明情况后,他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没什么大病,医院是不方便去的。 然后自己充当司机送姜云圻回家。 他的家也在滨江湾,和原白一起买的一处房产。 不过姜云圻的家在56楼。 电梯直达56层,电梯门一开,家庭医生孙医生已在门口等候。 黄玮扶姜云圻回房的间隙,吩咐栗若去烧一壶热水。 孙医生给姜云圻看病,吊上点滴。 黄玮:“你给他看看嗓子。” 孙医生:“放心的,看过了,没大碍。” “那就好。”黄玮松了口气,问姜云圻,“我留下来照顾你?” 姜云圻有气无力地拒绝:“不必。” 黄玮眉一挑,正欲理论,就听见床上的男人讲:“栗若陪我就好。” 孙医生看过新闻,方才在电梯又看到了随行的女人,于是随口笑问:“女朋友?” 姜云圻笑答:“是。” 孙医生:“那黄先生就有些没眼力见了。” 黄玮一时语塞:“……” 他怎么感觉姜云圻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自从签了劳什子协议后。 黄玮心里正乱琢磨着,孙医生好心支走他。 “我打车来的,黄先生不如开车送我一程。” 说着,叫上黄玮,往外面的流理台去。嘱咐栗若一些事项,附上两幅退烧药,两个人就走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空荡的客厅里,一下只剩栗若一个人。 开水已经烧开,栗若翻了翻橱柜,才找到一个玻璃杯。 姜云圻家的格局和原白家差不多。 相比于原白家的烟火气,姜云圻这里一看就没经常住人。流理台空旷而洁净,连炊具都无。 栗若脚步踯躅,有些忐忑。 开水倒进玻璃杯,拿好药,慢吞吞往卧室去。 铺着灰色水洗棉的床单上,姜云圻阖着眼,昏昏欲睡。听到门边的动静时,他掀开眼皮,静静看着栗若行来。 姜云圻靠着床头坐起来。 “黄玮有事走了,麻烦你了。” 栗若含糊“嗯”了声:“看到了。” 把玻璃杯和退烧药放上床头柜,又讲:“可能有点烫,可以待会儿再喝。” 说完,话题终结。 栗若不晓得继续讲些什么。 姜云圻指了指置物桌边的椅子,栗若很快会意,拉过来,在床边坐下。 姜云圻随口问:“快十月份了,国庆回家吗?” 栗若不明所以,摇头。 姜云圻探出身子,就要去抽床头柜的抽屉。 栗若忙拦住:“我来吧。” 姜云圻轻轻颔首,坐了回去。 栗若打开,抽屉里放着两张音乐节的门票。她顿了稍顷,迟疑低问:“……给我的?” 姜云圻:“十一期间s市有谜鱼音乐节,我们乐队晚上演出。你有空的话,可以带着朋友一起来看看。” 栗若当然知道,她原本就想买的。 只是—— 因为音乐节在假期黄金周,冷雾漩涡乐队在表演名册里,又是压轴演出,开票第一时间她就抢过,预售票早就卖光了。 栗若拿起音乐节的门票,轻轻说了声“好。” 姜云圻从床头柜拿走水杯,喝着药,栗若收好门票,问他:“你要不睡一觉?” 适时,床头柜上,姜云圻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栗若顺手拿给他。 姜云圻抬起吊着点滴的手,一只手还握着水杯,示意栗若替他打开锁屏。 “密码102611。” 栗若愣了愣,默不作声输入密码,解开锁屏递给他。 姜云圻把玻璃杯放回床头柜,接过手机。 他垂眼看微信消息,随口讲:“是我组建乐队的日子。” 微信里,利晓东发来一个单曲文件,就是上次合作的那一首单曲。 姜云圻插入耳机,一只耳机便很自然地递到栗若眼前:“听歌吗?” 栗若反应慢了半拍,接过,戴上耳机。 有些熟悉的背景音乐钻入耳膜时,栗若陷入怔忡,这似乎……是很早之前,在他的ipod里听过的一段纯音乐。 很简单的旋律,没有名字,叫做<未命名>。 在这个旋律上丰富了很多,加了一些乐器,进行了复杂编曲。 已经是一首成熟的歌曲了。 栗若依稀想起某个夜晚,和木雅起了争执后,她逃掉晚自习,姜云圻打电话来问候。 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聊到了这首<未命名>,他说这首歌不是他写的。 —— 为什么是未命名? —— 可能是因为还没填词吧。 栗若不由抬眼去看随意搁在灰色薄被上的手机,屏幕里,音乐文件有了署名:《若》 栗若眨了眨眼,试图看懂这个意味不明的歌名。 幸好,姜云圻向她解释:“这是我个人和一位前辈合作的单曲,他编的曲,名字也是他很早之前就定下的。” 他说话很慢,有些吃力,伴随着很沉的呼吸声:“只有词是我填的。” —— 填了词,我第一个给你听。 第一个,给你听。 脑海里倏然蹦出这一句,栗若被自己吓一跳。 她摆了摆头,不愿去自作多情的遐想。 耳机骤然垂落时,男人猝不及防倾身过来,动作自然地将她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然后捡起垂落的耳机,重新塞回她的耳窝。 他滚烫的指尖擦过耳垂,灼得栗若慌乱往后缩了一下。 姜云圻慢慢收回手,身体也不动声色拉开时,低着嗓子笑问她。 “什么时候剪了短头发?” 栗若掀了掀唇。 半晌才应:“……之前网店当模特时,店主姐姐建议我剪掉,说我适合短发。” 姜云圻眼皮半阖,轻轻“嗯”了声。 或许是药效起来,他终于来了困意,快要睡过去了。 卧室里安静了良久,只剩姜云圻匀称的呼吸声。 栗若才缓缓抬起眼帘,静静打量他。 她居然能看见这样的姜云圻,穿着宽松棉质家居服,漆黑的额发耷拉,就安静睡在她的眼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点滴吊完的时候,姜云圻陡然醒了过来。 他随手拔了针,掀开被子走出卧房,下意识去找栗若的身影。 “你睡醒了?” 冰箱前,栗若正对着空荡荡的冰箱一筹莫展。 姜云圻见状,解释说:“平常不开火。” “嗯,看出来了。” “你肚子饿了?” 栗若关上冰箱:“我怕你肚子饿了。” 说完,栗若愣一一瞬。 她以为她可以把控好分寸,悄无声息间,她就已经朝他靠近了。 在他的示弱下,假装的冷淡全部不攻自破,关切就从嘴里冒出来。 “可以点外卖。” 姜云圻抱歉讲,就拿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家里没厨具,下次我去买。” 栗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没有多想。 她含糊应声,问他:“你平时在家也点外卖?” 姜云圻摇头:“我平时不常过来,到处飞,在s市落脚也睡工作室比较多。” 他补充了一句:“工作室什么都有,比这里舒服。” 栗若忍不住出声。 “我第一次见对自己的家毫无归属感的。” “可能我太忙了。” “你们乐队应该行程差不多吧?原白经常回家。” 姜云圻就缓缓笑起来:“好了,不要拆穿我了。” 客厅里,穿蓝条纹家居服的男人,笑得格外轻松。 他说完这一句后,随口岔开话题:“不知道烧退了没有,力气倒有。” 栗若警觉起来:“要不要再量量温度?” 体温计被栗若随手放在落地窗前的茶几上。 她走过去拿时,姜云圻就跟了过来。在落地窗前的绵软地毯上席地而坐,栗若隔着茶几将体温计递给他。 姜云圻把体温计夹在腋窝,望向窗外,低喃:“天已经黑了。” 栗若也转头看窗外,江滩夜景纳入眼帘,璀璨灯火如流光。 就听到姜云圻突然说:“我想点麦当劳。” 栗若收回视线,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你还病着,就吃这么油腻的食物吗?” 姜云圻笑:“你说的是。” 栗若一时语顿。 再次升腾起的怪异感,使她莫名其妙地心情慌乱。 “你替我点吧,待会可能要麻烦你开门拿。” 姜云圻没有继续要求吃垃圾食品,把手机推到她的眼前,选择权交给她。 “密码还记得吧?” 栗若慢吞吞点头。 她只好解开锁屏,找到一家粥铺,点了清淡素粥,和一点面食。 姜云圻量好体温看度数,确定已经成功退烧。 外卖来时,栗若迎身去接。 外卖员前脚刚走,栗若准备关门,就看到站在门边的姜云圻。 栗若登时紧张往外望了眼,确定外卖员是否真的走远。 “你……”栗若心有余悸。 姜云圻接走她手里的外卖盒,放在鞋柜上,然后便向上拉开指纹锁的滑盖,随口讲:“你录入一下指纹吧。” 栗若不解抬眼,朝他看去。 姜云圻:“以备不时之需。” 他语气为难对她讲:“明天早上我临时要去录音棚一趟,刚刚我助理替我下单好了厨具,早上就到。可能要麻烦你留到明天,替我签收。” 栗若不再说什么,伸手录好指纹。 她感到思绪迟钝,冗杂不清,想捋清什么,索性放弃。 也就是说,今天她要留下姜云圻的家里过夜吗? 姜云圻:“很抱歉。” 栗若掀了掀唇:“没什么,小事一桩。” “来,去吃饭吧。” 姜云圻拎起鞋柜上的外卖盒,往落地窗前的茶几走去。 他在薄毯上盘腿而坐,栗若也坐下来。 姜云圻拆筷子的时候,忽然出声:“栗若,今天我很开心。” 若(3) 第二天,栗若醒得很早。 她打开客房的门,往客厅走去时,迎面撞上刚出卧房门的姜云圻。 他居然还没走。 栗若看向他,有些心神眩晕。 男人穿有垂坠感的宝蓝色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里。往外走时,正抬腕带一只万国表。 他今天穿戴较为正式,随性又不失品味,只有冷棕色的头发没有仔细打理。 自重逢起,姜云圻大多口罩帽子遮掩,身上也是舒服宽松的休闲装。 栗若在这一刻才有了具象的认知,那个记忆里的清矜少年,早就进阶为一个性感成熟的男人了。 姜云圻戴好了表,同她打招呼:“早。” 栗若悄悄挪开视线。 姜云圻:“你起得真早啊,原本准备等会帮你订早餐的——” 话未落,他的电话响了,姜云圻只好接起。 “喂?好,我下来了。 ” 挂断电话,姜云圻抱歉讲:“我得走了,路上还要弄下妆发,临时有个杂志采访。” 栗若忙说:“不要紧。” 姜云圻笑:“只好麻烦你自己点外卖了,等会我微信发地址你。” 栗若想起昨天他还恹恹发着烧,今天就要跑通告。 于是忍不住询问:“还发烧吗?” 姜云圻精神奕奕:“没有,好很多了,谢谢担心。” 栗若不自在“嗯”了声。 人走后。 栗若呆在又大又空的公寓楼里,有些茫然。 幸好这里干净冰冷得像个样板房,没有人气,不然她会觉得自己是房间的主人。 无所事事,于是准备去煮咖啡。 流理台什么都没有,只有咖啡壶,最不缺的是咖啡豆。栗若深刻怀疑姜云圻平日只靠咖啡续命。 手机刚放在流理台上,就进来了条微信消息。 姜云圻:江西大道滨江湾府邸x栋56楼 她拿起手机回:好。 姜云圻:我快一点应该可以赶回来。 栗若稍顿,输入:那我是否要等你? 姜云圻:好。 怎么就好了。 不是问他意见吗?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栗若没有继续回复。 煮好咖啡,浓郁香气的咖啡倒进马克杯,栗若突然想起姜云圻给她的两张音乐节的票。 她一定要去看的,可又不同往常,她一个人默默去,默默仰视完他,然后悄悄退场便好。 想来想去,满脑子欲盖弥彰,似乎要人陪同才不显得奇怪,于是微信问刘启莹。 栗若:想去看音乐节吗? 没料想,刘启莹秒回:什么时候? 栗若:十一国庆。 刘启莹:那我可以来啊,反正我没事! 栗若顿了顿:你店怎么办? 刘启莹:我还不能给自己放个假了?!给小员工就好啊! 栗若抿了抿嘴,交待几句自己有票,她只管来s市就好,事情就此一锤定音。 刘启莹复读一年,考上一个外省二本,读动物医学。 毕业后,在父母的赞助下,回青阳开了一家宠物店。栗若还在读研,她已经工作一年多了。 刘启莹:你知道吗?我最近有多抓马,我居然在自己店里……碰到了安耀杰。 刘启莹:他养了一只金毛,来我店里托管。说是要出差,看清老板是我第一眼,跟躲瘟神一样,牵着狗就溜了。 刘启莹:我好特么受伤,我给他阴影有这么大吗? “……” 栗若默了默。 说起刘启莹复读那一年,大家都以为她学乖了。 本本分分啃书刷题,只想赶紧脱离苦海早日上岸。没承想,高三喜欢过一段日子的安耀杰,在qq空间留言板写的小作文,这个秘密被同学掘坟贴,往下翻到了。 大家没事去推测,猜出是谁,然后流言不胫而走。 “刘启莹倒追老师是安耀杰……” “哇,她咋还没收心思,反而打到老师身上了?” “安老师不是有女朋友吗……” 刘启莹听到这些时,差点和对方打起来。 嘴里被激将法,也差点气哭:“我喜欢他又怎么了?” 当天晚上,一边和栗若哭着发恼骚,一边一条一条删完了留言板。 通宵未眠,肿着一双核桃眼上学时,第二天上学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安耀杰主动向学校提出了辞职。 虽然刘启莹嘴上倔着说,不是她逼安耀杰辞职的,不是外界传的那样。 但栗若明白,她心里一直有点自责的。 毕竟,即便刘启莹曾经说还好没那么喜欢安耀杰,洒脱如她,却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栗若能感觉得到,在她十六七岁时,喜欢一个成年男人,简单纯粹,但也同样深刻。 就像她自己。 装作忘了姜云圻是谁,装作对娱乐新闻兴致缺缺、对这个风头正热的大明星不感兴趣。 刘启莹以为高二那一年,栗若不过是一场失恋。和她自己一样,哭过一场后,就逐渐放下,遗忘。 人都要朝前看,大家都在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去,开启了新生活。 却不知道,其实栗若一直在原地踏步。 暗恋姜云圻成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她人在姜云圻的家里,不敢保证这个秘密还能隐瞒多久,不被自己泄露。 栗若搅动着马克杯里的咖啡,慢吞吞去捋昨天频繁的心悸,还有打结的思绪。 时间一眨眼溜走,国庆黄金周开始第一天。 栗若在一个高中生家里当英语补习老师。刚从她的小区出来,乘上地铁。 兼职回来的途中,接到刘启莹的电话。 她已经来s市了,刚出火车站。 栗若于是说:“我在地铁上,顺便转线去火车站接你。” 刘启莹:“不用,我也准备上地铁,我们在2号线中转站碰头吧。” 刘启莹之前的那个学弟男友,被抓包和萝莉音连麦通宵打游戏。 她一怒之下干脆提出了分手。 两个人碰头时,刘启莹就哭诉:“我是不是有招惹渣男的体质?我再也不谈恋爱了。” 栗若没当回事:“好。” 刘启莹:“……” “我能听到一句安慰吗?说真的,要不是我懂你什么性格,你真的没朋友。” 栗若:“挺好的,无用社交对于我来说很累,朋友不需要那么多。” 刘启莹瞬间开心,搂住她的肩膀就咧开嘴。 “你认我呗,人家好感动哦。” 栗若翘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回到s大,研究生宿舍楼下,栗若帮忙刘启莹提行李。 室友许颖回家了,她人很大方,床可以借给刘启莹睡,只要不乱动东西、保持干净整洁就好。 当晚,栗若洗漱完毕,刚从卫浴间出来。 在露台晾内衣的刘启莹举着晾衣杆跑进室内,手里还拿着手机。 “栗若,我没事搜了下明天要去的音乐节,有冷雾漩涡?!这个乐队你知道吧?我跟你提过的,主唱是咱们的老同学——” 栗若打断她:“姜云圻。” 刘启莹瞪圆眼睛:“我就好奇的是,你怎么突然有兴趣去音乐节的?” 栗若含糊其辞:“就没事放松下。” 刘启莹打量她,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开玩笑。 “你不要再次爱上他……他有女朋友了。” 栗若静默半晌:“我知道。” 两个人晚上聊得太晚,几近凌晨才睡。所以第二天栗若和刘启莹起得很晚。 音乐节有两天,第一天没有姜云圻的乐队表演。 其实他给的是两天全票,但栗若没有兴趣去,今天早上也只能错过了。 姜云圻的乐队压轴演出,是晚上七点左右。 音乐节的位置在s市的博览园。 栗若和刘启莹洗漱完毕,在s大食堂顺便解决早午饭,这才出校门乘坐地跌,抵达目的地时大约下午五点半。 天气燥郁,没有一丝风,博览园里到处是人。 一大半都是等候冷雾漩涡的乐迷。 空阔的大道旁,搭了一排排蓝色的遮阳伞。 遮阳伞下,有工作人员在贩售参与音乐节的歌手或乐队的专辑cd。 刘启莹拉着栗若,在一条排成长队的队伍后面等候。 她兴奋指着太阳伞旁边的海报架,上面画着专辑封面:“来来,咱们好歹买张专辑支持老同学。” 栗若唇角轻翘:“嗯。” 轮到她们时,买了两张签了亲笔签名的专辑,工作人员给了一堆乐队周边作为附赠品。 两条印着冷雾漩涡logo的黑色丝巾,粉丝大多系在手臂或手腕上,还有同样乐队logo的透明贴纸。 刘启莹撕开贴纸,“啪叽”一下贴在栗若的右颊上。 雾霾紫的雾状漩涡,好似一团灿烂星云。与女人脸颊上的雀斑相得益彰。 栗若抬手摸了摸脸颊,愣了好久。 她以前默默追乐队,这些小玩意有很多,但羞于贴出来,宣誓自己就是粉丝。 刘启莹也以为她害臊,连忙伸手去拦。 “别撕啊,你看别人都贴脸上呢。” 说着,又一个贴纸递到栗若眼前:“帮我贴。” 栗若替她在脸上贴好,不知不觉,天就逐渐黑了下来。 突然间,人来人往的路边,隐隐听到有人懊恼低喊:“快去主舞台!还有二十分钟冷雾漩涡就要登台了!” 刘启莹听罢,连忙抓着栗若赶去主舞台。 然而已经姗姗来迟。 低垂夜幕里,远远望去,舞台亮起照明。 幕布还拉着,底下已经人山人海,挤得密不透风。 刘启莹懊恼:“我们排队买专辑等太久了,早知道早点来占位子了!” 栗若驻足,站在人海之外,仰起头:“就在这里看吧。” 她早已习惯。 明了台上那个熠熠发光的男人,和他的乐队有多火,一个小时之前都会有人提前来等候。 幕布缓缓拉开,在绚烂迷离的聚光灯投射下,冷雾漩涡乐队出现在台上。 浓稠黑夜里,舞台两侧的大屏幕也同时亮起。 通过镜头的近景,栗若看清站在麦克风立架后,背着电吉他的姜云圻。 他穿褐色格子纹衬衫,领口敞开,配细背带黑短裤。脚上一双黑色板鞋,露出一截白色高筒袜,就像一个拿着牛津词典走在英国街头的大男孩。 姜云圻敛着眼睑,握住话筒立架出声。 “大家晚上好,这里是冷雾漩涡乐队。” 人声带着滋滋电流,透过话筒钻入耳膜,舞台下瞬间爆发出雷动掌声。 姜云圻没有过多互动,往后一眼,示意原白准备。 然后转头对着台下,握着话筒讲:“第一首歌,《ngc 2237》,送给大家。” 架子鼓声先起,贝斯和吉他加入,前奏起时,栗若陷入怔忡。 《ngc 2237》她听过很多次,是他们乐队的成名作之一。早期作品,britpop(英伦摇滚)风格,还有albert带领时的曲风影子。 人群里,每个人的身体随着乐声律动起来。 一首歌唱完,传来如潮呐喊声时,栗若才抽回神。 话筒传来咳嗽一声,栗若就看到大屏幕里,姜云圻抬起眼,望着镜头的模样,就像在与她对视。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接下来这首,我已经获得那位前辈的授权,今天在这里唱给你听。” 台下又陆续传来尖叫和喝彩声。 大家都以为在互动。 “给我的吗?给我的吗?!” 姜云圻调整耳返,握住话筒立架,不紧不徐出声。 “《若》,谢谢。” ※※※※※※※※※※※※※※※※※※※※ 音乐节一般有三个舞台,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人是流动的,想去看哪个舞台看哪个。 主舞台最大,一般有喜欢的、很火的乐队歌手,肯定要提前占位子。 ngc 2237 :玫瑰星云的编号。 britpop:英伦/英式摇滚,一种摇滚风格类型。 若(4) 这是一首迷幻摇滚,融合了电子元素,有天马行空的清透质感。 前不久在姜云圻的公寓里,心绪繁杂,没有仔细听词。此刻,专注他唱出的每一句,栗若心脏跳动,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在这里唱给你听。 按捺慌乱,栗若逐渐沉迷在姜云圻的嗓音里。 “你在鱼的梦里 安静、沉溺 与珊瑚交错, 你在鸟眼睛里 驻足、屏息 等夜风经过 倘若 深海失眠 急雨来临 是否会不知所措……” 刘启莹挥舞着双臂,扯着嗓子已经尖叫起来。 设备完好的舞台,迷蒙光线萦绕,渲染氛围。 混响乐声从四面八方钻入耳朵,鼓震耳膜。裹挟着前方人海里的乐迷们的兴奋呼喊,一同湮没在这场视听盛宴里。 刘启莹费劲朝栗若大喊,栗若低头凑近她,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这首歌叫什么?弱?若?那个ruo?” 栗若顿了一瞬,刚掀唇,再次为男人喑沉的嗓调分神。 “你在我的梦里 陌生、熟悉 似乎没来过, 你在我眼睛里 热闹、寂静 具象的鲜活 倘若 梦不是梦 你就在这 目光能否不要闪躲……” 副歌重复,歌曲接近尾声,刘启莹已经化身尖叫鸡,喉咙都喊破。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舞台有女乐迷幡然醒悟,于是双手在嘴边竖起喇叭大喊:“姜云圻,写给女朋友的吗?!” 姜云圻淡淡鞠躬,笑而不语。 拔掉话筒,转身靠近自己的队友,一一介绍过去:“吉他赵彦鱼。” 赵彦鱼的泡面头惹眼,垂着眼,当即速弹电吉他以作回应。 “鼓手原白。” 原白拿着鼓槌,从架子鼓后站起来,眼神很凶,装作很酷的点头示意。 姜云圻最后绕回前面:“贝斯阿该。” 阿该接过他的话筒,他是调节气氛小能手,开始同台下闲话絮叨。 阿该:“这首歌临时加的,我们都没听过哦,你们觉得好听吗?” 台下扯着嗓子齐声喊:“好听!!” 刘启莹也在呐喊“好听”的阵营。 尽管站在很后面,也只是个路人不追乐队,这一刻她还是被感染到,真情实感地融入到这个高涨氛围里。 直到唱完最后一首歌,夜色浓如墨,音乐节正式结束。 冷雾漩涡对大家道别:“谢谢,谜鱼音乐节下一站川省,咱们下一站见。” 话罢,灯光暗下一半,音响熄静。 有工作人员上来台上,一起收拾乐器的时候,前方舞台开了一条豁口,人流陆续涌出来。 但依旧有大部分乐迷依依不舍,站在原地没有走。 栗若转身,打算无声离去,倏然被刘启莹拉住。 她“欸”一声,嗓子都喊哑了,大声朝她一吼:“我们挤进前排去看看呀!” 刘启莹声道还没转换回来。 “哦,对不住,有点习惯了,声音还没收回来。” 栗若了解她的想法,估计想就近去看看乐队,而不是通过大荧屏。 “他们马上下台走了,去前面看不到什么。” 刘启莹:“说不定就碰到了!说不定咱们这位老同学一眼——” 就认出咱们了,找咱们叙叙旧。 话吞到了肚子里。 被一道气喘吁吁的喊声打断:“小若姐!” 小杨揉着肚子跑到栗若跟前,热泪盈眶地嘀咕:“谢天谢地,我幸运buff满级!可算找到你了!快点跟我走!” 栗若看到小杨,一顿:“去哪儿?” 小杨上气不接下气:“云圻哥吩咐我找着你,妈呀简直为难人,这么大个博览园,到处都是人……话说姐你怎么不看手机的啊?” 小若姐?云圻哥? 刘启莹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小杨已经推着她们二人,随着人流往博览园的出口走去。 当刘启莹出现在冷雾漩涡乐队庆祝的饭局上,和姜云圻干瞪眼—— 哦,不,面对面时。 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明星,她脚底有点飘。 瞥一眼栗若,这死丫头面无波澜,一贯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毕竟以前喜欢眼前这位的就是她。 也不大对劲,姜云圻的小助理是认识栗若的。 刘启莹现在脑子有点乱。 眨了眨眼,暗自琢磨,正陷入头脑风暴,嘴巴就不受控制跑出来一句:“姜云圻,《若》这歌,是栗若那个若?” 等会,栗若的那个若? 栗若的若! 这是一家地道的日料店,包间是和室装潢。 冷雾漩涡乐队几个人,黄玮、小杨盘腿随意坐在榻榻米上,一张原木矮桌放着刺身拼盘、几盅清酒。 刺身拼盘底下垫干冰,冒着冷气。 隔着袅袅白雾,刘启莹慢慢瞪大眼睛,表情有一丝皲裂。颤着手指,指了指姜云圻,又指向栗若。 “你俩,不会,搞到,一起,了吧?” 姜云圻笑了笑。 这时,拉门被拉开,穿和服的服务生端着一盘炸虾天妇罗进来,放下就安静离开。 栗若掀了掀唇,想起签的保密协议,闭嘴作罢。没承认没否认,至少不能说出实情。 刘启莹从栗若这里得不到答案,转头看姜云圻。就看到男人噙着淡淡笑意,点了点头。 “操!” 登时,刘启莹的手掐上栗若的脖子,来回摇摆。 “你这个死丫头!这也瞒我,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了?!” 姜云圻悄无声息挪过来,将栗若解救出来,安置在自己身旁。 他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吃饭吧。” 一天下来只在食堂吃了一顿,又在音乐节站了那么久,刘启莹的确饿了。 等到和乐队几个人聊成一片,酒酣饭饱时,露出了宛如老母亲一般的怅然神色。 “挺好的,挺好的,要知道当年——” 栗若咻地站起来:“你是不是醉了?宿舍十一点半门禁,我们回学校吧。” 刘启莹微醺,点头应好,站起来,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栗若身上。 正打算拜拜,慢吞吞反应过来。 “不是,多聊会儿啊,大不了咱们订个快捷酒店。” 她的手臂乱挥,一不小心打在栗若的脖颈间,猝不及防带出个东西。 一声脆响,垂落在地上—— 姜云圻眼前的榻榻米上方。 他伸手捡起,看清是什么东西时,瞳孔微不可觉地紧缩。 指腹抚摸上栗子形状的刻痕,是小小一个吉他拨片,上面打了孔,一条黑色细绳穿过。绳子松动毛了边,看起来用了很久。 就这样被它的主人戴在颈上,藏在了衣服领口里。 这个东西,他熟悉得很。 因为是他亲手刻的。 曾经她以为是贝壳,他特意纠正她这是一颗栗子。 栗若的那个栗子。 姜云圻掀起眼皮,正要递还给栗若。 她匆忙蹲下来,夺走了他手中的吉他拨片,随手塞进口袋里。 “谢谢。”栗若生硬说。 姜云圻顿了顿:“这个拨片……” 栗若的心脏跳到嗓子眼,掩下心虚,飞快讲:“我们回去了,谢谢款待,你们继续。” 搀着刘启莹要出门,姜云圻就抄起一旁的外套,挂在手臂上。 “我送你们。” 刘启莹酒量并不大好,上头型,前一秒还叫嚣着让二位交代情史。 后一秒,安安稳稳躺在后座,睡得不省人事。 栗若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有刘启莹在场,她能消弭一些不自在,才硬着头皮同意姜云圻送她们回学校。 栗若坐在副驾座上,姜云圻在开车。 他没说话,车里一片沉寂。 此刻不说话更让人惴惴不安,这沉寂好比凌迟。 良久,姜云圻轻叩方向盘,出声。 “我在台下没看到你。” 栗若脊背一僵。 手心冒出薄汗,攒拳搭在膝头,清了清顿涩的喉咙,方讲:“人太多了。” 姜云圻:“我以为你没来,给你发微信没有回。” 栗若抱歉:“昨天晚上手机没电了,一直放在寝室充电,忘了带出来。” 姜云圻淡淡颔首:“原来如此。” 车子不知不觉驶入校门口。 姜云圻放缓车速,打算把她送到宿舍楼底下,便问:“你们宿舍楼怎么走?” 栗若无法假装自己是沉默的哑巴,只好时不时出声,给他指路。 到宿舍楼门口暂时泊车。 栗若松了口气,推门正准备告别,男人低笑出声:“安全带。” 栗若窘然,意识到自己彻底慌了神,竟然忘了解安全带就想下车。 乱想间,男人凑身过来,轻松替她解开安全带。他抬头,离她很近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栗若的身体和目光下意思躲开他。 姜云圻眼底的笑意很浓:“脸上贴纸挺适合你的。” 栗若猛地抬手去摸侧颊,她都忘了脸上贴了这个,这就像彻底泄露自己是他的粉丝一样。 刘启莹也贴了! 转头去瞧,发现她脸上的贴纸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何时弄掉的…… 栗若霎时如泄气的气球。 “那个拨片,我看着有些眼熟,你一直带着吗?” 栗若手心蜷缩在一起,连理由找得也蹩脚。 “戴习惯了,就一直忘了取。” 姜云圻静静看了她片刻,唇角无声扬起。 没有继续追问,他转移话锋:“今天我唱得怎么样?” 栗若:“我不太懂,但觉得你一直唱得很好。” 姜云圻:“听到了吗?” 几乎是一记直球打过来。 他在台上意味不明的话,此时就像24d音响环绕在脑海。 栗若从不觉得自己是只鸵鸟,此刻却只想把脑袋埋进沙里,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脑子里乱哄哄,她急需整理一团麻的心情。 “宿舍门快关了!” 推开门逃出车里,转身到后座去扶刘启莹。 刘启莹挣了挣眼皮,蓦然转醒。 她隐约看清栗若的脸,含含糊糊嘀咕:“栗若,你快给我如实交代,不然我把你高中的傻事全抖出来!” 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她爬出后座又说:“就、就说给姜云圻听!” “哐”地一声,栗若手忙脚乱关上了车门,搀着刘启莹走进宿舍楼。 ※※※※※※※※※※※※※※※※※※※※ 歌词我瞎写的,不好算我的,不是小姜没有作词能力。 小姜必须是全能的(握拳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1) 栗若搀着刘启莹上楼,回到寝室。 她拍了拍刘启莹的脸,让她去洗澡,女人迷迷糊糊,攀着上铺爬梯就要往上爬。 栗若只好让她爬上自己的床。 刘启莹一沾床,倒头就睡着。 栗若找出睡衣去卫浴间洗澡。 刷牙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她走出去拔掉数据线,把手机拿进卫浴间。 是姜云圻发来微信:明天我要飞一趟奈良,这几天都不在s市。 牙刷含在口里,栗若一只手拿着手机,在输入栏停顿。 说什么好。 回复过去,好像就要绕回方才在宿舍楼下,下车前的那个问题。 犹疑着,姜云圻又发来:晚安。 栗若吐掉泡沫,牙膏是薄荷味,沁爽盈满口腔。 双颊却才敢漫上热意。 她不傻,她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姜云圻的……一点点趋于直白的试探。 或许,他对自己有一点点好感? 可原因是什么?他们重逢才多久。 她对他的感情捂得严严实实,自己也不清楚有多少执拗了。 对方这点好感算得了什么呢。 栗若端起水杯漱口,一旦她将自己和盘托出,她害怕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位置。 也害怕自己选择踏出那一步,就是孤注一掷。 哪一天感情变淡,须得走到他提出放手的那一步,她却做不到释怀该怎么办?栗若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 栗若摇了摇头,不禁自嘲。 告诫自己,你想太多了,都开始往后延伸未来了,栗若。 她转身去淋浴头下洗澡,什么都不想,放空思绪。 从卫浴间出来,关掉宿舍的灯。 爬上许颖的睡铺,栗若在床上翻来覆去。 半晌,她将手机举到眼前,在输入栏一鼓作气输入。 回复:晚安。 犹疑良久,才小心翼翼给出一点回应。 栗若抱着手机放在胸前,闭上眼酝酿睡意。 有什么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那又怎样呢?栗若,不去试一试,搏一把,你一定会后悔遗憾终生。 翌日一早,刘启莹悠悠转醒。 她捂住疼痛欲裂的脑袋下床,瞥见坐在桌子前看笔记本电脑的栗若。 “我头好痛。”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点了外卖,番茄汤面可以给你醒酒。” 刘启莹应好,从行李箱找出换洗衣物走进卫浴间。 栗若回复了导师一个邮件,关上电脑,随手清理起自己的桌面。 以及桌子底下堆放的杂物。 她蓦地摸出一个黑色纸袋,才想起这是刘启莹上次来s市时,她替木雅带来的东西。 栗若拿回寝室随手放在桌子底下,逐渐就忘了这回事。 打开纸袋一看,栗若愣了愣。 一个信封,装着五千块的现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盒很老的磁带。 她上大学后,没在让母亲额外负担学费和生活费,她明白她通过这种方式,拿出这么多现金是想给她。何况还有一张银行卡。 又翻了翻纸袋,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码。 栗若不愿让她通过节省从牙缝里挤钱,降低自己生活质量,来给她钱。 她们约定好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拿起银行卡,下载x行的app,输入卡号密码进入。 查阅账户余额,当栗若看清有八万时,她当即给木雅打电话。 没人接听。 刘启莹洗完澡出来,栗若又拨了一次。 这一回是奶奶接的电话:“喂?小若?” 栗若愣了一瞬:“奶奶?” 老人笑着絮叨:“是我呀,你最近还好吗?学校有没有吃饱呀。” 栗若一一应答完,扯回来:“我妈呢?” 那端沉默一瞬。 “在医院呢。” “很严重?” “欸,欸怎么说呢,你妈妈说不严重。应该不严重啦,就是她不让我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栗若脊背一僵,陡然想起刘启莹上次将纸袋递给她时,随口说的一番话。 —— 前段时间我在医院看到你妈妈,她好像病了……你有时间,问问她? 栗若和奶奶寒暄两句,挂掉电话。 转头对刘启莹说:“我回青阳一趟。” 刘启莹一愣:“搞得这么突然,和我一起不?” 栗若点头。 正好刘启莹还没买归程票。 十一黄金周第三天,回青阳的动车倒是空的,很快订到两张连坐动车票,下午两点二十出发。 现在还早。 栗若与刘启莹整理好行李,去校门外便利店买关东煮和饭团填饱肚子,而后往地铁站去。 抵达s市火车站,检票入站,候车间隙。 栗若这才想起去看手机。 姜云圻的消息在上午十点:早,我马上上飞机了。 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吧? 栗若垂着眼,手机搁在膝盖上回复:一路顺风。 栗若:我也在火车站,打算回青阳。 刘启莹的脑袋突然凑过来,打趣笑道:“偷偷摸摸发什么呢?” 栗若下意识捂住手机屏幕。 刘启莹“嘁”一声:“谁看你呀。” 不刻,想起什么,她开始逼供她:“我都忘了问你,你和姜云圻到底怎么回事?!” 想起保密协议,她似乎不能否认恋情,不能说出事实。 本就不擅于去解释什么。 栗若掀了掀唇:“……我不知道怎么说。” “啊?”刘启莹不明所以,“这什么意思?他什么多年初恋女友,我肯定不信的,肯定草个深情人设而已。” 刘启莹开玩笑:“但说啥素人女友,挺符合你的。他会不会背地里是个渣男,知道你暗恋过他,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栗若怔了怔,一时噤声。 半晌,她出声辩驳:“他不是这样的人。” 刘启莹就笑:“这么护夫啊。” 话未落,栗若捂住了她的嘴。 “闭嘴。” “我知道了,不说了,不诋毁你以前的暗恋对象了。” 刘启莹拿开她的手:“我只想问下,你们谈了多久?我猜应该没多久。” 栗若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急需一个感情导师,指点迷津。 刘启莹躺回座椅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你这个莫得感情、一副莫挨老子表情的人,能和他在一起,肯定是他主动的。有初恋滤镜加持,你就同意了。” “但其实,如今成年后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还不够了解他。所以别陷太深,慢慢来。” 栗若:“……”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对,但奇奇怪怪地,就感觉挺有道理。 栗若:“如果我主动呢?” 刘启莹惊呆下巴,愕然望她。 我是说,如果我准备主动呢。 鸵鸟从土里扬起了脑袋。 栗若笑了下,有些放弃挣扎的迷惘语气:“我可能没救了,对他的滤镜越来越厚了。” 这几天的相处,姜云圻在她的心里。 不但没有印象破灭,甚至愈发吸引人。 “天啦!没救了!女人一旦陷入恋爱,都这幅恋爱大过天的盲目样子!” 从栗若的口里说出这些,刘启莹一边酸到掉牙,一边啧舌。 栗若望向窗外,大片旷野急掠倒退。 她低声呐呐:“我很清醒。” 正视自己的感情,去争取一下下吧,栗若。 不如成全自己。 到青阳站下车,出站,站在偌大的火车站标志牌下,栗若有些恍惚。 她有大半年没回来了。 去年春节回来两天,导师有个他市的交流会,问询她是否参加,栗若答应了。于是匆匆回了学校。 当时木雅有些生气,还和她冷战了几天。 坐上计程车时,栗若才给木雅打电话。 很快接通,是木雅本人。 栗若:“我回来了。” 木雅似乎犯了懵:“什么?” 栗若:“我回青阳了,你现在在哪?” 木雅那边停顿好久,才透出一点强装的笑声。 “在家呢,快回来吧,小若。” 计程车先在刘启莹的宠物店门口下车。 栗若和她挥手道别,车子转道往胜平路的方向驶去。 抵达筒子楼,栗若下车。 爬上五楼时,木雅坐在餐桌前,听到推门声,就喜出望外探出头来。 “回来啦,小若。” 桌子上放着外卖盒,应该是木雅特意点了外卖。 栗若在餐桌坐下,看门见山就问:“你今天去医院了吗?” 说话时,栗若一边抬眼打量木雅。 木雅脸上很白,整个人恹恹的,几乎强撑着精神和她讲话。 木雅勉强笑了笑:“是啊,就有点贫血,去看了看。” 栗若暗暗松了口气。 从手边把黑色纸袋递还给她;“妈妈,我不需要这些的,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木雅:“积蓄。” 栗若:“那你自己存着。” 木雅顿了顿,没再推拒,动作迟缓地拿走了。 两个人撕开保鲜膜,拆开木筷子,面对面安静地吃饭。 “国庆回来玩几天?” “七号走吧。” “好,那我这几天请假。” “不用的,妈妈,你正常上班就好。”栗若顿了顿,补充,“你轮班休息时,咱们可以出去转转。” 木雅这才扬起一点真切的笑意。 “好。” 吃过饭,大约五六点。 栗若坐在客厅沙发里,陪木雅看电视。 她突然收到了姜云圻的微信。 姜云圻:我到奈良了。 姜云圻:[视频] 栗若点开,是奈良公园小鹿的视频。 姜云圻:你回青阳了? 栗若顿顿:嗯。 姜云圻:说起青阳,我想起了一件事,栗若。 姜云圻:你昨天掉在榻榻米上的那个拨片,好像是以前我给你的? 栗若的眼睫颤了颤。 慢吞吞输入一行字,发送。 栗若:嗯,我也记起来了,是你给我的。 电话就打了过来。 栗若接通,电话里的男人嗓音裹挟着电流,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一直戴着?” 栗若悄悄握紧手机,没有否认。 “嗯,习惯了。” “其实那会儿我骗你的,不是我路边捡的,是我在乐器店买的。” 姜云圻笑着坦白:“上面的板栗也是我刻的。” 栗若懵了一瞬。 就又听到他问:“想要什么礼物?我回来带给你。” 栗若回神,慢吞吞应声:“没想好。” 姜云圻:“那你慢慢想。” “我9号回s市,当天有事吗?” 栗若不明所以,摇着头:“没有。” 姜云圻就笑着问她:“能来机场接我吗?”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2) 四号,刘启莹邀请栗若去宠物店玩。 昨天下午几乎在路上,身体乏累,栗若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才找去她的店里。 踏进店内,栗若就看到刘启莹手拿淋浴头,蹲在宠物专用洗澡池给一只金毛洗澡。 刘启莹嘴里正嘀咕:“这小家伙好皮。” 栗若刚靠近,金毛狂甩脑袋和身体,滋溅栗若身上、和刘启莹一脸水。 刘启莹闭着眼,抹了把脸。 然后心平气和地看向金毛,目露凶光。 “要不是你主人是安耀杰,我可能下一秒就把你丢出去。” 栗若:“可能吗?他是你客户,给钱的。” 刘启莹转过脸来,翻白眼:“你见过这么怂的客户?见老板就跑,老板不在又把狗送进来。” 栗若轻轻笑了笑。 刘启莹继续伺候金毛洗澡。 随口问:“问了吗?阿姨应该还好吧?” 栗若顿了顿:“她说是贫血,她身体一直蛮好的。” 只是容易精神脆弱。 交谈几句,等刘启莹给金毛洗完澡。 两个人去商圈吃饭,然后顺便转了转。 夜幕刚刚降临时,栗若就准备回家。 刘启莹叹气:“你这是什么后遗症,不是我来s市找你,七八点就回宿舍,晚上也不出来夜生活。回到青阳也是,你是什么世纪的‘八点半要回家外面危险’的乖孩子。” 又无奈讲:“不过女生一个人在外面,运气不好,的确防不胜防。我可以理解你随身带那么多东西。” 现在科技也发达,智能手机能够做到定位,悄悄报警,短信报警,发去求救型号。 栗若依旧一个人绝不会太晚回宿舍(家),除非是结伴而行的聚会,有很多人陪同才会让自己放松警惕。 更便捷的报警器、防狼喷雾、电击棒,栗若还是随身带足了防狼设备,还在兼职过的泰拳馆店学过两招。 的确是校园暴力落下的后遗症,甚至过于谨小慎微。 栗若明白自己的夸张,只是改不了,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一个叫姜云圻的少年,设定为解救自己而存在的盖世英雄。 筒子楼下面一楼的“红灯区”已经取缔了,变成了正常租户或住户,比以前安全很多。 也重修组装了电线,连接水厂送水,不会经常停电停水。 但毕竟这里鱼龙混杂,住着凡尘最底层的汲汲营生人群。 栗若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患有被害妄想症,刘启莹一路把她送到天井底下,才转身回家。 爬上楼梯,回到家中。 栗若刚按开玄关灯,就看到沙发旁的地上,木雅晕厥在那里。 栗若眼皮重重一跳,直奔跑去。 不确定是否能扶,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当即给120打电话。而后去木雅的床头柜找医保卡和身份证。 到青阳市中心医院,担架上的木雅被护送进去检查。 没过多时,是一个霜发鬓白的医师来和她谈话的。 栗若颤着眼睫,静静觑向他白色大褂上别的胸牌:华觉民,肿瘤内科。 手里不停冒汗,警报灯转动,在脑海里响起预警。 华医生:“你是家属?” 栗若迟钝点头。 华医生:“木女士女儿?” 栗若嗓子顿涩:“嗯。” 华医生:“是这样,你妈妈的晕厥现象,是贫血和营养不良造成的,别担心。” 栗若明显能感觉得到,他话只说了一半。 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我妈妈得了什么病吗?” 华医生欲言又止。 “之前你妈妈来医院看过,确诊为乳腺癌三期。” 栗若脑子一空:“三期是?” 华医生见状,一边小心劝抚,一边斟酌用语,和她详细说了病情。 栗若逐渐听不真切了,什么靶向药物治疗综合治理手段满脑子转……只模糊记住了一些重点字眼。 三期属于乳腺癌中晚期,需要手术和化疗,有35年的生存时间,50%的生存率…… 需要化疗……木雅那么爱漂亮的人,势必会因为这个病掉光头发。 栗若拿着木雅医保卡和身份证,去收费窗口住院登记,办理入院手续。 回到病房时,木雅已经醒了。 木雅看着她,掀了掀唇。 半晌。 “栗若,给你爷爷奶奶打电话。” 栗若没听懂:“什么?” “听话。”木雅勉力笑了下,“还有,帮妈妈点下外卖吧,肚子饿了。” 栗若咬唇别过脸,依言照做。 当爷爷奶奶赶到医院时,栗若彻底才明白,木雅为什么要叫他们来。 他们要联系栗若的生父求助。 栗若拦住电话,沉眉犟声。 “为什么要找他?”太好笑了。 奶奶脸色郁郁,想也没想就开口。 “不找你爸,难不成去找邓嘉伟?” 话罢,空气沉默了一瞬。 木雅咬唇,脸色霎时一变。 喃喃:“妈,你这么说话我很伤心。即便我和你儿子没有了瓜葛,这么多年我还认你们做亲生爸妈。” 木雅家里姊妹众多,父母从小就把她送出去,各家寄养。 她一个人野蛮生长到这么大,初中就出来打工,十八岁认识栗若父亲,然后嫁给他,是他的父母给了她家庭温暖。 栗若爸爸跑了,她就承担启陪伴照顾他父母的义务,当亲生父母孝顺。 她是个渴望爱的人,给她一点点,她也会自我牺牲式地回馈所有。 只是,大多人不能回赠她同等的爱。 譬如栗若生父,又譬如邓嘉伟。 和邓嘉伟同居两年,抵不过炒米油盐醋,终于向现实低头。 背着木雅和家里安排的女人相亲。 这件事木雅对栗若瞒了好久。 最后是栗若发觉,才一口承认,索性自暴自弃讲:“我对男人死心了,只要你能陪着我就好,小若。” …… 病房里,大家的神情都很难过。 病床上的这个女人,命运似乎从没有眷顾她半分。 奶奶嗫嚅:“小雅,对不起。” 片刻,爷爷打圆场:“她是关心则乱,话不中听,但说得不是没道理。治病要紧,我们舔着脸去要——” 栗若骤然出声:“你们早就和他联系上了?” “……” 又是一室沉默。 木雅脸色苍白地笑:“这是他欠我的,与你无关。他不缺这个钱,也该尽他的赡养义务。” 无论是自己父母还是离了婚的妻子,还有女儿。 木雅再次强调:“你不想和他有瓜葛,那就不认他。” “你只管好好上学,按自己的步伐来,我不会让这个病打乱你的生活,小若。” 她无比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只当生父是个陌生人。 从小到大,栗若从没问过自己父亲是谁,甚至一点没表现出对自己父亲的好奇。 父亲角色的缺位,使她早在心里将这个人判了死刑。他不配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甚至口中。 曾几何时,当她的爷爷奶奶欲言又止,想提及自己儿子一两分,让栗若记住这个人的存在。 她就会生气,直截了当地讲:“我管他是生是死,是落魄是发达,别和我讲这个人,我不想听。” 病房里。 栗若深吸一口气:“我有钱!” 没错,她有一笔钱,签订保密协议和恋爱合约的钱。 黄玮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栗若还没有仔细看过,原本她不想碰。想必也可观,可以支撑一段时日的费用。 栗若面不改色地扯谎:“和导师做了一个很大的翻译项目,分了不少钱。我现在去取。” 如果找她的生父求助,就是向他低头。 栗若不想同他有牵扯。 想必他发迹了,那也与她无关。 木雅叹气:“不用,回来。” 栗若脚步一顿。 木雅的语气很坚持:“先不急,把我的存款用了吧。” 余下的,走一步看一步。 先拖住栗若再说。 栗若没再多说。 — 两天时间,栗若做满功课,主动了解清楚了乳腺癌这个病症。 乳腺癌伴随症状有食欲不振、厌食、贫血乏力等情况,所以木雅才会晕倒在家里。 关于乳腺癌中晚期的治愈情况分析。 乳腺癌三期属于中期。 三期偏早的患者还是有根治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三期偏晚发现的患者,往往有进一步发展成晚期的风险。 还有,栗若同样了解到青阳的医资力量有限,无法给木雅更好的治疗。 她坐在公共座椅上,心疲力竭时,抬头,姜云圻就毫无征兆出现在眼前。 仿佛在梦里,他戴着口罩帽子,双眼含笑,身上是风尘仆仆的雨露。 栗若掀了掀唇,脑子登时空白。 良久,嗓子才找回声音。 “你、你怎么……你不是在日本吗?” 姜云圻在她身旁坐下来,垂着眼睑。双手插进帽衫兜里,长腿伸直。 冰凉的医院过道,充斥鼻尖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的人来人往,穿行其间,仿佛虚化的背景板。 姜云圻语气很平淡。 “我听黄玮说,你问了他一些合同上的内容。” 栗若脊背僵直。 的确如此,因为她还是偷偷取了一笔钱,有把木雅转到s市协和的打算。 栗若登时明了,他们察觉到了她的资金流动。 她试图轻松开玩笑。 “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大方,扮演情侣就有两百万。” 话未落,姜云圻转过脸,认真看着她。 “出了什么事吗?” 适时,华大夫走来,朝栗若颔首。 而后带着身后的几个实习医生,推开木雅的病房,进去查房。 隐隐约约听到一句“木女士”。 姜云圻抬眼看了看病房,就把心里的猜测,直截了当问出口。 “家里有人病了?” 男人询问的语调很低,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栗若霎时鼻酸。 强撑的情绪决堤,她垂头瓮声讲:“我好怕就只剩下我一个……” “不管她怎么样,她都是我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爷爷奶奶哪一天倒戈,要在照顾陪伴他们多年的女人、和亲生儿子之间做选择时,我没有立场干预他们。毕竟是亲生儿子……” “只有我能站在她的身后,她还活不久,或者连化疗也熬不过,这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就没有了,我……” 话说得颠三倒四,抑制不住地嗓音发颤,也没回答他的话。 栗若捂着发胀的眼眶,停顿,咬唇试图让自己平静。 姜云圻骤然倾身过来。 栗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空在医院交叠,少年与男人的姜云圻用同样姿势,拥抱住了她。 鼻翼间是他帽衫上的干净皂角味道,奇异安抚着她,使人宁静。 他拍了拍她的背,没什么多余的话。 “有我陪着你呢。” 栗若呼吸一顿,眼泪就掉了下来。 姜云圻摸了摸她的发顶。 轻轻的叹息落在耳畔:“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嗯?” 炙热而坚定的怀抱让人头晕目眩,眼泪决堤。 栗若克制嗓音的颤抖,转移话题:“我食言了,说好去机场接你的。” 姜云圻就笑出声:“你真能破坏气氛。” 原本他还想表现得酷一点,让她彻底敞开心扉。 蓦地,姜云圻脊背一僵,垂下眼帘看她—— 栗若慢慢伸出手臂,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回拥住了他。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3) 青阳市中心医院里。 过道里人来人往,无人关注座椅上,轻轻拥抱住的两个人。 栗若哭够了,缓过神来,不自在地缩回手臂。垂着眼,赧热从耳廓烧到双颊。 不敢去看姜云圻。 一张干净的纸巾就递到眼前。 姜云圻:“给。” 栗若顿了顿,缓缓取走。 默不作声擦着脸上的泪痕时,姜云圻直截了当地问她。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栗若思忖片刻,捏着纸巾,向他交待了前因后果。母亲的病症,还有转院的意向。 后半句话是向他求助。 姜云圻听罢,唇角轻扬,模样看起来有些高兴。 从座椅上站起身,伸手将她扯起来,低笑:“这点忙我还是帮得上的。” 很高兴,她不但没有回绝,划清距离,甚至开口找他帮助。 栗若借力站起来。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有很多疑惑想问姜云圻,然而他没给她问出口的时间。 姜云圻匆匆联系s市协和,处理好转院事宜,第二天就有车子来接木雅。 车里设备完好,还有请好的护工。 栗若没有拒绝,这是欠他的人情,她会慢慢还。 她宁愿欠他的。 栗若没有第一时间跟木雅去s市,今天留在青阳,打算明再回。 她回了一趟筒子楼,替木雅收拾东西。 东西收拾到一半时,栗若接到姜云圻的电话,她微愣。 “你没有走吗?” 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青阳了,毕竟突然回来青阳,势必打乱他的行程。 姜云圻:“都回青阳了,顺便看了一下外公外婆,明天我们一块走。” 栗若稍顿:“好。”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好。” 第二天早晨,姜云圻的车停在楼下。 她拎着木雅行李下楼,东西不多,大多木雅嘱咐带过去的化妆品。 刚钻进车里,驾驶座的司机就转过头来,诧然打量她两眼。 “栗若小姐?” 栗若愣了愣。 他有点眼熟,细想一番,栗若才记起来,她有在高中时见过他一面。 他是姜云圻外公家的司机虞叔。 只是没想到,对方把她记得清清楚楚,只一眼就认出了她。 栗若:“叔叔好。” 虞叔和蔼一笑,朝姜云圻觑了眼。 “哎呀,我没想到呀,小圻说要接的人就是你呀。” 还想说什么,姜云圻插话进来。 “虞叔,开车。” 虞叔:“知道啦,知道啦。” 驱车驶出筒子楼,在青阳火车站下车。 姜云圻早便要了栗若的身份证号码,一起买的高铁票。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于是决定在车站的便利店买点便利食品填饱肚子。 两个人在便利店挑选时,栗若兜里手机震动两下。 刘启莹发来消息:要走了?我来送送你? 栗若刚准备打字回不用。 刘启莹又发来:我正好早上有点事,现在人就在火车站附近,你在哪? 栗若只好回:火车站进站口附近的xx便利店。 大约十分钟,刘启莹就找过来了。 她看到姜云圻时懵了片刻,他咋跑青阳来了? 很快懂了什么,揶揄:“难怪大明星突然加了我微信,还问我栗若这两天在哪呢。” “搞得我受宠若惊,还以为是老同学泪汪汪诉衷情,结果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云圻就笑,供认不韪。 栗若心脏一跳。 匆忙抓走货架上的烟熏鸡肉培根三明治,生硬插话:“吃早饭了吗?” 刘启莹:“吃过了。” 姜云圻:“没有。” “帮我也拿一个三明治,和你一样的就行。” 说着,姜云圻拿了两瓶矿泉水,去收银台付钱。 早晨便利店的人不多,座位有空余。付完款,三人找了个隐蔽位置坐下。 姜云圻拉下口罩,刘启莹不由问:“你不怕被认出来?” 姜云圻看了被货架严严实实挡住的角落位置,一张小方桌,拥促挤着三个人。 他伸手拆三明治的包装,随口玩笑讲:“认出事小,饿死事大。” 栗若环望四周,确认周遭环境安全无虞。 手里也去拆三明治,摇头答:“不会的。” 刘启莹没作声,视线逐渐被二人高度一致的拆包装动作吸引。 “……你俩咋拆个包装袋,动作还一模一样的?” “是嘛?” 姜云圻饶有兴趣停下来,去观察栗若的动作。 栗若的手蓦地一顿。 曾几何时,目光总被身旁的同桌吸引,偷学他拆三明治包装的小动作。 笑自己傻气和莫名其妙,又偷偷窃喜,仿佛获得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习惯,她就离他更近了一点。 生怕其中小心思被人发觉,栗若在姜云圻的注视下,停住接下来的拆卸动作。 她放下三明治,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水,含糊说:“不都那样拆么?” 刘启莹摇头:“no,no,no!没有人一模一样吧?你这跟复制粘贴一样……” 想起什么,刘启莹扯起促狭的笑意问栗若:“你是不是偷偷琢磨过?” “琢磨什么?” 说话间,姜云圻已经拆好了自己的三明治,他递给栗若。 栗若莫名心慌,不假思索接过。紧接着,姜云圻就顺手拿走了她的三明治,几下拆开,送进了嘴里。 动作太自然,等领悟到这一系列举动有些暧昧时,栗若的耳廓慢慢发烫。 刘启莹不正面回答姜云圻:“你不懂。” 姜云圻无奈笑问:“又不懂什么?” 刘启莹:“不懂女生。”的暗恋情怀。 还好,她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三言两语揭过,就刷起手机微博。 栗若谢天谢地,生怕刘启莹当场拆穿她。 默默吃着三明治,闲聊了几句,大约快到时间,姜云圻戴上口罩。两个人起身离开便利店,往进站大厅走去。 国庆假期第七天,座无虚席,车上到处都是人。 姜云圻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帽衫的拉链拉到脖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高铁上冷气很足,他这幅扮相倒也不惹人注意。 栗若:“你要不睡会儿?” 姜云圻低低“嗯”了声,一只耳机递过来,就开始闭目养神。栗若慢吞吞接过,耳机开始循环播放queen的歌。 他大抵习惯了在车上补眠,很快睡着了。 栗若这才打量他。 她早就瞧见他的眼下淡淡乌青,从日本奈良赶回国,又要坐车赶来青阳,想必路途连轴转,压根没有歇息时间的。 适时,兜里的手机震动,收到刘启莹的消息。 刘启莹:我收回上次的话,据我观察,姜云圻对你挺上心的。 刘启莹:所以我有点疑惑,当初的事。 栗若怔了怔。 扣字回复:什么? 刘启莹秒回: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一开始觉得,姜云圻应该对你有点好感的。 回s市后,栗若学校医院两边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十月下旬。 木雅正在进行第一期治疗,医生要术前化疗。她化疗一段时间后,才进行了切除肿块、和清除淋巴的手术。 木雅比栗若想象中的要平静,心态比以往都要好,可能走过了前半生,已经看透生死。 她还算积极配合治疗,目前的头发掉得不明显,但依旧爱漂亮。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在手机上逛网店,让栗若网购各种款式的假发和帽子。 姜云圻电话打过来时,栗若正在选购一款假发,和商家询问细节。 她忙站起来,跑出病房接通电话。 “喂?” “我从云省回来了,刚下飞机。” “好,我来接你。” 挂掉电话回病房,拿起椅背的外套,不知如何介绍姜云圻的存在,只好找个由头对木雅讲:“妈,我给你下单了,导师找我有事,我得赶回学校。” 木雅:“你去吧,今天晚上也不用过来陪床,有王姐照顾我。” 王姐是姜云圻请的护工。 栗若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出医院,乘计程车赶去机场。 上次接机失约过后,栗若主动向姜云圻提补救方法,于是这次去机场接他。在此之前,她要先和黄玮碰头。 姜云圻和利晓东合作的单曲《若》全网发行,获得一致好评。两个人配合着互相宣传了几次,姜云圻这次便是去云省,给利晓东当演唱会嘉宾。 姜云圻从机场出来,为了避免粉丝接机,是走的vip通道。他身后紧跟着小杨。 两个人步履匆匆地出来,又匆匆上了已候在门口的保姆车。 姜云圻第一时间环顾车内,看到栗若就在车里,眼底笑意无声渐浓。 黄玮从副驾座探出头来,随口问:“去哪儿?” 姜云圻应:“回家。” 黄玮稀奇啧一声。 姜云圻偏头看向栗若:“阿姨怎么样?” 栗若回:“挺好的。” “那就好。” “这个给你,云省买的特产。” 姜云圻递给栗若一袋东西,她拆开包装看,是几包单山蘸水。 姜云圻笑着提议:“要不要去我家煮火锅?” 栗若一愣:“你能吃辣吗?”歌手不要保护嗓子吗? 闻言,黄玮一个眼刀飞过来,威胁道:“别太过分啊,姜云圻!” 姜云圻扬眉笑:“有种你等会别吃。” 半个小时后,姜云圻的公寓里。 他在网上点了火锅食材的外送,外卖员送过来,栗若刚拿进餐厅,黄玮已经把鸳鸯锅架上电磁炉,番茄汤底和麻辣牛油汤底熬开滚煮,冒着袅袅雾气。 小杨把电话挨个打了一通,很快,原白、赵彦鱼带着威士忌赶过来了。 只要有这个乐队在,就永远吵吵嚷嚷。 栗若大多安静一旁,听他们扯天谈地,成了专业涮肉丢菜的服务生。 “不是我说,这位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你当时为了电吉他怒冲红颜小提琴,现在想把它捡回来?” “你们不是也想做一张这样的专辑吗?我们可以尝试性做个实验专辑。” 毕竟是古典乐出身,姜云圻一直有这个想法:做一张融合古典乐元素的摇滚专辑。 摇滚乐队里的人都双手赞成,赵彦鱼还提,是否可以尝试和交响乐团共同演出的可能性。 原白:“对,挺酷的。” 赵彦鱼怼他:“肤浅。” 原白气冲冲反驳:“哪里肤浅?queen的《bohemian rhapsody》没听过?歌剧能和摇滚完美融合,其他也可以啊,更有无限排列的可能。” 黄玮冷不丁笑了下:“你先把乐队凑齐再说吧?贝斯都找不着在哪儿呢。” 室内登时陷入沉寂。 阿该最近玩失踪,找不到人,譬如今日吃火锅,电话打过去毫无回应。 好久,他才在微信回复一句:最近回美国了。 无前因后果,也无解释,冰冷冷一句陈述。 让黄玮的心情降至冰点。 黄玮:“栗小姐,困了吗?可以先去睡。” 姜云圻:“有什么话就说,不用顾忌她。” 黄玮抬眼看他:“她太聪明了,我怕她知道太多,以后——” 姜云圻:“她不是小雨。” 稍顿顷刻,换了一种说辞:“我不会让她成为小雨。” 栗若愣了愣。 乐队里似乎没有为他这句话感到奇怪,黄玮几乎是白了姜云圻一眼,没好气讲。 “我想你们该考虑一下,加入一个新成员了。”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4) 厨房添了很多新餐具和厨具,整齐码放着橱柜和流理台上。 栗若站在洗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正准备洗碗,姜云圻端着剩余的餐盘过来。 “有洗碗机,放洗碗机里洗就好。” 除却一些小插曲,大家四两拨千斤地揭过去,火锅吃得还算尽兴。 原白、赵彦鱼、黄玮还有小杨几个人刚走没多久,栗若默不作声进行善后,一边思忖着时间,有些犹疑是否要回学校。 姜云圻下巴轻抬,示意右边橱柜的方位。 栗若依言拉开,原来洗碗机在这里,她把脏盘子一一码进去。 “今天回学校吗?” 栗若动作一顿:“我可以留下来过夜吗?” 姜云圻怔然。 顷刻笑言:“当然。” 栗若眼睫微颤,欲盖弥彰去解释。 “明天学校没什么事,学校离医院比较远,你这里比较近,乘坐地铁更方便。” 姜云圻点头:“的确是这样。” “你可以经常过来住的。”姜云圻拧开水龙头洗手,“即便我不在家。” 当然,她的指纹早就录入了。 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毫无破绽。 栗若含糊应声,没有正面回答,转身走出流理台。 姜云圻喊笑着住她。 “不洗手啊?” 栗若脚步凝滞,转身,他一直霸占洗水池。 她要怎么洗。 还好姜云圻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往边上挪了挪。 栗若迟疑走过去,挤洗手液时,姜云圻洗好手,把水龙头往她这边拨了拨。 他随口讲:“明天过来吗?我在家,想去逛超市,一个人不方便。” 栗若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停顿了两秒钟。 “好。” 栗若没有多想,只单纯觉得,只要她能做到,她就有求必应。 受他关照这么多,而他的乐队风波欲起,她也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再则,在她的内心深处,大抵早就拒绝不了姜云圻的任何请求了。 栗若洗完手,走出流离台。 在客房的单独卫浴间洗漱出来,门口就听到敲门声。 姜云圻拿着ipad,问她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栗若只看他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男人头发半湿,棉质中袖,宽松长裤,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模样惬意且慵懒。大概也刚洗完澡。 她慢吞吞点头:“也睡不着。” 两个人往落地窗走去,一起窝在沙发下的地毯上。 姜云圻调出片子,是一部黑白老电影。 栗若抱膝,姜云圻盘腿随意坐着,两个人静静看电影,没有多余的对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英文对白,栗若的睡意不知不觉袭来。 迷迷蒙蒙间,眼皮子阖上之际,栗若仿佛听到身旁男人的低低叹息:“……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上我呢?” 姜云圻从地毯起身,弯腰将栗若捞抱起来,赤脚走在地板上,往她常住的卧房去。 是有的吧。 隐约意识到,她一点点在打开自己的蚌壳,一点点向他敞开。 栗若是半夜醒过来的。 晚上吃火锅,辣油仿佛在胃里翻滚,她有点闹肚子。 捂着肚子去厕所,又无功而返躺回床上时,栗若猛地惊回神。 她是什么时候,回自己房间的? 她记得在落地窗边看电影来着。 是什么来着?似乎是奥黛丽赫本扮演的《罗马假日》。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她似乎听到男人叹息一般的一句话。 奈何刚睡醒的脑子启动太慢,怎么也想不起来。 栗若彻底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栗若放弃酝酿睡意,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刚解开锁屏,就收到夜猫子刘启莹的微信轰炸。 就在五分钟前。 栗若往上滑聊天界面,第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截图。 看清截图内容是什么后,栗若手指一顿。 这是一张微博截图。 余暮笙微博转发了冷雾漩涡工作室的微博,是姜云圻承认素人女友的那一条。 余暮笙v:祝福。 历经一月有余,她的反射弧似乎很慢。 栗若陷入怔忡。 刘启莹似乎说得没错,感情让人盲目,她也不例外。她差点忘记了余暮笙的存在。 栗若不怎么看娱乐新闻,除了与姜云圻有关的。 他的乐队,每个队友陆续有了女友,又分手时,关于主唱的姜云圻的恋情一直成谜。 而在关于他的娱乐八卦里,一直有余暮笙的身影。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摇滚乐队主唱,一个是长着一张初恋脸的影视圈小花,时不时就有人爆料他们二人私底下是情侣的传闻。 余暮笙出道挺早,栗若记得,那时候她读高三。 那一年她似乎告别当专业的小提琴手,以此作为附加才能,跻身娱乐圈。 姜云圻专心做音乐,余暮笙更多在影视圈发展。 明面上的交集很少。 但营销号也能扒出两个人的背后曾经交集。 音乐会的演出视频、小提琴比赛的视频,截出同框图片。一边感叹好登对的同时,一边猜测两个人是情侣。 所以两个人不得不屡屡澄清: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然而两个人越是这么不约而同斩钉截铁地回应,爱脑补的网友越觉得欲盖弥彰。 栗若看完刘启莹发来的微信。 刘启莹:这个余暮笙,你记得吧?以前和姜云圻在校庆上表演的那个妹子。 刘启莹:她现在挺红的,最近刚从一个深山剧组出来。 刘启莹:就我有点搞不懂,这么久了转发个祝福意图何在。 栗若不由点进微博热搜,果然热度居高不下,停在榜首。 切回微信,指腹停在输入栏。 片刻,刘启莹又发来:别睡了死丫头!你现在是姜云圻!正牌!女友! 栗若的目光停在最后几个字上。 哪里正牌,女友身份是假的。她好像没有立场多问什么。 思及此,栗若放下手机。 睡不着,索性按亮卧房顶灯,从包里摸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去翻译在网站上新接的笔译单子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栗若,睡了吗?” 这么些年的从艺经历,姜云圻的睡眠变得很细碎。 疲惫时,外套盖上脸,车上、飞机上,哪儿都能睡。然而没有睡意时,他是如何也睡不着的。 这夜也无睡意,他去流理台泡了杯咖啡,坐在客厅沙发里,找新专辑的灵感。 然而凌晨两点半,黄玮一通电话打过来,气势汹汹就讲:“你的桃花真的到处都是……你去看看微博,大半夜让我爬起来干活!” 话罢,忍不住问他:“你要怎么处理?” 姜云圻手机按免提,夹在颈间。另一只手去拿ipad,点进微博。 他没有注册账号,游客点进热搜榜,阅览完毕,才应声:“不用处理。” “啧,我不知道余暮笙本人怎么想,我真的很烦他们狗公司那尿性,明显总是想扯cp。咱们澄清多少次了……” “乐队官博去回复一句谢谢吧。” 姜云圻准备挂断电话时,黄玮突然冷哼。 “你要想追那位栗小姐,这事你真觉得不用处理?” 姜云圻气乐:“对,所以你还耽误我时间?” 他原本就只是指网上不用处理。 挂断电话,从沙发起身,想去看看栗若是否睡了,手机微信陡然进来一条消息。 刘启莹:[图片] 姜云圻点开图片,是余暮笙的那条微博。 他无奈输入:刚看到了。 刘启莹:有何感想? 姜云圻:没有感想。 刘启莹:…… 片刻,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讲。 刘启莹: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以前,高中那会儿,余暮笙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姜云圻不明所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刘启莹:姜云圻,你知道校庆那年,你和余暮笙表演完小提琴二重奏…… 在校庆的后台,你可能错过了一个告白。 刘启莹迟疑了。 栗若的口风好紧,即便在一起了,她也没告诉过他曾经的暗恋。 刘启莹: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栗若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姜云圻微愣:秘密? 刘启莹:没什么,我不知道由我说是否合适,我只能告诉你,要靠你自己去发觉。 说罢,刘启莹准备很酷地退场,对方猝不及防砸过来一个红包。 刘启莹:? 姜云圻:贿赂。 姜云圻:你总得给我一个方向。 刘启莹:方向就是,余暮笙的事,尽早向栗若解释清楚。 “栗若,睡了吗?” 门外,姜云圻透过门缝,看到从卧房里投射出来的光亮,猜测栗若或许没有睡。 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时,栗若第一反应是屏气凝神,假装自己睡着了。 没有听到走远的脚步声。 片刻,栗若破功,她出声回道:“怎么了?” 姜云圻:“可以开门吗?有事和你讲一讲。” “这么晚了,非要现在吗?” “你没睡,我也没睡,不如聊聊?” 栗若被他说服,调整好表情,开门,仰头看向站在门口身姿颀长的男人。 姜云圻:“进去还是出来说?” 栗若:“客厅讲吧。” 两个人走去沙发组,茶几上放着马克杯,栗若嗅到冷却的咖啡香气。 在沙发坐下,忍不住出声:“这么晚了还喝咖啡吗?” 姜云圻坦言:“睡不着。” “为什么?” “黄玮半夜打电话来,问我微博热搜上的事。”姜云圻装作语气随意,“你刷微博了吗?” 栗若顿一顿:“嗯。” 姜云圻无奈笑讲:“网上总有些我和余暮笙的传闻,虽然我和她本人都澄清很多次,但是作为公众人物放在台面上的话,大家似乎都将信将疑。” 栗若有些诧然。 他在和她解释吗? 姜云圻:“当年青阳三中校庆,胡校长拜托我父亲,邀请我和余暮笙为学校演奏,是很早定下来的约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我当时不怎么想碰小提琴的,又家逢乱七八糟的事,妈妈想看我拉琴,于是我同意了,我只想让她开心一点。” “在和余暮笙排演之前,我和她不怎么熟悉。” 栗若脱口而出:“你们初中的时候,梅纽因小提琴比赛少年组,不是一起比赛过吗?” 姜云圻愣然,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栗若慌乱别开视线。 “对不起,我不是要拆穿你,你们二重奏表演惊为天人,学校很多人流传你们比赛视频……” 姜云圻直截了当问她:“还流传过我和她……其他绯闻吗?” 栗若掀了掀唇,还未出声。 姜云圻:“她从来不是我女朋友,即便在校庆表演后,我们也没什么交集。” 他给她讲这么多,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全部否决。心底那一点阴霾悄无声息地消弭,慢慢涌起一丝无所适从。 栗若感到思绪冗杂,别开视线不自在地回:“我知道了。” 姜云圻抬眼看她,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躲避的视线和小动作上。 他蓦地问了一句:“校庆那会儿,你有来找我,在台下看我表演吗?”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5) 当姜云圻将这个问题猝不及防抛过来时,栗若脊背一僵。 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不知如何作答。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知道你有表演,大家都跑来看你。” 姜云圻看着她,问:“你也是吗?” 栗若把自己放在“大家”这个含糊概念里,使自己安全。 “嗯。” 姜云圻似想起什么,轻轻叹气:“可我没有看到你。” 为什么要看到她? 栗若犹疑掀唇,男人就答了出来:“当时我在想,我该同你道别。” “我一直欠你一个道别。”说一句我要走了。 姜云圻说话时,表情认真,一直默默凝视着栗若。 听到这个答案,栗若的心脏重重一跳。 恍惚忆起匆忙奔向学校的那个傍晚,倘若,倘若她鼓起勇气走向他,走向后台。当他看到她,同她道别时,她是否还会向他告白呢? 她发现自己得不出答案。 或许那个时候,就注定了分别。 只是,栗若没想过重逢。 还是离他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发尾半湿的随意模样,和他面对面,轻描淡写聊起那个短暂过往。 茶几上,马克杯凝固一圈咖啡渍。 透过落地窗往下看,对岸大厦攀月而耸,灯火通明的游轮撞破江面,荡开泛着潋滟波纹。 栗若还没发现,自己的心结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解开。 “为什么要和我道别?” “因为在青阳,我认识了你。” 半晌无声。 客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半。 姜云圻从地毯上站起来。 “很晚了,睡觉吧。” “嗯。” 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走到各自的卧房门口,姜云圻偏头。 “晚安。” “晚安。” 两个人互道晚安,云淡风轻带上门。 栗若站在门板内,慢慢捂住了起伏的胸脯,心脏仿佛小鸟在坠伞。 这一后半夜好梦。 早上近十点,栗若睡到自然醒。 洗漱过后,换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出去,姜云圻正把电吉他塞进黑色的吉他包。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露出一点点姜黄色t恤的边,下身配一条格子灰的休闲裤。 看起来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姜云圻戴上鸭舌帽和口罩,背上吉他包。 “走吗?” 栗若反应过来,说好和他一起去超市。 “嗯。” 说着,两个人走到玄关处。 换鞋出门,乘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私人出行,姜云圻没有叫司机,他来开车。 拉开后车门,先把吉他放在后座,然后坐进驾驶座。 栗若在副驾座坐下,车子驶出停车场时,姜云圻讲。 “去超市之前,我要先去一趟琴行。” “做什么?” “换弦。”姜云圻顿了顿,“还有点事,要和乐队碰个头商量。” 那家买乐器的琴行开在s市音乐学院附近,很大,两层店面,贝斯吉他架子鼓,还有调音器等各类设备齐全,应有尽有。 抵达琴行时,栗若被吩咐也戴上了口罩,跟着姜云圻走进店面。 他低下帽檐,直接把吉他包放上工作前台。 “换弦,调音。” 工作前台后坐着琴行老板,似乎和姜云圻老相识,点头:“知道了。” 然后下巴往楼梯的方向努了努。 “他们在上面。” 姜云圻便带着栗若往楼梯走。 二楼是培训教室,有的教室在授课,也有教室空着。 姜云圻直接往最隐蔽的一间去,一推开门,栗若就看到了原白、赵彦鱼,和经纪人黄玮。 教室有些空,架子鼓最为醒目放在后面。角落的高脚椅上,坐着一个皮肤冷白、背着吉他包的安静少年。 黄玮:“来了?” 看到姜云圻身后的栗若,眉一抬:“你怎么哪儿都带着她?” 栗若略感尴尬。 姜云圻淡淡笑睨过去,黄玮就耸肩妥协。 “ok,随你便,随你便。” 话罢,黄玮径自走向角落那个安静不说话的少年,朝姜云圻介绍。 “他就是蒋越迟,s音读大一。” 姜云圻走近他:“是你想见我?” 少年话少得可怜,只微微点头。 黄玮:“他找上我的时候,他只说允许他见你一面,保证我会改变想法。” 原白就笑出声:“我从来这里到现在,没见他说过一句话,我逗他他也不搭理我,闷葫芦一个,你确定他说了这么多话?” 黄玮一个眼刀横过去,原白旋即噤声。 姜云圻问蒋越迟:“见我做什么?” 蒋越迟这才慢吞吞抬眼,细声细气回:“贝斯。” 说完这句话,他从背上拿下黑色的包,不紧不慢拉开拉链,原来装的不是吉他,而是贝斯。 把贝斯连接音响,他试了下音,才说:“你们听一听。” 蒋越迟做这些时,所有的动作都慢半拍似的,要极大的耐心才能容忍他的磨叽。 黄玮附耳姜云圻:“这小家伙平时自闭模式,一弹贝斯就换了个人。” 蒋越迟垂眼,自顾自弹起来。 当出色的贝斯音色出来时,原白和赵彦鱼的表情变得认真,目露惊艳。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这是queen乐队的贝斯手john deacon写的歌,贝斯谱十分经典。 这首歌的贝斯极为出色,极有存在感。让一贯低沉仿佛隐形的贝斯大放光彩。 一曲弹完,黄玮的表情耐人寻味。 “我该说你会投其所好呢,还是投机取巧呢?” 知道姜云圻最喜欢的乐队是queen,人话不多,目的性明确得很。 也不知道要说蒋越迟是狂还是傻,找上黄玮毛遂自荐,想见姜云圻一句话磕磕绊绊说了三天才表达清楚。 是的,这家伙得知黄玮来音乐学院有个安排,在他酒店门口堵了他三天。 蒋越迟抱着贝斯,乖巧安静坐着,却面无表情,目光一直盯着姜云圻。 似乎想得到他的一句夸赞。 栗若觉得他很有些可爱。 半晌,姜云圻看向蒋越迟:“要知道,我们乐队有稳定贝斯。” 蒋越迟细细应声:“不稳定。” 姜云圻眉心一跳。 “我感觉得出来。” 阿该的心不在冷雾漩涡,浑水摸鱼,不在状态。作为这个乐队忠实乐迷,蒋越迟感觉得出来。 姜云圻平静回复他:“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臆想,我们没有要换人的想法。” 在一楼的工作前台收回换好弦的吉他,乐队一行人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一起走出了琴行。 门口分道扬镳,姜云圻讲:“我去逛超市,没重要的事不要找我。” 原白噗噗笑:“逛超市,好重要的事。” 黄玮连忙问:“你去哪个超市逛?” 姜云圻:“放心,我去麦德龙。” 大型的采购批发超市,位置比较偏。 大多人开车来一次性买很多东西,人流不算太多。 栗若和姜云圻坐上车,她不由问:“你觉得蒋越迟怎么样?” 临走前,蒋越迟只说了一句,他会一直等姜云圻的答复。 姜云圻则回复他,他们目前不能给他答案。 姜云圻无奈笑了笑:“他很有才,我欣赏他。” 栗若想起昨天夜里吃火锅,黄玮提起新成员的加入,他是有这个意向的,不然定会断然拒绝蒋越迟。 “那为什么……” “阿该是个炸弹,没解决他的问题之前,不该让蒋越迟趟这趟浑水。” 那她呢? 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稀里糊涂签订保密协议,却什么都让她知道了。 栗若一瞬间想问这个问题。 姜云圻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蓦地说:“你是不是在想,让你掺和进来了?” 栗若一时语塞。 姜云圻:“我不如外表表现得那么平静,我也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栗若。” 他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他希望有人陪他度过难关。 就默默陪在身边就好。 栗若掀了掀唇:“对不起,我不能帮到你什么。” 姜云圻打断她:“你帮了我大忙。” 不知不觉驶入麦德龙超市门口的露天停车场。 一排排汽车停放整齐,有保安在来回巡逻。 栗若和姜云圻下车,进入超市,推着小推车走进卖场。 栗若一直默默跟着姜云圻,原本以为他要买什么必备品,结果他站在家用区。 挑了一双粉红色的女士拖鞋、一个马克杯,又转到生活用品区,买牙刷、牙膏、洗发水和毛巾。 栗若沉默半晌,忍不住问:“这些……” 姜云圻漫不经心推着推车:“你不能一直用一次性的拖鞋、牙刷什么的,我的洗发水什么的也不适合女生用。” 栗若脱口而出,阻止他:“我可以从宿舍带的呀!” 话未落,感到窘迫和面热。 感觉像掉到坑里,不管从宿舍带,还是添置新的生活用品,她都不得不在他家住下。 姜云圻轻笑:“两边都要回,都要用的。” 说话间,晃悠到零食区:“有什么要买的?” 栗若不说话,摇头。 姜云圻就顾自挑了薯片、果冻、布丁、果干……慢慢堆满小推车时,栗若叹气,忍不住出声。 “买这么多——” “我吃。” 姜云圻旋即转移话锋:“医院伙食清淡,宿舍也没有厨房做些好吃的送去补补,要不要借我家厨房给阿姨煲汤?”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栗若只能说好。 在生鲜蔬果区买了一斤排骨,还有山药,回去炖山药排骨汤。 姜云圻又在果柜挑了两盒车厘子、丹东大草莓、黄桃还有葡萄。 推到收银台附近时,将小推车推向栗若,出声请求。 “麻烦你先替我结账,可以吗?回去我转给你。” 一眼扫过去,收银台是人流集中的地方,等候付款的人挺多。 栗若点头说好,找了一个人少的队伍排队。 姜云圻从出口离开,在僻静人少的超市角落等候她。 付好款,栗若推着小推车从收银台出来,姜云圻便埋头匆匆走来,接过推车,一路推去停车场。 打开后车厢,从小推车卸货。 看着超市买的东西转眼间堆满后车厢的空间,栗若怔了一瞬。 这些东西仿佛一点一点,构建成了日常化的生活碎片,莫名感到充实和餍足。 栗若猛地摇头,回过神,对上姜云圻无声含笑的双眸,让人沉溺。 他随口问:“回去煲汤?” 栗若鬼使神差地点头应和:“嗯。” 回到滨江湾,东西实在太多,姜云圻和栗若两手拎得满满。 还要分两次乘坐电梯下去拿。 东西全部搬上楼,塞进冰箱。 栗若径自去流理台处理排骨,不过顷刻,客厅里响起来电铃声。 是她自己的,刚回来脱了外套,随手搭在餐桌椅背上。 姜云圻闻声走去,随手拿过来,递给栗若。 栗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爷爷,她洗干净手接通电话。 “喂?爷爷。” “小若呀,我们准备来s市看看你妈妈。” “不用了,路上折腾——” “要的,不然我们睡不好觉,老不安心。” 栗若无奈,妥协说好。 “你们把身份证发给我吧,我替你们买动车票。” 又絮絮叨叨一通,确认他们知道怎么进站出站,才放心去买票。 买完票,栗若准备继续处理排骨时,发现姜云圻站在砧板前,排骨已然切好,也入锅焯好了水。 他摊手认罪:“手痒,其实我留学的时候,吃不惯美餐,经常自己做的。” 他从流理台退出来:“舞台让给你,我不会煲汤。” 栗若抿了抿嘴,没忍住拆穿:“你都弄好了,只差往锅里扔排骨,最后盖上盖子炖煮,这是煲汤的最后一步。” 姜云圻就笑,语气自在如常。 “是,是,学会了。” 栗若莫名耳热。 还好山药还没来得及处理,浸在洗水池里。她假装忙碌,准备清洗山药时,手机又响起来。 还是爷爷的电话。 “对了,小若,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带过来的?” 栗若想了想。 之前想着木雅住院,日日穿病服,就只带了换洗内衣和她吩咐的化妆品。为此她嘀咕好久自己的衣服没带过来。 于是回:“您带点妈妈的衣服过来吧,备用钥匙在小卖部的柜台里。” 再次挂断电话,转身往餐桌走,打算放回外套口袋里,姜云圻顺手替她拿走。 “给我吧。” 栗若顿了顿:“好,还是放回外套里就好。” 话罢,继续去洗水池处理山药。 姜云圻颔首,往外走时,一手取出自己手机,给她微信转账。 打算去看一眼她手机是否收到转账提醒,不小心点到相册里。 不经意间,一个带锁的相册落入视线。 指尖一顿,姜云圻喉结微滚。 理智告诉他,不要点开它,尊重她的隐私,却瞧见锁定相册的旁边,另一个相册封面似乎透出一张眼熟的图片—— 似乎是他第一张专辑的封面。 一个不留神,按进了带锁的相册。 旋即显出提示:请输入密码。 姜云圻迟疑片刻,手指比思绪快,不过尝试性地输入:ngc 2237 片刻,姜云圻脚步一滞,愣在原地。 相册无声打开—— 冷雾漩涡乐队所有路演、节目、杂志、音乐节、演唱会等图片,悉数映入眼帘。 甚至按照年份分类别码。 图片的主人公,都是关于自己。 ※※※※※※※※※※※※※※※※※※※※ 不好意思,昨天下班很晚,写着写着睡着了。 Hotel California(1) 栗若戴上橡胶手套,洗净山药。关上水龙头,拿削皮刀刮山药的皮,抬眸,就发现姜云圻站在离餐桌不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她眼皮子跳了跳,一下子惴惴不安。 她手机里有什么,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不会吧?她隐藏得这么深,连刘启莹、同住的室友他们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再也无心处理手上这根山药,栗若脱下手套,快步走了过去。 姜云圻毫无察觉。 他手里握着她的手机,垂着眼睑看屏幕,神色怔忡。 屏幕里是解锁成功了的相册,一张张照片排列整齐,已被人发觉。 栗若脸色发白,想也未想,伸手夺走了自己手机。 姜云圻这才反应过来,拉回神,嗓子滞涩地说:“抱歉,非常抱歉……” 栗若的胸脯起伏不定,更多不是恼怒,而是慌张。慌张到脑子空白,抬步就往门口走,只想着要离开这里。 他会怎么想她?他会不会大跌眼镜,大失所望? 甚至感到恶心,她偷偷在相册存那么多他的照片,还装一副对他毫无兴趣的假惺惺模样。 手臂蓦地被人拽住。 栗若脚步凝滞。 姜云圻低着嗓子问:“为什么?” 栗若深吸一口气。 “什么为什么?”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 明知故问的反问是她的防御机制,栗若思绪冗杂,乱成一团麻。手腕紧紧被男人箍住,栗若僵着身子,保持着背对着姜云圻的姿势。 姜云圻稍顿,又步步紧逼问出口。 “你是乐队的粉丝,还是我的粉丝?” 他明白,此刻不管不顾,必须要弄清楚一些事。或许刘启莹说的,栗若的秘密就要被他揭开。 她是对他有感觉的,她是喜欢他的,对吗? 栗若掀了掀唇,胸口涌起一丝难堪。 明知故问,看都看到了,还要她回答吗? “……你看不出来吗?” 话落的一刹,姜云圻就轻轻笑了下。握住栗若手腕的力道没有放松。 “如果是旁人,我更希望她能喜欢整个乐队,看到乐队的每个人,发现各自的好。” “你的话,我私心你只看得到我。”他一字一顿,“是我一个人的乐迷。” 栗若一下犯了懵。 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字面意思也无法领悟,好像听不懂男人的话。 以至于姜云圻松了手,绕到她跟前来时,她毫无察觉。男人略略倾身,眼底弥漫无声笑意,还有些许歉意。 他低声先同她讲:“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个人空间,是他冒犯。 栗若找回一点心跳,口舌干燥,呐呐回。 “……我有什么隐私,你现在都了如指掌了。” “连密码都能轻易猜出来。” 她放弃了伪装,咬着唇,固执让自己的位置,不显得那么劣势。 索性主动出击,坦白承认。 “我是你的乐迷,也是你的粉丝,我也喜欢你带领下的整个乐队,可我没想告诉你,我没做好给你知道的准备。” 姜云圻神色微愣。 栗若的手心冒出薄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耗费了所有勇气。 还继续往下说,就要把自己剖开,多年暗恋,她的所有心思将一览无余。 栗若别开视线,不再说话,遏制这种冲动。 半晌无言。 姜云圻轻轻一声叹息。 她朝他吐露了心迹,是他逼迫她的。 他知道了她一个没有宣之于口的秘密,她是他的粉丝。 以至于被开心冲昏了头脑,他应该再等等,等到她愿意和自己讲那一天……是他心急了。 栗若低着头,匆匆穿过姜云圻的身侧,去流理台盯她的汤。 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这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姜云圻没有靠近。 要给她时间,转身,让渡出这一片空间。 明白了自己在栗若心里是有分量的,他已经很开心了。 排骨冷水下锅,拧开灶台,大火将水煮开,盖上煲汤砂罐的盖子,水汽袅袅往上升腾。 接着转文火炖煮排骨。炖烂到入味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栗若双臂撑在流离台上发呆,一团浆糊的脑子也慢慢冷静下来。 这两个小时她要做什么? 继续呆着这里吗? 偷偷抬眼望向前方,姜云圻已经离开了。 在听到她自爆一样的一番话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落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然后悄声离开了。 栗若不知道在流离台站了多久,站到双脚发麻,毫无知觉。 直到姜云圻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从房间出来,打开冰箱找水喝。 栗若倏地冒出声音喊住他。 “姜云圻!” 姜云圻脚步一顿。 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投以询问的眼神:“嗯?” 栗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相册里小心翼翼保存他照片,不敢被他发现的小心思? 姜云圻没有走近,站在不远处,无奈笑讲:“栗若,不要对我这么客气,不要说对不起。” 栗若深吸一口气,抬眸时,轻声问他一句。 “姜云圻,合约情侣这一项,有说明不可以喜欢吗?” 可有明确规定不能假戏真做?她不能喜欢他。 猝不及防,姜云圻愕然,瞳孔微缩。 “你……”他镇定下来,“栗若,不用去考虑合约这个东西。” 栗若微微掀唇。 片刻,就看到男人朝她慢慢走来。 在她面前驻足,姜云圻静静和她对视。栗若没有挪开视线,尽管心跳随着他的逼近而愈发强烈。 姜云圻:“我是说,你只用专注考虑一件事。” 栗若望着他,目光仿佛坠入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漩涡。 她呐呐:“……什么?” 姜云圻轻轻笑起来:“考虑一下我,如何?” 心尖仿佛被蛰了一下。 当栗若懵在原地,不知所措别开视线,找不到自己的语言和嗓音时。 回答他的,是一通打破气氛的来电。 姜云圻眉心一跳,无奈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接通电话。 “喂?” 是黄玮的电话。 转过身走远,他的语气隐着微微上扬的不耐。 “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黄玮心情躁郁,嗤笑打断他。 “你去看微博热搜吧,咱们乐队贝斯单方面宣布退队单飞,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操作吗?” 姜云圻旋即最小化电话界面,点进微博去看热搜。 #冷雾漩涡乐队内部不和濒临解散# #冷雾漩涡贝斯宣布退队# #阿该单飞# “我早说过,念旧情是你的软肋,迟早被你自己害死。阿该不对劲的时候,我就——” 姜云圻无奈叹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迅速冷静下来:“公关团队请了吗?还有小雨那边,要安抚好她,要知道她同意保密,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她对我们整个乐队有感情。当阿该退队了,没了这点情分——” “我不知道?我打通她的电话了,正准备去找她!至于阿该,我不知道他是真在美国还是假在美国了,反正我找不到他在哪儿,咱们只能被他将一军,被动等着牵制!” “小白、老赵在哪儿?” “正往工作室赶,他们去和公关对接。” 姜云圻匆匆走到玄关处,拿车钥匙。 “在美国,他有去找albert,让小杨订去加州最快的机票,我去美国逮他。” 从鞋柜上方的挂架上取下帽子,弯腰正欲穿鞋,骤然想起还在屋子里的栗若。 他抬眼,一只手伸到眼前,栗若把口罩和墨镜递给他。 显然,方才的手机里的对话,她听到了。 姜云圻刚要开口,栗若把口罩和墨镜塞到了他的手中,神情有些不自在,还是说出口:“我会好好考虑的。” 姜云圻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仰头看她。 玄关的廊灯晦昧不明,掠过女人茶褐的眸、菱红的唇、还有略带赧意而生动的脸。 她从不多言,却心思细腻,总能察觉他的异样情绪。 默契如她。 要多幸运,才能得她在身旁陪伴。 姜云圻的神色一松。 这一句是镇定剂,神经在这一刹不再紧绷。 “等我从美国回来。” “非要你去吗?国内由你坐镇会不会好一点?” 栗若在认真建议,姜云圻却失笑,反问她。 “怎么,舍不得我走吗?” 栗若瞬间改口:“黄玮的业务能力出众,他在国内就稳了,你只管去美国。” 话未落,穿好鞋的男人站直身体,陡然凑过来,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栗若下意识躲过时,就听到他略带遗憾地低笑:“一定要等我回来。” Hotel California(2) 煮好的山药排骨汤,栗若送去医院,在关注微博动向的间隙,收到姜云圻的微信。 姜云圻:我要上飞机了。 栗若思及男人临走之前,再三强调要等他。 为了让他放心,栗若回:我等你。 当时羞于启齿,不善言辞,没能说出口。隔着手机,聊天工具倒能替她好好转达。 那端,男人秒回:保持联络。 隔日,爷爷奶奶来s市,栗若去火车站接他们。 老人经不得换乘地铁的折腾,她在火车站叫了计程车直达医院。他们带来了好些衣服,但木雅由始至终也穿不了,锁在在了行李箱里,直到一周后出院。 三周的疗程,木雅第一期化疗结束,目前病情遏制得不错,除了头发掉到头顶稀疏。 病痛折磨她没有表现出很难过,出院这天,木雅换掉病服,穿上自己喜欢的红裙子,套上毛呢大衣,对着镜子梳头发时,拿着梳子一梳便掉落大把头发,她突然一瞬间崩溃到大哭。 栗若举着镜子的手微抖,看不得这种场景,胸闷到发慌,于是咬唇别过头去。 “小若,把那个毛线帽给我。” “不戴假发吗?” “不自然。” 木雅摇头,对着镜子往嘴上抹口红,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一点。 栗若去收费窗口办理出院手续,付款时,陡然又想起姜云圻。 除了转院让他帮忙,栗若坚持医疗一切费用自己出。即便说起来那两百万也是他给的,姑且也算她自己所得。 栗若低头看手机。 微信寥寥数语,停留在两个人简短的互通行程上,他似乎很忙,她也为木雅的病情奔波。 几天前。 姜云圻:我到加州了,出机场了。 栗若:我在医院,妈妈说排骨汤还欠些火候。 栗若不知道姜云圻和阿该谈了什么,从微博的走向可以窥见他们的正式决裂。 黄玮发声明愤怒谴责阿该没有契约精神,不把乐队放在眼里,是个白眼狼。单方面解约,没有商量毫无征兆。 阿该这边背后似乎有营销号支持,内涵姜云圻独领风头,打压队友,个人作风有问题。 虽然原白、赵彦鱼第一时间出来澄清,但吃瓜网友只当队内串好的说辞,只是不想撕破脸。 一时间甚嚣尘上,矛盾焦点从乐队风波转移到姜云圻的私人作风上。也有人为姜云圻说话,总之好坏节奏都有,本人一直没有回应。 三天后,姜云圻一个人回来了,却直接飞去了川省,为音乐节作准备。 姜云圻:我回国了。 姜云圻:抱歉,行程很急,我去川省了,来不及在s市停留。 栗若看着消息,在输入栏停顿。 恰好刘启莹的电话打进来,栗若迟疑问她,该如何回复。 她回:“你过去啊!这种时候,你赶过去见面,人家不知道多感动!” 栗若:“我妈妈……” “哦,对了,忘记阿姨这种时候……”刘启莹叹气,“没事,不去就不去吧,和他说清楚就行。” 栗若“嗯”道,又问她。 “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 “帮我租个房子。” 挂断电话,栗若回复姜云圻:好好休息,不要来回奔波。 乐队这边已经在刀尖行走了,就不要为余下的事劳心费神了。 最后学他补充:保持联络。 木雅出院,她执意要回青阳,栗若送她回去。 她考虑再三,决定先在青阳呆一段时间,在家照顾陪着木雅。向导师说明了情况,论文暂且邮件联系,有急事她会赶过来。 刘启莹提前和中介接洽,在一个绿化适宜的小区,帮栗若找好了房子。什么都挑好了,只等她回来签合同。 栗若回青阳的当天,便和中介、屋主双方见面,签好合同,租了个两室一厅,面积不大,胜在通行方便,家具齐全,交钱就可拎包入住。 也离三中和小卖部近,可以在她自己有急事时,方便爷爷奶奶过来帮衬。 一切安置妥当时,栗若接到姜云圻的电话。 “明后两天是川省的谜鱼音乐节,后天有我乐队的live,我赶回来得两天往后了。” “不用赶着回来。”栗若担心是另一件事,犹疑问,“音乐节上没有贝斯要怎么办?” “蒋越迟暂替,他就在川省,原本准备追冷雾漩涡的音乐节现场。” 栗若松了口气。 想起自己身处何处,“第一期化疗结束了,我送我妈妈回青阳了。” “你现在在青阳?” “对。” “阿姨怎么样?” “有所好转。” 这意味着什么,姜云圻懂了,她人不在s市。 栗若又强调:“所以你不用着急赶着回来的。” “我知道了。”姜云圻笑答,“我是挺着急的,不过还好,保持联络就好。” 栗若面热,含糊“嗯”了声。 又想到网上关于他私人作风的射影,不由问他。 “为什么没有澄清?” “别人只会听自己想听的,相信我的人自然相信,不相信的费尽口舌也将信将疑。” 栗若便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姜云圻笑:“别担心我,好好照顾阿姨。” 姜云圻挂断电话,推门踏进临时租赁的练习室内,冷雾漩涡结束了一天下来的排练。 赵彦鱼将吉他塞进包里,往肩上一垮。 “配合不错,小蒋,就是你稍微话多点,咱们得沟通。” 蒋越迟看他一眼,目光呆呆,语气却冷淡:“……没问题的。” 贝斯的突然缺席,音乐节的表演还是要正常进行。临时将蒋越迟找来,是因为他对冷雾漩涡的每首歌都如数家珍,音乐节要出演的五首歌,谱子他都熟。 原本以为磨合起来够呛,没想到他进入状态很快,和乐队每个人配合挺合拍,没什么不适。 姜云圻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乐队换人,明天肯定有歌迷不满,做好心理准备吧。” 乐队几个人回酒店休息,第二天,川省的谜鱼音乐节如期而至。 上午,原白拉着众人去练习室排演了一遍,重点关注蒋越迟。 “小蒋同学,你照排练这样准没事儿,我就怕你到时候上台了怯场。” 蒋越迟小声应:“不会。” “因为要面对非议,所以更要做好,在专业能力上做到无可挑剔,让别人无话可说,懂吗?” 原白难得认真:“我们都很感谢你雪中送炭,可你还小,不明白自己会面对的舆论压力。” 蒋越迟认真纠正他:“我不小,我十八了。” “嗨!”原白眉一挑,乐了,“得,你成年了,我知道了。” 冷雾漩涡依旧是压轴登台。 即便乐队几人心中做好了准备,还是没想到乐迷的反应会这么大,如此激烈。 刚登台时,完全无法好好演奏,勉强唱完两首歌,成了问答对峙大会。 “冷雾漩涡要解散了?” “你们内部不和吗?阿该是不是被姜云圻逼走的?” “这个小萝卜头是谁?贝斯弹得好烂!谁给他的勇气来顶替阿该的位置的!冷雾漩涡四个人缺一不可!” 问一句,同时也有人一句一句反驳。 “网上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没有判断力?只会被带节奏。” “阿该要走就走,乐队不解散就好。” 台下蠢蠢欲动,剑拔弩张。 不知何时,是谁卸了自己的音乐节入场手环,往台上丢。很快就有人效仿,不停有手环扔了上来,有朝着姜云圻的,也有冲着蒋越迟去的。 一开始在氛围里的pogo成了故意撞肩挑衅,两拨人差点打起来。 眨眼间的情形不受控制。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发酵成事故现场。那样乐队的风评更是雪上加霜。 刺耳“嗞嘶”一声,姜云圻拔了立架上的话筒,骤然出声。 “我只说一句,我们没有不和,也没有解散的打算。” 他慢慢往舞台边沿走,有值勤保安来舞台前维持秩序,扔手环的人群偃旗息鼓。 “对不起,我们的演奏只剩三十分钟了。谢谢大家对冷雾漩涡的喜爱和关注,大家好好享受音乐,我们专注演奏,可以吗?” 话罢,姜云圻转身走向蒋越迟身边。 “介绍一下,冷雾漩涡新的贝斯手,蒋越迟。” 蒋越迟喉咙一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云圻笑了笑,有鼓励的意味。而后就云淡风轻地转向舞台,朝台下报出下一首歌的名字。 没想到再见面是一周以后。 期间,栗若和姜云圻被各种事情绊住了。 这一天,吃过晚饭。 木雅戴上针线帽,栗若和她一起出门散步。刚下楼,门口正好停下一辆车,从驾驶座下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栗若定睛一看,是姜云圻外公家的司机虞叔。 虞叔是受姜云圻嘱托而来。 正好见到二人,连忙迎了过去:“栗若小姐,散步的啦,好巧就碰上了呀。” 见栗若和她母亲面露不解,忙解释:“小圻让我给你家送点东西过来。” 说着,打开后备箱,提出一堆补品和水果。 “要不要我送上楼呀?” 木雅狐疑看栗若:“他是谁?” 栗若稍顿:“一个朋友的亲戚……托他送东西来。” “什么朋友?” 栗若一时语遏。 “小姑娘不好意思,男朋友不好意思讲。”虞叔憨厚笑答,“我不是亲戚啦,我是小圻家的司机。” “虞叔,放东西是吗?我带你上去。妈,你就在楼下等我一会儿。” 栗若连忙打断他,领着人匆匆上楼。 这个小区比较老,楼层也不高,只能爬楼梯。 租房在三楼,栗若打开门,问虞叔要不要喝口水,他忙摆手不用。 没有进门,把东西堆在玄关处,就又和栗若一起下楼。 往下走时,虞叔突然感叹:“没想到你们两个还在一起了啊,缘分这事真是说不准呀。” 栗若脚步微滞,不解问:“为什么这么讲?” “小圻高中的时候喜欢你的呀,我看得出来的,但是呀……他那时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自己状况也不太好——” 话未落,虞叔自己急刹车,拍自己嘴。 “哎,我多说什么呢?” 栗若停在了楼道里,双腿仿佛灌了铅,一动不动。 “什么叫状况不太好?” 见虞叔欲言又止,追问道:“可以告诉我吗?虞叔。” 虞叔见状,叹了口气。 “算了,也是过去的事了,我说出来,是让你能好好心疼一下小圻啦。” “他一直有轻微抑郁,转学来青阳之前就自己偷偷拿药吃,大家都不知道……后来,家里出了点事,这事我不能讲的哦。他情绪不太对,被父母发现了抑郁,就强制他去治疗了……” “可我感觉他很排斥强制治疗,搞不好,轻微抑郁搞得更重了,哎呀,往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都是听家里童先生讲的。” 越说越唏嘘,虞叔又想起一桩往事,楼道里倏然传来脚步声。 “小若?” 木雅慢吞吞往上爬,仰头喊道。 虞叔这才收住话匣子:“好了,好了,我回去了。栗若小姐保重呀!” ※※※※※※※※※※※※※※※※※※※※ 明天多写一点,双更。 pogo:是音乐节现场特有的,在氛围里一种特殊的互动方式。很激情,表现就是跳跃和冲撞。 说白了大家为了玩得更嗨更疯,类似还有死墙、mosh、跳水等。 大家还是非常友好的,也挺安全的,并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危险。(不过女生去音乐节,还是不要轻易效仿和参与以上这些行为,在外面看看热闹就好。) Hotel California(3) 因为什么事情抑郁加重,栗若一下明白过来,大抵是林漾姐姐自杀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吧。 栗若无法想象,那段时日,他怎样艰难度过的。又是如何靠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的,他明明是光一样耀眼的人啊。 木雅抑郁过,她很清楚。 比起压着去治疗,最使人难受的是身旁人的不理解和无法感同身受,譬如家人。 不站在他的立场去想,单方面灌输的所有担心,只会给抑郁患者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和加倍痛苦。 “你要快点好起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不能这样下去……” 木雅走上来,栗若拉回思绪,心情没来由的空落和难过。 木雅探究的目光瞧栗若:“真谈了男朋友?” 栗若不知如何作答,去形容她和姜云圻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复杂。在一个模糊边界,暂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涌动。 “你也该谈恋爱了,只要别学我找男人的眼光就好。” 木雅自嘲一句,同时是忠告。 她没再追问,扯了扯栗若,两个人又往楼下走去。 在小区附近逛了两圈,散步回来,栗若接到刘启莹的求救电话。 “学霸救命!我现在急需一个翻译!” “你在哪儿?” “沧海笑。” 栗若愣了一瞬,她催促着就撂了电话。 “快来帮忙!老娘被一个老外吃豆腐了!” 栗若只好和木雅说明情况,让她先上楼去,然后连忙赶去沧海笑酒吧。 大约晚七点钟,抵达酒吧门口,栗若一眼看到同老外扯皮的刘启莹。 一个叽里咕噜说咖喱味的英文,一个劈头盖脸中文问候对方祖宗,两个人气急败坏,鸡同鸭讲,愣是没人上去劝,围观这一副旷景。 栗若默了默,这是刘启莹会惹出的事。 正要往前找她去,栗若倏地反应过来,她不会是叫她来加入骂战的吧? 请翻译同声传译激情对呛?这好像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栗若无奈摇头,打算赶紧上前扯走她,让她冷静下来回家去。 正犹疑间,陡然听到刘启莹一声大喊:“安耀杰!” 栗若循声看过去,瞧见正牵着金毛晃悠、黑衣黑裤的路人,他脚步凝滞,莫名其妙地朝刘启莹看去。 安耀杰转头,对上女人咬牙含泪的眼。 委屈又愤然的神情仿佛在说,你是救命稻草,你不过来,我就要被人欺负了。 摇头叹了口气,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做什么?” 刘启莹指着老外,俨然一副小学生同老师告状的嚣张模样。 “他吃我豆腐,还不认账!” “他明明会讲中文,现在给我充老外假装听不懂了?!” 仿佛有人撑腰,刘启莹腰板挺直,底气也足了起来。 “……” 所以就鸡同鸭讲什么听不懂还吵个半天吗? 安耀杰懒得和对方白费口舌,头一低,温和地摸了摸腿边金毛的头。 然后指了指老外,轻声下命令:“加速度,咬他。”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另一幅旷景。 老外被一条狗追得到处逃窜,好不狼狈。最后以附近巡逻的片儿警介入,结束这一场闹剧。 栗若看着片儿警教育完老外、接着又教育刘启莹和安耀杰。 看热闹的人群散尽,片儿警也离开,最后只剩刘启莹没什么耐心点着脑袋,换她听安耀杰教训。 她想了想,没有上前,转身回了家。 还没到小区门口,就收到刘启莹的微信。 刘启莹:妈的,我又碰到安耀杰了。 刘启莹:他家狗比主子能耐,替我教训了吃我豆腐的老外。主人还那副逼逼赖赖的人民教师模样,呵。 栗若:我看你挺受用的。 刘启莹那端,秒回消息的速度停下来。 半晌,她怒回:栗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朋友吗?让你拔刀相助的时候,合着在你躲在旁边看戏呢?! 栗若违心道歉:不好意思。 又随便聊了几句,刘启莹才说她现在在路上,找了理由扯着安耀杰去宠物店,说给金毛看看牙,怕给老外的骨头磕坏。 而后便忙去了。 栗若笑了笑,往楼上走去。 第二天下午,虞叔又来了小区楼下。这回不是送东西,而是来拿东西。 昨天虞叔送来水果和补品后,栗若在微信上向姜云圻道谢,闲聊之间,不经意提起高二期中考试前,被她带回去的那摞教材书。 栗若随口问他要不要拿回去,姜云圻也随口应了声好。 书在筒子楼那边的家里,没有带过来,虞叔驱车带栗若去取。 栗若抱着纸箱下来,塞进后备箱。 这摞书几经流转,从教室到小卖部,再到筒子楼的家。迟到了七年,终于交还到了姜云圻的手里。 虞叔要送栗若回去。 栗若感谢回绝:“不用了虞叔,我约好了朋友见面,就在附近。” 这话是真的。 刘启莹在附近小区提供宠物上门洗澡服务,带着工具去给客户小动物洗澡美容。 他们约好在胜平路的公交站台碰头。 栗若到时,刘启莹这单工作已经结束,在站台等了一会儿了。两个人顺便等公交,一起回宠物店。 路上,刘启莹开口闭口提起某个人。 “太好笑了,有人给狗取名字‘加速度’的吗?” “可能是物理老师的后遗症?” “他现在不是老师了。” “所以呢?”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刘启莹瞪了瞪栗若,转移话题,“别说我了,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姜云圻乐队咋回事,前不久音乐节不还好好的吗?咋就一个人突然退队了?真要解散?” 栗若选择性回她:“不会解散,退队那个,可能真要退了吧。” “姜云圻私人作风有问题?” “你也信?” “我是问你信不信。” 栗若稍顿:“为什么不信。” 刘启莹突然感叹:“和明星谈恋爱真不容易。” 虞叔回童家别墅,把装着书的纸箱往里面搬时,碰巧与姜云圻外婆刘香云撞个正着。 她瞥一眼纸箱:“这里面什么东西?” 虞叔回:“小圻的书。” 说着,把纸箱搬进了姜云圻的卧室,放在他的书桌上。 刘香云跟着走进来,“我可以看看吗?” 虞叔想了想:“应该可以的吧?小圻没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应该就是高中的教材书和笔记什么的。” 刘香云面带一丝怀念,笑问:“这是从哪儿捞回来的?” “从他同学那里。”虞叔憨厚笑着,带上门,“太太,我走啦。” 刘香云随手翻着纸箱里的东西,“哐当”一声,伸手去拿一本书时,骤然从里面带落出来一个东西。 咦,一款老式翻盖手机?小圻的? 她翻开手机盖,随便按按,逐渐被什么吸引了兴趣。于是戴上老花眼镜,索性拉开椅子在书桌边坐了下来。 下午五点半。 姜云圻回来时,绕过博古架,客厅里,外公童振邦鼻梁架着老花眼镜,正在研究鼻烟壶。 除了频频更换的兴趣,他老人家还是老样子,喜静不喜动,在圈木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童振邦抬眼,老花眼镜滑落,吓了一跳。 “你最近看我们挺勤啊?” “外公不欢迎?” 童振邦一声冷哼,道一声:“去看看你外婆。” 然后继续垂眼观摩他的鼻烟壶。 “在哪儿?” “你房里。” 姜云圻走去自己卧室,推门而入。 “外婆。” 刘香云倏地转身,捂着胸口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鼻音有些浓,眼角还有些泪花。 “死小子,这才没多久,你怎么又回来了?” 稀奇又惊吓的语气,和童振邦如出一辙。 姜云圻摸了摸鼻子,感到受伤。 音乐节结束,他坐飞机连夜赶回青阳,就是如此待遇。 “你们都这么不希望我回来啊?” 刘香云这才慢慢抽回神,看了眼书桌上的闹钟,原来都五点多了。 她攒着手机往外走,经过姜云圻身旁,陡然停下来,突然笑着打趣他。 “我问你,你在青阳三中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挺受欢迎的?学校女生都喜欢你呀?” “哪有。”姜云圻不明所以,“问这个干嘛?” “你小子能耐呀。”刘香云扬了扬手里的翻盖手机,“让某个不知名的女孩暗恋你那么多年。” 姜云圻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刘香云见他诧然的表情,笑着把手机翻开,扔到了他手里。 “说你小子招桃花呀。” 她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嘀咕着去做晚饭,就匆匆离开了。 姜云圻眼皮微敛,手中是一个很眼熟的翻盖手机。荧幕很小,散发微弱的光,停留在短信界面。 收信人没有备注,是一串手机号码。 准确来说,是一串空号。 因为,历年来发送的短信,一个红色的撤回符号醒目,都显示发送失败。 短信是日记,记录第一人称的所有心事。 —— 刘启莹说,喜欢就去表白,不要怕丢脸。但我还是退怯了。 给你打电话,显示是空号。 我跑过去的时候,你和余暮笙在舞台上表演小提琴,大家都说好相配。去后台找你,突然想通了,突然的表白你会困扰吧。 还好,在你转学之前,有见到你最后一面,还是幸运的,是吧? —— 我冲动之下,把头发剪短了。乱七八糟,狗啃一样。 心理学上讲,其实是刘启莹大谈恋爱经,这是失恋的表现。 她帮我修了短发。 —— 听说你要考茱莉亚音乐学院。 真好,我在奔向高考,你也在为严苛的升学而努力。 —— 我考上了s大。 —— 你也考上了茱莉亚音乐学院啊。 那就祝你学业有成,万事顺意。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发光发亮。 后面没有了,大抵上了大学,换掉了手机。 而姜云圻清楚,她如今手机里的相册,是换了种方式、默默喜欢着自己。 刘启莹说的秘密,真正是这个。 往前翻,是还未销号时,两个人的短信记录。 此刻重温,一字一句仿佛带了别意。 姜云圻喉咙微滚,仰起头,悄无声息攒紧手机。他也有这一天,鼻尖酸到不行,心脏鼓噪不歇,情绪要失控。 行李箱还杵在门口,来不及推进屋,姜云圻抓起搭在拉杆上的外套,匆匆往外跑了出去。 ※※※※※※※※※※※※※※※※※※※※ 下一章晚一点,应该十点左右放上来。 Hotel California(4) 栗若正准备从刘启莹的宠物店回去,姜云圻突然来了电话。 她走出店面,站在门口接通,听到微微喘息声,仿佛裹挟了风。他似乎在跑步。 “我在青阳。” “你又——” “来三中,我们见个面。” 没有多余的话,姜云圻就挂断了电话。 栗若愣了一会儿,抬步往外走去。 赶到青阳三中时,学校里面还在上课,栗若被门卫拦截。 “我是三中以前的学生,回来转转。” 门外瞅她一眼:“怎么你也是。” 嘀咕两句,还是很好说话,很快放行。 栗若走进学校,偌大的校园内,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摸出手机刚想问姜云圻,看到他不久前发来的微信。 姜云圻:来北区操场的看台后面。 栗若连忙往操场的方向去。 正值下午放学,路上都是学生。有的去食堂吃饭,有的在操场活动转悠。 她心里隐忧渐起,又疑惑,这么多人,姜云圻来这里做什么,不怕被发现吗? 还好,一般没人往北区操场的看台后面走。 因为这里狭长且窄,一人通行都够呛,得需侧着身子走。背后还毗邻一块荒地,四周总是荒僻无人。 栗若刚绕到看台后面,没走几步,肩膀被人一拍。 她转头,就看到戴着灰色渔夫帽的姜云圻。他低着头,拽住她的手腕便匆匆往里行去。 栗若不由低声问他:“来这里干嘛?” 姜云圻在一道门前站住。 栗若抬眼,才看清这里有个铁门,沉锈,老破,门把上缠绕着生锈的长链锁。 姜云圻眼也不眨,抬手,那长链锁一扯就断,他低声道:“来。” 栗若随他踏进室内。 姜云圻关上门,又拖来一个凳子将门抵住,室内的光线陡然昏昧。 栗若才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器材室,堆满了不用的杂物。比如断桌子腿的课桌、破旧的饮水机、还有乱七八糟的、蒙尘已久的体育用品。 栗若讶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 她都不知道。 空旷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喑沉笑音。 “校庆那天,来表演的时候,没事往这里逛发现的。其实我就来过一次。” “你可能不是第一个。” “当然。” 姜云圻点亮手机聚光灯,往墙上一照。 栗若转头,慢慢被吸引过去。 墙上五颜六色,有字和涂鸦,不少是马克笔写的告白:xxx喜欢xxx,点缀一个桃色小爱心。 这里是一个示爱的秘密基地。 或许学校不乏有人知道,而她竟然从来一无所知。 所以,他带她这里…… 栗若眼皮微掀,心脏蓦地一跳。 “栗若。” 男人关掉了手机聚光筒,室内重新归于昏暗时,他低声问她。 “考虑好了吗?” 栗若神情一怔。 姜云圻没有等她回答,就笑着又说:“你听完我以下的话,再答复我也不迟。” 门上有一道很小的气窗,三横格,日光涌进来,投下一地碎影斑驳。 昏聩光线里,光影在姜云圻的脸上浮动,栗若仰头才能看清他。从少年到成人,他侧脸的轮廓更加分明,成熟且性感。 姜云圻略低头,静静与她对视。 阒静的杂物室内,又落下她的名字。一字一顿,低喑嗓音认真又迷人。 “栗若,我一直喜欢你的。” 他在说什么? 栗若懵在了原地。 姜云圻轻轻笑了。 “我喜欢你很久了。”就像你一样。 “从在青阳遇到你开始,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喜欢自己?是在对自己表白? 栗若感到头重脚轻,大脑陡然一片空白。 “我从小到大,似乎不缺的就是旁人的喜欢,我也努力去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渐渐地我也分不清大家是真心还是假意,承受每个人的喜欢和赞誉的重量,不辜负大家的喜欢很累,我觉得我逐渐丧失了喜欢人的能力。” “所以我一直没想过我会喜欢什么人,直到我来了青阳,我遇到了你……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将一个女孩慢慢放在了心上,她和我一样喜欢听摇滚乐,喜欢一样的乐队,她话不多,但我和她说每一句都很放松。” 她真实,率直,清醒,倔强。她可能不圆滑,浑身是棱角,却没有伪面。 但她就是她。 即便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被人孤立和误解,也仰着头颅,无声与这个世界对抗。原来人也可以这样固执地活着。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她使茫惘的他,找回快要迷失的自我。 姜云圻忍不住去关注她,帮助她,不知不觉,同时也被她影响着,在青阳的夜晚睡眠好转,低沉的情绪也得到抚平。 她是一剂治愈良药。 栗若的眼眶骤然发热。 掀动嘴唇,想不出要说什么。 讯息太多,来不及消化,没意识到眼泪落下来,就模糊了视线。太犯规了,毫无征兆在这里和她表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姜云圻无奈叹气,抬手,蹭掉她脸上的眼泪。 低声哄慰道:“没想让你哭的,怎么还哭了呢?” 耳廓双颊染上绯赧,栗若不自在躲开,下巴就被人轻轻捧住,拉回来和他对视。 姜云圻笑着佯吓:“不准躲,不要再藏了。” 栗若:“我……” “今天是最后期限,考虑清楚了吗?”姜云圻凑在她耳畔问,“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她暗恋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子,在向她告白,问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这是梦还是电视剧? 栗若恍惚想着,她已经不能思考,望进男人如深潭漩涡的瞳孔里,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 姜云圻唇角噙了笑意。 捏住女人的下巴,上半身倾覆下来,光影错开,从男人的脸上,落在了墙面上。 唇畔落下一个吻,低笑声裹挟温热呼吸,牙关就被不动声色地轻轻撬开,唇齿交津,栗若很快不能呼吸,隐约感到男人的情绪失控。 女人的眼睫不停地颤。 她的感官世界里只剩下了他,每一寸呼吸都在沉溺。如潮水漫覆这个杂物室,淹没寂静接吻的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搡门声、和悉声对话。 “奇怪,怎么推不开了,锁还是坏的啊……” “内置了锁?从里面锁住了呗。” “笨!那不代表现在里面有人!” 栗若有些窘迫,轻轻推开了姜云圻。 门外又传来嘻嘻笑声。 “喂!不要在里面做坏事!” 栗若感到尴尬,做贼心虚往后躲。 姜云圻有些头痛,这群小机灵鬼。手指搭上嘴唇,把身后的女人揽到背后:“嘘。” 直到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云圻去牵栗若的手,往门外走。栗若脚步迟疑,幸好昏暗的室内看不清她绯红的脸,她欲言又止。 “会不会还没走啊……” 姜云圻半开玩笑:“这样吧,我的口罩给你戴,应该不会丢你脸。” 栗若赧然:“算了,认出你就麻烦了,还是我不冒风险。” 说话间,姜云圻挪开椅子,推开了门。 探出半个身子张望,没看到人影,才转身讲:“没人,出来吧。” 穿过狭窄过道,姜云圻牵着栗若走出来,听到了“叮叮”的上课铃声。难怪那几个小鬼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原来要去上晚自习了。 路上一下子冷清下来,校园人迹寥寥。 十指交握,不舍得松开。 姜云圻把口罩垮上一只耳朵,偏头,往栗若的方向歪了下身子,随口道:“帮我戴上去。” “自己戴啊。” 栗若神色紧张看向四周,飞速给他垮上另一边。 姜云圻就笑笑:“别紧张,都上课去了。” 两个人走出校门。 三中门卫室里,门卫狐疑嘀咕。 “前后脚进来,一起手牵手出去,这两个人怕不是偷偷来幽会的……”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商店街陆续亮起霓虹灯牌,路经一家咖啡厅,姜云圻停下来问栗若。 “肚子饿了吗?要不进去坐坐?” 栗若点头应好。 她头重脚轻,心思不在这上面。 店面不大,人也不多。 中年老板挺悠闲,坐在吧台后擦杯子。吧台最右侧放着一台喇叭状的留声机,只是装饰品,还是蓝牙连接,室内循环着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 美式复古的装潢,两个人窝进做旧的皮质沙发。 老板也是服务生,他拿走菜单慢悠悠踱来,问要喝什么。 姜云圻:“普通黑咖啡就好,一杯,不要奶也不要糖。” 老板:“要什么甜点?” 姜云圻:“给她一块黑森林蛋糕。” 老板抬步准备走,又转回身。 “你有点眼熟——” 栗若忙接话:“我们自取。” “不摘掉口罩,不喝东西?” 栗若又讲:“他脸上长痘痘了,喝咖啡心悸。” 中年老板恍然大悟“哦”了声:“陪女朋友的呀。” 人走远。 姜云圻失笑:“你比我经纪人还反应快。” 栗若回:“小心为好,你现在身处风口浪尖。” 还到处乱逛,栗若有些坐不住。 姜云圻稳住她。 “栗若,我就想和你安静独处一会儿。” 栗若埋头看餐桌上的褐色纹理,耳根露出可疑透红。 吧台处,老板也不客气,喊蛋糕切好了,咖啡也做好了。 栗若主动起身去拿。 餐盘放到桌上,栗若坐下来。 今天的心跳超标,体温攀升,大脑缺氧,泪腺也不听话。 咖啡厅里循环着加州旅馆,栗若握着咖啡杯,搅动咖啡勺,睫毛微颤。她使自己看起来镇定,随口闲聊。 “老鹰乐队的主唱是鼓手。” 姜云圻:“这很少见,don henley的确是个传奇。” 她没头没尾又一句:“我喜欢皇后乐队。” 姜云圻愣了愣,笑讲:“我知道,你也喜欢皇后乐队。”和他一样。 栗若轻轻应声:“我也喜欢你。” 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姜云圻静静望着垂头回应他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我知道。” ※※※※※※※※※※※※※※※※※※※※ 来晚了,有点卡文。 hotel california/eagles 加州旅馆/老鹰乐队 eagles:老鹰乐队,美国乡村摇滚乐队 don henley:唐·亨利,老鹰乐队的主唱以及灵魂人物、乐队的鼓手。 Time(1) 从咖啡厅出来,外面的天色已黑。 姜云圻提议去沧海笑看看。 栗若看了眼低着帽檐、戴口罩的男人,便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呆多久就问这个话,姜云圻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么着急赶我走?” 栗若小声坦言:“我需要缓缓。” 去牵她的手,她也总是往回缩。 姜云圻扬眉:“也需要保持点儿距离?” 栗若没有否认,点头。 “真伤我心。”是牵着唇角的说笑。 栗若改口:“那我重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大约一小时前?” “路上用的多久时间?” “连轴转,马不停蹄,十来个小时,我不想说出来让你的感动的。” 栗若唇角翘了翘。 姜云圻握紧她的手,一起放进自己的帽衫口袋。 倏地,黑沉的天幕,乌云低垂,落起淅沥的雨来。 路上的行人匆匆撑伞,五颜六色的伞面开在雨幕里。 天气预报有提醒今夜有雨,栗若和姜云圻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只好找了个屋檐避雨。 姜云圻又提议:“去不去沧海笑?” 栗若只好应:“好。” 她正琢磨着下雨天要怎么走,转头随眼一瞥招牌,身后正好是一家便利店。 “我们进去买把伞吧。” 对着门的货架上很醒目的位置,就放着一次性雨伞。长柄的透明雨伞,十块一把,可惜兜售已空,只剩最后一个。 栗若付完款,不死心问了句:“只有这一把了?” 收银小哥点头:“只剩这一把。” 栗若只是担忧这伞很小,两个人挤一起,起不到遮蔽作用。 姜云圻却会错意:“你还想撑两把伞?栗若,请尽快适应自己的身份。” 出便利店门,他撑开伞,举起,招手示意栗若过来。 “和女朋友相处这么生分,别人以为我是你仇人。” 栗若乖乖走到伞下:“我不知道,我没有做女朋友的经验。” “抱歉,我也没有经验。” 栗若嘀咕:“你看起来无师自通。” 姜云圻就笑起来:“可能因为对象是你?” 语气自然得像讨论今夜的天气无常。 两个人并肩往路边走,准备搭乘计程车。 夜风裹挟雨丝凉意阵阵,栗若却感觉脸有些烫。实在是没出息,才求他放过自己。 “你今天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有额度的?”姜云圻又笑,“我可以预支吗?” 栗若很快放弃:“随便,随便!” 看到疾驰而过的计程车,栗若从伞下弯身挥手,成功拦下一辆空车。 两个人收伞上车,彼此身上沾染潮湿雨气,充盈车厢。 栗若没有发觉,和姜云圻对话间,已经松懈下来,卸下了防备。 抵达沧海笑酒吧,进门,穿过人群扭动的舞池,没人注意到姜云圻和栗若。 舞台上没有乐队演奏,酒吧里放着音乐,是pink floyd的《time》。 经过吧台处,姜云圻听到跟着音乐的懒散哼唱,很小声,带着些许醉意。姜云圻拉住栗若,不经驻足。 然而哼唱声戛然而止,蓦地传来一声喊。 “站住!” 姜云圻循声看过去,是这个酒吧管理者李越。也是地下乐队的吉他和主唱,很多年没见了。 原来是他在唱歌,唱得醉意颓然。 李越坐在高脚椅上,一只粉色飞猪放着膝头。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酒杯,朝姜云圻的方向招呼:“你过来。” 姜云圻牵着栗若匆匆走过去。 在吧台前站定,李越就凑过来,几乎攀在姜云圻肩上:“你是姜云圻。” 姜云圻淡淡点头。 “记得我么?” “记得。” 李越蓦地笑起来:“来,休息室说话,这里很吵。” 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栗若:“你也来。” 踏入休息室,24d音响环绕的乐声隔绝,隐隐约约的,就像闷在了密封罐里鼓动。 休息室的陈设没怎么变,只是缺了人气,显得冷清。 李越在沙发坐下,去茶几找烟灰缸,又止住。 “我这个酒吧,托了利晓东和姜云圻两个大人物的福,在他们寂寂无名的时候,曾经在此表演,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不少,生意越做越好,也是稀奇。” 姜云圻:“发财了。” 李越:“是,发财了,人就没什么梦想了。” “我发现都说人穷志短,穷乐呵,还有那么点激情发挥余热,现在都散了。” “乐队散了?” “嗯,大家都各奔东西,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大项娶媳妇生孩子,得须养家,最终跑去做他的稳定上班族;周驰玩乐队意兴阑珊,跟着他大舅做生意去了。 “没想到啊,你玩摇滚玩出来了,当年你说来酒吧免费驻唱,结果很快就没来了,咱们都说你三分钟热度……” 说话间,李越的视线突然落在栗若身上,目光若有所思。 “是吧,小栗若?” 栗若摇头:“不是。” 李越就笑:“你以前也这么一口否定我。” 姜云圻不解:“以前?” 李越摸着下巴说:“应该是五六年前吧?这小姑娘突然跑酒吧来,她过来问我们,有没有姜云圻的消息。” “大项说没有,我们怎么会有你的消息。真是奇怪,找人找这儿来了,可真是念念不忘。” 栗若想阻止他,李越却往后一直讲了下去。 “周驰就笑骂,你就是三分钟热度的小破孩,快让她把占地方的破烂拿回去,是你丢在这里的电吉他……这小姑娘只说了一句,‘他才不是三分钟热度’,然后就把你电吉他背回去了。” 高三有一天放假,栗若鬼使神差跑来了沧海笑,她在酒吧门口徘徊,遇到了大项。 他一眼认出她来,问她来做什么?栗若掀了掀唇,鬼使神差就问他,有没有姜云圻的消息。她已经记不清当时为什么这么问,可能心里想着,他和他们私底下会有些联系。 姜云圻笑了笑,揽住了栗若的肩膀,向李越郑重介绍:“我女朋友。” “哦,传说中素人女朋友?”李越眯起眼睛,“其实也不算吧。” 这时,栗若手机响了,是木雅打来的电话。 大约猜到来电目的,肯定是问她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她举起手机,忙说:“我得回去了。” 走出酒吧,姜云圻送栗若回家。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姜云圻突然问她。 “吉他还在吗?” 栗若含糊应声:“嗯。” “我想看看。” 他如今演奏的那把1979年的电吉他,估价不菲。她这边这个早已闲置多年的电吉他有什么好看的? 栗若正胡乱想着,姜云圻出声问她。 “是不方便吗?” 栗若摇头:“就在筒子楼这边的家里,你要的话,现在可以去取。” 于是又折回去,往筒子楼去。 姜云圻跟着栗若上五楼,她拿出钥匙开门前,犹疑了片刻。 “搬过家,里面有些乱,也很窄,要不我给你拿出来?” “不请我坐坐?” “好吧。” 栗若打开了门。 客厅里的确堆了好些纸箱,本来就很小,显得更拥促,但不至于没处落脚。 栗若回头叮嘱:“不用换鞋了。” 姜云圻跟着栗若走进来,这里格局很小,房间背阴,常年冷潮。她在这里度过了她整个少年时期。 栗若把电吉他找出来,递给姜云圻,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去倒水。” 这里的水电交了一个季度,还没停,栗若拿着开水壶准备去烧水,姜云圻拽住她的手臂,栗若就身子一歪,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略显不自在,慌张要站起来。 腰际就被人圈住,姜云圻捞了她一把,把她稳稳圈在怀里。 “我……”栗若心跳加速,“你给我一点心理准备,让我去烧壶水。” 姜云圻笑了笑:“不喝,咱们坐会儿。” “你不是要看吉他?” “等会看。” “我不能耽误很多时间,和我妈妈讲好了半个小时后到家。” “栗若,为什么喜欢我?” 猝不及防问她,栗若眼皮一颤。 姜云圻没等栗若回答,他出声解释。 “我以为那时候,你并不喜欢我,所以下定决心离开。电话号码是我爸爸擅自注销的,我不知道,所以你才联系不到我。但凡你联系得到我,也不必跑到酒吧去找我。” 栗若没听清男人前面的话,就慌忙打断他:“咱们看看吉他吧!” 姜云圻不再多言,拉开吉他包,电吉他保存完好,一如从前。 栗若:“你不试试看?” “这吉他多年没用,没有换弦,音肯定也不准。” 栗若恍然大悟:“需要换弦和调音才能用?我以为我保存得挺好的——” 姜云圻:“谢谢你。” 安静了顷刻。 女人垂着眼,眼睫翕动,她慢吞吞去捋自己的思绪。 “姜云圻,我有自卑,我不认为我配得上你,也不认为你会喜欢我,在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话未落,姜云圻将栗若抱紧了些。 “不要这么说自己。” “我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话,只有被喜欢和被认同,才会真正去喜欢和认同自己。高中的时候,是你认同了我,我才慢慢去接纳自己。” “为什么不讲后面的话?” 栗若抿了抿嘴:“以此类推。” “我推断不出。” “是被你喜欢,我才会喜欢自己。”栗若顿了顿,慢吞吞说,“我回答了。” 姜云圻眉梢一挑:“为什么喜欢我的理由?” 栗若面一热,轻声回:“嗯。” 是他的接纳和认同,让栗若改变了自己。 是姜云圻成就了现在的她。 因为他是她的光。 栗若垂头说这些时,姜云圻静静打量她,这是一张干净而通透的脸,让人过目不忘。 要用一句话形容,她像长在料峭寒壁的小花。初看不起眼,可只一眼,就记在了心中。 回去后,念念不忘。再回首时,她已经盛开成一朵人人欲攀折的潋滟春花。 姜云圻嘴角噙了笑,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了,送你回家吧。” ※※※※※※※※※※※※※※※※※※※※ pink floyd:平克·弗洛伊德,英国迷幻摇滚乐队 43章有小修。 大家儿童节快乐~ Time(2) 次日,姜云圻就要离开青阳,飞往另一座城市。 早晨下过一场雨。 十一月的青阳晨露湿肩,阴雨天凉气逼人。 栗若换了一件米色落肩毛衣、搭配牛仔裤、穿好短靴出门。刚下楼,就看到姜云圻的车停在单元楼门口。 他要开车去省会h市的机场,然后由h市飞往星城。最后在星城电视台和乐队碰头,一起录制一个访谈。 栗若说好送他去机场。 拉开车门,甫一上车,姜云圻坐在驾驶座上,正在和小杨语音通话。 他转过头来问好:“早上好。” 栗若回:“早上好。” 说着,姜云圻吩咐小杨:“等会把我的行程表发给栗若。” 小杨忙不迭应声:“好嘞!” 青阳离h市不远,机场就在两市城郊附近,开车过去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机场时,时间有空余。 姜云圻打开车载音响,音量调得很低,放着巴赫的《bwv846 prelude》。 两个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默默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 姜云圻突然讲:“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昨天还问他什么时候走,结果今天就要走了。如果可以,她也想去的啊。 栗若心里有些不舍。 正默默想着,姜云圻就笑着说:“我知道你走不开,我也不能留下来陪你。” 栗若含糊“嗯”了声,揭过这个话题。 “你们乐队一起的访谈吗?” “嗯,黄玮安排的,打算借这个节目,把一些事情一次性说清楚。” “他为你们操碎了心。” “是,我们感激他,带四个孩子真累。” 栗若不由莞尔。 这时,姜云圻的手臂蓦地伸过来,栗若吓了一跳。 姜云圻好笑瞧她,他不过打算替她解开安全带,问她要不要去星巴克吃早餐而已。结果对方一副紧张的屏息模样,好像他要干什么一样。 轻笑摇头,他索性抬手往上,按住她的后颈,凑身过来,在她唇畔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栗若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拉开了距离,然后顺手解了她的安全带。 姜云圻:“去吃早饭吧。” 栗若止住发烫的脸和心跳,呐呐说:“我想在车里待着。” 姜云圻笑:“不饿?” 栗若摇头。 其实他也想在车里和她多待会。 姜云圻轻轻扬唇:“待多久?” “十五分钟。” 离他办理登机还绰绰有余。 姜云圻眉一抬:“你可以贪心一点。” 栗若低声:“很贪心了。 ” 姜云圻就笑起来,抓握来栗若的手,敛下眼帘,放上膝头把玩。 “蒋越迟去吗?” “去。” “那……” “一方面,就是正式宣布他为新的成员;另一方面,通告乐迷,阿该不属于冷雾漩涡。” 栗若静默片刻,突然感慨:“昨天从沧海笑回来,我在想李越解散了的乐队……” “是不是在某个人生节点,大家都是过客,总会有分离。默默的分离,无奈的分离,也有不体面的分离……曾经如何亲近要好的人,也可能产生分歧和隔阂,用一种撕破脸的方式,彼此走远。” 姜云圻听罢,捏了捏栗若莹白的手指。 他垂着眼睑,淡声说:“我去加州,是在albert家找到他的,他喝得烂醉如泥,用酒精麻醉神经。他一看到我,就说……我太自以为是,我用恋情转移视线,他不需要,他感到愤怒。阿该觉得我们把他当累赘,当成难以启齿的存在……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安静了一瞬。 “我们在川省表演完那天,阿该突然给我打电话,要和我单独见面。他来了川省,在台下默默看完了我们的表演。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又说:你看,你们根本不需要我。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了,你们早就想我走了吧?所以我走了,你们现在很开心吧?……” 栗若听得心揪了下,悄悄反握住他的手。 “你没想放弃他的吧?不然不会让事情变得棘手。” 心狠一点,在很早之前,就将他驱逐在乐队之外,明哲保身。 闻言,姜云圻轻笑,偏头看她。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栗若抿唇:“是他放弃了自己,放弃了你们。” 姜云圻瞧她这幅认真模样,就好似在替他打抱不平。心脏蓦地触动了一下,融化成一块柔软的黄油。 他低叹,玩笑的语气:“又被你知道了啊。” “以前和阿该、原白、albert在纽约广场的街头表演,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时候每一天都很开心,谁也没有芥蒂……曾经我也以为乐队的每个人都不可或缺,他们都很优秀。当国内有平台抛出橄榄枝,我们有机会出道,去做更好的音乐时,albert拒绝了,搞乐队只是他的兴趣,祝福我们选择退出。” “我才明白,的确有些人,只会陪我走一段路,到站了他就下车,不会停留。” 话罢,姜云圻顿了顿,突然看向栗若。 他一字一顿讲:“栗若,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你,我希望你在我的人生里不再是过客,不要提分离这两个字。” 栗若愣住。 他怎么总是在波澜不惊之处,说出这种让人心动的话啊。 想把他整个人据为己有,这个念头起来时,她想她已经变得够贪心了。 十五分钟在不知不觉间匆匆过去。 两个人下车,去星巴克吃早餐。 星巴克的人太多,整整两层座无虚席。栗若只好外带了咖啡和软欧包,把一个纸袋分给姜云圻,就要分道扬镳。 栗若挥手:“我走了。” 思及“再见”这词有分离的意味,于是说:“下次见。” 姜云圻把她揽进怀里,抱住她纤瘦的背:“晚上视频联系。” 栗若说:“好。” 星城电视台,化妆间内。 姜云圻匆匆赶到时,原白、赵彦鱼已经划好了妆,黄玮捏着一叠纸,和他们对着台本。 “两点,乐队换人,没有内部不和。” 黄玮看向紧张得没有表情的蒋越迟,拍了拍他的肩。 “你就本色出演吧小蒋同学,少说话,我们介绍你就出来说两句话,能做到吗?” 蒋越迟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膝头,小幅度点头。 话未落,又唤来化妆师给姜云圻弄造型。 “云圻,观众对你私人感情感兴趣,能适当多讲点吗?可以转移焦点。” 原白就噗嗤笑了:“他一有空就跑去找那位栗小姐,我真的服了,我第一次见他坠入爱河的模样。” 一直安安静静的蒋越迟来了点兴趣,抬眼,想起那天音乐教室里跟随而来的冷艳姐姐,就是队长的女朋友吗? 黄玮一巴掌拍向原白的后脑勺,低声嘱咐:“少说点。” 这个访谈原本打算先发制人,然而录制完毕,回酒店的途中,阿该的丑闻就全方面爆发。 黄玮打电话通过人脉查了下,爆料人是小雨。 阿该的性取向问题,对多年女友的欺骗,同时劈腿“雷跃唱片”某位高层男士的消息屠版娱乐新闻。 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信息量爆炸,飞速传播,噱头越大,议论度越高。 讨伐渣男的骂声愈演愈烈,牵扯高层的热搜却连连被撤。 吃瓜群众彻底坐不住了,顺藤摸瓜,在一片瓜田里,即便和阿该划清了关系的冷雾漩涡乐队,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一时间负面.消息漫天飞,波及了全队,可谓是历史之最。 首当其冲要扒下神坛的,当然是一向没有什么黑点的姜云圻。 从“冷雾漩涡乐队音乐节现场失控,造成差点群殴围架的恶劣影响”,到“原白和赵彦鱼队内霸凌、处处排挤阿该才导致出走”,还有骂“蒋越迟垃圾,趁机上位”的,再到“素人女友为假,主唱姜云圻激吻酒吧女、私生活糜烂”……各种传闻和通稿以失控的趋势席卷而来。 黄玮的工作电话要被打爆,焦头烂额又心浮气躁想要骂人的时候,雷跃唱片要他们回一趟总公司。 “我们在星城,连夜坐飞机也要几个小时,我现在处理这摊子烂事还来不及,我赶回去听那些只会指着鼻子骂人的领导讲废话?” 打电话的人是公司的公关团队负责人,黄玮搞得也火气大:“黄哥,冲我发什么脾气?” 对方气冲冲挂断了电话,几分钟后,黄玮接到了总部的命令,给他们半小时时间,回酒店进行视频会议。 赶回酒店的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小杨默默调试设备,想调节下气氛。 “谁让你们是现象级乐队呢?国内的乐队本来就不好做,试问有几个乐队能做到你们这种高度的,只能说身居其位必承其重,那些签独立厂牌、做独立音乐人的,要有事也只在自己圈子里闹腾,掀不起水花,哪像你们一点儿事就腥风血雨的。” 话未落,气氛愈发冷凝。 原白一个眼刀飞过来:“闭嘴。” 小杨委屈,不再吭声,老实去调弄设备。 姜云圻人在浴室里,他刚刚去接了一个电话。走出来时,大家都聚集在他的房间里。 “等会开会的,是伍丽珍。” 众人“啊”了声,片刻,齐声问:“怎么是她开会?” 伍丽珍是雷跃唱片的中华区总裁,怎么也轮不到这位大佬来和他们开会吧。 视频会议开始时,果然是伍丽珍,而且只有她一人。 视频里的女人光鲜靓丽,保养得宜,戴精致的珍珠耳环,压根看不出五十有余。 大家很少在总公司见到她,规规矩矩打招呼:“伍总好。” 伍丽珍笑了笑,眼角有淡淡细纹。 “小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姑婆。” 会议一结束。 姜云圻的房间内爆发一阵鬼吼:“伍总是你姑婆?我们怎么不知道?” “忘了告诉你们。”姜云圻表情平静,“她本名姓姜,姜丽珍你们应该认识吧?” 又是一声不可置信的吼声:“操!你骗鬼呢?!” 玩摇滚的都知道,姜丽珍是90年代火极一时春雷乐队里的女鼓手,当时专辑和磁带全国销量第一,不过很快这个乐队就消失匿迹,每个人都神隐,不知去向。 只隐约传闻姜丽珍嫁给了乐队主唱张还,两个人一起退出结婚过日子去了,也是一段奇闻轶事。 姜云圻简单解释:“我祖父家里五个兄弟姐妹,她是爷爷最小的妹妹。因为搞摇滚和家里决裂了……后来她嫁给张还,但没多久就离婚了,她就又一个人去了香港,在舞会和一个香港商人跳了一支舞,然后成了她现在的老公……结了婚后,她自己改了姓,随夫姓伍了。” 小杨“哇”了声:“你姑婆好酷。” 姜云圻笑:“她一生的确传奇,恣意洒脱。” 黄玮冷不丁出声:“所以,我们可以抱大腿吗?” “其实她和姜家早就没有往来,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黄玮投以“那你说个屁”的眼神。 姜云圻耸肩,半开玩笑:“事先声明我没有走后门,当时签了雷跃,是某位负责人被各位的才华所折服。” 黄玮无语:“负责人说的是我?” “这件事我会摆平的,走后门也好,抱大腿也罢,让我来。” 姜云圻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的,话未落,几个人齐刷刷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失笑,手机铃声响起来。垂眼一看,来电显示是栗若。 “所以,各位可以走了吗?” 原白瞄了瞄姜云圻的屏幕,切一声:“姜云圻,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搞那个恋爱合约,我怎么觉得假公济私呢?你其实想泡妹子吧?” “怎么说话呢?”赵彦鱼揶揄,“这是爱的陷阱,步步为营的套路。” 姜云圻朝二人扔过去两个抱枕,笑骂:“滚,我要接电话了。” ※※※※※※※※※※※※※※※※※※※※ bwv846 prelude:巴赫十二平均律c大调前奏曲 Time(3) 白天送姜云圻去机场,到深夜的功夫,讯息万变,冷雾漩涡乐队的推送满屏飞。全是所谓黑料,乱七八糟的,每个成员都无一幸免,栗若的手机几乎要爆炸。 栗若从微信调出小杨给她发的行程表,近一个月的一目了然。今天,访谈录制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思忖片刻,她给姜云圻打了个电话过去。 星城的酒店套房里。 姜云圻接通栗若的电话,便问:“这么晚还没睡?” 栗若:“等你访谈结束。” “一直在加班。”姜云圻玩笑讲,“以后我下班太晚,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电话。” 他这话说得,搞得她就像给加班的丈夫特意打电话慰问的妻子。 栗若微微窘然,不搭腔。 大抵看穿她的心思,手机那端倏地传来一声轻笑。 姜云圻玩笑的语气变得认真:“我是说真的。” “我也不是专门等你。”栗若煞有其事,解释她来电话的缘由,“只是白天在机场,说了晚上联系下。”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姜云圻笑,“那现在方便视频吗?” 她故意忽略掉视频两个字,还是被他绕回来了。 栗若迟疑掀唇:“我……” “不方便?” “也不是。” 话毕,电话挂断,对方的视频通话就弹了过来。 栗若的心脏吊起来,有些紧张。 她极少打视频通话,也不大习惯和人视频。何况此时的她戴着眼镜穿着睡衣,素颜,短发也胡乱扎成啾,就一副宅家的随便打扮。 大概和每一个普通女孩陷入恋爱一样,只想展露最好的一面给对方。 纠结片刻,栗若深吸一口气,按下接通。 她决定先发制人,出声强调:“我刚洗完澡,没带隐形,请不要过度关注我的邋遢样子。” 姜云圻刚举起手机,扬声器就冒出这句话。 当戴着银框眼镜、略显不自在的栗若出现在屏幕里时,姜云圻倏地笑起来。 自从重逢,他还没见过栗若戴眼镜的样子,她白天隐形,就算在他家里,晚上也没有看到她戴眼镜,大抵是干脆不戴了。她在他身旁大多是拘谨的,他没见过她这幅样子,随性而自在的模样。 看来即便在他家里,面对他,她还是有些小包袱的,姜云圻暗想。 这种认知让男人的唇角无声扬起,他认真打量她:“挺好看的。” 栗若手心一滑,手机坠在床上。 姜云圻那端的画面陡然模糊,栗若忙捡起来,再次出现在屏幕里,她转移话题:“半夜里突然都是你乐队的推送,我手机快被你们的所谓黑料淹没。” 姜云圻:“别担心,我能应付。” 话音未落,姜云圻就看到手机里,女人脸颊鼓了鼓,很短一瞬就消失不见。 “网上误解你,中伤你,造谣真的没成本。” 她在气恼。 捕捉到她不经意间的可爱模样,姜云圻失笑。 “吃这碗饭,这些是我要面对的。其实子虚乌有、添油加醋的负面.新闻我们足以应对,只是担心……” 栗若问:“那位不可说高层吗?” 意识到什么,栗若心口一紧。 她从铺天盖地的消息可以感觉出,那位有大把的传统纸媒、新媒体、视频网站、门户网站的人脉,手握大把的宣发资源。身处舆论漩涡,他不慌不忙,这个人是玩弄舆论的好手,有让自己抽身而出的方法。 所以他现在在做的,就是开始模糊焦点,往乐队上泼脏水,以此里转移注意力。 这个人有让冷雾漩涡毁灭的本领。 她没做多想,就问:“你们公司有宣发部吗?” 姜云圻一怔,她真的很敏锐。 “有,宣发总监李尧。”姜云圻笑望她,“我们的音乐宣发都是他操办的。” 李尧是个能人,极会营销。 可以说,冷雾漩涡的成功,抛开每个人毋庸置疑的实力和才华来看,缺不了他的企划、包装定位,和宣传发行。让他们的才华以最快速度被大家看到,他在其间功不可没。 其实从不久前,黄玮就猜测出是哪位,只是他不敢触其霉头。大家心知肚明,却只能在心里憋着。 因为他手握命门,他们新专辑制作发行,还有来年的演唱会筹备,对方只消一句话,他们就化为泡影。 看着视频里的女人敛目不言。 姜云圻出声:“不要担心,他再厉害,不还是被小雨捅出去了吗?恩怨无常,谁都没料到。” 栗若喃喃:“其实这件事,由始至终,对小雨的伤害最大。” 从一开始找到小雨恳求她压下爆料消息时,便是对她不公平的。 私心来讲,栗若希望乐队安好无事,最好不过,但站在小雨的角度想,好像没法责怪她把一切爆料给营销号的做法。 姜云圻:“是,你说得没错。”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栗若透过屏幕看过去,他不知何时侧躺在了床上,额发垂落,半阖的眼皮微掀,快要睡着。 栗若屏息,没有出声,静静看着他的疲倦睡颜。 半晌,她轻轻道“晚安”,挂掉了视频通话。 次日,姜云圻乐队一行人离开酒店,乘坐飞机飞回s市。 一下飞机,黄玮直奔总公司,姜云圻转道去柏淮路的柏公馆—— 伍丽珍在s市的住处。 他和伍丽珍打好了招呼,她讲近日都在s市,姜云圻正好过去拜访。 车上,司机转头过来讲:“姜先生,红酒买好了,您看看。” 伍丽珍爱好红酒陈酿,于是投其所好,姜云圻让司机提前买好了伴手礼。 小杨连忙去检查礼盒,确认无恙,才说:“云圻哥,加油!” 姜云圻笑了笑:“加油。” 小杨挠头嘀咕:“我希望冷雾漩涡好好的,不要被打垮。” “不会的。” “我相信你,有云圻哥在,不会的!” 抵达柏公馆,入眼便是西班牙式建筑的花园洋房。 铁艺栅栏门大开,司机驱车进入,小杨大气都不敢出,透过车窗探头探脑,打量修饬华丽的门庭花园。 姜云圻下车,门口有菲佣等待,迎接他进门。 “姜先生,请。” 穿过富丽堂皇的廊厅,姜云圻迎面撞上了一个穿高级西装、系温莎结的高大男人。鬓生华发,大约花甲之年。 伍荣港普说得别扭,笑容却温敦:“你是小圻?” 姜云圻顿了顿,猜测这可能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姑丈公。 他在华语电影界话语权很高,在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便捧红诸多艺人,近年逐渐从香港转向内地市场的投资方和制片人。 拿不准他本人是否乐意这么叫,容他套近乎。于是笑应:“伍先生好。” 伍荣瞧他完全是小辈的眼神,因为好奇,专门在门口迎他。 这个小子和年轻时候的丽珍真的有点像,看似矜持的皮囊下,生着一副离经叛道的灵魂。他们定能脾性相投。 “好,丽珍等你很久了。” 往里茶室走,姜云圻遥遥就听到了女人之间的低笑和对话声。 一个是伍丽珍,一个是—— 姜云圻脚步骤停。 伍荣见状,出声提醒:“你妈妈碰巧来拜访,在和丽珍喝下午茶。” 说话间,茶室里的两个女人一齐转过头来。 伍丽珍笑着朝他招手:“来,小圻。” 姜云圻走进去。 她们聊得随意,喝得也随意,铺着墨绿色桌布的圆几上置骨瓷茶具,大吉岭红茶配的是炸鱼薯条。 童丽闲聊着,轻瞥过来,说:“小圻,多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妈。”姜云圻跟随伍荣在一旁沙发椅坐下,“下次吧。” “下次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也不带回来看看?” 姜云圻忍了忍:“我们交往没多久……再说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伍丽珍就笑着八卦:“没多久?对外通稿多年初恋呢,我还以为真的呀。” 细心人一眼瞧出母子关系紧张,她随口插一句,气氛无声缓和。 姜云圻笑答:“是初恋,我喜欢好多年。” “唔?”伍荣随手端起茶杯,“靓仔很专情啊。” 伍丽珍捂住童丽的手,替她说出她想说的话:“那下次带来看看吧。” 姜云圻只好说:“好。” 聊了两句,姜云圻把伴手礼递给菲佣,童丽拿起椅背的毛呢大衣挂在臂间,说剧团有演出要盯,和伍家夫妻告别。 临走前,她把姜云圻拽到角落,低声骂他:“臭小子,我又不反对你谈恋爱,和我搞得像仇人。” 姜云圻无奈,眼底的笑意很淡:“妈,我来有正事。” 童丽瞪他,这么多年,还是气他。 “谁不知道你来做什么的?你小子绯闻缠身,小剧务天天在我耳边念你新闻,编剧老师笑你乐队玩不下去终于要完蛋。” 童丽叹气:“你自己不惜和家里闹翻,放弃掉小提琴,去搞摇滚乐队,得到了什么?这条路你可有后悔?” 只要和父母一碰面,翻来覆去总是这些话。 这是他不想回姜宅的原因。 自己父母不理解也不认同他,混得怎么样都看不上,只有泼冷水。讲不到一处来,还各自怄气,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毕竟是自己母亲,气归气,她的心依旧长在自己儿子身上。 “我已经替你向你姑婆打过招呼,她会帮你摆平。” 童丽走后。 伍荣留姜云圻吃晚饭,姜云圻应好,进餐间时也不再遮掩,表明了意图。 “姑婆,我想把乐队坚持下去,我自知力量有限,但我太想守护好它,需要你的帮忙。” 伍丽珍轻轻笑起来:“你妈过来说,你不惜放弃小提琴的大好前程,也不惜和父亲决裂,着魔一样一心扑在自己乐队上,断你学费、生活费,也没向他低头……你从小到大众星捧月,没低下头求过人,估计不会讲求人的话,所以她替你说了,让我帮你。” 姜云圻心绪复杂,垂下眼睑:“她说得没错,是我高估我自己。” 伍荣去拍他的肩,蓦地出声:“靓仔,我看好你。放心好了,小事一桩。” 伍丽珍“哎”了一声,手指戳了戳伍荣的胸口,表示强烈不满。 “我还没卖关子呢!你就替我答应了!” 姜云圻就笑:“您要卖什么关子?” 伍丽珍脸上兴味十足。 “你妈妈还和我讲,你只有一次,向父亲低过头,因为一个女孩……是不是就是你的初恋?” 姜云圻一时语遏。 抬眼,伍家夫妇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牛排切了一半,他无奈放下刀叉:“我妈怎么什么都讲啊?” ※※※※※※※※※※※※※※※※※※※※ 晚一点下一章 My Generation(1) 事情以阿该道歉画下句点。 在网络公开对小雨的道歉、承认自己的伤害,但矢口否认与雷跃唱片不可说高管的传闻。尽管似乎很多聊天记录和开房记录的“实锤”。 此后一个月间,受阿该丑闻和换人风波的影响,冷雾漩涡乐队各方面冒出问题,陆续停掉了广告商演、演唱会计划搁置、两个代言也要求替换,还有赔付各类违约金。 暂停一切活动,大家表现很平静,不去管外界传闻,表示乐得清闲。 还美曰其名需要沉淀,可以喘口气给自己休假,于是—— 原白带着女朋友出国旅游去了,赵彦鱼呆工作室琢磨新专找灵感,蒋越迟则回音乐学院照常上学。 姜云圻也准备休息一番。 栗若收到s市协和那边主治医生的通知,木雅需要进行第二次化疗。12月初,栗若带着木雅再次住院。 回s市这天,s市阴雨连绵,空气湿冷。 她把木雅送到医院,办妥住院手续,上次的护工王姐接着来照顾,还是姜云圻介绍来的。 “王姐,麻烦你。” 栗若要回学校一趟,明天下午才能赶来。 木雅:“去吧,不用操心。” 栗若走出医院大厅,准备乘坐地铁回学校,收到姜云圻的微信消息。 姜云圻:我在医院停车场,送你回学校? 栗若朝停车场去,远远就看见他的车,车灯把雨丝照出雾的形状。 熟稔拉开车门坐进去,男人坐在驾驶座,笑问:“回学校前的这段时间可不可以给我?” 栗若还没应声,他补充:“吃个饭,再送你回去。” 吃饭的地点是日料店,上次音乐节结束后,栗若、刘启莹和乐队一行人来过的那家。 选这里吃饭,应当这里隐蔽条件做得很好。 和室包间里,菜上完,两个人盘腿随意坐在榻榻米上。 姜云圻夹一颗牛油果三文鱼寿司放在栗若碗碟里,随口道:“后天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去参加一个家宴,有个人想见见你。” 栗若心提起来:“什么人?见我?” “我姑婆。”姜云圻强调,“普通吃个饭而已。” 栗若微顿:“好。” 吃过饭,驱车往学校赶。 夜深,学校地点偏,越开路越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宿舍楼底下。 栗若伸手解安全带:“我上去了?” 姜云圻抬眉:“就上去了?” 旁人谈恋爱,初在一起时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按日头算,他们确定关系一个月有余,真正相处的日子却不超过一周。 栗若转过头,飞速在姜云圻脸上亲了下。 做好准备落下这个吻,但没有准备好看他的反应,栗若匆忙挪开了眼。 姜云圻愣了一下,但很快轻笑起来:“有点敷衍。” “明天见!”栗若推门下车。 爬上楼,宿舍门从内锁了,栗若尝试着敲了敲门,没反应。许颖在宿舍里,她可能睡着了。 之前栗若在微信和她讲过要回来,给她留门,吃饭耽误些时间,许颖误以为她不回来了吧。 要不要叫醒她开门?栗若一下陷入两难。 是她失言,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 踯躅间,她不知不觉走出了走廊过道。 站在楼道交界的窗台,栗若透过半扇开着的窗户,看到车灯打在潮湿空气里,雾的形状。姜云圻的车还停在楼下。 栗若想也未想,拨通他的电话。 “你是不是还没走?” 姜云圻轻怔,如实答:“等你微信回复,确定你上楼到宿舍,我就准备走了。” 说话间,似乎听到她爬楼梯的匆匆脚步声,抬眼,就看到一楼大厅里,栗若朝他跑了过来。 他降下车窗。 湿漉漉的地面,倒映出车灯和路灯交缠在一起的光,还有女人的跑到眼前的长长影子。 晚风灌进喉咙,栗若有点喘:“我无处可去了。” “嗯?” “麻烦收留我一晚。” 栗若站在细雨里不过一会儿,头发和双肩就慢慢湿了。 姜云圻打开车门:“快进来。” 车子里暖气很足,驱散身上的凉意,栗若轻轻打个喷嚏。 她捂住鼻子就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解释:“室友把门锁了,她睡着了。” “我得感谢她。” “是我没好意思叫醒她。” 说着话,女人的鼻音渐浓,姜云圻抽了张纸递给她。 “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你?选择投靠我。” 栗若低低“嗯”了声。 姜云圻抬眉笑了下:“好吧,受宠若惊。” 栗若忽然觉得好麻烦他,过意不去,瓮声瓮气又讲:“我明天一早要去找导师,去你家有些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 顿了顿:“学校附近便捷酒店很多,随便一个,你放我下来,我去住一晚。” 姜云圻就打断她,语气是几分置气,好像在无声谴责她说话反悔。 “栗若,不是投靠我吗?” 栗若没想到,姜云圻在s大附近有住处。 这是一处开发没多久的小区,住户还不多。 房间格局没有很大,普通两居室,一眼瞧过去,依旧是没人住过的样板间感觉。 “你什么时候……租的还是买的?” 姜云圻坦言:“租的。” “你要感谢我运筹帷幄,解你燃眉之急。” “便捷酒店也可以。” 栗若只是字面意思,姜云圻又来了气,扯她的脸颊。 “你可以去,我会跟你一起进去,正好最近我新闻多,不怕多一件。” 栗若这才心有余悸,忙问:“你会不会又被偷拍?” 男人没好气:“随便,拍到了是做好事,反正你就是女朋友。” 栗若迟钝发现,他有发脾气,这是她没见过的姜云圻。 赌气一样的,像小孩儿的小脾气,栗若无可救药觉得好可爱。 她抿了抿嘴,打消脑海里的想法,安抚他。 “要不要一起刷牙?” 姜云圻倏地失笑:“栗若,别打岔,我还没谴责够你。” 栗若建议:“边刷牙边谴责?” 姜云圻谴责不下去了,他本就说说而已。 卫浴间里,盥洗池旁,栗若讨好一般,替姜云圻挤好牙膏。 将牙刷递给他时,男人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睡?” 栗若动作一僵,手中的牙刷就被抽走。问得太突然了,她完全不知做什么反应。 姜云圻在给她挤牙膏,见她懵住的表情,牙刷塞进她手里,拍了一下她的头,轻笑讲:“不要多想,字面意思。也不要有包袱,可以拒绝。” “那好像有点不识好歹。” 栗若把牙刷塞进口腔,薄荷味的清爽气味盈满口腔,慢吞吞应声。 怎么现在又开窍了,刚刚不知好歹的时候到哪儿去了。 姜云圻扬唇,抽掉墙上挂架上的毛巾,盖上了她被雨水湿润的头发,随手替她擦着。 “主卧的浴室淋浴头是坏的,你先洗澡,头发也洗一洗。” “好。” 姜云圻刷完牙,走出卫浴间。 没一会儿,姜云圻送来换洗衣物,是他的t恤长裤。 “只有我的衣服,还是仅有的两套。” 栗若心跳加速,关上了浴室的门。 打开淋浴头去洗澡,热水让浑身的细胞都放松,思绪也放缓,栗若这才捋清方才他闹脾气的由头。 她在感情上总是迟钝,对方细心妥帖为她着想,她不懂回应,也不善表达,似乎也不知道如何付出。 姜云圻坐在床头,无聊翻一本杂志,他最近在黄玮的耳提面命下,戒掉了手机,尽量不关注网络。 黄玮说:“别让自己七窍生烟,时间是最好的淡忘剂,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远离网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姜云圻笑,他本来不在意捕风捉影的事。 “嘎吱”一声,虚掩的门慢慢推开时,女人头发湿润,带着氤氲潮气走进来。 圆领t恤到大腿根,黑色宽松长裤高高拉在腰上,才不至于拖地。清汤挂面的素颜,空茫的眸,菱红的唇,脸是会让人误解为无动于衷的冷淡表情,走过来的脚步却是拘谨。 她是越来越有韵味的长相,她什么时候蜕变如此,手里的杂志不及也她半分惹眼。 姜云圻看着她,喉结轻动,挪不开目光。 栗若朝他走来,感受到他的专注视线,每走一步就心跳加速。 “我洗好了,你去吧。” 怕他等太久,栗若没有吹头发。 “好。” 姜云圻错开视线,拿起床边的换洗衣服,起身,栗若突然对他说。 “我不会谈恋爱,惹你不开心了,要跟我说。” 认真的语气,就像和妻子探讨婚房装潢的新婚丈夫—— “我不太懂这些,你觉得不满意,和我说就好。” 姜云圻忍俊不禁:“我没有不开心。” 他拍了拍床畔,示意栗若坐下来:“我去洗澡,床头柜里有吹风机。” 人走后。 栗若靠在床头,耳廓双颊发热,她抬手拍了拍脸,思绪慢慢出神。 她好像有点傻,姜云圻在笑她。 也许是夜深,也许是洗了一个舒服的澡,整个人松懈下来,栗若的眼皮慢慢阖上。 姜云圻洗完澡走进来时,看到就是这幅光景。 头发湿着就睡,不怕第二天起来偏头痛。 他弯身拉开抽屉,取出吹风机,插上插座。 然后在床畔坐下,将女人的脑袋挪到双腿上,启动吹风机。 在一片规律的“嗡嗡嗡”风鸣声里,栗若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头皮细细按摩,太过舒适,以至于意识坠在半梦半醒里,睁不开眼皮。 头发吹干了,姜云圻关掉吹风机,把吹风机放上床头柜,手腕胡乱被人抓了下,腿上的女人,嘴里忽然咕哝了一句:“姜云圻,我好喜欢你的。” 姜云圻愣了愣。 须臾,扬唇笑起来:“嗯,我知道的。” 随口应着,把栗若抱上床,拉开被角,姜云圻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皮,低笑讲:“好好睡吧,嘀咕什么呢。” 嘴上这么说,心里满是餍足。内敛慢热如她,也就梦里能听到她如此直接的表白了。 ※※※※※※※※※※※※※※※※※※※※ 昨天说好双更没写完,今天补上qaq 下班了我还会写一章的,十点前,一定(握拳 没放上来我是狗,请尽情谴责我。 My Generation(2) 房间里窗帘蔽光,空调恒温,身旁还有安稳的热源,栗若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醒过来时,天光微亮。 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间,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意识慢慢回笼,才感觉到腰际略沉的重量,男人的手臂搭着,是一个从后背拥抱入眠的姿势。 栗若放缓呼吸,男人的体温无法忽视,灼得她面颊发烫。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点没有印象。 九点要到校,应导师吩咐,去院办报告厅帮忙打杂。 房间里阒静无声,窗帘拉着,她不知道时间,抬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动作小心翼翼,依旧吵醒了身后熟睡的男人。 姜云圻睡眠浅,一点小动静也可以弄醒他。 他闭着眼睛,手臂捞了一把栗若,女人纤瘦的脊背撞进怀里,她“哎”了声,姜云圻就低笑起来。嗓音低沉,像朦胧未化开的雾,性感得要命。 酥麻嗓音使皮肤颤栗,起鸡皮疙瘩,栗若耳根要命地红了,连后颈也不能幸免。 既然他醒了,栗若也不再顾忌,伸手抓来手机,时间显示是早晨五点半。 还这么早…… 然而她昨夜睡得太好,已经毫无睡意。 想了想,她问姜云圻:“五点半,你要不要继续睡会儿?” “我醒了就睡不着了。” 栗若懊恼:“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姜云圻懒洋洋枕着手臂,声音也漫不经心。 “还早,咱们趴会儿。” 说着,手臂毫无声息地环过来,下巴埋进栗若的颈窝。 栗若身体微僵,不敢动弹,不自在去找话题聊。 “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没事可做。”姜云圻抬眉,“要不我去给你帮忙?” 栗若低呼:“你疯了!” 姜云圻又低低笑起来,感觉得到他胸腔震颤,栗若有些窘然。 呐呐解释:“学校里人多,会认出你的。” 姜云圻哼了声,微不可闻。 “为什么我感觉你想把我藏着?” “因为你是公众人物。” “唔,我突然后悔做公众人物了。” 栗若掀了掀唇,改口:“我不怕把我们的关系告知给任何人,只是担心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毕竟你的工作性质特殊,相反是你……” 姜云圻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两个人靠在床头。 他笑睨着反问她:“相反是我,不敢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 栗若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栗若没意识到自己在哄他,“我不在意这些的。” 她没有去想未来,只专注现在,每一分每一刻。 姜云圻眼底蕴了笑意:“你可以在意这些,我希望你多计较一点。” 早上八点半,姜云圻开车把栗若送到s大南门口。 她下车,院办报告厅离南门口不远,步行过去,先去找导师陈夙君报道。 今天是个多校之间的交流研讨会,学生、教授穿梭其间,报告厅里都是人。在偏厅的柱子旁,几个学生正围着陈夙君,听她吩咐打杂事宜。 陈夙君见到栗若,说了声解散干活,主动朝栗若走过来,问她:“你妈妈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栗若礼貌回:“还好,谢谢陈老师担心。” 陈夙君:“原本我在群里讲了,你不用特意过来的。” “我看群里说缺人手。”栗若回,“正好我在确定论文选题,有些问题想当面问问你。” 陈夙君笑着说好,让她五点之前来办公室找她即可,挥挥手,人便和他校老师边说话边走远了。 “嘿!” 栗若转头,许颖在她身后喊她。 “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啊?”许颖担忧问,“是不是你妈妈病情加重了?!” “没有,没有。”栗若回,“有点事情耽误了,就没有回学校。不好意思,还让你留门。” 许颖挠了挠发尾,悻悻笑:“也没有啦,其实……昨天我睡得比较早,忘了你要回来,习惯性把门锁了。幸好你没有回来!” 栗若笑了笑,了解大家都是无意的,不再多说什么。 研讨会一直到下午一点四十才结束。 栗若早餐吃得早,此刻已经饥肠辘辘。许颖早上没吃,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报告厅出来,她就拉着栗若往食堂去。 过了饭点,食堂的窗口大多卖完了,许颖和她商量,决定去三楼点几个炒菜。 三楼格局和一二楼不同,不是联排长桌椅,和饭馆一样摆满桌子。 找了一张方桌坐下,等菜的间隙,栗若这才抽空看手机,一个小时前姜云圻微信问她:吃了吗? 栗若垂头回:刚在食堂坐下。 回复完毕,无所事事,栗若就一直盯着屏幕。 直到五分钟后,姜云圻才回:还没吃? 栗若:就吃了,你呢? 姜云圻似乎在控诉:我吃过了,赵彦鱼减肥,胁迫我和他一起点蔬菜沙拉。 栗若:你在工作室? 讲一些没营养的废话,也没人觉得无聊,菜上来时,许颖拍了一下她。 “玩手机上瘾啊?和谁聊天呐?” 栗若忙收掉手机,拿起筷子吃饭。 吃了几口,又拿起手机看,对方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抽空见一面? 他没有问她要今天的时间,留给她陪母亲,只想在今天见上一面。 栗若抿了抿嘴:到时候通知你。 栗若:我吃饭了。 这才放下手机,随意结束聊天,没人会多想。 许颖拨着碗里的饭,突然唉声叹气:“我爸给我在一外贸公司找了实习,寒假就要去上班。” 栗若:“感觉你不想去?” “怎么说呢,有点点吧。”许颖瞧她,“你呢?你怎么打算……” 栗若稍顿,其实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寒假开始,去找个实习。不考虑公司好坏与否,不作长久打算,只当磨炼自己。 重逢姜云圻,木雅生病,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切似乎打乱了。 如今她全部精力放在了木雅的病上,还要抽空写论文,一时兼顾不了太多事。 见栗若没说话,许颖蓦地看穿她的想法,懊恼自己有点多话。 “哦,我忘了!你妈妈……没事,你不要急,不要想其他的,先好好替阿姨看病!” 吃过饭,栗若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便去办公室找陈夙君。问了她一些论文上的问题,从院办大楼出来,已是下午三点。 她径自走出校门,去地铁站,乘坐去医院的地铁。 大约下午四点多,栗若抵达医院,推开病房门,木雅正和王姐一起刷短视频,笑得开怀。 木雅探头看过来:“小若,来了?” “嗯。”栗若坐下削苹果,“王姐,你下班休息吧,接下来我守着我妈。” 王姐应好,陪木雅刷了一会儿视频,随便聊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傍晚陪木雅吃过晚饭,栗若打开便携床,支开,打算今天在病房里过夜。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姜云圻发来消息:下来,我到了。 木雅骤然出声:“男朋友的消息?” 栗若的手机差点拿不稳,心惊胆战着,木雅又问:“谈了吗?到底。” 栗若想了想,点头:“刚谈没多久。” 木雅突然笑了笑:“不要告诉他你妈妈的病情。” “为什么?” “我是拖累,对方会瞧不起你。”木雅补充,“指不定哪天我就熬不住了——” “他不会!你也不会熬不住,乳腺癌可以治好的!” 栗若急于反驳,低喊出声时,一下愣然。一瞬间似乎弄懂木雅多年来的心病。 但讨厌听到木雅讲这种话。 “照这样说,我也是拖油瓶。没有我,你可以过得更好。” 说着,她捏着手机,气冲冲跑了出去。 跑到楼下,她看到姜云圻的车,拉开车门钻进去,栗若就问姜云圻。 “我和我妈是谁欠了谁?” 她和木雅一点不像普通母女,时常吵架,时常和好,时常亲密,又时常互相抵触。 姜云圻愣了一瞬。 瞧女人颓丧模样,轻声问他:“怎么了?” 话未落,栗若抱住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她摇了摇头。 半晌,栗若才怏怏出声。 “就是一时想不过来,有点生我妈妈的气。” “为什么生气?” “她怀疑你,诋毁你,不相信你。” 栗若的话骤停,意识过来,木雅不是不相信姜云圻,只是不相信男人。 姜云圻就笑起来:“那么,你不怀疑我,时常赞美我,相信我?” 栗若身体一僵,没有应声。 半晌,栗若生硬转移话锋,闷声说:“她觉得自己会熬不住……” “作为你的妈妈,任何一个普通母亲,也会对拐走女儿的男朋友抱有偏见的,栗若。”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换了个角度宽慰她。 “至于熬不住这种话,化疗的确辛苦,但她还在坚持着,只是嘴上说说,代表她没有放弃,不是吗?你为什么要怕她说这些话,因为你从心里惶恐,我说得对吗?” 栗若被他说服,慢吞吞从他身上起来。 她垂着眼睫:“你说得对。” 姜云圻半开玩笑,转移话题:“我是不是值得高兴,你容不得别人说我一点坏话,你妈妈也不行?” 栗若错开视线,含糊回:“随便你怎么想。” 姜云圻笑:“嗯。” “我上去了。”栗若转身推门。 姜云圻拉住她推门的手腕:“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讲。” 栗若顿了顿,回身,望着他,回复他:“你也是。” My Generation(3) 栗若回到病房时,木雅迷迷瞪瞪,险些入睡。 推门声的细小动静惊醒了她。 看清是栗若,她没什么大的反应,只说:“回来了啊。” 栗若拎起开水瓶,准备去打开水。 出门前,她向木雅道歉:“对不起。” “小若,妈妈只是想劝你,在爱情里不要太盲目。”木雅无所谓笑笑,“算了,你不像我,也不像……你这性格,真不知道随了谁。” “我很喜欢那个人,但我不觉得我盲目,他很好。” 木雅没说话,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她睡着了。 栗若出门去打水。 逐渐夜深,冰凉的白炽灯晃眼,她想起方才在车里的对话。 她不知道姜云圻有什么神奇魔力,懂她内心惶恐,懂她所有情绪,也有让她冲动扑进他怀里诉说所有的魔力。 他所有未宣之于口的压力、孤独、难过、失落、抑郁……她以为她足够喜欢他,在这场感情里她的付出比他多。 是这样的吗? 转学来青阳,又被迫转走、认为自己害死林漾姐姐、在异乡求学,和家里人对抗,为他的梦想为之逆行。如今,和阿该反目,背道而驰,闹成这样不体面的结局,也一定使他难过吧。 旁人只看得到他的光鲜身前,却无人知晓他的负重背后。亦包括她,只敢站在远处默默瞻望他,把他当无所不能的神祗。 细细回想起来,他是拯救她的那个人。 —— “我不如外表表现得那么平静,我也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栗若。” 他不是无坚不摧的。 所以,栗若等待能听到他的心事。 打完热水回来,关灯,栗若摸黑在折叠床躺下。 在黑暗里按亮手机屏幕,给姜云圻发微信:到家了吗? 那端瞬回:刚到家。 微弱的光照在栗若脸上,她转了个身,侧躺。 栗若:明天什么时候去你姑婆家吃饭? 姜云圻:下午四点来接你。 栗若:好。 姜云圻:早点睡。 栗若:你也是。 s市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气终于转了晴。 今早出了太阳,从窗外洒进来,病房的被褥晒得暖烘烘的。 栗若合上折叠床,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打开。 从青阳来医院,行李箱一直放在病房里,没来得及整理。她准备收拾好一部分,带去学校。 木雅从床上坐起来,用脚够床边拖鞋。 “要不要下去转两圈?我想晒晒太阳。” 栗若应了声好:“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利落归置一番,栗若起身,陪着木雅一起下楼。 大抵天气好,医院楼下人挺多。 公共座椅上,绿化浓荫的小径上,聊天晒太阳的、活动筋骨的、转悠散步的病人不少。 走着走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栗若拿出来翻看消息。 “你今天是不是有事?” 木雅忽然出声,栗若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嗯。” “男朋友?” 栗若稍顿,不大习惯这个称呼:“嗯。” “他叫什么?” 栗若又是语遏,木雅应该不了解摇滚乐队和娱乐新闻的吧? 想了想,如实答:“姜云圻。” 木雅纤眉微扬,这个名字很耳熟。 “什么?” 栗若重复:“姜云圻。” 木雅想到了:“居然是他。” 栗若讶然:“你认识他?” “你以前的同桌,你被打之后,他爸爸来医院看望过你,然后他爸爸替你摆平的那个姜云圻,对吗?” 栗若以为她认识摇滚乐队主唱姜云圻,原来是她的同桌姜云圻。 “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木雅唏嘘,“你喜欢他?” “嗯。” “他家庭条件看起来很好,但他家长给人感觉并不给人好相处,我怕你被看低。” 经过昨夜的小摩擦,木雅补充说:“我不觉得你比别人差,你已经很优秀很优秀了。但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没有家底,我还生病——” 栗若打断她:“我没考虑那么多,妈。” 静默了片刻。 在楼下的活动区域绕了两圈,回病房的路上,木雅对栗若讲。 “你可以不考虑那么多,只管好好谈个恋爱,但是不要太依赖对方,给自己留余地。” “我知道你一向以我为反面教材,你比我清楚,女人要独立。” 栗若忽然就笑了下,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太难得了,从她口里可以听到这些,她们还可以心平气和谈这些。要放在早几年,爱情和男人大过天的她,只会觉得最亲的女儿在抹杀她获得幸福的权利。 “妈,我知道的。”栗若顿了顿,“我没有把你当反面教材。” 木雅突然靠过来,挽住了栗若的胳膊,笑嗔:“不用撒谎,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我一直以你为傲,你没有长歪,也没有被我带坏。” 栗若不大习惯,呐呐:“妈,你突然说好多。” 不知不觉走到了病房门口。 “小若,下次让我见见你男朋友吧。” “好。” 栗若知道哪里奇怪了,或许更多是释怀。 下午四点,姜云圻的车停在医院的路旁。 栗若坐上车,车子慢慢汇入主干道,涌入茫茫车流里。 栗若有点紧张。 虽然姜云圻强调,是一个算不上亲的姑婆,就是随便吃个饭,算她帮他一个忙而已。但怎么说,都是他的亲戚。 怕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怕扫兴冷场,第一次见他的家人,她心里实在忐忑。 姜云圻瞥一眼副驾座上的栗若,安全带快被她的手指绞变形。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脸上化了淡妆。荷叶领衬衫、直筒牛子裤,配一双马丁靴,外套一件墨绿色针织衫。看一眼便知花了些小心思,简洁大方,既不显得隆重,也不至于敷衍。 于是随口笑讲:“你今天这打扮,比和我约会上心。” 栗若无意识扯着扯安全带,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 一心以为着装不妥,几分惴惴不安:“不好看吗?很夸张?” 姜云圻无奈摇头:“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栗若不解:“嗯?” 姜云圻打量她,纤瘦骨感的平肩,和宽松牛仔裤也遮掩不了的匀称修长的腿。 “你不知道自己走出去让人嫉妒?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你才是。”栗若小声反驳,“不要违心夸我。” 姜云圻轻轻笑了:“我哪里违心了?” 随意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柏公馆。 栗若从车上下来,入眼的花园洋房,她更加心情惴惴。站在原地不动,手就被人握住,姜云圻牵着她往前走去。 “别紧张。” 菲佣迎来,对姜云圻讲:“姜先生,太太在阳光房。” 领着他们往花园深径去,两旁种满月季,栗若抬眸,远远看到被太阳镀上一层暖金色的玻璃阳光房。 走进去,摆着一张铺着浅绿格纹餐布的长桌,一个扎杏黄色波点头巾、气质出众的中年女人在布菜。 桌子上是派对自助餐,蔬菜沙拉、萨拉米香肠、蓝纹奶酪、苹果挞、白葡萄酒、还有红丝绒蛋糕。 伍丽珍抬头,瞧见他们,笑着朝他们招手。 “过来,我不招待,坐下随便吃。” 不算庄重的场合,栗若轻松不少。 伍丽珍打量的视线落在栗若身上,笑问:“你就是小圻的女朋友?” 栗若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点了下头。 姜云圻朝伍丽珍介绍:“她叫栗若。” 然后又对栗若讲:“这就是我姑婆。” “唔,他还算说话算话。” 伍丽珍坐下来,自顾自切苹果挞:“一个故事,换他一个乐队,不亏。” 没过片刻,她把切好的一片苹果挞放进栗若跟前的瓷白餐盘,朝栗若眨了眨眼:“让姜云圻感谢你,你帮了他大忙。” 仿佛在打哑谜,是她没有做功课,栗若不明所以。 姜云圻就笑:“是,是,我会好好谢谢她的,不劳您费心。” 话音未落,阳光房走进一个人。 伍荣在伍丽珍身侧坐下,瞧一眼姜云圻,视线在栗若的脸上停住。梭巡再三,他倏然问栗若:“你有没有签公司?” 栗若懵然,实在没听明白,硬着头皮礼貌回:“您说什么?” 伍荣打量她,越看越有韵味。 这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宝石,是一张适合大银幕的脸。不需要多么生动,但需要有辨识度。 伍丽珍咬一口苹果挞,提示伍荣:“她是素人。” “想不想当演员?” 伍荣说着,将自己的名片推到栗若的桌边。 栗若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这个想法。” 以为对方误会了什么,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我不会演戏——” “不用急着拒绝我,你可以先考虑下。” 这连姜云圻也始料未及,他感到有些好笑,低声对栗若讲:“先收下吧。” 栗若也知道再推拒,显得扫兴,默默收下了名片。 还好,伍荣没有再继续和栗若说什么,他转头,和自己太太闲聊。 果然是过来随便吃饭的,两个人没有太管小辈,自顾自聊着天,看起来无比契合。 没过多时。 伍丽珍喝了点甜葡萄酒,从脚边拎起一个老式收音机,长长方方的,一看就很沉。她打开收音机,往里面放一盘磁带。 当收音机里飘来the who的《my generation》时,气氛变得莫名朋克。 夕阳西斜,天幕慵沉。 玻璃房里的人,得了一种怀旧病。 上个世纪60年代的英国,是摇滚最辉煌的时代。 英国摇滚乐队在美国掀起狂潮,被称之为“英伦入侵”。 90年代,中国摇滚,或许也是伍丽珍这一代人,短暂的黄金年代。 她和她的先生伍荣旁若无人地跳起一支舞。 也不是舞会的交际舞,你说不出是什么舞种,杏黄色的波点裙摆和黑色西装裤摩擦摇摆,仅仅只是两个老顽童的自娱自乐。 栗若那点拘谨彻底消散了,不由回头看姜云圻,感叹讲:“你姑婆和她先生……好有趣。” 姜云圻向她提议:“要不要一起?” “啊?” 栗若诧异的嗓音未落,就被姜云圻拉了起来。 栗若头一次这么疯,还是被姜云圻生拉硬拽,磕磕绊绊,手脚不听使唤,像只笨拙企鹅。 不小心踩到姜云圻的脚,抬眸,迎上男人的促狭笑意,她那点仅存的愧疚化作恼然,索性放飞了自我。 姜云圻闷声笑。 栗若又踩了他一脚。 没过多久,姜云圻放过了自己的脚,停下原地兜圈,牵着栗若去和伍家夫妻告别。 “我们回去了。” “等等!” 伍丽珍送给栗若一盒巧克力:“下次再来玩。” 回去的路上,姜云圻开着车,轻瞥放在栗若膝头的巧克力。 “我感觉她挺喜欢你。” 栗若有些难为情:“为什么?” “或许她没孩子吧。” 栗若讶然:“她和伍先生没有孩子吗?” 姜云圻摇头:“没有,他们丁克。” “没什么,就把你当讨人喜欢的小辈而已。” 栗若唇角翘起:“有点稀奇,我比你讨人喜欢。” 话未落,姜云圻蓦地伸手过来,气不过扯了一下她的脸颊:“是,你有巧克力,我没有。” 栗若心惊胆战:“好好开车!” 姜云圻把栗若送到医院门口。 栗若解开安全带,打开巧克力盒子,分了一半给姜云圻。 她慢吞吞讲:“给你,你现在也是讨人喜欢的小孩了。” 姜云圻就笑:“真哄小孩呢?” 栗若抿了抿嘴。 姜云圻收下了一半的巧克力,两个人在车里呆了一会儿。 倏然传来手机响动,在安静的车里格外清晰。 是姜云圻的手机,他拿起来看,伍丽珍发来的私聊。 伍丽珍:小圻,在吗?我老公让我问你,可不可把栗若的微信推给他。 伍丽珍:哦,是他的工作微信,平时助理打理。 他突然想起伍荣的名片,随口问栗若:“想做演员吗?” 栗若旋即摇头。 姜云圻眉梢轻抬:“否认得这么干脆,考虑好了?” “我绝对不会是演戏的料,也没有兴趣。”栗若稍顿片刻,“也没想过要踏足娱乐圈。” 姜云圻这才说:“伍先生要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 “不用了。”栗若忙回,“你就……帮我回绝吧。” 姜云圻轻笑。 正打字,伍丽珍又发来:我老公忘了补充一句,也问问,有没有做平面模特的想法。 姜云圻手指一顿,索性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栗若看罢,掀唇:“模特……” 姜云圻静静看她,观察到她这次没有果断回绝。 他剥开一颗巧克力,递进栗若的嘴里:“可以考虑一下。” ※※※※※※※※※※※※※※※※※※※※ the who:谁人乐队,英国摇滚乐队 My Generation(4) 姜云圻开车回滨江湾,途中,黄玮的电话打进来。 他一扫近日颓丧,隔着手机都能听出他声音的雀跃:“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个?” 姜云圻:“好消息?” 黄玮压低嗓子:“我收到内部小道消息,明天李尧要走。” “是吗?”姜云圻语气平静,明知故问,“去哪儿?” “他明天正式离职。” “为什么?” 黄玮冷笑:“别装了。” 姜云圻:“好吧,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黄玮又说:“你这攀亲带故的,要不要给我说两句话,你看我这升职之路,找你姑婆指点一二?” 姜云圻听出他在嘲讽自己。 “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人脉和资源要牢牢抓住,需要好好经营和拓宽。转自经纪人您的亲口原话。” “那你怎么不早点抱大腿?” “可能还是没经受娱乐圈的毒打吧。” 黄玮无语,有被他的自嘲语气笑到。 “姜云圻,你这人吧,非常有才华,也有音乐人的傲气和孤高。但同时你吧,又比那些人拎得清,不拿小众自居,不排斥流量和商业化,什么都心里门儿清。他妈的,你不红谁红?” 姜云圻笑了:“您这,夸我还是骂我?” 黄玮:“不说了,你专心开车吧。” 姜云圻喊住他:“坏消息呢?” “坏消息,此处不留李尧,自有留他处。”黄玮说,“他应该会去对家。” 姜云圻登时明白黄玮的意思。 李尧即便离开雷跃唱片这个老东家,以他的业务能力,还是会有公司向他抛橄榄枝。大家都是商人,讲能力、讲能创造的利益价值、唯独不讲私生活,他的离职不过是跳槽。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不在雷跃的公司内部,就代表了,他不再把握冷雾漩涡的命门。 次日一早,一则雷跃唱片的人事通告在网络引起热议。 雷跃的公司内部宣称,宣发总监李尧从雷跃主动离职,一个再正常、再低调不过的人事动向。被内部员工po图发在朋友圈传播,结果一下子发酵到了全网。至于内部员工是谁,员工甲还是乙,它总会被安排出现。 原因很简单,在这种时刻,这个通告背后,李尧的离职很难不让人去联想,和“阿该情人”、“不可说高管”对上号。 栗若在早上看到这则消息,到了下午,就刷新了进度。 李尧跳槽“年华音乐”,任职宣发总监。与此同时,年华音乐高调宣布与阿该签约。用脚指头想想,是他带着阿该一起进驻了年华音乐。 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死不承认彼此关系,偏偏高调进同一家公司,让网上去猜测,去众说纷纭,吸引了一大批热度和关注度。到晚上,年华音乐就出示新的音乐人计划,阿该的个人新专辑登名在册。 “李尧真的好会营销,玩这一套给阿该新专辑造势。” 工作室内,赵彦鱼挠着他一头小卷毛,啧啧称奇。 小杨气冲冲嘀咕:“李尧在公司故意打压乐队,乐队黑料满天飞也是他搞的鬼……让哥哥们一个月没活干,现在不用被他拿捏了,我怎么没多开心呢。” “你还太年轻,孩子。”赵彦鱼苦口婆心,“让这种元老从老东家离职,咱们只是歇片儿一个月,而不是一年,十年……悄无声息消失在大众视野里,这才是最可怕的。” 小杨哼道:“总觉得好气哦!” 赵彦鱼:“行了,别气了,时间到了,去把车开过来。” 话罢,他走进休息室。 姜云圻在床上睡觉,赵彦鱼摇醒他:“走了,去吃饭。” 他没睡熟,旋即揉着头发坐起来:“去哪儿?” “大黄说庆祝咱们乐队度过难关,去嫂子那儿吃饭,他请客。”赵彦鱼补充,“哦,让你把那位栗小姐带上。” 姜云圻给栗若打电话。 很快接通,问她:“要不要去吃个饭?黄玮请客,特意讲接上你。” 栗若轻捂手机,木雅睡着了,王姐也在病房里陪着。 她想了想:“我可能待不了很久。” 挂断电话,和王姐讲了一声,这才套上针织衫走出医院。 知道姜云圻在工作室,离医院很远,栗若不麻烦他来接她,所以要了地址自己过去。 黄玮的妻子宁雯开一家概念西餐厅,计程车抵达店门口,靠边停车。 栗若推门进去,店面不大,里面装潢舒适,有家的氛围。 宁雯这家说是西餐厅,其实什么都有卖。菜都是她自己做,时间安排做六休一,餐厅实行预约制。 可能味道不错,老板漂亮,装潢格调舒适,服务和招待也体贴入微。美食软件的点评很高,逐渐成为一家网红餐厅。 姜云圻他们还没来,栗若站在门口踯躅,宁雯就迎了过来。 “是不是栗小姐?” 栗若点头。 宁雯自我介绍:“我叫宁雯,你可以叫我雯姐。” “进来吧,他们在音乐学院接蒋越迟,路上有点堵车,可能要晚一会儿才能到。” 说着,宁雯往厨房走。 因为黄玮讲好了乐队几个人要来,所以餐厅没有营业,今天没客人,给他们包场。 她忽然见栗若一个人站在那里,于是问:“要不要来厨房,稍微帮下我的忙?” 栗若应好,连忙跟她往后厨去。 宁雯处理手上的鹅肝,随口同她闲聊。 “他们几个聚一起,带来这里吃饭的女朋友换了几拨,除了姜云圻。所以经常听他们开玩笑,说姜云圻有个初恋,钱包里有照片,谁也不给看。” 栗若愣了一下。 “然后到现在,也不知道初恋是谁,到底长什么样子。”宁雯笑,“是不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栗若顿了顿,回:“不无聊,我还……挺好奇的。” 宁雯倏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对我说:其实就是我。然后我就会点头,接话:肯定是,你是唯一一个姜云圻带来吃饭的女孩。” 栗若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你可以问问他。” 还好,路上就堵了一会儿,半小时后,姜云圻他们抵达餐厅。 宁雯扫了一眼大家:“小白怎么没来?” 黄玮:“国外旅游呢。” 姜云圻问宁雯:“我女朋友呢?” “在厨房。”宁雯往厨房走,“我去把她叫出来,饭做好了,大家坐下吃吧。” 宁雯做了一桌子本帮菜,还混搭一些西点。 小杨停好车进来,黄玮已经喝上了,几杯威士忌下肚,他点名姜云圻:“姜云圻,你给我喝,今天别搞那些虚的!” 姜云圻笑:“怎么就找我啊?” 黄玮看向一旁默默咬筷子的蒋越迟。 “小蒋,请关闭你的自闭模式,你也给我喝起来。” 话未落,胳膊就被宁雯掐一下,她低声笑骂:“别诱导未成年喝酒。” 宁雯起身,倒了杯橙汁给蒋越迟,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 蒋越迟轻轻推开橙汁,表情是小小的憋屈,小声强调:“……我才不是未成年。” 话毕,赵彦鱼和黄玮前俯后仰笑起来。 赵彦鱼和蒋越迟坐一边,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盛满橘子汁的杯子:“欢迎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新的冷雾漩涡了。” 酒至中局,栗若起身,说该回去了。 姜云圻点头应好,站起来,捞起椅背的外套。 “我送你回医院。” 栗若忙说:“不用不用,你继续陪他们吧,我打车回去。” 气氛使然,姜云圻没有推拒,他喝了不少酒。他送她回医院,完了一个人打车回去,栗若担心实在太冒险。 “一起。” 姜云圻执意要送栗若,于是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餐厅。 走在路上,栗若才发现附近道路熟悉,好像离滨江湾不远。 “是不是这里离你家不远?要不先送你回家?” “怎么成了你送我?”姜云圻无奈低笑,“嗯,不远。走过去十分钟。” “那走回去吧。” 到了小区,乘坐电梯,抵达家门口。 姜云圻指纹解锁开门,栗若正准备说回去了,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栗若拿起来看,是木雅的电话。 “你是不是回学校了?” 栗若还没应声,那端又讲:“那你别两边跑了,今天就宿舍过夜吧,早点睡,晚安。” 挂断电话。 栗若抬眸,瞥了一眼姜云圻:“我可以不回医院了。” 话音未落,姜云圻就拉着她进了屋。 “那就住我这儿吧。” “你住的房间老样子,没人动。”他下巴一抬,“去洗澡吧。” 栗若常住的客卧,衣橱里放着她的衣物、卫浴间里有她的保湿品,不知不觉间,这里到处留下了她的痕迹。 给手机冲上电,栗若打开衣橱拿睡衣,然后去洗澡。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栗若拔掉手机的数据线,就听到敲门声。 “明天什么时候去医院?” 栗若走过去。 她的房门虚掩着,并未关拢,男人站在门口,换了一身家居服。应该也洗过澡了。 “九点吧。” “好。”姜云圻笑说,“我订八点的闹钟,早上喊你吃早餐。你早点起来,我们可以多待一个小时。” “晚安。” 姜云圻抬步欲走,栗若拉开一条门缝。 “你要不要进来?” 女人慢声补充:“这样就可以多待12个小时。” 姜云圻深吸一口气,倏地失笑。 “不要高估我,栗若。我今天可不敢保证,我不会做什么。” 栗若头一仰,就对上他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瞳孔色泽比往常深,仿佛带着润泽雾气的深谭漩涡。 栗若连忙别开眼:“今天宁雯姐姐和我讲了一个故事。” 姜云圻走进卧室,在她的床畔坐下。 “什么故事?” “关于你的。” “准确来说,是关于你的初恋。她说你钱夹里,有一张女生照片……” 栗若语气怏怏,越说越弱,她其实想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动声色一些的。 男人似笑非笑“哦?”了声,将她揽进怀里,抬手把她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你想知道是谁吗?” 栗若钻出他怀里,去关灯:“睡觉吧。” 房间里陡然暗了下来。 栗若摸黑爬上床,手被人抓住,牵引着一起躺在了床上。 “睡得着?” “还好。” 姜云圻掀开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不是要讲故事吗?” “……”栗若沉默须臾,“没有故事,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 姜云圻轻笑,抚摸上栗若的脸,静静看着她。那目光似乎在谴责她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坏蛋。 “你不是想讲故事,你是想听故事。” 小心思被抓个正着,栗若正心虚着,男人伏身过来,亲吻上她的脖颈。 栗若心跳漏掉一怕,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灼热的呼吸缓缓下移时,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沉甸,心悸,熨烫。 栗若洗完澡,把自己t恤当睡衣穿,底下没有内衣。 她伸手,五指无意识拢在男人的漆黑发丝间时,姜云圻忽然抬起了头。他喉结微滚着,把她搂进怀里,碰一下她滚烫的耳朵,轻轻拉平了卷起的t恤衣摆。 他低着嗓子笑:“除了你,我的初恋还能有谁?” ※※※※※※※※※※※※※※※※※※※※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很晚才码字。这章算昨天的,晚12点前码今天更新,凌晨来看就好。 这章可能有错别字,太困了,醒了再修。 4149有修,细节和捉虫,无情节改动。 侯斯顿之恋(1) 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时,栗若好久才平复了呼吸。她一动不动,窝在姜云圻的怀里,思绪有些飘散。 她不介意往下要发生的事,性与爱不必割裂,都是顺其自然。 当然,她只在理论上是巨人。 牵手和靠近都要缓缓,此刻的亲密栗若的确没做好心理准备,她是慌乱的。但同时,沉溺心跳和体温里,也是兴奋和动情。 窗户只拉了层纱帘,月光透进来,姜云圻撑起上半身,垂眼俯看栗若。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栗若缓缓拉回思绪,哦,初恋。 她拐弯抹角想知道他的初恋是谁,得到了答案是自己。尽管她问得蹩脚又别扭,支支吾吾,他回答了她。栗若的脸颊慢半拍地赧热起来。 她小声问:“你怎么会有我照片……” 栗若在学生时代很少拍照。 一方面是自卑长相,不习惯镜头,一方面是她时常独自一人,没有朋友找她拍合照。除了证件照,集体毕业照,她的照片寥寥无几。 姜云圻笑答:“偷的。” “……”栗若觉得他在开玩笑。 姜云圻供认不韪:“在安老师办公室,从你个人信息表上撕下来的证件照。” 栗若愣了愣。 她突然想起高二某一天,交了一个什么个人信息表上去,安耀杰突然找她去办公室,问她是不是忘了贴上证件照。她记得自己明明贴了一个四寸照片上去,怎么会不翼而飞,后来一度以为是没贴劳掉了。 真是姜云圻偷偷撕下来的?栗若想象不出他做这种事的样子。 她的心思仿佛被看穿,黑暗里,姜云圻触摸她的脸。 “是不是觉得我做了一件傻事。” 他突然感叹自己:“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傻。” 话未落,栗若的唇角翘起来,偷偷笑了。 他没有觉得,自己抢了言情剧女主角的台词吗?她心想着,脸又被男人捏了一下。 他好喜欢捏她的脸。 “不准偷笑。” 姜云圻嗓音含笑,把她捞在身上,重新躺了回去。 “睡觉。” 栗若偎在他的怀里,她缓缓闭上眼睛,又想,要说傻事,那她数不胜数。 翌日栗若醒来,听到姜云圻的声音,隐隐约约,很低很轻。 旁边是空的,被子掀开一半,床单微陷。 栗若迷迷蒙蒙翻了个身,嗅觉慢慢打开,闻到热咖啡的香气,才看清站在窗边的姜云圻。他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举在耳边打电话。 窗子拉开了一半,米白色纱帘轻扬。 姜云圻转眼和她对视一眼,轻声应了两句,挂掉电话,朝她走过来。 “醒了?” 栗若意识有点空,茫然看着他。 男人在床畔坐下来,咖啡放上床头柜,抬手捋顺她睡翘的头发。 姜云圻笑了下:“你在看什么?” 栗若想也未想,答:“看你。” 姜云圻便撑着床沿,微抬下巴和她对视,无话,摆出任君观赏的姿势。 “看够了吗?” 栗若慢慢回神,略感窘然别开眼。 “你在和谁打电话?” 随口问着,她坐直身体,用脚够床边拖鞋。 “我妈妈。” 姜云圻把她从床沿拉起来,随口聊自己行程。 “过几天我们乐队要去一个基金会参加公益演出,我妈妈打电话约我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栗若:“你妈妈也在演出之列?” 姜云圻点头:“肚子饿了吗?我们点早餐,还是自己做?” “先看看你冰箱里有什么东西。”栗若说着,把姜云圻推出房间,示意自己去洗漱换衣服了。 栗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卧室。 客厅里,姜云圻向她通报:“冰箱冰冻柜里有速冻汤圆,上次超市买的,还没有开封。” 栗若:“那就随便下点汤圆。” 去流离台烧开水,下汤圆,湾子码头的迷你水晶汤圆,有紫薯、抹茶和黑芝麻三种口味。 煮汤圆的期间,姜云圻和栗若就围在旁边,看汤圆打转,沸水鼓泡。 安静了一会儿。 姜云圻忽然笑了:“我们像什么?” 栗若唇角翘起:“两个饿鬼。” 还好,煮汤圆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太多时间。 煮好汤圆盛碗里,栗若和姜云圻一起端着往餐桌走去,坐下,栗若迫不及待舀起送进嘴里。 姜云圻笑她:“饿鬼活过来了。” 栗若捂住喉咙,呛咳一下。 说着,姜云圻想起什么。 “对了,伍先生那边,你怎么考虑的?” 栗若将勺子搁进碗里。 “我想好了,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我妈妈生病,我只想全心照料她,还需要忙论文,我无暇兼顾那么多。” 姜云圻微微点头:“所以?” 上次栗若加了微信,想着为人礼貌,拒绝也当面说的好,没道理让姜云圻替她转述。 “谢谢伍先生的厚爱,我这样回绝他了。” 姜云圻没有发表意见:“嗯,想清楚就行。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此后过了三天。 三天里,姜云圻偶尔开车来医院,和栗若在车里碰头,待一会儿,聊会天;或者简单去吃个饭,再送栗若回来。 三天后,姜云圻和乐队飞往b市,参加一个基金会的公益活动。 这个基金会是关爱艾滋病儿童的,由一对夫妻倡导发起,丈夫是一个大提琴演奏家,妻子是影视歌三栖明星,圈内圈外好友众多,邀请了不少业界大腕来参加公益演出。 冷雾漩涡乐队便在受邀之列。 这一天,木雅突然开始骨头疼,疼到难以下地走路,疼到难以入眠。 栗若坐在病房里,心跟着揪起来,感觉什么都做不了。 木雅怕疼,第一次化疗的时候,护士就给她打针吃药。 打很多针,防呕吐的药、护肝护胃的药、还有止痛针。护士温柔笑着,安慰病人和家属,化疗不是想象中那么疼,要加油哦。 在出院期间,为了保证白细胞指数不要下降,又要吃很多增白药。 栗若陪她在青阳的一个多月,嘱咐她吃药,吃水果、吃鱼、吃很多鸡蛋,喝蛋白.粉。即便木雅什么都吃不下,时常想呕吐,还是得坚持吃。 以上这些,其中煎熬难捱,是以时间为单位,持久性的、周期性的,一共要做8次化疗,还余下6次,一次比一次艰难,任谁都忍不住崩溃。 医生进来给木雅吃骨头疼的止痛药时,栗若绞着手指,坐立难安。 医生走后,栗若才问:“好点没?” 木雅脸色苍白:“好像好一点了。” 病房里很静,她急需一点声音,好像这样会显得她的人生热闹一些。 于是对栗若说:“你把你刚刚的视频打开,让我看一会儿。” “你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疼了。” “没事,你打开,我听也行。”木雅补充,“房间里太.安静了,心里躁得慌。” 栗若只好应了声“好”,依言打开了视频。 其实她原本在看基金会的直播。 因为这个公益演出以直播的形式进行,有很多新闻媒体前来,进行实时报道和采访。 栗若早早下好了可以看直播的软件,一直看着时间,等待冷雾漩涡出场。 他的演出在下午两点半。 木雅这一折腾,栗若没注意时间,已经两点半过了。 她点开直播,手机霎时飘出《bohemian rhapsody》的歌声,栗若定睛一看,屏幕里不少人—— 冷雾漩涡乐队四个人演奏着乐器,在立式话筒前演唱这一首波西米亚狂想曲,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小小的合唱团。还有一架黑色钢琴,有钢琴师在伴奏。 咏叹调一样的和声饱满,感情充沛,一齐合唱。 金属乐与合唱、钢琴伴奏的交融,古典乐和摇滚乐的碰撞下,奇异的和谐。栗若的目光落在一群人里,乐队正中的姜云圻身上,一时无法挪开。 木雅突然出声:“看得这么入神?给我瞧瞧。” 栗若应声,把床边的椅子拉得更近了些,递到木雅眼前。然而音乐进入尾声,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画面瞬间切换了。 主持人正在说话,姜云圻和乐队已经下台,接着有慈善家拿着话筒上来。 “冷雾漩涡的表演太精彩了,太震撼了……下面我们有请……” 接下来是漫长的、枯燥的公益活动的流程宣讲,看了一会儿,栗若忍不住打开了弹幕。 为了专心看演出,她一直没有开弹幕。这才知道,全部表演结束了,现在是闭幕结束环节。 栗若抱歉对木雅讲:“没了。” “没事,没了算了。” 木雅说罢,她的目光还瞧着手机屏幕,切换到采访画面,一堆话筒,对向一个长发扎在脑后的男人。他面相寡情,不怎么爱笑。 木雅瞳孔悄然紧缩,突然抬手拍掉了栗若举在眼前的手机。 “哐当”一声,手机掉落在床上,又滑落到地上。 栗若吓了一跳:“怎么了?” 视频里,有人采访发问。 “晓东老师您平时除了摇滚之外,会听些什么歌?” “粤语歌吧。” “打个比方呢?具体说个名字。” “我很喜欢张国荣,经常听《侯斯顿之恋》。” 栗若蹲在地上,把手机拿起来,没有细听,自然没有发现,脸色从苍白、惊慌失措、逐渐转为平静的木雅。 “关掉吧,我睡了。” 栗若点头:“好。” 栗若埋头关着直播,木雅突然问她。 “你想知道你爸爸是谁吗?栗若。” 果不其然,如她所见,栗若摇头:“不想。不说这个,妈,你睡觉。” 木雅掀唇:“如果他愿意认你呢?” 栗若讽笑反问:“那我就要认他吗?” 侯斯顿之恋(2) 十二月中旬,栗若回了一趟学校。 在宿舍里洗衣服时,突然接到爷爷奶奶的电话,说到医院了,准备来看看木雅。 她怔了怔:“你们怎么来的?” 奶奶含糊说:“我们自己买的票。” “我在学校,不在医院里。” “啊?”奶奶忙说,“那没事,我们自己找去,看看你妈妈,也顺便照顾她。” 栗若不由担忧,在青阳搭车都认半天路牌的老人,一声不吭坐车来大城市,都不知道两个老人怎么找过来的。 “你们住哪儿?” 奶奶支吾:“附近旅馆,不用担心了,小若。我们到病房门口了,挂了啊。” 栗若实在不放心,放下洗了一半的衣服,冲净手上的泡沫,穿上外套离开了宿舍。 “我今晚不回来了,不用给我留门。” 许颖探出头来:“哎,你咋了,这么急……你衣服还没洗完呢?算了,我帮你洗好晾出去。” “谢谢,谢谢。” 出校门往地铁口走去,乘坐地铁,半途到s市音乐厅的站点,栗若收到姜云圻的微信,定位就在附近。 姜云圻:这么巧?出来,我在c出站口等你,送你去快一点。 栗若依言下地铁,出站,在附近路边看到姜云圻的车。 还没走近,车门突然开了,小杨从副驾座下来,委屈巴巴念叨:“云圻哥,你太无情了。” 抬眼正好瞧见栗若走过来,拉开后座的车门,瞬间殷切笑道:“小若姐,坐前面。” 栗若低头钻进车内,后座还坐着黄玮,他同她打招呼。 “挺巧的哈。” “嗯。” 栗若礼貌颔首,系好安全带,随口问姜云圻:“你们去做什么了?” “让我妈妈牵线,和一个交响团聊聊。” “合作演出?” 黄玮揶揄插话:“很了解嘛,看来没少关注姜云圻的动态。” 栗若没有否认,也没应声,姜云圻就笑,语气几分自得。 “不关注我关注谁?” 栗若点评:“小蒋很可爱。” 姜云圻稍顿。 顷刻,似委屈似认真地讲:“看来你更关注小蒋。” 话音刚落,黄玮就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哎呀,突然发现栗小姐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说笑着抵达医院,驶入停车场,栗若下车。她关门打算挥手作别,姜云圻也跟着下了车。 “送你到门口,走一走。” 他带着口罩和棒球帽,浅灰色卫衣帽子又拉到头上,外面套着卡其色休闲风衣。 十二月的s市,湿冷且寒意逼人,姜云圻这般穿着不显突兀和奇怪,可以放心走在路上。 医院大厅里常年人来人往。 栗若在门口停下脚步,看向姜云圻:“那我上去了。” “嗯。”姜云圻抬手摸了下她的脸,“明天吃个饭?” 栗若应好,转眸间,无意瞥见从大门口走出来的一双老人—— 她的爷爷奶奶。 他们步履匆匆,往西边的门柱后行去,不刻,和一个戴着墨镜的长发男人小声说着什么。 奶奶表情焦急,激动之处拔高了嗓子。 隐隐约约,飘来几句“你来做什么?”、“你先回去……”,几番拉扯,爷爷按住了她。 “胡来!考虑过小若和小雅的感受吗?!” 一句平地惊雷,栗若目露茫然,双脚仿佛灌了铅,一动不动。明明是不怎么真切的一句,栗若都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自己耳力好,竟然听清楚了。 而就在此时,奶奶转头,余光之间就看到栗若站在大门口,离他们不远的身后。 她心脏吊到嗓子眼,低呼:“小若!” 喊罢,两个老人匆忙朝栗若走来,身后还跟着那个带墨镜的男人。 他在栗若神身前站定,目光却瞥向姜云圻,朝他颔首。 栗若呼吸一指,脊背僵直。 她垂下眼睫,思绪登时一团乱麻,冗杂捋不清。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戏剧性如她和姜云圻在yoko酒吧的重逢。 姜云圻垂下眼睑看栗若,似乎感觉她有些异样的情绪波动。 他默默打量眼前情形。 片刻,才抬眼看向来人,确认的语气问:“晓东哥?” “嗯。” 利晓东淡淡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栗若,停了一瞬,挪开目光。 栗若的手心悄悄攒紧,沉着嗓子飞速讲:“我要回去照顾我妈。” 转身,背后奶奶就喊住她。 “小若!” 奶奶走过来,不分由说扯住她,往外面走。 “你妈妈睡着了,护工看着,你先陪我们去吃个饭吧。”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饭局,栗若打死都不会来。 这是医院附近一家火锅店,名气很大,平时经过时总是门庭若市,据说是某个明星所开。 明星卖利晓东几分交情,两个老人拉住栗若刚走进门,就有人安排往隐蔽的包厢去。 栗若抬眼,眸色渐冷,看向两个老人。奶奶在她身旁目光躲闪,还是把她按进了椅子里。 “小若……听奶奶说,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行什么?” 难怪她刚刚还纳闷,为什么两个老人突然想吃重口的火锅,原来意不在此,他们今天打算把某些事情摊开。 “既然你看到了——” 老人还继续说什么,便听到清脆的笑声。 “叔叔,阿姨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俏丽女人走进包厢。 她在栗若身旁坐下,便歪头笑,朝她伸出手。 “我叫范薇荷,是利晓东的未婚妻。” 栗若的手放在膝头,颤了颤眼皮,心里一瞬间生出荒谬。 半晌,她扯唇反问:“利晓东……是谁?” 女人收了手,没有恼意,托腮瞧她:“你父亲。” 室内一瞬陷入静默。 利晓东推门走进来时,便听到范薇荷在讲。 “你妈妈的病,我们都知道了,你现在还有多少钱?治病的钱又从哪里来的?往下更大的窟窿你怎么填?” “你还小,想法真的很固执,只为强撑一口气有什么意义?白白延误病情对你妈妈有什么好处?你的骨气不是放在这里用的。” 男人蹙眉,走过去,拍范薇荷的肩,沉声:“薇荷。” 范薇荷笑了笑,拂开男人的手。 有些女人最懂拿捏男人心思,就如现在,他没有真的生气,她现在要做的是偏要说,替他把场面话摊开。 于是,她转头不去理利晓东。 继续对栗若说:“说实话,我挺替你父亲委屈的,他早些年便和你爷爷奶奶取得联系,早就来往起来了,可大家都瞒着你。” 教训小孩的好笑语气,仿佛嘲笑栗若幼稚且天真。 “包括你妈妈哦。” 栗若眼皮掀了掀:“你说什么?” “她不过怕你被夺走,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你明明有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权利的,是吧小若?” 女人的手覆上栗若的手背,栗若猛地抽开。 她站起来,抬步就要往外走。 利晓东的手机兀然响起来,他垂眼看来电显示,划过免提,接通。 “您在哪个包间?” 电话里带着电流的声音,和外界重叠,门被推开,姜云圻举着手机站在门口。 他愣了片刻,环视室内一圈。很快,不动声色穿过人群,抓起栗若的手腕就往门外走去。 栗若被两个老人拉走后,姜云圻回停车场,上车,神情若有所思。 小杨在驾驶座,准备启动车子离开,他蓦地喊住他。 “你们先回去吧。” 姜云圻推开下车,匆匆原路返回。 不对劲,刚刚的情形他尽收眼底,感觉得到栗若不对劲。 她的爷爷奶奶和利晓东拉扯,完全不搭边的人,他们怎么会认识,会在一起讲话?不用细想,很快猜出端倪。 姜云圻心下猛地一沉。 他连忙给栗若打电话,未接通。这时,遥遥看到附近一家火锅店,利晓东走进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在医院附近的火锅店吃饭?想起栗若方才也被老人叫走去吃饭…… 于是给利晓东电话打过去,找去包厢,果不其然,栗若就在里面。 在那一瞬间,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姜云圻想也未想,拉着她离开。 走在路上。 天幕低垂,乌云凝滞,好像快下雨了。 栗若忽地轻问:“姜云圻,你怎么会过来?” 姜云圻怔了怔。 正思忖怎么回答,栗若又道:“你认识利晓东,是吗?” “……”姜云圻迟缓点头,“嗯。” 栗若垂着眼睫:“有人说,他是我父亲。” 姜云圻步伐一停。 他还在思忖,她是否会误会自己早就知道实情、会气愤、会胡思乱想的各种可能性。结果没想到,栗若就这么语气平静地对他问了出来。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堂而皇之地出现。” “他的未婚妻,还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栗若说着,说着,嗓音微颤,“我很幼稚是吗?我很可笑是吗?” “他们有说什么?” 姜云圻抓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缓缓拍她的后背。 “不是,不是的……” 忽而起了风,闷雷声沉沉响起。灰蒙蒙的天际飘起细细的雨丝。 姜云圻拉开风衣,按了按栗若的脑袋,让她埋进怀里。栗若情绪低落,没有注意到外界的风雨。 “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妈妈,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讲……” 姜云圻敛目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栗若掀了掀唇。 尽管她这么说着,却好像无法否认范薇荷说的一些东西。宛如一把利刃,精准戳进她的心窝。 她咬唇呐呐:“对,我很可笑。” 话未落,下巴被人从风衣抬起来,姜云圻低眸和她对视。 男人眉梢有愠色。 “又说这种话,栗若。” 栗若的头仰起,这才瞧见他湿透的双肩,以及身后的连绵雨丝。 她顾不得其他,扯了扯他的衣角,便拉着他跑起来,四处张望找地方躲雨。 懊恼嘀咕:“喂,下雨了怎么不说啊。” 转瞬间,雨势变大。 倾盆大雨落下来,两个人很快淋成落汤狗。 终于找到一个卖小饰品的店门口避雨,橱窗里是精致的布艺娃娃。 栗若赶紧找出手机在软件上约车,得赶紧让姜云圻回家。 “你别感冒了呀。” 姜云圻摇头笑:“我哪有这么容易感冒?” “我第一次去你家,就是因为你发烧。” “记得这么清楚。” 安静了一刹。 姜云圻绕回话题:“为什么要说自己可笑?” 栗若盯着排着号的约车界面,半晌,叹气:“因为,如果不是你,我妈妈或许无法及时入院,我就会妥协,向那个男人求助。” 如果不是和他签订合约,意外有了一笔钱,幸运不用为高额的医药费住院费发愁;如果不是认识了他,可以转院s市协和,没有过久耽误病情…… 如果不是他……她或许会主动找到生父,主动低下头求助。 在这些面前,她的自尊和坚持不值一提,显得可笑。 范薇荷说得没错。 姜云圻很快听懂她在讲什么。 他眉略沉,似心疼似气恼:“不要做假设。” “你怎么不说,是天注定我们要相遇。” 侯斯顿之恋(3) 约到车,栗若跟着姜云圻一起回了滨江湾。 一进门,栗若便催促着姜云圻去洗澡,换掉湿衣服,小心感冒。她也去衣橱找了换洗衣服,在卧室的独卫洗了澡。 从卧室出来,她又去流理台烧水。 姜云圻白色毛巾搭在颈间,擦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栗若正在冲感冒冲剂,两杯,褐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微荡。 栗若将其中一杯递到他眼前,说:“给。” 姜云圻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入喉微涩,喝完舌苔发苦。 栗若抱着杯子,垂着眼睑小口抿着。 想起不久前,模糊在雨幕里的那些话。他总是轻易一句,就能让她触动。 脑袋猝不及防被敲了下。 姜云圻:“又在钻牛角尖?” 栗若抬眼,静静看他。 “不要想了,你只要记得。”姜云圻以为她想不开,又开导她,“现在,你可以依靠我,不是吗?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说着,半开玩笑:“这是上帝的旨意,让你依赖我。” 是吗? 天注定我们要相遇的话,上帝的旨意让你做我的救世英雄。 栗若喝完最后一点感冒冲剂。 从身上摸出两颗白巧克力,是上次伍丽珍送的。她拆开包装递到姜云圻的嘴边:“苦吗?吃点糖。” 姜云圻就笑:“又哄小孩儿?” 姜云圻发现她很喜欢哄他。 笨拙的,慢吞吞的,一个不会表达爱的女朋友。 他略低头,巧克力咬进口里,浓郁的巧克力甜腻香气充溢口腔。抓住她未收回的手腕,将她顺势揽进怀里。 “发生了什么,和我聊聊?” 栗若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说完,她挣开他的怀抱。 “我想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问清楚一些事情。” 很神奇,利晓东这个名字,栗若她听过,看过很多次。一个在乐坛慢慢混得很有地位的流行摇滚歌手。 甚至在荧幕上男人的脸也偶尔见过——因为关注姜云圻。 电话很快接通,话筒里传来奶奶焦急的声音。 “喂?小若,你去哪儿了呀?” 栗若握紧手机,说:“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我想知道实情。” 知道孙女的脾气,老人沉默半晌,缓缓回忆起来。 早年前,栗若上大学没多久,大约也是利晓东名声渐起的时候,他与两个老人取得了联系。说要接过来同住,给予对方好的生活。 突然接到多年没有消息的儿子电话,爷爷奶奶又惊喜又局促,在电话里嗫嚅:“小雅她……” 考虑再三,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利晓东回青阳和他们见面,既得知老人在大城市住不惯,没再强求,便翻修老房子,又买房子,每个月定期打很多钱在户头。像势必要把多年的出走补偿回来。 毕竟是亲生儿子,半推半就,便从偶然、到偷偷、再到频繁联系起来。 男人变得很有名,电视机里频繁出现的一张脸,青阳小城里,却很少将利晓东与“栗晓东”划上等号。 木雅却一眼认出了他。 没多久,老人偷偷来往的事被木雅知道了,她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失望于老人的轻易原谅,后怕自己会失去一切。 这个男人早已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不是栗若的父亲,她感到陌生而害怕。 害怕将栗若夺走,害怕他争夺抚养权。 木雅逼着两个老人和利晓东打电话,她要和对方对峙。 电话响起的那一刹,木雅颤抖着嗓音骂,几欲歇斯底里。 “栗晓东,哈哈,利晓东,你是不是人?……你抛家弃子换来的成功,大家就要因为你的成功原谅你吗?现在知道弥补,回归孝子这个角色了?凭什么?凭什么你做了一点点,就能让自己良心过得去?你接下来还准备做什么,从我身边抢走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你做梦!你要夺走她,除非我死!” 木雅在老人的劝阻和安慰下挂断了电话,之后,他们老泪纵横地讲:“不会的,我们和他讲,小若会养在你身边的。” “我们是为你俩好,小雅,对不起对不起……你要为自己,为小若留后路呀。你苦了一辈子,小若好不容易考出去,咱们不能给她创造一点更好的生活吗?” 为了表决心,两个老人把利晓东打的钱存起来,买的房子全部过户到了栗若的名下。 木雅捂着脸,眼泪淌满手心,默认了。 直到木雅得了癌症。 爷爷奶奶偶然间被套出了话,利晓东决定来看看木雅,想和她商量一些事。 …… 栗若听完,手机在手心攒出红印,眼窝发涩。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克制鼻腔的酸意,冷声说:“我挂了。” 挂掉电话,栗若塌下肩膀,手机自手心滑落,掉到长绒地毯上。 落地窗外,雨势渐小。 姜云圻弯身将手机捡起来,默默放到茶几上。他离栗若很近,她也未遮掩,七七八八都听清楚了。 他似有似无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这么小,充满戏剧性,宛如一个莫比乌斯环。 绕了一个圈,他早早在高中时代认识的网友,到如今坐稳乐坛地位的摇滚歌手,是栗若的亲生父亲。 这一切仿佛是有预兆地,宿命一般地,要将她平静的生活打破。 姜云圻靠着沙发沿,把栗若抱到腿上,从身后拥住她。 两个人没有对话。 半晌,栗若轻轻转身,对姜云圻讲:“你的手机可以借我一用吗?我想……也给他打个电话。” 姜云圻微愣,起身,去卧室把手机拿给她。 栗若打通电话的一瞬,就说:“是我。” 那端讶然:“小若?” “我希望我们能聊聊。” 利晓东顿了顿:“好。” 栗若和利晓东约在宁雯的西餐厅见面,她快打烊,很痛快答应店里借她用一会儿。 姜云圻随她一同去,牵手走在路上,栗若忽而轻讲:“我希望我和他的这层关系,不要影响到你。” 姜云圻步伐一顿,摇头淡笑起来,不知该高兴,还是些许无奈。 这种时候,她居然保持理性,还能担忧起他来,怕他心生负疚吗?一般人来讲,不是会迁怒,会责令同对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站到她这里来吗?她什么时候为自己多想一点,多要求他一点。 姜云圻叹息:“你知道吗?正常的女朋友反应,应该是你以后不要和他往来了,现在立即把联系方式删除,在我面前举手发誓。” 他故意讲得夸张,栗若却认真听进去了。 “你要这么做吗?”她笑了笑,垂眸强调:“不需要这么做的,你是局外人。” “好。”姜云圻噙笑点头。 算了,这不就是她的性格吗。 姜云圻捏了捏她手心的肉,说:“紧张吗?要我陪你吗?” 栗若摇头:“不用。” 走进店内,姜云圻示意宁雯一起往后厨去,让出空间给她。 大约十来分钟,利晓东推门进来。他戴着墨镜,环视店里一圈,慢慢朝栗若走来。 在栗若对面坐下。 利晓东主动出声:“还可以点餐吗?” 栗若:“不能。” 利晓东稍顿,摘下墨镜,静静看向栗若。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女儿会和姜云圻在一起。以前早知道她在s市上大学,迫于对木雅、父母的承诺不能靠近她,只有默默关注她。后来,录音棚里,他居然从姜云圻口里听到了栗若的名字。 思及此,想借此打开话头,于是说:“云圻是你男朋友吗?” “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 他说一句,栗若堵一句,利晓东一时无言。 栗若打量他,像打量陌生人的眼神,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突然来医院,找我妈妈做什么?” “没有别的意思,小若,听到她病了,想去看看她。” 再冷静沉稳的女孩儿,此时也不由拔高了嗓音,一字一顿愤怒质问:“你有这个资格吗?” 静默了片刻。 利晓东揉了揉眉头,叹气:“对不起,我只是想……她到这个份上了,我于情于理不可能不管不顾。小若,不要把我当仇人,好不好?” “利先生。”栗若打断他,“我没有把你当仇人,你只是陌生人。” “我约你出来,不是要和你相认的,我不会接纳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想着弥补我,也不要想着回归父亲这个角色。我祝福你天高海阔,亨通发达,恳求你不要打搅我和我妈妈,让我们平静生活。” 利晓东塌下肩膀,有些怆然地叹息,他低声解释。 “小若,你妈妈得的是癌症,万一她走了——” 栗若倏地站起来,“没有万一!” 话罢,她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漫无目的跑在路上,栗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只有她站在木雅这一边了。 她必须坚定不移站在她那里,木雅的身后只剩下自己了。 栗若回到医院,还未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了神色小心翼翼的爷爷奶奶。 奶奶拦住她,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拘谨着小声说:“小若,你听我们讲,你妈妈往下还有好多次化疗……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熬不熬得过来,你总需要人照顾呀……” “谁照顾?利晓东?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在需要他支撑起这个家的时候,他在哪里?” 奶奶一时词穷,跺了跺脚,终于说出让她窒息的一句话。 “可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呀!” 爷爷叹息:“我听晓东讲,你去找他了?” 话音未落,“嘎吱”一声,病房的门拉门。 木雅披着外套,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颤了颤双唇:“找谁?……小若,你去找谁了?” “妈,我——” “利晓东,是吗?”木雅转身往回走,喃喃,“你知道你爸爸是谁了,对不对?” 她感到崩溃,一瞬间的背叛涌上胸腔,透不过气。 浑身的细胞仿佛与她作祟,骨头疼,头晕头疼,疼到喘不过气。捂住胸口,滞缓往前走了两步—— “妈妈!” 女人宛如一枝枯败的残叶,昏厥在地上。 栗若推门,飞快跑进来。 木雅骨头痛,痛昏了过去。 栗若是这样猜测的。 然而当主治医师带她来办公室,带上门,面色沉重同她讲:“……你母亲出现了骨转移和左肺转移、还有颅脑转移……” 栗若从办公室出来,白炽灯刺得眼生疼。 她茫然走在走廊里,有些手足无措。 脑海里,依稀只记得医生最后的意思,木雅出现了严重的癌细胞转移,只有36个月的生存期。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了。 ※※※※※※※※※※※※※※※※※※※※ 这是最后的一段高潮了。 侯斯顿之恋(4) “姜云圻,我妈妈的日子不多了……” 栗若的电话打过来,姜云圻听到女人压着喉咙的颤声时,他正在宁雯餐厅里,坐利晓东的对面。 他神色一凝,抓起椅背的外套匆匆起身,提醒了一句:“店已经打烊了。” 话罢,推门大步离开。 利晓东和姜云圻前后脚走出餐厅。 他快步走上姜云圻,忽地问:“小若的电话?” 姜云圻停下脚步,沉声认真说:“希望以后,您不要介入和干涉她的生活。这就是您对她最大的尊重了。” “云圻。”利晓东笑了下,“你在和我划清界限?”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姜云圻说,“我当然选择站在她的身后。” 夜色浓如墨,雨已经停了,空气潮湿,地面湿漉漉一片。 姜云圻赶到医院时,栗若就茫然站在绿植花坛前,一直在等着他。 姜云圻朝她走过去,栗若微仰头,低喃:“刚刚医生和我说,我妈妈只剩三到六个月了……” 她魂不守舍,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了样子。 姜云圻上前抱了抱她,低问:“带我去看看你妈妈?” 栗若无意识点头,拉着他踏进医院。 就这样,从天黑到天明,姜云圻陪栗若在病房呆了一夜。 凌晨的时候,木雅醒了过来。 她缓缓掀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两个人。栗若趴在床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很英俊的男人,五官出众,气质不凡。 他垂着眼睑在捋栗若颊畔的头发,没有注意到木雅的打量的视线。 姜云圻抬眼,和木雅的目光撞上。 他怔了怔,同她点了下头:“阿姨好。” 木雅笑了笑:“你是?” “姜云圻,栗若的男朋友。”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木雅一直在打量他,和他低声讲话,仿佛要把姜云圻瞧个问个透彻,直到在心里能得出值得托付一生的答案,才善罢甘休。 末了,她问了一句天下母亲都会问的俗套话:“你能给小若幸福吗?” 姜云圻淡笑:“当然能。” “我要怎么相信你?” “我可以向您承诺,我会一直在她身边,永远陪着她,让她往后不再是一个人。” “诺言这种东西,男人都会说。” “您相信您的女儿吗?如果相信她的眼光。”姜云圻一字一顿,“我爱她。” 栗若在半醒半昧之间,听到模模糊糊的对话声,她缓缓睁开眼,耳朵恢复听觉时,最后三个字就落入耳膜。 心尖仿佛被蛰了一下,她怔松片刻,趴着不动。 片刻,被木雅识破。 她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问:“小若,醒了?” 栗若磨磨蹭蹭从床沿直起身,甩了睡麻的手臂,假装没有听到那一句话。 “我可以叫你小圻吗?” 姜云圻点头,栗若便听到木雅又问:“小圻是做什么的?” “拉小提琴的。”栗若蓦地插话。 姜云圻微愣,很快心领神会,笑着点头:“嗯。” 栗若大概是不想在木雅跟前提到任何和“摇滚”相关的字眼。 木雅随口说:“我能有幸看到你拉小提琴的样子吗?” 姜云圻点头:“当然。” 几天后,姜云圻从家里背来了小提琴。 那一天,在一个天际湛蓝的午后,木雅病房里飘来悠扬的《g弦上的咏叹调》。 窗台开了一半,窗帘随风轻扬,日光洒在男人微垂的眼睑、夹琴的颈间,还有执弓的手上。 栗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木雅忽而轻声问:“我是不是日子不久了?” 语气淡得就像这个安静的午后。 弦乐声戛然而止,姜云圻停了动作。偏头看栗若,她一副慌张模样。 木雅笑着朝他说:“继续拉,小圻。” 栗若这几天一直犹疑不诀,不知如何开口把病情告诉木雅。然而她自己早就猜到了。她鼻子突然发酸,扑到了木雅的床上,搂住她的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木雅摸了摸她的脑袋,淡声说:“不要哭,小圻还看着呢。” 在此期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栗若在病房外看到邓易明和邓嘉伟时,有点恍惚。 前着她有些耳闻,高中毕业没有读书,跟着邓嘉伟单干,去各地建筑地包工。他晒得和邓嘉伟一样黑,栗若一下子没认出他来。 不确定哪个病房,两个人一直在附近走廊来回踱步,被当成了可疑人物,见栗若从病房出来,邓易明硬着头皮迎上来。 尴尬而不自在地笑了下:“栗若,好久不见。” 栗若没有应声,脑袋里发出如临大敌的信号,盯着他沉声问:“……你们来做什么?” 邓易明瞥了眼躲在不远处的墙角的邓嘉伟,难以启齿地讲:“我小叔叔,想见见……你妈妈最后一面。” 栗若沉默片刻,拒绝:“你们回去吧,她不想见你们。” 木雅不想见任何人,不管是邓嘉伟还是利晓东。 早几天,栗若和木雅解释清楚,她找利晓东只是和他摊牌。 利晓东正好在门口,说想来看她一面。在病房里的木雅出声拒绝了,表示她不想见任何人。 栗若将他拦在门外时,利晓东塞给栗若一个小型录音机,还有一盒磁带。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这个东西留着也好丢了也罢,替我交给小雅,由她做决定。好不好,小若?” 邓嘉伟步伐匆匆走过来,有些失魂落魄。 “小若,让我看看你妈妈吧……” 栗若缓缓抬眼,似笑非笑看他:“有什么好见的,大家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不是吗?” 转身欲走,邓易明倏然拉住栗若,低声同她说了句。 “栗若,对不起。” 话毕,他扯着邓嘉伟,大步离开了医院。 意味不明的一句道歉,谁也不懂他的含义。可不管怎么样,这句对不起都已毫无意义。 木雅到底没有等到这个春天的到来。 料峭早春,三月,天气阴寒,下着湿冷的雨。 青阳西郊的墓园里,栗若蹲在墓碑前,姜云圻不言,安静撑着一把长柄黑伞。 栗若在墓前轻轻放上一束白色马蹄莲,拆开了木雅留给她的信。 大抵人对死亡,冥冥之中会有预感,这是一封遗书,落款在去年12月初。 “小若,等你拆开这一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要觉得难过,其实,这对我未尝不是解脱。化疗真的很辛苦很难受,还掉头发,丑得要死。妈妈真的怕痛,也不是那么坚强的人,活着对我来说本来没多大意思。除了你,我在这个人世间,也没什么好留念的。 我一直很后悔、很愧疚的一件事,就是把你生下来,却没有做好母亲的觉悟。我一个人稀里糊涂惯了,你爸爸离开后,我好像就丧失了独自生活的能力。这么多年堕落过着,也没有给你提供好的物质生活。原谅妈妈,没有人天生就会做母亲。 最后,妈妈想和你说一说,你父亲的事。我们在酒吧相遇,我说我喜欢张国荣,他就给我清唱侯斯顿之恋。我们真心相爱过,你也是在爱的包围下出生的小孩,不要觉得自己的出生不被祝福。我想我们都爱你,但我们都不是好父母。哪天有个男人告诉你他是你父亲,我走后,你可以同他相认,也可以拒绝。选择权在你,我没有意见。要放下一切,向前走,好好去生活。 最后的最后,小若,我很高兴上天让你做我的女儿。” 写满字的信封纸上,悄无声息落下一滴水,不知道是雨还是泪。信纸边缘的字迹氤氲,模糊成一团,栗若垂着头,用手背狠狠擦了擦。 “我们回去吧。” 栗若起身,结果双脚发麻,猛地栽了回去。姜云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后背。 他微微俯身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一手还举着伞,轻声说:“小心点。” 栗若:“嗯。” 所有的对话模糊在雨幕里,两道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离开墓园,一回到租屋,栗若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鼻酸眼热。 “哐当”一声,她在置物架上碰倒一个东西,姜云圻伸手险险接住。栗若定睛一看,是录音机,在医院里,利晓东送过来的。 姜云圻稍顿顷刻,打算悄无声息放回去时,栗若拿走了它。 “我好像看木雅用过。” “什么时候?” “有一天,她戴着耳机,拿着这个录音机在听。” 姜云圻看穿她的想法,于是替她说出来,提议:“要不要听听?” 栗若迟缓地点了点头。 小型录音机里放着一盒磁带,栗若按下播放,黑色磁带转动。 传来一首歌,由此仅有一首歌,是利晓东自己录的《侯斯顿之恋》。 两个人没有对话,静静听完这首歌。 然后,栗若默不作声把录音机收进了收纳箱里。 姜云圻问:“是要丢掉吗?” 栗若摇头,目光怔忡:“对于我妈妈来说,这或许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栗若,想她吗?” “想。” “你妈妈交待我,要多监督你,不准你天天挂念她。” 栗若“嗯”了声,静静打量这个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的男人。她何其幸运,能够拥有他,被他爱着,同他在一起。 就好像,自己把木雅所有的幸运都抢走,才使她变得不幸。 才使她徘徊着走不出,这被嫌弃的木雅的一生里。 姜云圻拉着她在沙发坐下,说:“又在胡思乱想了?” 栗若回神,摇头否认:“没有。”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你妈妈完成了这一段旅程,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栗若的眼皮颤动,半晌,她好像想通了。 “那我们祝福她,旅途愉快。” 姜云圻伸手抚上她的脸,把微湿的额发拨到耳后。 “清完东西,跟我一起回s市,和我一起住吧。” 他可以好好照顾她,好让她从亲人离世的阴霾里走出来。 栗若慢半拍点头:“好。” “还有我在。”姜云圻轻声强调,“你还有我。” ※※※※※※※※※※※※※※※※※※※※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Cool Cat(1) 回s市一个月里,栗若几乎呆在家里或学校里,两地跑忙于论文。 送走木雅最后一程,忙完她的葬礼,回过神来,已经是四月。她的论文进度已经远远落后于导师群的同学,还好,她庆幸还有论文可以让她专注注意力,不去想其他的。 期间她收到刘启莹寄过来的好多快递,栗若穿着便服去取,楼下门厅的保安早已见怪不怪。 回来拆快递,大多是刘启莹投喂的零食,芒果干、白桃乌龙茶、雪花酥,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塞满家里茶几下和置物柜。 她仿佛远在老家的老母亲,生怕她情绪不振虐待自己的胃,从而香消玉殒。每次擅自弹视频过来,命令她站起来,嘴里念叨着:“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栗若就牵启唇角笑笑:“我本来就吃不胖。” 视频里,刘启莹瞪她一眼。 不刻又怂恿她:“养只宠物吧,相信我,你会有成就感的。” 她和安耀杰一起参加完木雅的葬礼,便建议她养只宠物以作陪伴,当时栗若拒绝了。 栗若是在认真考虑:“再等等吧。” 刘启莹点头,不再多讲,转口又说:“下周三,我来s市看你。” 下周三,正好是姜云圻去b市和一个交响乐团合作,进行跨界演出的日子。 他们上个星期刚发完一张实验性ep,六首歌,融合了古典乐元素,姜云圻在两首歌里有拉小提琴。 栗若眨了眨眼。 晚上,姜云圻从录音棚回来,栗若放下笔记本电脑,从书房出来,就讲:“刘启莹下周三要过来。” 他摘下帽子放在挂架上,语气没多大的惊讶:“是吗?” 换好室内拖鞋,走向栗若。 “家里客房很多,她可以随便住。你替我好好招待她。” 两个人慢慢走向沙发,栗若坐下,姜云圻便枕着她的腿躺下。 “她和我说,她是来公费吃喝的,老板报销。”栗若问他,“我很好奇老板是谁,但她不告诉我。” 姜云圻笑:“她还算有职业道德,没有出卖老板。” 栗若伸手捋顺他后颈枕乱的发,就被姜云圻抓住,放在唇边碰了下。 “晚上吃什么?” 栗若眼睫微垂:“你不放心我吗?我照顾得好自己。” “被你识破了。”腿上的男人笑着叹息。 他坐起来,忽然说:“我们要不要去小白家蹭饭?” 下周三很快到来。 恰逢四月末,撞上栗若要交论文初稿的日子,她走不开,早早劝说刘启莹不用过来,她抽不出时间招待她。 然而刘启莹还是兴致冲冲地来了,她说:“没事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学校也一样。” 刘启莹赶到s市时已经是傍晚,栗若带她一起去宁雯的餐厅,吃了个晚饭。回来在家里客房躺下,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点外卖吃完早饭,就乘坐地铁,跟着栗若去了学校。 抵达s大时,差不多九点出头。 栗若去打印室打完论文,装订好,准备去陈夙君的办公室。 临走前,问刘启莹:“你随便转转?” 刘启莹点头:“放心,你去吧,好了联系我。” 栗若把宿舍钥匙给她。 “你要是累了困了,就去我宿舍躺会儿。” 刘启莹接过钥匙说好。 从陈夙君的办公室出来,大约快中午。 许颖拉着栗若便直奔食堂,她有个不爱吃早饭的坏习惯,现在饥肠辘辘。 栗若问她:“刘启莹来我们学校了,介不介意一起吃?” 许颖摆摆手,说:“这有啥,让她快过来吧!” 刘启莹来s市玩时,偶尔来学校和栗若同住宿舍,和许颖见过几面,两个人算是认识。 碰巧,刘启莹就在食堂里。s大的食堂有三个,她正好也在她们常去的那一个。 在食堂碰头,上二楼,有许颖心仪的牛肉面。栗若和刘启莹还不太饿,点了小碗刀削素面。 三人端着餐盘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位子坐下,就边吃边聊起来。 聊了几句论文和答辩,许颖开始讲寒假实习、和毕业找工作的事,不由关心起栗若。 “栗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hzt面试?” hzt是一家国内智能手机研发公司,行业翘楚,在海外也有极大的市场,所以有招聘多语言口笔译人才的需求。它在科技园有一整栋大厦办公,员工薪酬和福利都非常不错,当然招牌门槛也很高。 栗若愣了好久。 站在这个重要的十字路口,同学都在做人生的抉择。 经历母亲的过世,栗若反而愈发茫然,举目无措,不知道怎如何走下去。索性一叶障目,缩回了往前的脚,什么都没心思去想。 她以为她情绪消化得很好……到底是浑浑噩噩过着的,竟然没有考虑毕业后的去向。 适时,食堂楼下传来不小的动静。 有人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子外,发出一声感叹:“哇塞!绝了!” 刘启莹连忙拽着栗若和许颖往外瞧。 楼下热闹非凡,好像有妹子告白,至于告白的对象—— 是一个笑得无害的男生,个子高,穿了件紫色薄毛衣,水洗蓝牛仔裤,有清爽的少年气质。 他把女生递过来的情书和一束香槟玫瑰丢了食堂门口的垃圾桶。 “抱歉,我不认识你。” 比“不喜欢你”还绝的“不认识你”。 明明说着无比恶劣的话,双眼弯着,始终笑眯眯的。 妹子的头越垂越低,面色羞愤难当,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笑着歪下头,面不改色地转身踏进了食堂。 林漾。 栗若愣了愣。 许颖啧声,对上刘启莹熊熊燃烧的八卦眼神,滔滔不绝给她科普。 “这个小学弟,是真的牛逼,计信院公认的院草。学校论坛经常有骂他的,没礼貌没情商,拒绝妹子一点情面不留,但平时待人又很有亲和力……所以更多的扬言要追到他,然后甩了他。搞得妹子们征服欲作祟,都跑来追他,连隔壁美院的校花都跑来凑热闹……哦,他回绝人的理由也很简单,狠一点要么不认得你,温和一点要么我有喜欢的人。” 刘启莹“哇”了声:“那被他喜欢的那个人,得多有成就感,那得是什么天仙——” 话未落,她们背后传来温吞一声:“学姐。” 栗若宿舍里。 许颖生物钟很规律,她不到十一点已经睡着。 刘启莹和栗若挤在上铺窄窄一张床上,几乎熊抱着栗若才能睡下两个人。栗若不大自在推开刘启莹,又说了一遍:“让你和我一起去校外的租房住,两个人睡一块绰绰有余。” 刘启莹哼哼唧唧:“我就不。” 栗若笑笑,说:“那好好睡觉。” “栗若,小姐妹来了,我们要彻夜深谈一下。” 栗若提醒:“许颖睡着了。” 刘启莹压低嗓子,小声冷哼:“我看是因为你跟姜云圻睡了,就不想和我睡了?” 栗若的手就不受控制打在了她的大腿上。 “没有,别瞎说。” “没有?” “没有!” 刘启莹憋笑,把栗若的脑袋放在胸上:“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还是提起姜云圻能让你有点人气。” 她把大腿放在栗若的腰上,嚣张地宣誓:“姜云圻也睡不到的女人,林漾也追不到——” “说起林漾!” 刘启莹想起下午食堂的事,陡然来了兴趣。 “是不是就是你以前顺嘴提的,你大四的时候追你的学弟……故意兼职和你找一起,拍网拍模特的那个?” 白天在食堂,许颖正说完林漾的校园传说,正主就冷不丁在身后出来。 许颖本科是外校,研究生才考进来的,所以对林漾追栗若的事并不清楚。 所以当林漾端着餐盘,挨着栗若坐下来,学姐前学姐后,许颖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学姐,我可以坐下吗?” “学姐,你最近一直没来学校……毕业了准备去哪儿,我可以重新继续追你吗?” 最后以栗若直言回拒:“我有男朋友。” 端着吃完的餐盘起身,三人匆匆离开了食堂才告终。 …… 刘启莹兴致勃勃看着栗若,栗若只好点头。 “嗯。” “有一说一,你当模特挺适合的耶,有没有考虑继续做这一行啊?” 栗若愣了愣:“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啊?” 话未落,栗若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放在床头,伸手去拿,是姜云圻的来电。栗若本要点击拒绝,刘启莹眼疾手快,替她接通。 “喂?” “喂,姜云圻,今天我在栗若学校,碰到一追她的学弟,长得很帅,听说是什么院的院草。他扬言等栗若毕业,要继续追她,你有什么感想?” “……” 刘启莹凑过去压低嗓子说完,栗若沉默须臾。 考虑刘启莹在旁边,许颖又睡了,栗若原本打算发消息过去解释,和他讲微信聊天的。 b市酒店套房里。 姜云圻眉梢一抬:“哦?什么院的?” 刘启莹摸自己发尾,仰头:“让我想想,哦,计信院,读大三。” “是不是叫林漾?” “我操,你怎么知道?” 姜云圻要笑不笑地,说:“不巧,他是我弟弟。” 他转头,望了眼身后偷听的小杨。 小杨连忙往后躲,摆手解释:“云圻哥,我准备和你说飞机票订好了的,结果你没听到,所以——” 姜云圻把手机拿远了些,招手示意他过来,问:“今天几号?” “4月30号。” “下个月马上就到了,是吧?” 小杨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停掉林漾下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 很不凑巧,林漾的生活费、学费、零花钱都是姜云圻在支付。 “……”小杨目露鄙视,“云圻哥,你这就有点幼稚了。” 他又提醒:“据我所知,林漾平时有兼职。” 姜云圻:“他玩摄影,兼职那点钱够他烧?” “哥,虽然我不想说你不厚道,但……你是不是在吃醋?” 姜云圻笑了笑,没有应声。 手机拿回来,就听到那边换了栗若的声音:“姜云圻,别听刘启莹瞎说。” “她应该没有瞎说。”姜云圻笑,补充,“放心,他不会有机会的。” 栗若语塞了一下。 片刻,她握住手机压低嗓音说:“我没有不放心……倒是你,应该对我放心一下。” 姜云圻扬眉,不紧不慢说:“我没有。小杨说,我在吃醋,这可能就是我现在的感想。” 话未落,刘启莹把脸闷进枕头里疯狂憋笑。 5月18号,栗若参加研究生论文答辩。 紧张又忐忑的一天下来,答辩结束,从阶梯教室走出来的一刹那,她的手机就响起来。 接通,是小杨的电话。 “小若姐,云圻哥让我来帮你搬宿舍!我马上到你学校。” 这么急…… 栗若慢吞吞往宿舍走去,到楼下,没有直接上去,等小杨过来。 大约十分钟后,小杨把车停在楼下,下车,和栗若一起上楼。这几天常常有搬宿舍的,所以宿管阿姨没有太管。 宿舍楼里宿舍几乎空了大半。 回家发展的、本地搬回家的、找好工作公司包住宿的、出去合租的……没什么人在学校里住了。 小杨目不斜视穿过走廊,在栗若门口踌躇不定。 不好意思问:“没妹子吧?” “没有,室友已经搬走了。” 许颖和朋友一起合租了三室一厅,打算留在s市找工作。 小杨这才松了口气,走进寝室,手脚麻利地帮忙搬东西。 栗若的东西不多,早早就收拾归置好了。 一部分早已在姜云圻家里,剩下的一部分,一个行李箱,两个纸箱,就是全部家当。 小杨抱起纸箱抓起行李箱,栗若也抱着一个纸箱,便走出空荡的宿舍,锁门。下楼还钥匙给宿管,东西放进车后备箱。她停下脚步,站在车子旁微仰头。 环顾这个偌大校园,从今天开始,就要彻底告别这里了。 车子驶离校园,小杨转头讲:“我们直接去和云圻哥他们汇合。” 栗若点头说好。 五月初,冷雾漩涡发行第二张ep,收录五首歌,并陆续将两个ep整合成了一张完整的专辑。 专辑名称为《九月》。 此刻,冷雾漩涡乐队几个人,在摄影棚刚拍完专辑封面,黄玮递过来水,一行人就赶忙往化妆室去。 姜云圻在化妆镜前坐下,任由化妆师卸妆,抬眼问着黄玮:“小杨到哪儿了?” 赵彦鱼换完衣服进来,背后跟着两个人,他一努下巴:“喏。” 化妆师等人都是工作室团队的,乐队没有避讳,栗若到了摄影棚,直接走进化妆室。 但化妆师都听过姜云圻的素人女友,还没见过,一时间都转头看过去,瞧见迎面走来的女人,皆是一愣。 回头,给姜云圻卸妆的化妆师笑叹:“只是素人吗?有点可惜了。” 姜云圻笑,注视着化妆镜里照映出来的女人,对着身后抬手:“来。” 栗若慢步走过来,站在他身侧,与镜中的男人对视。 “答辩怎么样?” “一切顺利。” “我们去哪儿庆祝?” 在左边化妆镜卸妆的原白抢答:“上次嫂子餐厅聚会我没去成,去嫂子餐厅!” 栗若笑了笑,点头。 卸完妆,出了摄影棚,一行人去宁雯餐厅吃饭。 在靠窗的位置的坐下。 窗外恰是黄昏,餐桌上的透明醒酒壶里红酒轻漾,泛着迷人的色泽。 宁雯把红酒倒进高脚杯,递给栗若。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下。 “祝贺你顺利毕业。” 霎时间,众人都向她举杯,笑着庆祝她毕业。 栗若挨个碰了个遍,姜云圻出声阻拦,笑说:“适可而止,她不太会喝酒。” 栗若坐在座位上,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 她好像没有那么寂寞。 木雅走后,自己过得不错。姜云圻陪伴她,刘启莹来看她。乐队里每个人,大家也都同她亲善。 醉意蔓延思绪,她耷下头来,双颊是微醺的红,轻声说:“认识大家很开心……我第一次认识这么多朋友。” 宁雯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说:“我们都是家人。” 知道她突逢母亡,情绪低落,恰是感到人生无依的时候。 宁雯又强调:“只要乐队在一天,我们就是一家人。” 原白也说:“对,都是一家人……改天我把我媳妇儿介绍大家认识。” 转头摸了摸蒋越迟的脑袋,问:“小蒋,你有女朋友没?” 蒋越迟霎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没有。” “没有你脸红个锤子……” 打闹声起,乐队长不大几个人,开始逗弄蒋越迟。 絮絮笑闹人声里,姜云圻噙笑看了眼大家,转头,抽走了栗若递到嘴巴的酒杯。 “好了,再喝醉了。” 栗若有些迷蒙地抬眸瞧他:“我高兴啊。” 她的睫毛垂下来,嘀咕了句:“妈妈,要是你能看到我毕业就好了……” 嘴里说着,女人渐渐趴在了桌上。 姜云圻微不可觉地叹了声。 拍了拍栗若的背,俯身在她耳边说:“回家睡吧,嗯?” 栗若转过脸,双颊染着酡红,乖乖点头。 踉踉跄跄起身,出门,姜云圻忽而半蹲下来。转头朝身侧栗若讲:“上来。” 栗若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全被酒精占据,她依言趴到男人的背上。 双脚悬空时,姜云圻站起身,往滨江湾的方向走去。 女人忽而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双臂搂紧,头发扫得心尖发痒,就听到她说:“姜云圻,还好我有你……” 栗若模模糊糊地,再一次后怕地做着假设,如果没有姜云圻,木雅走后,她一个人要怎么度过…… 男人脚步微顿,片刻,他垂下眼睑,眼底的笑意无声浓了些。 ※※※※※※※※※※※※※※※※※※※※ ep:迷你专辑(extended play),俗称细碟/小型专辑,包含58首歌,是一种介于单曲与专辑之间的音乐发行形式。 专辑至少要10首歌以上。 Cool Cat(2) 从学校搬回来后,没过几天,冷雾漩涡乐队在s市音乐厅,和交响乐团有最后一场的跨界合作演出。 黄玮给了她和宁雯音乐厅的票,邀请她们当日去看演出。 栗若没想到,餐厅原白随口一说,她很快就见到了他的女朋友——庄妍妍。 庄妍妍个子娇小,笑起来梨涡浅显,很是可爱。 和三白眼、略面瘫、留着寸头的原白对比,实在想象不出两个人能走一块。 她穿着jk制服站在音乐厅偏门,黑色半筒袜,棕色小皮鞋,人群里难免惹眼。 栗若一眼瞧见她。 宁雯在身旁无奈笑:“她平时爱好穿jk,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高中生。” 走近庄妍妍,宁雯把音乐厅的票给她,三个人一同进门。 踏入庄美华丽的音乐厅,找到后排的位置坐下,庄妍妍便热情同栗若打招呼。 “嗨,我是庄妍妍。” “你好,栗若。” 庄妍妍打开随身的黑色帆布包,递给栗若和宁雯一杯桃子汁饮料。 “给。” “谢谢。” “姜云圻的老婆,你真的好冷好客气。” 栗若略显局促笑笑。 宁雯解围:“她性格比较慢热,不像你人来熟。” 庄妍妍努嘴,佯装抱怨:“雯雯姐,黄哥好抠,为什么我们家属的位子这么后排呀?” 宁雯眼横过去:“再说抠,让你家属给啊。” 庄妍妍讪讪一笑,瘪嘴噤声。很快没事人一样低头玩手机。 演出快开始时,最前面姗姗来迟几个人,在第一排的贵宾席落座。 栗若无事可做,抬眼看去,居然瞧见了伍丽珍和伍荣,两个人身后跟着的,好像是……姜云圻的父母。 幸好她们没拿vip票,隐藏在人群里,安安稳稳坐在后面。 栗若顿松一口气,也懂了黄玮的考量,她往前面坐,指不定有人能猜出些什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过多时,前后左右的位置坐满,整个音乐厅座无虚席。 大部分都是冷雾漩涡的乐迷,来音乐厅听乐队的live是新奇体验,大家都兴奋期待着,刚坐下就窃窃私语起来。 “我追了几场了,从我家专门飞过来的,啊啊啊,我好想嫁给姜云圻。” “人家有女朋友,你想个泡泡茶壶……” “话说她女朋友到底谁啊?!” …… 庄妍妍噗嗤闷笑起来,宁雯环顾一圈四周,摘下自己头上的贝雷帽,就压在栗若的头上。 她提醒庄妍妍:“你低调一点。” 庄妍妍乖乖点头:“哦。” 不刻,现场演出开始。 红幕推开,慢慢展露一整个交响乐团,众星拱月般,把冷雾漩涡乐队包裹其中。 他们演唱了专辑《九月》的所有歌。 最后一首,恰是《九月》,这首歌加入了一段小提琴独奏。 姜云圻卸下了电吉他,举起小提琴放在颈间。 他垂下眼睑,光线栖在他的睫毛上,持弓的姿势一起,现场就乍起一阵尖叫。大家都疯了,然很快意识到自己在音乐厅,旋即捂住自己嘴巴,屏息默默看演出。 但依旧有人忍不住小声和同伴兴奋低语:“我第一次看姜云圻拉小提琴!也这么该死的迷人!” 演奏结束时,宁雯示意栗若和庄妍妍跟上,往后台休息室去。 这是给冷雾漩涡专门准备的休息室,除了姜云圻,其他人都在。 庄妍妍一踏入休息室,就小跑向原白。 原白把她揽到胸前,挑眉笑:“怎么?这幅委屈劲儿。” 庄妍妍撇嘴,小声嘀咕:“我们家白白打鼓这么帅,怎么没人看到呢?小角落里,有时候连灯光都照不到!” “你们表演的时候能不能往后看看鼓手,让大家的注意力放在鼓手身上一下!” 原白诚惶诚恐摆头:“你可别出馊主意,这群人集体往后看,只说明了一件事——” 赵彦鱼笑趴在桌子上,接话:“代表他节奏打错了!” “……” 庄妍妍不说话了。 她在一边坐下,低头玩手机掩饰尴尬,原白挨着她坐下,笑着和她贫嘴。 过了片刻,门被推开,姜云圻匆匆从外面进来。 行到栗若面前,躬身低声问她:“我父母在外面,想见一见你……” 栗若愣了一瞬。 “没事,咱们不见。”姜云圻拉起栗若,“咱们现在溜走。” 话音未落,栗若扯住了他。 她认真讲:“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和你去。” 音乐厅的观众已经退场,只剩留下善后的工作人员。 栗若和姜云圻一直走到舞台前,才看清和乐团指挥聊着天的姜清霖。他双手环臂,腕间一只百达翡丽。旁边,姜云圻母亲和伍家夫妻在闲聊。 栗若面上看不出情绪,心里已是惴惴。 姜云圻出声:“爸,妈。” 姜清霖和童丽闻声转头。 看到姜云圻身侧的栗若,无声打量着,栗若分明感觉得到,姜清霖审视的目光。 姜清霖语气温和,眼笑意不达眼底。 “又见面了,栗小姐。” 栗若脊背一僵。 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他居然会记得自己……而且看来,自己在他心里也不是特别好的记忆。 童丽收回打量的视线,笑着说:“既然人到齐了,一起去吃饭吧。” 他们在附近清云间订了包间。 落座之时,姜清霖没有分给栗若太多目光,他叫走姜云圻,和伍家夫妻聊着天。 童丽挨着栗若坐下来,问她:“我可以叫你小若吗?” 栗若局促点头。 “叫你过来吃饭是有点突然,不好意思,只是我想见见你。” 童丽看了远处的父子一眼,对上姜云圻转头的无声目光,示意她好好善待自己女朋友。 “我挺惊讶的,居然会是你。”她摇头失笑,“居然还是你。” 童丽神色意外,但细捋下来,一切仿佛在情理之中。 “他当时在青阳喜欢一个女孩,为她打架,为她向他爸爸低头——只为了让她得到保护。” 童丽笑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是这么长情的人。 那段时间,童丽自顾不暇,自己很多事情都想不通,忽略了姜云圻的所有情绪变化。她好多年才明白过来姜云圻的心思,他应该在青阳是有喜欢的人。 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他居然和发廊的社会青年打架,居然砸碎一把小提琴,居然是为了拯救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女孩…… 她和姜清霖时刻呵护备至的双手,居然布满鲜血,她吓得半死,拉着他去理疗好久…… 那时她单纯认为他在叛逆期,行事冲动,故意找架打,只后悔把他转学来青阳,使他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当自己儿子提出,让姜清霖帮忙解决施暴者,姜清霖的表情更是隐怒。他不迁怒栗若就不错了。 “你在做什么?你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弄坏自己的手?姜云圻,你以为你是警察,律师,还是哪门子的正义使者?” “如果你不能拉琴,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等着接受吃官司吧。” 沉默半晌。 姜云圻垂着眼睑,忽而轻笑道:“你去吧,让他们吃官司去吧,只要能,我什么都听你的。” 姜清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在和我做交易?” “你可以这么认为。” 姜云圻抬眼,平静看向自己父亲,一字一顿。 只要能帮到栗若,让她往后再受不到骚扰,彻底杜绝她继续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姜清霖哂笑:“为什么?” 姜云圻要笑不笑地,回:“没有为什么,纯粹看他们不爽,我就想打架,想当你口中的正义使者,想在走之前做一件大事,想看你有没有能力帮我收拾烂摊子?” 他说话时,带着少年的赌气,姜清霖只当他的叛逆和冲动在作祟。 这是一笔划算买卖,他好不容易向自己低头,只要能让他心甘情愿听话,何不满足他的幼稚想法。 …… “菜上齐了,请慢用。” 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退出包间。 童丽从回忆抽神,转眸,栗若一副怔松的表情。 她拾筷夹菜,身旁的栗若忽而轻问:“您说的她,指的是我吗?” 童丽讶然她的直白。 便听到她又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阿姨,如果您同意的话,您能详细和我讲讲姜云圻的事吗?” “你们在说什么?” 包间里,姜云圻忽而走了过来,在栗若右手边坐下。 童丽:“没什么。” 姜云圻笑,一副不信的表情。 “说我坏话?” 栗若忙道:“阿姨很照顾我。” 圆桌对面,姜清霖抓起身后椅背的风衣,起身,笑着礼貌颔首。 “抱歉有点事,我得走了。大家尽兴,我买单。” 人走后。 没过多久,伍丽珍和伍荣也起身告别。 “吃饱了,谢谢款待,我们就不多呆了,下次来我家玩。” 童丽起身送她们。 伍荣走到栗若身旁,停下脚步,随口问她:“我听说你毕业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规划?上次你一口回绝我,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了桌上。 “我替我的总编朋友问问,她找模特拍杂志,我觉得你合适她杂志的风格,可以去试镜。” ※※※※※※※※※※※※※※※※※※※※ 应该2w字内完结。 Cool Cat(3) 包间里只剩三个人,这个饭局也散了。 童丽考虑到姜云圻身份的特殊性,出行不便,顺嘴一问:“我开车来的,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适时,姜云圻的手机就响起。 小杨在电话讲,自己已经在附近车位待命,姜云圻便冲童丽摇了下头。 “不用,我助理的车在外面等着的。” 童丽点头说好,拍了下栗若的肩,拎着包便离开了包间。 姜云圻问小杨:“他们人呢?” “吃火锅去了,小白哥家里。云圻哥去吗?” 小杨按捺的语气里,显然他等得着急了,也想赶快加入到火锅局。 姜云圻扫了一眼餐桌,满桌饭菜几乎未动。 “去。” 小杨的车停在人少的路边,姜云圻和栗若匆匆上车,驶向原白家。 抵达停车场,下车,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小杨接到原白电话,让他去买些果汁饮料回来。 “哥,你们先上去吧。” 他连忙重新上车,去公寓楼附近的小型商超买东西。 姜云圻伸手按上行键,等电梯下来,偏头,和栗若的目光对上。掀唇,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妈妈和你讲了什么?” “你爸爸和你讲了什么?” 话从口出的瞬间,二人又皆是一愣。 姜云圻轻笑,说:“你先回答我。” 栗若看着他,不轻易向旁人展露的笑容,随意而散漫。 她无法抵抗,就如实回答:“你妈妈和我讲,你为了我,做了哪些事,好让我感动。” 姜云圻稍有一愣,旋即一副伤脑筋的神情,失笑问:“她说了什么?” “她还来不及说,就被你打断了。”栗若飞速讲完,反问他,“你爸爸说了什么?” 姜云圻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没说什么,就只是要我以后不要公开拉琴。点评我小提琴水平下降如门外汉,在音乐厅表演简直自露马脚,他觉得不如不拉的好,还好保持我曾经的‘神童’才名。然后说,让摇滚这种不入流的音乐……和古典乐混为一谈是冒犯。” 这哪里是没说什么,这是贬得一文不值,否认得一无是处。 栗若眉心稍拢,心里有些不满,就反驳出口:“你现在又不是小提琴手,你是摇滚歌手。他以职业小提琴手的目光审度你未免苛刻,也很没道理。再者,音乐不该有界限,应该大胆去碰撞,这是你的想象力,是你的创作,时间会向他证明,你很有才华!” 姜云圻瞧她替自己不平的表情,又轻声嘀咕了句:“他是不是觉得你丢他脸……” 电梯的门开了,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去。轿厢里没有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栗若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激动,也毫无分寸,居然去指摘对方的父亲。 手心倏地被捏了下,抬眼,姜云圻低笑起来,附和她说:“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没当回事,我和我爸一向聊不来。” 电梯直达原白家的楼层。 行至原白家门口,门虚掩着,隐隐传来嬉闹人声。 姜云圻和栗若在玄关处换好鞋,又脱掉外套。姜云圻顺手去接她的外套,打算挂在门口衣架,动作间,从口袋里掉出一张薄薄名片,轻飘飘落在地上。 栗若余光瞥过去,蹲下身捡起来。 她举起名片,微仰头,透过玄关廊灯,深蓝墨水的钢笔字体篆刻着凹凸纹路,很有格调。 上面写着,《may》杂志总编:王琼 tracy wong 一只手绕过栗若的头顶探过来,顺走名片,姜云圻抬眉“咦”了声。 “王琼?她找我拍过杂志。” 栗若站起来,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真的吗?” 她拿起手机,埋头准备搜索一番,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去看下照片。” “没有的,只有一张做作摆拍。就是找我做个内页访谈,这是个女性杂志。” 姜云圻话未说完,万能的百度已经找到了图片,只有一张坐在沙发上,手边圆几放个咖啡杯的姿势照片,的确……很做作。 不过即便如此,他穿着浅灰色的圆领毛衣,双腿交叠,戴着腕表的手搁在膝头,偏头好似认真聆听的模样,也做作得很迷人。 栗若翘唇,堂而皇之点击了保存。 “欸?”姜云圻扬眉,去抢她的手机,被栗若挡住。 他便半开玩笑说:“不公平,我就找不到你的照片。” 栗若连忙把手机藏在身后,垂下眼睫,她忽然问。 “如果我去试镜,你觉得如何?” 姜云圻就笑:“想听实话?” “嗯。” “实话就是,我不太想你被太多人看到。” 私心只想把她藏起来,只有他知道。但她不是他的所有物,也不想把她当陈阿娇。 栗若稍有一愣。 姜云圻又伤脑筋地说:“可我想有你的图片可以保存,是不是很矛盾?” “你不支持?” “不需要考虑我的意见,这是你的事。” 栗若脱口而出:“可我只在意你的想法。” 话未落,姜云圻把她揽到怀里,高扬着唇角,让愉悦的笑意淌进对方的眼睛里:“哦!” 门边的动静引起餐厅内的人的注意,庄妍妍探出半个身子瞄着他们。 “你们!偷偷摸摸准备做什么?什么时候到的?还不进来!” 姜云圻笑着说就来了,庄妍妍便像个小女孩说快来,蹦蹦跳跳跑开了。 往餐厅走,姜云圻说:“去尝试一下新东西挺好的,这是一场未知的体验,不是吗?” 栗若明白他的用心,他要她不要止步不前,不要沉溺在母亲过世的悲伤里,去开启新生活。她抬步向前走去,于是,用轻松的语气回应他。 “我只是去试镜呢,选不选得上还是问题。” 姜云圻摸着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半分钟。 “我认为你可以,要相信我的眼光。” 栗若笑了下:“你又不是may的主编。” 说着,两个人走进餐厅。 呛辣但诱人的火锅香气扑鼻,餐桌上烟气缭绕。 赵彦鱼撩着袖子,正往牛油锅里涮下一片毛肚,他转头玩笑道:“来了啊,再晚点就没配菜咯。” 名片上有杂志社地址和联系电话。 栗若没有直接打王琼的电话,于是拨通杂志社的话机,按照流程交表报名,等待试镜的到来。找到一个目标,既然下定决心去做,她便会专心去对待这件事。 栗若和刘启莹闲聊时顺口一提这件事,她表现得很高兴,在微信这样说:你有做网店模特的经验,不要怕。 栗若笑:这哪值得一提。 到试镜那天,刘启莹的话灵验,是有几分道理的。 或许有面对镜头的经验,她懂得捕捉镜头,王琼让她呈现出的效果意外得好。试镜过程出其顺利。 试镜场所在一个四面墙都粉刷成白色的、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房间角落里只放着一面全身镜、和房顶上可对话的可移动摄像机。 就如同置身一个密不透风的搪瓷罐。 王琼的声音通过摄像头传来:“走向镜子,看向自己。设想一下,要你形容,这里会是什么地方?” 栗若依言走向镜子,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她眸色冷淡睨着自己,自己同样也窥伺着她。 栗若想了想,淡声回:“自己的内心?” 摄像机下移,王琼让她抬头面对镜头。 王琼在会议室里,面前一台电脑,画面里是白色房间。 镜子对面站在穿雪纺衫黑鱼尾裙的女人。 摄像机的镜头里,正捕捉到女人不经意的抬眸,单眼皮,淡淡雀斑,冷茫的眼神仿佛要攫取心魂。她无师自通,表现力极好,青涩又乖张。 王琼目露惊艳。 “自己的内心怎么讲?” “这里只能面对自己,窥伺自己,也可以说是属于自己的空间,隐秘的,洁白的,虚无的,放空的。” “你出来吧。” 栗若出来时,外面是等待试镜的其他模特,大家都很摩登,也看起来比她有经验。她们或许是没有签约经济公司、自己找活儿干的“野模”,只缺一个机会的到来。栗若又想,她那点经验真的不值一提。 工作人员领着她去会议室,路上,她语气惊奇地讲:“你是目前试镜的人里面的,第一个被tracy叫去会议室面谈的耶。” 栗若第一次见王琼,化着淡妆的气质女人,穿着棉麻的宽松衬衫裙,像是个极简主义者。 只简单聊了两句,她没有多说什么,让她回去等通知。 接到试镜成功的电话时,栗若正在科技园,hzt大厦的门口花坛边陪许颖坐着。 她有些不可置信,相比于身边的许颖,这个通知来得过于轻松。 “我通过试镜了……” “那很好啊!”许颖由衷开心地感叹。 许颖面试成功hzt公司,进入翻译部门实习,从零开始积累。 原本以为求职顺利,是个好的开始,然而—— 刚进入难免做打杂买水的工作,作为一个s大名校毕业的、mti专业的研究生,和一起进入的学历能力都不如她的弟弟妹妹做相同的差事,还常常要顶下他们落下的进度,做错了却要一起挨训,心里难免有落差,不平和委屈,也时常怀疑自己。 栗若从写字楼下的星巴克买了两杯拿铁,递给许颖,她捧着,只喝了一口,就趴在栗若肩膀上闷声哭起来。 心态崩就在一瞬间,她只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栗若不会安慰人,但察觉旁人情绪是她的长项,于是安安静静做她的情绪垃圾桶。 五月的s市,今年早早入了梅。 刚刚下过一场雨,又出了大太阳,地面的水一蒸腾,空气里闷热潮湿。 许颖在s市没什么认识的、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除了栗若这个室友,只好给她打电话。 也只敢抽大中午的休息时间,在公司门口干巴巴坐着,哭过之后,咬牙又要继续。因为她才刚刚开始,哪能轻易说放弃。 她哭着哭着,捂住鼻子突然闷声说:“栗若,给我下纸,要流鼻涕了……” 栗若忙从包里找出纸巾递给她。 许颖擤着鼻涕,自己噗嗤笑起来。 “好窘好逊哦……” 拿起手机,看见工作群,同事在暗搓搓地炫耀,前不久男朋友买到冷雾漩涡的票,在高大上的音乐厅表演,现场极其震撼,还能看到姜云圻拉小提琴…… 她把手机黑屏,倒扣在膝头。仰头叹气,随口道:“要是能搞到冷雾漩涡的签名照就好了,带我的林哥肯定会毫无保留地指点我。” 栗若顿了顿:“他是冷雾漩涡的粉丝?” 许颖点头:“对啊,他喜欢这个乐队,他快过生日了,要谁送他一套签名照,他肯定开心坏了!” 栗若安抚好许颖,回去后,许颖在次日收到栗若寄到公司的快递,是新发售的《九月》专辑,两套,附带签名,还是乐队每个人的签名。 她兴奋到失语,在微信问栗若:你哪里弄到的呀?!别说签名了,这个专辑刚发售就秒没! 栗若含糊回:我试镜成功的礼物。 公寓书房里,落地书架的地毯上。 姜云圻拿着ipad,在栗若身侧盘腿坐下。 “你要的礼物,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他伸出长臂,将栗若捞进怀里,余光就瞥见了栗若的聊天记录。他稍愣,旋即眉梢轻挑,说:“哦?借花献佛啊。” 栗若以为他介意生气,抓住他的手臂,忙说:“救人一命,你救人一命,让我室友的职场生涯不那么磕绊,这个礼物多有意义。” 姜云圻就笑起来,去揪栗若的脸,她已养成反射习惯,抬手去挡。 他顺势捉住栗若的手腕,佯装气恼地讲:“你在作弊,用我讨好室友,不能用礼物算,我需要补偿。” “那……你要怎么算?” 话音未落,男人头就低下头,捧住她一边脸颊,呼吸交错间,他碰上她的唇。 微风拂来,窗帘半掀,碧蓝如洗的天际,飞过一行啁啾的鸟雀。 女人的睫毛翕动,缓缓闭上眼,纤白的手臂环上他的后颈,主动回应这个吻。 当不知何时跌落在长绒地毯上ipad屏幕骤亮,弹来黄玮的语音通话,提示的旋律声坚持不懈地响起,一副势必要打破这旖旎气氛的架势。 栗若憋着笑,肩膀抖动,脑袋抵在男人的肩膀上,伸手轻轻推开了姜云圻。 “笑什么笑?” 姜云圻又气又笑,抬手拍了下她的后颈,点开了催魂一般的语音通话。 “喂?你最好——” “姜云圻,咱们他丫的入围金曲奖了!” 姜云圻怔愣,迟迟未语。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手指蜷缩了一下,错手划到了结束通话键。 顷刻,栗若靠过来,一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手机举到他的眼前。 惊喜同他说:“是你的《九月》这张专辑入围了呀,姜云圻,这至少向你父亲证明了,你一直以来走的这条路没有错,你做这一张专辑也棒呆了不是吗?你才不是一无是处。” 她由衷地替他开心,比她试镜成功还兴奋。只有她懂他做这张专辑的用意。 姜云圻扬唇,抬起一只手臂,稳住她雀跃而动的纤背,笑着强调:“只是个入围,又没有获奖。” “我认为你可以,要相信我的眼光。” 女人注视着自己的双眸干净而澄亮,回馈以他同样的话。 ※※※※※※※※※※※※※※※※※※※※ 还是在这里再说一下: 5556有修改。 56章有一部分放到了55章,且修改并删减了小部分,填充了新的内容,这两章建议重看。 (没看过的正常看就好了。) Cool Cat(4) 冷雾漩涡不是没获过金曲奖,几度荣获最佳乐团奖,出道第一张专辑,就斩获最佳乐团、最佳新人、最佳专辑三个奖项。 但如栗若所说,《九月》专辑的入围对于姜云圻,以及这个涅槃重生过后、崭新的冷雾漩涡乐队,都意义非同。 作为华语界最权威最有影响力的音乐奖项,含金量之高,入围已是肯定,可使姜清霖能看到姜云圻的坚持。 落地书架旁,女人说着加油打气的话,望过来的眼眸亮晶晶。姜云圻就笑,手臂捞着她往书架一靠。 “干嘛学我说话。” “没有学你说话。” 栗若躲开他,欲起身,姜云圻忽而按住她的肩。 “别动。” 说着,脖颈间一凉,栗若垂眸,锁骨间就多了一个东西。是一个项链,准确来说,是用银链穿好的吉他拨片。男人微凉的手指划过后颈皮肤,把她的头发从项链里拨出来。 栗若稍愣,垂眼摩挲:“欸?这是?” 是她的那个吉他拨片吧? 上次在日料店不甚脱落,细绳就断了,因着和姜云圻摊牌这件事,她没再好意思在他面前戴,于是收起来了。大抵从宿舍搬过来时,收进置物柜里被他发现了吧。 “我重新换了链子,顺便签了个名。好好收好,这个不准借花献佛。” 这是他早先准备好的礼物,栗若和他要签名,猜测她另有他途,也没当回事。 栗若才看清,刻的栗子下面雕琢了新痕,便是他的签名。龙飞凤舞,字迹凛冽,写得很小。倒与栗子图案相得益彰。 是个意外的惊喜。 她摸着拨片上的名字,仿佛宣誓所有权的铭牌,耳边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叮嘱,栗若抿嘴笑了笑。于是投李报桃地问他:“恭喜你入围,你想要什么礼物?” 姜云圻装作考虑了几秒,笑说:“入围就有的吗?那得让我好好想想。” 说话间,栗若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这下,姜云圻考虑的时间可以有很久,因为栗若收到《may》杂志社的通知,要前去英国拍摄的消息。 不是在棚内拍,而是去户外?还是在国外。 栗若在微信上,和沟通的工作人员确认了一遍,收到的是毋庸置疑的回答。那边又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签个合同。 栗若下午便去了杂志社一趟,这里更像一个个人工作室,十几来人的团队,但条不紊,默契而稳定。 办公室入目通白,墙面挂满历往杂志封面海报,有很强的个人风格——简约,前卫,冷淡。 负责和她沟通的是王琼的助理,和她谈好这次合作的合约,确认了费用、拍摄流程和注意事项。 然后便说:“有什么不懂就来问我,具体事宜我会在微信上与你沟通。” 栗若点头说好。 离开杂志社后,栗若暗想,杂志社的装潢,处处呈现着的,就是王琼的时尚理念吧。 在决定试镜后,她便补过功课。 《may》创刊于瑞士,是一本定位为传达女性生活方式的小众杂志,风格冷淡,排版留白,偏时尚摄影,用新锐的摄影角度去构建视觉盛宴。创刊人就是王琼,她是瑞士华裔,创办《may》之前,曾在某美术馆担任馆长。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路边,栗若乘车去姜云圻的工作室。 刚踏进会客厅,便听到会议室里隐约谈话声。黄玮好似和大家说着歌曲mv的拍摄计划。 栗若在会客厅的沙发坐下,没过一会儿,他们散会。 姜云圻走过来,栗若捞走抱枕腾出位置,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女性杂志上?” 姜云圻坐下来,笑回:“所以是个访谈,让我聊聊天。以我的角度围绕女性话题展开。” “果然,是王总编的风格。” 栗若歪进沙发里,若有所思点头。 姜云圻瞧出她有些紧张不安。 小杨过来,往茶几放一盒水果,塑料盒里装着新鲜的蓝莓。 姜云圻用小叉子戳起一个,递到栗若唇边,问她:“怎么了吗?” 栗若咬走蓝莓,想着不久前王琼助理的话。 “第一次拍摄,去国外。然后,是三个女人一起拍摄。” 姜云圻窝在沙发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玩笑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应该跟过来瞧瞧。” “很遗憾,你应该看不了什么大戏,其中一个是总编本人。” 她看起来很高冷,镇得住场子,应该不会出现撕逼现场。 “我不来看戏。” 说得像能来一样,栗若心想,她刚刚还听到他要拍mv呢。 姜云圻又问:“还有一个呢?” 栗若:“万绮。” 客厅再次经过的小杨,蓦地插话:“欸?万绮!你第一次就和大影星合作?!” 栗若点头,不是期待,更多的是惴惴。 一个王琼,一个万绮,一个她,这是什么组合……她第一次拍摄就如此夸张,好像深得王琼器重,所以更怕做不好。 出发去英国这天,栗若和《may》杂志的工作团队在机场集合。 当栗若一个人推着一个大行李箱出现在视线里,团队里签约摄影师们纷纷投以打量的目光。 迎面走来的女人纤瘦骨感,平肩,个子高挑。 最难得的,是他们经常寻找且乐于去捕捉的那张“厌世脸”,看见第一眼脑海里已构现出,镜头用什么角度拍摄,适合平面的脸部特写。 摄影组的组长佘浩忙过来帮忙,替她推行李,殷切问:“你助理呢?还没来?” 栗若稍有一愣。 她当自己来工作的,没想太多。自己本分内的工作自己完成,她也习惯一个人解决。 佘浩很快明白过来,她是白纸一样的新人,笑说:“还是要找个助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随口一提,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说教和嘲笑,很快转移话锋,挨个介绍摄影组成员给她认识。 栗若礼貌说了声:“谢谢,是我经验不足。” 也和团队里每个人点头,算作打招呼。 13个小时的航程,由s市直飞伦敦,飞机在希斯罗机场降落时,已是深夜。 栗若一回酒店,让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浴室洗澡。出来后,第一时间去拿手机,她刚趴上床,姜云圻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进来。 “下飞机了,到酒店了?” “嗯。” 姜云圻笑问她:“见到了三人组成员了吗?” “王总编一起的,不过万绮还没来,不和我们一班飞机,应该要更晚一点。” 或许第一次坐长途飞机,聊着聊着,栗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栗若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去酒店临时的化妆间。 服化组安排栗若的拍摄着装和妆容时,栗若终于看到了万绮。 她年轻就荣获影后,演了多部电影,如今五十多岁,但保养得看不出年纪。 女人透过镜子,朝栗若礼貌笑了下。眼波之间,便是俏艳风情。 栗若愣了下,同她点头,说了声:“万老师好。” 万绮霸占了整个化妆室,所有造型师和化妆师,栗若只好坐下默默等待。等她化好妆,离开了化妆间,人手才腾出来。 栗若早起两小时,这才迟迟开始化妆。 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化妆师这才过来,同她道歉:“抱歉,万老师团队里的化妆师有事没有来跟妆,她实在不放心,说让我们都帮忙……” 栗若连忙打住她,让她赶紧化妆,明白只是和她一样的小虾米,没有提出异议的条件。 栗若赶到了拍摄现场的时候,比安排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还好,万绮的单人拍摄还未结束。 没有在某个环节掉链子,耽误摄影进度,她得以松一口气。 这是某个老洋房的屋顶露台,栏杆上攀满了铁线莲。 万绮站在栏杆边,微仰头沐浴日光,反光板和摄像机各司其职,化妆师在一旁严阵以待,随时补妆。 栗若站在外围默默观看时,王琼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她拍了下栗若的肩膀,示意她到一边来。 往一旁角落去,栗若手心冒出薄汗,以为她要说迟到的事。 王琼却说:“等会要下雨。” 栗若不解。 “细雨,你等会在雨中拍摄,有问题吗?” 王琼稍顿,又问她:“你一个人来的?助理呢?” 栗若想了想,坦言:“我没有。” 王琼点了下头,就叫来一个跟团队打杂的实习小编辑,说:“让她先跟你吧,你的随身物品给她拿着。” 都说五六月是最适合去英国旅游的季节,因为气候温和,降水少,不必时刻带伞。 然而到栗若拍摄时,这雨没完没了的下,虽是蒙蒙细雨,但也耐不住重复枯燥的姿势,在雨中一动不动。 王琼是个工作起来就一丝不苟的人,摄影追求自然,于是一遍遍找她认为最好的角度。 到底和网店模特不同,栗若的经验几乎为零,她懂得抓镜头,但还一时无法适应杂志社的摄影方式,和团队磨合起来有些吃力。 等栗若这一组拍摄完毕,才明白找助理的必要性。 她无法做到事必躬亲,需要帮忙拿外套,拿手机,递水递毛巾,注意妆容……小编辑苏小敏抱着外套,举着伞急匆匆过来时,栗若心里愧疚,对她说:“今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其实……我还轻松一点呢!” 安排来做她的助理,苏小敏性格乐观,没有怨言。 反而嘿嘿笑:“不然要安排我去买咖啡买盒饭,我英语……讲得真的很烂。” 赞助都在万绮身上穿着,宝石耳饰和项链,还有衣裙。 栗若穿的是服装组准备的一字肩、有拼接感的一个亚麻裙子。苏小敏递来毛巾,她擦干净脖颈和肩膀的雨水,赶忙批上外套。接着小心翼翼擦起雨露沾湿的头发,怕破坏造型。 往楼下走,冷暖空气交叠,栗若倏地打了一个喷嚏。 苏小敏关切地问:“欸?你是不是淋雨淋感冒了啊?” 栗若捂住口鼻,声音有点闷:“可能吧。” 顺着老旧楼梯,慢慢走到一楼。 往门外走,门口的红色遮阳棚下,黑色圆桌上放着热腾的红茶,桌前坐着戴着墨镜的万绮。 栗若站在偏厅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前去打招呼,就听到万绮端起红茶抿一口,和身旁的助理说:“现在的年轻人,起得晚来得迟,没有敬业精神就算了……职业素养也不够,老出错也太不专业了……拖了整个团队的进度,王琼上哪儿找来的野模?” 助理忙点头称是,小声附和起来。 栗若知道,她是娱乐圈出了名的嘴直,以真性情闻名的女星。 但这偏颇的点评,还是让她一天下来的委屈冒出了头。就好像伦敦的雨雾,阴霾萦在胸口,栗若感到脑袋也沉,鼻子也堵。 想了想,还是不去触霉头得好,栗若整个人恹恹地往回走,返回楼梯口。 然后就脱下外套垫在屁股底下,在转角的楼道坐下来。 “哎?你怎么就地坐下了?”苏小敏惊了一下,“晚上还有最后一组拍摄,很冷的,外套还穿不穿了啦?” 栗若挪开一半位置让给她,然后抱住手臂搓动着,玩笑道:“再说吧,我现在就想坐一会儿。” “万绮的话别当真,不是你一个人影响得了整个进度的,原本拍摄就会出现各种状况,随时需要调度……”苏小敏凑而过来,小声逼逼着,“再说了,她选片就选了半天,老觉得这没拍好那个光打得不好什么重拍的,她自己浪费好多时间好不好……” 正说着,楼下倏地一阵窸窣。 不知谁说了声:“快来,快来看!天啦,那谁居然来了!” 一楼大厅正整理衣杆上衣服、服装组的女人们兴致勃勃拉着手跑了出去。 不刻,又一脸惊喜地跑了进来,每个手里都多了一个棕色纸袋。 透过雕花的木质栏杆,栗若便看到了朝大家点头,给每个工作人员分纸袋的男人。 苏小敏够长脖子去瞧,嘴里嘀咕着:“谁啊?发盒饭的?不对……好像是来探班的?” 能探谁的班,这里只有万绮一个艺人。 这个棕木楼梯老旧,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脚步声渐渐清晰,隔着一两个台阶,苏小敏捂住了嘴巴,她低叫出声:“妈呀!那、那那什么姜云圻!”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手里提着纸袋站在台阶前,目光落在栗若身上。 姜云圻唇角噙着笑,走过去问她:“怎么坐地上了?” 苏小敏愣了一秒,眨了眨眼。 旋即,她用手肘狂戳栗若的腰,小声问:“是在问、问问我们吗?” 栗若捂住肚子,有点窘地回:“你别戳了……” 姜云圻把纸袋递给苏小敏,她红着脸,几乎跳起来。 “谢谢,谢、谢谢……” 心里想着,万绮和姜云圻很熟吗?合作过什么?居然让这个大帅哥来探班,福利太好了叭! 纸袋递到栗若手里时,姜云圻往地上瞄了两眼:“这么蹂.躏外套呢,等会不穿了?” 苏小敏忙不迭说:“弄脏了呀,没得穿了呀。” 栗若正低头拆纸袋,看里面有什么,猜测是否是可以果腹的食物时,姜云圻就脱了黑色的运动外套,随手抛在了栗若怀里。 “今天挺冷的,我的借给你吧。” 话毕,小杨拎着两个巨大的袋子噔噔噔跑了上来。 “云圻哥,楼上还有没拿的工作人员吗?还剩不少呢。” 姜云圻半倾身,拍了下栗若的头,使得栗若注意力从纸袋上转移到他身上,对上他含笑的眼,听到他问:“这位小姐,天台上,还有工作人员吗?” 就自然那么一下,飞速收了手。 栗若微仰着头,稍稍一愣:“好像没有人了。” 苏小敏在一旁要晕了,心里疯狂冒出粉红泡泡,仿佛被姜云圻摸头杀的幸运是降临在自己身上,心里想着,这画面莫名地好和谐哦,姜云圻为人好奈斯哦好随和哦! ※※※※※※※※※※※※※※※※※※※※ 下一章零点后,明天睡醒了来看吧。 Cool Cat(5) “你说,让我做你mv的摄影艺术指导?” 酒店套房里,王琼撑在小吧台上,往酒杯倒一点葡萄酒。 姜云圻点头:“不知道王总编有没有时间?” 王琼的房门半敞着,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策划和她说完明天的拍摄计划,服化组商量明天造型和衣服,摄影组来说选场地、今天拍的片子成效…… 门口传来窸窣脚步声,姜云圻转头,就看到栗若走进来。 栗若和他对视一眼,脚步放缓。 姜云圻朝她轻轻一笑,转头,接着旁若无人地问:“看来你很忙,我要不要回避?咱们待会儿再聊。” “没事,你稍等会儿。” 王琼把栗若叫到跟前,抿一口酒,问她:“今天感觉如何?” 栗若想了想,答:“第一天,我经验不足,有不少失误。” “感冒了?你鼻音有点浓。”王琼交待两句,放走她,“回去喝点药。” 栗若点头称是,转身离开时,姜云圻喊住她。 “我那里有感冒冲剂,我让我的助理给你送一盒?” 王琼放下酒杯,瞧二人一眼。 “姜先生,多谢今天的水果,你费心了,我回头看看工作安排,明天给你答复。” “好。”姜云圻从高脚椅起身,朝栗若眼神示意,便一起离开了王琼的房间。 走廊里,灯光明明暗暗。 栗若抬眸瞥向姜云圻,晚上拍完最后的一组照片,收工回去的路上,苏小敏把打探的消息和她讲:“哦!姜云圻原来是来探班王总编的!好像有事找她帮忙……” 为了这个忙,团队里每个人都贴心准备一盒水果,一杯拿铁。 原来是为了拍mv。 正乱想着,姜云圻突然问她:“住哪一层?” “你也来伦敦了……”栗若顿了顿,“怎么不早说?” 姜云圻低笑起来:“你还真信?我来看谁你还不清楚?” 栗若语塞,顷刻,姜云圻往她手里塞进一张房卡。 “我住2031。” 栗若倏地瞠眸,他玩什么,偷情吗? “你……” 房卡如烫手山芋,栗若欲言又止,抬眸,对上他眼底促狭的笑意,姜云圻就又提议:“我去你房间也行。” 栗若:“喂!” 前方豁然开朗,不知不觉行到了电梯口,站着三三两两等待电梯的人。 苏小敏正在其中,她冲栗若热情挥手:“嗨!感冒好点没?我准备去你房间找你呀。” 苏小敏拿着感冒药,跟着栗若去了她的住房。 她在桌子前坐下,瞧见她带回来的棕色纸袋,里面的一盒水果还未拆封。于是伸手拿出来,“我肚子好饿,可以吃吗?” 栗若做出请便的手势。 然后拧开矿泉水,吞下两片感冒药。 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拿起来看,姜云圻发来微信:人走没? 苏小敏咬着圣女果瞧她,含糊和她说着:“明天王总编也会参与拍摄,然后是三个人一起拍摄,下午是室内采访,也是三个人,会围绕一个话题展开聊天……” 姜云圻:给你十分钟,把人支走。 几乎是置气的语气,吃着水果的苏小敏何其无辜,还在讲着明天的拍摄计划。 栗若不由发笑。 嘴巴还没翘起来,苏小敏的脸突然凑过来。 栗若惊得往后仰,捂住手机,靠在椅背上。苏小敏认真和她说:“你心态好好,今天都没有崩溃,我要向你学习!” 说着,她端着水果塑料盒起身,“我说完啦,我走啦,明天见!” 心态好,有吗?她其实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很多时候,她会自己去消化负面情绪。没人帮忙,她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于是养成自己较劲,去做到最好,让人无法指摘的程度。 只是今天,或许伦敦的雨天让人恹恹,又或许是感冒了。 脑袋昏沉,鼻子也堵,浑身没劲儿,情绪也低落。 等栗若意识过来时,她兜里揣着房卡,已经站在了姜云圻的房门前。 房门悄无声息打开,栗若匆匆走进去。关上门,往里行去,环顾一周,沙发里,吧台前……房间没有人。 栗若下意识望去卧房,门“咯吱”一声开了,姜云圻上半身裸着,只穿了黑色的宽松长裤,拿着白浴巾擦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 四目相望,姜云圻怔了一瞬。 “来了啊。” 很快,他回神,不动声色转身回卧室,换了上衣出来。 “喝药了吗?” 说着,要去烧水,栗若拉住他:“喝了。” 姜云圻就停下脚步,伸臂把她揽到胸前。 方才腹线流畅的男人身躯浮现在脑海里,此刻似乎格外在意,肌肤相贴,感受到他的骨骼形状。他有定期锻炼,还是清瘦的,似乎一直保持少年时期的年轻体躯。还有一点洗浴后,沐浴露的清爽味道。 栗若不由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不说话。 姜云圻摸着她的发顶,修长的手指捋着她的头发。 他垂着眼眼睑,轻声问她:“今天怎么样?”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栗若闭着眼睛,恹恹的情绪慢慢要一扫而空,她舒服“嗯”了声。 男人抚上她的脸,又低声问:“怎么了吗?” 栗若拉着他在沙发坐下来,听着他的声音,就可使她得到安慰。 姜云圻继续把她揽到身上,像抱一个抱枕一样,栗若倒在他怀里,就这么相拥着,没有对话。 良久,姜云圻出声:“谁让你受委屈了吗?小若。” 倏然转换的亲昵称呼,栗若怔了下。 姜云圻也略不自在,就笑起来,和她这样解释:“小白和我讲,我一直连名带姓叫自己女朋友,他觉得怪怪的,让我改掉。” 栗若歪头,思考着,忽然说:“你再叫一下。” 换姜云圻愣住。 很快,他低笑着,温声喊她的名字,带了哄慰的意味。 “小若,今天心情不好?要不要我出去和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谁叫你受委屈,我们不拍了。我带你走,你这么好养活,还养不起你了吗?” 栗若的唇角慢慢翘起来,心里那点阴霾烟消云散。 “是有点委屈,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早起两小时,万绮占用化妆师和造型师,我才化妆晚了,她却还以为我迟到晚睡;就是伦敦的天公不作美,一直下雨;就是我一直达不到王琼的效果,感到颓败和焦急,自己的确没做好;就是万绮对我抱有偏见,背后说我不敬业,没有职业素养…… 就是这些了,嗯,没什么大不了的,栗若一件一件数过来,小小声和姜云圻吐槽了一大堆。 一个人说完,另一个听罢,栗若蓦地拍了下额头,心头豁然纾解,突然感到好笑。 她说:“完了,细数过来,好像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好小家子气哦……其实是你一直问我,我才忍不住感到好委屈,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脆弱最委屈的人。” 姜云圻眉梢微抬:“怎么说起来,好像倒在怪我?” 栗若搂住他的手臂,解释:“谢谢你的关怀!” 男人低下头来,鼻尖蹭上她的脸颊,笑着威胁道:“这还不错,原谅你了。” 絮絮聊着天,栗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还好醒得早,大约凌晨三点,栗若从姜云圻身上跳起来,摸黑往外走。 姜云圻睡眠浅,揉着眼睛打开了落地灯,在她背后说:“没人发现的。” 栗若穿着鞋,一边问他:“我下午四点室内采访完,就结束这次拍摄了。” “是吗?想不想在伦敦逛逛?” 姜云圻走过来,栗若起身之际,他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好好工作,等你结束。” 回到自己房间,栗若补眠到早上七点,苏小敏来叫起床,她拉开门,两个人吃一片全麦吐司,就往拍摄现场去。 这次换了拍摄场所,是在泰晤士河畔,伦敦塔桥上。今天天朗气清,温风和煦。天公也作美。 栗若找到了一些技巧,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 到下午的室内采访,在王琼和万绮犀利的对话中,栗若才彻底明白了王琼为什么要选她的用意。 她再符合不过这一期的杂志主题了:三个来自不同年龄段、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女人进行一场“茶话会”,随便说什么,就会有思想的碰撞。 栗若就是王琼要选的女孩。 王琼一直在寻找一个人生阅历尚浅,白纸一样的女孩,她不能只长了一张脸,却脑子空空,她要有自己的想法。能和万绮还有她交流,要善于思考和反驳。 当万绮将直白的偏见抛过来,王琼打量栗若,她接住话锋,反抛了回去。 万绮:“你有私底下打量过自己的长相吗?好像很多人吹高级,但我真的欣赏不来。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怪。” 栗若:“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审美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万老师欣赏不了,也有人欣赏得来。我能做到的就是不去介意他们眼光,欣赏自己就ok了。” 她说这些话时,态度不卑不亢,是陷入思考的状态,不是抬杠,只是为自己声明。 造型师给她化了淡妆,并把她的短发卷蓬松了下,灯光打在她双颊的淡淡雀斑上,柔和出一种复古的滤镜来。 这样一个好苗子,可惜发现得这么晚。 王琼收回视线,端起桌子上的大吉岭茶,笑着总结:“虽说近年来审美多元化,厌世脸有人欣赏,还是更多人欣赏不来,这依旧是一张与主流审美相悖的长相。万老师畅快直言,不拐弯子,和你聊天很享受。小若也很有见解。” 王琼起身,代表了这次拍摄的结束。 栗若暗暗松了口气,一转头,旁边都是摄像机,还有整理记录采访稿的编辑。她的心脏又稍稍吊起来,她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和万绮刚起来了。 正乱七八糟想着,万绮走过来,她撑着桌沿,瞧她一眼。 栗若忙站起来:“万老师。” 万绮对她有所改观。 她打量着栗若,然后说:“你蛮有勇气的,我倒欣赏这一点……话说在前头,不代表我欣赏你的脸,你没有说服我。” 栗若扬起一个笑容:“我不是来说服您的,只是和您交流一下而已。” 得亏王琼预设这样一个场合,给予她平等和畅所欲言的机会,是王琼想看的,也是这期杂志想做的东西。 走出采访的房间,路边是一整条商店街,开着餐厅、咖啡厅、裁缝店、古着店、还有玩具店。 角落的墨西哥餐厅里传来音乐,栗若扯回思绪,正思忖这首歌的名字,王琼忽然走到她的身边。 “栗若,合作愉快。”她向她伸出手,“也期待下次合作。” 栗若稍有一愣,受宠若惊地回握住她的指尖,说:“总编,下次……” “叫我tracy就好。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聊一聊签约的事。” 她翻着手里粗整理的采访稿,抬眼,随口问:“对了,帮我想想,如果要给这期主题取一个标题,会是什么?任何一个关键词都可以。” 栗若眼睛一亮:“cool cat!” 墨西哥餐厅里放的歌,是queen的《cool cat》。 王琼淡淡笑起来,半赞赏半开玩笑道:“挺有意思。你很有点子,听说你也是s大的翻硕高材生,不如来杂志社做策划、编辑?” 栗若呆了好一会儿。 她刚刚打岔在想歌的名字而已……但cool cat,好像也不错。 英文俚语里,它是指很酷的人,时尚前卫的人,沉着冷静、精明能干的人,以及有能力有才华的人。 阴差阳错,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Lets Dance(1) 姜云圻虽是满世界到处飞,却极少在每个城市多做停留,栗若也是第一次出国,因此,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旅游是没有的。 拍摄完工,他们约定好去特拉法尔加广场喂鸽子。 栗若刚从商店街走出来,嗅到面包店里烘焙的香气,想起要准备一点喂鸽子的食物,便进去买了一袋新鲜出炉的吐司。 面包用牛皮纸袋裹着,她抱在怀里,让微风拂起头发,小跑去巴士站,赶赴约定地点。 姜云圻从酒店出来。 小杨火急火燎追出来,手里高扬着一顶白色渔夫帽,他气喘吁吁地喊:“哥,虽说在国外,好歹戴个帽子吧。” 姜云圻接过,在小杨的死亡凝视下无奈戴上,说:“今天给你放假,你随便去哪儿玩玩,躺酒店也行,吃喝报销。” 巴士到站,说好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前碰头。 栗若刚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准备问人到哪儿了,肩膀就被人一拍。转头,姜云圻站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散漫。 栗若方才想起来,酒店离鸽子广场很近。 她扬了扬怀里的牛皮纸袋,两个人在喷泉边坐下,不怕生的鸽子旋即飞来,在脚步簇动。栗若揪起一点吐司屑,抛向地面,然后随手撕了一条吐司边递给姜云圻。 “糟糕,我也带了。” 姜云圻拿走吐司边,一手抄进休闲外套,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 他笑着摸出一袋面包屑,放在膝头,伤脑筋地问:“鸽子会不会撑死。” 栗若:“鸽子说:你想太多。” 姜云圻拆开他那袋面包屑,示意栗若收掉吐司。 “中午吃过了吗?不如你自己吃掉。” “好主意。”栗若点头,“我这两天都不敢吃太饱。” 拿出一片,咬一口又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鸽子会不会撑死了。” 姜云圻笑起来,拍了一下她的大腿,以示对她揶揄的抗议。 或许是真饿了,这两天也憋坏了,一袋吐司旋即快被栗若消灭干净,只剩姜云圻专心致志撒着面包屑喂鸽子。 “有没有听过梁影帝喂鸽子的段子?” 栗若慢吞吞咀嚼着吐司,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梁影帝有时候闲得闷了,就会临时中午去机场,随便赶上哪班就搭哪班飞机,比如飞到伦敦,独自蹲在广场喂一下午鸽子,不发一语,当晚再飞回香港,当做没事发生过……” 姜云圻没说完,栗若就笑:“我有点印象,这个段子当时好火,网友都羡慕说,这才叫生活。后来,他就被这个鸽子梗追着采访,干脆也调侃起自己:我就是个普通人,生活比较简单,平常消遣也就飞去英国喂鸽子而已!” 广场的另一边,一个老人在街头拉起手风琴。 风把悠扬的琴声送来时,栗若抬眼,对上姜云圻开怀的笑容。他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你这小卷毛烫得不错。” 栗若面一热:“一次性的,明天就塌了。” 姜云圻笑:“吃完了吗?我们继续转转?” 他拉起栗若,沿着皇家大道,就走到了白金汉宫,两个人又牵着手漫步在圣詹姆斯公园里。然后乘坐巴士,打卡大本钟、议会大厦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做最无聊的剪刀手手势合照留念。 天慢慢黑了下来,当这座伦敦城亮起霓虹时,他们抵达portobello market的入口处,这里是伦敦最大的古董市集。 走进去,两旁都是粉刷着红黄绿蓝的彩色排屋,这里街道很窄,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栗若和姜云圻穿梭其间,逛了很久,在一家家具店买了一条摩洛哥的地毯,还有一套骨瓷茶具,随着人流走,找到了那家有40多年历史的唱片店honest jon's,又买了两张queen的珍藏版黑胶唱片。 这时,姜云圻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看,王琼发来微信消息,婉拒了给他mv当摄影艺术指导的请求。 王琼戳穿他说:你也不是找我来当艺术指导的,我这幌子给你挡了,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姜云圻回: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然后说了几句,聊到拍mv的日程就在明天。 回复完毕,对上栗若的目光,她在看聊天记录。 栗若忙躲开视线,声明说:“不是故意要看的。” “看呗,有什么不能看的。”姜云圻笑。 “天很晚了,明天要拍mv的话,我们回去吧?” “好。”姜云圻问,“明天和我一起吧?” 说着,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离开唱片店,顺着人流,走出旧市集,在霓虹闪烁的路边,叫一辆计程车回酒店。 mv拍摄地点选在garden lodge,是queen主唱牙叔生前故居地。 garden lodge周围是私人住宅区,住着较为富裕的住户,所以这里行人不是很多,车流也少,街道静谧而干净。 栗若跟着姜云圻来到mv拍摄现场,她才知道,冷雾漩涡乐队几人早早到了英国,不过原是在曼彻斯特拍mv。原本计划定在伦敦和曼彻斯特两地拍摄,曼彻斯特拍完,姜云圻就丢下大部队,带着小杨火急火燎来了伦敦。 今天的伦敦城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澄澈,偶尔有风,十分惬意。 garden lodge的黄砖外墙上有一道深绿色的门,门上写着garden lodge的字样。绿门边,黄墙上有一层透明膜,有人用马克笔在薄膜上写字,也有贴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皇后乐队粉丝的便利贴和纸条。 栗若正站在外墙边,仰头辨认着字条,思绪有些放空,赵彦鱼忽然过来,说:“这面墙可以写纸条贴上去或者塞进去,你和云圻不是queen的乐迷吗?可以写个纸条留作纪念。” 栗若转头,周围的机位还在调试,不远处站着mv导演,和姜云圻交谈。 她正犹豫着,赵彦鱼揶揄问她:“想等着姜云圻过来,一起写啊?” “没有,有便利贴和马克笔吗?借用一下。” 赵彦鱼忙找工作人员借笔和便利贴,很快返回递向栗若,人就被黄玮喊走了。 栗若撑在墙边,思忖着琢磨写什么,马克笔在下巴上一点一点,背后倏然落下一道阴影。她转身,就看到姜云圻悄无声息走过来。 他轻笑着说:“我也要给牙叔留言。” 说着,姜云圻靠过来,他的身躯笼着她,栗若仰头看他,日光从头顶洒落,顺着他微敛的眼帘、高挺的鼻梁,洒在了她的身上。 姜云圻顺走便利贴,高高放在栗若头顶,抓起了她手里的笔,栗若的手臂便被迫抬起,她抬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了几个字,而她看不清,只知道他垂着眼睑的神情专注而温柔。 栗若踮了踮脚,想看清他写了什么,姜云圻就高高贴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喂!你!” 栗若刚准备走远点看,背后骤然传来一声:“欸欸,别动别动别动,让我拍完这一条。” 片刻,等背后喊停,栗若转身,才看清举着摄像机的mv导演,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黄玮忙走过来,解释说:“随便拍拍,啥都有拍,我们在拍幕后花絮,到时候放在工作室的官方号上。放心,多余的会剪掉的……” 只是,栗若不知道的是,mv导演认为这一幕颇有美感,剪辑之下,使得这一幕在mv拥有了五秒的镜头。 等他们拍完mv,栗若和乐队的团队一起乘坐飞机回了国。 六月十号,《九月》这首歌的mv正式在各大平台上线。发布没多时,点击量就破千万,蒙太奇的剪辑手法,蒸汽波的风格,在乐迷之间大受欢迎。 六月末,栗若还真被王琼叫去杂志社,写了写稿子,只不过不太专业,想法零散,只汲取了一些闪光的灵感。 《may》是月刊,七月出刊在即,王琼问她:“你看好这一期销量吗?预估一下。” 栗若想了想,只保守地说现状:“如今纸媒不好做。” 王琼露出一点笑容,不语,栗若仿佛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一点野心,和胸有成竹。 中午,栗若走出杂志社,路上,突然接到刘启莹的电话。 “这是一个来自伤残人员的电话,栗若,我瘸了。” 栗若愣住:“啊?” “我去安耀杰家帮忙遛狗,我牵着他家狗下楼梯,快到一楼的时候,它突然加速度,撒欢儿往下跑,我就摔下来了……” “不要紧吧?” 栗若问罢,顿了顿,从她平静的语气里,似乎听出一丝窃喜。 “你为什么会去安耀杰家里?” “这不是重点。”刘启莹支吾着说,“我就想问你,我去看骨科,明明我的脚腕肿得像个馒头,骨科大夫安慰我说不要紧,只给扔给我一瓶跌打损伤油,让我回去抹……我是说,怎么让我的脚看起来严重一点,你脑子聪明,在看起来严重的同时,让别人看不出破绽?” “要让谁看不出破绽?” “这也不是重点!” 栗若笑:“我回青阳看看你。” 刘启莹说起来语气轻松,从楼上摔下来,没有骨折已是万幸,脚崴得像个馒头,也很严重了。 幸好近日她得闲,在微信和姜云圻讲一声,她就买最快的票回了青阳。 抵达青阳时,车站外的天慢慢黑了。 栗若直接赶去刘启莹的家里,却扑了个空。 她的母亲在家里,打开门说:“小莹不在家,她早上说去店里一趟,下午又说去医院了。” “那我去医院找她吧。” “要不进来坐会儿,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这孩子脚崴了也在家待不住,我说我陪她去医院,她说有朋友陪着……” 刘启莹母亲絮叨着,栗若眨了眨眼,忙起身说:“不用,不用了,我改天来看她。” 一出门,栗若就给刘启莹打电话。 “你在哪?” “啊?你到了?”刘启莹有些讶然,顿了顿,“我……我给你发地址,你找过来吧。” 栗若按地址找到刘启莹所在的地方,果然不出她所料,拉开门的人,是安耀杰。 她下意识地,就出声喊道:“安老师。” 似乎这声称呼把他拉回了某个位置,他面色局促,将门拉开了些。 略不自在地说:“进来吧。” 安耀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她,栗若穿上,走进去,默不作声环视四周。 浅灰和白的装潢,格局不大,很简约的单身公寓,但主人收拾得有条不紊,异常整洁。 然而—— 客厅沙发里,刘启莹抱着安耀杰的爱狗加速度,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放着一罐可乐、开封吃了一半的青瓜薯片、还有一只口红。茶几下的长绒地毯上,掉落一些薯片碎屑。 “栗若,饿了吗?要不要点外卖!” 刘启莹朝她招手,拍着身旁的沙发垫,示意她过来坐下。 栗若依言走过去。 坐下,小声问她:“你怎么……在人家里的?” 刘启莹拍了拍自己的腿,垂下头来,栗若就看着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动不了啊,我爸妈又不在家,没人照顾我……” 栗若默了默,前不久,她还在她家见到她妈妈。 余光间,瞥见安耀杰拎来一个垃圾桶,放在了沙发边。 他伸手将刘启莹放在扶手上的脚腕子拿下来,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建议她:“刘启莹,点外卖可以,吃完收拾好,丢进垃圾桶里,能不能做到?” 能不能做到? 多么,熟悉的,人民教师的结束语。 “哦。”刘启莹瞄着他,“你吃不吃?我给你点啊。” 安耀杰朝加速度勾了勾手,金毛就屁颠屁颠朝他跑了过去,他给狗套上牵引绳,才说:“不吃,你们聊,我下去遛狗。” 人走后。 刘启莹就伸出四个手指头,冲栗若发誓,但是声音越来越弱。 “事先声明,不是我讹上安耀杰的啊,他主动找上我的!我觉得他是良心不安……” 栗若问她:“你怎么想的?” “啊?”刘启莹装傻,“什么怎么想的?” “安老师是良心不安,那你是居心叵测。” “哦,你说得对。” 刘启莹很快承认,然后搂住栗若,趴在她的肩膀上,揉着头发略显烦恼地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喜欢他,就一脑子发热,有一天莫名其妙喜欢上他……后来也没那么喜欢,放下了,但是现在碰上了,我就有点意难平,就想着反正现在都是单身,我不如满足自己……要么我撕破幻想彻底死心,要么我就泡到手……我觉得我们有点小揪揪的,有一丢丢小暧昧的你有没有感觉到啊?” 她说得颠三倒四的,栗若倒很快听明白了。 刘启莹有点感性的浪漫,一向是个凭感觉的行动派。 栗若说:“安老师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所以我觉得他对待感情会比较谨慎,要么不投入,要么投入一段感情,就会很深……他没那意思,应该是明确拒绝你,可我现在有些不明白了,因为他没有戳穿你那些小伎俩欸。” 刘启莹横她一眼,咕哝一句:“什么叫小伎俩嘛……” “我不管,我的脚总是他的责任吧!赖他没错吧?” “嗯,你赖吧,人家没有赶你走。” “……” 刘启莹抬手,脆生生一掌就拍在栗若的大腿上,她气哼哼地说:“净拆我台!” ※※※※※※※※※※※※※※※※※※※※ 注:梁朝伟的鸽子段子来自网络。 梁影帝是指梁朝伟,因为文中涉及娱乐圈,提现实的娱乐圈人物感觉有点怪怪的(挠头,就缩指了 portobello market:波多贝罗市集 Lets Dance(2) 栗若在青阳呆了两天。 其间去看了一趟爷爷奶奶,老人年事已高,进货什么的做不动了,关掉了小卖铺,搬进了利晓东买的新房里颐养天年。栗若不去问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老有寄托,做不到要他们划清界限。既如此,还是心理生了一道芥蒂,不复往日亲近。 在老人家里吃了饭,简单聊了两句,她就告辞说:“我去看看我妈妈。” 栗若在花店里买了一束白雏菊,赶去墓园时,木雅的墓前已放了一束花。 艳冽的红玫瑰,却用白色包装纸包着。近日多雨,那包装纸已经被打湿,起了皱,玫瑰也凋零,一片两片残瓣染着雨露,落在墓前。 她从包里抽出纸巾,拂掉玫瑰花的残瓣,将怀里的白雏菊摆到墓前。 “木雅,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好。” 离开墓园,栗若在西郊偏僻的公交路口等车,让自己的思绪放空。 蓦地想起那束凋败的红玫瑰,是谁来过的痕迹?是利晓东还是邓嘉伟,是在木雅生命里、出现过的哪个男人?是缅怀还是什么,栗若没再细究。 回神,她摆了摆头,从包里摸出手机,刚解锁,刘启莹的微信消息就弹出来。 刘启莹: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带街口的小笼包啊! 刘启莹:我在店里。 栗若回:好,马上回来了。 终于等到一辆计程车,从西郊到市区,在街口的包子店停下。 栗若打包两盒小笼包,步行去刘启莹的宠物店里。 还没走近,就听到隐隐争执声。 “我就来看下店,你家狗是栗若帮我牵过来的……” “你真是闲不住,穿着高跟鞋到处乱晃,脚还想不想好了?” “哪里高跟鞋了?这就是有丢丢跟的拖鞋而已!” 栗若闻声走进店内,还没看清什么情形,安耀杰就抓着刘启莹的手臂,把她揽到了背上。搭到女人腿弯的手,摇摇晃晃,勾着一双高跟鞋。 刘启莹倒不客气,顺势就勾住了安耀杰脖子,抬手一只手,笑眯眯朝栗若打招呼。 “小笼包买了没?” 她戳了戳男人的后背:“走,我们去他家吃。” 到安耀杰的公寓里。 他把刘启莹丢进沙发里,就抄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径自回了卧室。刻意给她们留出空间,好讲女生话题。 刘启莹拆着小笼包的塑料盖,解释说:“他忙工作去了……不过是项目经理,工作自由度蛮高的,所以不要问我下班时间为什么也看到他了,他就为了看着我别乱跑。” “我没有想问这个。”栗若说,“你说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刘启莹气恼打她一下:“就你有嘴。” 说着,夹起一个小笼包吃起来,手机放在茶几上,随便刷着微博。 “你杂志是不是这两天出啊?” 栗若想了想:“今天7月1号……就今天。” “我会买来看的,一定要支持你!” 栗若也拿起手机,才发现王琼助理的微信说,往她家里寄了两本样本,因为她人不在s市,所以没有还没来得及翻阅,也不知道内容做得怎么样。 她点进去《may》的官方微博,想了解一下销量情况。 倏地,刘启莹低叫一声,胳膊肘戳向她的腰,夸张地说:“栗若,我的天,这是你吗这是你吗?” 栗若凑过去看。 刘启莹又夸张地赞叹:“你和万绮一起拍,那气场气质也没被比下去!” 她看的是微博的九宫格贴图,九张七张都是万绮,只有其他两张是三人合照。 王琼要销量,单人的没有放进去,她甘愿当陪衬,栗若更没道理贴上去。更全的摄影照片应当在杂志上。 但仅余的三人的合照,刘启莹觉得,并没有谁为之逊色。 泰晤士河畔,伦敦塔桥上,有风起,拂起栗若烫卷的蓬松短发,还有纯白雪纺裙的裙摆,像一片飘逸的云。她跟在万绮和王琼的身后,两个人同披一条薄纱质感的红色披巾,长长的一条,在半空往后吹去—— 于是,云的裙摆就漾进了一片红雾里。 万绮的穿着时常为人称道,被称之为“时尚教母”,衣着单品皆是风向。 王琼的时尚品味也不俗,杂志大有一批拥趸者,受众群体为名媛圈,《may》基本人手一本,订阅象征自己的品味。这两个女人的鼎力合作,又有自己的态度,栗若从评论里才知道,这一期杂志早已脱销,已经追加印刷二版。 栗若暗暗佩服着王琼的厉害,就听到刘启莹嘀咕。 “为啥注意力都在万绮身上,评论里就几个夸你的,看不到我家小若这个宝藏女孩吗?” 栗若微赧,并不意外地说:“挺好,抢万老师的风采,那不是喧宾夺主。” 栗若瞟了几眼评论,有些说“没人注意后面那个模特吗?谁啊,我挺吃这个颜欸!莫名其妙吸引我!”,也有些说“我没有觉得啊,好怪啊,欣赏不来,就一没存在感的小透明,被万绮秒杀好吧?” 她旋即会心一笑,心想,好像达成了王琼的目的,或许大多人没有去细看杂志内容,访谈议题更精彩呢,她倒很想看看杂志社如何编撰的。 栗若在上车前,还是这么想的,直到她从青阳到s市的动车下来,刚出站,她的手机快被各种消息淹没。 车上信号不好,栗若戴着耳机听歌睡觉,现在才看手机。 点开微信,刘启莹的消息弹出来:栗若,你下车没?到站没?!快去看微博,你被姜云圻粉丝扒了! 然后,黄玮的电话就打进来,问她在哪,让她找个地方低调呆着,他来接人。 一辆不起眼的suv停在路边,栗若上车,驱车抵达工作室。 她走进工作室内。 栗若还绕在云里雾里,就听到赵彦鱼吐槽:“这届网友是福尔摩斯,还是列文虎克?幸好乐队里只有我坚守在单身阵营里了,我没兴趣谈恋爱,醉心音乐。” 原白就打他:“你把小蒋放在哪里?” 这枚不知道是团宠还是团欺的蒋越迟,已经习惯乐队几个人的揶揄,垂着眼不搭理他们,安安静静擦着贝斯。 栗若环顾一圈工作室,问黄玮:“姜云圻呢?” “哦,他好像被家里人叫走了。”黄玮把ipad举在她眼前,“你先看看这个吧。” 是自媒体的营销号,做了图片对比,还有时间线,航班消息,整理了多方网友(多为姜云圻粉丝)投稿。 栗若看完,整个人有点懵,着实佩服网友的眼力。 先是姜云圻和栗若在英国街头游玩被路人拍到,一张姜云圻在鸽子广场摸女生头发的模糊图片在网上盛传。他没有戴口罩,姜云圻粉丝很快确认就是本人,于是往下推测,摸头的女生就是他的女朋友。 一开始只是粉丝内部的流传,毕竟大部分是乐队迷,并不反对正主谈恋爱,更多只是对女朋友的好奇欲。 黄玮知道后,第一时间通知公关团队联系,删掉了这些图片。 直到今天,杂志发行后,《may》官博贴图,有人觉得栗若眼熟。 那张摸头的照片再次被传出来。 和栗若站在伦敦塔桥上的侧面身影对上号,认为高度重合。 然后便发酵成了各方投稿,比如前些时候有路人在音乐厅看乐队live,拍到和乐队鼓手原白女友庄妍妍、经纪人老婆宁雯坐在一起的栗若,圈出三人,戏称“嫂子团”;比如又有人在冷雾漩涡《九月》专辑里五秒的镜头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栗若,也很像杂志里的女人;再比如,更有人扒出栗若毕业典礼那天,穿着学士服在s大校园里,和姜云圻的合照留念…… 栗若有点毛骨悚然,指着毕业照片,问黄玮:“这是个人私照,为什么会传到了网上?” 黄玮无奈摇头,他看着栗若,半晌才说:“事到如今,我建议公开。你进入模特这一行,就已经进入到了大众的视野。” 栗若唇线微抿,感到困扰,说:“可我不想把个人感情过度曝光……” 黄玮安慰她:“等姜云圻过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下吧。” 栗若赶车回来,身心疲倦,无心应付网上的热火朝天。 她捞起一个抱枕,窝进沙发里躺着,眼皮子坠坠,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车流和汽笛声,心里生出一阵荒芜感,睁开眼,蓦地对上姜云圻的视线。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醒了?” 或许刚睡醒,栗若有几分懵然,就直直看着他。 姜云圻感到好笑,把她往上捞了捞,栗若转眼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保姆车内。她躺在最后一排,自己枕着姜云圻的腿。 “我怎么……” 中排的小杨笑嘻嘻回头说:“云圻哥抱上车的。” 此刻的栗若才慢慢回了点神,懵懵地就问他:“公开吗?” 姜云圻无奈:“我早就公开过不是吗?我一直觉得作为艺人,公开感情状况是应该的,只是往下就没必要巨细靡遗地公布了。你是圈外人,你的信息应该受到保护。” 副驾座的黄玮转头瞥一眼他们,栗若看清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黄玮哥说得没错,我选择做模特,可能就算进入大众视野了?” 栗若顿了顿,斟酌着说:“算脚尖蹭在你们娱乐圈这条线上了?” 尽管她对这个身份没有什么认同感。 姜云圻弹了下她的脑门,低低笑出声:“这也算?” 栗若捂住额头,认真思考着,反问他:“对啊,这算吗?” 中排的小杨、赵彦鱼、第一排的原白、蒋越迟正玩着手机,都忍不住被他们的对话逗笑。 原白:“我以前没发现,你们两个看起来正儿八经高高冷冷的人,谈恋爱这么幼稚呢。” 话未落,原白瞧着手机屏幕,“嘶”一声:“这一届网友,真的太恐怖了。” 微博上,已经在八卦号和网友的共同努力下,根据栗若的毕业典礼照片推测出: 名字叫栗若,她毕业院校为s大,是s大高材生。不是普通大学毕业生哦,细看她的学士服,是深蓝色的,应该是硕士毕业。我查了下s大校园官网这篇报道,6月23日有“翻硕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 最后!我发现了有趣的一点!看我圈出来的截图,戴墨镜那个……当天,利晓东出现在举办授予仪式的大礼堂,默默抱臂在角落里看(像不像特意看女儿毕业,只是碍于身份所以只能远远站在角落里),结束后离开,但有某院长是其粉丝,于是合照签名握手留念了…… 你细品,之前不是有爆料,利晓东有过一次婚姻,还有女儿的吗?姜云圻和利晓东都玩摇滚,师徒的关系,女儿介绍认识是不是很正常?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出她的身份……也不算素人,是个星二代? 原白把微博截图发进了几个人的聊天群里。 嘀咕着:“……后面就太扯了,咱小若是星二代都来了。” 栗若脊背一僵,迟迟未语。 姜云圻看完截图,眉心微拢,轻轻捏住了栗若的手。 他问黄玮:“这一条,能不能让这个博主删掉?” 栗若的个人信息差不多快扒了个干净,甚至连利晓东也牵扯其中,这些隐私过往,几乎曝光在大众面前。 黄玮刷着手机,说:“删掉或许会适得其反哦。” 栗若从思绪中抽离,悄悄握住了姜云圻的手,不紧不慢说了句:“公开吧。” 姜云圻愣了片刻。 很快,他捏了下栗若的手指,笑着说:“好,接下来让我来解决。” 他理解栗若的考虑,公布也是满足好奇和窥视欲,撕下了素人女友的神秘面纱,杜绝更深更没边界感的扒皮。 Lets Dance(3) “这条微博还是联系删掉吧。” “行,只要你想好。” 姜云圻说罢,黄玮下巴一点,拨通公关团队的电话。 删掉这条微博,势必引起无端猜测,认为姜云圻欲盖弥彰。 栗若掀唇,姜云圻明了她的思虑,安抚说:“涉及了你的隐私,无论如何要先删掉。” 说着,中排的小杨身子歪出来,将两个精致的礼袋塞到栗若手里,笑嘻嘻说:“云圻哥送你的,特意去店里挑了好久哦。” 栗若稍有一愣,接过,黑色礼袋泛着冷沉的色泽,稍稍拉开,里面是同款黑色礼盒。 “这个是什么?” 姜云圻卖了个关子,笑回:“回去打开就知道了。” 保姆车开到滨江湾楼下的停车场,几个人陆续从车里出来,乘坐电梯上楼,一起默契往原白家凑去。 蒋越迟咕哝:“又是去吃火锅?” 原白朝他晃了晃手指:“no,no,今天哥哥请大家吃涮羊肉。” 蒋越迟:“……” 电梯抵达原白的公寓层。 一走进原白的家,栗若在玄关处刚换完鞋,从客厅跑来庄妍妍和宁雯,拉走她往衣帽间去。 宁雯说:“乐队收到王琼的邀请,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你刚拍完她的杂志,你应该也有吧?” 栗若被按到化妆台前,一脸茫然地摇头。 庄妍妍旋出一截口红,随口接话:“笨,雯雯姐你忘了吗?王琼把生日邀请函都寄向了工作室,栗若的也是。” 她垂眼瞥向栗若脚边的礼袋,眼睛一亮,问:“快试试你的礼服!” 说着,就自礼袋里抽出礼盒,手脚麻利地放在化妆台上,“协助”栗若拆开了礼盒。 栗若这才晓得,手里拎了半天的礼袋里装的是什么。 庄妍妍“哇哦”一声,忙招呼栗若穿上。 一条烟粉色的轻纱裙,一字肩,露出瘦削的肩,还有漂亮的锁骨,烟笼粉纱里垂着纤白的手臂。 栗若光着脚,略显拘谨地走出来时,衣帽间的暖光漏下,映衬着裙纱的星点碎钻,宛如星河般的神秘和灿烂。 宁雯围着她转了两圈,指着地上拆开的另一个盒子,是一双jimmy choo的银色细高跟鞋。 “高跟鞋也换上!” 栗若坐在化妆台前,一只手小心翼翼牵着裙摆,倾着腰换高跟鞋。背后的化妆镜,倒映出女人一块白皙的纤背。 逆着灯,姜云圻走进衣帽间。 他脚步微顿,默不作声观赏这一副如电影画面的场景。 “眼影盘找到了?” 还以为是宁雯姐她们进来了,栗若抬眸,就望进姜云圻的视线里。 姜云圻走过来,伸手抚上她的脸。 “很漂亮,果然适合你。” 栗若的睫毛颤了颤,男人就不动声色地欺近,阴影笼在了化妆台前。 柔和的灯光将姜云圻的头发染成了棕色,他撑着化妆台,栗若微微恍神,就听到他凑近她耳畔,低着嗓子笑问:“我想吻你,可以吗?” 栗若还没出声,姜云圻伸手托住她的后颈,唇瓣便被他吻住。 男人缓而浅地亲吻着她的嘴唇,栗若轻轻推搡他的肩,还有一丝挣扎,这是在别人的衣帽间,宁雯和庄妍妍也随时会回来,意识却很快被他打散,后背抵住化妆台,男人温热的唇挪到她耳后的肌肤,再到脖颈处……气息裹缠着,不分彼此,栗若恍恍惚惚地想着,是庄妍妍喷在她裙子上西西里岛柑橘的香水气味,还是男人口腔里清冽的薄荷酒味道吗? 良久,姜云圻微滚着喉结,慢慢放开她。 他用手指蹭了蹭栗若的唇珠,指腹霎时晕上哑橘色的口红。 栗若缓缓回神,下意识仰头去瞧他,就看见男人眸色漆黑,深染的唇角,灯光下徒添一抹艳色。 她心脏蓦地一跳,慌忙转身,去找湿巾盒。抓过来,抽出一张湿巾,刚伸到他的唇畔,姜云圻抓着她的手指,送到嘴边亲了下。 他嗓子哑沉笑着,说:“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王琼的生日晚宴。” 栗若用湿巾轻轻擦拭他的嘴唇,心不在焉听着,专心消灭着犯罪证据。 “好。” 半晌,她才领悟过来:“我们一起?” 一起的意思,是作为女伴一同出席,对外公开的意思吗? 姜云圻抬手捋着她的头发:“对,你不愿意?” 栗若思维有些跳,没头没尾地问他:“你喝了什么酒?有薄荷的味道。” 姜云圻蓦地失笑。 栗若“哎”着低呼一声,整个人就被抱到了化妆台上,他促狭笑着,扬唇说:“再尝尝不就知道了?” 栗若的双颊涌上热意,搡着他的肩膀,低声求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心里暗想着,宁雯和庄妍妍去拿眼影盘这么久,拿去外面涮羊肉了吗? 王琼很注重纸质的仪式感,过生日向亲朋好友寄以生日邀请函,以显庄重。她知道栗若和姜云圻的关系,又顺便把栗若的那一份,一起寄去了冷雾漩涡的工作室。 恰逢栗若在青阳,所以不知道她过生日一事。 从原白家出来,回到姜云圻的房间里。 栗若思忖着时间太短,临时买什么礼物送给她时,姜云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替你买好了。” 栗若眼睛一亮:“真的吗?是什么?” 毕竟对于栗若来讲,王琼是她从学校踏入社会,进入模特行业的贵人,礼物她想认真准备。 姜云圻将一个灰色礼盒递到她眼前。 栗若打开,是一款老式却精美的怀表,沉金冷玉的质感,与王琼气质很相衬。王琼的爱好之一,就是收集怀表。 “这是一个意大利的手工小众牌子,她自己淘了好久,没想到被我早早买掉了。” 姜云圻洋洋自得笑着,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个清爽的大男孩。 栗若反问他:“你买怀表做什么,早早准备好送她的礼物?” 姜云圻愣了下,解释说:“你不要瞎想,我没有上心她的生日,只是原本当做自己收藏的。” “等等。”姜云圻笑了,伸手揪住栗若的脸颊,鼻子凑近她,“我闻闻,口气有点酸,是不是吃味了?” “没有!” 栗若拍掉他的手,挪开脸,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这个多少钱,我从你这里买。” 姜云圻不为难脸皮薄的她,将怀表塞进她手里、 他低笑着说:“这是你的,不需要买。我的不都是你的。” 翌日,王琼的生日当天。 栗若换好那件烟粉色礼裙,团队的化妆师来家里,替她化了一个与裙子相衬的妆。 化妆师瞧一眼女人漂亮的锁骨间,坠着一条却不搭配的项链。 “这条项链会不会太朴素,我去替你借条搭的项链?” 栗若垂下眼帘,轻轻摩挲项链上的拨片,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的,谢谢。” 说着,姜云圻从家里的衣帽间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身熨烫平整的黑色西装,平肩挺括,西裤勾勒出修长的腿,愈显男人的矜贵。 姜云圻双手插着西裤的两侧口袋,朝她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脖颈间的项链上。 脸上旋即扬起一点笑容:“不错,记得戴上了。” 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下楼,坐进停车场的保姆车内,一起前往王琼在清园一号的私人别墅。 别墅门口有人登记,凭借邀请函才能进入,私人生日宴,不对外公开,谢绝媒体的来访。 但王琼毕竟也是媒体人,所以来做客的媒体大亨,她自当欢迎。也真的不会与飞进院子里,藏在半空偷拍的无人航拍机较劲。 来造访的娱乐圈人士不少,各界好友也很多,譬如万绮、伍丽珍、伍荣…… 等栗若挽着姜云圻的手臂,面上沉静,心里却暗暗紧张走进会客厅时,她与姜清霖和童丽碰了个正着。 姜云圻的父亲和母亲,栗若愈发拘谨不安了。 “不要紧张,我们就去简单打个招呼。我父母就人前做做样子,走个过场,两个人待不了太久。” 姜云圻倏而在她耳边说了句,牵着她往姜清霖面前去。 “爸,妈。” 姜清霖淡淡颔首,只睨了栗若一眼,视线就挪开。 然后淡声问:“带她来这种场合,合适吗?” 童丽哂笑,从牙缝里低声别他:“瞧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人家小若,王琼杂志上亲选的,正儿八经的模特。是你儿子的女朋友。” “童丽,不用刺我,这么和我讲话。” “啧。” 外人眼前,姜云圻母亲扬着亲和完美的笑容,姜云圻的父亲和她絮絮低语,这对夫妻多年如一日的完美登对。 在自己儿子面前,和他的女朋友也愉悦聊着天。 栗若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眼底的笑意很淡,淡得就像别墅外万里无云的天。 “阿姨,我们去和王总编打招呼了。” 栗若轻轻握住姜云圻的手,牵着他远离。 “小若。” “嗯。” 栗若微赧,还是不大习惯这个称呼。 此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唤他,轻声应着,姜云圻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恰巧王琼端着一杯鸡尾酒,朝他们走过来。 服务生端着酒盘过来,王琼示意姜云圻和栗若各自取下一杯。 她朝姜云圻碰了碰杯,低声说:“我不确保外面是否有无人机,偷拍了不能赖我,除非你是故意的。” 姜云圻笑:“嗯,我有放宽心,祝您生日快乐。” 王琼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梭巡片刻,不由莞尔:“就知道你们两个有鬼。” 那天在她房间里,眉来眼去的,真当她瞎。 栗若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耳根蓦地发烫。 姜云圻供认不韪,玩笑说:“王老师您真是慧眼如炬。” 栗若赶忙递上礼物,打断调侃的对话。 “总编,生日快乐。” Dreams(1) 姜云圻和栗若不是和乐队其他人一起来的,但约好了一起走。 离开王琼的别墅,在停车场被一群拿着话筒的娱乐记者围堵,镁光灯疯狂对着栗若和姜云圻拍。幸好他们早有预感,黄玮尽力拦着人,回避狗仔追问,原白、赵彦鱼也自愿充当保镖。 惊惊险险爬上保姆车,随着“哐当”一声,车门带上,黄玮便和公关团队联络上了。 打完电话,他才问姜云圻:“我想马上就会有爆料,你要如何回复?” 在回去的路上,网络上关于栗若是姜云圻素人女友的“铁锤”就上了热搜。 王琼别墅里,姜云圻牵着栗若参加晚宴的照片,吻手的照片,和姜云圻父母交谈的照片,还有离开后在停车场围堵的照片……纷纷被营销号爆料出来。并猜测着,两个人见父母,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要如何回复? 姜云圻登录冷雾漩涡工作室的官方号,发布了一条微博:对,是她。请好奇止于此,不去打扰她。她是一个普通人,我们只是普普通通谈个恋爱。 手机还给黄玮时,他瞪一眼任性的姜云圻,转发此条,补充:上条是我们乐队的主唱姜云圻先生亲自发的,谢谢大家的关心,也请不要过度关注他的私人生活! 姜云圻这么亲自“官宣”一出,微博炸了。 很快,在理智乐迷的维护下,大家再次送上祝福,呼吁不要再扒栗若的个人消息,并诙谐玩笑着,号召大家去支持嫂子。一时间洛阳纸贵,《may》杂志再次卖到断货,又要加印。 刚到家,王琼打电话来调侃。 “这个才是你们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我不介意多来两次。” 栗若手机开着免提,姜云圻凑过来说:“多来两次?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琼笑而未答,又对栗若说,找你来拍杂志是她捡到宝,投资立竿见影,她应该多买两张彩票。 栗若手机刚歇,姜云圻的电话又打进来。 是他的外公外婆,说过几天来s市住上一段时间,没聊几句,暗示着,女朋友也带出来,一起吃个饭。 挂断电话,姜云圻的眼神瞥过去,栗若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放宽心,我外公外婆人很好。” 栗若点头:“嗯。” 姜云圻外公外婆来s市这天,姜云圻开车,把栗若带回了姜家。 下车,还未绕进铁栅栏大门,栗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悠扬琴声,姜云圻脚步微顿,牵着栗若迟疑走进去。 门庭草坪上,铺着蓝格纹的圆桌挪出室外,摆满了茶和点心。 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抱着大提琴,旁边站着小提琴垂在腿侧的姜清霖,两个人谈笑风生。童丽则拉着父母,还有一个女人也说着什么。这是隔壁家住着的大提琴家夫妇,和姜清霖夫妇是多年好友。 姜云圻眉心微蹙,没想到父母在家。 姜清霖和童丽分居多年,两个人住酒店,住市中心情人的住处,都很少回这个家里。 家里的家政妇孙妈守着这么大个宅子,心要发慌,听说童丽父母要来,忙揽下这活儿,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照顾好二老。童丽忙,孙妈妈家里老人了,照顾人妥当,便头一点,将二老安置在姜宅了。 今日得闲,也从父母那里听得小圻要带女朋友回来,便过来看看。却不承想姜清霖也回来了,不得已各自又在外人面前表演起恩爱夫妻。 姜云圻低下头,正面上抱歉,附耳栗若说着:“我不知道我爸妈都回来了……” 童丽率先看到二人,朝他们招手。 “过来。” 栗若心生紧张,随着姜云圻走过去。 “爸,妈,她就是小若。” 童丽轻轻揽上她的肩,介绍:“这是我父母,小圻的外公外婆。” 栗若掀了掀唇,有些无所适从。 正纠结着称呼什么好,两个老人和善笑着,不留痕迹地问她:“小圻女朋友?挺好,挺好。” 房子里,刘妈走出来,清蒸大闸蟹端上桌。 外婆刘香云笑着拉了下栗若的手,示意她在身旁坐下,高喊一声:“清霖,过来吃饭吧。” 姜清霖和大提琴家放下乐器,走来,在桌前坐下。 栗若稀里糊涂地,便又开始和姜云圻家人的饭局。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大家各聊各的,大家都把话题放在她身上。 刘香云几番问她年龄,问她学业,问她工作…… 栗若神经紧绷着,姜云圻就用玩笑的语气讲:“外婆,问这么多,饭都吃不好了。” 姜清霖审视的目光落在栗若身上,骤然问她。 “你父母呢?” “……”栗若一时僵住,她垂下眼睫,缓声说,“不在了。” 姜清霖眉心微不可觉地皱了下,轻轻撂下筷子,进一步问:“都不在了?” “嗯。” “离异?还是去世了?” 栗若咬唇,好久才答:“离异,母亲、母亲……” 心绪闷堵,去世了三个字,栗若怎么也说不出口。 空气寂静了一瞬。 “我们吃饱了。” 姜云圻哂笑扯唇,站起来,拉着栗若径自离了席。 这顿饭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姜云圻身上环绕着低气压。 栗若似乎理解他,她自己倒没有多大的情绪,反而……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回到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姜云圻刚刚站起来,栗若忽然拦腰抱住了他。 “我没有不开心。” 姜云圻垂下眼睑,揽着她的背往里走。 玄关的感应灯渐次亮起,他轻声说:“原本想让你和外公外婆见一见,是我搞砸了。” “没有。” 栗若偏头瞧他,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姜云圻捉住她的手,破功一样笑了。 走到冰箱那里,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先问:“喝不喝?” 栗若接过,瞧着沁凉的水珠从指缝里露出,她忽而说:“其实我没有很生气,因为他是你父亲,来过问我一些我的家庭情况,这是应该的。为了你好,他需要对我有基本的了解……但我感觉你有些生气,是因为他对我不客气,还是因为他不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 姜云圻笑起来,他摇头:“难为你,却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说话。” “不是的。”栗若摸出手机,忽然问他,“我可不可以点外卖?” 姜云圻:“没吃饱?” 栗若从善如流地点头,坦率地说:“何止是没吃饱,我做好减肥的心态去的,谁知道,竟然是连一口都没吃上。” “我的错。”姜云圻嗓音含了笑。 女人假意没头没尾的一句,驱散一点姜云圻心里的阴霾。 手机递到眼前,她又问:“你也没吃饱吧?” 她认真和他商量着,吃哪家外卖,最后选定一家泰国料理,点了芒果糯米饭,冬阴功汤,梅子肉,和青芒果沙拉。姜云圻静静注视着她,沉静而柔和的眉眼,仿佛这才是眼前最大的事。 等待外卖的时候,两个人转移战地,栗若拿来ipad,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坐着。 “其实,虽然我不生气他这么问我,但我生气,他一点不顾及你的感受,你们不像父子,像仇人。” 姜云圻垂下眼睑,倏而自嘲:“谁说不是呢?” 栗若默默瞧着他。 很少有人从姜云圻的嘴里听到这种丧气话,也不曾看到他如此低落的情绪。他一向将情绪藏得很好,不对人释放他的负面。因着他的妥帖心细,每个人都能感到包容而自在,却无人能体恤他,走近他内心深处。 这样的男人,却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栗若学着他,尝试去戳他的侧脸,结果她的手指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拦截,他抓在手心,心不在焉地把玩。 良久,他轻声同她说:“过两天,是林漾姐姐的忌日。” “要和我去看看她吗?” 栗若稍有一愣,很快点头。 “我和你讲过,我父亲出轨,林漾姐姐是破坏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但……她是个很温柔称职的姐姐,家里父母死得早,她拉扯林漾长大的。她死了,林漾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没了,连生活费也没有着落。我心里过不去,就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说起来人就是这么复杂,林漾认我当哥哥,他崇拜我,更多的时候是恨我。” “而我父母,我妈妈悲戚不满,后来,她还是选择将这件事吞进肚子里,没有离婚……明明感情走到山穷水尽,却放不下彼此利益和名声。他们形婚,表面恩爱夫妻,外人无人知道感情破裂,各玩各的。” 栗若喃喃:“他们只顾自己……” 哪怕有一点,考虑他的感受,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失望。她想,姜云圻是想他们离婚的吧。 假惺惺的夫妻关系,在这个可笑的怪局里,他要怎么去维系,须得扮演一个什么角色?这么多年,要怎样自处,才慢慢习惯。 门外的铃声响起,栗若跳起来,说:“菠萝饭到了!” 跑去门口拿进来,放上了茶几,盘腿在地毯坐下。她拆开外卖盒,摸了摸姜云圻的头发,低声同他讲:“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冬阴功汤的盖子打开,酸辣开胃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姜云圻掰开筷子,笑了下:“我洗耳恭听。” “我小时候,渴望过爸爸的,也渴望过一个完整的家庭。他走的时候我太小,我对他没有丝毫印象,所以父亲在我脑海里全是想象,比如坐在肩头看烟花,比如一家三口去麦当劳买儿童套餐,比如他给我买卷笔刀和笔记本……很多很多,但现在没有了,我在长大的过程中,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去想象,自然就不会有期待。” 栗若替他捞虾,却在汤头里捞出一片香茅草。因在说话,斟酌着语言,心不在焉,就把香茅草放进他的碗里。 姜云圻也没有注意,夹起来送进嘴里,他愣了一瞬,没好气说:“我怀疑你在报我让你一口饭没吃上的仇。” “啊?”栗若才看清眼前的情形,她有些窘然,“没有,我没有。” 两个人相视几秒钟,面面相觑,忽而笑起来。 顷刻,栗若垂眼去捞虾,这次稳稳当当,把一只大虾安全送达他的碗里。 “都给你。” Dreams(2) 林漾姐姐忌日这天,驱车赶往的方向是殡仪馆。 她的骨灰盒一直存放在那里,林漾不想取走,好让大家陪伴她。 栗若到了殡仪馆,看到整面墙,准确来说,是整面规成小方格的冷黑架子,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每个方格里都放着骨灰盒,一个嵌着逝者照片的相框,让生者凭吊。有的放着一束鲜花,有的置一串佛珠,林漾姐姐的相册旁,是一款手机吊坠,手制作的小提琴装饰品。应该是林漾来过了。 照片里的女人明眸善睐,定格在七年前,看起来是与她相仿的年纪。 栗若看清了她的名字,林沁。 姜云圻看着照片,陷入良久的静默。 她曾经也家境不错,十指不沾阳春水,父母把她养成学琴的好料子。后生意失败破产,双亲在一年车祸离世,只给她留下一个尚在年幼的弟弟。当时他听闻这则消息时,他还小,只听到父亲唏嘘一句,然后他便提议,爸爸,我们可以资助她呀。 姜清霖的确有这个想法,不想让星子蒙尘……后来,这些是如何变了味道的呢?年轻的女人憧憬年长的成熟男性,身体,灵魂,金钱,地位,样样都让她沦陷。 这个结局,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找林沁谈话时,他带着几分怜悯的本意,只想让她认清事实,不要耽溺在这种畸恋里。 父亲喜欢她,这不妨碍他爱母亲,更残酷地是,他只爱自己,自己的名声,自己的体面,自己走到如今的这个地位。他不会放弃母亲,更不会放弃自己。他可以喜欢她,可以和她上床,可以让她成为乐团首席,他需要掌控她,需要她乖顺,但绝度不会容许自己有私生子。这样脱离掌控的、诟病的存在。 姜云圻放了一只包着透明纸的白雏菊,阖上眼帘,哀悼她。 离开冷气十足的殡仪馆,门外的热浪扑面而来,外面艳阳普照,晒得人恹恹。 这个夏天无声无息地来了。 驱车回家,一路无话,栗若瞧见姜云圻情绪不高,便也不打搅他。 车开往高架桥,再往下涌入车流,姜云圻忽然说:“我们去逛下超市吧?” 栗若点头应好。 车子驶入麦德龙的停车场,两个人戴好口罩,同款渔夫,下车,往超市入口走去。 逛到卖奶制品的区域,站在冰柜前,姜云圻抬手挑着酸奶,忽而轻声说:“小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灰暗。” “我对她说那些残酷的话,明面是叫她认清事实,实际上……我为了抗争我的父亲,我可能在外人面前,满足我拆穿父亲罪恶的快感……我假惺惺又虚伪,完全是掺杂晦暗的个人情绪去说教她,才把她逼上绝路。” 冷柜的凉气扑沾在身上,栗若看着他,他在把自己一点点剥开,讲七年前的旧事,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还在自责,把自己剥得鲜血淋漓。 或许他们是同类,在年少时,心里都住着一头怪兽,蛰伏在灰暗的角落,冷眼旁观这个浮沉俗世。 栗若忽然想起,刘启莹曾经和她讲过的一句话:栗若,你和姜云圻太像了,你们是一类人,外表疏冷,骨子里反叛。只是你浑身是刺,他把刺藏进了心里。 “你以为你是圣人吗?” 栗若轻描淡写说着,捞起一盒养乐多,放进了推车里。 “我看网上最近时兴养乐多绿茶,要不要试试?” 这是哪跟哪。 姜云圻从思绪里抽离,淡淡笑了下。 在蔬果和生鲜区买了可以塞满冰箱的食物,然后运到车的后备箱里。 钻入副驾座,栗若把车载广播打开。摘掉自己的口寨,然后去摘姜云圻的,他就侧头过来,耳朵对着她,好让她方便摘。 他忽然说:“我就想和你说说,怕你对我有过多的、太好的想象……你把我想得太完美,小若。” 可就是很完美啊。 他在她心底的模样,每一笔都描摹完美,美好而隽永。 同他在一起,所愿得偿,不需要多说什么,两个人就有心照不宣的默契,理解对方的意图。以至于栗若有些记不清,她有没有把她的暗恋宣之于口,说她有多喜欢他。 姜云圻启动车子,很快汇入主干道。 栗若小声较真地讲:“在我眼里,你完美不容反驳。” 姜云圻淡笑:“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可以这么理解。”栗若说,“但我也没把你想象成完美的圣人,佛光普照,大爱无疆。是人就会有偏私,你没有逼死谁,要我冷漠地讲,是她太脆弱。” 姜云圻倏地笑起来。 她总是如此坦率,所有想法毫无保留,一语中的,拨云见日,让人忍不住释怀。有人说她无动于衷,但他觉得她心思细腻,到可爱的地步。 “不要自责,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栗若想起那时候,他还有抑郁倾向,心里就更是闷闷的,又说:“你要是心情不好,要和我讲呀。” “嗯。” 姜云圻握着方向盘,望了眼车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是使人心情纾解的好天气。 “我们回去研究下,养乐多绿茶怎么做?” 栗若眼睛眨了眨,突然想起:“糟糕,好像没有买绿茶!” 最后只好,在公寓楼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伊藤园的无糖绿茶。 按照网上的比例配方调制好养乐多和绿茶,姜云圻心血来潮切了半颗柠檬,挤上两滴柠檬水,便送入冰箱冷藏。 等待品尝它的时间,两个人开始把蔬果生鲜塞进冰箱。 这个冰箱不再只有矿泉水,流理台也不再只有咖啡壶和咖啡,渐渐布置了雪平锅、榨汁机、梅子酱、牛肉酱……直到各处填满了生活气息。 做完这一些,栗若趴在餐桌上,打开手机,庄妍妍发消息来,说原白在做红烧肉,但家里没有老抽了。 庄妍妍:你在家吗?我找你借啊。 姜云圻不知何时走过来,他趴在她的背上,虚虚贴着,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余光瞥到手机消息,提议道:“我们不是刚买了酱油?给她,然后让她邀请我们去吃红烧肉。” 栗若唇线翘起,却没他那么好意思:“也请他们品尝我们的新饮品。” 大约半个月后,姜云圻接到外公外婆的电话,讲准备回青阳,上次饭局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做东,临别前再去吃个饭。 “这次我们去外面吃,你外公在s音当声乐教授的时候,经常光顾一家私房菜馆,很地道。就我们俩,不叫别人的,你记得把小若带来啊。” 他正在工作室里,黄伟红和乐队说着往下的行程,和小杨商量着几时买去t城的机票。 原白说:“7月13号是颁奖仪式,正好空了两天,我们订提前两天的机票可以吗?妍妍没去过t城,想和我一起去逛逛夜市。” “随你。” 黄玮笑,心情好得不了的,什么都好说。 金曲奖的颁奖典礼在即,近来网上公布了冷雾漩涡的入围奖项,这次《九月》揽获多个奖项,最佳专辑制作、最佳乐团、最佳mv。另外,还有一个姜云圻的单人奖项,最佳编曲奖,一同的入围的,还有阿该。 阿该单方面解约离队,又致使乐队深陷漩涡,黄玮一直心有怨怼。他视阿该为白眼狼。 可想而知他有多渴盼颁奖典礼的到来,揭露最佳编曲花落谁家,好让姜云圻正面挫挫阿该的锐气。 黄玮笑着提议:“云圻,你不如也把家属带着,给庄妍妍作伴。” 姜云圻:“好,等她回来,我问问她。” 栗若被王琼叫去拍副刊,偏旅行日志的形式。 在国之东岸的沿海小岛上,叫做清凉岛。岛上有环岛绿道,还有一座漂亮的风车塔,景致很好,生活节奏也慢。 一天收工后,团队回一个叫“虚度”的民宿。 栗若卸好妆洗完澡,换了一身舒适家居服出门,正巧碰上苏小敏,她过来拉她下楼:“走,走,饿死我了,一起下楼吃饭!” 阴差阳错,苏小敏做了她的助理。 她说,原本这个团队严苛,她转正悬得很,正好,在你这里不用实习,我安安心心当条咸鱼。偶尔还能碰到你的大明星男朋友,她赚翻啦! 下楼,拉开椅子,和苏小敏在长长的餐桌旁坐下,摄影师佘浩过来,挨着她也坐下来。 他静静打量她,女人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沉静而冷,她不热衷于社交,给人距离感。 “浩哥,别看了。” 佘浩的胳膊被人一打,那人会错意,小声提醒他,说:“你还想追她来着?她有男朋友的,别费劲了。” “没有,我知道。”佘浩转回视线。 近日拍摄下,对她的冷淡少言性格有了些了解。 所以他产生一点好奇,她和那位名气很大的歌手男友,是如何相识相恋,从而走到一起的。 “菜上齐咯。” 民宿老板娘端来早晨打捞上来的海鲜拼盘,因为新鲜,只用清蒸。佐以自己喜欢的调料碟,醋和酱油皆可,自由搭配。 栗若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海鲜拼盘的照片,发给姜云圻。 大抵是饭点时间,姜云圻秒回,同样贴上一张图片。 他和乐队几人在工作室的会客厅吃饭,桌子上摆满了塑料外卖盒,都是几个家常炒菜。 姜云圻:羡慕。 栗若翘起嘴角,垂头打字:我明天拍摄完毕,就回s市了。 姜云圻:我来接你。 姜云圻响起外公外婆的叮嘱,打字说:明天,正好,外公外婆请吃饭。 他将老人的话复述了遍,征询栗若的意见:去吗?由你,不用逞强。 栗若回:去。 翌日,杂志社摄影收工,团队乘船离开了清凉岛。 到客运码头,栗若和工作人员说有朋友来接,便分道扬镳,拖着行李箱,去附近的停车位找到姜云圻的车。 姜云圻戴着墨镜和棒球帽,从车上下来,将栗若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然后拉开门钻入车内,栗若系着安全带,驾驶座的姜云圻凑身过来,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去外公外婆那里吃饭。” 按照导航,驱车抵达音乐学院,在附近找到那家私房菜馆。 还未进门,一人就迎面走过来,绕着手,压着嗓子喊道:“小圻,栗小姐呀,这里!跟我走。” 是童老爷子的司机虞叔。 走进包厢,这次真是简简单单、客客气气吃个饭。两个老人和她只问了她哪里人,她回了一句青阳,然后就聊起了家乡趣事。 末了,饭局过半。 姜云圻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犹疑说:“我经纪人接到一个电话,是从日本来的音乐制作人鹤田先生的助理打来的,他很有才华很有名气,一直没预约上,今天忽然说坐飞机回国……可以在去机场之前,抽空见一面……” 话没说完,刘香云催道:“那你快去啊!” 姜云圻看向栗若,是询问的眼神,问:“小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刘香云没好气笑了:“把小若拐走做什么?你赶紧走,还好让我和她单独说说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云圻没法,栗若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应付得来。 “机会难得,你快去吧。” 姜云圻人走后。 还好没多久,他们说去音乐学院转转,散步去学校当消食,然后见见老同事。 刘香云抓着栗若的手,笑意温蔼:“让老虞送你回去,下次见,小若。” 栗若乖乖点头,没有推拒。 走出私房菜馆,和虞叔一起上车。 他启动着车子,敦厚笑说:“栗小姐,童老爷子和老太太看起来很喜欢你呀。” 栗若多少感觉到了,她并不擅于讨老人欢心的话术,这样热情对待她,她有些盛情难却。 车子平稳开出学院的路。 虞叔是个话匣子,像对待小辈,说着家人一般的体己话。 “太太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她只要小圻开心。小圻喜欢,她就一定会接受的。” 虞叔是个温敦和善的人,栗若听出他话里为他打气的成分,不免感激。 “谢谢。” 虞叔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的年轻女子。 思绪逐渐飘远,想起姜云圻高中时寄居在童老爷子家,每天接送上下学的日子。 他记起青阳三中门口的一盏路灯。 坏了好久,忽闪忽闪的,如同这已经模糊的记忆。 起初,是每天下晚自习,他在校门口接送。 不知道从哪天起,小少爷钻入车内,就歪在后座,也不叫他驱动车子。他半阖着眼帘,困得眼皮坠坠,却一直盯着窗外,直到一个背着帆布包戴着耳机、纤瘦的少女走出校门口。 少年猛地坐直身体,揉着眼睛拍着椅背,说:“虞叔,去公交站。” 去公交站做什么? 他心里嘀咕着,车辆慢行,余光就看到沿路的路灯下,那女孩儿和他们一致的,通往公交车的方向。 然后,小少爷又叫他停下,等待公交的到来。 有时候,他拉开车门下车,去乘坐同一班公交;有时候,他让他的车子一直跟着公交车。然后在胜平路这一站下车,他走进转角长巷,护送女孩儿回家去。 虞叔看破他默默送一个小姑娘回家的动机时,第二天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送她回家?不如直接和她说好,我顺便一起送她呀。” 姜云圻把电吉他放在后座,摇头狡辩:“哪有?我是顺路,我只是偷偷去酒吧练吉他。” 然后做一个嘘手势,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说:“虞叔要替我保密,不要说出去。” 虞叔不由莞尔,这个小少爷,做好事不留名,还是默默喜欢那个小姑娘呢。 他透过后视镜瞥一眼栗若,如今能轻易得到答案,显而易见就是后者呀。 她每天回家的地方,只有一座筒子楼,是青阳远近闻名的风月场,红灯区,一条长巷到天井,他在黑暗里做一个骑士,护送自己的公主回家。 甚至后来,骑士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被叫回自己的国度,他对虞叔交待一直以来的目的。 “学校里有些人看不过眼她,上次差点被人打……再说了,女孩儿一个走夜路很危险是不是?我要回s市一趟,能不能替我送她回家?看着她走进筒子楼就好。” 虞叔欣然应允。 小少爷回青阳那天,和余暮笙一起练琴,为校庆做准备。 虞叔在琴行外等待接他回家,瞧了眼手表,习惯使然,不由关心起那个女孩儿。 姜云圻出来,上车,虞叔就不由絮叨着:“正好临近期中考试,不用晚自习,今天那个女孩子早早回家了吧?” 他成了习惯,车子就不由自主往三中的路上去,穿过学校后街,准备去公交站看一看。 半路上,姜云圻看向窗外,瞥见一家发廊的门前,地上躺着一个踩得脏兮兮的帆布包。 他忽而狂拍椅背,叫虞叔停车,小提琴来不及取下,推开车门,就往发廊里跑了进去。 等虞叔下车来,就看见发廊里两个打扮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堵住了姜云圻。然后,就看到他眉宇间皆是愠色,向发廊里抛砸背上的琴,拳头挥到对方脸上,三个人缠斗起来…… 他上前拦着,举起手机要报警,店里女孩男孩被他唬住了一刻,姜云圻擦了一把手上的血痕,扒开人群,虞叔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子。 “虞叔,快,开车去医院。” 少年眸色沉而冷,蹲下来握住女孩子的手,然后抱起了她,小心翼翼放上了车后座。 …… 可能他不说,家里那个骄矜的小少爷不说,后座的女孩子,永远不会知道。 ※※※※※※※※※※※※※※※※※※※※ 差不多下一章完结。 Dreams(3) 栗若在s市音乐厅下车。 往偏门去,虞叔赶过来,憨厚笑着,朝她解释:“姜先生让我和你一起去。” 不久前,虞叔接到姜清霖的电话,问栗若是否在车上,让她接电话。 虞叔把手机递过来,栗若听到电话那端,只言简意赅说了一句话:“我想和你聊聊,栗小姐。” 他是陈述,并没有征询她意见的语气。 栗若思绪冗杂,因旁的事还懵怔着,虞叔见状,带领着她进入偏厅,往音乐厅里去。 直接走到某个演奏厅内,里有一场独奏会的彩排,是姜清霖的学生。 一个十三岁、就在国际比赛少年组获奖的小少年。他拉一首《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有当年姜云圻的风采。 姜清霖和小少年的父母,抱臂站在舞台底下观摩。 虞叔领着人走到他身侧,侧耳低声说了句人来了,姜清霖的目光才看过来。他走出演奏厅,虞叔拉了一把栗若,示意紧跟随上他:“来。” 音乐厅附近有家咖啡馆,人不多,四下很安静。 上二楼,姜清霖找一个偏僻位置坐下,翻开菜单,才和栗若讲第一句话:“坐,栗小姐喝什么?” 虞叔识趣要走:“先生,我先回车里候着。” “不用。”姜清霖喊住他,“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喝杯咖啡,我来买单。” 虞叔点头应好,转身,身影就消失在旁边,隔断的白色的落地书架后。 栗若坐下来。 她顿了顿,直问:“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清霖:“喝什么?” 栗若只好答:“黑咖啡就好。” “给我冰美式。” 姜清霖点完单,服务生离开。 “我一直对你有印象。” 姜清霖双手交叠,看着她,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的目光,像看一粒尘埃。 “我不是慈善家,我儿子却请求我,帮一个陌生人的忙。” 栗若颤了颤睫毛,思绪有一瞬的渺飘。 “您是指什么事?” “指替你解决麻烦。” “而这个麻烦,让小圻差点毁掉他的手,他的人生……”姜清霖顿了顿,“拜你所赐,使他坠入平庸。不得不说,你做到了,三番两次地耽误我儿子。” 栗若垂下头来,轻轻咬唇:“叔叔在指控我?” “您好,您的冰美式和黑咖啡,请慢用。” 服务生端着餐盘过来,姜清霖不发一语。 饮品上桌,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栗若却只嗅到一股清苦涩然。 服务生走后。 姜清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或许比小圻给你的多。他现在喜欢你,不代表以后也喜欢你。至少在我这里,你过不去。” 开门见山,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仿佛懒得和她讲迂回的话术。 他把她当什么?又把姜云圻当什么? 捞女?姜云圻是被她鬼迷心窍的长期饭票? 栗若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他审夺自己的不适目光。 “叔叔不认可我?这是反对我和他在一起?” 显而易见,他认为她配不上姜云圻。 姜清霖淡淡笑了下:“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懂得权衡。” “我不是聪明人。” 栗若心脏胀然,她感到气闷,不为自己,而为姜云圻。见识到他父亲的傲慢和控制欲,才明白他多年前的处境。 “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一个姜云圻。” 栗若站起来,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谢谢叔叔的咖啡。” 临走前,她说:“我斗胆想问叔叔说一句,您把您儿子当什么?您的所有物?您只想掌控他。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是自由的……包括他个人感情,你也要干涉操控吗?即便不是我,是其他人,他和谁在一起也是他的自由。您难道没有发现,您把他推得很远,他早就远离您了吗?” 栗若不知道自己又是哪来的勇气说这些话,只是不平,心中酸涩,要替他不吐不快。 可能很早很早以前,转学到青阳这座小城里,他就是在与父亲沉默地对抗着吧。 而即便如此,他却会为了她,替她解决麻烦,答应父母亲的要求,拾起小提琴,重新做回乖乖听话的、父母眼里不负期望的孩子。 在这段时间,他放弃了什么?或 许是他在青阳找到的,短暂的摇滚梦想。 头顶日光炽盛,大太阳的午后,栗若漫无目的走在街头。 脑海被漫无边际的思绪占据。 “栗若小姐呀,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小圻当年的一件事……” “小若是吗?微信聊。如果可以,你要好好陪着他,使他开开心心的,不要眼底无光。做喜欢的音乐,随他去吧,只要开心就好……” 虞叔和童丽的话在耳边交迭,栗若的思绪拉扯。 抬手,手背无意识蹭到眼窝,才发现眼眶又胀又热。 “有必要嘛,为她这样的人……” 栗若咕哝着,打开包包里翻找纸巾,倏然发现包里的手机,屏幕闪烁,震动已久。 咖啡馆里。 虞叔握着咖啡杯,热气渐凉,杯口凝结一圈咖啡渍。 他无心品尝手里的咖啡,透过留空的书架,时不时关注斜对面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栗若起身离开,神情黯然,似有委屈。 他在童家工作多年,多少了解姜云圻父亲的脾性,他给人温和清矜的表象,实则是个强势的大□□者。 听不到对话,心里却有些猜测,姜清霖会说些什么。 这个女孩子是否会退缩?抵不住压力,自认不相配,从而选择放弃。 虞叔想着,就拿起了手机。 他这一生平平无奇,却在某些年岁里,无意间当起了小少爷感情上的见证者。 哪忍心辜负他背后的深情,活活拆散这一对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孩子。 虞叔心里唏嘘着,拨通了姜云圻的电话。 “喂?虞叔。” “小圻,方才你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把小若送到音乐厅,他们俩见了一面……” 鹤田下榻的酒店里,姜云圻刚下电梯,脚步匆匆走出酒店。 姜云圻举着手机,蓦地心口一紧。 他眉心微蹙,问:“她现在在哪?” 虞叔:“从咖啡馆出去了。” 栗若拿起震动不已的手机,接通,对方隐隐焦急的声音就传来。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栗若拿远手机,喉咙发涩。 藏好要蔓延上来的情绪,方回:“我调静音了,刚刚没看到。” 姜云圻:“在哪?我来找你。” 栗若顿了顿,忽而反问:“你在哪?让我来找你吧。” 听到对方无奈说了一个地址,栗若弯了唇角,她抬步向前迈去,赶赴约定的碰头地点。 姜云圻驱车抵达江滩公园。 大约是上班日的下午,太阳高悬,炽盛日光炙烤地面,路上没什么人。 姜云圻在江堤旁找到栗若,隔得远远的,女人沿着林荫小道向她跑来。 “姜云圻。”栗若跑到眼前。 她忽而展开双臂,猝不及防拥抱住他。 姜云圻愣在原地,在这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她奔跑而来时,裹挟着清松绿叶气息的、风的形状。 姜云圻心潮翻涌,垂下眼睑,刚想问她,他父亲说了什么。 女人微仰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温热的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 背后的江面泛着粼粼波光。 她忽然就问他:“姜云圻,要不要和我去领证?” 她想,这一次,她也要告诉他,他是被坚定选择的。 姜云圻怔愣良久。 好半天才缓过来,胸腔振出低笑:“你……在说什么?” 他抬臂,揽住她的后背,将她往怀里带。 “虽然我想回答你,当然,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但你好歹先给我个机会,让我求婚。” “还有,你跑这么急做什么?都出汗了。咱们先找个阴凉的地方。” 姜云圻抬手拂开贴在她额头上的微湿碎发,抓起她的手腕,往停车处去,找到自己的车。 钻进车里,他把车内空调打开,刚准备去抽放在车窗边的湿巾。 手突然被她轻轻抓住。 栗若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摊开他的五指,敛眸,拇指食指围成圈,空气的戒指就套上他的中指。 她神色认真地问他:“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求婚谁来做都一样。 姜云圻敛着眼帘,轻轻笑起来。 他不出声,栗若后知后觉,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草率?” 说着,手指无意识往外撤回。 然而撤回的手很快被人紧紧握住。 姜云圻抓着她的手腕,一个圈往前推进,假装套上了戒指,噙着笑意说:“嗯,愿意。” ※※※※※※※※※※※※※※※※※※※※ 结局章分了两章放上来。 Dreams(4) 他们就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地去领了证。 拿着盖戳的结婚证,放进包里,谁也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只在群里通知:我结婚了。 然后姜云圻扔了一个红包。 午后的困乏被惊醒,乐队里旋即炸开了锅。群组语音电话弹过去,乐队几个陆续加入群聊。 原白:“啥?……啥?结婚?你在逗我呢?是你还是我没睡醒?” “你在哪?!” 黄玮原本在小憩,蹭地从沙发上起身。 宁雯拿着遥控器,正调试着空调温度,就看到她的丈夫气势汹汹杀出家门。 工作日,大下午,这一天民政局排队领证的人为零。 只有替他们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吃惊的眼神,和合不上的下巴。 办完手续,一位女士过来,过于兴奋地问姜云圻要签名,以至于有些磕绊。 “那、那那那个,你是那个歌手姜云圻吧?我妹妹是你粉丝,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放心,我们有职责操守,会为你们保密,你们结婚消息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也无所谓,就算被看到了,姜云圻也不打算遮掩。 他笑了笑,点头说好:“签哪里?” 工作人员忙递上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姜云圻签完还给她,对方笑着送上一句祝贺:“太太真漂亮!祝你们新婚幸福美满!” 从民政局出来。 路过一家烧腊店,忽然嗅到诱人的肉香气,栗若的脚步停下来,走不动路。 “哎,好想吃肉。” “那就去买半斤。” 栗若忙摇头:“下次拍摄在即,我要保持体重。你也是,颁奖典礼直播的,再小的脸上镜也大一圈。” 姜云圻漫不经意笑起来:“哦,那就伤脑筋了。” 两个人纠结几番,还是克制着嘴上馋意,然后商量起晚上吃什么。 “下回没了工作,我一定要来买一整烧鹅。” “黄玮哥会杀了你。” 姜云圻嗯哼一声,唇角扬起,无所谓地说:“他应该在路上了。” 姜云圻牵着栗若的手,十指密扣,不知不觉走到停车位。 路边,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支了一个占卜小摊,捻着胡须,突然冲他们神神叨叨一句。 “你们相信婚姻吗?” 嘁,这老头儿好扫兴,在民政局门口都这么问,会有生意吗? 没人理会他,老头似乎也没有恼意,身子往后一仰进折叠椅,躲进建筑物落下的隐蔽处纳凉。 两个人钻入车内,姜云圻驱车驶入主干道。 不知为何想起方才老头的话,他随口问道:“你相信婚姻吗?” 却不料,栗若看着他,摇头。 姜云圻淡淡一笑,心道,巧了,他也不信。 不过同她一起缔结婚约,未尝不可。他不相信这一层法律加深的婚姻状,但他相信对方的忠诚。 栗若想了想,认真说:“我不知道。” 她和他,下意识会拿自己的父母做参照,好像都不是什么很正面的例子。 但如果对象是他,她好似会无条件选择信赖他,结婚这件事本身,或许没有多么重要。 这时,栗若说出,和他同样的心中所想:“但我相信你。” 任笑意漫上眉梢,姜云圻问她:“我爸爸和你讲了什么?” 栗若愣了愣,他怎么知道她和他父亲见面的事……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虞叔讲的。 “如果他把支票甩我脸上,就是爱情剧里狗血桥段了,可惜我没上过这个瘾。”栗若轻松笑讲,“他只说让我离开你,可为什么我要听他的?我又不是和他谈恋爱——” 她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这些的,没有要编排他父亲的意思,只是不想对他隐瞒,试图说得诙谐体面,好让他不感到为难。 然而,不知何时车子停了下来,前方是十字路口,亮着绿灯。 姜云圻的上身倾覆下来,他一只手臂还搭在方向盘上,单手捏起她的下颔,将她一张一合的唇封缄。 这个亲吻没有很久,却惹得栗若浑身颤栗,心潮悸动。 鼻息交错间,姜云圻离开稍许,静静端详她,指腹轻轻搓弄了下她的耳垂。 他喉间滚涌,用低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你别想离开。” “嗯。” 栗若的睫毛翕动着,纤颈微仰,鼻尖蹭了蹭他的脸,礼尚往来,回碰了下他的嘴唇。 回家,还是费了点心力,两个人为了满足被烧腊勾起的馋瘾,研究着吃起来好吃的减脂餐。 黑咖啡配藜麦,烤鸡胸肉沙拉的盘子里,一半是虾仁炒黄瓜,对半切开的溏心蛋,甜品是圣女果和蓝莓。 门铃响起时,还伴随着愤愤的拍门声。 “姜、云、圻,你丫给我出来!” 原白抱着胸,在门外幸灾乐祸地拱火:“快开门,不就是没和团队讲,没有提前和民政局预约,没做好保密工作,就心血来潮、任性冲动去扯了个证么?小事儿,你先开门呢,小心大黄哥发飙,叫锁匠拆了你家门。” 栗若放下刀叉,姜云圻赶忙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绷住笑意:“果然杀过来了。” “嗯。”姜云圻下巴一抬,镇定自若地说,“你去开门,拦住他,不然你很快就会失去你的丈夫。” 说着,他端起餐盘,大步躲去了厨房。 栗若走去玄关,刚打开门,黄玮便旋风一样冲了进去。 几分钟后。 姜云圻被摁进沙发。 黄玮一番严刑拷问,有没有媒体拍到,现场有没有很多人看到认出他,有没有和民政局工作人员商量好保密工作……操心地喋喋不休,不忘对他指控和谴责,好久才放过姜云圻。 他在沙发前来回踱步,叉着腰指他,没好气地说:“下不为例。” 栗若和姜云圻对视一刻,眨了眨眼。 顷刻,姜云圻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答:“您放心,没下次的。” “不是——”黄玮被自己气乐,扶额,“你能不能省点心呐。” 金曲奖颁奖仪式前夕。 栗若和庄妍妍抽出时间,跟随乐队飞往t城。 晚七点半,飞机落地,冷雾漩涡乐队走出通道,航班消息是放出来的,已有乐迷等待接机,还要接受各方的媒体采访。 庄妍妍拉走栗若,假装其他乘客,低着头混进疏动的人流里。和他们分开走,在门口与接车司机碰头,搬好行李,她们先行回了酒店。 庄妍妍是个实打实的小吃货,放下行李,等不及收拾,就拉着栗若去了夜市。 t城是有名的美食城市,四大夜市鼎盛开放,俨然形成旅游必打卡的人气景点。 蚵仔面线、大肠包小肠、蚵仔煎、盐酥鸡、姜母鸭……在每个摊位前流连忘返,栗若最近没有拍摄计划,也不用刻意去节食,和庄妍妍不知不觉就吃了一路。 两天下来,两个人都是撑着肚子回酒店的。 逛完东市,第二天夜里,她们继续扫荡北市。 打包好一路买来的美食,在一家奶茶店里坐下,点一杯烤布蕾奶茶。两颗脑袋就凑在一起,共戴一个耳机,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在音乐宴会厅里,正在进行着金曲奖的颁奖典礼。 她们在看直播。 主持人邀请颁奖人上台,念着入围最佳乐团奖的乐队(团)名单,画面忽而切到冷雾漩涡乐队,四个男人西装挺括,肩并肩坐着,倒形成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庄妍妍对着手机屏幕捧心:“我家白白好帅!” 没过多时,耳机里,主持人念到冷雾漩涡的名字,再次荣获最佳乐团奖。庄妍妍眼睛一亮,搡着栗若的肩膀欣喜若狂。 “冷雾漩涡万岁!冷雾漩涡牛逼!他们又拿下最佳乐团啦!” 栗若被她晃着,也一同心潮澎湃,勾起唇角。 接下来,陆陆续续地,毫无悬念,最佳专辑制作奖和最佳mv奖也被冷雾漩涡揽入囊中。 剩下的,就只有姜云圻入围的一个单人奖项了。 当终于要揭露最佳编曲的奖项时,主持人不紧不慢公布着入围名单,吊足了胃口。 直播视频扫过阿该、姜云圻、还有余下三个入围歌手的脸,他们坐在台下,扬着笑容,互相鼓掌。 栗若屏息凝神,等待结果的公布。 将古典乐和摇滚乐融合,《九月》整张专辑的编曲都是由姜云圻一个人大包大揽,亲自完成。他泡在录音棚、睡在工作室、请教交响乐团的前辈找灵感,这张专辑付注了极大的心血。如若获奖,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看着屏幕里男人游刃有余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比他还紧张。 应该就会是他的吧,他那么棒,那么努力,栗若闭上眼睛,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耳机里,忽而传出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想讲一下做这种专辑的初衷,是我遇到了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们相逢在九月,也重逢于九月。九月成了我最重要的人生阶段……她使我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在江堤边,用同一只耳机听同一首歌,我们喜欢同一个乐队,她的话不多,却和我每天有讲不完的话;不讲话也没关系,我们相互对视,一个眼神就懂彼此……” 栗若慢慢睁开眼睛,方才看清领奖台前,姜云圻手里举着奖杯,唇角噙笑,正慢慢讲着获奖感言。 大屏幕上,最佳编曲的获奖者,是姜云圻的名字。 他穿着刺绣暗纹的黑色西装,脚下一双黑色皮鞋,西裤衬得双腿修长,露出一截柴骨分明的脚踝。 栗若眼窝有些发热,思绪拉扯着,庄妍妍晃了下她,弯眼笑问:“小若,他说的是不是你呀?哎呀,这是当众表白呀。” 栗若晕晕乎乎,如坠云端,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嗯?” “你仔细听啊!” 庄妍妍着急忙慌去检查她的耳机,往她耳窝里塞了塞。 视频里,姜云圻握住领奖台的话筒,干净修长的五指,无名指上套着低调钻戒,闪过细碎的光芒。 他微微倾身,眼底蕴着无声笑意,眼神是温柔的,望着镜头,落下最后的一句话。 “感谢我的太太。” 栗若从夜市回酒店的一路,她脚踩地上,轻飘飘,仿佛没有实感。 洗漱完毕,爬上床,举起手机就调出视频。 她的心绪翻涌,反复咀嚼姜云圻在领奖台上的话。直播结束,她便一直调着进度条,重复听着这段留言。 —— 感谢我的太太。 他的,太太。 男人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力,明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却又使他催眠,萌生睡意。 栗若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从枕被的缝隙里,看清站在窗户的男人身影。 他还穿着西装,只脱了外套,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袖子也挽起到半臂,随性而慵漫。 姜云圻拉开半扇窗,有风荡起窗帘,月色趁机洒进来,落在他转过来的侧脸上。 栗若双眸空茫,懵懵然地看着他无声走过来。 姜云圻在床畔坐下,扯下一半空调被,把她的脑袋露出来。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吵醒你了?我准备去洗澡的。” “唔。”栗若慢半拍地想,眼皮半阖着,点头,“嗯。” 姜云圻轻笑,少见她如此憨态,是全心仰赖她的小姑娘。 他忍不住动容,便伏下身子,从背后拥住她,吻上她的侧颈。隐抑呼吸从背上,洒入耳颈后的肌肤,栗若意识到什么,心绪迷迷蒙蒙,也不想去捋清…… 窸窸窣窣之间,她听到一声细微却清脆的金属碰撞的轻响。栗若掀起眼皮,逆着清暗月色,男人随手解开西裤皮带的动作苏到要命。 血液登时倒涌至头顶,栗若面红耳赤,睡裙肩带滑落间,他捞起她翻了个身,捕捉到她的唇,又欺身压下来。 仿佛坠在静谧的深湖里,月色如漾起的圈圈水纹,洒在床畔,和枕被间。 他攻陷得轻而易举,栗若感觉和他是两条溺在水里的鱼,轻喘,呼吸都濡湿。 凌晨两点钟,栗若听到浴室隐隐约约的冲浴声。 她眼皮子沉坠,身体酸软,意识却好似又清醒,栗若心想,要和他讲句话,便拥着被子坐起来。 片刻,淋浴声渐熄,男人换了宽松家居服,从浴室走出来。 他去小吧台倒了杯温水,坐下来,递到栗若眼前:“渴了?” 栗若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 姜云圻抬手拨开她颊边和额前湿润的碎发,轻声问:“要不要去洗个澡?来,我抱你。” 栗若喝完一杯水,姜云圻拿走,放上床头柜,欲揽腰抱起她。 栗若靠上他的胸膛,静静地说:“颁奖仪式结束后,我看到你的采访说,不管是从工体到红磡、还是从利物浦到蒙特利尔,你想办一场世界巡回演唱会。” 姜云圻揽住他的腰,眉梢轻扬:“那都是多晚的采访了,还不睡?” 栗若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继续讲:“黄玮哥就在旁边开玩笑,说他年纪大了搞不动了,也讲不清英文,要退休不想管你这档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在那一瞬间突然想,等黄玮哥想退休,或者不用等到他退休,你想举办世界巡演,我去考个经纪人证,陪着你巡演,去曼彻斯特、去纽约、去利物浦、去加州……” 姜云圻倏地失笑,低下头亲她的发顶:“黄玮这家伙就是说说,不用你操心。” “我也就是计划一下未来的人生方向。”栗若抿唇笑了下,“我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不是!” 姜云圻抬眉:“为什么计划这么远?” 栗若忽而从枕头地底下摸出耳机,她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敛目回:“乐队是你的梦想呀。” “是,也不需要你来捆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做的事呢?” 栗若笑,将耳机塞入他的耳窝,飘来一首歌,是the cranberries的《dreams》。 接着,姜云圻听清一句歌词:'cause you're a dream to me,dream to me…… 乐队是你的梦想。 而你,是我的梦想。 我的梦中人。 ※※※※※※※※※※※※※※※※※※※※ the cranberries:小红莓乐队 完结章我分了两章(65、66),别漏看65章哦。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陪伴~ 接下来会码一点番外,写写日常,还有一个男主视角。 然后会把《清凉岛消夏物语》结尾,有兴趣可以看看,一篇短小调剂文。 最后放一下预收《与秋书》,同上,感兴趣可以收藏下: 俏纯女明星x天体物理学副教授 林老爷子病重,弥留之际,只想让那个性格冷淡、只醉心搞研究的外孙林初秋能成家立业; 沈家书羽又纯又欲的神颜,常年黑粉嘲娱乐圈徒有外表的三流演员,某一天被网暴之下,心灰意颓萌生退圈的念头,回家相亲…… 相亲那天。 林初秋和沈书羽望着对方,两两相怔—— 发现对方居然是年少时,彼此看不顺眼的青梅竹马。 在沈林两家逼婚下。 “我不想结婚,但我现在有个麻烦,不得不结婚。” 饭后,两个人私下一拍即合,决定契约结婚。 . 后来。 某天沈书羽打扫家里,找到一本星空摄影集,边角泛旧,翻开,掉出一张纸。 是她十六岁的照片,背面,写满她的名字:沈书羽,你真的很笨。 沈书羽气冲冲跑出去与他对峙。 对方却笑着,捏住了她气鼓的颊,凑过去碰一下她瘪着的唇角,说:“嗯……也没有很笨。” # 这其实是两个不坦率的笨蛋,在契约结婚后、同居一个屋檐下,逐渐发现对方好像暗恋自己的故事? 都市童话/先婚后爱(也不对 篇幅不长/平淡日常/一个简单的小甜饼 番外:姜云圻 姜云圻坐进保姆车,中排的黄玮将ipad递过来,说:“小若发来的几张喜帖,要你看看。” 小杨买好了一包烟,上来,递向黄玮,低下身子一屁股坐上车。 “哥,凑合抽。人在国外,入乡随俗。” 不是他爱抽的中南海,而是一包英国三五(555)。 乐队这次来伦敦,是《九月》杀出海外,专辑有幸提名“venus awards”。这是摇滚歌手(或乐队)在全球最有含金量的一个音乐奖项。 姜云圻手指滑动屏幕,垂眼扫过一张张喜帖设计样式。 很快,微信闪烁,栗若发来消息:这是婚礼策划师发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姜云圻:第一张? 栗若:我也挺喜欢这一张,可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姜云圻想了想:排版太空了,写点什么上去。 又说:一串数字,或者英文字母? 栗若似乎恍然大悟:哦! 司机启动保姆车,导航显示徘徊于肯辛顿公园,garden lodge附近。 姜云圻抬眼看窗外,思绪有一瞬的飘远。 这时手机震动。 看清讯息,他笑起来。 栗若:如果我说,我有个想法,但我想保持惊喜和神秘。绕过你商量,去找设计师直接改喜帖,你ok吗? 姜云圻笑:给个提示? 栗若简短回:皇后乐队,一首歌。 顷刻,栗若就收到一张姜云圻发来的照片:是这个吗? 杂志社里,苏小敏刚拆开一盒草莓,要递向栗若。 就见她扶着额头,垂下细颈,状似羞耻心收到冲击的样子。 苏小敏问她:“怎么了吗?” 说着,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电脑,屏幕上登录着电脑版微信,一秒前,她和她那位大有名气的新婚先生聊着天。 赫然映入眼帘一张图片,是她的先生发过来的。 准确来说是一张照片,拍了一绿色的门,门上贴着澄黄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面写着:i was born to love you, jl。 接着往下看,有人在下面添了一笔,小而娟秀的中文字:我也爱你。 苏小敏往嘴里塞一颗草莓,嘀咕:“我也爱你,唔,你写的?” 刚刚才从公开处刑现场走出来,栗若默不作声,耳根透出可疑的红。 好半晌,姜云圻才收到某人故作镇定的回复:你肯定猜错了。 笑意爬上眉梢,也不拆穿她。 他回:那我期待一下。 就让他期待着吧。 那应该会是昨天从下榻酒店转悠到garden lodge,在牙叔纪念墙前,陡然发现自己上次写的留言,多了她偷偷写下告白的心情。 那天拍mv前,他写下的那个便利贴,故意贴往高处,想暂时保密,日后给她一个惊喜。 原来早就被她识破了,还偷偷回复他:我也爱你。 姜云圻漾起唇角。 心里想着,他的太太怎么这么可爱。 脑海里蓦地想起一首歌,他阖上眼帘,往后靠在椅背上。 这首歌与记忆里的旋律重叠。 不难去忆起,时隔多年,在yoko酒吧一眼认出她的时刻。 乐队陷入困境,黄玮在阿该的事情上焦头烂额,拉着他,便多喝了一点酒。 好不容易联系玩失踪不见的阿该,他答应好好聊聊,一起解决问题,然而喝完一圈,等的人也没来。 黄玮站起来说,失望地说:“要不走吧,以阿该的尿性,准又放咱鸽子了。” 姜云圻点头,欲起身。 就在这一刻,栗若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视线。 二楼卡座,纤瘦骨感的女人,在不远处的过道栏杆,正被一个男人搭讪。 黄玮还说了什么,姜云圻似听非听着,目光挪不开她。 心里在某一瞬间想着,怎么会这么巧呢?就在昨天,他刚从林漾那里看到她的照片,得知她在s大上学,一个人,没有恋爱。 他顿了一下,思绪被某种念头占据。 去和她讲句话,然后寒暄两句。 酒精使人意志模糊,甚至你在想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便朝她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躲在暗处的狗仔。 酒吧里循环着的歌,是queen的《i was born to love you》。 女人恰是转身,撞到他的肩,他低下头和她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却被乐声覆盖。 接着,就对上她错愕的双眸……他稍顿顷刻,便倾下身,捧住她的脸,清醒又冲动地,在她的唇畔落下一个吻。 拍吧,拍吧,都来关注他吧。 这样能否给乐队一点喘息时间。 荒唐的一个吻之后,姜云圻被黄玮拉走。 回到工作室,他阖上眼睑躺进沙发里,满脑子想起她的脸,还有那时酒吧里正循环着歌。 我生来就是来为了爱你,他忽而笑了下。 这是在预兆什么呢?是上天在告诉他,冥冥之中,他们是宿命的重逢吗。 意识混混沌沌之际,姜云圻眉梢舒展,沉沉坠入睡梦。 我们注定要相遇。 一定是这样的。 那之后,姜云圻认定着宿命论,一纸恋爱合约,将她强行与自己捆绑。 他从未后悔,甚至庆幸。 倘若不烧掉理智,哪能将她留在身边呢。 …… “云圻,到酒店了。”黄玮叫他。 姜云圻扯回思绪,掀开眼帘,从保姆车下来。 黄玮摸出烟盒,烟嘴叼在嘴里,想起他方才在看喜帖,随口笑问:“什么时候办婚礼?” 姜云圻摇头,这样说:“小若和我不决定大办,婚礼流程一套下来太累,简单操办,办个派对,不用份子钱,你们来去随意。” 黄玮就好笑地说:“现在想想,一遇到栗若,你就变成一个冲动派。不管是当着狗仔亲别人,拉她签合约,迅速在一起,还是公布恋爱,到最后结婚,每一步都是意料之外。” 姜云圻笑,不置可否。 他们分离长达七年,不到一个月,就在了一起。 然而在这一段时间里,却经历了不少事情,乐队风波、她母亲的病亡……他再一次庆幸,将她留在了身边,这一次他们一起面对,能够让她依赖他,他也需要她的陪伴。 黄玮掐灭烟蒂,扔进垃圾桶。 然后对姜云圻说:“走吧。” 当黄玮得知他对那位栗若小姐另有所图时,甚至可以算处心积虑,某一天,他曾调侃姜云圻。 “要没这一出,假装搞个恋爱,你没想过去找她?” “想过。”姜云圻半开玩笑回他,“这不也正碰上乐队的事,原本想着解决了,然后去s大转转,来段偶遇?” 谁知道,在这么想着的第二天,就正好在酒吧碰上了呢。 多年前,在纽约读书时,原白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没想过去找她?” 他说,既然喜欢她,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以你的条件,骗个小姑娘还不容易? 姜云圻摇头,只淡淡笑说:“多少年了都。” 顶多他有点儿记挂着她,这么多年,怎么好去打搅。 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早已是两个背道而驰的圆,没有交集。 她有她的生活,好好上着大学,或许有一个男朋友,简简单单谈着恋爱,每一天开开心心的。 想必她挺好。 而他也挺好的,有乐队几人陪伴,每一天都很充实。 忙着组建乐队,忙着排练,忙着演出,忙着兼顾学业,父亲断绝经济来源后,忙着去打工。 在看某部电影的时候,抑或者听到某首歌的瞬间。 他才会抽空去想她,偶尔牵挂起,她一个人走夜路时,会不会有男友送她回家。 如夜雾般渺远的回忆,就停在那条长长的夜路。还有黯淡的灯光,女孩儿行过,拉下一道细长影子,落在地上,她的背后,他的眼里。 通往天井,筒子楼的一层,透出玫红色的光,艳俗,隐约,暧昧。有几分诡谲的,电影镜头的味道。 看着她爬上楼梯,消失在过道里。 他才转道,去沧海笑练吉他。 灯火映照下的细长影子,一直在他心头晃荡,逐渐烙上印记。 一蹦一跳,如同明灭烛火。 就在某一天,他送她安全回家后,虞叔接送他。回到家里,他躺上床,想着那道影子,似有催眠效果,很快沉入梦乡。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睡意来袭的模糊瞬间,姜云圻迷迷糊糊想着,起初觉得她回家有些危险,单纯想着送她回家吧,反正他要去练琴。 真奇怪呢,好像有治愈到他。 是不是救赎她,也在救赎自己呢。 在她所不知道的,一同走过那段夜路的日子里。 他预设过很多次被她发现的场景,他就笑着会向她示意,好巧,我去沧海笑练吉他,要替我保密。 然而她一次没有发现过。 或许是住在筒子楼里,汲汲营生的夜归人很多,ktv的夜班族回家,做烧烤的老板正式推车出门做生意,通宵打麻将的邻居阿婆,还有……一些偷偷摸摸去风月场偷腥的男人。 这里很乱,似乎也有规矩。 他的抑郁和睡眠有所好转,在某天送她回去的路上,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对方。 这时他想,要怎么接近她? 她竖起的壁垒太厚,明明内心柔软,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刺猬。 不能惊动她,须得他慢慢靠近她,在最后不动声色地拥抱住她。靠近她柔软内心,才能向她表明心意。 不着急,慢慢来,他这么想着,后来,家里出事,乱七八糟,他回一趟家的功夫,又逢她出事,又在无意间,听到她亲口说不喜欢自己…… 后来。 栗若怎么都找不到的那个旧手机,被姜云圻悄悄珍藏。 那一天。 得知原来她喜欢自己这么多年,他心情有一瞬间的失控,太傻了,这个姑娘太傻了。 怎么可以无欲无求来喜欢她,只单纯喜欢他,连靠近也不敢,只默默关注着他。即便他已经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是一个艺人,她充当他的粉丝,他的乐迷,怎么也没想过通过私信、通过朋友圈、通过粉丝群,联络到他呢? 不,是他傻。 才让他们错过这么多年。 姜云圻回到酒店套房,黄玮走进来,原白、赵彦鱼、蒋越迟来敲门。 他从回忆里抽回神,拉开门,请大家进来坐。 没关系,不必纠结前尘往事。不必纠结过去。 七年时间,让他来慢慢填满。 专注从今往后,和她一起携手走过的以后,与漫漫未来。 ※※※※※※※※※※※※※※※※※※※※ venus awards奖瞎编的。 晚一点还有一章番外。 番外: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