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鳞》 第1章 京落晖 清阳派主峰居于浮石山,此山高耸入云,白雾茫茫,此间亭台楼阁点缀其中,布置装潢虽不算华丽,倒也是一副出尘美景。 绕过此山,再往山间长梯而行,越过茫茫山谷,无视滚滚长河,眼前是清阳派群山之中最偏远的一处高峰,常年大雪,草木尽绝。 若碧指尖凝起剑意护住全身,不让寒意侵袭,见身旁领路的弟子抽抽鼻子,面带踌躇,双手都缩进了袖口里才战栗道:“若碧师姐,眼前便是孤雪山了,按规矩,弟子无法进去,只能在这山口等您。” “我知晓。”若碧举步向前,白靴踏上积雪,山间顿来大风,衣袂翩飞,青丝随风扬起,瞬间破了她周身剑意。 若碧不禁皱眉,山间无声无息,当真显得古怪极了,她虽然知道此人孤僻不问世事,倒也没想到能孤僻成这个地步,担忧这带路的弟子受不了寒风,她扭头道:“你回去吧,听闻这位师兄不喜外人,万一你惹了他不快,我也没法保你。” “这哪算师兄......”弟子嘟囔一声,又想了一下此话确实是在理,便立马答应下来,连忙离开长梯,离开这茫茫雪山。 随着弟子走远,那摇晃的长梯也渐渐平静下来时,若碧才重新踏上自己的路,然而不过几步,脚下一踏,便是乾坤转星阵,再一步,眼前之景便不再是茫茫一片。 长廊如桥,落花纷纷,微风吹过时,系起风铃奏起悦耳之声,回荡不绝,婉转凄美。 若碧定了定神,水袖一扬,大大方方行礼作揖,刻意放低姿态半跪在地,头也只看向地上的落花。 “拜见师兄,我奉掌门之名前来,请求师兄下山一助,还望师兄出面一谈。” 眼前落花红得似血,在听完此话之后便崩解成灰,随即一阵脚步声缓缓响起,步履沉稳,又轻如羽毛,声响渐近,若碧知道她要找的人来了,更是低着头示弱。 毕竟师父和掌门都说了,这位师兄不好相处,初见时态度越低越好,什么要求,都等下了山再提,倒是即使这位师兄不想应也没法了。 先礼后兵,若碧谨记着这个道理,思索怎样能忽悠这位师兄下山。 “起来。”低缓冷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碧微微点头,缓缓起身,因为之前内伤未愈,此山寒冷非常,让她动了不少灵力护身,现下不由身形一晃。 来人手掌一翻,庞然灵力环绕在她身周,随后步履轻移,冰凉的手指扣上若碧手腕:“你伤势不轻,怎么想不开了决定来我这送死?” 若碧默默抽回手,蓝色长袖再一翻,半遮面轻笑道:“师兄说笑了。” “哦?”若碧不施粉黛也清丽非常,一双鹿眼更是明媚动人,年龄辈分在清阳派中都是小的,一直以来各位师兄都十分宠爱她,但眼前之人除外。 “自我在此,每回来人不过都是找我一助,口中说的好听,诚挚感人,实际上也是一口一个京落晖,你倒是有趣,还唤我一声师兄。” “论情论理,师兄先入门派,又是掌门嫡传,这一声师兄自是当然,那些不懂事的门人,若碧就在此替他们向师兄赔罪了。”若碧将掌门令拿出,眼睛始终低着,恭恭敬敬地递上掌门令。 掌门令通体青玉所制,以灵气为注,加以掌门独有心法,向来是掌门亲自下达的最高指令。京落晖在此多年,也甚少见掌门直接遣人拿掌门令使唤他,这倒是让他有些疑问了。 “你不用这般客气,拿了掌门令过来,看来裴与衡是打定主意让我帮忙了。”京落晖心有不满,他不喜裴与衡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推的性子,但不管怎么说,能让裴与衡出掌门令,无论什么事情,他也不会拒绝了。 裴与衡是清阳派掌门名讳,若碧听闻他这般出言不讳也只能暗自忍下,心想着该什么时候让这位没大没小的师兄知道,什么叫知礼懂理,掌门名讳不应当这般被人大剌剌地说出口。 京落晖长袖轻甩,四周景象再变,眼前便是一处点着檀香的内室,香气氛绕,案上却摆着足足有半个茶案大小的琉璃水缸,里面水波摇曳,红鱼惬意畅游。 他步履轻移,一身青衣拂过琉璃水缸,转身便坐在案前,不顾若碧惊愕的神情,泰然自若道:“坐吧,趁着还有一会儿时间,把事情向我说清楚。” “还有一会儿......?”若碧面上不显,但早已是心急如焚,闻言也只能强行按下,水袖一翻,老老实实地在京落晖对面坐下,一双美目愁思不减,看着红鱼发呆。 京落晖放松下来,抬手倒了杯茶,还有闲心递给若碧一杯:“这茶叶取的是寒松新叶,后又以暖阳翻晒,再加以冷泉寒水烹煮,苦涩异常,但入喉便有回甘,向来是让人回味无穷,你尝尝?” 若碧自然不会拒绝,仰首便是饮尽,苦涩之味在口腔瞬间爆开,舌尖至喉头满是苦味,甚至还隐隐冲上天灵,惹得人眼前一黑。 这是什么茶?! 若碧十分怀疑这是京落晖故意整她,但在他人之所,自然不可能质问主人,只能忍了又忍,想等传说中的回甘出现,只可惜只是徒劳,那苦味让她连话也说不了。 眼前少女美目一瞪,之前的小心恭敬全然消失,一道剑气自她袖中发出,被撑着下颚慵懒逗鱼的京落晖全然拦下。 “如何?这苦茶向来是我用来招待你们这些人的,苦味在三天之后便会消失,到时便能尝到回甘了。”京落晖指尖轻点,碰了碰红鱼湿漉漉的鱼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好受吧?巧了,每回你们来烦我,我就是这般,苦得难受啊!” 此人终于肯卸下他先前阴沉冷漠的模样,眼前之人眼中不带丝毫笑意,语气却嘲弄非常,一双冷目凤眼显得他更是倨傲孤僻。 京落晖指尖轻叩,从案几下拿出一把红黑纸扇,身上青色丝绸也变为一身暗红宽袖外衣,袖口以黑绸金丝滚边,黑色内衬,暗红腰带上别着一块碧色玉佩,那是清阳派弟子令。 若碧此刻只想把那弟子令摘下来,无他,只因这一身浓重的黑红之中,那一抹碧色实在是很碍眼。 黑冠红玉,乌发轻扬,面前之人此刻才展现他真正的模样,那股青衣谪仙的违和感果然没有了,若碧反而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京落晖愿意出手,并且卸下伪装。 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很不喜欢跟这样藏头藏尾心机深沉的人打交道,若不是为了正事......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这位挂名师兄打交道。 没错,虽然若碧口口声声喊京落晖为师兄,但若是真正计较起来,京落晖还真不是她师兄。京落晖少时便入雪山不出,年幼曾在掌门手下学武,也入过清知学苑学文,但他没有一个准确的身份,掌门没有收他为徒,也没有在宗门名录上写下他的名字。 可以说,京落晖是清阳派里最匪夷所思的存在,一个没有名分的弟子,一个孤僻远居的修行者,无人知晓他身世来历,更无人承认他是清阳派中的一员。 尴尬的身份,极端的性格,若碧被他沁凉的眸子一看,再多愤懑也渐渐消了。 “师兄若是不满,直说便是,不然之后若碧也能给师兄补偿。但现在若碧急需师兄相助,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还请师兄随我下山。” 若碧恢复冷静,对京落晖这样的刺激试探也不在意了,尽管师门中许多人不愿承认,但若碧还是坚信京落晖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清阳派与世无争,说的好听是远离纷争,实际上谁都知道,清阳派改换名号避世,实际上是因为实力大大不如从前,在中原武林之中也失了地位,这些年的三教和流更是直接将清阳派剔除在外,只邀请那些还活跃的大门派。 弟子出门历练,也是处处受制,清阳武学早已不占优势,消极避世的态度也难以服众,弟子在外常常需要与其他门派之人合作,排挤都是常事了。 但三教重建之后,善通符箓阵法之人却是少之又少,能归于自身门派之下的更是寥寥无几,而京落晖,成名便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八卦通灵阵,感天地灵气,运四气之化,纳万千玄流,形一运通天。 有这样一位符灵师,清阳派这些年也赚了不少......不是,若碧心虚地看了京落晖一眼,是名声大了不少. 京落晖哪知道在若碧眼里,他就跟行走的金人差不多,见若碧态度好,不被他的动作惹怒,便觉得没了意思,闷声道:“孤雪山大雪满天,虽是有我阵法为助,但在风雪最大之时,也难以登上云梯离开。你来的巧,也不巧,再过半个时辰方能避开风暴,那时才能安稳离开。” 凭京落晖的能为岂有时机之说?只是因为若碧现在伤重在身,剑意有缺,扛不住风雪罢了,若碧内心清楚得很,对京落晖莫名有些改观。 好像......倒也不是很坏。 然而京落晖只是懒得给若碧护身罢了,他修符箓灵阵,平日里看书看的多,习武方面自然落下了,离开阵法,他还真难护住若碧。 耗自己灵力来帮一个不认识的所谓师妹,京落晖可不是做这种亏本买卖的人,裴与衡把事情推给他这笔帐还没算呢。 作为明明不愿与他过多接触的挂名师尊,每每有事情又把他拉出来挡一挡,京落晖对此可是怨怼已久了。 ※※※※※※※※※※※※※※※※※※※※ 若碧:好像不是很坏诶 京落晖:脆皮不想扛伤害 第2章 鬼城 半个时辰的时间稍纵即逝,若碧口若悬河,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生怕哪里不详尽,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又害一人受困其中。 京落晖依旧撑着下颚逗弄那几尾红鱼,红鱼游玩于琉璃缸中,尾鳍如扇,轻摇慢移,很是悠闲好看。这副样子,倒是跟鱼还真有几分相似。若碧口中给他详细解释着她想求京落晖做的事情,但内心却不免无奈。 说什么这人根本没在听啊! 京落晖见她住了口,估计着应该是好了,这才施施然坐好,苦茶被他随意甩在一边,然后不知从哪又拿出一个约莫成年男子两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碗,接着指尖灵力一绕,那红鱼被他强行带出水中,扔进了这碗中。 若碧心下愕然,只见他手中动作不停,翻掌间黄色符箓一出,眨眼便成人形,摇摇晃晃地捧了清水进来,将那琉璃碗填约七分深,接着又将几片红叶扔入,五彩斑斓的石子也跟着进碗中点缀。 那红鱼换了个地方继续悠闲晃游起来。 “你让我帮你,但掌门令是裴与衡给的,这不能算是你付出的代价。所以,接下来,我的鱼便交你照看了。”京落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哪里不对,他袖中符箓一出,符文凌空,四周景象变化,风雪无止,白雾茫茫。 眼前云梯乍现,随风晃动,梯下川流不息,惊险非常。但京落晖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也不管身后的若碧能否反应过来,自己径直踏上云梯,回眸一望,语带催促:“怎么,现在不急了?有什么话在路上继续说吧。” 我能说我后悔找你了吗? 端着琉璃碗捧着鱼的若碧强行压下那股从内心深处爆发的怒意,跟在京落晖身后,只能继续给他说清楚自己遇到的困难。 清阳派不太拘束弟子,又因其避世已久,无法像其他门派一样将弟子直接派到某一处斩妖除魔,只能让他们自行下山,选择自己修行的道路。 而若碧数月前正是和她真正的师兄慕容望一同下山历练去了,这一去就险些回不来。 “我与师兄途中遇怨鬼作祟,追查行踪至一处鬼城,鬼城内鬼力森然强悍,又有阵法为困,师兄为了护我与其他同伴,牺牲功力强行寻找阵眼让我离开。”若碧苦笑一声,心中对师兄的担忧越来越深,她自鬼城出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山门求掌门出手帮忙,但掌门却让她来寻京落晖。 这一寻又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若碧心急如焚,伤势未愈,更是急火攻心,眼见京落晖如此不好相处也只能强行按下,腹脏受损严重。 京落晖心中都明白,他见出了山门,手指一动便摘下腰间的弟子令,纸扇一展,一粒复灵丹直接送入若碧口中。 “我不是医修,你内伤我治不了,这灵丹你服下后调息片刻,也好过一路强忍。”路过的弟子见他二人结伴而行,纷纷露出疑惑惊讶的神情,打量怀疑的神色在京落晖眼里无处遁形,他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悠闲冷漠的样子。 “.....多谢师兄。”若碧看碗中红鱼时的心情也不似先前这般糟糕了,“这阵法古怪至极,昼夜颠倒,时常有婴儿哭声,哀怨琵琶声更是连绵不绝。乐声扰人心智,阵法变幻无常,时不时还有怨鬼出没......我们一行四人,怎样也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婴儿哭声、琵琶声?”京落晖轻摇纸扇,闻言也渐渐生疑,“这可能不止是阵法这样简单。” “师兄怎样说?” “阵法乃由灵力聚成,鬼城鬼力森然,灵力自然稀薄。布阵困人,听你之言应是杀招未出,既然如此便是无害。无害之阵又有怨魂在内,哭声乐声不止,怕是布这阵的人,并不是想困住你们。” 若碧稍一思索,大抵也知道京落晖话中之意。 “师兄是说这阵困的是怨魂?但鬼城之内怨魂不少,再说以阵困魂乃是符灵师大忌,恐怕会反噬其身,哪位符灵师会做此傻事?”若碧实在是想不通,“恶鬼不除,怨魂不渡,这事情不仅害了自己名声,还容易得罪鬼界三通。若是被三通查出,此人将被万鬼吞噬,不入轮回之境,这......” “所以这才奇怪。”京落晖收起纸扇,青铜罗盘一出,指针轻晃,他轻轻一碰指针,血珠滴落,罗盘顿时红光大作,指针晃动剧烈非常。 京落晖见状也不禁轻叹:“果然啊。” “这罗盘以我血为食,能查恶鬼行踪,指针晃动至此,这鬼定是凶悍非常,你却说你们只碰到了一些怨鬼。看来这阵法困的是这恶鬼不错。” “那......”若碧顿时愣住,“若是破阵,这恶鬼......” “恶鬼自然脱困。” 若碧捧着鱼不知所措,她救师兄之心不可磨灭,但若是救了师兄却放了恶鬼,恶鬼出世,又是一翻腥风血雨,到时候追查起来,清阳派定少不了被一番指责。 危害师门,祸连无辜,这种事情叫她该如何下手? “师兄、师兄没有办法吗?杀阵不可杀了这恶鬼吗?我......” “停。”京落晖被她念得头疼,抬手制止她无尽的询问,“此事不可大意,我得先观阵法再做打算,若是真要放了那恶鬼......推说不知情便是了,这有什么。” “你——”若碧气结,这种事情关联不小,怎能说不知情就当算了? 若碧自小跟着掌门下第一长老致虚,致虚长老收她为徒后,日日夜夜教的都是不祸世,不累人,清净自心的道理。 若碧谨遵教诲,丝毫不敢违背师令,此次出门祸连师兄就已经让她十分愧疚了,现在还有个恶鬼,这样的**烦让她惊恐非常。 而面前京落晖的无所畏惧更让她生气,恶鬼出世是开玩笑的吗? 六百年前招摇山之战后,中原正道势力险些分崩离析,休养许多年才逐渐缓过来。而原本在招摇山之战中出力极大的百书苍楼也毁于一旦,只能将剩下的弟子迁于浮石山,退出三教权力中心,改名清阳,自此避世不出。 当年在招摇山之战中受损严重的势力大部分也跟清阳派一样,不得不避世修行,不再踏入权力中心。如今的世道,妖族与人族之间纷争不休,两方因当年之战元气大伤,一来二去之间,竟让鬼界坐收渔利。 其中四方鬼王与鬼界三通则是鬼界之中实力最强的存在,人族也因此警惕着鬼族。 按理来说,恶鬼应当也是鬼族欲除之对象,但鬼界有一规矩,在阳间之鬼他们不多过问,作恶被杀自是活该,就算是消散天地,鬼界三通也不在乎。 但轮回自有定数,鬼界三通管理轮回之境,能进轮回之境的鬼都属三通管。怨灵被人为困住,这属于该入轮回没入,果报未除,冤孽不解,就代表有人抢了鬼界三通的活,那就这就是活生生的打脸了。 而故意放出恶鬼,这就是纵恶,不仅鬼界那里无法交代,三教这边也是要擒拿受审的。 其中利害关系更是复杂难解,一举一动都牵连太多,若碧不得不深思后果。 见若碧愁眉深锁,京落晖故意不解释,两人连夜赶路,一路上不曾歇过。京落晖本就是符灵师,平日里不喜欢活动,也甚少这般被强拽着赶路。 京落晖只能暗地里叫苦,手中动作不停,纸扇成笔,画了几道符箓贴在自己身上供应灵气。 眼看快到了,若碧赌气不愿意跟他说话,现下却不得不与他商量道:“师兄,不管怎样,这恶鬼不能就这样放出。还是要劳烦师兄多想想办法,无缺师兄牺牲修为救我,恐怕撑不了多久……” 京落晖纸扇一挥,灵光驱散眼前茫茫雾气,只见竹林山丘之后,平白出现一处由四面山丘包围而成的谷底。 谷底之中赫然立着一座森然鬼城,鬼气掩天,黑雾笼罩,城门紧闭,城外水渠内白骨森森,填满了这一处不为人知的罪恶。 京落晖盯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看向若碧:“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的?” 从浮石山过来尽是山路,绕过中原三城,越过秋山、云祈山、枫月清潭,再从暗竹林进入,躲过茫茫白雾,才能见这一处鬼城。 就这种地方,京落晖此前一直不曾听闻,若碧跟那个慕容望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京落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碧也有些尴尬:“还不是追踪那只怨鬼……” “那你们运气还挺好。” 京落晖实在是想嘲笑一下他们,这是什么运气才能刚刚好到了这种鬼城。 怕不是有心人故意引导。 “先不说这个了。”若碧拉住京落晖的袖口,不出意料被这人坦然挥开,她也不管这么多,“师兄可想出法子了?” 这鬼城既有恶鬼又有阵法,怨魂不断,白骨森然,鬼气冲天,实在是棘手。 但京落晖是什么人? 向来越棘手的事情他才越有兴趣,这困阵和恶鬼还真是让他内心多了几分挑战欲。 如今的世道维持着一种让人无聊的和平,京落晖每每看在眼里都嫌弃无聊。人族不喜鬼族的强势,又不想与鬼族对上,妖族也是如此。 这种三方和平的虚伪模样,真是无聊至极。 如今鬼城一出,恶鬼临世,这种鬼力可不是普通恶鬼能有的。 此事背后还另有玄机。 “我进去一趟。” “什、什么……”若碧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京落晖一展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向城门。 城门轰然一声,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纳入浓重的鬼气之中。 ※※※※※※※※※※※※※※※※※※※※ 京落晖:我一个脆皮真的不想赶路 第3章 鬼城迷踪 京落晖踏入城门时,四周气流涌动,无尽鬼力与灵气交织,形成黑白混杂的漩涡,以城门为始,辐射城内与城外,形成一种微妙的制衡。而在城门处,有一架白骨静靠石墙,白骨上不带怨气,反而隐隐透出圣光,隔绝四周鬼气,但圣气也被城内排斥。 难不成此前也有人想入城中,但却被阻拦? 京落晖上前打量片刻,白骨圣光,此种景象让人不禁疑惑。死后有圣光之人生前应当都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且修为不浅,根基深厚才对。 此等能人不应该进不来鬼城,更不应该就这般死在城外,白骨倚墙,荒凉至此。 除非...... 京落晖手持罗盘,一指划破四周鬼力,符箓收魂,将一部分圣光纳入罗盘之中。他向来不喜去思考太多东西,世上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去认真思考,这一次倒是让他有了几分探究之心。 京落晖直觉向来很准,这白骨使他多心了。 入城即入阵,眼前白雾乍起,京落晖按兵不动,静看灵阵变幻。 随即白雾散去,眼前果然如同若碧所说一般,方才朗朗乾坤顿成黑夜漫漫,四周灵光乍现,气流窜动,似是感应到这次的人不同以往,困阵一转,杀阵袭来。 京落晖只是微微挑眉,收好罗盘,指尖凝血,往空中微微一画,血气混着灵气在空中起阵,挡下无数杀招。接着他一挥袖,一转身,符箓凌空,先是逆转鬼气,吸取阵中灵力,随即借力使力,只听京落晖口中轻唤:“化虚为实,去!” 八张符箓随咒而动,将杀阵之力化作补力,反打回去,瞬间压下阵中杀气,将杀阵打回原般困阵。 见阵法未破,京落晖也不气馁,融杀阵为困阵,还能借怨灵助阵除人,布此阵的人自然不可能会被一个化虚为实就破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阵法。看来这鬼城并不简单,鬼城之说此前并无传言,困住恶鬼本是大功一件,但有心人却将此掩埋,还困住怨灵不渡。 京落晖叹息一声,不管他怎样想把鬼城给探索完全,现在也只能先找到那小妮子的师兄才是。 慕容望可是目前清阳派最有天赋的弟子,听说直接学了百书苍楼的千封武学,修为一日千里,将同龄人远远甩在后面,还是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一想起裴与衡那温吞愚昧的性子,京落晖就气不打一处来,对慕容望更是没什么好感官,手中弟子令一甩,符箓引灵,灵文指路。 京落晖负手而行,决定看看这个慕容望到底是生了怎样一副好根骨,能让还在壮年的裴与衡就想着传位于他。 京落晖莫名的敌意慕容望全盘不知,他眼下失了一部分修为,还要扛着这逐渐侵蚀他修体的困阵,还得护着身后这两人。 一书生打扮的少年躲过一道攻击,脚下一滑便跪倒在地,不禁痛呼起来:“哎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说慕容望,你家师妹能行吗?” “何意。”身边作武者打扮的少年郎与这小书生生得九分像,只有眉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区分二人,他一脸冷肃,手中长刀一转,刀柄轻轻碰了碰自家双生小弟的头,“别打扰无缺修者,这阵法大部分都是靠无缺修者扛住。你我二人功力尚浅,能分担一些就分担一些,不许这般无礼。” 被教训了的卫何意也不生气,撇撇嘴就勉强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们就行了。” 慕容望站在两人身前,将阵法压力尽数挡下,额上冷汗直冒,双腿也微微发颤,但清俊面容上仍是冷静平稳之态。 “无碍,卫小公子只是担心我,慕容望心中明白,你们放心,只有慕容望还在,这阵法就伤不了你们。” “唉,都是我二人牵连了修者。”卫问余面带忧虑愧疚,“这阵法一点点加强,其中变化无常不说,灵力也越来越稀少了,其中压力更是让我们寸步难行。这还仅仅是困阵,若是之后杀阵出......” “呸呸呸。”卫何意里面上去捂住自家兄长的嘴,“我说卫问余啊,你让我少说点,你不也是一样?不许乌鸦嘴啊!” 卫问余早已习惯了小弟的古怪调皮,也只能用还未受伤的左手将他乱了几分的头发整理一下,“为兄定护你平安。” 三人一时无言,他们在此昼夜不分,早就不知道过了几天,四周灵力渐少,伤势却越来越重,伤药用尽,这样消耗下去,谁都不能保证是不是还有出去的一天。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卫问余只得叹息一声,慕容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若是真到了那一刻......他看向小弟困倦疲惫的双眼,至少不能让恩人与小弟死在他前面。 正在他满心悲凉时,只见一道灵力从卫何意身后袭来,直击慕容望护持之灵罩空门。 卫问余惊得冷汗连连,他看得出来这道灵力不似阵法之中的,那样的攻击依靠怨灵与灵气形成,变幻前也有征兆,他们也好抵抗一会儿。 突如其来的变数只会让卫问余多想。 他连忙推开卫何意,举刀拦下灵力,但这灵力攻势一弱,被劈开后散作点点星光融入灵罩空门之内,补全了之前为抵挡攻势而成的缺陷。 卫何意两人对视一眼,警惕看向灵气袭来的方向。 只见一人从黑暗之中踏出,一身红衣,腰间铃铛轻摇,信步行街般游离人间,负手而行,面前符箓指路。 他生得眉如墨画,仿佛睥睨一切的魔,色彩浓重,本应邪气异常,眼神却平静无波,淡漠清冷,周身更没有魔气。 矛盾至极。 “居然都活着?是我小瞧你们了。”京落晖将掌门令扔给转过身来瞧他的慕容望,“你面子不小,裴与衡舍得拿这东西来求我,我该说不愧是下一任掌门吗?” 慕容望此前并没有见过他,但这一番话出来也猜到了面前之人是谁,心中颇为震惊。 没想到掌门居然直接把他派过来了,真是牺牲极大啊。 “师兄。”慕容望恭恭敬敬地拱手,但见来人是来帮他们的,心下一松,强行压抑的内伤也爆发了,闷哼一声,黑血缓缓流出嘴角。 他尴尬地抬手擦去,担心让京落晖觉得他拖了后腿,不肯帮忙了。 “师兄……我没有大碍,师兄怎么直接进来了?这阵法不同寻常,师兄该小心才是。”慕容望上前几步,暗自将灵罩扩大一些,将京落晖也护住。 “我不进来你们还撑得住?”京落晖反手打向慕容望胸口,见他不躲不闪,心中那份逗弄之意也没有了,“送你一记,以后记得不要说废话。” “你——”卫何意见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怎么说都不是味,顿时不满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你真是跟无缺一起的?怎么比我还不如。” 京落晖打量了他一下,嘲弄之意更甚:“就你这般?你与我之间,还隔了十个你兄长。” “你你你——” 卫问余莫名也被嘲讽了一句,只觉得自己无辜极了,立马按住小弟的手,“闭嘴。” “师兄。”慕容望上前靠近京落晖,感谢道:“师兄,多谢师兄为我排出体内淤积的鬼力,不然恐怕有损我气海丹田,多谢师兄了。”他见京落晖面露不悦,又想起师父所说,这位师兄最不喜被人驱使,但偏偏每回下山都是被掌门拉出来。 将心比心,慕容望觉得要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一次又一次被打扰,还要来救实力不济的师弟,心中不满也是自然。 慕容望便尽量缓下自己的语气,不让京落晖又生不悦:“师兄直接进来是否有些冲动了?若碧师妹呢,也来了吗?她之伤势如何了?” 京落晖直接拿扇子遮住他的嘴,不是都说慕容望淡漠冷情嘛,怎么啰嗦起来跟若碧一个模子?他奈何不了若碧,还堵不住慕容望的嘴吗? “她在外面,伤势我不清楚,我又不是医修,你要看自己出去看就是了。”京落晖不想再废话,轻轻闭眼,脚下灵阵往四周铺散开来,在这怨灵鬼力所形成的黑色世界之中,这灵阵的莹莹光芒显得更为耀眼。 原来是符灵师...... 卫问余兄弟两人脸色一变,顿时对京落晖肃然起敬,符灵师在这时可都是宝啊,不比当初一抓一大把了,再说符灵师修炼法门也找到了,有天赋者进步更是神速。虽说符灵师普遍不能近战,但在外历练,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阵法机关,在没有绝对的实力时,一个符灵师能破百阵,纳乾坤,形灵气,重要性不言而喻。 “诶——”卫何意凑到自己哥哥耳朵边,“我想起来了,他们这个清阳派不是只有一个符灵师比较出名吗?就那个布置了八卦通灵阵的,是不是就是......” “有什么话在我面前说。”京落晖睁眼一瞧,手中折扇一转,对说悄悄话的何意微微一笑,“我人在这呢,讨论我也不避着点?” 卫何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这是夸你诶,不不不,前辈、前辈,前辈你不知道吧,我从小就想成为一个符灵师,那些什么阵法,通通不在话下!所以现在一看到前辈这样厉害的符灵师才激动不已......” 京落晖瞥他一眼,瞧他吊儿郎当口若悬河的模样,就知道这些话也没几句是真的,于是便轻轻哼了一声,将他与若碧推断出的结果简单叙述给三人一听。 果不其然,三人听完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卫何意才颤颤巍巍地举手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只让我们出去,不动阵法的吗?” 慕容望皱眉,仔细思索便否认了这个想法:“这里关着恶鬼怨灵,就算我们能出去,只要阵法有了口子,这些怨灵也能出去,而且那恶鬼实力不容小觑,恐怕会借此脱困。” “再说既然知道了有恶鬼,便不能不除,还有这鬼城来历,也应当仔细调查。这些怨灵怨气浓郁,恐怕不是这几年留下的,一座消失了上百年的鬼城囚禁着恶鬼,背后原因想来也是不简单。” 京落晖听他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商量起来便不做声了,脚下一移就想踏出灵罩。可那慕容望本就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师兄的安全,见他想要独自出去,心中一惊,立马将人拉回来。 “师兄千万注意!这里非同小可,即使师兄乃是符灵师,但符灵师进了他人阵法之中便等同削弱自己,师兄不可胡闹。” “......”京落晖将他的手挥开,“啰嗦。” 但脚下却没再动了,几个小孩,看到大人要走害怕也是自然,京落晖觉得自己不能跟小孩计较。 第4章 出鬼城 “师兄?” 京落晖睁眼一看,慕容望面上冷静,但说话语气却有几分颤抖,见他醒过来才松了口气,连忙关心道:“师兄说要打坐,无缺本不该打扰。但师兄气息紊乱,手中罗盘指针颤抖不已,无缺实在是担心,才斗胆叫醒了师兄。” “是我让你注意罗盘,有动静随时叫醒我,怪不着你。”京落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过于复杂的衣服,身旁卫问余两人互相靠着疗伤,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两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慕容望虽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卫氏兄弟与我们一样,都是追查怨鬼而来,我们在城外十里处遇见,那怨鬼两者合一,威力大增。我们担心其为祸山下百姓,便想着将此赶入无人之地围杀。” “结果围杀不成还进了鬼城?”京落晖轻声一笑,不多评价,这么傻的举动也就这种小孩做得出来。 “我继续问你,那怨鬼呢?” “这......我们进了鬼城后便不见其踪迹了,说来也是奇怪......” 慕容望瞧京落晖冷笑不语,明白他心中思索什么,便直言道:“师兄是觉得这怨鬼是故意引我们前来?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这怨鬼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举动,且也消失不见,我们也无从查证。” “这怨鬼挺聪明。” “嗯?” 没头没脑的一句夸赞让慕容望摸不着头脑,犹豫地看着京落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询问。 京落晖却懒得继续给他解释了,这鬼城不简单,但凭他们几人无法查出真相,还是得出去寻找更多线索才成。 一道灵光自黑暗中飞入,灵丝绕指,京落晖低头感应了一会儿,便喊慕容望去叫卫问余两人。 慕容望撑灵罩许久,伤势不轻,虽然这段时间京落晖接手了他的活儿,但他们之中都没有医修,伤势还得回去再治。其余二人所受伤都较轻,卫问余和卫何意还有卫氏双子心法,能够互相疗伤,修复速度更快一些。 京落晖见他们三人都准备好了才缓缓开口:“我进来时沿途布阵查探其中情况,如今已有了结果。我本不想给你们解释,但你们三人皆不懂阵法,为防一会儿脱困生变,我还是向你们说清楚比较好。” 见三人乖乖点头,京落晖才满意道:“这阵法有趣得很,故意引人上钩。若是我们强行破坏,不禁恶鬼被放出,这阵法也会在一瞬间变幻杀阵,以其中怨灵之力绞杀我们。怨灵、恶鬼、阵法三者相辅相成,互相制衡又互相加强,破坏一处便引动另外两者变化,所以不可轻举妄动,当然,凭你们也无法轻举妄动。” 卫何意欲言又止,但想了想又只好点点头。 算了算了,符灵师说了算。 慕容望百思不得其解:“那依师兄所言,我们该如何脱困?要出去必然会触动阵法,也会与怨灵甚至恶鬼对上。” “所以我暂时不出去。”京落晖抬手,制止慕容望急切的询问,“我在此稳住阵法,等我找到阵眼时你们就马上出去。阵眼一开怨灵必将源源不绝,记住,你们只可杀十只怨灵,多了便只能闪躲。若遇上恶鬼气息便贴上我的符,那恶鬼自然会来寻我。” “师兄不可!”慕容望身形一晃,急忙按**上伤势,“即使师兄一手阵法使得出神入化,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能冒险。一人稳阵引鬼,师兄也莫如此夸大!” 见京落晖面上不耐,俨然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慕容望再也不能如同往日般冷静,他在外斩妖除魔向来不惧生死,但最不能看见身边人因他没保护好而受了伤害,虽然与京落晖是第一次见,但京落晖是清阳派之人,也应当在他的保护之下。 他无法接受这种在他眼里与送死无异的举动。 京落晖现在明白什么叫头疼了,可惜这种鬼地方没有一条活泼可爱的鱼来让他摸一摸,消解郁气。慕容望的死心眼真让他啧啧称奇。 怪不得裴与衡想传位于他,别的不说,死心眼倒是一脉相承。 “所以我让你只杀十只怨灵,理解我说话很困难吗?”京落晖心中不耐,对慕容望自然没什么好气,“你这种性子,犹犹豫豫,这也想保,那也想留,我倒是想看看你什么也留不住时,这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慕容望无言,只好与卫氏兄弟对视一眼,三人整装待发,只待京落晖一声令下。 京落晖收敛心神,身上那懒散之意也化为凛冽杀气,只见他脚下轻移,先前布下的阵法应他召唤,无尽灵力喷薄而出,四方八位,联结一气,灵气漩涡直冲阵法最薄弱之处。 这困阵再也困不住破阵之人,一道豁口在十步外现出,三人同时动作之际,四周怨灵感应而来,幽幽鬼哭,直向者唯一生路。 京落晖沉声一喊:“便是现在。” 慕容望三人兵器尽出,因不能将此怨灵尽数斩杀,只能反手以挡,闻京落晖命令编立即动作,十只怨灵瞬间亡于刀下。 在此同时,一道浑厚鬼力引起阵法剧烈动荡,怨灵似有所感,为恶鬼驱使,决心破开一道生路,三人身上顿时见伤,慕容望心知久战不利,只好拿出符箓,咬牙一贴,双目紧盯着不远处护持阵法的京落晖。 京落晖与他目光相遇,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看上去那是这样不顾自己生死的人?再说在他心里,慕容望还真没比他自己重要,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后辈,京落晖只能以冷哼一声回应。 符箓掩盖了三人行踪,恶鬼迷茫不知,察觉生人气息,直直扑向京落晖,京落晖运气化灵,四周阵法再是一变,八阵合一,补上缺漏,将恶鬼封在此地。 京落晖则丢下自己纸扇,抽身一退,潇洒自如,一掌将三人也送出阵法,还轻声骂道:“愣着做什么?还要我一灵师护着你们不成?”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立马随着京落晖逃出困阵,但身后怨灵纠缠不休,直直扑向豁口,那豁口难以抵挡,又撕开了一部分。 眼看怨灵将出,慕容望不禁看向京落晖,着急一声:“师兄!” 京落晖心下不耐,一道灵符直接封住慕容望的嘴,手中结印,身上灵光大作,怨灵惨呼一声,三人刀剑上附着的死灵之气也扑向豁口,与怨灵形成制衡,豁口慢慢安静下来。 还不待三人松口气,京落晖就屈指反手一敲,慕容望脑门上顿时红了一片。 “喊什么喊?莫非平时出门也是这样莽莽撞撞?若是我心性有差,被你那一喊吓出个好歹来,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京落晖对慕容望不禁多了几分嫌弃,看着他对双子二人还算冷静,怎么遇上同门之人理智就荡然无存? 这种性子与裴与衡还是差得远了,虽说裴与衡同样是固执认死理,但做人还算是冷静自持,还不是慕容望这种小孩能比的。 慕容望被封口,只好眼带愧疚地盯着京落晖,但京落晖不是什么轻易被人所感动之人,封了口让他耳根清净,就懒得管慕容望怎么想了。 卫何意默默往自己哥哥身后躲了一步,真是吓人,符灵师果真都不好相处,还是好好跟武者打交道吧。 “这便是鬼城全貌?”卫问余一笑,那在困阵内故作出的冷肃消散,只余温润谦和的公子模样,他身负长刀,警惕四周,巧妙将话题引开。 出了困阵,四人却还留在城中,这鬼城并不算大,眼前正是主要干道,两旁尽是废墟残垣,阴冷之意形成点点鬼雨,寒意袭人。 “这布阵之人手法巧妙,不仅阵法杀困合一,更将怨灵恶鬼驱逐到由阵法所形成的阴境,将其与现世隔离。这般手法……”京落晖沉思一会儿,默然不语。 “灵师可有头绪?”阵法之事他们都不太懂,卫问余不想节外生枝,但恶鬼关系甚大,也不得不查清源头,以做应对。 “这般手法,不是普通符灵师能为之。即便是我,要将此地分割成阴阳两境,还要用恶鬼怨念所成之领域与阴境合二为一,这也要花上不少心力,更要受怨灵反噬风险。”京落晖虽然想再进去研究一番,但目前三人伤势未愈,他那份蠢蠢欲动之心情也只能暂且按下了。 “罢了,出去再说吧。我所布阵法困不住那恶鬼多久,此事得回去找裴与衡商量。”京落晖扯下慕容望嘴上的符箓,“这是告诉你,以后遇事须沉稳冷静,你比裴与衡还差得远了。” 他冷哼一声,径直前去,不理会慕容望茫然的神情。 慕容望完全不知这位口上不饶人的师兄为何拿他与掌门相比,但想着符灵师惯有的高傲自负,便也释然了。 卫何意啧啧称奇:“我算是见识到了,原来符灵师这么不好相处啊。诶,慕容望,真是辛苦你们清阳派了,还得供着这样一个祖宗。” “得了吧你。”卫问余拍拍他脑袋,“不知是谁见到人家一口一个前辈呢,无缺修者向来对门人礼遇,你又不是不知。再说人家大老远跑来救我们,还没有什么好处,你不说声些,还在背后嘀咕人家。” “切……”卫何意性子跳脱,转眼便忘了这事,高高兴兴跟着卫问余出鬼城。 三人出门之刻,但闻背后哀怨之声缠绵不尽,幽幽鬼哭萦绕耳畔,眼前鬼气茫茫,但见霞光一抹,圣光指路。 慕容望回身一看,不管过去如何,此城之恩怨纠缠,恐怕将随他们出去一步一步揭开。 恶鬼作乱,怨灵聚众,虽是为人世不容,但其背后根源更是难解,鬼城现世,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5章 清阳掌门裴与衡 若碧在外等待已久,正是焦急忧心之时,只见京落晖手掌罗盘,缓步迈出,身后隐约跟着三条人影,那依旧沉静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慕容望。 若碧连忙迎上去,路过京落晖时还顺手把那红鱼重新塞他手上,接着高高兴兴一喊:“师兄啊!” 京落晖目光随她而动,这小姑娘见自己师兄终于回来了,心中大石放下,脸上笑意也真诚了不少,倒是让他有几分动容。这四人小他许多,他多年以来又不喜与人交谈相处,倒还真没有人能为他这样奔走。 至于裴与衡嘛......不给他找麻烦就已经是万幸了。 慕容望安抚了师妹,接着便说出疑惑:“我们出城之时但见圣光引路,不知师兄可有察觉?” “这嘛......”京落晖收起罗盘,轻声一笑,招招手便大步向前,“这事情还麻烦得很呐。”但同样的,也是有趣得很。 京落晖径直离去,慕容望不好阻拦,只能转身与卫氏兄弟告别。 “近日来与两位相处甚是荣幸,江湖路远,还望我们有相见之期。” 卫问余含蓄一笑,“有缘自会相见,再会了,好友。” 卫何意则蹦蹦跳跳地摆摆手,那一身书生装扮倒也不违和,兄弟两人相携而去,背影里都仿佛有一股喜悦之情。 毕竟逃出生天,谁能不欢喜呢。 “这两兄弟甚是有意思。卫问余沉稳冷静,卫何意跳脱又不失理智,不愧是杻阳卫氏嫡系一脉,还真有卫氏百年快意江湖之遗风。”若碧挽着慕容望的手臂,心疼了一下自己师兄的伤势,“就是修为确实不太精进,想必师兄为护着他们二人费了不少功夫。” “都是为怨鬼而来,自不能抛弃他们。”慕容望轻咳几声,打算为两位新朋友辩解一下,“再说他们也助我许多。” “知道了知道了,不帮是不可能的。只是师兄你牺牲修为,不知要闭关多久才能恢复过来......回去了我去找掌门说说,求他让我去请阳春园主来为你疗伤。” “这......”慕容望不想麻烦宗门之外的人,但见若碧着急至此,也不好直接拒绝,想着阳春园主难伺候的程度与京落晖有得一拼,想来也是没那么好请。若碧孩子心性,在京落晖那受了气,伤势也未好,应当没那么好的心力去奔走了。 两人回到宗门时,便有弟子遣人来请他们去浮石山主殿,他们知道回来掌门必会关心,便赶紧过去了。 浮石山主殿延续着清阳派节俭风格,主殿虽是香烟袅袅,灵氛满溢,但装潢都是一派庄严简朴。 两人进主殿时,掌门裴与衡正好声好气地端着茶,他微微躬身,清俊寡淡的脸上都是温柔笑意,手中茶杯稳稳当当地递给坐在下位的京落晖。京落晖坐没坐相,眼神更是不愿瞥向裴与衡一眼,一手挡着来说好话的掌门,口中尽是嘲讽之语。 “别啊,我那里能让堂堂清阳掌门如此低声下气,要让他人看见了,岂不说我是下了清阳派的面子。”见慕容望二人进来,京落晖更是嘲弄道:“瞧瞧,说人人不就来了,这不是你的好后生嘛,你还不快治我的罪,免得让他们看了你的笑话。” 裴与衡不理会他在这胡说八道,将手中茶直接塞在京落晖手上,安抚道:“我先跟他们说话,你先听着,要有见解直接说出口便是。” 京落晖眼角一跳,冷哼一声,倒也真的不再多话。 慕容望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全数说与裴与衡,若碧则时不时添加一些细节,裴与衡不时点头。看着裴与衡神色轻松,若碧估计这应该不是大问题,便请求道:“掌门,若碧想去请阳春园主,师兄修为有损,恐怕伤及根基,还是好好诊治一番。” 裴与衡讶异了一下,笑道:“怎么,你在落晖那里受气还不够吗?落晖还有我让他骂一骂,御渐萧那里我也没什么面子人情。” “嗯?”京落晖不满一挥手,“这话说的,我难不成比不上那个花花绿绿的御孔雀?” “哎呀。”裴与衡忍俊不禁,“这话可别在他面前说,不然我怕是再也进不了阳春园了。” 他知若碧忧心慕容望伤势,停下说笑,往袖里翻翻,拿出一幅字画交予若碧,叮嘱道:“御园主喜画,我这里能让他出手的名画也就这一幅了,你好生运用。切记,不可直接拿出,与他多交涉交涉,才能有最大收获。” 若碧懵懵点头,认真收好这幅关系师兄的宝贝画。 京落晖见他二人走远才扭头一笑,“你可真是想气死那只孔雀了。” “哎,此言差矣。”裴与衡向来不喜坐在主殿高位,方才与慕容望二人说话也是站着,他们走后便直接坐在京落晖身旁,也端起茶水浅饮一口,“御园主向来医者仁心,与我也是旧识,自然不会推脱若碧请求。这幅画只不过是顺水人情。” 话说话,裴与衡抬手摸向京落晖手腕,见他不闪不避,脉象平稳,便放下心了。 “这次不错嘛,没有受伤。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也是,堂堂清阳派首席符灵师,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裴与衡见他生气连弟子令都摘下了,知道这次的确是惹恼了京落晖,他不禁佩服自己,京落晖虽看上去不好相处,但甚少动气,能让京落晖动怒的也只有他了。 “这鬼城不简单吧,我知晓你定是有兴趣了,说说看,也好消消气,不然这一身怒火回去,那孤雪山的雪怕是都被你烫化了。” 京落晖瞪他一眼,将他的手打落,轻哼一声:“别以为话说的俏皮就能消我怒火。一个慕容望,居然让你动用了掌门令?你莫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裴与衡叹息一声:“没忘没忘,三次掌门令出,你便离开清阳派,与我再无关联。” “既然没忘,为何非要动用掌门令?”京落晖虽是觉得裴与衡无聊得很,但有时候也难以明白他之想法,“救一个人而已,你来多说几次,我也就应了,何须如此?” “我以为你应当知晓。”裴与衡敛下说笑神色,眼里沉静如水,清朗声音似乎也因思绪不宁而多了几分沉闷,“这鬼城......或许与我一位故人做的事有关,我不得不小心,你不也看明白了?” “此恶鬼不同以往,我与其交手时发现它神志不清,但鬼力却能强大到笼罩整个鬼城,甚至百年不消。阵法将其困住多年,想必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恶鬼,更是掩盖鬼城踪迹。”京落晖早已探查过,自然不会有什么疑惑之情,“如此鬼力,已经不是修士成鬼能做到的了,更何况此恶鬼没入鬼界,鬼力更不应该强大至此。” “所以,只能是鬼界动了手脚。”裴与衡皱眉深思,“鬼界众鬼到了人间,修为自减三分,能有此能力者,除四大鬼王、鬼界三通以及鬼将外,无人能及。” “但如今鬼界三通镇守轮回之境,鬼将早在多年前折损甚多,目前只余一位。唯独......”京落晖屈指点了点茶杯,裴与衡无奈,只能再给他倒上一杯茶,京落晖这才愉悦了几分。“唯独南方鬼王自招摇山之战后不见踪迹,有传言,南方鬼王经他人指点,准备铸身成人,来到阳间。” “虽然你说的没什么不对,但我还是得纠正一下。”裴与衡摸摸下巴,眼里又浮现起几分笑意,“这不是传言,南方鬼王确实有办法进入人间。多年来我一直暗中寻找他之行踪,但一无所获。若碧来说鬼城之事时,我便有所反应,这恐怕就是鬼王做的了。” “曾听闻,鬼王与鬼界三通不同,最喜驱使怨灵,玩弄万鬼。其中又以南方鬼王为最,以他性格,与怨鬼交易,赠鬼力,让怨鬼成恶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京落晖扶额叹息,“好好的鬼王不做,偏偏跑来做人,这鬼王心思也是奇怪。” “既然鬼王来了人间,我们便不能不注意。”裴与衡拿出一封信,还不等他说话,京落晖便诶一声,连连摆手。 “你可别祸害我了,我虽然对鬼王确实挺有兴趣,但也只是因鬼城之中那玄妙阵法,你可别妄想让我再去做什么事情。” 裴与衡幽幽叹息,轻声道:“知我心者,独你一人。鬼王之事,暂不用你插手。虽然当年是我故人所致,但当年一事,又岂能让他一人担起?故人不愿再生是非,但如今是非将起,便不能再让我清阳派独自担下了。过去之事,我虽不追究,可他们,终究不能独善其身。” 京落晖挑眉一看,倒是有几分意外了。 “听你这话,居然让我看到了多年来期待的一幕。” 裴与衡不解道:“什么?” 京落晖笑道:“啧啧,果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你......”裴与衡无奈,“没大没小,你先歇息一下,便按我信中所说去做吧。你既然对阵法有兴趣,我便让你随若碧一同去找阳春园主。你小心些,别把人气死了,回头他那古板的好友找我算账就行。” “啧,那只孔雀。”京落晖虽不想与御渐萧有什么接触,但鬼城之事,裴与衡既交给他,这其中根源自然也得查查清楚。 若碧虽也受伤,但毕竟不似慕容望一般牺牲自身修为,如今已好了泰半。她心系慕容望之伤,急于为他补全修为,便稍加收拾就准备动身了。在外等她的女弟子面上略有不忍,若碧不解其意,来了山门下,看到那一抹暗红静立,手中折扇轻摇时,她就知道这弟子为什么面露不忍了。 怎么又是他啊? 这一次不会又叫她捧鱼吧...... 京落晖轻笑一声:“别怕,这次我把鱼好好留在孤雪山了。这一路上,还请师妹多加关照啊。” “......”若碧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一笑,天哪,阳春园主对上京落晖,她还请得回人吗? ※※※※※※※※※※※※※※※※※※※※ 御渐萧:??? 第6章 阳春园主御渐萧 阳春园目前是中原最大的医修聚集地,其主御渐萧乃是上一任园主死后凭空出现,医术超凡,出手阔绰,不需受人差遣。因多年前曾出手帮过正道,经三教和流推举成了阳春园新任园主。 但这御渐萧当了园主后,正道才知其本性显露,御渐萧喜铺张浪费,原本清净出尘的阳春园硬生生被他搞成一个花园,每月十五都开花市,不管修士凡人,或者魔者佛僧,来者不拒,都可以来这里听他显摆自己的珍藏宝贝。 正道这才悔青了肠子,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御渐萧本就不属正道,对正邪之分并不在意,他能帮正道,就能救魔修,那些指责在他看来也就是一句,大不了我不医你们了。 任性至极,但也确实是潇洒至极。 若碧傻乎乎地抱着画,眼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阳春园位于中原腹地甘京,此地繁华至极,多方来客汇聚于此,耳边也是喧闹不止。 “师兄、师兄......”若碧此刻却没有逛街的兴趣,她方才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人间的杂耍,回过神来,身边就没有京落晖的身影了。 京落晖的能为自是不用她操心,但她没有去过阳春园,与御渐萧也没有见过。虽说京落晖与阳春园主不对付,但好歹也有个故人之情摆着。 而且说不定她还能靠跟京落晖的对比来获得御渐萧的欢心。 没有对比,怎么能突出她的好? 若碧觉得还是要拉京落晖下水比较好。 而京落晖此刻正在看鱼,他伫立一位卖鱼老者的摊子前,见老者摆了一个约莫二尺深,十尺宽的砖石水池,里面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鱼混杂在一起,溅起水花朵朵。 京落晖微微皱眉:“这其中之鱼,有大有小不说,还有互相为食者,让着一池清水染了血腥,岂不是招不到客人?” 老者捋须一笑:“公子说笑了,你瞧瞧这些鱼,不都是被我抓上来,关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哪有一池清水的说法?即使是互相为食,也不过是它们的宿命罢了。” “哦?”京落晖俯身一拂池水,其中不免有肉食鱼想来尝一尝人肉的滋味,京落晖稍施灵力,便坦然而退,轻轻甩了甩手。 老者一见,故作惊讶道:“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符灵师大人。符灵师掌天地灵气,本就是玩弄宿命之人,老朽那番话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我观你身上并无真气,你不是修行之人,怎么知道我是符灵师?”京落晖觉得有趣,也不急着去找若碧了,他倒是想弄清楚这老者来历。 老者哈哈大笑:“世间凡人,就算是修行,也只能化灵力为真气,唯独符灵师能直接运转天地灵气,甚至能以少变多,生出更多灵气来。你刚才一指,指尖灵气窜动,不是符灵师又能是谁呢?”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京落晖凝神观察,眼前老者确实是没有一丝真气,形如枯槁,死气蔓延,似乎不久于人世。 老者点点头,低头从水池中抓起一尾青蓝色的鱼来,抬手一扔,京落晖愕然接下。眼前老者眼角皱纹似有减淡,他笑了笑,还沾着水的手抚上胡须:“这些鱼都有自己的宿命,人亦如此。那么,符灵师大人,你的宿命,是否也开始了?” “宿命?”京落晖手持蓝鱼,抬眼一望,眼前早已没有老者身影,只有手中莫名而来的鱼告诉他这并不是梦。他看着手中轻微摆动的鱼,只得轻笑一声,从乾坤袋里找了东西装好,然后便听见若碧喊他的声音。 若碧急匆匆地跑过来,语带责备:“师兄啊,这甘京不比我们浮石山,你想买什么我陪着你就行了。” “不必。”京落晖将手中鱼塞给若碧,一展折扇,“走吧,去找那只孔雀。” 若碧捧着鱼一脸茫然,这才多久功夫,怎么又找了一条鱼过来? 两人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阳春园,在门前嗑瓜子的粉衣侍女一瞧来人,便高高兴兴地迎上来,欠身行礼:“原来是京大人,沁桃受园主吩咐来着等客人,没想到是许久没见的京大人啊!” 虽是行礼,沁桃却将半掩的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桃花眼里满是狡黠。 京落晖想了想,从自己的收藏里找出来一只孔雀羽毛递给沁桃:“这是你主人身上的,你仰慕你主人许久,刚好可以拿去供一供。” “哎呀。”沁桃抽走孔雀羽毛,“大人真是蛮不讲理,次次都不上当。算了算了,沁桃这就带大人去找园主。” 她带路时见乖巧捧着鱼的若碧,掩面而笑:“大人真是,怎么能让一个水灵灵的小仙子给您捧鱼啊,这不是浪费了美人吗?” “你若再胡说八道,我便让你主人真正掉下几根毛来。”京落晖自顾自地摇扇,丝毫不理会沁桃的调笑,“也就是你们主人,才能让你们这般没大没小。这是清阳派致虚的小徒弟,其他不需我多说吧。” “原来是致虚长老的高徒,是沁桃多嘴了。”沁桃连连道歉,“我见京大人第一次带女子来这,还以为铁树开花,京大人终于想着欣赏人间的美人,不去管他那一池子鱼了呢!” 若碧愣了一下:“所以师兄从前来都是带的男子?” “啊,这......”哪怕是沁桃一向伶牙俐齿,也被若碧这一问问得哑声了。 京落晖也不想摇扇子了,回头敲了敲若碧的额头:“你倒挺有意思,我帮你说话,你反过来污蔑我?” “哼,怎么,堂堂符灵师终于按捺不住,要向小姑娘下手了吗?”一人手持羽扇,一身孔雀绿,头上身上,尽是珠光宝石,面若桃花,眼若秋水,迈步时香气飘散,铃铛作响。 他方到京落晖面前三步,脚下便突然一转,慢悠悠地靠向京落晖怀里:“这小姑娘还没有本园主美呢,你也好意思带她来?” 京落晖抬手便是一掌,御渐萧顺势再一转身,身边便有一名简单装扮的剑客将他扶住。 “唉,许久没见,你还是不懂怜香惜玉。”御渐萧故作泫然欲泣,扯住剑者的衣服幽幽叹气。 剑者一派端正,面无表情,只有眼里稍有温度,他抬手扯下御渐萧的手,认真道:“好友,你不是香,更不是玉。京落晖自然没必要怜你惜你。” “......”御渐萧向来拿他没辙,只好自己站好了,他瞥了一眼若碧手上的鱼,“啧啧啧,你果然是找了个人给你拿鱼吧。怎么这回是蓝色的,你就该多找一条红鱼,与你这一身也算搭配。” 京落晖挑眉,回头看向沁桃:“那羽毛呢?” 沁桃乖乖送上。 京落晖扬扬羽毛:“御渐萧,你最近掉发?” “你——”御渐萧勃然大怒,下一刻又脸带笑容,“你眼瞎,本园主不怪你。你平时不是都呆在孤雪山养鱼......哦,我知道了,肯定是裴与衡让你来的。也是哈,这天下间,除了裴与衡,便没有人能忍受你那脾气了,你不多关照他也不行。” 京落晖懒得理他,将若碧往前一推:“你与他谈,我跟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京落晖啊!”御渐萧拂袖离去,“把这丫头带过来。” 若碧想了想,低声道:“师兄,你把人惹恼了。” 京落晖丝毫不在乎,催促她:“你快去吧,有了我对比,他必然觉得你善解人意。” 虽然她的确是怎么想的,但...... 若碧乖乖跟着沁桃走了,京落晖与剑者对视一眼,两人便走到亭中坐下。 “想来裴兄是让你来找我的?”萧钰手握长剑,坐姿端正,说话也干脆利落。 “对,我听说你成名之前,就是出自暗竹林?”京落晖将鬼城一事与裴与衡对鬼王的担忧尽数告知萧钰。 萧钰思索片刻:“鬼城一事,我没有听说过。只是......收养我的村庄里,曾有一个传说。” “传说?”京落晖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传说在招摇山之战前,暗竹林、枫月清潭以及云祁山一带,都不入红尘。其中生存着各种能人异士,不属三教。但后来云祈山一脉突然销声匿迹,接着暗竹林原主也失踪了,只有枫月清潭还留有后人。” 京落晖细想一下,便直接道:“若我没记错,你与御渐萧是同时入世,他莫非就是枫月清澹的后人?” “嗯,我虽出自暗竹林,但只是被村民收养。我有记忆以来,暗竹林便只有凡人生活了,对暗竹林之传承,我并不清楚。”萧钰犹豫半刻,还是开口请求道:“你若想查鬼城一事,我会全力助你,还请你不要告知好友此事。” “这是为何?”京落晖有些不解,“鬼城一事,说不定能揭开三地遭灭的真相。虽说我没什么兴趣,但御渐萧可不一定。” “过去种种,好友并不愿意向我提起。我虽不了解前尘,但也想得到此事于他,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此事隐情,想来或许是血泪斑斑,我不愿见他再涉俗世。” “既然如此,我不会向他提起。”京落晖也觉得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御渐萧此人,嬉笑怒骂之间好像俗不可耐,但有莫名有一种惆怅难解的心绪。既然人家朋友都这样说了,不将阳春园牵涉其中也是好事。 萧钰松了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尽数说出:“嗯,多谢。对于鬼城之中的阵法,我有一些线索。” ※※※※※※※※※※※※※※※※※※※※ 御渐萧:红鲤鱼 京落晖:绿孔雀 第7章 御渐萧方让若碧来到身边,着急救自己师兄的小姑娘立马说出自己来意,连声恳求道:“我师兄真的很需要前辈的医治,期间我一定会保证前辈安全,还请前辈随我走一遭。” “哎呀呀,你先别说话。”御渐萧一副难受的模样,他精心编好的头发上也有不少精致的玉石珍珠作为点缀,随他摇头一起晃动,若碧的注意力莫名就被吸引走了。 御渐萧扶额,眼中却满是不情愿:“你师兄只是修为有损,又不是伤了根骨,养个十几年也就差不多了,何必非要我去?难不成你们清阳派,也就你师兄一个人能打?” 若碧一愣,还真被他认真的询问带跑了,仔细想了想:“师兄的确是师门里最能打的了。” “......”御渐萧满心不情愿,见萧钰与京落晖走进来,他立马一甩长袖,铃铛声清脆悠扬,“好友啊,你快过来,我今日累了,你帮我送客吧。” 这话是想直接拒绝若碧了。 若碧心焦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御渐萧本就是出了名的难请,向来只喜欢待在阳春园里赏花饮酒。再说,慕容望的伤势确实没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 萧钰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手中却将御渐萧放在椅子上,温声道:“我有事要与京落晖走一趟,我不在期间,你去清阳派避世,也有人保护你。” “你要走?为什么?”御渐萧看向京落晖,“诶,红鲤鱼,你来我这蹭吃蹭喝还要气我就算了,现在连我好友都要拐走?” “见笑了,绿孔雀,我也需要剑者保护啊。”京落晖冷冷一笑,“慕容望伤势虽然不重,但裴与衡快要死了,你去看看好了。” “嗯?”御渐萧皱眉,见京落晖神色不似作伪,但最近却没有听见这种说话,不禁疑惑不已,“你别唬我啊,我说了,非不可救者不医。要是这次救了慕容望,就等于自砸招牌,你让天下医修如何看我?” 京落晖对若碧招招手,“把画拿给他看。” 若碧乖乖递上画,御渐萧半信半疑地展开一看,便默然不语。 三人静待片刻,御渐萧才苦笑道:“裴与衡啊裴与衡,你真是让我自砸招牌啊!” 他便不再推脱,喊了沁桃进来:“收拾收拾东西,你家主人要避世一段时间,期间花市暂停,阳春园你先管着。” 沁桃点头:“主人终于想开了准备练武吗?” “胡说八道,我细皮嫩肉的,是练武的料吗?”御渐萧轻哼一声,悄悄将京落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不管你们想去做什么,但人,不是你哈,我得要我好友完完整整地回来。少了任何地方,我便掀了你的清阳派。” “放心吧。”京落晖认真点头,“你尽管去掀,反正清阳派也不是我的。” “哼。”御渐萧甩袖离开,临走时还狠狠瞪了京落晖一眼。 京落晖无辜一笑:“我说的还是没错,裴与衡确实快死了,快被御渐萧烦死了。” “......”萧钰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接下这玩笑话,只能随着京落晖一同离开。 京落晖从萧钰那得到了线索,在当世符灵师中,能有此能为者并不多。萧钰经过回忆,说出了一个让京落晖都有些惊讶的名字。 宫乘心,杻阳卫氏。 杻阳卫氏以武见长,上一任家主只有一独女卫行歌,卫行歌自小习武,天赋卓绝,与南方最大势力宫家交好。而在宫乘心兄长宫帘心还未在中原彻底立足时,卫行歌与宫乘心相爱,宫乘心入赘卫家。 宫乘心此人据说是懦弱胆小,即使有一身符灵师天赋,也应习惯了被卫行歌护着宠着的日子,并不愿意认真习符箓之术,因此在中原名声并不响亮。 但在多年前,宫帘心斩除魔尊残余势力时,宫乘心却展现了使人意外的能力,帮助宫帘心站稳脚跟,随后宫家势力渐大,现在更是隐隐成了南方势力的代表。 而宫乘心许久之前便莫名失踪了,至今了无音讯。 “又是失踪啊。”京落晖仔细串联了一下目前所得到的消息,“云祈山突然消失,暗竹林之主失踪,枫月清潭只有御渐萧现世。而宫乘心......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呢?” “但宫乘心应当没有那个胆子做出鬼城一事。”萧钰也十分不解,“他性格懦弱是真,多年前我曾与他见过一面,他那时推辞了他人求助,称自己只想在家帮助妻子,管好自己一对儿子。” “他之双子,一个名叫何意,一个名叫问余,对吧?”京落晖猛然想起来,卫氏兄弟所用武学,应当就是卫家的无误。这兄弟俩莫名来到鬼城,而他们的父亲刚好又可能与鬼城相关,这实在是...... “嗯,我不太了解,这些年我很少去南方了。”萧钰忽然反问道,“那你呢,你明明不喜欢多管闲事,为何这一次突然想到插手鬼城?” “啧,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京落晖丝毫不慌,“我只是对阵法感兴趣,你要理解一个符灵师遇到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时,那种兴奋的感觉,你们武者不应该最清楚不过嘛?” 萧钰只是意味不明地点头:“只是如此吗?” 京落晖但笑不语,自然......不是啊。 此阵法经他之手触动后,困不住那恶鬼多久,但这也不是他选择亲自奔走的原因。 京落晖自认为还没有那么无聊,一切都只不过是那种熟悉感而已。 这种熟悉感令他不知从何说起,本应该不放在心上,但时时刻刻都忍不住去关注。那鬼城之中弥漫的鬼力,那布阵的手法,都似曾相识。但在京落晖的印象之中,他根本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手法。 更何谈虚无缥缈的鬼力。 但他就是很熟悉,熟悉到他能轻松找到阵法关键所在,熟悉到他能运用一部分鬼力反制恶鬼。这些事情他没有与慕容望解释,也没有向裴与衡开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应该将此事告知他人。 所以京落晖才想着自己去查鬼城根源,也许鬼城的根源与他的来历有关系也说不定呢。 所谓的宿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京落晖无从得知,但他并不是怕事之人,既然事情找上门了,便推开这大门,让他好好看看,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萧钰跟他毕竟不熟,他人私事也不好过问,只能提醒道:“宫乘心失踪已久,此行或许得不到什么线索。” “无碍。”京落晖倒不怕这个,“没有线索是正常的,只是此去我须在半个月之内赶到鬼城。我留下的阵法只能支撑这么久,为了不让事情更乱,还是再去添一道阵法比较好。” 萧钰自然也知道恶鬼临世并不是开玩笑的,便自荐道:“我陪你去吧,卫家那里我能替你引荐。但想来能够得到的消息并不多,此事关系我暗竹林,我自然是要去的。” 京落晖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开口问了声:“所以,你是想寻找自己的过去吗?” “这……”萧钰想了想,还是坦然承认,“我虽然不是作茧自缚之人,但暗竹林的传说,说不定会与我的身世有关。” 萧钰原本是在人贩子手中长大的,漂泊无根,只能任由人贩子摆布,期间经历数次买卖,后来被一老者买下,此后他便在暗竹林生活了。 老者去世后,萧钰再一次无依无靠,便只能自己寻找未来,途中遇险,经御渐萧救治,此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原来如此,想必你应该是希望找到自己过去的。”京落晖叹息一声,“只是所谓过去,究竟有几分是真呢?” “怎么听你之言,似有感触?”萧钰与京落晖是在御渐萧成为阳春园主后结识,那时他只是听说这是裴与衡的挂名弟子,对他来历完全不清楚。 中原内对京落晖来历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他是裴与衡动了凡心所得的私生子,所以才带回门派来抚养。但萧钰回想了一下裴与衡那温柔相貌,便斩钉截铁地告诉御渐萧,此事绝对是胡说。 御渐萧则冷哼一声:“也是,一只绵羊怎么生得出一条鱼来。” 这三人真是喜欢给对方取奇奇怪怪的外号啊…… 萧钰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三人之间奇怪的友谊。 “说起来,我刚好救了卫家那两个小孩,正好有理由去拜访卫家。”京落晖回想了一下那对双子,“卫问余看上去不好套话,此去我们便多与卫何意接触吧。” “这……萧某不会做此事……”萧钰犹豫一会儿,还是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 “没事。”京落晖悠闲自得,一派看好戏的模样,“那小子应当也看不出来你在套话。” 第8章 卫家这些年虽不算没落,但也敌不过愈发做大的宫家。宫帘心出身平凡,还是在招摇山之战后入世,那时正道正处于惊弓之鸟的阶段,对来路不明的人敌意非常。 但宫帘心因铲除魔尊余党一战成名,身后又有符灵师宫乘心与卫家作为依靠,渐渐在正道之中有了名望。后南方有妖族乱世,宫帘心带领一众修士收复失地,南方平民更敬重他。宫帘心就这样在南方立足了。 “这么说来,宫帘心着实要感谢他小弟了。”京落晖回想了一下宫帘心成名过程,“毕竟若不是他那突然出手的小弟,怎能造就他一身功业。” 萧钰却有几分不赞同:“宫家主光明磊落,修为高深,斩妖除魔更是冲在前方。此等人物,不能说只靠他兄弟而功成名就。” “好了好了。”京落晖也不与他争辩,“我只是想说,宫乘心确实对他助益良多。不知道宫乘心失踪后,他这兄长有没有去找?” “当然,只是人海茫茫,宫乘心离开前连妻儿都没有告知,更别说他这个兄长了。” “哦?” 京落晖向来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宫乘心莫名失踪,不顾妻儿确实不像他的为人,那就是受人逼迫? 宫帘心势头渐大,有人故意针对宫家也是正常。 “去一趟卫家后,我再找个时候会一会这位家主。”寻仇不过两个方向,宫家之仇和卫家之仇,想来此去也应该会有眉目。 两人行了三日,正在日高之时,眼前便是杻阳了,杻阳不似甘京繁华,其中也多是凡人,基本仰赖卫家守护。 萧钰剑客名声相当好用,再加上他曾对卫家有恩,卫家之人很快就放行了。 因宫乘心不在,卫家向来是由卫行歌做主,两人在前厅等候之时,一男装女子出现在门口。 卫行歌生得英气华贵,一身锦衣男装更是显得她骄傲利落。她大步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剑,她随手一放,见了萧钰便拱手道:“原来是萧剑者,恕我失敬了。方才在后院教我儿习武,耽误了一些时间,一身装扮让两位见笑了。” “哪里。”萧钰客气到,随后又给卫行歌介绍了一下京落晖。 听到他是符灵师时,卫行歌微微偏头,眼神瞬间冷淡了几分,只是点了点头便不说什么了。 “我观家主方才似有不悦?”京落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直接问道:“不知我哪里惹家主不快了?” “不是。”卫行歌喊人上茶,然后随意解释了一句,“只不过一看到符灵师,便想起了我家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账,心中不满罢了。” 萧钰与京落晖对视一眼,知晓现在便是时机,萧钰将他们来意说了一下,惹得卫行歌连连皱眉。 “哼,那混账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不过,他做不出这种事情。”卫行歌倒也不怕他们两人笑话,直言道:“宫乘心此人连杀阵都不敢布,当年帮宫家主还是我三催四请,甚至以和离作为要挟,他才出的手。” “如此,宫灵师确实不太可能说布阵之人。”眼见萧钰还想追问,京落晖立马示意,转而问道:“原本提起此事,是我之过。但还是冒昧一问,宫灵师失踪,可是因为仇家寻仇?” 卫行歌垂眼凝神,然后又摇摇头:“我卫家……没什么仇人。” “那宫家呢?”京落晖面露苦恼,“宫家主或许招了小人嫉恨,转而向更好对付的灵师出手,这也不无可能。家主,你说呢?” 这反问似乎让卫行歌微微失神,然后又坚定摇头:“想来不会,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京落晖示意萧钰开口,萧钰便摇头道:“此事还是交给京灵师问吧,我与令郎许久没见,便去后院寻他。” 卫行歌便找人给萧钰带路,转而专心致志地与京落晖交谈。 她知道京落晖对她的话并不相信,但还是好言相劝道:“鬼城之事,不过就一恶鬼而已,灵师还是直接找三教和流,让他们派人吧。” 京落晖但笑不语,鬼王一事还没有定数,暂时不好直接说出。鬼城一事扑朔迷离,若是就这样宣告天下,怕是会打草惊蛇。 他能与卫行歌说鬼城一事,一是为氏双子回来定会告知,二是有宫乘心失踪在前,卫行歌也会关注此事。 但观卫行歌神色,她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过往之事,对宫乘心失踪一事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这就奇了。 他明明听说卫行歌对宫乘心用情至深,这么多年也没有与其他男子有亲密举动,想来应该是挂念丈夫的。 “鬼城一事,还有变数。”京落晖苦恼道,“万一惊动了布阵之人,将我阵法解开,那暗竹林百姓恐怕要遭殃了。还请家主暂为保密,等我查清楚幕后之人,再行解决之法。” “好,我答应你。”卫行歌也不是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丧命的人,“只是你需要尽快,三教和流规矩繁多,派个人磨磨唧唧,这里调人那里请人,你提前说了,他们才会重视。” “我提前说了,这事便是我的了。”京落晖还能不了解那群人的作风?鬼城一事麻烦非常,查不清真相,万一让他们找上清阳派问罪,那可就好玩了,清阳派现在可打不过他们。 卫行歌也是深有了解,“也是,招摇山之战没见他们出力,后面来主持什么大局,简直笑死人了。” 近些年三教和流排斥异端已经到了近乎魔障的地步,当年妖族十大妖祖之一化名原澹来到人间,将中原搅得腥风血雨,又加上中原内乱,导致人族被妖族重创。 此后的三教便不再招纳没有名门正派之人入三教和流,向来也是怕极了。 再说目前他们还与鬼界保持着微妙的关系,恶鬼这种事情,问罪可以,查案就免了。 京落晖深深叹息,招摇山之战后,明明所有人都渴望和平盛世,却又如同惊弓之鸟,生怕再被一个原澹害了中原。警惕不是不对,只是警惕到了这等地步,便不能说是未雨绸缪,反而是害人害己啊。 只可惜京落晖也属于来路不明之人,三教和流根本不管他做了什么,反而想着抓他把柄,好将他赶出正道,免得他坏了正道名声。 卫行歌莫名同情了他一下:“这还不是当年那个寒无栎和毒医,此两人不属正道,却偏偏有一身恐怖的符灵之力,当年可是害人不浅。” “当年之事,也不好说什么正道不正道。”京落晖倒是没这个想法,“只是各有立场,互相争斗罢了。” 但卫行歌提起但这两人,倒让他有几分异样之感。 他说不清这种异样之情,只是思绪乱了,也不太想继续套卫行歌的话了。 卫行歌明显不想提起宫乘心更多事情,此中必有许多隐情,京落晖也无所谓,也不是只能问卫家。 只要去查卫家与宫家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便能寻到冲突点,宫乘心失踪与这些冲突点总有联系。 “两位赶路辛苦,暂且住下吧。”卫行歌喊人过来,也让人带京落晖一同去后院,“我还有事,恕不能陪贵客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 她行步匆匆,京落晖心中有谱,跟着小厮去了后院,后院只有卫何意与萧钰两人论剑交谈,身边仆从甚少。 京落晖这才回想起他进来这一路,卫家的仆人少得不似这样大一个世家。 “你兄长出外办事,你怎么不去?”京落晖慢吞吞地摇着扇子,突发一问。 卫何意本就自来熟,就算知道京落晖不好相处也不在乎,再见还高高兴兴一喊:“前辈啊!” 听见京落晖的问话,他便撇撇嘴,不满道:“我也想去啊!只是我娘非说我修为不如卫问余,逼我在后院练剑。母亲真是,卫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我出马呢?” “不让你去是对的。”京落晖嘲笑他一声,“不然你兄长还得顾着你。” “……”卫何意无从反驳,只能看向萧钰,“我说萧兄,你怎么也认识他啊!” 自己来就行了,怎么还带来一送一的? “卫家出事?”萧钰茫然不解,“出什么事了?” 卫何意被噎了一下,看向嘴角带笑的京落晖,轻咦一声:“原来你们不知道啊……” 京落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难得温和了一次:“我进来发现你们院子里修士甚少,按理说不应如此,你兄长平时对你最是疼爱,自然不会放你一个人练武,想来应该是出去了。” “嗯......这么说也对。”卫何意犹豫了一下,“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卫家庇佑杻阳,但最近依附我卫家的一些小家族莫名遭难,且查不出凶手,卫问余是为此事出去的。” 杻阳以卫家为大,但在周围也有不少门派家族,这些都是些不知名的小门小家,向来靠依附大门派大家族生存。卫家习惯了这样护着杻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奇怪的是,在半个月前,杻阳附件有两个卫家分支遭受灭门之灾,家中修士一夜之间丧命。出手之人修为高深,快如鬼影,这些修士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等着天明时,才有人能窥见这一幕惨剧。 “这人专挑卫家分支下手,定是冲我卫家而来。但我卫家以和为本,向来不参与中原权力争斗,怎么会有人针对我卫家?”卫何意想不明白,但少年意气,实在是很想出去闯一闯,只可惜被卫行歌与卫问余联手镇压,根本不许他出门。 萧钰倒是能理解卫行歌的想法:“卫家主是担心你的安全,你修为并不高,还是待在家里,也好过被那人抓去威胁。” “我知道啊,但我又不小了,不可能一直被他们保护吧,总要让我见识见识人外有人啊!”卫何意振振有词,白净的脸上满是不高兴,看上去稚气非常,也是十足的孩子心性。 京落晖觉得好笑:“怎么,那鬼城还没让你见识够吗?” “......哼。”卫何意不说了,即使是习惯了这人死未鬼的世界,但儒门向来讲究敬鬼神,他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 京落晖心中将这些事情想了一遍,鬼城现世、卫家临难,目前所有关键都指向已经失踪的宫乘心,作为一个符灵师,宫乘心在其中做了多少还不能估量,而卫家对此事究竟知晓多少也还不清楚。 这事情倒是比他想象的麻烦了。 “对了,我听慕容望说,你和卫问余同样也是跟随怨鬼进的鬼城?”京落晖转而一想,“你们是在哪遇见的怨鬼?” 慕容望此前已经跟他说过,他与若碧是在距离暗竹林百里之远遇见的怨鬼,随后在暗竹林之外碰上了卫氏兄弟。如果将视线放远一点,这怨鬼为何又要进入鬼城呢? 怨鬼若是鬼城里出来的,那它是如何逃过困阵,若不是,那它的目的又何在? 但京落晖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卫何意居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然后又摸摸脑袋,勉强回想了一下:“这个啊,先前我兄长出去办事,我见他久久未回,便溜出去找他,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想办法杀那只怨鬼了。” “大概是、大概是......杻阳西去三十里之遥。” 三人闲聊了一下午,京落晖有意多探听一些消息,便留宿在了卫家。 他近日来也乏累了,不想再与人交谈,晚膳后就刻意躲避外人,进了屋子休息。 京落晖坐在桌前,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烛火,烛火随风晃动,将屋外草木的影子映得有几分可怕。而他本打算调息灵力,可盯着烛火时意识慢慢陷入空茫。 眼前是白玉所砌的水池,里面游曳着大大小小的红鱼,但其中却有一条背身双翅,青蓝交杂的异鱼。这鱼碍着他的眼了,京落晖抬手,想去揪出这条格格不入的鱼。 但就在他的指尖遇水时,眼前又是一变,四周黑得深沉,唯有面前有一块巨大的水色琉璃,水色琉璃被制成四四方方的箱子模样,里面水波荡漾,偶尔有一物一闪而过。 京落晖细看时,却见一张人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紧紧贴着那琉璃壁,明明是在水中,但京落晖却看见,有一滴泪从他眼中滑下,落入水中,隐于黑暗。 随即又是一道光影闪过,眼前犹如白昼,他也离开了这诡异之境。 京落晖清醒来,眼前也就是烛火点点,窗外的风将树木的倒影弄得更加可怕,四周寂静非常,这一刻,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算什么?他都修行到了这个地步,还会有梦魇这种东西吗? 京落晖不禁自嘲,右手微微一动,随即面色一僵,他缓缓看向自己手中,一块青蓝色鱼鳞,悄然躺在他掌心。 鱼鳞在烛火之下显得更加诡异,仿佛在告诉京落晖,方才那一切并不是梦。 第9章 “你们今天就要走了?”卫行歌方从外面回来,就见京落晖与萧钰两人已经准备出门了,她还惊讶了一下,“我本以为你们会将事情调查清楚再走,既然如此,我事务繁多,恕不能远送,还请见谅。” “夫人客气了。”萧钰手持长剑,脸上冷静非常,丝毫看不出来心虚的模样,“那我们就先走了。” 卫行歌隐约觉得不对,但还是客气相送,等见他们两人离开卫家时,便沉下脸,转身对身旁武卫说:“找人注意他们,若是他们当真离开杻阳就不用管,若不是,查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武卫跟随她依旧,便垂着头答应道:“属下明白,那万一此两人对卫家不利,是否......” 卫行歌制止了他未尽之话,一双美目凌厉傲然,说话更是一派自信:“我还不必行此手段,他两人,还威胁不了我卫家,只是乘心之事,不能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武卫点头,立刻动身跟随京落晖两人身后。 卫行歌一身男装,方回了自己房间就内息一乱,险些跌倒在地,身旁侍女连忙扶好她,满脸担忧:“家主!你不可再用易秋心法了!” “我无事。”卫行歌抹去唇边鲜血,借着侍女的力靠在床边,闭眼调息真气,侍女也轻喝一声,借助自身内力帮助卫行歌疗伤。 “卫氏分支一事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查清真相。”卫行歌皱着眉头,“也不知问余那里查的怎么样了。” “放心吧。”侍女将卫行歌伤势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现在也是一副虚弱模样,安静站在一旁安慰她,“大少爷武功高强,又有宫家主那边护着,不会有事的。” “嗯,也对。”卫行歌点点头,低声吩咐道,“看好何意,不许他出去,此事另有蹊跷,我怕是针对乘心而来。” “姑爷?”侍女不解,“姑爷失踪许久了,再说姑爷性情温和,不应该有人以这样的手段报复他才对啊。” “温和?你可真是客气。”卫行歌冷冷一笑,似有感触,“说白了他就是懦弱,但有时候,懦弱的人做出的事才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啊。” “家主......”侍女自知说错了话,让卫行歌想起往事了,便打算下去给卫行歌端上补汤,让这位一直独撑卫家的家主冷静一下。 卫行歌闭眼片刻,才缓缓睁开,眼中已不现冷意,反而是无尽思念。她摸索着枕头下方,将一封折叠好的信拿出来展开,盯着上面端正的字迹苦笑一声。 “夫君啊,你害得我好苦......” 若是当年不曾相遇,是否今日便不用苦苦支撑一切、承担一切? 卫行歌想不明白,却也只能趁着受伤这一段时间好好静静,回想过往那短暂的幸福时光,然而继续穿上男装,为卫家奔走。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无奈。 而另一边,出了杻阳之后,京落晖和萧钰都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两人对视一眼,泰然自若地继续赶路。 等到身后没了气息时,京落晖便嘱咐道:“虽然你很想去暗竹林,但不好意思了,你得先去卫何意所说之地看看。” 萧钰点点头,拱手道:“那我去了,你一路小心。” “哎,还有我交代你的事情,记住了。” “自然。” 京落晖便不再多言,两人分道而行,距离十五天之期虽是宽裕,但为防路上生变,京落晖还是想抓紧时间,尽快赶到鬼城。 裴与衡给他找的找个帮手还挺有用,京落晖思索了一下,不如下次也加上那个小丫头,顺便还能带个慕容望。 既然是裴与衡钦点的下一任掌门,怎么能不让他多受些考验呢? 出了杻阳之后,那卫家分支与依附卫家的门派家族遭受袭击之事便听得更加多了。 京落晖赶路之际已经听到不少人提起此事,他想着卫何意所说之话,估计这一次的对象不好对付的程度远超其他。 卫行歌与他们撞见之时内息紊乱,脚步虚浮,显然是受了伤的。但这位家主是出了名的果断女子,自她年少时,卫氏夫妇便将她当男子养大,更传授她历来只有男子才能学的易秋心法。 但易秋心法属至阳功法,与女子之体本就相克,卫行歌难以将其发挥到最大作用,还可能因其属性相克导致心脉有损。这么多年来,说是没人想看笑话是不可能的,但卫行歌独自扛起卫家,易秋心法更是照用不误。旁人赞叹之时,也只能为其叹息。 将易秋心法练到如此地步,卫行歌经脉必受冲突,无法学习其他武学缓和内伤,只能依靠易秋心法提升修为,但易秋心法越用越对其不利,所谓两难,便是如此。 京落晖对卫行歌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他知道卫行歌没有表面上那样对宫乘心不在乎。提起宫乘心时,卫行歌眼神总有恍惚,有时候更是浮现一种难堪痛苦之情。 只可惜京落晖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裴与衡,在这种情况之下必是不会为难她了,但京落晖偏偏要继续为难下去。宫乘心究竟做了什么导致他失踪,迟早要浮出水面。 森森鬼气,巍巍鬼城,不过几天没见,这鬼城因那恶鬼即将脱困,鬼力又多了不少。 京落晖一见便觉得头疼,还好他赶紧来了,不然恐怕等不到十五天,这恶鬼就能来找他算再困一次的账了。 再一次踏入鬼城,那城门白骨依旧圣光莹莹,京落晖将罗盘拿出来,打算再收集一些圣气。 这圣气能与鬼力抗衡,出来时还能指路,京落晖自然不可能放过。 就在他指尖一点,准备收集圣气之时,眼前白骨居然咔嚓一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白骨圣光,在这阴暗幻境中愈发显眼。 这具白骨像是看不见京落晖一般,只是机械地走向鬼城,但城内鬼力不容圣光,将它拦截在外。白骨微微一晃,骨手缓缓抬起,一下又一下,敲着阻拦它的鬼力。 常人能进去的地方,死后圣光却无法让它迈进一步。 这具白骨只是像敲门一般,一下又一下触碰着鬼力,圣气鬼力交织在一起,将他弹出三尺远,直直倒在地上。然后白骨又以骨手撑着,一点一点爬向鬼城,继续坚持着进入。 但坚持总是无望,鬼城拒绝着这副身带圣光的白骨,将其冷漠地隔绝在外。而白骨却坚持不懈,被弹出去一次,就爬回去一次,用它不知因而何来的执念,试图敲开早已敞开的大门。 约莫一个时辰后,白骨终于耗尽了它积攒许久的气力,重新爬回原先的地方,靠着墙,安安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下一次的坚持。 也许在这鬼城被掩盖的岁月中,它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但始终坚持着。对所有人敞开的大门,却是它进不去的执念。 京落晖看了一会儿,默默将手中圣气还了回去。 鬼城不惧怕京落晖的再一次来到,他在踏入之时,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白骨。 这白骨又是为什么想要进去呢? 因为他破了困阵,眼前已经不是阵法之内,而是鬼城原貌。 残垣断壁,灰烬四散,像是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尽了这里的一切。 他已经查过,没有这座鬼城的记载,那萧钰所说的暗竹林传说,是否就与这里有关呢? 朗朗白日,鬼城巍然,其中虽不见怨灵,但这样诡异的安静,也显得可怕至极。 京落晖寻到了当日的阵眼,漩涡悄然运转,恶鬼怨气互相制衡,好像是无事发生。但京落晖才上前一步,四周忽起幽怨琵琶声,声声入耳,未成曲调,却像是女子哀怨哭声,一声一声道尽苦难。 随即又起似远似近的隐约哭声,京落晖仔细一听,婴儿与女子哭声夹杂在一起,混着这不成调的琵琶声,更显凄凉幽怨。 这才像鬼城的样子嘛...... 这声响之中有着无边怨力,京落晖琢磨着那恶鬼生前说不定是受了什么冤屈,或者执念未消,这才让其意思不清,却能形成领域,还拥有这无边鬼力。 但是那鬼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京落晖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准备摸清楚这声音来历,恶鬼还被他关在阵中呢,怎么阵外反而有了声音?而且他上次前来,可是没有听到若碧所说的声音,只是与恶鬼来了个照面。 他安静坐下后,便运起灵力调息内息,符灵师虽能直接运用天地灵气,省了炼化那一步,但也受灵力限制,不能强化身体,导致符灵师不用阵法便极其容易丧命。 特别是在灵力稀少与他人结界之中,那简直是就是把自己送上门给人杀。这也是慕容望见他进阵法如此震惊的原因。 只可惜京落晖体质特殊,一般人的结论不能拿到他身上来,但他也不是把自己底牌给人看的蠢人,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并不受环境影响这个秘密。 琵琶声忽然停了,闭着眼的京落晖似有所感,慢慢睁眼,眼前白光一晃,一把琵琶落在他腿上。 “......”京落晖无奈了,这琵琶破损许多,四弦尽断,应是无法弹奏了。 京落晖将琵琶收好,四周又寂静下来,他手指轻轻拂过断掉的琴弦,琴弦锋利异常,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血珠滴在琴弦上。 琴弦微微发光,那断掉四弦居然再起声响,京落晖身形一晃,眼前似出现无边无际的阴暗山脉,山脉过去,是无边旷野,接着又是无数鬼影。鬼影众多,嘈杂声不断,随即有一道森冷声音响起。 “人族,也妄想与鬼界攀交吗?” 然后又是一道满含戏谑的男声:“人族啊,真是有趣,本王,也想试试了......” 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残破鬼城。 又是一场幻觉吗? 京落晖掐掐眉心,他的心性不应该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幻觉才对,在自己想管闲事的时候,也成为别人计划中的一份子了吗? 乐声停了,他应该修补阵法了。 只是在京落晖手握琵琶时,他心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丝犹豫。 但仅仅只是一瞬,下一刻,京落晖便以鬼城中的鬼力为界,强行将分割了阴阳两境的阵法破开,将恶鬼与无数怨灵借由先前阵法,牢牢实实锁在鬼城之内。 与此同时,城门外那具白骨忽然一动,骨手抬起,又无力垂下,似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什么。 这阵法布置起来并不容易,京落晖感受着体内灵力流失,但中途不能有失,他凝起灵力划开手心,鲜血流出,借血布阵,动作瞬间快了不少。 即使这阵法不一定能永远困住恶鬼,而困怨灵对他也有所反噬,京落晖也没有想直接用杀阵。这恶鬼留着还有用处,暂时不能直接杀了,不仅他不能杀,还得防止其他人来杀。 鬼城终于有了鬼,怨灵四窜,但却伤不到京落晖,他负手前行,准备离开。 那琵琶被他收好,这东西突然跑到他眼前来,京落晖总是要查清楚的。 这倒是巧了,裴与衡总算是派上了用处。 不过走之前京落晖终于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阵法,以怨灵怨力为辅,反制恶鬼,还能分割阴阳两境,这种能力确实不是宫乘心能有的。同样,用这种手法布阵的符灵师不仅要天赋绝顶,更要命格极好,这样才能抵抗强行逆转阴阳带来的反噬。 困魂布阴,若是京落晖确认自己没出什么问题,那这种手法,只能让京落晖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但招摇山之战之前,中原发生了太多离奇古怪之事,这种死而复生的戏码也上演了许多,京落晖倒不认为是什么阴魂再回,如果是那人,更没有可能布下此阵。 比起其他人,那人才更不想又重活一次吧。 京落晖离开鬼城后,没有依约去找萧钰,而是去了萧钰在跟他相谈时说的那个村庄,萧钰既然能从这里得知暗竹林传说,那这村庄之人,京落晖合理怀疑一下,说不定就是暗竹林一脉的幸存者。 虽然不知这三个隐世家族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单从时间上来看,都是发生在宫帘心铲除魔族余党之后的事情,再结合宫乘心与卫家的事情,不得不让人将三族消失与宫家联系到一起啊。 只可惜也只能是联想,这恶鬼没有意识,京落晖想要了解也无从下手,如果非要解开鬼城谜团,估计要想办法让这恶鬼恢复意识了。但这恶鬼又与鬼王有关,鬼王行踪不明,这恶鬼是找到鬼王的唯一线索,可没有鬼王,这恶鬼又不一定能恢复意识。 看上去是个死局。 但没关系,京落晖摇着扇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他这个人没什么擅长的,最喜欢把活局玩成死局,但也有能力逆转死局。 在清阳派活了这么久,总是能找到一些办法的。 眼前炊烟袅袅,京落晖微微眯眼,日暮西沉,霞光万丈,映着幽幽竹林,倒真是一幅美景。 他方走到村门口的田坎上,在外嬉戏的几个小孩便好奇地打量这个外来客,似乎对他身上从未见过的衣服感到好奇。这几个小孩都不出十岁,身着布衣布鞋,盘着一个小小的丸子头,好奇纯粹的童眼隐在田坎上,悄悄露一个头来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京落晖不喜欢小孩,也不想打扰这几个小孩,便故意绕了远路,才慢慢走到村门口。 村门口有几个农汉聚在一起,对一旁堆积成山的粮食作物进行划分,吵吵闹闹,热闹非凡。 一位老者抬眼,看见了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京落晖,摸摸胡须笑道:“有远客来了。” 其余几个卷着衣袖裤腿的农汉便回头一瞧,哎呀一声:“这可是吓了我们一跳了,这打扮,肯定是修士!” “那、那怎么喊......” “喊什么喊,外来人都赶出去!” “这不好吧,毕竟是修士,还是尊敬一些好。” 京落晖听他们在这叽叽喳喳,不由得烦躁起来,开口问道:“溪无水此人,你们可认识?” “这谁啊?” “没听说过......” “我们这里的确是溪家村没错,但你说的人我们都不认识。”一男子出来解释道,“我们这里已经延续许久了,你说的人可能是我们先祖。”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甚大,修士一隐百年,出来人间便是换了模样。 那老者笑了笑说:“溪无水,老夫认识。” “嗯?”京落晖上前两步,与他对视,这老者虽是衰败之相,但双眼平和如水,像是看尽人世百态,不动如山,尽显风姿。 老者慢慢从凳子上起身,身边的小童拿了木拐给他扶好,老者缓缓走上前,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着拄着拐仗。 “该来的,还是来了,自我知晓此事之后,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老者微微叹息,“老夫名溪浣,你想打听之人,正是我先祖好友。” 第10章 溪浣将京落晖请到自己屋内,这木屋狭小却五脏俱全,窗边摆着一些花卉,进门左手处是满满一面墙的书籍,右手边草草摆了一张床,中间则是简单的一桌三椅。 虽是简单,却别有一种随性。。 京落晖坐在溪浣对面,顺手拿起茶壶,给他与面前老者都倒了一杯茶。 老者抿茶不语,京落晖也不急,随意闲聊起来:“我本以为暗竹林之人应当对外人多有警惕,但看孩子嬉戏之时,见了我也不慌张,虽是好奇,却更多无视之意。” “灵师有心了,这村内孩童多是我教导出来,偶尔也会带他们去集市上看看,故而不怕外人。村内嘛,偶尔也有外人误入,多是路过此地迷路的修士,看多了,就不以为奇了。” “听先生此话,先生必然是学识渊博了。”京落晖以茶做酒,“我不喜看书,倒是敬佩先生。” “你不喜看书,但心性敏感,更是聪慧过人,想来凡人应不在灵师眼里有位置。”溪浣指尖点茶,随意在桌上一画,“灵师可从中看出了什么?” 京落晖沉吟片刻,才笑道:“先生此意,让我不解。茶便是茶,这样一画,毫无意义。” “这便是你看出的东西。”溪浣长叹一声,尽是无奈之意,“在你心中,万事就如你所想,你不喜脱出掌控的东西,也不喜如我这般试图指点的人。你心性坚定,却也固执。” “坚定还是固执,都看别人如何想。”京落晖毫不在意,靠着椅背上,慢吞吞地玩着扇子,“但我最不在乎别人怎样想。” “我相信灵师做得到。”溪浣并不为他这般狂妄的话所触动,“只是前路漫漫,还希望灵师不要执着于一物或一人,此生既是新生。他人想法无法改变你,但如果是你自己的想法呢?” 京落晖慢慢收敛了笑意,收起了自己游戏的态度,对溪浣之话仔细想了一番:“我便是我,若是有一天我真想改变了,那便变了,这又如何?” 溪浣朗声一笑:“灵师可记住了,莫要为此疑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京落晖话锋一转,“我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便要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的来意,我全然明白。”溪浣无奈一笑,“这溪家村,最初便是由溪无水那一代延续下来的。你问起他,必然是想知道这溪家村来历,再或者,知道那暗竹林传说。” 老者垂目无声一叹,似是感慨世事莫测,然后才重新看向京落晖:“说实话,你若是让我将事情完完全全告诉你,那老夫也做不到。只能告诉你一部分,暗竹林之主便是姓溪,溪家当初定居暗竹林一带,因觉得这里是世外桃源,便将此称为无争玄谷。 “只可惜世上哪有无争之地?后来无争玄谷之中,溪城城主夫人疯了,一夕之间杀了溪城千人,弑夫弃子,无争玄谷遂没落了。” 京落晖听到也是心中一惊,随后又不解:“那无争玄谷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这就是我不能告诉你的事了,因为我先祖也不知道。只知道原本是世外桃源的无争玄谷,最终只有百人活下来,而且都是凡人,这些凡人留在了暗竹林外定居,延续下来,便是现在的溪家村。” 溪浣眼中满是悲痛,“溪家村本不姓溪,只是因为无争玄谷的主人是溪城城主,城主一生为善,将此地远离中原纷争,甚至在当初三族争斗最激烈时还能保住自身。只可惜......” “那这么说,城主修为应当不凡。”京落晖沉思一瞬,忽然想起了那具白骨,“那......无争玄谷旧址是在暗竹林深处?” “这......”溪浣无奈一叹,“因存活下来的都是凡人,凡人想进此地十分困难,故而也没有人得知是否就是暗竹林深处。如今我们这里一直供奉的溪族神,就是城主......城主一生为善,不应当这般痛苦死去,先祖感恩城主,便将他化为溪族神供奉。” “......此乃善举。”京落晖想起萧钰一事,便将他之交托说了一遍,“我这同伴倒不是对这传说感兴趣,只是不明白,为何你能将此事完完全全告诉我,但溪无水却不愿意全数告知他呢?” “这啊,溪家善占卜,虽是凡人,但先祖能为也算顶尖。说不定,此乃天意。”溪浣颤颤起身,推开房门,“灵师,你该走了。” 京落晖知道了结果,也不多做打扰,只是在与溪浣擦肩而过时,轻声问了他一句:“那先生,你对我说的话,是天意授意,还是另有他人谋算呢?” 溪浣只是点点头:“该知时,你便知了。” 京落晖心中对这种故作玄虚十分不耐,但他想要的线索都已经拿到手了,站在屋门前望着黑沉下来的天色,他也只能离开。 这溪浣的话总让他莫名想起了先前将鱼给他的那位老者,但观神色,溪浣的确是第一次见他没错。这倒是稀奇了,第一次见他便能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京落晖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始终抓不到最终的关键点上,内心愈发烦躁。 依据溪浣所说,无争玄谷的城主为人乐善好施,虽是强大的修士,却温和善良,不摆架子,是无争玄谷公认的大好人。 这样的大好人,在去世之后,所化白骨具有圣光应该也是该然。 京落晖决定再回去一次,那白骨执着至此,枯守城外,原本他还疑惑这白骨的举动,想来这白骨并不是想进鬼城,而是想回鬼城。 这位城主,想回他的世外桃源。 冷情如京落晖,也不得不对此举动感慨万千。 白骨守城,早已没有生前意识,却还试图回去。可他又如何知道,原本的世外桃源早已成了无边地狱,他身上的圣光,成了他回不了家的阻碍。 那这幽怨琵琶声,是否就是无故发疯的城主夫人呢? 京落晖步入暗竹林,渐渐靠近鬼城了,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眼前通往鬼城的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加阴森的竹林。 他虽不惊慌,只是有些好奇。 他都来了两次了,都没有人来拦他的路,怎么这都三次了反而想阻止了。 这些人这么闲吗? 京落晖实在是无法理解。 而就在他准备强行开路时,一名白衣散发女子忽然从林中冲出,在京落晖还没有看清他的脸时就猛然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京落晖的小腿,又是尖叫又是哭泣,声音尖利刺耳,又声声带着恐惧。 “......等等,你先、你先起来。”京落晖再也镇定不下不去了,连忙躬身去拉这女子,“姑娘啊,求救也得看清楚,看不清楚也要说清楚......” “有人、有人要杀我!有鬼、有鬼......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散发女子抬起脸,鹅蛋脸上挂着泪痕,柔情双眸无边泪意,一看就能激起人的怜悯心。 长得确实是挺好,只是...... 京落晖无奈,只好答应她:“有人有鬼都无所谓,你先把手放开。” 他并不喜欢跟人亲近,小时候裴与衡试图抱他都是以他藏在柜子里不吃饭告终的,后来搬到孤雪山,更是没几个人与他说话。他哪里有跟人这么亲近的时候,这女子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散发女子得到了保证,这才接着京落晖的手起来,连忙解释道:“抱歉,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我被一女鬼劫持而来,我好不容易离开,半路遇到一名面若冰霜,冷酷至极的剑修,见了我拿起剑就动手,我害怕极了......” 京落晖无动于衷,反而问道:“ 你也是武修,能从女鬼手中跑了,见了活人反而害怕?” 女子见京落晖眼里平静冷漠,并不为她美色动心,知道此举行不通,便咬唇凝目,似有难言之隐:“那剑修......奇怪之极,我总觉得、觉得他不像是人......” “哦?”京落晖现在对不是人的东西最是感兴趣,毕竟这两人一个遇鬼,一个据说是不像人,还偏偏就出现在这鬼城附近,怎么看怎么令人怀疑。 “公子,求求你了,先带我离开吧......你可知道杻阳卫家,那是我主家,我祖上是卫家分支,现在是延秋秦氏。公子你将我送回去,秦氏不会亏待你的,求求您了公子......” 延秋秦氏,杻阳卫家? 这还真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啊! 京落晖对这种过于简单的线索总是心生疑惑,前头那两个奇怪的老者还没有头绪,现在又出来一个秦氏?要让京落晖来说,他才不信。 “延秋秦氏,可是杻阳西去三十里左右?” 秦长雁连忙回答:“是,也不是。秦氏确实在杻阳西边,但偏南一点,大约五十里左右。公子可是去过延秋?” “没有,猜的。”京落晖心中有数,对秦长雁也没什么恶感,“你可真是巧了,我刚才杻阳过来,倒是可以跟你再去一趟秦家。” “谢谢、谢谢公子!”秦长雁喜笑颜开,美目柔情更甚,散发更让她多了几分柔弱之感。 京落晖不禁疑惑道:“你对那剑修害怕至极,见了我却不怕,见我要送你回家也不担心我另有所图?” 秦长雁低头羞涩一笑,柔声道:“奴家相信公子。” “......”京落晖对这个秦长雁更是好奇了,不担心他另有所图,那恐怕是她自己另有所图。 “但是我在此迷路了,我们两人也不知道能否走出去。”京落晖也不着急去鬼城,城主遗骸还在那,要是这女子对鬼城也有了解,此去就不适宜了。 “无碍。”秦长雁上前两步,回头将纤手递出,“公子随我来吧,我这人啊,找路最是厉害!” 京落晖瞥了一眼她的手,一言不发地避开,准备离开暗竹林。 秦长雁微微一晒,倒也不觉得尴尬,趁着在京落晖身后,她抬手抚摸着自己柔嫩的脸颊,无声一笑。 美人在侧,总有施展能为之时,她不急。 两人才出了暗竹林,就在一白衣剑客握剑在前,背对他们,逆光而站,凄白月光使他周围更显寒冷,一人一剑,风停人未动,却有无尽杀意。 有趣了。 秦长雁惊叫一声,慌张道:“公子......” “停。”京落晖怕她再吓到自己,连忙制止了她的尖叫,“交给我吧。” 还不等京落晖开口,剑客忽然出声:“你想保她。” 其声如水如冰,冷冷寒意,却又若石若玉,清朗悦耳。 京落晖不知怎的,与这人说话时总有心神恍惚之感。 这可不好,难不成这剑客还真不是人,是能魅惑人心的声音成精? “不是我想保她,是你没必要杀她。”京落晖跟这人说话总担心自己一个走神就跑偏了,只能拿出扇子来给自己扇风,连扇扇子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他心乱了。 真是...... 京落晖现在在思索自己能不能杀了这剑客,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还是早已铲除比较好。 “她与你,不同。”剑者突然转身,其姿如月,眼如深海,说话间刻意避开了与京落晖的眼神交汇,左手握剑,剑尖却背在身后,杀意收敛,再也看不出敌意。 但此前他确实也没有敌意。 “与我当然不同。”京落晖盯着他周围的竹子看,也不与他眼神交汇,“只不过萍水相逢,送她一程罢了。” 剑者微微歪头,似有不解:“你并不热心。” “......难不成阁下认识我?”京落晖差点被问得无话可答,眼前这名像寒冰一样的青年让他心烦意乱,京落晖很厌烦这样的感觉。 他这一生甚少出现什么想杀的人,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杀了眼前这个人。 京落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青年不知道他还没说几句话就差点跟京落晖成为生死仇人了,但他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漂亮寒冷的眼睛看了一眼躲在京落晖身后的女子:“你不喜欢她。” 京落晖和秦长雁皆是一愣,原本还故作哭哭啼啼可怜样的秦长雁装不下去了,她也很烦这个白衣剑客。 换作是谁,半路被拦杀也会不高兴吧。 “我自然不喜欢她。”京落晖也很少有这种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时候,打小裴与衡就将他忽悠人的功夫尽数传给了京落晖,京落晖一边嫌弃裴与衡教得乱七八糟,一边又青出于蓝。 “那我杀她。”青年冷冰冰地吐出这几个字,脚下却一步都没动,他知道京落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也不想杀人。 他不太明白,却也不想惹京落晖不高兴。 京落晖可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剑客不会再动手了,便如同散步一般,招手道:“姑娘,走吧,带我去你家看看。” 秦长雁连忙点头,将自己散乱的长发随意扎好,跟在京落晖身后,不时注视着眼神随他们而动的剑客。 剑客眼神虽动,但身姿依旧,清冷如月,白衣白剑,高傲出尘,与他们两人格格不入。 京落晖却不怕这个,坦然走到他面前,一收折扇:“麻烦阁下让一下。” 这人虽也长得好看,但眼神却比剑客更冷,甚至带着深不见底的玄奥,让人更加看不透,说话虽客气,语气里却不带一丝敬意。 秦长雁看着就担心这剑客给京落晖来一剑。 但剑客身形一动,竟是真的给京落晖让了路,京落晖带着秦长雁走出几步远后,他才像是猛然想起了一般,急急开口:“我与你一同。” 京落晖头也不回,反问他:“凭什么?” 剑客似也茫然了,京落晖嗤笑一声,继续前行,不肯再给这位剑客多一个眼神。 青年似有不甘,两人身影渐渐没了时,他一个纵身,收起长剑,跟在两人身后。 “这......恩人,没关系吗?”秦长雁还是有些怕剑客,注意到身后那一抹白色时,便试图让京落晖想办法甩开他。 “啧。”京落晖也无奈得很,手中折扇一划,灵阵本要成型,却又被他收了回去,“无碍,我之后也有事要问他。” 虽然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但他没有理由赶走这名莫名其妙的剑客。 但究竟是他赶不走,还是不想赶,京落晖并没有仔细去想这个问题。 没有意义,更是浪费时间。 ※※※※※※※※※※※※※※※※※※※※ 京落晖像个大直男2333 第11章 京落晖并不想晚上赶路,他出了暗竹林就找了客栈住下,秦长雁他暂时管了,那名剑客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到第二日晌午,京落晖才脱离这又一次的梦魇,这一次的梦与上一次一样奇怪,水色琉璃中一尾巨大的鱼不时闪现游动,模模糊糊的人脸唯有泪痕清晰,京落晖不知道这是什么种族,似人非人,像妖非妖,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人鱼。 但这世上真的有人鱼存在吗?鱼妖不少,人鱼倒是少见。 京落晖下楼时,秦长雁警惕地站在一边,与一脸冰冷的剑客对视,小心揣测着他的举动。 秦长雁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这名剑客,她的能力对他也无效,这种感觉让秦长雁有些抓狂。 “怎么了,你们看对眼了吗?”京落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秦长雁有求于他,一般来说,有求于他的人在他这里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公子说笑了。”秦长雁换下了白衣,现在一身湖蓝色长裙,简单的玉簪挽发,纤纤玉指,柔情双眸,虽不算绝代美人,但也是颜若秋水,惹人心动了。 只是京落晖总觉得有些怪异,特别是看到秦长雁极其自然地拿了茶壶,安静走过来倒茶的时候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来,茶泡得刚刚好,还不时注意着京落晖的神色。 “秦家小姐,做起下人的活倒是很习惯啊。”京落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折扇半遮脸,凤眼轻眯,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长雁。 秦长雁闻言,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道:“公子是在折辱我?不过是给家里人泡茶惯了,倒让公子笑话了。” “嗯哼,是,原来如此。”京落晖也不争辩,见剑客还是冷漠地站在一边,内心又是烦躁又是好笑,这人看着也不像一个傻子啊,怎么做事感觉这么愣。 京落晖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还招呼秦长雁也给他倒一杯茶:“歇一会儿走吧,你要跟着吗?” 青年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话。 “啧。”他这样反而让京落晖不高兴了,“阁下话这般少,想来是修了闭口禅?” “......没有。”青年有些无措,悄悄看了一眼京落晖,与他视线一撞又扭过头去,“栎青。” “你的名字?看来这声阁下确实是生疏了。”京落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简单无华,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为何总是让他心中泛起涟漪。 难不成这青年真是妖变的?不然秦长雁都没他对自己影响这么大。京落晖对这种影响自己极深的诡异情况总是十分烦躁。 他想毁掉什么,又无从着手。 简直是......真烦啊。 “走吧。”京落晖喝不下去这茶了,用扇子点点秦长雁,“走。” 这人怎么回事? 秦长雁一头雾水,连忙跟在京落晖身后。 栎青盯着茶杯里茶叶的碎末,手指慢慢蜷起,低落又埋怨。 但当人走出客栈时,栎青还是拿起了剑,悄然跟在两人身后。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跟着,这人身体不好,说不定又会偷偷吐血了,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景象。 秦长雁是秦家嫡女,秦家还有一个庶子,名唤非遥,为人温顺谦和,孝顺恭谨,只可惜没有修为。秦家主母怜惜他没有修为,怕是要走在自己生母前面,便找了医修炼药,给这位庶子延命,还保留了他这一副好皮相。 只是再怎么延命,这庶子依旧是没有一丝修为,秦家虽然不曾将他当作耻辱,但外界还是议论纷纷,甚至怀疑那姨娘偷了人,姨娘不堪其辱,以死明志,外面的声音才消停了。 而这秦少爷也自此不出秦家门,只在家里当了个族里的教书先生,不理俗事。 京落晖听完后不禁皱眉:“这事荒唐了些。” 秦长雁扬袖轻笑:“世间事,本就荒唐。”连她如今,不也是荒唐至极。 “秦非遥自那以后,便真的没有出过秦家了?” 秦长雁点头,语带可惜:“非遥虽没有修为,但为人善良,这些人做得过分了。” “一句过分了,可不能就此揭过。”京落晖远远看着延秋城门,“你到家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自然。”秦长雁潇洒一笑,带着京落晖直奔秦家。 秦家自秦长雁无故失踪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秦母更是忧思成病,秦父日夜在外寻找线索,家里一切暂时由秦非遥打理着。秦长雁进门时,也是他听到了消息,连忙从书房出来迎接,见到完好无缺的秦长雁,立刻松了口气。 “雁姐姐,非遥等你许久了。”秦非遥一扬长袍便要行礼,“恕非遥不能出门与父亲一同寻找雁姐姐。” 秦长雁揉揉额角,随意嗯了一声:“这不能怪你。娘亲在哪,我去看看。” 这一礼不闪不避,秦非遥眼中情绪莫名,抬头时却是一脸笑意,连忙喊人带秦长雁过去,转而又看向京落晖,礼貌问道:“想必是阁下护送姐姐回来,多谢阁下了。敢问阁下名号,也好吩咐下人招待。” “京落晖。”京落晖打量了一下秦家,“这摆设与卫家倒是相似。” “阁下去过卫家?”秦非遥神色温和不少,“原来是与家主交好的修者,恕我冒昧了。秦家本就是从卫家分出,许多习惯还是延续了卫家,摆设上有卫家影子也不稀奇。” 秦非遥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栎青:“这......那位与阁下是否认识?” “与我一同来的。”京落晖本想把人直接丢在外面,但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还是准备把人放进来。 栎青便走到了京落晖身边,对秦非遥的问好也只是微微颔首,又不说话了。 秦非遥将两人请到大堂,吩咐人上了点心茶水,然后就与京落晖寒暄起来:“家姐失踪数日,让非遥担心不已,这次平安归来,真是我秦家之幸也。就是不知家姐发生了何事,若是有心人使计,那我秦家必不轻饶。” 京落晖并不在意这个秦家,只是将秦长雁出现在暗竹林附近的事提了几句,再多的他也不知道,秦长雁一路上故意岔开话题,就是不让他细问。京落晖心中有了猜测,将计就计,也不再多问。 “鬼......”秦非遥暗中攥紧拳头,然后看向栎青,“刚才听京前辈说阁下想要杀家姐,不知是为何事?” 栎青没想到秦非遥会转头开始问他,他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喜欢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看向京落晖。 京落晖本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结果栎青莫名其妙看过来,倒是让京落晖没想到。 这你看过来,岂不是让秦非遥误以为是他想杀秦长雁? 京落晖有些头疼,他搞不懂栎青怎么想的,只能玩笑道:“这人不爱说话,让秦少爷见笑了。他也就是半路看到一散发白衣女子,可能误以为是女鬼,唐突了令姐。” 秦非遥笑了笑,连说无碍,见这两人确实知道得不多,就让他们去客房休息了。随后他眼中才浮现起自己心中真正的慌乱,遣散仆人后便来回踱步,明明秦长雁回来了,但秦非遥心中满是忧虑。 他虽没有修为,但也不是眼盲耳聋,该发现的事他怎么会发现不了? 栎青一步一跟,随着京落晖慢吞吞的步伐一起踩着石砖,忽然开口说:“不是误会。” “嗯?”京落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又无奈道:“你难不成真以为秦长雁是女鬼?” “不是以为。” 京落晖转身将扇子轻轻按在他的唇上,眼里满是笑意,见栎青愣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这些话啊,不用我们来说。” 栎青难得见他这样笑,一时间恍惚了,只能傻傻的摇摇头,又不作声了。 “哎,我说啊。”京落晖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跟着我?”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不问的,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栎青奇怪得很,看上去是想杀秦长雁,但又不动手了。明明与京落晖毫无牵连,但又偏偏跟着他。 “......我、我想......”栎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无措地拉住京落晖的尾指,这是他过去感到害怕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那时眼前之人察觉了他的恐惧,说笑几句,却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湿冷的手指被他小心攥着,成了他那时唯一的安慰。 京落晖却默不作声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还有些疑惑地张开手看了看,栎青的手指极冷,哪怕只是碰了他这样一下都把京落晖冻得慌。 更让他好奇的是,栎青为什么要来牵他的手? 栎青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眼前之人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些过去。 所以他只好扭头,咬牙道:“我想杀你。” “嗯......”京落晖颔首,“很有想法,那你继续。” “你......”栎青不知道该对京落晖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这样站在这个人面前说话,在过去,他们之前的交流就只是这个人偶尔说些话,而他安静听着,等着这个人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来逗逗他。 屈辱、仇恨又该死的恋恋不舍。 京落晖推开房门,喊了还沉浸在思绪里的栎青,提醒道:“我们不是一个房间,别搞错了,等会儿在我房间看见你可就不好了。” 栎青面红耳赤,如梦初醒,连忙走到自己房间里,还耍狠将门关得重了一些。 京落晖忍俊不禁,却又强迫自己收敛了笑意,他看了看自己被栎青轻轻一碰的尾指,明明初见,明明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将那片鱼鳞拿出,发着微光的鱼鳞轻轻一闪,炽热的感觉传到他手心,连丹田里都好像有了热意。 京落晖脸色微变,将鱼鳞收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希望栎青是真的来杀他的了。 第12章 秦母因忧心秦长雁而病倒,如今人回来了,病自然也好了不少。她修为并不高,渐渐也到了显老的时候,无法永驻青春,眼角也生出了些许皱纹,两鬓也有了白发。 但秦长雁回来她就已经知足了,一早她就握着秦长雁的手在花园里散步,乐呵呵地说:“回来就好,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走了?” 秦长雁早已想好了说辞:“是女儿不孝,学艺不精,还让母亲担心了。我早前遇到了一只怨鬼,见她似有冤屈,本想找人帮她超度。不料遇上了卫大少爷,那怨鬼不知怎的突然发疯,将我掳走,半路又被这怨鬼扔下了。” “但你不是出现在暗竹林?”秦母忧心不已,“那怨鬼到底为何抓你,你可有眉目?” “这我就不知了。只是我虽然逃脱,但想着那怨鬼并不害人,也不能就这么被杀了,于是还是暗中跟了过去,希望能劝卫少爷将其超度,而不是赶尽杀绝。”秦长雁轻笑几声,看着眼前正争艳夺奇的各色菊花,眼帘低垂,掩盖眼中情绪,“但我去时,早已不见卫少爷踪迹,那怨鬼突然攻击我,还囚困我许久,日前我才逃出。” 她笑意盈盈,双眼却紧盯秦母神情,问道:“母亲,你说这怨鬼是不是真有冤屈呢?而且她见了卫少爷就发疯,难不成是卫少爷害她如此?” “别胡说。”秦母连忙制止,“卫家少爷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这怨鬼并未害人,若真有冤屈,就这么死了的确是可怜。” “......”秦长雁像是没料到秦母会这样说,声音一下子缓和下来,“母亲也觉得她可怜么?” 秦母性格温婉,平时在延秋城内也是乐善好施,几乎是人人都会夸一句的大善人,对这种怨鬼作乱也势必要查清楚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然后再行定夺,不愿冤屈深埋。 “自然。”秦母无声叹息,这无数艳丽的花都无法让她心情好起来,凉风轻拂,四周庭院深深,安宁温馨,似乎没有任何罪恶能够在此滋生。 “但若是见了卫少爷就如此......莫非......”秦母心中慌乱,连忙紧握住秦长雁的手,“这,这怨鬼确定是女子?” “是啊,怎么了?”秦长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模样,“难不成是卫少爷惹的桃花债?”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秦母笑出声来,点点秦长雁额头,催促下人准备早膳:“记得好生招待贵客,这次小姐回来多亏了贵客,不得怠慢,知道了吗?” 下人连忙答应,便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秦长雁佯装不解:“那母亲您跟我说,这不是桃花债还能是什么?莫非是卫家害了人家一家,还要将冤魂赶尽杀绝,所以这逃出来的怨鬼才又恨又怕吧?” 自家姑娘无心的话刺痛了秦母,秦母惊愕地连连后退,见秦长雁眼里全是不解,又立马缓和过来,勉强笑道:“卫家、卫家不是这样的人,这怨鬼若是可怜,找些时候让人再去找找吧。我累了......等会儿客人就交你招待,不得有失,记得了吗?” 秦长雁了然于心,竟不知是失望还是痛恨,她笑着点头,在转身刹那,眼里温情尽失,只剩悲痛。 秦母匆匆回了自己房间,房间简洁大气,摆设虽少却不失华贵,她坐在软榻上,秦长雁无心的话让她思绪尽乱,最终也只能化作一滴无言的泪,掩盖住自己不得不为的罪恶。 京落晖与栎青在一旁安静等待,栎青因京落晖冷漠的态度闷闷不乐,京落晖又因为那片莫名其妙的鱼鳞心绪纷乱,两人都无言以对。 秦长雁与秦非遥先后进来,四人坐下,秦非遥将糕点介绍给看上去更好说话的京落晖:“这糕点是我延秋特产,能有调养内息,静心安神的效果,是出身延秋的医修特地做的,京前辈不如尝尝?” 京落晖轻应一声,他们虽不用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但偶尔的口腹之欲也是要顾的,招待来宾也还是像过去一般,宴席是少不了的。只是在清阳派这种几乎没有宴席的门派呆久了,京落晖也不觉得宴席有什么必要。 但客随主便,京落晖倒也不会推脱。 这糕点口感绵密,咬下一口后的确有醒神效果,京落晖便又要拿一块递给栎青。 栎青茫然抬头,满眼不解。 京落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催促道:“拿着啊,难不成你想让我喂你?” “你——”栎青耳朵又红了,他虽看不见,但耳尖发烫他还是知道的,不免觉得丢脸,撇过头不愿意理京落晖了。 京落晖想了一下,就直接上手将糕点塞在他嘴里,栎青羞愤非常,只好咽下,彻底跟他置气,起身就想走。 “坐下吧,看你像个孩子一样。”京落晖伸手将他又拉回座位,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道歉,我就是看着你好玩嘛。” 栎青一惊,奇怪地看他一眼,京落晖眼里虽然依旧没什么真情,但也没有那种像是刻在骨头里一般的恶意。这......栎青从来没想过京落晖会对他道歉,哪怕是最后他们分开时,京落晖甚至不屑于解释,更别说会愧疚。 京落晖看向不知所措的秦家姐弟,摆摆手,随意道:“没事,我们闹着玩的,不用在意。” 秦非遥点头,看向秦长雁:“姐姐,我有些事想对你讲。”然后又恭谨地看向京落晖两人。 “两位贵客不用客气,听京前辈说,你们在延秋也有事办,有什么需要秦家帮忙的,尽快提就是了。贵客于我秦家有恩,万万不可见外。” “自然。”京落晖拉着栎青离开,走远了一些才不禁笑道:“这秦家可真有意思。” “嗯?”栎青偏头看他,“何意?” “啧,与你说你估计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人能听我说。”京落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先前一个萧钰不喜欢接他的话,现在又来个栎青,更是不喜欢接他的话了。 “秦长雁看上去聪明,比起她那个弟弟,她还是差了点火候。”京落晖摇着扇子,“就看她一身皮囊,能为她带来什么了?” “......人族果然麻烦。”栎青不能理解,又看向京落晖的扇子,“你热吗?” “......”京落晖轻声叹息,只好合扇,“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拿一把扇子,只不过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风度,与冷热无关。” 栎青还是不能理解:“这把扇子并非武器。”言下之意,并没有什么用。 “当然了,只不过是我拿来玩的。”京落晖使劲扇了几下,“就像现在,无话可说之时,也能让我找点事做,不然我可真想布个阵让你尝尝厉害。” “你要杀我?”栎青似有不满,“为何?” “唉——”京落晖头疼不已,“换个话题,你认识我?” “我——”栎青被问得一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将事情说出。京落晖看上去好像还有许多事做,如果说了这件事,会不会让他徒增烦恼? 只是......他等了这么久,等到京落晖再一次与那时一样,他不想就这样看着。 栎青想了想,只好学着人间的旁敲侧击:“我有一个朋友,他不记得许多事了,我想让他想起,你觉得呢?” 这种拙劣的问话...... 京落晖只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想了栎青这个问题:“那要看是怎样的不记得了,如果这个人并不愿意想起,那为什么非要让他想起?” “可、可他必须想起。”栎青没猜到这样的回答,竟想个孩子一般与京落晖争执,“他不想起,那等他的人怎么办?那他又怎么办?他必须想起。” “你看,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我说的另一种情况,你并不愿意相信。”京落晖难得认真一次,“这必须,是对你而言的必须,还是他的必须?如果对他而言,失去记忆后他才能过得更好,那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强迫他想起?” 栎青彻底怒了,握剑转身,剑气迸发,四周花草遭了殃,无数花瓣扬起又落下,混着碎得不像人话的叶子飘飘扬扬,洒在两人身上。 京落晖运气将碎渣从自己身上扫下去,对栎青莫名的怒意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是继续摇着他的扇子,脚下的步伐不再停留,与他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眼神。 栎青死死咬着唇,血的腥味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四周的花被他摧残得片甲不留,可他眼里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行、你必须想起、必须......” 恍惚之间,他好似又听到那个人在说话,那个人在决绝地抛下他时解脱的眼神,还有他冷漠又快意的话。 那个人说:“我们,结束了。” 泪水模糊了眼,栎青慢慢跪下去,似乎想借此甩开那使他痛彻心扉的话语,掌下的泥土被他抓在手中,他人看不见的泪珠悄然落下。 “不可以......我们还没有结束......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远处转角,京落晖冷眼看着这一切,对栎青的身份更是疑惑至极,心中的异样被他强行压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的答案,真就摆在眼前了吗? 为何......却没有一丝欣喜? 第13章 栎青哭得伤心,京落晖看了半天,见他缓过来了才走,怎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某人一把抓住了。 栎青还挺委屈:“你就在旁边看?”太丢人了。 “……那我,给你手帕?”京落晖无语,又觉得好笑,只好将自己随身带的手帕递给栎青,“我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伤心?” “……哼。”栎青不愿理他,扯过手帕一看,上面明明白白绣着一个裴字,“……这是什么?” 京落晖一看,随口解释道:“裴与衡,清阳派掌门。” “……那你怎么有?”栎青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见到手帕就问出口,问完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京落晖差点笑出声来:“他把我养大的,你说我为什么有?” 栎青只好握紧手帕,匆忙离开。 京落晖渐渐收敛笑意,栎青这种熟稔的做法并不会让他感到温馨,只有莫名的寒意,就好像栎青知道他的所有,但他却一无所知。 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京落晖仔细回想,确定自己从小就呆在清阳派,裴与衡会手忙脚乱地哄他,但他总是不喜,故意给裴与衡添乱。 再大一点,他就搬进孤雪山了,也没有与栎青这类人接触。 这么多年里,栎青这类人是他最不会主动去接触的人,他跟御渐萧都还算熟悉,跟萧钰可就是一点不熟。 这么想来,那栎青为何一副认识他的模样,还说他忘了过去? 京落晖心烦意乱,他倒是不怕自己成了什么神奇的负心汉,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真是很烦啊。 只可惜给他烦恼的时间并不多,这一路来他没有独自一人的机会,打算给裴与衡的信也没有寄出去,现在该给裴与衡找事去了。 延秋并不富庶,城内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京落晖逛了一圈,信是送出去了,但在收到回信前他可就没什么事干了。 目前为止,要想解开鬼城谜团,直接让恶鬼恢复意识是最快的方法,那琵琶落在他手中,自然要发挥其价值。 然后便是布阵之人,萧钰应该按照他说的去做了,相信不久就能看到结果。现在这个秦家…… 秦长雁有所谋是必定的了,只是不知道她谋什么,又是否与鬼城相关。 一个鬼城,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隐世三族,宫卫两家,目前唯有宫卫两家还算圆满,被掩盖的隐世三族之间,又有何种恩怨纠缠? 京落晖无奈至极,只能摇摇扇子,但忽然想起栎青的话,心里莫名更加不自在了,又将扇子收好。 可他仔细一想,怎么能因为一个栎青就丢了自己以往的习惯? 京落晖又将扇子拿出来继续扇,对四周景物毫不在心,慢吞吞地走着玩。 他特地找了市井茶馆等地,准备验收自己的成果。 茶馆人声鼎沸,小二忙得喘不过气,京落晖要了壶碧螺春,就在靠外一侧坐着,看着人流沉思。 耳边喧闹声不断,来此歇脚的散修大多来自五湖四海,消息来源也广,此时正扯着五花八门的消息。 “诶,听说了吗?佛山禅宗那边的慧灯大师出关了。” “慧灯大师?参加招摇山之战那个?” “对对对,你说这些人,不就参加一个招摇山之战嘛,还以为自己真是救世主呢,整天管这管那……”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中原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这些人出面对抗妖族是苍生之幸啊!只是当初参加招摇山之战的大多都隐退了,现在三教和流又换了一次,唉,我倒是希望那些人来管三教……” “禅宗还在啊,佛山禅宗一直都是佛门表率,虽然多了不少新人,但禅宗还是在的。就是百书苍楼退了,毕竟顾明归那事不好解决,不退也不行……” 另外一人见这几人都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顿时好奇起来:“什么事啊?我才从西域那边过来,对中原好多事都不了解……” 其他几个修士便笑道:“看来你不仅来得远,年纪也不大。顾明归算是发起招摇山之战的人之一,当初也是带领正道除去魔尊的人。他师门便是早已隐退的百书苍楼,原本当时的掌门人选已经确定了是他,结果出了那一档子事……” 京落晖饮下一杯茶,没想到听消息还听到清阳派头上来了,不过这些人确实也没说错。清阳派避世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顾明归的事。 虽然这事在京落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中原,尤其是正道,对此可是讳莫如深。 倒不是顾明归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对于正道而言,尤其是曾经的三教和流,将顾明归一事定为丑事。 既是顾明归背后百书苍楼的丑事,也是整个正道的丑事。 “你说这顾明归怎么想的啊,一个妖族而已,怎么比得上自己师门?” 一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为顾明归说说好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当初的事,如果非要论一个谁欠了谁,也只能是三教和流欠了人顾明归的。听说当时顾明归命悬一线,几番波折才捡回一条命。还不等身体好转就立马为中原奔波,当初魔尊祸世,还是顾明归当机立断,趁早剿灭了魔尊……” 另外一人赞同道:“是啊,顾前辈也是个可怜人,人家好好的八剑之一,若不是心怀天下,不愿苍生受苦,早就能避世了,何苦走这一遭?” “但我还是觉得……” 早已不存在的英雄,在销声匿迹之后,总是免不了被人评说,或好或坏,都不是自己能把握的了。 京落晖很少听裴与衡提起顾明归,按理来说,顾明归是裴与衡的师弟,虽不是同一师父,但也是关系较好。 裴与衡作为当时百书苍楼的大师兄,对同门师弟极为照顾,这都是公认的事实,不可能会对顾明归心存嫌隙。 但这么多年来,裴与衡确实是没有提起关于顾明归的任何一个字。 “难不成是太伤心了……?”京落晖想了一下裴与衡的性子,裴与衡性格温柔,平时若遇门人冲突,也是脾气极好,不曾对任何一人发火。 这样的人,因为自己师弟的事情伤心过度,自此不愿提起也是正常。 京落晖根本没去想裴与衡对顾明归不满的可能性,裴与衡什么性格他还是清楚的,致虚长老见他一回骂他一回,更是扬言还不如把掌门之位给他,这般猖狂,裴与衡都没有丝毫生气。 因为京落晖知道,裴与衡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配当掌门。 “可笑,你要不是掌门,我还待在孤雪山吗?”京落晖喝完了茶,见这些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有谈到自己放出去的消息,一时有些诧异。 萧钰应当就在这附近才对,离他让萧钰放消息也过了挺久了,怎么延秋还没有动静? 他只好起身离开,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探听消息。 如今牵涉的人越来越多,鬼城事件扑朔迷离,在秦长雁动作之前,他得给秦长雁创造机会,也算是逼迫卫家表态了。 小二见他要走了,立马迎上来,笑呵呵地问他:“客官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小店没什么规矩,点一壶茶待到明日也是可以的,我观客官一身外地人打扮,点茶时也是外地口音,可是来延秋寻亲的?” 京落晖没想到这小二忽然过来与他说话,不禁仔细打量了这小二一会儿。小二虽一身简陋,但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声音清亮,单看外表也不像是个做惯了活儿的人。 “你真是小二?”京落晖不理会他的套话,“穿的是挺像,只可惜上茶时莽撞了些。” 小二一笑,将搭在肩上的抹布扯下来扔在桌上:“客官果然是火眼金睛,我也是这一月才来这里当小二的,也没什么原因,家道中落,只得谋个生计。” “你谈吐不凡,不应甘心做一小二才是,再说你还是修士。”京落晖有了几分兴趣,“是谁派你来,还是你想做些什么?” 小二嘻嘻一笑,将京落晖悄悄拉到一边,回头瞧了瞧那忙碌的店家,见店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动静才松了口气。 “哎,我说客官呐,你们这些大人物就是容易想的多。看见一个搭话的,就得是什么暗探谋士,非得谋划个什么才是真正打算。”小二年龄不大,说话也带着一种被宠坏的抱怨娇气,“客官呐,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有个明确目的的。包括您,您难不成就真有一个什么目标,我倒是觉得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呢。” 小二凑近了些,低声道:“客官有什么想问的,来找我是最好。比如客官不曾明白的清阳派,比如客官待的秦家……只有客官付出代价,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脸上还是那般灿烂天真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京落晖着实是没想到。 “既然如此,便劳烦了。”京落晖也不怕他,转身便想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看他,“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小二笑容一僵,见京落晖大笑几声,像是被她这副惊愕失色的模样逗乐了,脸上不由得一红。 “哎呀……我怎么忘了,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啊。”小二拍拍脸,为自己这一次失败的表演懊恼不已。 第14章 威胁 京落晖还没走出几步,身边动静大了一些,他大约猜到了,心中更是无奈。 “栎青,出来。” 栎青冷着脸从暗中走出,撇过头不看他,张口就质问道:“你怎么跟谁都很熟的样子?” “嗯?”京落晖不解其意,“有趣,我倒是经常听人说我不近人情,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跟谁都熟。” “你不近人情时,不是这样的。”栎青皱眉,似是在回想,“你对其他人没有恶意……” 京落晖挑眉,见栎青不似作假,更是觉得好笑了:“没有恶意就是跟谁都熟?栎青啊,就算不是人族,混迹人间这么多年,竟也没学到人族的虚伪?” 他不想再理栎青,径直向前走,栎青有些着急,但也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走了一圈,京落晖终于确认了,他的消息没传出来。 那萧钰可能出事了。 而御渐萧会撕了他。 嘶,麻烦大了…… 京落晖只好进了间书店,找老板要了笔墨,重新写了一封信,见栎青还守在门外,心中起了波澜,招手让他过来。 “怎么了?”栎青一把握住他的手,跪坐着靠近他。 “……”有求于人,就当自己看不见吧。 京落晖强压下这种不适感,将手中信交给栎青,调笑道:“你看我平时待你不薄,你也为我做些事?” “……那不薄了?”栎青闷闷不乐,对这个人的厚脸皮有了更新的认识,“你平时连句好话都不说。” “好了好了。”京落晖拿他没辙,难得低声下气一回,“不就是牵手嘛,给你牵就是了。信中交代的事,你帮我办好,不用担心,这一次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怎么了嘛?”栎青有些不解,“有人出事了?” “嗯。”萧钰没传出消息肯定不是巧合,加上他们临走前卫行歌的确有派人跟踪,卫行歌不至于对萧钰动手,大概是想了什么法子让萧钰留在了卫家。 “但我不能去卫家找他,一去就坐实了我知道此事。得靠秦家这层关系来谋划……”京落晖不能不去找萧钰,但现在去找怕是连他也难以脱身,卫家有什么底牌还不清楚,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栎青拿起信一看,惊讶道:“这……这不是骗人吗?” “哎,计谋怎么能算骗人?”京落晖拍拍他的肩膀,“此事做了,才能让萧钰脱身,也能让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一个浮出水面的机会。” 卫家与秦家究竟知道些什么,京落晖虽有猜测,但他的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仇恨难解,便让他们自己去寻,总比他又掺和进去得好。 而栎青看不清楚其中关键,只好依着京落晖的安排去办。 京落晖打定了主意,准备回秦家看能否从秦母或者秦非遥口中问出什么。 走到秦家大门时,只见秦长雁从里面匆匆出来,见到京落晖也只是微微一怔,将他拉到一旁说:“恩公回来了?出去可有感受到延秋的风土人情?” 她这一副瞬间挂上笑脸的模样倒是让京落晖觉得有几分熟悉,京落晖不动声色地将心中两人眉眼细细对比,口中却说:“那及姑娘的风情好?不知姑娘不在家陪着秦夫人,匆匆忙忙是要往哪去?” 秦长雁也不理会他故意的调笑,巧笑倩兮,端得是风流姿态:“自然是去求医,瞧瞧母亲的病症,恩公必定有事办,小女子就不打扰您了。” “嗯。”京落晖颔首,径直进了秦府。 秦家主还没回来,秦家暂时由秦非遥做主,秦非遥见去送信之人迟迟未归,心中早就不安。 身旁跟随他已久的侍女连忙劝道:“少爷莫急,老爷修为高深,定不会出差错,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秦非遥皱眉不语。 侍女知道他心中担忧,便说:“少爷是在担心大小姐的异样?大小姐回来后行为举止确实不同以往,但也许是受了惊吓,少爷放宽心吧。” 秦非遥招招手,秦家作为世家,不可能没有专门豢养的修士,秦父知道他没有修为,派了不少人保护他,也替他办事。 一名黑衣暗卫出现在两人面前,秦非遥问道:“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暗卫单膝跪地,低着头回答:“回少主,京落晖在茶馆待了小半日,然后与他随行那人会合。那剑客修为高深,京落晖作为灵师手段复杂,属下探听不到具体的东西。” “无碍,还有呢?” “定魂鼎与搜魂珠已经备好。” 秦非遥点头,不等他说话,另一位蓝衣侍女在外低声道:“京灵师回来了。” 秦非遥神色不变,换上以往那温和笑容,出门拦截了说是想去拜访秦母的京落晖。 京落晖瞥他一眼,随手摘了一朵花,笑着问他:“怎么了秦少爷,你还能代替主母接见我了不成?” 这人话中十句有九句带刺,秦非遥自然知道他不好对付,连忙解释道:“京前辈说笑了,非遥哪敢。只是母亲身体不好,又因早上出门受了秋寒,现在正在歇息。我大概也知道前辈想要问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也行吧。”京落晖点头,“我听说秦卫两家可不仅仅是远房亲戚的关系?秦卫两家祖上本身沾亲带故的好友,一人创了易秋心法,一人因易秋心法的弊端创了难春宝典。”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难春能弥补易秋的不足,也正是我秦家先祖为了自己好友所创。”秦非遥虽不能习武,但秦家功法他还是十分了解的,“就是不知前辈说起此事做什么?” 京落晖笑了笑,折扇展开,挡在两人中间,挡住他人视线,低语几句,才笑说:“我还知道,传言已经消失了的难春宝典,其实并没有消失。” 此话一出,秦非遥脸色剧变,眼神一冷,看向悠哉得意,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京落晖。 “……前辈真是有趣。”秦非遥见京落晖打算撕破脸皮,他也不隐藏了,直言道:“我虽不知前辈是为何而来,但相信前辈对清阳派还是抱有几分感情的。前辈有情有义,自然不会想让清阳派卷入纷争吧?” 这话里威胁倒让京落晖笑出声来,清阳派一日不如一日是真,但也不是秦家这种连中原名门都算不上的家族可以威胁的。 百书苍楼领导三教时,秦家可还是南荒一个不知名的小家,若不是因招摇一战中原元气大减,还轮不到秦家来耀武扬威。 “威胁我没有用,我可不是清阳派的人。我就想知道,如果卫家听到秦家明明有难春宝典,却不肯拿出来替家主缓解内伤,卫家会作何打算?” 秦非遥撇过头,落叶轻摇,他抬手接下一片,细细看着上面纹路。 “前辈不是卫家一方的,为何要调查我秦家难春宝典的事?”秦非遥也不是傻子,京落晖既然挑明了,肯定是想要交易。 只是秦非遥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京落晖交易。 “莫急,此事与我无关,不就是一功法,我一个符灵师,还不需要这种东西。”京落晖知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就看秦家如何安排了。 “我只需要你过几天去跟卫家家主说一句话,记得,一字不差,不然……” 秦非遥点头,脸上全是轻松之意,笑道:“前辈不用如此,我自然会安排好一切,这也是报答前辈救家姐回来之恩。只是我不明白,前辈所求为何?” “无。” “嗯?”秦非遥不解。 “我无所求,只是一桩恩怨,需要这句话推动而已。” 秦非遥便不再问了。 京落晖达成目的转身就离开,秦非遥笑着目送,等到他没有影子才看向一旁的侍女,轻声问:“你说,他到底是从何得知呢?” 秦家手握能缓解卫行歌内伤的难春宝典,这也是卫家过去一直对秦家礼遇的原因之一。 但多年前,秦家就声称难春宝典丢失,秦家家主为自证废去自己三成功力,表示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学难春宝典。 卫家无可奈何,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从此对秦家也只是面上交好,私底下却想尽办法打探难春宝典的真正下落。 这么多年来也都是一无所获。 但京落晖却一口咬定难春宝典就在秦家,方才还故意将书上内容念了几句给秦非遥听。 秦非遥当时脸色剧变也是为此,他本以为京落晖不过是诈他一诈,但内容不是假的。 京落晖一个远在浮石山的符灵师,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内容? “少爷方才为何不装作不知?”侍女有些疑惑,“方才咬死了我们不知道,这样他也没办法。” “不……”秦非遥摇头,他心中明白京落晖的打算,“若是我方才假装不知,明天卫家就能接到我秦家私藏难春的信函,还能附上功法内容。就算卫家不信,也肯定会派人来问罪。” “问罪又如何?将他直接供出不就行了?” “连你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难春宝典,你觉得卫家会相信难春宝典在他手上,而不是我秦家给他的?如今又有了姐姐这一层关系,我若将他供出,卫家只会认为我秦家有意让他顶罪。” 侍女有些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秦非遥回头摸摸她脑袋,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温声道:“别急,他只针对卫家而来,将此事告知卫家是他的底牌而不是必须。他既然想与我秦家合作,我自然得助他一臂之力。” “若是就此能扳倒卫家……又何须惧卫行歌知道此事呢?至于卫氏双子……宫帘心也的确是个麻烦。”秦非遥沉思片刻,只是叹息一声,“只希望京落晖所求之事,能够同时牵扯宫卫两家,宫帘心自诩名门正派,卫家自认为屹立不倒,若是有一事能让这两家都败亡……那才是我想要的。” 秦非遥眼神温柔下来,摸摸侍女的脸颊,见她满是忧虑,只哄道:“别怕,此事从长计议,等我秦家立于不败之地,我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也不用再留在这内院了。” 芊因知道他心中所想,也只是点头,连忙说:“少爷可不能忘了我,我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修为也算可以了,少爷去哪一定得带上我!” “知道了。”秦非遥将摘下的花轻轻戴在芊因头上,看着她羞红的脸颊轻笑。 第15章 宫帘心成名时间虽不长,但他出身贫寒,却能以一身奇异修为剿灭魔尊余党,卫中原清洗异党,三教虽不认他是名门,平时却也给足了面子。 而他的兄弟宫乘心身为符灵师,还与当时南方势头正大的卫家结亲,宫卫两家一时风头无限。只是这一切都停留在宫乘心失踪之前,宫乘心失踪后,卫行歌独自一人撑起卫家,还要抚养双子,卫家势力逐渐弱于宫家。 世人想起当日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孤胆的卫行歌,再看如今因事务繁多,连修行也顾不上的卫家家主,总是平添几分惋惜。 但如今,有传言说宫乘心现身了,而且就在距离杻阳不远的延秋附近。 此消息一出,虽找不到来源,也足以让人震惊。 宫乘心毕竟有一身不俗能为,世人也感慨这位莫名失踪的符灵师,现如今竟是回来了吗? 秦长雁听到这消息时直接打翻了茶杯,她紧紧盯着给她带话的侍女,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宫乘心回来了?他居然回来了?” 她声音不复以往清亮,美眸中甚至带着森冷寒意,说话也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此人嚼碎咬烂了吞下,连侍女都被她这莫名恨意吓到了,连忙劝说:“小姐,你怎样了?小姐莫非与宫乘心有仇?但小姐可没见过他啊......” 侍女跟随秦长雁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怒火恨意交加的模样,不仅失了冷静,甚至那扭曲的面容上还似乎有丝丝阴气。 侍女后退一步,颤声说:“小姐!小姐......你是怎样了......” 秦长雁这才反应过来,秦家嫡女不应对宫乘心有恨才对,便缓下神色,又挂上笑容,让侍女离开:“没事,我就是太过意外了,你下去吧,我去找非遥商量。” 侍女连忙点头,知道自己必须将此事告诉秦非遥不可了。先前秦非遥派芊因告诉她要注意小姐近日来古怪举动,她还当是秦非遥多心了,没想到...... 侍女打了个寒颤,小姐莫非是被鬼上身了? 秦非遥听闻消息后也只是一笑,对着芊因点头:“原来京落晖打的这个主意,这一步走得厉害。” “奴婢不解。”芊因有些迷茫,“宫乘心回来又能如何?而且,这不是让卫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秦非遥叹道:“傻丫头,回来是假,诱敌是真。最近卫家分支总不太平,卫行歌本找不到线索,如今这消息一出,想必背后之后也要动手了。” 那针对卫家分支之人迟迟不对卫行歌出手,想来因是有几分忌惮宫乘心,或者说,这背后之人目的也在于宫乘心。 如果此时宫乘心回来的消息一出,那可就好玩了。 看来卫家祸不远矣。 秦长雁推门进来便见他主仆二人闲聊,她现在顾不上装模作样,立马问道:“听说宫乘心回来了?小弟有何想法?” 秦非遥又换上他一贯疏离温和的笑容,让秦长雁在他身边坐下,似有不解:“姐姐为这而来?倒是让我糊涂了,宫乘心回不回来又能如何,回来了,我们就去恭喜卫家,没回来,也没损失。怎么姐姐这么急切?” 秦长雁暗骂秦非遥装模作样,也只好笑道:“小弟果真是糊涂,我秦家与卫家之间的关系,自不用多说。只是,宫乘心回来是真是假,还得仔细查证。此消息出在我们延秋,若是卫家误会了,我们反而不得好处。” “这倒也是。”秦非遥点头,若有所思,随即恍然大悟道:“小弟有办法了,不如我走一遭卫家,也探探家主口风。父亲还未回来,劳烦姐姐暂时管着家中事了,有芊因一旁协助,想必姐姐也不怕。” “自然。”秦长雁本想跟着一起去,但秦非遥最近对她似乎有所防备,她只好按下心中盘算,秦母最近精神不好,不愿管事,秦非遥一走,正是她办事的好机会。 这番一想,秦长雁巴不得他早点动身,连忙答应下来。 秦非遥只看她心思起伏,面上冷静非常,说着立刻启程,便让秦长雁回去了。 启程前,秦非遥还去找了京落晖一趟。 京落晖被安置在别院,知道自己放出的消息开始运作了,便悠然自得起来,靠在躺椅上赏花玩。 栎青依旧抱剑坐在一边,他不懂京落晖这种赏花的闲情逸致,只好拿剑划开缓缓落下的枫叶,将好好的枫叶划破,只剩残渣。 “啧。”京落晖不喜树,孤雪山也不怎么种树,但他却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将这些花花草草搅得乱七八糟,没有一丝美感,他只好抬手制止栎青,“怎么了,你是跟这花过不去了?心情不好也划它,无聊了也伤它,要是这是妖精,现在一定跟你没完了。” “......草木妖性情温和,大多修为也低,打不赢我。”栎青知道他不高兴自己这样,收回手不再划叶了。 “那可不一定。”京落晖忽然想起一妖,“原澹不就凭一木妖之身,险些让中原覆灭吗?招摇一战还有他的功劳呢。” “妖祖之一,自然不是‘大多’中的一员。”栎青有些不服气,还非要跟京落晖强调一下,“再说他也不叫原澹,演着人族骗人族,本就是违背了草木妖的性情。” 京落晖长长地哦了一声,扭头看栎青一眼,敛下神色问道:“那你,也违背了妖族的性情?” 栎青被他吓得一抖,瞬间回不出话来,扭头见秦非遥慢慢走进院子,便匆忙道:“有人来了,我走了。” 这跑得还挺快嘛。 京落晖觉得好笑,虽然中原大多都仇视妖族,但清阳派倒没有这个习俗,不喜在教育弟子时总来一句,妖族诡计多端,狡诈狠辣,尽早除去才是正道这种无聊至极的话。 不过是因果循环,当初骗了妖族,又被妖族骗了,两族争斗多年,何谈哪一方为正,哪一方为错呢? 只是京落晖知道自己这话也不能说,不然三教和流定要治他一个叛族逆伦之罪,那京落晖觉得自己可能会掀了三教。 前提是得让裴与衡走远点,不然他可不想看到裴与衡支支吾吾,被那群人阴阳怪气的模样。 “前辈。”秦非遥前些日子还被他威胁过,现在却是一副温顺有礼的模样,这种定力倒是让京落晖挺佩服的。 别看他威胁别人很开心,要有人威胁他,京落晖可不喜欢受气。 “前辈所谋之事,我定会办妥。”秦非遥恭谨地站在一旁,满脸疑惑不解,“但是,前辈,此事漏洞太多,我虽不惧,只是担心前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京落晖知道他心里所想,不过是来试探他有何后手而已,便往后一躺,懒洋洋地玩着手上娇艳欲滴的花,“莫急,结果嘛,得一步一步来。” “那我便放心了。”秦非遥起身离开,步履沉稳,端端君子,如竹之姿。 只可惜没有修为,也幸好没有修为。 京落晖赏完了花,起身去找栎清继续为他办事,裴与衡那边的结果快出来了,他自然要准备后续,放出消息只是第一步,宫乘心回来的消息是假,但他要把这个假消息变成真消息。 到了所有人不得不信时,才是卫家不得不为时。 卫家分支的死,也得由他来谋划几番了,既然死了,总不能白死,幕后之人想针对卫家,总得付出些什么。 京落晖走到栎青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里面却没有动静,稍微用力,门就开了个缝。 没锁门?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栎青的东西本来就少,他也没有口腹之欲,平时喝点茶就已经是不情不愿的了,更别说那些杂食,在他看来更是让他难受。 他灿如白雪的长剑放在桌上,京落晖走过去一碰,剑身冰寒,上面断断续续刻了一些花纹,京落晖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不禁直接拿起剑来细看。 此剑一到他手中,剑身微颤,似有所感,一股寒意钻到京落晖手腕脉络之中,瞬间游走体内经脉。 “嘶——”京落晖被冻得不轻,只好收回手,但那寒意似乎引起他丹田内也不平静了,灵力乱窜,京落晖吃痛,只能布阵压下,重新疏通经脉,逼出寒气。 怪他,怎么就手不听话,非要上去碰一碰。 京落晖幼时身体并不好,风寒都是常事,更多的是莫名阴气在他经脉之中窜动,那阴气蛮横至极,让他经脉受损,血自手腕溅出,染湿被褥。 半夜醒来,还以为自己流了一身冷汗,点灯一看,雪白被褥上已是血迹斑斑。 后来不知道裴与衡用了什么法子,暂时压制住了他体内阴气,等到京落晖开始学符灵术时,还劝他尽量不要动用阴气,也不要过度埋怨阴气,善于利用,又不依赖,才是正理。 这么多年来,京落晖一直想不通裴与衡为何不肯将他纳入清阳派门下,更不让他喊一声师父,对他也不算热情,还时常让他动用符灵术帮助清阳派。 似亲犹疏,似远又近,扑朔迷离,又好像有无尽深意。 但他能有今日,裴与衡出力许多,京落晖自认为薄情寡义,但也对裴与衡抱了几分尊重亲切。 清阳派没有任何能留住他的理由,但裴与衡有,不是因为他是掌门,更不是因为他手中的掌门令,是他这些年对京落晖的呵护之意。 京落晖不喜为善,更不屑为三教,他向来只为自己,向来只愿意为自己谋划。可裴与衡......京落晖虽不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于他,相比较于其他人而言,自然是重要的。 第16章 因为阴气乱窜,京落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指尖还真渗出滴滴鲜血,不免觉得头疼。 不等他反应,栎青忽然从帘后冲出,抓住他手,满脸担忧道:“如何了?你、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京落晖抬眼一看,原本准备的说笑顿时哑了。 栎青外袍褪了,上半身只有一件敞开的中衣,雪白肌肤被月白色中衣一衬,更是如玉一般。栎青虽偏瘦,但不像京落晖一般不喜练武,与经常练武的人一样,该有的都有。 不……他不该想这些。 京落晖后退两步,心中极为不自在,撇开头问他:“做什么呢,青天白日不把衣服穿好?” “……”栎青反应过来,羞恼不已,将中衣系好,披上外衣,才继续问:“你怎么样了?方才看你脸色苍白……” 见他也不自在地想转移话题,京落晖反而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不自在了,他忽然想起刚才所看,抬手将指尖按在栎青左腰处。 “你这里是什么?” 隔着衣服也能隐约摸到一些凸起的纹路,京落晖顺着那纹路一琢磨,方才眼角瞥见一蓝色物体,紧实贴在栎青腰上,还隐约有莹光。 栎青把他手打开,这次换成他后退了:“你做什么呢?” “你自己不把衣服穿好,我就是一问。”京落晖也不多问了,那纹路他最近时常在看,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最近刻意忽略的东西又浮上心头,京落晖眼皮一跳,顿时觉得不好。 “我问你,你可认识一名卖鱼的老翁?” 那老翁故意将鱼给他,说背后没有深意谁都不信。 即使他自己是这般神神叨叨的人,也不喜欢被神神叨叨的人忽悠。 “老翁?”栎青茫然摇头,“不认识,问这为何?” “……没事。”京落晖观他神色是真不知,知道在他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更觉得头疼了。 难不成这事也要去找裴与衡? 但裴与衡一定会笑他。 京落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查。 反正是冲他来的,迟早会来,也不用心急。 “我还有事要请你去办。”京落晖俯在他耳边,将自己要做之事尽数说出,“此事成了,我要的基本也达到了。” 栎青眉头一皱,几番张口,也只能答应下来。 但对如今的京落晖愈发不满。 京落晖走后,栎青才拿起那把让京落晖难受至极的剑,剑上纹路如游龙戏珠,仔细一看,不过一尾鱼罢了。 一尾鱼,对于京落晖而言,他的地位是不是就如同一尾鱼一般呢? 栎青看不明白,也猜不透。 但他知道,如今的京落晖要管的事情太多了,京落晖本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本来、本来…… 本来像这样使唤他的人,京落晖应该一概杀之才对。 他不喜被人控制,不喜受困与人,但他也不向往无尽苍穹。事实上,栎青从来都不明白他要什么,京落晖从未让他看透,这个人深沉冷漠,又风趣优雅,游戏人间,玩弄人心。 这才是他。 而不是如今这个为了清阳派奔走的京落晖。 “吾之行动,也该开始了。”栎青紧紧握住剑柄,“清阳派不能困住你。” 我不能,谁也不能。 京落晖收到裴与衡的信后便有了打算。 裴与衡办事他自然放心,那琵琶所用弦木皆不是凡品,琴弦虽断,灵气不减,即使鬼力束缚,其中琴音犹在,应和所制之木,扰人心智。 这琵琶不属凡品,裴与衡将其来历尽数告知,只等京落晖前往一探了。 恢复恶鬼心智之法也很简单,只需定魂鼎便可。定魂鼎是三教和流之一的玄门天地所有,玄门天地当初接任百书苍楼之位后,办事愈发猖狂,尤其看不惯京落晖这一类人。 那这就很不巧了。 京落晖还得从他们手中取得定魂鼎,难不成又得跟那群人吵架? 他思索片刻,虽然吵架令他不开心,但那群人吵不过他,最终也是他们不快,那自己便高兴了。 方向已有,只需把这边事情解决就行了。 秦非遥走后,秦母精神才好些,又担心秦长雁管不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唤她到床前来,握着秦长雁有些冰凉的手,心疼道:“也不知卫家那边是怎么回事,宫乘心回来这事若是真的,我们倒真不好办了。你平时也注意些,小心让别人钻了空子,最近秦家要注意的太多了。” “女儿知道了。”秦长雁不想秦母碍了她的计划,一直劝说她在屋里歇着,秦母只当她孝顺,却担心秦长雁累着了。 “秦家事情繁多,平时非遥就忙得不行,我喊他歇着也不听,怎么,你也不听我的?”秦母虽是玩笑,却也存了几分认真,她是真的不想秦长雁这么累。 “那非遥能做,我也能做,你为何总是认为我比不上他?”秦长雁一脸小女孩般的撒娇模样,扯着秦母袖子,“娘亲、娘亲你就不要担心了嘛,再说还有芊因帮忙呢。” “芊因那丫头确实伶俐,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把她许给非遥呢。”秦母细想了一下,也就答应了,“那好,有什么不懂的,赶紧来问我。” “知道了。”秦长雁却记住了秦母说要将芊因许给秦非遥一事,故作不解道:“但非遥毕竟是秦家少爷,一个丫鬟而已,不能做正房吧?” “自然不能。”秦母没觉得没什么问题,“非遥正妻我另有打算,芊因那丫头做个姨娘就行了,也是主子,不算亏待了她。” 秦长雁点头,将此话记下。 芊因跟随秦非遥多年,一直是他的心腹,只是这么多年来秦非遥却没有将她收入房中,平时这般珍重,自然不是不想负责之意。 那看来秦非遥想要这丫头做他的妻子,而不是姨娘。可真是有情有义,秦长雁心中冷笑,有情有义又能如何呢,在秦家说得好听是少爷,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始终也反抗不了秦母。 但此事却能成为她下手的契机。 秦长雁打定主意,又听到京落晖有事出门,至今未归,而栎青不久前也出去了。这两人不在秦家,秦非遥也走了,秦长雁大大松了口气,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夜幕降临之时,秦长雁还留在书房里,身后芊因在一旁协助,她的侍女则在她身旁奉茶,劝道:“小姐喝点茶暖暖身子。” 秦长雁点头,将茶抿了一口,抱怨道:“这事情确实挺多的,唉,平时真是辛苦非遥了,难为他没推辞。” “少爷就想着能为家里做些事,怎么会推辞。”芊因笑着将手中账本收好,见秦长雁捶着肩膀,便上前给她捏了捏,“小姐可好些了?小姐甚少做这些事,觉得难做了些也是正常。天色也晚了,不如先歇息吧。” “不用。”秦长雁看向侍女,“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吧,记住了,要你亲手做的,别拿冷食搪塞我。” “哎,知晓了。”侍女平时就爱做这些,高高兴兴地就往厨房走去。 秦长雁打量了芊因一会儿,忽然道:“可惜了。” 芊因不解:“可惜?” “是啊。”秦长雁笑着放下笔,“可惜如此美人,却痴心我那弟弟,非遥也是,怎么就死心眼,还不将美人好好守着,怎么忍心让芊因这么劳累。” 芊因小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小姐说笑了,这是少爷提拔我呢!” 秦长雁也不再笑她,然后跟她闲聊起来:“唉,就是可惜非遥不能习武,不然我就轻松了。你说我秦家这么多功夫,难道真就没有哪一本是非遥能学的?” “小姐不必如此挂心,少爷也看淡了,没有修为,也有其他能为可施展。虽说如今世道,生在这样家里,没有修为是有些可笑了。但古往今来,也没有说不能习武便不能活的道理,少爷机敏聪慧,性格温和,体恤下人,这些都不是不能习武能抹去的。” “真是个好姑娘。”秦长雁叹息一声,“要是那传说中的难春宝典,能让非遥习武就好了,能习武,怎么说都多了个保障。” 芊因垂眼,听到这话却不再回答了。难春宝典,此前少爷才因这本功夫被京落晖威胁,怎么现在小姐也提起了?莫非...... 芊因心道不好,连声催促秦长雁赶紧休息。秦长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整面墙上的书籍,秦家善学,各式书籍都收集了不少,秦家家主更是学富五车,还要求家主无论主仆,都得读书认字。 此举......秦长雁真是又是怀念,又是憎恨。 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卷宗查看,背对着芊因,使人看不到她眼里森冷的杀意。 “芊因,你说父亲这么久还未回来,难不成真出事了?母亲近日虽然不说,但我见她总是叹息,想来也是担心父亲之故。”秦长雁将卷宗上面秦家家主所签的字看了又看,只恨不得撕了这写字的人。 “那小姐得多陪陪夫人,少爷已经遣人去看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芊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秦长雁最近举止古怪得很,秦非遥怀疑了许久,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把东西布置好了。 秦长雁今日已经将书房找遍,知道里面并没有她要的东西,只好跟着芊因离开,侍女这才高兴地端上一碗粥来,秦长雁几口喝完,心中郁结不已。 秦家越是业大,她就越是憎恨。 如此幸福的表象,埋藏着他人血泪。秦长雁望着一轮明月,秋风虽冷,却冷不过她心。已经站到这个位置,只能继续走下去,秦家关系简单,只要她不露出马脚,迟早能接近卫家。 既然这两家当初选择了做那事,便一起陪葬吧。 她不信什么悔过之心,只要他们血债血偿。 第17章 秦非遥去卫家办事,京落晖自然想着要推一把,栎青因为京落晖不让他跟着十分不高兴,但他也没办法,只能想着早些办完,再回到京落晖身边。 京落晖刻意支走栎青,一方面的确是有事让他办,另一方面,是因为那片鱼鳞。 他近日忙碌,那鱼鳞没有再作怪,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直到看见了栎青腰上那块印记,青蓝色,莹光微闪,细碎的光将此物衬得分外妖异,那是一片鱼鳞,与他手中那块,近乎一样。 京落晖不愿意去细想的东西再一次浮上心间,他不想知道栎青为什么一副认识他的模样,更不想知道这鱼鳞与他有何关系,如今他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但心中异样却让京落晖忍不住想去探索,探索背后真相,探索自己的来源。 哪怕结果是他不想要的。 京落晖拿出鱼鳞,盯着手上安静躺着的鱼鳞发呆,上次茶馆的小二笑嘻嘻地扑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客官,真是有缘啊!” 她瞥见了京落晖手中拿着的东西,轻咦一声,伸手想碰,见京落晖避开她的手,才连忙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鱼鳞跟平时见的鱼相差甚远,难不成是妖族身上的?” 京落晖想了一下栎青那一口一个人族的样子,忍笑说:“倒也差不多,还是一只不会骗人的妖。”栎青几乎把什么都写在眼里了,京落晖一看一个准,觉得十分没意思,又觉得十分有意思。 挺巧的,他身边怎么总是遇到这样的人。裴与衡是,若碧是,就连那只见过一次的慕容望也不差不多。 可能这就是清阳派的传统吧。 “看来客官对这只妖族很是喜欢。”小二笑着给他斟茶,“提起这妖时,客官眼神都温和了许多呢。” 此话一出,京落晖敛下神色,将小二看了几眼,小二以为他不信,继续说道:“是真的,不过是与不是,客官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才是。” “就算是,始于骗局,便让人不喜了。”京落晖不愿谈这个,看着小二完全不熟练的斟茶姿势,不禁无奈:“你到底为什么来当小二,看上去,也不是一个当小二的料。” 小二将溅到桌上的茶仔细擦了,俏皮地眨眨眼,狡黠道:“不告诉你,我说了你可以问我很多事情,你想问吗?” 京落晖展开折扇,摇头:“你只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 小二点头。 “你与秦家有关系?” “是。” “难春宝典在你这里?” “不是。” “你告诉我宝典的事,是为了对付秦家?” “也不是。” 小二擦完了桌子,见京落晖若有所思,轻笑了几声:“客官莫猜了,那该我问客官了。客官是想对付卫家?” “是,也不算是。”京落晖对眼前之人身份有了猜测,只是还有疑问未解,也不好直说,“我只想从卫家那里得到消息,他们不愿意讲,我便自己要。” “......客官真是,很有趣。”小二想了想,“那客官是做山贼的吗?” “......什么?”京落晖没跟上她的想法。 小二满脸天真:“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拿不到就自己抢啊!” “哼,你不也一样,得不到宁愿毁掉?”京落晖喝完了茶,今日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去看秦家的好戏了,“秦家与你有何关系,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难春宝典,倒是让我有了想法。” “客官,夺宝这事,须看能为。”小二语带威胁,她告诉京落晖此事,可不是让他也动手抢的,利益交换罢了,虽没有什么真心,诚信还是要的。 “我有没有能为,你很快就知道了。”京落晖冷眼观世,本就随性而为,难春宝典虽是小二递到他手上的筹码,但他毕竟是没有的,若是拿到手,秦卫两家才彻底在他掌控之中。 要如何拿到呢? 京落晖一边玩着扇子,一边往秦家走,还未进门,便听见府内哭号,声声入耳,满是凄凉爱绝,这哭声......难不成那琵琶成精了? 等他走进府,院子里人更少了,且都是一脸惊慌,几个丫鬟端着水盆往别院走去,几个小厮带着一名医修匆匆走过。 京落晖察觉到不好,看向一旁哭哭啼啼的丫鬟:“贵府可是出了大事,可有我帮忙之处?” 丫鬟哭得眼睛都肿了,断断续续道:“我家、我家老爷,他、他......” 秦家家主? 意外之变,京落晖连忙赶去主院,那医修进了一间宽敞屋子,外面站着一干丫鬟小厮,皆是满脸哀戚,他看得芊因也在外站着,便偷偷上前问道:“可是秦家主出了事?” 芊因显然要冷静许多,她知道京落晖是府上贵客,再者秦非遥有安排,在他回来之前,京落晖与栎青两人要尽量留在府里,不能让他们离开。 “多谢京灵师关心,方才少爷派出去的修士匆忙回来,从马车上抬了家主下来,家主浑身是血,身上尽是伤口,意识不清,现下叫了医修过来,夫人和小姐都在里面。” 秦家虽然已经与卫家分割,但要认真算起,也算是卫家分支。 那杀尽卫家分支之人,已经到了延秋了吗? 京落晖沉思片刻,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灵药,递给芊因:“这是我清阳派给门下弟子治伤护命的药,我不懂医术,不知是否对家主有效,还请递给医修吧。” 芊因连声说谢,匆忙走进屋子。 秦家家主都出了事,这人实力不可小觑。秦家虽不如卫家势大,但在延秋这边也是一方之霸,针对卫家分支之人修为竟到了这地步吗? 京落晖回想着这些年中原这般修为的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有了名姓,且出名多年,不应在此时突然对卫家发难。中原正道不会,散修更是不会,一时间没了眉目,京落晖有些头疼。 他本想着以秦家势力配合宫乘心现世消息,让卫家难做,再借机引出背后之人,看是否与鬼城有联系。但秦家突来此难,那人说不定会直接来秦家,这秦家,他保还是不保? 保有保的好处,不保有不保的好处,但看这家主是否有救了,若是有,做个顺水人情,也不无不可。 秦家家主身高八尺,面容肃穆,五官刚毅,与他对视常常会令人紧张,但作为家人,秦家家主也极为令人安心。只是如今,这令人安心的面孔被划得鲜血淋漓,一道道见肉刻骨的伤痕将秦家家主变成了一个血人。 秦母趴在他床前,呜咽声和哭肿的双眼无一不在展示她的悲痛和心疼,被保养的极好的手颤抖着拉上自己丈夫的手指。秦家家主勉强伸出手,僵硬又颤抖的肢体让他难以拥抱面前的妻子,只能以满是鲜血的手安慰悲痛不已的妻子。 “漠郎,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秦母唤着年少时喊他的称呼,一声声尽显悲戚,一声声唤着眼前之人,希望这离别之殇能够消失。 芊因将灵药递给医修,那医修叹口气,接过灵药让秦家家主服下,随即让周围的下人离开:“都离开吧。” 他走到秦长雁面前,低声道:“我无能为力了,那灵药也只是让他回光返照罢了,还请节哀。” 秦母听得清楚,却宁愿自己没有听见,她看见秦家主浑浊的双眼慢慢有了光彩,被她抓住的手也反握住她的手,只是声音依旧虚弱:“别......白费心力了......” “什么叫白费心力!还有救的,还有的,对不对......”秦母回头看向医修,医修不忍别头,无声宣告了最残忍的答案。 秦母往前一扑,满是泪水的脸凑近了些,双手紧握这最后的温存,她已知道结果,只是不愿面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残忍? “那人出手......我便知晓了......”秦家主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摸一摸妻子的脸,灵药作用让他有了些力气,能够在这最后时刻与她好好道别,“这一生,我总欠你......你、一定,好好活下去......这是报应,但他、不会伤你......” “什么报应,什么报应!”秦母哽咽着将丈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如此亲密又温柔的动作,却只加深了她心中的悲哀,“什么报应都冲我来!你不能、不能走......” “芸娘......”秦家主长叹一声,命已哀绝,手无力垂下,再也来不及拭去妻子脸上的泪,他为她抹去了一辈子的泪,却也是让她流泪最多的人。 多年夫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再多不舍,再多难分,却也抵不过死别。 “漠郎——”秦母悲伤难挨,终究也晕倒在秦家主身边,她此时最想不过与他一同离开,只是不能,明知不能,才最悲哀。 “母亲!”秦长雁上前将秦母扶起,看向医修,“我秦家出此大事,只能请先生留下,为我母亲诊断,免得......” 未尽之意,医修早已明白,连忙点头,随下人走了。 京落晖在外听到里面人声喧哗,大概也猜到了,秦家主在延秋受人景仰,秦家虽不算大家,却也为延秋做了不少,这般人物如此离去,延秋恐怕也要掀起大浪。 他转身后,却看见栎青远远立着,茫然靠着墙,看似冷眼观人间离别,眼里却莫名哀伤。倒显得京落晖这个真正的人还没有他这般难过了。 “在这做什么?”京落晖还有心情玩着扇子,栎青却没有心情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 栎青的眼睛极为好看,似水却没有那分深不可测,似月却没有那般清冷,眼里总是清澈的。他带给京落晖许多疑问,甚至是不耐和杀意,但那双眼睛,总是让京落晖多了几分不忍心。 有这样眼睛的人,确实是让人下不了手啊。 就好像破坏他的一切都是罪恶的,不应扰乱这双还来不及盛满痛苦的眼,京落晖自认为并不是良善之人,但也不想抹去这份清澈。 只是如今这双清澈双眼里满是不解和悲哀,栎青迷茫地看向京落晖:“我感受到了......” “什么?”京落晖难得有耐心听他这般没头没脑的话。 栎青微敛双眸,一身清傲之意淡去不少,他立于墙边,站在树下,好像与人世隔绝,只是早已身处人间,又怎能真的冷眼旁观? “她很伤心,那位夫人。”栎青抬手,接下一片落叶,落叶归根,有时正如同人的性命,有时,人好像还不如一片落叶。“这个人对她很重要,但这个人走了。” “人总会走的。”京落晖见他好像沉醉在这一次他人的悲伤之中,莫名觉得好笑,又莫名觉得叹息,“七情六欲,一直是人看不破的东西,越看不破,失去时才越是悲痛。世间之人,大多逃不过这般折磨。” “折磨?”栎青看向京落晖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他的眼里永远没有情绪,笑意也极为浅淡,平时笑得那么多的人,却能够将欢喜藏得那么深。“在你眼里,这是折磨吗?有情,是一种折磨?” “与其说有情是一种折磨,不如说活着本就是折磨。”京落晖将他手中落叶拂下,“一生悲欢离合尝尽,手中能得,只不过镜花水月,眼前不能得,也只是痴妄愚昧。活着本就是折磨人的,只是来了一遭,即使知道是折磨,也不得不走下去,在无尽折磨中寻找那些镜花水月般的乐趣。” “你......”栎青哑口无言,他本就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与歪理一堆的京落晖争辩,只是扭过头去,似乎这样就能听不到这些让他生气的话,“你出身清阳派,应该是求道的,怎么口中全是那佛门想法。” “我不求道,也不问佛。”京落晖轻笑一声,遥遥望着院子里这场惊变之殇,“就如同我所说那样,我也是大多数人之一,所求,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第18章 深仇 秦母悠悠转醒之时,还来不及回想一切,心口之痛就让她明白所有。所有脆弱只能暂放一旁,她一生柔弱,全是秦漠护她怜她,如今秦漠走了,无尽哀思,只能放在身后。 眼前琐事繁多,秦漠丧礼待办,她还得撑起秦家门面。秦母揉揉额角,见侍女点了灯,微弱火光照不亮昏暗的屋子,她有些疑惑:“什么时辰了?” “夫人,四更天了。”侍女一直守着,见秦母醒来,便吩咐其他人端了白粥上来,“夫人喝些吧,暖暖身子,小姐已经派人去通知少爷了。” “是我连累了长雁。”秦母心疼女儿,又想起离去的丈夫,声音顿时哽咽,强行压下悲伤让她呼吸急促,难掩痛苦。 侍女担心不已,却也明白此时劝不了秦母。 “报应……哈哈哈,报应……”秦母回想丈夫死前最后几句话,情难自禁,指甲深深陷进手心之中,疼痛使她稍微缓过神来,不禁又哀怨起来,“就算是报应……也不该如此折磨他……” 侍女听不明白,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秦长雁进门时见秦母眼中还晃着泪光,面上忧虑心疼,心中却一片漠然。 真是巧了,她本就想着秦漠不好对付,没想到有人直接帮她解决了这个**烦。 听秦漠死前所言,应又是秦家造的孽了。 谁能想到呢,如此风光得意的秦家,私底下竟藏了这些见不得人勾当。 秦长雁想大笑几声,说句大快人心,但眼前却只能假意安慰秦母,她遣退下人,坐在秦母身边握着她的手。 “母亲,此仇不得不报!此人心狠手辣,父亲受了那么多苦,硬生生熬到回家才……如此手段,简直令人胆寒!”秦长雁拭泪长叹,“此人怎能……父亲为人正直,怎么能受此折磨。” 秦母闻言,眼里狠厉之色一闪,但随即又犹豫起来:“但……此人、此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秦长雁,此人杀秦漠,是因为与秦家的仇。而此仇,秦家无话可说,辨无可辨。 “怎么了?难不成就任由父亲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秦长雁咬唇,脸上又急又气,泪珠滑落,“父亲、父亲……” 这一声声父亲让秦母心痛不已,她怜惜自己,又心疼女儿,还沉浸在失去丈夫之痛的秦母顾不得太多,也生出了复仇之念。 “此人的确过分!”秦母紧握的手张开,手中还有未洗去的血迹,血迹成字,“你父亲临终前在我手里写下此字,一是不愿你们牵涉其中,二是让我知道是谁寻仇。我秦家确实欠了他的,但这么多年来秦家一直为善,早就有悔过之心,此人不管不顾,竟用此残忍手段……实在可恨!” “这……按照母亲所说,此人是谁?”秦长雁心中一动,想借此找到背后之人,就算不是盟友,能多知道一些秦家的丑事,也好在之后掌握秦家。 “这……”秦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将此事说出,秦长雁发觉了她的犹豫,转而一声叹息。 “母亲有难处我能理解,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想为父亲报仇,此人身份必须查清楚。” 秦母犹豫一下,将手中的血字给秦长雁看了一眼,那血字糊成一团,但也能隐约看见这字的形状。 一个祁字。 祁?秦长雁是实打实的疑惑了,她对这个字没有印象,难不成这个人不是跟当年之事有关的? 秦母见到这个字时,心中的震惊也不少:“我以为……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你父亲做错了事情,但、但也是为了中原的平安。那人与魔尊余党有关,之后还暴起伤人,三教和流所领的门派被他伤了大半。” “原来如此,这怎么能怪父亲。”秦长雁对这说辞只觉得可笑,但面上却是愤懑之意,“如此恶徒,居然还敢向父亲复仇?” “这……这是你父亲告诉我的。”秦母紧紧捏着衣角,“只是这人应该不存于世了,不知道还有谁,竟能隐藏至今,向你父亲下手。” 不存于世……莫非与她是同样的情况? 秦长雁点点头,“我会去查清楚的,秦家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脸上的悲愤出了门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秦长雁打定主意,人是要找,但可不是为了给秦漠报仇。 她到了灵堂前,却见京落晖在那徘徊,秦长雁有心吓他,故意一喝:“何人在我父亲灵堂前放肆?!” 京落晖早在外设了阵法,就等着秦长雁来呢,听到这话头也不回,反问道:“秦家主是你父亲?这可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秦长雁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没能瞒住京落晖,这人一出现便在暗竹林,她没把握京落晖知道多少事情,原本是想借由栎青除掉京落晖,再逃回秦家。 但没想到栎青见了京落晖却没出手,她妄图对京落晖使美人计也没用。这两人让秦长雁头疼不已,只好把他们也招来秦家。 “你在看秦漠尸身?可有收获。”秦长雁看着棺木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秦漠,不禁冷笑几声,真是让人痛快。 京落晖慢吞吞地收回自己查看的手,将用来包住手指的手绢扔在阵法之中。阵法灵光耀耀,将手绢卷成灰烬。 “如今你也该说了吧,不然,我可就要估量一下秦非遥的价值了。” 京落晖之前只是冷眼看着秦长雁搅事,他本就抱着利用秦家之心,秦长雁的做法反而是帮了他的忙,他自然不会管。 只是秦漠离世,秦长雁必须抓紧时间动作,不然这一系列的信息将间接对如今的秦家造成打击。 “宫乘心真的回来了?”秦长雁总觉得此事与京落晖有关,但京落晖闻言只是伸指一揽自己身前的头发,黑发红衣,在灵堂前还真有几分恶鬼之感。 只是脸不像,太过好看了些。 花瓶。 秦长雁暗骂一声,却料京落晖微微挑眉,嘴角上扬:“没人告诉你,在符灵师的阵法里骂布阵之人,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吗?” 不等秦长雁回答,京落晖恍然大悟道:“也是,一个侍女,也应该是没有接触符灵师的机会。” “你——”秦长雁深呼吸一下,免得自己冲上去将京落晖打上一顿,但实话说,目前来看,在阵法里,她也打不过京落晖。 “算了,不与你计较。”秦长雁上前查看了一下秦漠伤势,秦漠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每一道见血入骨,用剑之人剑法卓绝,凌厉阴寒,留下的丝丝剑气更是含着无尽怨力与阴气。 看上去不像活人所留,但那剑招之间又隐约藏着一丝生机盎然的灵气,还有那剑伤之间残留的深厚真气,都在宣告留剑之人应是活人。 “这……”秦长雁眼珠一转,十指指尖慢慢凝聚出丝丝鬼气,鬼气在秦漠四周转了一圈又回到她体内,秦长雁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喘息几声。 她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有阴气,为何会抗拒鬼力?留招之人到底什么来头?” 京落晖安静看她做了无用功,轻笑道:“怎么,我以为你从秦夫人那拿到了消息。” “是拿到了。”秦长雁自认为可以扳回一城,下巴轻抬,“但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嗯?”京落晖像是没听懂一般,不禁反问她:“我没听错,你是在问我要东西?” 秦长雁冷哼一声:“莫非你想直接要,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该明白。”京落晖抬手一挥,阵法一转一变,由原本的幻阵化为八星镇鬼,八角灵气凝结,直接打向秦长雁。 秦长雁避之不及,闷哼一声,脸上黑气乍现,半空中一道女子黑影显现一瞬,然后又回到秦长雁天灵之中。 京落晖这才继续道:“如今,是你应该求着我,求我不要将你借了人家女儿身份之事说出,而不是你来要挟我。” 秦长雁无语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气,只能暗叹京落晖真是开不起玩笑,只好一一说来。 “祁?”京落晖拧眉细想,无争玄谷是溪家,枫月清潭后人是御渐萧,那祁不出意外,也只能是云祁山了。 加上之前萧钰曾说云祁山后人失踪一事,这祁家后人在此时对秦家复仇?秦卫两家与鬼城一事有牵连,这是京落晖的猜测。 但祁字一出,莫非秦卫两家家还与云祁山有牵连?使这样的手段,此人对他们定是恨之入骨,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他过了这么多年才选择复仇,又用此手段?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京落晖看向秦长雁:“你是鬼城的人?” 等等,京落晖决定纠正自己:“你是鬼城的鬼。” 初见秦长雁时,他身上罗盘就颤抖不止,为助慕容望几人脱困,他事先在罗盘里收集了一些鬼城的鬼力,一方面是想带回去玩玩,一方面也是为了继续追踪鬼城鬼力的下落。 秦长雁身上刚好带有鬼城鬼力,不然京落晖也不可能真的送她回秦家,秦长雁身为秦家嫡女,哪会有那般我见犹怜的姿态,更别说她对于秦家的不熟悉,简直把“我不是秦家嫡女”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我以为我还藏得挺好的......”秦长雁有些尴尬,随即又摇摇头,“这毕竟是我身上鬼力出卖我了,做不得数。我的确是无争玄谷溪城的人,来此,也不为其他,只为复仇。” “引慕容望与卫问余去鬼城的也是你吧?只是不知你用何手段让鬼身分成两份,还寄宿在秦长雁身上。”京落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别告诉我,你是跟鬼王做了交易。” “嗯?”秦长雁眨眨眼,有些讶异,“我不知他是不是你口中的鬼王,但,我的确跟一个人做了交易,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他身上有很强大的鬼力,我在他面前几乎动弹不得。” 京落晖点头,他已经可以确定了,秦长雁所交易之人,应该就是裴与衡心心念念的鬼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我不会问你具体是谁,但鬼城一事我也要管。再说凭你一人,也无法扳倒卫家,你想要的不会只是秦长雁的身份吧?”京落晖倒也没撒谎,秦长雁究竟是谁他并不想理会,既然这人出身鬼城,肯定是要为鬼城报仇的,那京落晖从中得到消息,也就方便了。 “我......我不知道你对无争玄谷的事知道多少,溪家后人还留有多少,我也不知。或许流传下来的,是夫人弑夫弃子的谣言,也或许是城主大开杀戒的荒谬言论。”秦长雁不愿意回想过去,但如今却不得不回想。她一生都在无争玄谷度过,受城主与夫人恩惠,她曾以为,那里是真正的桃源。 京落晖叹息一声,果然被她说中,溪浣对他说的也的确都是这些话。 “那其中,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夫人弑夫是真,城主大开杀戒,其实也是真。”秦长雁苦笑,思乡之情难以抑制,只能拭泪长叹,“唯一假的,是城主。我不知夫人何时知道的,但等知道之时,已经晚了。夫人痛定思痛,只能带着一干人等封锁溪城,但只抵抗了假城主七天。这七天之内,夫人与一人做了交易,杀尽城内所有修士,以他们冤魂吞噬自身,才借由鬼力化为恶鬼杀了假城主。” “这......”就算是京落晖,也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如此骇人,又如此惊心动魄。 “我本不是修士,夫人临死前让我与剩下的人一同离开,我却不愿......我知晓后人最是容易颠倒黑白,我不愿城主背负骂名,更不愿这么多人的牺牲埋藏地下。但我又无能为力......”秦长雁死死闭着眼,“我想回去为夫人立墓,但我看到的,是被阵法困住的冤魂,是被推向地狱的溪城。那人的面孔我死都不会忘记!宫乘心!宫乘心!” 秦长雁本就是怨鬼,如今怒气一激,四周鬼力迸发,双眼血红,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口中之人碎尸万断,将所有怨恨尽数倾泻。 “宫乘心!秦漠!秦卫两家自诩正义,自以为回去给那些人一些好处,就能洗去他们犯下的罪孽吗?假城主是他们所派,无争玄谷的悲剧是他们所致,此恨难消,唯有杀之!” “所以我在溪城自杀,借由残留鬼力勉强成了怨鬼,多年来都在凝聚身形,等到成功了才前往卫家。只是我到了后......宫乘心失踪了,多么可笑,太可笑了,我还没来得及复仇,他凭什么失踪!他以为失踪了就能抹去一切吗!” 秦长雁双眼血泪滑下,怨鬼真容现身,紧紧盯着京落晖:“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不妨碍我,只要你不帮卫家......此仇,若不报,我便对不起无争玄谷,对不起将我抚养长大的夫人,对不起被我抛下的少爷......” “此仇......怎能不报......” 滴滴血泪,尽述惨痛。多年心愿,凭借一魂之身支撑,即使已是强弩之末,但仇恨不消,便不敢散。 散了,怎对得起失去的一切? 虽无修为,忠仆之心,也能使其拿起血刃,走上复仇的绝路。 第19章 “我知晓,你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我的故事,或许引不起你心中半分涟漪。”秦长雁缓过神来,凄凉一笑,盘腿坐下,还带着血泪的脸扬起,盯着默然不语的京落晖。 此事是她心中永远的痛,秦长雁看向那副躺着她仇人的棺材,轻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此事,是我无争玄谷与他们的恩怨。你不是正道之人,不会劝我放下,更不会将我供出,不用急着反驳我。自成了怨鬼之后,那些曾经看不明白的,我似乎都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我确实不会帮你,也不会供出你,这对我没什么好处。”京落晖手一抬,将鬼力打回秦长雁身上,助她稳固身形,“你与秦卫两家要如何收场,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得到了我要的消息,自然不会参与此事。” 秦长雁说的没错,京落晖并不是正道之人,若是裴与衡在此,或许还会劝秦长雁放下仇恨,再找机会送她轮回,但裴与衡是一个好人,京落晖可不是。 他来此,是因为鬼城,得到消息了,那这几方势力之间的恩怨情仇,自然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京落晖深知仇恨难解,这浑水他并不想淌。 秦长雁原名知灵,是溪城城主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小就跟着城主夫人长大,一直都生活在无争玄谷。无争玄谷惨案后,她自杀身亡,以自杀形成的怨气跟鬼力结合,硬生生把没有修为的自己变成了怨鬼,接着便来到中原寻找仇人下落。 越是寻找,越是痛恨。痛恨她的仇人能够活得如此幸福,有妻有子,名声显赫,受人尊敬崇拜,所有不堪的过去被他们亲手掩埋。这叫知灵如何能甘心? 她游荡人间已久,聚集鬼力,看准了秦家嫡女秦长雁,准备杀她寄体,但中途被卫问余发现,卫问余追着这怨鬼到了鬼城,知灵这才借机脱身。 “真正的秦长雁已经被你杀了?”京落晖想了一会儿,“那鬼王与慕容望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望,我知他们是清阳派之人,当时存了心想让鬼城现世,我知道三教和流不一定会管,但清阳派掌门会。”秦长雁小心看了一下京落晖的神色,“在准备寄体秦长雁之前,我已经与你口中的鬼王做了交易,他说只要我把轮回机会舍去,就能给我鬼力,助我实力大增......” “你可知此事后果,舍去轮回,鬼界三通也保不了你,你只能消散人间了。”京落晖并不怜惜秦长雁,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鬼王的做法让他疑惑,这交易在他眼里也不值得。 但此话一说出口,他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也对一个人这样说过,只是脑海中又想不起此人面容,这种空白的不适感让京落晖心思莫名。 秦长雁苦笑一声:“自我走上此路,便不计后果了。” 她又想起秦母手中的祁字,有些犹豫道:“只是这祁,我却想不起是哪一家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一家与秦家结仇的印象。” “嗯?”京落晖略一思索,“你可知道云祁山?” “云祁山?”秦长雁勉力回想,“城主生前,确实与其他两家交好,一是枫月清潭的御家,另一个就是云祁山,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想不起云祁山那家名姓。” 京落晖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如果鬼城一事是由秦卫两家合谋,那其他两地,是否也与这两家有关呢?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不顾一切的灭了三地满门? 秦长雁调查多年也没有结果,京落晖更不可能在目前就知道了,几方如此深仇大恨,不斗个你死我活,双方都难消恨。 只是跳开这局面来看,这仇恨根源究竟在哪?鬼王几次三番与鬼城之人做交易又是为了什么? 唉,头疼啊。 京落晖开始埋怨裴与衡给他找的活了,这都什么事啊,一个接一个,仇恨互叠,未解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他莫名庆幸自己与此无关,不然这火要是烧到他身上,京落晖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长雁来此对京落晖坦白,不过是想让京落晖赶紧离开,秦漠已死,她目前只需要撺掇秦母复仇,即使秦非遥再理智,也难逃这母子恩情的陷阱。 为了复仇,她早已不择手段,人伦亲情,也只能成为她利用之物。 秦母思来想去,既想复仇,又觉不妥。丈夫之死使她悲痛难耐,多年夫妻,相濡以沫,其中深情,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抹灭,更何况是这无妄之灾,如此大仇,秦母怎可能不想报? 但也就是因为她有大仇必报之想,才有她犹豫之刻。她因丈夫之死想复仇,那人因当年之仇来报复,本就是同一种想法,又何谈对错?秦母自知秦家的确是欠了对方,即使多年行善,那人也不管不顾,秦漠身上的剑痕深可见骨,每一道都藏着无尽怒气。 此人仇恨,远超秦母想象。 既是前仇,冤冤相报,秦母不知是不是该延续仇恨,又是此人修为之高深让她心惊,不知自己有没有能力复仇。两因叠加,更是让秦母犹豫。 秦长雁早已知晓她心中所想,哀叹道:“我刚才去看了父亲,父亲身上那么多伤痕,此人就算要复仇,怎么能以此手段?父亲还说他不会伤母亲,谁知道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人已经如此心狠手辣,怎么能保证他不想赶尽杀绝?” 此话惊醒秦母,如同惊雷乍响,让她又惊又怕。 此人痛恨秦家至此,万一有灭门想法呢? “我听说卫家分支也被杀了不少,许多无辜修士也丧命于此,万一也是此人所做,不就宣告了他是要赶尽杀绝吗?”秦长雁满脸愤恨,“母亲,您想着不将仇恨延续,可是将仇恨延续的,不正是此人吗?手段残忍,赶尽杀绝,不惜牺牲众多无辜,难不成母亲还觉得他只会对父亲一个人寻仇?” 此话说得连秦长雁自己都羞愧了,她骂着那个不知名姓的人,每一句都好像在骂她自己。手段残忍,赶尽杀绝,不正是她想做的?她虽不知此人与秦家到底有何仇怨,但不得不说,此人做了她最想做的事。 只可惜她没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不能手刃仇人,还要借助他人身份。 秦母被秦长雁此话说动,但又有些犹豫:“只是,此人实力高强,我担心你们为了报仇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父亲一生为善,前来吊祭父亲的名门侠士不在少数,再说,父亲之死也有卫家的原因,卫家总不能坐视不理吧?此人不除,卫家也处在险境之中,想来卫行歌也不会拒绝与我们联手。” 秦母怔愣地看着秦长雁,女儿的变化让她心惊,秦长雁自幼不忍杀生,就连遇到怨鬼,也是以超度为先,平时更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曾经还感慨幸好有秦非遥在一旁看顾,不然秦长雁这样过于温和的性子,也不一定尽是好处。 可眼前的秦长雁眼里冷静淡然,口中却说着令她讶异的话,这样敏锐和果断,为复仇不惜搭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秦母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秦长雁也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引起秦母怀疑,便直接道:“母亲,父亲之死,早让我看清楚了。你瞧这一生为善之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如此残忍的手段,既然使了,就不能怕别人报复。” 这话是秦长雁多年来一直想对秦家说的,无争玄谷不理俗世,一处世外桃源尽享安宁,最终却因秦卫两家灭亡,既然如此,也怪不得她来报复。 不然,还有谁记得这个地方,还有谁知道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卫家自顾不暇,怎么能与我们联手?卫行歌早已不堪重负,那些侠士,若是知道了我们与那人之间的仇怨,也不一定会插手此事。”秦母很清楚那事若是曝光,秦家不一定能讨着好,而且一旦说出去,又是新的麻烦,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母亲这话也的确有道理。”秦长雁点头,随即垂头丧气道:“若是我们秦家还有难春宝典就好了,这样还能牵制住卫家,唉,只可惜这机会早已没有了,我也只是空想。” 秦母一愣,犹豫不决,难春宝典......她该将此事说给秦长雁听吗? 若是...... 侍女匆忙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少爷回来了!” 秦长雁只能暗恨,勉强笑道:“母亲,非遥回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去吧,也好跟他商量此事。”秦母搭着秦长雁的手,缓缓向外走去。 秦非遥听到此事,如同晴天霹雳,连忙辞别卫行歌就赶紧回来.他没有修为,本不应该这么迅速,但萧钰内力深厚,将秦非遥一同带过来,也比他平时快了不少。 “父亲!”秦非遥匆忙赶到灵堂之前,见到那副冷冰冰的棺材,即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扑在棺材前,呜咽痛哭。 他生母身份卑微,走得也早,小时自卑敏感,唯有秦漠一视同仁,让他与秦长雁有同样待遇。而秦母对他甚好,多年来也视为亲子,既是恩,亦是情。 父亲在他心里比山高,永远是无所不能的,即使是秦非遥这般聪明,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不敢置信,却也不得不信。 秦母见此,更是悲怨交加,对下手之人的恨又多了一成,连忙上前搂住秦非遥:“我儿,够了,你匆忙而回,本就疲惫不堪,切莫太过伤心。” “母亲......父亲是如何、如何,怎会如此啊!”秦非遥死死抑制自己的嗓音,不想让秦母听出他的慌张无措,但一开口,却全然暴露。 秦母也悲伤难抑,不知从何说起。秦非遥转向去看秦漠身上的伤口,那不忍入目的躯体让他惊愕不已,又怨恨不已:“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又为何而来?” 秦母拂袖长叹:“此人为仇,却如此残忍,早已偏离本性,不得不除!” 京落晖仍在灵堂中,闻言看向秦母,又瞥向一旁的秦长雁,对方避开他的眼神,一脸担忧地扶着秦母,他心中了然。 是他小看了秦长雁,这撺掇能力还是挺厉害啊。 秦非遥没有回答秦母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京落晖。 京落晖岂能不懂,立马随便编了个借口离开,还沉浸在灵堂悲痛的栎青也被他拉走了。 栎青迷迷糊糊地被他拉回别院,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又有些疑惑:“我本以为她还在伤心。” “你没想错,秦夫人的确还很伤心。”京落晖知道他疑惑什么,“但有时人就是如此,因为悲痛难忍,心中便多了另一种心情来压抑悲痛,这就是恨了。” “恨就能不悲吗?”栎青依旧不明白,但见京落晖难得跟他多说话,又想跟他多说几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京落晖是个能聊下去的人:“不悲便谈不上恨了,只不过是以这种方式来放过自己,恨着仇人,便能有一个目标,在目标达成之前,似乎就来不及沉浸于悲痛之中。” “似乎?”栎青有点迷茫,他反手拉着京落晖的手腕,毫不意外地被面前之人挥开,这几天都是如此,栎青也习惯了,“为什么是似乎?” “你可真是会抓重点。”京落晖无奈一笑,“我说是似乎,就是因为情是世界上最难掌控的东西,恨也一样。本以为恨着就能忘记痛,以为杀了仇人就能放过自己,但大多数人,在仇恨之中,往往无法放过自己。” 越陷越深,才是常态。 栎青这回明白了,他不再询问,反而有些感慨:“这滋味,我最是明白。” 第20章 这话倒是新鲜了。 京落晖饶有趣味,本想多问几句,但萧钰就在前方,他不便多说,招手跟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萧钰打了个招呼。 萧钰走过来,有些愧疚:“抱歉,我出门不就被人跟上,因为不想此事暴露,只好毁去信函,不得不跟这人走了。还要劳烦你来救我,唉,连累你了。” 对这种实诚的人,京落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客气道:“哪有,不把你带回去,御渐萧在清阳派赖着不走,那我可就亏大了。” 提起好友,萧钰眼中才多了几分温和,显然他也是知道御渐萧的性子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明白京落晖所言不是假话。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栎青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句:“为何如此说?” 萧钰这才注意到一旁不言不语的栎青,打量几眼,心中一惊。此人脚步轻缓,内息绵长,与他同属剑修,却比他更加轻盈也更能隐藏自己声息。 这般人物,不知京落晖是从哪里拐来的。 “唉,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京落晖无奈至极,摇着扇子,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当年不就是借了他一个丫头办事,我又没说那丫头会怎么样,他倒是跟我闹了起来,还直接找上裴与衡。裴与衡也是个向着外人的,说了我几天,现在都还拿出来笑话我。” 此那以后,孔雀这个称呼就跟定御渐萧了。 京落晖当时可是恨他恨得牙痒痒,险些给他的阳春园来个锁灵八阵,将他锁在阳春园一辈子出不去才好。 “那也是你招惹他。”萧钰明知自己好友性子,但还是忍不住为他说说话,“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你偏偏要瞒,瞒就瞒了,还布了幻阵让我们都以为那丫头真出了什么事,这还不是你的错?” “得,反正你向着他。”京落晖也不和他争辩,“好了,都这么久了来跟我论什么对错。我还没怪他扰我清净,裴与衡整天烦我,这只孔雀也想着开屏。” “开屏不能这么用......”萧钰想为好友解释,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而且,裴掌门既是你养父,亦是你师父,你也不该直呼他名姓。” 京落晖最怕有人跟他讨论这个,他打小就这么喊,也经常被人说不应该,早就挺厌烦了。明明裴与衡自己都没说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替他们操心。 他连忙拉上栎青,摆手道:“行了行了,谈兴已尽,等会儿再说吧。” “现在想想,跟你聊聊那情啊恨啊的,也比着有趣。”京落晖调侃道,“至少你对人族礼数不怎么在乎,我可不想再听见那种话。” 栎青本就闷闷不乐,他与萧钰两人一唱一和,聊着当年趣事,提着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谈笑间尽是熟悉,将他这个外人排斥在外。 这让他十分心堵。 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般,那大石偏偏还是铁做的,去也去不掉,又不能当作没有,只能自己撑着,不想说出去被这人笑话。 明明与京落晖最熟悉的,不该是他吗? 京落晖可不知道栎青胡思乱想了这么多,随手摘了朵花递给栎青,栎青不明所以,茫然看他。 “都是美人如娇花,需要怜惜,我看你也算个美人,也就不要愁眉苦脸了,送你朵花,任你摧残,也当作是我的怜惜。” 栎青面红耳赤,将花扔给京落晖,气急道:“谁要你怜惜?!” 他气冲冲地离开,京落晖却高兴了,笑得难以自己,抬手挥扇,将花随风送远。 玩笑过了,京落晖又习惯性思考起来,萧钰已经回来,他也该启程去找裴与衡了。拿定魂鼎之事不能由他出面,万乘燕处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但百书苍楼因在招摇一战中折损太多,三教和流都对其礼遇,以报前人之恩。 此事由裴与衡出面最好不过。 “我知晓你已十分疲惫。”京落晖转头去找萧钰,与他详细说尽,“但此事需防止节外生枝,裴与衡那边的事成与不成还不一定,秦家却已是败亡之景。” “什么意思?”萧钰不太明白,“秦家如何了?” “秦家败亡,其实对我们没有太大影响,但就怕她献祭了秦家亡灵,促使恶鬼脱出,那时事态便难以控制了。”秦长雁所说,京落晖自然不可能全信。 无争玄谷悲剧是真,秦长雁为复仇是真,只是她说了假话。 “她说引慕容望去鬼城只是想鬼城现世,简直是荒谬。她只不过是想借机除去卫家两子,再借由慕容望能为触动阵法,使恶鬼实力大增,有脱困能力。”京落晖眸光一冷,“不仅如此,为使恶鬼尽快脱出,使用献祭之法是最快的。她与鬼王交易内容,恐怕也撒谎了,鬼王拿了轮回,不可能只给她这点东西,必定留有后手。” “这......难得不应该阻止此人复仇?”萧钰有些纠结,“秦漠已死,其余人皆是无辜,怎能助纣为虐?京落晖,你不应该答应不插手此事。” 这便是身边跟了这人的坏处了,京落晖知晓萧钰与裴与衡想法一致,都是不愿仇恨延续之人,遇到此事第一反应都是阻止。 “我倒是无所谓。”京落晖也不想与他争执,“我不插手,你可以。只是......目前局势,你还插得了手吗?” “什么意思?”萧钰叹口气,“我不像你们这般聪明,许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直说吧。” “若我没猜错,秦家很快就要大乱了,你此时插手,又阻止得了什么?”京落晖倒不是为秦长雁制造机会,只是秦漠死了,这之后的事情就已经是定局了,“与其想着阻止,不如想想,卫家和秦家,你打算保哪一个?” “什么?”萧钰心中一惊,他哪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卫家?” “秦家可不是一般的卫家分支,据秦长雁所言,他直接参与了无争玄谷一事。那人如果也与此有关,卫家分支如今已经到了秦家这里,你猜下一个会是谁?再者,我已经放出了宫乘心回来的消息,也故意埋下了仿制宫乘心符灵术的阵法,宫乘心回来在许多人眼里已成事实。” 京落晖并不想萧钰打乱他的计划:“秦家,宫乘心,卫家,那人已经到了这一步,下一个必定是卫家了。” “你——”萧钰这才反应过来,他从头到尾都被京落晖耍了,“你放出消息,成为推动此事之举,为了得到消息,你不惜牺牲人命?就连我,也险些成为你的棋子?” 京落晖也不生气,还有闲心喝了口茶:“棋子一说,但看你如何想。再说了,我已经给了你选择,你现在去卫家守着,说不定能保下卫家。至于秦家嘛......已成定局之事,无须再谈。” “......那你呢?”萧钰对他做法厌恶至极,一句也不想多谈,“我只感叹,裴掌门一生磊落,怎么把你教成这样。” “......”京落晖笑意不再,眼中尽是寒意,两人之间暗潮涌动,他悄悄摸上腰间,又放下手,不再客气,“有意思,我是怎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评价,也不用拉裴与衡来嘲讽我。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那人**乏术,秦家与卫家只能选其一,你猜,他会先选哪一个?” 他其实也没尽说实话,不仅秦家败亡是定局,卫家也是如此,这一件件事情背后远不止眼前这般简单,只看卫家如何走这一步了。 赌对了,说不定能保下两家,赌错了,便是延续仇恨。 京落晖打算把这个难题丢给萧钰,他还得回清阳派,这两家如何,他可管不着。 栎青见他席卷着一身怒意回来,不禁疑惑,顾不得心中那丝别扭:“怎么了?” “无事,只是觉得麻烦。” “麻烦?” 京落晖这才一笑,抬手摸了一把栎青的脸:“对啊,有人要告状,我又得跟裴与衡吵架了,真是麻烦。” 他不想听裴与衡说些大道理,更不想改变自己做法,即使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必定会引起裴与衡质疑,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引起他质疑的还少吗? “为什么?” “啧,怎么说呢。”京落晖仔细想了一下措辞,“就像眼前有一朵花,有人想摘,有人想管,有人不想管。” “你不想管?”栎青好似明白了什么,“你确实不喜欢多管闲事,若是这花是你的,你早就剁了那人的手。” 京落晖挑眉:“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不用想,你本就会这样做。”栎青一直没看透过眼前的人,但对他的做法早已有了体会,这体会让他终生难忘。 但也正是因为难忘,才让他穷追不舍。 京落晖察觉到这话背后有无穷深意,他本是个容易感到好奇的人,也是一个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查清真相的人。但不知为何,当他看着栎青清澈又忧伤的双眸时,却不想查探下去,只想留住这一双眼,满足他此刻的放松。 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也看不懂栎青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可无端的,他不愿理清这其中关键。 就好像他在冥冥之中已经知道了所有,便告诉自己自欺欺人总比失去的好。 真是诡异,京落晖无意间瞥向栎青腰间,那腰间的东西让他悬心已久,又带着说不清的期盼,指尖缓缓覆上那块地方,轻轻勾勒着这里的东西,见栎青僵硬着一动不动,他便多了几分高兴。 “这里是鱼鳞,对吧?”他也不需要栎青回答,早已知道的结果,也不需要再一次确认。 栎青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握上京落晖的指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温和:“这里是,因你而有的。” 因你而有的这片鱼鳞,是我一生都难以抹去的痛苦。 只是这后半句话,栎青却开不了口。眼前的京落晖让他有些陌生,他的笑,他的怒,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种陌生让栎青很痛苦,明明是两个人都拥有的东西,互相憎恨,互相埋怨,又互相不舍,怎么突然......就只剩他了? 人族真是一点信用都不讲。 京落晖并不知道因他一人,栎青直接给整个人族扣上了不讲信用的帽子,这一会儿莫名其妙的交谈让京落晖思绪跑偏,现在得强行拉回来了。 “秦漠之死,必会引起与他交好的家族恐慌,而我在剩下的卫家分**里也埋了阵法,仿造宫乘心所制,想来他们会去问问卫家了。”京落晖也不瞒着栎青,他知道栎青与此事无关,这不知道是那种鱼所化的妖是为他来的,难不成是想报恩? 京落晖想起了小时在裴与衡房里看的话本,看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化成妖族来报恩的情节后,他便问裴与衡,自己养的鱼不会也变成人形吧。 当时裴与衡脸色莫名,想笑又怕惹了京落晖不高兴,但他那忍笑的神色还是惹到了京落晖,京落晖就将裴与衡给的那些鱼全数扔了,表示自己的不满。 虽然最后还是被裴与衡捡回来放在池子里,京落晖也被莫名其妙地哄好了,但他却将此事记得清楚,尤其是那种鱼化妖的绮丽幻想。 眼前说不定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鱼妖,可京落晖却生不出一丝感动。 比起这种来历不明的,他还是想要从自己池子里变的。 第21章 秦非遥万万没想到会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这句话,秦母脸色不似作假,字字句句都带着她无尽的悲痛与恨意。 他知道秦母是认真的,但…… 秦母身后还在拭泪的秦长雁抬眼一瞧,双眼微红,水雾蒙蒙,弱柳扶风,一副柔弱样子。 秦非遥心中冷笑,看向秦母道:“母亲不用如此心急,此仇秦家必报,只是目前前来吊祭的人陆续增多,还需要母亲与姐姐多看顾一下。” 他想了想,为了不让秦母心中生疑,还是答应下来:“此事一过,我秦家必查出此人报仇!” 秦母知道秦非遥向来稳重,听他这话心中安定不少,连连点头,强打起精神,转而去吩咐下人做事。 她这般满是期盼的模样却深深刺痛了秦非遥的心,因为他深知,秦母的期盼是因为要复仇,而不是有了新的生活。 秦漠才去,秦母怎样痛苦都不过分,就算是因伤心过度不愿出门也没人会苛责她,可秦母却因为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决心联合其他人一同寻找凶手。 这种隐藏着巨大压力的生机勃勃,只会让秦非遥更加痛恨背后挑事之人。 “姐姐也莫太伤心了,需要回房休息一会儿吗?”秦非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一旁的秦长雁,“姐姐怎么不劝劝母亲,母亲现在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立马想着报仇之事。” “此言差矣,父亲受这般屈辱,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母亲如此伤心,也应该有个目的让她盼着,不然你忍心看母亲一病不起吗?”秦长雁反驳回去,秦非遥以消压她,她自然也能反将一军。 秦非遥只得点头:“既然如此,姐姐去做事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 他匆匆离开,立刻去找了芊因。芊因本就着急不已,见他安然回来,瞬间松了口气,眼睛顿时就红了:“少爷!” 秦非遥制止了她还未说出口的担心,连忙说道:“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向我说来,一件都不要落下。” 芊因点点头,仔仔细细地与他说着这几天的事,在听到京落晖拿出灵药时,秦非遥眼神一凝:“灵药?” “是啊。”芊因乖乖点头,继续说,“那名医修也无能为力,检查了一下那灵药就给家主服下了。那灵药让家主多撑了一会儿,只可惜也只是一会儿。” “……”秦非遥心生一计,他对京落晖这个存在本就耿耿于怀,现在秦家大乱,自然不能让此人借此谋利。 那这件事,或许可以作为突破。 芊因将秦漠所说报应一事讲与秦非遥,他听完后默不作声,半晌才平静道:“父亲认为这是报应,我却不这么认为。” 见眼前的小丫鬟不明白,秦非遥浅笑道:“若是对方觉得是我秦家亏欠了他,这事是我秦家之错,为何不能直接找上门来?但凡一个知礼懂礼的人都不会如此冲动,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回来复仇,背后是否有其他目的,只不过是借着复仇之说掩盖呢?” “但少爷,我们不查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吗?”芊因不太想让秦家深陷仇恨之中,“若是秦家与对方之仇还能可解之处,何必非要走到这步?” 她虽没有秦非遥心思敏感,但向来不喜将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若是秦家仇恨就此终结,也好过永久纠缠。秦母身体并不好,也不是什么善于谋略之人,若是为了复仇走向深渊,只怕秦家也万劫不复。 “我知晓你的意思,但......”秦非遥笑着摇头,稍微凑近了一点,“但此事,挽回不了了,我只能想办法把所有障碍都铲除。” 此仇不能不报,秦非遥面上不显,心中对那人也是痛恨至极,他不知秦家与对方的仇恨,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复仇,那对方也必须接受秦家的反扑。他不是那些愿意放下私仇一心求道之人,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在对方剑下。 那这条路,便不得不走了。 京落晖知道这场好戏无法在他眼前上演了,秦非遥思虑极重,在威胁去除之前,不会轻易动手。虽然很可惜,但他也只能为秦非遥创造这条件了。 萧钰听到他要走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京落晖所说的话竟然全是真的,没有一句作假。他是真的打算看着秦家走向末路,还想借此为自己的目的铺路。 “你当真不管了?若是这事不是因你而起,我也不便多说,但人是你带回来的,宫乘心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如今局面,有大半原因都是你所为,你竟然打算一走了之?” 京落晖无心与他争吵,只是转头看向栎青:“去收拾一下东西吧,你随我一同去清阳派,正好也见见裴与衡。” 萧钰被他态度激怒,忍了又忍,还是冷声道:“京落晖!为了得到一个消息,你真的要将秦家推上绝路吗?” “这话说的好笑。”京落晖收起笑意,但坐姿依旧慵懒自如,还有闲心咬了一口糕点,“我何时将秦家推上绝路?秦家自己的恩怨,怎么能由我来化解,这岂不是可笑吗?我都说了,你要管,你就自己管,卫家就在杻阳等着你去护着,不然你也可以选择护秦家啊,我又没拦着你。” 他神态坦然冷静,竟是全无心虚之意,萧钰头疼不已:“你没有吗,你能坦然说一句,你没有推动此事?明知秦长雁有问题放任不管,利用难春宝典威胁秦非遥,知道秦长雁所要必是秦家灭亡依旧不管,知晓背后之人迟早会来还是不管。放出宫乘心消息,甚至仿造他的阵法,为了你的目的,竟要将卫家逼上绝路吗?一个消息而已,一天问不出,可以第二天问,何至于此?!” 他还真的把萧钰惹生气了? 京落晖有点惊讶,这回他是真的有些惊讶:“御渐萧平时所作所为,也不像正道,你怎么不去说他?什么叫我什么都不管,此事是由我引起的吗?我管了又能如何,那人不会复仇了?秦长雁不会想办法回到秦家了?与其在这责怪我不管这不管那,不如想想秦卫两家到底做了什么。” 他最不喜参与进这种难以理清的恩怨之中,秦卫两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上无争玄谷,而枫月清潭与云祁山的往事也不清晰,这其中说不定有关联。 京落晖一开始的目标只不过是鬼城,他只需要知道鬼城的事,并且借由鬼城找到鬼王,任务就算完成了。秦卫两家的恩怨他本就没想过要参与进去,在他看来,这两家平时所做善事与他无关,所做恶事也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消息,也只是借了别人的手,此恩怨他没动一丝一毫。要想复仇的,他不拦着,想要保护的,他也不拦着。 京落晖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他从未说过自己是正道,出门办事也尽量与清阳派撇清关系,好让裴与衡对三教交差。如此贴心,他还有错了? “莫拿好友之事糊弄我!”萧钰知晓京落晖真的打算一走了之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留下来,卫家与他还有交情,双子跟他关系不错,此事他不能不管。“既然如此,你不可再做什么了。我......我知晓你威胁秦非遥是想让我脱身,但此手段不可再有。” 京落晖懒得再看他一眼,起身就走,回头看了一眼萧钰,突然问道:“你对小时候没有一点印象吗?” “......没有。”萧钰不太明白,“怎么了,难不成你发现与我身世有关的事了?” “没,就是随口一问,想知道御渐萧怎么会有你这个朋友。”京落晖勾起唇角,“回去多跟他练练怎么说话哈,不然就没有下一次跟我合作的机会了。” “你......”萧钰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拿来开涮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御渐萧的性子的确古怪,却又潇洒,与他的确有许多不同。萧钰知道京落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本以为京落晖会动怒,但他对着京落晖说了这么多,这人脸色也就是冷了一冷,转而又是平静姿态。 没有一丝动怒之意。 这让萧钰有些惭愧,他的确是冲动了些。 卫家与他是故交,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卫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无争玄谷一案,真有那么简单吗?他对京落晖的话半信半疑,对他此举便多了几分不满。 或者是,从一开始,他就对京落晖不太相信。 唉...... 本以为自己是不被世俗影响的人,却还是成了那世俗中的一员。 秦非遥一手握着搜魂珠,一手扶着椅子,似笑非笑,看着前来辞别的京落晖。 “前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是觉着我秦家冷落了阁下,招待不周?” 这话怎么这么带刺,京落晖也回他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只是有要事待办,再说秦家噩耗,在下深表遗憾,不好意思留在贵府了。” “何必如此客气,如今前来吊祭家父的各派修士多了,前辈也好多认识几个,说不定还能跟前辈身旁这位剑者一样,能够随着前辈离开呢。” 这话中的讽刺意味确实挺足,栎青也反应过来,皱起眉头,眼中多了几分怒意。 “伶牙俐齿,秦公子书读得确实挺多,骂起人来也不带脏字,着实让我佩服。”京落晖假意客套几句,“但不管我带多少人离开,都有把控全局的能力,不会因为几句挑拨就大动干戈,你说是吧,秦公子?” 秦非遥冷笑,他算是明白了,这些事情与京落晖可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什么他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管,甚至想着利用秦家灾难为自己谋利。 此人,与背后之人同样可恶。 秦非遥全然不知自己已受了影响,搜魂珠被他紧紧握着,低笑几声:“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多留一晚,也看看我是怎样把控全局的。” “这......” 秦非遥急急道:“怎么,前辈不肯赏脸?” “自然不是。”京落晖一手折扇轻摇,一双眼满是兴味,“那我就,等着这场好戏了。” 他又与栎青回了院子,栎青正要询问,京落晖却将指尖按在他唇上:“嘘,这场好戏,我躲不过了。” 栎青有些担忧:“你会有危险吗?” 京落晖看他一眼,这只来历不明的妖眼里是真正的担忧,居然没有作假。 有点意思。 “怎么了,你不是也想杀我,我若是有危险,你不应该高兴?”京落晖只不过打趣几句,栎青却不自在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终才咬牙,恨恨道:“就算是死,你也应该死在我手上。” “好了好了。”京落晖发觉他真的急了,不禁感慨,跟这种人相处真的是很麻烦啊,前有一个萧钰,现在来个栎青。 不过......京落晖悄悄凑到栎青耳边,盯着他通红的耳尖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打在栎青耳后,这妖脸更红了。 只听见京落晖轻声道:“你到底是哪一种鱼妖,让我瞧瞧可好?” 栎青这下真的急了,推了他一把,恼怒不已:“你混账!” “......我?”京落晖一脸茫然,看着栎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狠狠甩上门,更加疑惑了,“我怎么混账了,你又不是姑娘,哎,栎青、栎青?” 屋内没有声响,难不成真生气了? 京落晖摸摸下巴,难道说妖族风俗是不能让人看自己原身?但,这有什么不能看的,那些妖族也挺自然啊。他也没听说有这种风俗,栎青是那个不知名的族群出来的妖,还有这种习俗,不能让人看原型? ※※※※※※※※※※※※※※※※※※※※ 栎青:流氓 京落晖:??? 第22章 夜幕降临,寒月凄凄,秋风瑟瑟,秦家因家主之死陷入无尽死寂之中。 前来吊祭秦漠的修士只在白天,哀叹喧闹一阵,再添几句惋惜之词,便转身离去,只余一室呜咽哀叹。 今夜也是如此,只是在这般月色之中,瑟瑟寒风,似乎等待着有人来打破这样的寂静。 秦母已经绝对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复仇,秦非遥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这件事情。 这件让他心惊的事。 “难春宝典?”秦长雁似有疑惑,“这不是已经……” 秦母幽幽叹息:“其实,失踪是真,只是、只是……”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秦非遥。 秦非遥知道此刻无法隐瞒,只能开口道:“姨娘,她……她偷了难春宝典,这才嫁给父亲。但此后姨娘一直不肯交出难春宝典,又自杀身亡,难春宝典本应该真的没有了。” “这……”秦长雁假意惋惜,“怪不得父亲深爱母亲,却多了非遥生母。非遥也莫太过伤心,此事不能算在你身上。” “嗯,但在姨娘身亡后,那本难春宝典却突然回来了。”秦非遥紧紧握着拳头,星目冷凝,先前温和之意也消失了不少,“难春宝典突然回来,我将它交给父亲保管,此事母亲也知道,为了不走漏风声,便没有让姐姐知晓。” 当年他意外发现难春宝典,又惊又怕,惊的是传说中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怕的是有些人的拨弄。 他将宝典交给秦漠,还知道了他生母是如何威胁秦家,达到自己目的,最终得了这个姨娘之位的。 那时他担心自己被秦母赶出去,但秦母只是温柔一笑,嘱咐他不要告诉秦长雁。她不想自己女儿知道这件丑事,只想让她平安快乐。 秦非遥竟莫名嫉妒起秦长雁来,他羡慕这个姐姐,羡慕她有个这样好的母亲,而不是有着一个非打即骂还作恶多端的生母。 在漫长岁月中,他永远记得小时被生母辱骂鞭打的日子,那是他最痛苦的记忆。 秦母从来不是因为怜惜他不能留在生母身边才给他灵药补身体,而是怜惜他被生母虐待。 只是现在,该换他怜惜秦母了。 “姐姐知道此事后还能这样想,是我最渴望看到的。”秦非遥敛目轻叹,“多谢姐姐没有心生芥蒂。” “自然不会。”秦长雁转而一想,“那我们可能利用难春宝典为父亲报仇,与秦家交好的修士也说愿意出力,只看非遥你怎么想了。” “我……”秦非遥仔细观察了一下秦长雁的神情,他去卫家的目的秦长雁应该是不知道的。 也对,京落晖不可能会告诉秦长雁此事。 如今秦家与卫家的关系也岌岌可危,只能想办法转移卫家的仇恨,不能让卫家在这关头对付秦家。 “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卫家那边不好交代。”秦非遥没有提起自己的计划,而是看向秦母,“不过我相信卫家会与我们联合,只是母亲切记不看透露秦家一直有难春宝典一事。” “我当然不会,只是担心将难春宝典送还之人……”秦母想起当年秦非遥生母死后,那本突然出现的难春宝典。 原本他们设想过是不是这位姨娘临死前将宝典还给了他们,但仔细一查才发觉不对。秦非遥生母不肯拿出宝典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她也没有了,所以想借此跟秦漠耗着,赌秦家不会弃她不顾。 不然以她的性子,受秦漠冷落多年,不可能不以宝典要挟。只怕是她也弄丢了这宝典。 那这本突然出现的难春宝典就耐人寻味了,万一对方有第二本第三本,又当如何呢?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当年不将秦家拿回难春宝典一事说出?”秦长雁有心多打听一些消息,便故作不解。 秦母不作他想,立刻解释道:“卫家看似与我们交好,实则仗着那本霸道的易秋心法行事,自先祖去世后不愿与秦家共分卫家,而是将秦家说成分支。再说当年卫行歌与宫乘心势大,贸然说出自己有难春宝典,只不过是被要求强行交给卫家罢了。” 她拉着秦长雁的手,接着说:“你父亲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不愿意将难春宝典交给卫家。再说了,我们也无法解释难春宝典失踪又复还的原因,此事只能深埋心底。” 秦家与卫家本就是表面交好,卫行歌气势凌人,端着家主姿态,向来不将秦家放在眼里,只是当成一个叛离家族的分支而已。 难春宝典在她心中也是属于卫家的东西,当年本就想要,秦家正犹豫是否给她,就有了秦非遥生母一事,之后便成了这样。 现在想来,冥冥之中好像已有注定,当年难以言说的事情在如今却成了秦家唯一的希望。 秦母看向秦非遥:“你带长雁去拿难春宝典吧,记住,切不可让他人知晓。” 秦非遥心知时限已到,突然对着秦长雁道:“此事之后,秦家再没有回头之日,姐姐,你不对母亲说些什么话吗?” 秦长雁急于拿到难春宝典,不知秦非遥心思,急切道:“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 秦非遥只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出门,在路过芊因时两人对视一眼,后者便明白了。 京落晖待在院子里等着看这场好戏,萧钰见他们两人离开不成,有些担忧:“莫非是秦公子知道了?那既然如此,你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这事你不占理,他若是追究起来,你恐怕要成为他复仇之路上的靶子。” “嗯?我真是没想到。”京落晖一点也不急,赏着凄冷的月,接过飘落在他手心的花,“我以为你会让我赶紧认错,想办法缓和矛盾。” “这......我知道之前我冲动了一些,卫家与我交好,这些年卫家并没有为恶,我无法相信你所说的话。言辞间对你有所不敬,是我之过。此事,我知晓你不想插手了,我不能勉强你,唉,就交给我吧。” 萧钰性格耿直,又厌恶不正行径,他之前与京落晖不熟,只是在他人言谈间对京落晖有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此事他也着急,一时间冲动了些,对京落晖没有丝毫客气。 他本以为京落晖会火冒三丈,甚至直接与他动手。但让萧钰想不到的是,都说京落晖性格古怪,脾气不好,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京落晖脸上竟没有怒意。 一时间让萧钰惭愧不已,仔细想来,世间人各有不同,他不能因为自己不想让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就让京落晖也抱有与他同样想法。 京落晖之所以与秦家有矛盾,也是因为想要将萧钰带出卫家。他们着手之事不能透露,卫家又实在难缠,萧钰不可能对卫家动手,此事只能让京落晖周旋了。 “啧,这么多天了,你可终于说了句让我高兴的话。”京落晖见栎青终于肯出来了,抛下萧钰就让栎青身旁走。 但一直黏着他的栎青这次十分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接触,京落晖眼睛一眨,看不出情绪。他向来喜欢耍小性子,栎青不理他,他也就不想理栎青了。 京落晖脚下一转,走到院里的枫树下,枫叶嫣红,他一身暗红,搭着这瑰丽色彩也不突兀,反而更显孤寂。这挺奇怪的,因为京落晖不太像是一个孤寂的人,他常常笑,也喜欢逗人,与人交谈话也不算好。 但就是很奇怪,这人身上莫名的有一种孤寂感,与他身上那种似魔非魔的感觉同样,都没有由头。 芊因匆匆过来,见这三人各占一方,不知是何原因,她将京落晖当成了管事的,直接走到他面前道:“京灵师,我家少爷有请。” “看来好戏开唱了。”京落晖唰地一下合上纸扇,看向另外两人,“要去看吗,这出戏倒也不亏。” 萧钰不知是何原因,只觉得心头萦绕着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决心保下秦家,自然要去看秦非遥想做什么。栎青自然不必说,他向来都是跟着京落晖的。 枫湘院离前院有些远,一路过来都是高大挺拔的树,花丛点缀其中,不明显的月光透在花瓣上,只能看见隐隐色彩,虽隐蔽,却也动人。 秦非遥带着秦长雁到了前院,脚下便停了,转身看着面前之人,一袭蓝衣,双眸如水,婀娜身姿,如此美貌,却不属于她。 可笑,亦可恨。 秦长雁有些不解:“非遥,怎么不走了?后悔了嘛,我知这决定并不容易,但如今不得不做,你莫要犹豫了。” “这不得不做的决定,该由你来做吗”秦非遥隐在黑夜中,丫鬟提着的烛灯照不亮他的人,更照不亮他的眼,“你是我秦家的什么人,什么样的决定,该由你来做?” 此话一出,秦长雁心中一冷,鬼力悄然放出,猛然察觉这院子四周都布署着修士,远处弓手静立,眼前武者待令。 她知身份暴露了,却也不急,反问道:“这样的决定,不是我做的,是你的母亲啊,也是问道母亲,母亲要是知道,该多伤心?” 她早就摸清楚秦非遥极其在乎秦母,对自己生母反而没有那么热络。原本她还不解,现在倒是知道了。 也对,一个不被期望出现的孩子,一个靠着肮脏手段上位的生母,这般身世,也怨不得他亲近秦母了。 “母亲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姐姐拿到了宝典之后便闭关了,随后,姐姐功成回来,我秦家依旧好好的。”秦非遥手握搜魂珠,白光乍现,四周犹如白昼,灵气漫天,整个院子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只待猎物现形。 “搜魂珠......”秦长雁先是一愣,被灵力压得单膝跪地,口呕鲜血,但随后就大笑起来,笑声凄厉,鬼力震荡,将那白光逼退,“原来你是想着把你姐姐唤回来?哈哈哈......可笑啊,多么愚蠢的废物,也怪不得你撑不起秦家,可笑!可笑!” 眼见搜魂珠没有作用,秦非遥脸色一变,不可置信道:“不对,若我姐姐魂识不在,你如何能得知这么多的事情?你将我姐姐如何了!” 秦非遥发现这结果不如他所想,慌乱一瞬,又冷静下来:“也罢,那又如何,姐姐不在了,还有我陪着母亲,至于你这鸠占鹊巢的游魂,便留在此地,祭奠我秦家嫡女吧!” “你太小看我了。”秦长雁眼珠血红,身后魂体显形,这副躯体的脸上也出现了黑色的纹路,她双手凝起鬼力,指尖轻舞,念道:“万鬼守一,一魂为体,享无福之福,立不恶之恶。” 话语一落,她因搜魂珠而伤到的魂体再次复原,鬼力大增,将整个院子笼罩在看不见手指的黑雾之中,决心杀去所有修士。 暗中的京落晖三人见此都是一愣,萧钰惊愕不已:“搜魂珠最克游魂,是万乘燕处对付鬼魂的至宝,居然没有将其铲除?” “搜魂珠能通八方,按理来说,的确能将秦长雁魂魄召回,并且驱逐怨鬼。”京落晖锁眉不展,“看来这就是她与鬼王的交易之一了。” 南方鬼王来了人间还能随便赠予一只怨鬼这么多鬼力,实力不可小觑。他不以实力著称,典籍中也说南方鬼王喜好玩乐,狡诈多变,倒没说他实力也超出想象。 “看来南方鬼王不是靠坑蒙拐骗上位的,也还是有个鬼王的样子。”京落晖还有闲心说笑,萧钰却按捺不住了,想着上前帮忙,但京落晖眼尖,一把拉住想冲上去的人。 “你......” “哎,先别急着说我。秦非遥不可能只有这一招,他没有修为,还敢跟秦长雁正面冲突,想必早准备了后手。你若是真想出手,也得看之后变化。” 京落晖见他听了劝,这才放下心,他可不行萧钰出了什么事,御渐萧他惹不起,萧钰就算出事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往身旁一瞧,随口道:“那个小丫鬟不见了。” 其他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专注于眼前这一场恶斗。 秦家十几个修士在黑暗之中与秦长雁打斗,兵器交接之声铿锵不绝,真气四冲,草木遭殃,花瓣与落叶随真气而起,因刀剑之气破碎,落于尘土,再从地一记快腿扫起,飘飘扬扬,虽不见影,但无形中更添杀肃气息。 秦长雁不惧兵器,任由一剑一刀划在身上,手中鬼力随裙角扬起而出,四周震荡不已,只听惨叫连连,鲜血将她杀性全然激出,猖狂笑声尖利疯狂。 “就凭这些人,也想杀我吗?秦非遥,你真忍心看着你姐姐就这样死了?”秦长雁身形一转,双手结印,黑色骷髅头将寒月精华尽数吸入,此时辰本就有利于怨鬼聚魂,她又仗着鬼王之力,更是有恃无恐。 秦非遥暗中冷笑,假装仓惶奔逃,眼看修士尽数死于她手下,院内树木皆倒,房屋落瓦,他也因强大鬼力跪在地上,似乎一切即将终结。 正在萧钰准备出手之时,一声惊叫破开黑雾,眼前倒在地上的竟是一直处于上风的秦长雁! 秦长雁七窍流血,一身被染红的蓝裙破烂不堪,露出来的皮肤已经被烧焦,鬼力衰弱,只能在地上痛呼,咬紧牙关,蜷缩身子。 “定魂鼎!”京落晖瞬间反应过来,见自己目标就在眼前,有些蠢蠢欲动,往前走了一步。 那布阵之人瞥他一眼,冷笑道:“哦,原来是清阳的挂名灵师,怎么,见了我万乘燕处的宝物就情不自禁了?果真是小门小派,没一点见识。” 另外一人也道:“看好点,指不定这种灵师会做出什么,仗着自己身份胡作非为,真是正道之耻。” 两人嘲讽之余还嬉笑不已,眼中满是不屑。 京落晖虽没动怒,却也不是任由别人蹭鼻子上脸的性格,再说他平日最烦就是万乘燕处的人,手中灵阵将出,动手之际,却瞥见秦非遥疯狂通红的眸子,猛然反应过来,心生一计,缓缓收回了手。 送到他面前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第23章 符灵师能直接运用灵力布阵画符,一般而言,阵法对大部分修士都有效,除了一些属性相克或者功体特殊,还有那些实力过强的修士外,符灵师几乎是无敌的。 但并不是只有符灵师才能布阵,利用地形,纳四方灵气,借由外物,同样也能布阵。 万乘燕处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也是因为这样,这几人才对京落晖不屑一顾。 三教和流之中,儒门积极入世,各有分支,向来是直接在人间游历,佛门同修甚多,没有唯一领导者,七塔佛山各自安好,对管事也没有太大兴趣。 而万乘燕处所领门派最多,其中能人异士也是最多,渐渐地就有领导三教和流的势头,虽对外还是三教和流共执,实则万乘燕处独揽大权。 京落晖难得被别人这么嘲讽,看他们穿着,应该是万乘燕处里魄载门的弟子,在万乘燕处诸门中地位最高,实力也最强。 怪不得呢。 “没想到秦非遥竟与魄载门有交情,凭万九寄性格,竟能这么爽快借出两样法宝,这交情不浅。”萧钰担心京落晖动手,提醒他暂时不要冲动,“再说你还要借定魂鼎办事,谨慎为上。” “嗯。” 京落晖听到万九寄这个名字就头疼,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厌恶,这人性格说白了就是,更加固执的萧钰。 萧钰还能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虽然说教几句,但也没有强求京落晖做什么。万九寄此人可是在他年少时,当着他的面让裴与衡早日摆脱他,免得被他牵连。 京落晖年少时脾气是真不好,谁惹谁倒霉,一点就炸,当即甩了阵法准备让万九寄有来无回,只可惜被裴与衡拦住了。也就从那时起,京落晖与万九寄两人之间势同水火,就逮着机会坑对方,多年来也没个消停。 “小小灵师,习了符灵术又能怎样?”一人手持摇铃,声声旷远,尽洗秦长雁身上戾气,将她魂体逼出三分之二,只待最后一击。 就在此时,一声颤音响起,让秦非遥脸色煞白。 “你们在做什么?!”秦母匆忙赶来,见自己女儿浑身是血,惨叫连连,心火难碍,嘴角染血,扑向自己女儿,见秦长雁已经没了意识,她看向秦非遥:“为何这样对你姐姐?莫非你在怨我不把难春宝典给你吗?!秦非遥!你到底在做什么!” 布阵之人心道不好,手中摇铃无法停下,只能看着真气冲向秦母,秦母惊叫一声,经脉俱断,手紧紧抱住秦长雁,痛哭不已:“女儿,我带你走,娘亲护着你,没人敢伤你,这般忘恩负义之徒,绝不是我秦家人!” 秦非遥闻言,嘴唇蠕动,脸色苍白,几欲解释,又不忍她知晓自己女儿被人寄生,一时间踌躇不决。 先前嘲讽京落晖之人没有这些顾虑,高声道:“这位夫人赶紧离开吧,这女子早已被怨鬼缠身,算不上你女儿了。” “闭嘴!”秦非遥怒喝一声,“我只让你们布阵,可没让你们多嘴!” 那人被吓了一跳,又因跟随万九寄,在魄载门内人人敬他三分,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再说秦非遥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他心中更是恼怒不已,脸色青白交错,煞是好看。 京落晖没忍住笑了一声。 萧钰吓得连忙去捂他嘴,却被栎青抢先,他一脸无奈:“快住嘴。” 那人回头,狠狠瞪了京落晖一眼,报复之意已经掩藏不住。 原本好似没了声息的秦长雁忽然暴起,手成爪,一把抓过秦母,尖利的指甲按在脆弱的脖颈上,丝丝鲜血从这如玉肌肤上流下。 “你......”秦母愕然,又因经脉尽断,无法施展修为,身上疼痛不已,也难逃脱,急火攻心,眼前阵阵晕眩。 “秦非遥,看看你,精心布局,却还是棋差一著。你说,你敬爱的母亲,是要用何种表情死在我手中呢?”秦长雁似是觉得有趣,笑得一脸扭曲,微晃的身形将秦母带的也摇摇晃晃,颈上鲜血直流,看得秦非遥心慌不已。 他来不及去想自己的计划为什么出了差错,站在阵外,没有修为,他无法进去,无法救下自己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没有那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他痛苦,若是他有修为该多好,若是他有,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局面。 但如何怨恨自己,他也无法改变了,秦非遥深深叹气,只得直说:“母亲......姐姐已经不在了,她不是姐姐,你看清楚,她与姐姐相差甚远,她不是你的女儿......” “不、不......怎么可能......”秦母几乎崩溃地抓住秦长雁的手,带着最后的希望问她,“你是,是我的长雁,对不对?” 近乎乞求一般的询问,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坚持。 但秦长雁只是微微一愣,早已下定决心,轻声笑道:“你还记得一个地方吗,无争玄谷,我是无争玄谷的人,秦家罪孽,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那我的女儿呢……告诉我,告诉我啊!”秦母颤抖不止,不顾身后死亡威胁,只想知道自己女儿下落。 只可惜秦长雁为她宣判了死刑:“你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妄想渡我,知晓我心有仇恨,还不放弃。可惜了……可惜她太天真,因为她把自己躯体交出,能换得你一命。秦家的罪,你们谁也别想逃脱!” 话音一落,秦长雁深深闭眼,手中紧紧一刺,鬼力贯身,只余一具睁大了眼,满是绝望的尸体。 萧钰手拿长剑,翻身跃起,一剑进阵,但秦长雁干脆利落,剑到人亡,已是无望。 秦非遥后退两步,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双眼血红,直直扑上前去,布阵之人见事态失控,只能撤阵,眼看秦非遥冲上去,妄想夺下秦母尸身。 秦长雁大笑几声,没了阵法约束,她鬼力大增,即将反扑。即使知晓已是穷途末路,即使明白复仇之路只能到此,但她永远忠于无争玄谷,为了今日,她已付出太多。 看秦非遥冲过来,她一掌击退萧钰,本想将两人就地格杀,玉石俱焚,将整个秦家都变成她回不去的鬼城,但五指一划,将萧钰手腕上的布料划破,无意间一眼,便让秦长雁鬼力尽失。 “怎会......”秦长雁死死盯着萧钰,玉石俱焚的心态荡然无存,但见势头难收,她只得苦笑,将鬼力全数收回。 “命啊,这便是命吗?”她找不到答案,只能将鬼力化掌,将萧钰推出十步远。 萧钰来不及思考,手下一拉,将秦非遥一同带走,秦长雁纵使含恨,也只得如此了。 鬼力成风,吹落无数枫叶,花瓣旋舞,天地失色,眼见萧钰落难,京落晖灵阵一出,将萧钰与秦非遥罩好,与此同时,栎青一手抓住京落晖腰间衣裳,连忙向后撤退。 轰然一声,世间再无此人。滴滴鲜血,与无数花瓣共埋泥土,亡身绝魂,再无来世,忠于此恨,还是只余懊悔。 靠得近些的修士随着这轰然爆炸的鬼力一同亡绝,护着定魂鼎的几人受阵法反噬,受了内伤。秦非遥被萧钰护着,又有京落晖阵法护持,身上只有轻伤。 而一旁京落晖也因阵法反噬内息紊乱,他方才又护萧钰,又要护着他与栎青两人,没有时间凝聚灵力,被波及得也狠,内伤不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秦非遥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切,两行清泪滑下:“母亲......是我害了你......” 他半跪在地,伤心欲绝,手抓泥土,似要找回一点东西,只可惜这只是妄想,他只能呜咽痛苦:“是我害了你......” 一夜之间,秦家只剩秦非遥一人,曙光来临,暖暖日光,照在这不复存在的院子里,却只余冰冷。 多年秦家,此时,真正亡了。 秦非遥咬牙切齿,悲愤成恨,一字一句道:“无争玄谷!京落晖!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猛然起身,看向残留修士:“人呢?” 原本温和谦恭的秦家少爷,如今举着一把还没开刃的刀,手掌全是泥土,脸上泪水斑驳,双眼却血红,含着无尽怨恨,像是那恶鬼到了这秦家少爷身上。 秦家修士被吓得往后一退,秦非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再问一句:“人呢?” 芊因匆匆跑来,脸上也满是泪痕:“京落晖两人不见身影,可能是趁乱走了。” “走了?”秦非遥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冰冷,“走,又能走到哪去?地狱,才是他的归宿。” 萧钰被他这转变惊得说不出话来,秦非遥看他一眼:“滚,放你一马,再见一次,不死不休。” “你——”萧钰知晓他如今并不好过,自己与京落晖是一方的,偏偏救了他一次,秦非遥如今心情肯定十分复杂,他也只能叹息着离开,打算暗中保护秦非遥,免得他人借此机会对秦家唯一后代动手。 秦非遥又大笑起来,悔恨之泪却不停落下,落在下颚,落于土中,落在这不知是谁的血里。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他再也支撑不住,本无修为,算计一生,缺料家破人亡,不知来路为何。 芊因紧紧抱住他,一声接一声地说:“少爷、少爷,不怪你……这不怪你,我还在你身边,我还在呢……” 秦非遥反手抱住她,满身血污,只想抓住自己最后的温暖。 眼前秦家只剩残垣,昔日秦母拉着秦长雁赏花,为他煮一壶花茶,那时秦漠来去匆匆,却挤出时间告诉他不要自怨自艾。 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如果那只怨鬼为仇而来,那此后,他便成了这怨鬼,同样为仇。 “……但看他们了……”秦非遥低声道,“若能成功最好。” 若不能,他不管付出什么,也要对方付出代价。 第24章 无罪江之战 泠泠寒风,瑟瑟秋雨,无罪江前,冷锋暗藏,静待来人。 京落晖与栎青自大路前行,第三天时,由延秋北方折转来到无罪江,无罪江对面,遥遥渡口,便能接近三教地域,最终达到西边的浮石山。 但面前拦路者,很清楚的告诉两人,有人不想让他回到无罪江。 栎青拔剑而立,挡在京落晖身前,神情冷肃,一身清冷傲然,面前眼前敌人,也丝毫不惧,更不想退。 他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京落晖道:“你知道?” 离开秦家时,栎青问京落晖要如何回去,京落晖说从无罪江是最快,便直接走上了大路,不顾栎青劝他抄近路去渡口的建议。 栎青不明所以,但看见眼前拦路的一干修士,便明白了。 京落晖是知道的,这让他很疑惑。 他完全猜不出来这人是如何知道无罪江前必有挡路者,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栎青心中沉静,但还是有些不自信,这么多人,京落晖虽能布阵,可先前因阵法反噬内息稍有紊乱,万一伤着哪里,可不是好玩的。 栎青屏住呼吸,放开灵识,将拦路者的修士探查一番。 四个弓箭手,四名剑客,四名刀客,组成刀剑八奇阵,八方围杀,誓要将京落晖留在无罪江此岸,彼岸渡口隐在朦胧白雾中,若隐若现,好似知道了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恶斗,所以不愿让自己也卷入战局。 “嗯。”京落晖也不慌,指尖轻点,五指微动,灵力随他指尖舞动,拨开了这茫茫白雾。雨滴在江上,隐在水中,白雾散尽,眼前便是无处遁形的修士。 “秦非遥不可能只让我看一场戏,他既然觉得我要对秦家变故负责,那就一定会拦阻我,不让我回到中原。”京落晖心知肚明,本就是想跟秦非遥玩一玩,就当逗逗小孩子了,只不过定魂鼎的出现让他有些惊讶,所以改变了计划。 “他知我如果要回中原,只有三条路可走,前些日子来秦家吊祭之人都与他单独谈过,围剿秦长雁时却不见这些人,我便知道他是将这些人用来对付我了。”京落晖轻笑一声,雨落在他眼睫上,他轻轻眨了眨,雨水便顺着脸庞滑下,到了他嘴边。 京落晖可没有吃雨的习惯,翻出手绢,慢吞吞地擦着脸上雨水。 他甚至还有闲情问栎青:“你要么?” 栎青一懵,呆呆地点头,京落晖便笑了一下,上前一步,轻柔地为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 这个人声音轻柔,却不带什么感情:“给你擦了,就不要让我失望啊。” “......”栎青听不太懂,只是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如同当年。 当年,这个人心情好时,也会在水中摸摸他的脸,虽然不怎么说话,但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却好像对他说了千言万语。 对面修士见他还有心情干一些琐事,有些气急败坏道:“无知小儿,以毒药断绝秦家主生机,狠毒至极,不得不除!今我南林八门,受秦少主之托,来向你讨这血债!” “毒药?”京落晖依旧不见惊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罪名找得不错。” 反正那灵药给了芊因,又实实在在给了秦漠服下,秦非遥若是这般说,倒也没什么问题,还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不错。”京落晖声音低缓,像是在与人闲聊一般,“还不算太蠢。” 对方见他这般,对秦非遥所说更是多信了一分,对京落晖更是深恶痛绝,手中短刀像是知道了主人心中的怒火,铮铮作响,杀意渐出。 “哎,别急。”京落晖轻轻按住准备出手的栎青,“还有人呢。” 栎青愕然,扭头看向京落晖。 暗处躲藏之人知道瞒不下去了,纷纷出来,三人都是一身淡蓝色的窄袖交领,衣上绣着一只金线仙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个就要从这平凡无奇的衣服中飞出,在雨中飞向苍穹。 万乘燕处魄载门三名弟子手持白玉柄,都是眉清目秀之人,只是眼中高傲实在是令人不喜,他们正是在秦家使用定魂鼎的人。 “真巧,几位要渡江吗?”京落晖见他想等之人来了,眼中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微微抬手,灵阵自他脚下向四方延展,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了刀剑八奇阵。 “我等受秦少主所托,来缉拿辱我三教名声,毁他人生机之人,京落晖,你有何辩解?”三人中修为最高之人走上前来,他受万九寄影响,对京落晖十分不喜,再说万九寄让他听从秦非遥的命令,他更是想借此教训一下京落晖。 京落晖假装沉思,随即摇头,轻叹道:“我无话可说。” “这般游戏态度,倒是让我有些佩服你了。”思哲手中玉柄化为长剑,打算配合南林八门攻势,在此拦截京落晖。 京落晖见目的达成,与栎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刀剑八奇受水灵阵压制,无罪江之水忽然翻腾,水雾弥漫,江水涌上岸边,众人脚下都受水力牵制。 “可恶。”南林八门瞬间变阵,四方弓箭手四箭齐发,配合转变阵法攻向京落晖。 栎青口中低语,无罪江之水受他所控,翻腾不绝,水声掩盖住了兵器交接之声,他身影一动,长剑一拦,挡住左方攻势,脚下一蹬,借剑使力,顺势而起,身形悬空,再是一转,击退右方攻势。 京落晖长袖一挥,往左后方一转,手中符箓一出,打在对方身上,灵力与真气互相碰撞,两人皆向后退了几步。还不等他站稳,京落晖左手一扬,五指成掌,掌心凝出一个小小的阵法,打在对方兵器之上,只听爆炸之声,血迹溅在京落晖手上。 他嫌恶地皱眉,往后一转,又拿起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眼前长剑已到,他不闪不避,脚下稳如泰山。栎青见此,长剑一划,剑气将对方打退,又转身对付自己这边的人。 两人经一番打斗又重新站在一起,南林八门阵法多变,京落晖见招拆招,却不怎么主动出手,栎青疑惑不已,却只能顺着他,手下也多留情。 “你不下杀手吗?”京落晖反手一击,偏头低语,似是带着无尽诱惑。 背后的栎青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真要杀他们吗?可是......” 京落晖明白了,他也不强求,平静道:“那如今只能跳水了,你不想伤人,我们便走吧。” 话是如此,京落晖却暗中布下杀阵,丝丝黑气融入南林八门阵法之中,八方起煞,水位暴涨,水雾染黑,龙吟震天,南林八门生路已绝。 京落晖看向魄载门弟子:“看来你们还不够格,那……再会了?” 三人见此,怒火攻心,已顾不得太多,只知道不能让京落晖逃走。再一细想,反正京落晖罪名坐实,自己也不辩解,何必不直接杀去,既能在万九寄那里讨好,又能解决一个弊端。 两全其美之事,为何不做? 三人注意已定,一狠心,祭出定魂鼎,决心在此杀掉京落晖。 他们也知道,如果此举不成,京落晖回到清阳派,那裴与衡一定会找三教和流算账。 清阳派虽然势弱,但当年一战为人族付出许多,各门各派都让其三分。即使裴与衡从不借此行事,但若是伤了京落晖,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现今裴与衡身旁只有一个京落晖,虽不入清阳名录,不算他真正的徒弟,但裴与衡对京落晖的纵容是众所周知的。 裴与衡几次找上三教和流,都是为他门下弟子之事,这位掌门性格温和,脾气也好,看不出什么威胁。可就连万九寄都要敬他三分,思哲更不敢得罪。 只要京落晖回不去清阳派,此事要找,也只能找请他们帮忙的秦非遥,怪不得思哲三人了。 定魂鼎一出,京落晖与栎青内息都被压制。他所习符灵术本就诡谲多变,不属阴阳,栎青又是妖族,刚好撞在定魂鼎所牵制的范围之内。 但杀阵已布,京落晖也不在乎,只是往后一退,看栎青如何做:“不过,我不会水,你会吗?” 栎青内力被制,无罪江之水不再受他控制,纷纷回流,他见三人冷锋已至,一把拽过京落晖,纵身一跃,直直跳进江中:“我带你走。” 三人见状,献血祭鼎,手中结印布阵:“阴阳归一,灵破来兮。” 口诀一出,定魂鼎威力大增,山河动荡,涛涛江水掀起怒吼,法宝威力直击两人。 栎青运水以挡,京落晖一阵破攻势,两人合作无间,扛着定魂鼎压力。定魂鼎血光大作,让江上水雾都染上了红色,至宝威力,又刚好克制两人属性,两人抵抗愈发困难。 前有定魂鼎压制内力,灵气尽失,后有三人脚踏玉柄,杀气来袭。江雾茫茫,江水滚滚,天时地利皆不占。 栎青又急又怒,迟疑不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暴露身份。 而就在此时,杀机再临,一黑衣人直闯战局,身周一袭黑雾,阴气浓重,引得定魂鼎阵阵哀鸣。 此人身披黑袍,如同鬼魅,一手长剑浓得似墨,江水之中,他身影微恍,转眼便来到京落晖面前。 京落晖没料到此变,心道不好,起阵一挡,但面前之人阴气特殊,一剑刺来,他身前阵法尽破,反噬之力加上定魂鼎压力,京落晖便知不好。 他脚下一划,往后一退,剑锋冷然森寒,剑气凛冽杀意,这剑招…… 黑衣人一双眸子死寂如深潭,他剑招瞬息万变,但招招直指京落晖命门。即使京落晖身影瞬移,招招挡下,但他阵法对此人竟不起作用,每一阵只能困住他一瞬,接着便被强行破了。 强行破他阵法,双方都受反噬,京落晖见栎青着急不已,直直向他扑来,心中忽然一动,故意慢了一瞬。 只一瞬,黑衣人化剑为掌,无尽怨力混着滚滚江水,将无罪江劈成两半。京落晖首当其冲,内腹受到重创,定魂鼎之力再击他丹田,使他顿受重伤,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被击落水中。 栎青往前一扑,却抓不住他的手,心神恍惚,身形一化,跳入江水之中。 黑衣人见目的达成,反手一剑,京落晖所留阵法成效,南林八门化为灰烬。 他不言不语,利落离开,只余魄载门三人面面相觑。 栎青只恨自己犹豫了那么一瞬,便来不及挽回。他扑进水中,江水翻滚,浊浪涛涛,他看不清水中景象,又想起京落晖说他不会水,一时间更加急了。 他再也顾不得这么多,舍弃人身,双腿化为鱼尾,青蓝色鱼鳞成了这水底唯一的色彩。 栎青轻摇鱼尾,往更深处游去,他担心京落晖撑不住,连忙感应自己妖灵所在,见远处隐隐光芒,他便知自己找到了。 京落晖受此一击,阴气再出,全身剧痛,眼前迷糊一片,他是真的不会水,却连挣扎都抬不起手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丝光芒,一人蓝瞳白发,一条巨大的鱼尾闪着细碎的光。 果然是这样…… 京落晖居然还想笑,低咳几声,意识陷入黑暗。 栎青运起妖力,护住京落晖心脉,那黑衣人划开无罪江,倒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栎青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带着京落晖游到彼岸。 他背着京落晖,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垂落的手满是血迹,江水将他发丝打湿,水迹流到他脖颈里。 栎青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般狼狈,气若悬丝,仿佛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 他眼眶酸涩,泪水滑落,不可以……他不能再看着这个人离去了。 那般痛苦,他没有再接受一次的勇气。 栎青恨自己的犹豫,若是这个人真的、真的…… 那他,便与他同去。 ※※※※※※※※※※※※※※※※※※※※ 京落晖:???脆皮玩崩了 第25章 眼前又出现了那方方正正的琉璃水箱,里面晃过一条薄如蚕丝,有着细长纹路的鱼尾,他只能看得见影子,这影子模糊不清,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光芒中,仿佛拥有无尽的诱惑。 像是一个不能被打开的秘密,诱人又让人畏惧。 他抬手摸上隔在他们之间的琉璃,里面的身影似有所感,游到他面前来,修长惨白的手指隔着琉璃合上他的手掌。 京落晖看不清他的脸,却有一种安心又怀念的感觉,好像里面的身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只是在漫长岁月中,早已被他丢弃。再次相见,才让他如此怀念。 只可惜他什么都想不起,他不知道这身影是谁、叫什么、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虽无记忆,却依旧让他想伸手抓住。 这一次他能说话了,京落晖隔着琉璃去描摹这手指的影子,轻声道:“你是谁?” 面前的身影依旧不说话,模糊的脸庞,耳边晃荡的水声,眼前细微却清晰的光芒。这一切都让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多走了一步,顷刻,琉璃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让我知道,为什么又要让我看见?”京落晖有些不满,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新的光芒刺痛他双眼,他轻微一眯,再睁眼,是几个模糊的人影。 一人一身白衣,玉簪白发,背对着他,平静的声音带着深沉的疲惫,像是一个历经死生的人,满身风雪,满手尘埃,再无人能唤起他对人间的留念。 “退隐吧......” “什么?”京落晖觉得这个人也让他十分熟悉,他往前一步,继续问,“退隐?谁?” 只是这人答非所问,手中镶刻着蓝色宝石的长剑蕴含无穷剑意,他道:“我没有生路了,你还有。” “你是......”京落晖实实在在地感到惊讶,青色龙纹,白玉长剑,剑意恢弘,龙吟惊鸿,“惊鸿剑?你是......顾明归?” 上灵八剑之一,惊鸿剑主顾明归。 但......顾明归自招摇一战后就失踪了,就连裴与衡都没有他的消息,清阳派也甚少提起此人。京落晖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刻看见这个人,拿着惊鸿剑劝他退隐? 谜团终于有了头绪,如果他在自己梦里看见了顾明归,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他应该是招摇之战之前的人才对。 怎么会......但...... 虚实交错,京落晖心神激荡,幻梦破碎,眼前迷茫一片,再次睁眼,又是现实。 他睁眼之刻,就感觉到了身上疼痛,五脏六腑像是被猛兽搅碎了一般,胸口处凝滞沉重,仿佛压着一块大石。 京落晖感受了一下,丹田内灵气尽失,那伴随他少年时期的阴气又开始乱窜,全身经脉隐隐有了裂痕,手中粘腻之感,想来应该是他的血。 他叹了口气,放弃去想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转而看向自己头顶。床铺不怎么软,装饰简单清雅,隐隐有上好檀香,这里他还挺熟的——裴与衡的房间。 京落晖往旁边一看,屋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皱了皱眉,伤没好就准备折腾自己,勉强抬起手扶着床边,打算坐起身来。 方一动,乌发散在他身前,京落晖这才发现自己没束发,一头青丝随意散着,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身上都是让他不快的药香。 他艰难地半坐起,但动作牵扯到了内伤,让他连声咳了起来,门吱呀一开,一道人影连忙过来扶着他,口中也满是责备和心疼。 “做什么呢,刚好点就不老实,好好躺着不行么?”裴与衡让他靠着自己,顺着他手臂往下摸了摸京落晖的手,触手粘腻冰冷,更是让他心中一慌,“你体内没有灵力,我不敢直接压制。定魂鼎对你有克制作用,让你阴气爆发,加重了伤势不说,还让治疗更加麻烦。” 京落晖听得头疼,哑着声道:“闭嘴。” 就像京落晖向来不听裴与衡的话一样,裴与衡在这种时刻也不会听京落晖的话。 所以裴与衡只是幽幽叹息一声,接着唠叨他:“你不是说这一次是计划?怎么计划变成了实在的伤,你平时可不是这么实在的人啊。” 话是调侃,其中担忧责备之意京落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懂,只是他现在没力气跟裴与衡吵,只能轻轻哼一声,表示抗议。 “哼什么哼,你还有理了?不就是一个定魂鼎,你要用,我自有办法给你拿来,何必设计冒险?你总这样不让我省心,如今可知道错了?”裴与衡捞了一把京落晖黑得似墨的长发,又转而握住他的手,“你啊......” 似叹息似责怪,又似担忧心疼。如此复杂的感情,京落晖顿觉不自在,将自己手抽回,但实在没有力气,只能靠在裴与衡身上,还有心情逞强,“我又没事,你别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 “胡闹!此话能挂在嘴边吗?”裴与衡深深皱眉,不等京落晖说完就打断他。 “你是修士,怎么学凡人那一套......”虽是这么说,京落晖却也没再提了,准备开个玩笑,免得裴与衡老拿此事说他,“你还算及时,我还在想,要是栎青不知道清阳派在哪,我说不定就没救了。” “都说了别提......”提起此事,裴与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我赶紧封住你体内阴气,加上御园主刚好在清阳派,医治及时,你觉得你还能在这跟我逞强?平时做事不与我商量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事你先斩后奏,来一句配合就打算混过去?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身为符灵师,尤其是你还做事高调,就不该与人正面冲突,怎么,你这么大了还好面子不成?” “好了好了......咳咳......”京落晖没想到他真生气了,还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连忙咳嗽几声,打算混过去,结果假咳牵动伤势,成了真咳。他捂住嘴闷咳几声,血从指缝流出,让白色中衣染上一抹色彩。 裴与衡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他顺气,见他闷咳不止,又觉得自己不该在京落晖还没好时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该让他好好休息才是。 “你……”裴与衡将他重新****,又给他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见他指尖血迹斑斑,心中担忧不已,“我去找御园主来。” 京落晖没力气反驳,又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那只孔雀看到,只好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把左手留在被子外,右手遮住双眼。 御渐萧人未到声先至,铃铛声由远及近,话中还有几分笑意。 “你就是惯着他,我都说了没什么事了,他受伤这么重,吐血多正常呀,吐完了就好了。” 裴与衡满是担忧,又不好质疑一个医修的医术,“话也不是这样说,能少吃点苦也好,这样难受着也不是办法。” “啧,你就惯着他吧。”御渐萧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悬丝诊脉,还埋汰一语不发的京落晖,“平时叫你喜欢玩吧,玩大发了可开心了?啧,怪不得让我来清阳派呢,合着就是来医你们的呗。” 他嘟囔几句,还不消停,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儿地往外说,“你还真把我当你们清阳的御用医修了啊?好大的气派!” “园主小声点……”裴与衡担心他吵着京落晖,忍不住上前开口,又见京落晖手上还有血,想起他不喜脏污,便拿起手绢细细给他擦了。 御渐萧瞥他一眼,又忍不住说道:“你你你,你看看你,哪有一个掌门给自己养大的徒弟低声下气,做牛做马的?那个什么青不是也紧张他嘛,让他来擦,你这么多事还没处理呢。” “说够了?”京落晖再也忍不了了,左手反掌,双指一合,将御渐萧诊丝打回,“说完了就出去。” 这人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御渐萧向来不跟病人一般见识,但京落晖不同以往。 想使计结果把自己搞成重伤,就凭这件事他就能笑京落晖一辈子。 “哎呦,这不是我们聪明绝顶,大名鼎鼎的符灵师京落晖嘛,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明知故问。 京落晖不想跟他说话,转而看向裴与衡:“你要有事就去做,咳咳……我又没事。” 裴与衡有点犹豫,他拂了拂京落晖的发丝,又拿出一块手绢交给他:“嫌脏了就擦擦,我等会儿就来陪你。” “又不是小孩子,陪什么陪。”御渐萧酸得不行,他还没被人这么哄过呢,京落晖这么大了裴与衡还把他当孩子,哼,也不嫌幼稚。 本来想说不用的京落晖看他一眼,改口道:“那你记得要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嫌弃,瞬间移开视线。 裴与衡只当他伤势未愈,想着找长辈也很正常,便点点头,随着御渐萧一起出门。 御渐萧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写着药方也要唠唠叨叨:“我是说真的,你也别嫌弃他这性子,都是你惯出来的。哎,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像没脾气一样,管个孩子都管不住?” 他跟裴与衡是旧识,也是知道裴与衡带回了一个孩子,可以算是看着京落晖长大的人之一。 虽然他第一次见京落晖时,对方已经成年了。 “好了。”裴与衡看了眼药方,又见御渐萧不像之前那样愁眉不展,知晓京落晖伤势渐好,便高兴了不少,“人情欠下了,你想什么时候讨都行。落晖那里还劳烦你看顾着,你看什么时候可以进行那事?” 御渐萧见他神色坦然,眼里也是坚决之色,瞬间不爽快起来:“你当真没开玩笑?舍弃自身修为去压制阴气,一次便够了,再多一次,恐怕会伤及根基,到时候就连我也无能为力了。” 裴与衡根基本就不算好,修为在中原里只能算中上,多年来支撑清阳派也让他修行时间大大减少。 再加上…… “更何况你心事太重,被束缚在世间,早已无缘大道,此路,不可走啊。”御渐萧虽然经常说裴与衡性格温和,像个面团子,谁都能捏,但实际上,他依旧是喜欢这个性子的。 他与裴与衡结缘,也是因为对方在他为难时施救,此后决口不提回报之事,口口声声说着相逢是缘,不必在意。 裴与衡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事,他与御渐萧多年相识,这件事情也无法瞒他,“无缘大道,红尘有念,也是一番际遇,何必担心我?我心意已决,落晖之事,我不能不管。他自小身体不好,就是因为这阴气,既然有压制的方法,自然要压制。只可惜我能力不足,不能替他根除,不然他如今也不会受这定魂鼎之伤。” 他神色间愧疚不掩,眼中更是自责之意,御渐萧知道裴与衡最容易把事情归结到自己身上,如今也只能叹息。 “当初你寄信问我如何压制阴气,我不知你是为谁,又年少轻狂,以为你是故意考我,就写了方子给你。没想到你竟毫不犹豫地用了,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牺牲至此,真的值吗?” 不待裴与衡说话,御渐萧又无奈摇头:“也罢,你肯定要说你是自愿的,京落晖也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裴与衡慢慢笑了,欣慰道:“你与我,总算有了些默契。” “唉——”御渐萧拗不过他,只好将要注意的地方细细对他说尽,“此法一用,你根基难复,修为还能补回来,根基却是永远补不了的。我被人称为神医,在这方面,却也帮不了你。” “你肯指点我一条明路,我便心满意足了。”裴与衡浅笑,“至于根基……不过是说来好听的,能有其他用处,才不枉我之名。” 他见地方到了,谢过御渐萧,两人分道而行。 御渐萧回头看着一身清雅端正,坦然明亮的清阳掌门,轻声一叹,转身时又只能低声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了,你不在乎,我可不能不在乎。为这人牺牲,不说值不值得,也得让他知晓才是。” 忆起京落晖,御渐萧轻哼一声:“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良心了。” ※※※※※※※※※※※※※※※※※※※※ 其实我也 第26章 永不再见 裴与衡身为掌门,手下却没有几个能帮得上他忙的。致虚长老喜好游玩山水之间,他本就是在招摇一战后才加入的清阳派,为的就是找个避世的门派好好玩玩,让他管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年说服他担任长老一职都花了裴与衡不少功夫,更别说找他办事了。 而慕容望这一脉,满打满算,加上京落晖也才四个,若碧与其他两个同属致虚长老门下,另外一位长老并不收徒,裴与衡自招摇一战之后也不再收徒,京落晖只能算半个清阳派的人,其他弟子也只不过是找个栖身之所,并未真正拜入清阳派门下。 如此一来,事情虽不多,但大部分都得裴与衡亲力亲为,既要管账,又要监督他们习字修行,自己的修为却停滞不前。 当年他将京落晖带回浮石山,又因京落晖身体不好,只能到处寻医求药,最终才从御渐萧那得到了这一个办法。裴与衡没半分犹豫,毕竟修为于他并没有大用,京落晖当初可是命悬一线。 如今历史重演,裴与衡不忍京落晖还要忍受这般痛苦,自然要想办法再次为他压制,根基于他,如同修为一般,没有用的东西,留着反而是让人烦忧。 只是他要怎样瞒过京落晖呢? 裴与衡细想之际,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屋前,想着答应京落晖的事,便准备进去看看。 只是在进门时,裴与衡听见里面隐约的说话声,脚步一顿,不想偷听他们谈话,本想转身离开,却听到京落晖提到了他的名字。 “裴与衡让你去的?”京落晖虚弱的声音带着疑问,转而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他不会让你去,御渐萧?” “嗯。”栎青摸了摸他的手,“还是很冰,怎么办,这药治不好你。” 他很清楚地看见京落晖用来包手的手帕已经被血染红了,不管他给京落晖输多少妖力,这血还是止不住。 栎青觉得十分无力,这一生他最无力的时刻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但每一次,他都只能无力地看着。 看着这个人走向死亡,看着这个人满不在乎。 “御渐萧说什么你信什么?我与你,真有那么熟吗?”京落晖十分好奇,栎青一来他就发现对方带伤了,一问才知道是为了给他找药,被御渐萧坑去深山老林找灵草。 这样的行为......京落晖心情复杂,他忽然想起在水下栎青向他游来的那一刻,这只妖眼中没有犹豫,抓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昏迷之后,他甚至还能听见栎青隐约的哽咽声。 鱼妖都这么爱哭吗? 京落晖心中疑惑,又不知道自己的疑惑从何而来,他希望栎青是为了什么,又不希望栎青是为了什么。几分试探,几分挣扎,有那么一瞬间,京落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知抛下他才是上策,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族,还是一个好似对他十分熟悉的妖族,这让京落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甚至不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哪怕这么多年他一直好奇自己的来历。 “你好好休息。”栎青听不懂他说什么,便固执地把他又拿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人族太脆弱了,要用被子裹好。” “你是想说我太脆弱了吧。”京落晖轻笑,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如常人, 但一直不怎么在乎。如果不是那个神秘人,他的计划应该是十分完美才对。 栎青十分真诚:“你知道就好。”他已经恢复了妖身,原本清冷面容也多了几分妖异轻灵之感,身上隐约有些水汽,像是才从水中出来一样。 不过一条鱼嘛,他也能理解。 “唉,终究是算漏了一步。”京落晖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假伤成真伤,万九寄也拿我没办法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好玩,能够看到万九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京落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听到这里,裴与衡就直接进来了,端着御渐萧新配的药,冷着脸进来。 两人见他这样,莫名安静了一下,京落晖甚至觉得有点心虚,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便往后一靠,无辜地对着他眨眨眼。 “气一下万修者让你这么开心?”裴与衡将药塞在他手中,只恨自己没让御渐萧多放一点黄连,“你也就是背着我说,有胆子当着我说?” 京落晖摸摸鼻子,没办法,他知道裴与衡是真的生气了,只好跟栎青对视一眼。 栎青也觉得尴尬,他不太懂人族之间这些复杂的感情,看到京落晖手上的碗,灵光一闪,“我、我喂你……?” “……”京落晖一噎,连忙收了收手,“咳咳……你先出去吧,伤没好就去找御渐萧,让他给你开药,别客气,反正他话多。” 栎青耳朵通红,脚步匆匆,赶紧出去了。 裴与衡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回头对着京落晖说:“我去接你时,他强行破了人身,也受了反噬,背着你过来一刻都没歇……” 京落晖张了张口,又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最终只能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 话刚开口,又是一顿,随后便不知道怎么说了。 “唉,我知道。”裴与衡知晓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京落晖性格别扭,向来是不说实话的,“你也没想他也会受伤对吧,不过这事是怪你,你可知,对方出手再重一点,你就真救不回来了?” “我知道,这也才证实了我的想法。”京落晖喝完药,咳嗽几声,皱着眉回想黑衣人那一掌,“他对我没有杀意,出来的时机也极其微妙。此人剑法,与在秦漠身上留招之人应是同出一脉。” “他向秦家寻仇,为何要对你动手?”裴与衡也不是傻子,将之前的事情一想便明白了,“他背后还有人。只是不知为谁办事,与你又有何牵扯……” “也不一定是为人办事。”京落晖咳嗽不止,本想继续谈下去,裴与衡却看不下去了,上前拍拍他,轻声一叹。 “你身上之伤,要逆行定魂鼎来治,那阴气遇到定魂鼎又要爆发。”裴与衡思定,只得安慰他,“我得去找万九寄借定魂鼎,在此之前……” 京落晖观他神色不对,忽然觉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聚积的力气也消散了不少,他细细一想,有些无奈,“药里加了什么?” “对你没害处。”裴与衡替他将被角捻好,然后将他头发也塞进被窝里,“我要封住你体内灵窍,为了防止你又想做什么劳神费力的事,我决定让你好好睡着,等我回来,你就没事了。” 裴与衡又担心京落晖生气,随即将自己手帕拿出,伸进被窝里放在他手上,“手帕都没有了,我给新的给你,不许生气,我很快就回来。” 这人哄人的手法一如既往的幼稚,京落晖闭着眼,还是抵挡不住浓浓睡意,只好任由自己再次睡过去。 裴与衡见他老实了,终于放下心,手指一点,真气凝聚,封住京落晖四周灵窍,然后将自己真气输到他丹田内,护住命火不熄。 事情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去万乘燕处找万九寄,借用定魂鼎替京落晖疗伤。 栎青在门外等待已久,见他出来,立马问道:“他好些了么?” “好多了,不过最近几天他不会醒,我要出门一趟,你记得以你妖力为他护持心脉就行。”提起此事,裴与衡眼神一晃,恍惚间想起当年之事,由衷感慨,“往事重现的感觉果然不好。” 栎青不明所以:“你有心事?” 裴与衡只是摇头,眼神黯淡,显然此事让他并不愉快,栎青虽不懂人族,但他还看得出来裴与衡心事重重,便不再多问了。 “你既然来找他了,何不向他说清楚?你不会不知道他疑虑甚多。”裴与衡并不想看到故事重演,对栎青也多了一份关注,“若是他自己知晓了,对你们关系反而不利。” “我......我都明白,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栎青愁容满面,又不禁怀念起曾经的京落晖来,至少那时,这人不需任何解释,就能将他看得清楚明白,更不会想尽办法试探他。 这种冷漠的、带着恶意的试探,让栎青无法释怀。 “唉,我不便多说,你既然有了决定,便趁早去做吧。”裴与衡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过他要是知道了,跟你闹还不一定,跟我是肯定要闹上一场的了。” 京落晖最不喜他瞒这瞒那,虽然他们两人都有这个毛病,但京落晖就是固执地觉得裴与衡不能瞒着他任何事,不然就发脾气,让裴与衡无奈得很。 “他如今......是变了一些。”栎青苦不堪言,只好告诉自己,京落晖只是没有想起往事,只要他想起来了,一切就能够回到当初。 “那好,你在这陪他吧,我先走了。”裴与衡收敛笑意,吹了一声口哨,白雾中鹤唳声乍起,一只仙鹤腾飞而来,飘然落在裴与衡脚边。 栎青对这仙鹤好奇得紧,忍不住问他:“你要去哪?” 裴与衡眼神一冷,手摸上仙鹤头顶,“去万乘燕处。” 去找他们算账。 ※※※※※※※※※※※※※※※※※※※※ 裴与衡:算账了 第27章 三教和流位于中原腹地,对外而言,三教和流不仅仅是三年一度的三教会坛,更是三教权力的象征。此地距离甘京不远,楼阁耸立,气势恢弘,庄严肃穆,形成一个四方围城格局,其间设有中堂阁,用以展开三教会坛。 除中堂阁外,以其为中心向四周看去,又设有刑堂、会审堂、藏书阁等地,一般由三教领导门派各自派人进驻守护,管理三教总体事宜。 最初的三教和流并不算中原正道,只不过是部分三教门派一同聚集组织,用以对抗九流外族入侵的地方。当初道门在神鬼灵师时期遭受重创,三教和流长期只有儒门与佛门。儒门在神灵师死后有了分歧,一部分人弃儒证道,重新创立道门。 百书苍楼正是这一次分歧之后产生的道门先驱,后加入三教和流,历经数百年,在三教和流中与现在的万乘燕处有同样地位。 只是时过境迁,不仅当初皇朝覆灭如同云烟,三教门派也是如此,百书苍楼历经千年沧桑,最终亡于裴与衡一脉,此后,世间只有避世修行的清阳派,再无壮志满怀,舍身天下的百书苍楼。 如今六百年过去,裴与衡再次踏上此地,也莫名多了几分感伤。 他不仅遗憾百书苍楼的覆灭,更是对当初舍身大义的门人有着怀念。 万九寄虽常在万乘燕处修行,不时也会来三教和流看顾一下,看什么争端需要他魄载门出手。裴与衡来时已经打听了,知道他现在就在三教和流,也是碰巧,给他消息的人正是若碧。 慕容望伤势渐好,现在重新修行去了,若碧不喜欢呆在山上,找了点事又下山去了。也不知这小姑娘是不是流年不利,出门不久就出了事,靠着魄载门弟子脱险,随后跟着万九寄来到三教和流养伤,正准备回清阳派。 裴与衡想着刚好,也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带回去,教她不能再如此鲁莽,他清阳派伤不起任何一个人了。 他跟随带路的弟子走到中堂阁,因不是三教会坛期间,他也不能进入,只是绕过大殿,进了后面理事的偏殿。 偏殿同样气派非凡,装潢高雅又华丽,裴与衡瞥了几眼就移开视线,等着弟子带来若碧。 多年不见,三教和流别的不说,倒是富了不少,这样的地盘也不知要花费多少。佛门清修,自然出不了多少钱,大概是儒门与万乘燕处同出的。 比当年的百书苍楼气派不少。 “掌门师叔!”若碧欢欢喜喜地过来,她也很久没看见裴与衡了,这里她待不惯,但万九寄又不放人,她只能待在这个地方长吁短叹,就等着有一天能够出去。 裴与衡轻探她脉象,发现伤势果然好了不少,才松了口气,“你呀,我怎么说的?在外要顾好自己,遇到危险之事,不可莽撞,你怎么......” “好了好了。”若碧习惯了他的唠叨,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撒着娇,“掌门师叔,您就别说我啦,我至少好好的,京师兄可是受了重伤,您的关心就存好,回去说给他听吧!” “你们几个,有谁听我的话?”裴与衡无奈,将随身携带的灵药递给若碧,“服下罢,回去让御园主再看看。” “唔,您不怕园主又说您把他当普通医修啊?”若碧十分佩服裴与衡的勇气,京落晖跟御渐萧,两个这么不好相处的人,裴与衡居然跟他们关系都还挺好。 原先她还不满京落晖直呼裴与衡姓名,但后来知晓,京落晖做事大部分都是因为裴与衡所求后,就莫名接受了。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裴与衡都不在意,她也管不着啊! 一名身穿鹤绣锦衣的弟子过来提醒他们:“我家门主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弟子所指方向。 只见一人缓步而来,步履沉稳,身姿稳健,神态俊逸非凡,眼中漠然一片。他眉如远山,薄唇紧抿,俊美端逸,一身凛冽剑意如同寒冰,一手拿剑傲气凌人。 他进来环视一圈,看向裴与衡,神色稍缓,语气却不耐:“找我何事?” 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似乎并不将眼前之人放在眼里。 裴与衡脾气好,也不觉得他无礼,毕竟仔细来算,万九寄与顾明归年岁相当,两人扬名时也相差不远,那时裴与衡已经接手百书苍楼大部分事宜了。 只是这一次的裴与衡没有向往常一样跟他客套几句,而是突然冷下了神色,“万九寄,你倒是会逞威风,你手下之人,也倒是会看人脸色,知道你不喜什么,干脆为你除去。你现今这般坦然无愧,倒是让我惊讶了。” 这话讽刺之意十足,万九寄神色微变,眼神慌乱一瞬,实在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素来不喜与他结交的清阳掌门,只好问道:“听你之言,是我手下之人唐突了裴掌门?” “唐突?哼,这是在为他们开罪吗?”裴与衡冷目一横,负手静立,虽不带兵器,压迫之意比起万九寄竟不减分毫,“我派京落晖出去办事,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贵派,竟然让贵派手下弟子在无罪江拦截他,更使用定魂鼎将其重伤。万九寄,此事,你万乘燕处该如何交待!” “京落晖,重伤?这、还请裴掌门息怒。”万九寄听完就觉得大事不好,他平时虽不喜京落晖,但也只是言语上挑衅几分,还不曾与他动手。一是他以自己剑术为傲,不屑与一灵师争斗,二是京落晖毕竟是裴与衡所养,他再不喜京落晖,都得给裴与衡面子。 此事他是真的不知情,更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京落晖竟会被重伤? 即使心中怀疑,万九寄也知道此话不能问,他看向身旁弟子,“去找那几个拿了定魂鼎的弟子问话。” 弟子连忙应下,赶紧离去。 万九寄见裴与衡怒意不减,知晓京落晖就算不是重伤,必也真的受定魂鼎之害,“待问话结束,我定会给裴掌门一个交待。” “不必了,你魄载门之事,由你们自己去管。”裴与衡直说来意,“落晖身上重伤,须由逆行定魂鼎之法来治,此事由你们魄载门所为,想来万修者敢作敢当,应当不会推辞。” “这......”万九寄有些为难和尴尬,“定魂鼎虽由魄载门保管,但是属万乘燕处交托到吾门手中,是为了管制三教和流,不能轻易外借。” “哦?那可就好笑了。你魄载门之人拿着定魂鼎去给南方世家作杀人工具,还害了我清阳派之人,那时不想着不能轻易外借,到了要你们救人的时候,便推诿责任,说不能外借了?” 万九寄看了若碧一眼,在她面前被难得动怒的裴与衡连声逼问,脸上险些挂不住,只好解释道: “这是家师当年欠秦家的人情,家师仙逝,人情却不能不还。更何况秦家遭逢巨变,秦家主生前为人正直,自不能不明不白地去了,念及这两层原因,我才答应借定魂鼎给秦家庶子,但不知门下弟子会做出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秦家主生前为人如何,我不得质疑。但秦非遥借定魂鼎之事,却与秦漠之死无关,你可知你门下弟子不仅用了定魂鼎伤我之人,还联合杀秦家主之人一同将京落晖逼至绝境?万九寄,一句考虑不周,就能掩盖一切吗?” 裴与衡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将万九寄逼得方寸大乱。他知晓此事不能全盘说出,又偷换概念,将加入战局的黑衣人说成是与魄载门联合,将万九寄所说还情之因也破得干干净净。 气氛一时凝滞。 去问话的弟子匆匆赶来,看了裴与衡一眼,说道:“那三人如今只有一人在前殿,其余两人都回去了。这人直招了,说是因秦非遥说京落晖拿了毒药断绝秦家主生机,他们见京落晖供认不讳,便决定......” “荒谬!”万九寄勃然大怒,怒然起身,来回踱步,又看向裴与衡,神色颓然,“此事,是我魄载门之过,定魂鼎......唉,我会让弟子带裴掌门去取,但此事须登记在册,不得有误。” “自然。”裴与衡又看向若碧,“对了,也谢谢万修者救了我这不省心的师侄,我有一言相告,不知修者愿听否?” “裴掌门直说。” “门下弟子行事,不是你直接授意,但也是受了你平时情绪影响。我虽不赞同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赞同纵容他人随意揣测自己心思。” “吾......明白了。” 裴与衡收敛怒意,带着若碧一同离开,只余万九寄独自一人沉思。 一白须老者掀起帘子,走到万九寄身边,“如何,生气了?” 万九寄一瞬清醒,摇头,“我只是想着,没想到我平日里对京落晖的不喜,真的造就了他今日之难。” 他从未想过,只能轻叹,心中又愧又怒,又十分烦躁。 老者淡然轻笑,手抚白须,对他之想也有几分了解。万九寄高傲冷漠,为人端正,平时对京落晖的不喜,都是因为觉着他太过轻浮骄躁,仗着裴与衡的纵然无法无天,更觉得他手段不似正道,心中不满而已。 “你身处高位,底下人自然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你不喜谁,他们不会去追究原因,只觉得,只要这人死了,你自然会喜。九寄,多年来我一直希望你收敛情绪,不要耽误修行,杀孽太重,求道之路更是遥不可及。” 万九寄有些迷茫,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剑柄,“这样,也算我的杀孽吗?” “因你而起,经你之手,如何不算?” 此话让他大受震动,一时间忆起往事,心乱不已。 老者不再管他,转而问道:“那三个弟子,你如何处置?” 万九寄冷下脸,“逐出师门,广而告之,万乘燕处其他门派也不得收他们。” “如此,不觉得太狠了些?万一京落晖就是为定魂鼎而来,故意使计陷害呢?”老者脸色不变,只是提醒万九寄其他的可能。 “就算他是为定魂鼎而来,只要他的伤有一分是真,我难辞其咎。”万九寄深知京落晖为人,知晓他说不定真是为定魂鼎而来,“再说,这罪名本就可笑,毒害秦漠?哼,京落晖为人我不相信,但他出门,身上哪一点不是由裴与衡打理?裴与衡最怕他在外惹事,惹了事又无法脱身,怎么可能给他害人的毒药?” “怕是京落晖难得好心一次,反而被人耍了诈。”万九寄虽然对京落晖吃瘪乐见其成,可若是牵扯到魄载门上,还是由他门下弟子所为,这就是他管教不严之过了。 白须老者点点头,对万九寄的想法颇为认同,“那,你不怕他拿到定魂鼎后另有所为?” “既是裴与衡来借,想必不是为恶。”万九寄收敛心神,他与裴与衡相识已久,虽然不常见面,对方做事一般也不与三教商量,但至少是为善而不为恶,他因着其他原因,也不多管了。 “裴与衡不以前恩邀还,我却不得不敬他三分。只是,我一直怀疑,京落晖真值得他这样做么?” 万九寄心中难受,“京落晖睚眦必报,此次他若真受了重伤,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那几个弟子,你也看着点,也别莫名其妙地去了。” 他看向门外,此地下了些雨,花气袭人,但在这庄严的三教和流处,只是无人欣赏的悲凉罢了。 万九寄一直没说,他不喜京落晖,不止是因为京落晖行事霸道极端,更是因为京落晖给他的感觉,太像一个人了。 一个让他厌恶至极,恨之入骨的人。 第28章 京落晖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床边坐着合眼休息的栎青,他还是在裴与衡的屋子里,香烟袅袅,药香扑鼻。 这一次他不是很费力就坐起身,头发依旧散着,京落晖微微低头,瞧了瞧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栎青。 这只妖生得好看,清冷又妖异,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他身上却十分和谐,再说,他还是一只鱼妖。虽然不是京落晖喜欢的红色,但是一条鱼,就凭这一点,京落晖觉得这只妖还挺讨人喜欢。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栎青的鼻尖,栎青动了动鼻子,依旧没醒。 京落晖察觉到什么,去探栎青的脉搏,果然,妖力稀薄,栎青估计是将妖力也渡给他了。 想到这里,京落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阴气也被压制了,想来又是裴与衡的功劳,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自己又昏睡了多久。 既然没事,京落晖便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栎青被他动作惊醒,迷茫地揉揉眼睛,惊喜道:“你醒了。” 京落晖穿衣的手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声。 栎青早已习惯他的冷漠,高兴地想给他穿衣服,又毫不意外地被他躲开。 “你不会哭吧?”京落晖收拾好自己,打趣栎青,将他之前因一句话掉眼泪的事情拿出来调侃,栎青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心里那丝难受也没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京落晖,这个人嘴上从来没有什么好听的,一句比一句伤人。 只是...... 京落晖这一次醒来,好像有哪里变了。 栎青有点看不懂,如果他能看得懂京落晖,倒也不至于落此下场。 这么一想,栎青就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感觉了。 他随着京落晖一同出门,京落晖伤势未愈,走路也慢吞吞的,又不愿意让栎青扶着,栎青拿他没办法,只好担忧地在他身后跟着。 京落晖走到长廊上,接着走向主殿,途径练武场时,若碧正跟几个弟子练剑,远远地瞥见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 她其实不是很想跟京落晖接触,但是京落晖受伤了,她应该问候几声吧。 “师兄!你如何了?”若碧高高兴兴地凑上前。 京落晖奇特又兴味地看了她几眼,“你方才犹豫,是不想来,为何如今又要贴上来?倒是让我惊讶。” 若碧笑容渐渐消失,轻哼一声,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个本就不好惹的师兄,只能抱着剑闷闷道:“我只是怕扰了师兄清净。师兄要去找掌门师叔吧,他在跟师父谈话,师兄注意一点,哎,掌门最近脸色不太好。” 原本心不在焉的京落晖闻言一怔,手指微动,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开口也是懒洋洋的,“脸色不太好也很正常,有你们一群不省心的,裴与衡脸色好才怪了。” “你——”若碧告诉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又觉得掌门师叔真是真心错付,为京落晖与万九寄纠缠,还不眠不休地照顾他,结果这人还有闲心嘲讽她?明明最不让裴与衡省心的就是这个人啊! “哼,不与你多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掌门师叔这样呢,第一次觉得万前辈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若碧回想着裴与衡当日的神情,莫名崇拜起来,万九寄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平时裴与衡对他也颇为客气,没想到这一次为了京落晖直接撕破了这层客气的表皮。 听到万九寄的名字,京落晖又是一怔,古怪地看着若碧,心中疑惑更深,他明明记得......不对,他记得什么,他应该记得什么? 京落晖愈发疑惑,只想赶紧去找裴与衡。 如今看来,唯有裴与衡能为他解答疑惑。 但...... 栎青见他恍惚若失,担心他又伤着哪里,不禁劝道:“你小心些,毕竟伤还没好。” 京落晖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压下心中疑惑,突然要求他:“多说几句。” “什么?” “我说......”京落晖低笑,手腕一翻,用扇子挑起栎青下巴,语气温柔低缓,眼中却没有几分温情,“多说几句,我还没听过你说话呢。” “......你胡说什么?”栎青不明所以,“你之前还嫌我话多。” “......是嘛?”京落晖勾勾唇角,转过身,眼中晦暗不明,又深沉冷漠,“那是我记岔了,我们走吧。” 这个人真是古怪。 栎青冷着脸,心中难免疑惑奇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似曾相识。 京落晖加快了脚步,不远处,裴与衡果然在与致虚长老谈话,他极其没眼色地走上前,喊他一声:“裴与衡。” 虽然这么多年来,京落晖一直都是这么喊他的,但莫名的,从这急迫的一声中,裴与衡好似听出来他的慌乱和茫然。 他性格温和,对京落晖更是温柔,也不生气京落晖打断他谈话,而是关心道:“怎么了?这么快就出来,伤又没好全,在屋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的神态和声音都一如既往,京落晖无端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放心什么。 致虚长老冷哼一声,“我看他没什么问题,大呼小叫,直呼你名字的时候中气十足啊!” 裴与衡无奈,他也知道致虚长老不喜欢京落晖,只好打圆场,“他这般急匆匆地来找我,肯定是有事的,我也有话对他说,你......” “知道了。”致虚长老对裴与衡还是尊重的,闻言立马走开,与京落晖眼神相遇时,两人眼中皆是嫌恶,撇开头后,京落晖眼里更是有着无尽杀意。 裴与衡心中一惊,连忙唤他:“落晖!” 这个称呼让京落晖猛然惊醒,他一言不发,回头示意栎青离开,栎青闷闷不乐,也只好听从京落晖的指令。 现在的京落晖让他有点害怕,栎青不敢跟他对着干。 裴与衡勉强笑笑,“对了,定魂鼎还在这里,但看你什么时候用了。” 京落晖回忆一会儿,才想起他要定魂鼎是做什么的,心中不耐,张口欲质问裴与衡,但看到裴与衡平静温和的眸子时,心中那股无名火又渐渐消失了。 而且裴与衡脸色也不太好,难不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些事。”京落晖一时间不知到从哪里开口,眼前人他熟悉,身边事他也知晓,可这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有很多东西,在他印象之中,不应该是这样的。 比如若碧,比如万九寄,比如清阳派,比如.......栎青。 他记得过去有过的事情,又记得过去没有的事情。就像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裴与衡去拿定魂鼎给他疗伤,但恍惚之时,又觉得哪里不对。 脑海里的片段如同碎片,一点一点割裂着他的记忆,让他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在哪,分不清这一切是梦是真。 裴与衡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态...... 原本的话被京落晖尽数吞下,他想了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我、你找到那琵琶的来历了么?” 裴与衡注意到他的停顿,一袭竹纹青衣,身姿卓越,端正温润,“自然,我随你走一趟。” “去哪?” “去找做着琵琶之人,然后随你去鬼城,定魂鼎不能让你拿着。”裴与衡担心定魂鼎对京落晖还会有影响,怕耽误他伤势痊愈,故想自己随京落晖一起走。 “无碍,我......我身上的阴气,你如何压制的?”京落晖想起若碧说他脸色不好之事,心生怀疑,想要弄清楚裴与衡瞒着他的事情。 “耗了点修为,抱歉,我知你不会同意,但我不得不做。”裴与衡深知如果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京落晖肯定不信,但如果撒谎,算了吧,京落晖七岁的时候裴与衡就骗不到他了。 京落晖气笑了,之前那些古怪的感觉被他抛到一边,“耗了点修为?你有多少修为自己不清楚,嗯?你——” 裴与衡身形一晃,假装往旁边倒去,京落晖哑声,上前将他扶好。 “不生气了,说正事呢。”裴与衡知道此事过去了,顿时放下心,“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还是你多休息一会儿?” “不用,事不宜迟,我担心情况有变。宫乘心回归消息虽是假,后续如何,却不得为知。我封不住那恶鬼多久,还是尽早弄清楚比较好。”京落晖有点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鬼城?” 他是觉得去找做琵琶之人十分麻烦,裴与衡却不这么认为,“知己知彼,那恶鬼究竟是什么性格,我们总是不清楚的,若是提前知道其身份,也好权衡利弊,为后续做打算。” 京落晖嗯了一声,将无争玄谷惨案说与裴与衡听,之前他只是要求裴与衡为他寻找琵琶来历,那时对无争玄谷一事也不清楚。秦长雁一事后,他才大概明白当年之事。 “秦非遥针对我,我并不意外,此前他从卫家回来后,心性有变。再则,秦长雁与鬼王交易,付出巨大代价,鬼王为避天谴,不可能只给她那一点东西。我只是没想到那黑衣人的介入......” 裴与衡看他神色,“怎么,让你纠结了?” “倒也没有,秦卫两家不止与无争玄谷有瓜葛,若我没猜错,其他隐世家族的覆灭恐怕也与他们有关。我只是想不通,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为名为利,在铲除魔族余党时应当就有了,再说这两家本就延续多年,不应该做出害人不利己之事。” “除非......”裴与衡明白他的未尽之意,“除非他们目的不在此。” “我倒有一个疑问,那魔尊余党,当真是余党吗?”京落晖再次回想这一连串的恩怨纠葛,“如果毁去无争玄谷,是为了掩盖什么。那继续深究,云祁山与枫月清潭,两地又是如何覆灭的?” 京落晖看向裴与衡,再次问道:“当年铲除魔尊余党的地方,就是云祁山吧。” 裴与衡一愣,顿觉寒意沁人,“当时中原三教筹备重建,故没有插手。据说证据确凿,再加上对方顽固抵抗,去围剿之人死伤大半,对方尽数覆灭,此事便落下帷幕了。倒也奇怪,你说起此事,可我也好像没什么印象,更多的东西我也不知,按理来说不应如此......” 他忽然觉得,当年一事好像是一张白纸,造纸之人胡乱写了一通,拿出去大肆宣扬,他们看了也就信了,既没怀疑过真假,更别说怀疑造纸之人。 怎会如此? 第29章 卫行歌在接到秦家之难的消息时,就明白这一天离她不远了。 卫何意依旧高高兴兴地练着武,回过头时,见她愁眉不展,还以为是秦家的事让她害怕了,连忙上前关心道:“娘亲莫怕,秦家遭难,一方面是因为那人修为高深,另一方面也是秦家内里出了问题,我们卫家好好的,不要怕。” 卫行歌难得温柔,吩咐侍女拿了手帕过来,捏住一角,仔细为他擦汗。 “唉,我只是觉得,秦家毕竟与我卫家交情不浅,就这样……一夕之间,变化得太快了。” 她知道卫何意太过单纯,所以她不会告诉小儿子,自己遗憾的不是秦家的灭亡,而是没有拿到难春宝典。 事到如今,卫行歌将这多年来一如既往的屋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亲,然后养育两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哪都不能去。 “你最近闷坏了吧,等会儿让你哥带你出去玩。” 卫行歌不忍心告诉他这是别离,而是像从前一样,在他难得乖巧听话时,给他的奖励。 果然,卫何意不疑有他,“那卫问余在哪?我去找他。” “等会儿让人带你去,别急。”卫行歌紧紧握住他的手,“这些年来,你可曾怪我?” “怪你?”卫何意眼神单纯又疑惑,“我为什么要怪娘亲?” “怪我……怪我总是管束我,怪我,忍不住偏心。等见了问余,替我说声抱歉吧。” 卫何意才发觉不对,卫行歌向来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很少有这样平静温和的时候。 “娘亲……”卫何意试图让她高兴一点,“娘亲,你看看你,不要不高兴了,会变老的。” “你啊……”卫行歌勉强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太累了。问余向来稳重,无意之间,我确实是疏忽了他。” 小儿子身上有她自己年少时没有的单纯活泼,不用被当成顶梁柱养着,不会被自己的父母以家族利益压着。 不会被明明没有解决之法的易秋心法害了功体。 卫何意是她曾经最向往的样子,不会有家族压在肩上的累赘,不会有无数人在背后觊觎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天真活泼,又善良跳脱。 卫行歌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孩子来的。 或许是当年遇见宫乘心时,见他在自己兄长身后耀武扬威时的活气,让她无意之间有了一个最想要的孩子。 只是她知晓自己总是亏欠了卫问余的。 她年少时被自己父母压迫,长大后,又压迫着自己的孩子。 兜兜转转,她依旧没逃过这阴影。 “若是能有如果……”卫行歌恍惚一瞬,又摸了摸用担忧的眼神盯着她的卫何意,“若是能有如果,娘亲也要把你们好好养大。” 她不后悔嫁给宫乘心,更不后悔有了孩子。 只是日暮西沉,世家将倾,卫行歌不舍地用手指描绘着儿子的容貌,只是、只是,若是当初没有被利益迷了心,若是当初愿意放弃卫家这南林第一世家的虚名…… 今日,她是否就不用承受着离别之殇。 “去吧,去找你哥哥。” 卫何意被她催促着,茫然地哦了一声,又摸了摸头,跟着侍卫走了。 少年人还不识愁滋味,不知这代表着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应该回头看了看,看看这个家,看看自己的母亲。 卫行歌眼有湿意,看着他一步一元,背影里仍是轻快潇洒,比她好太多了。 她看不够儿子,却明白时限将至,随后招了招手,对着侍女道:“这院子里,凡人都放走吧,给他们一点盘缠。至于修士,问他们愿不愿意留下,如果不愿,同样给盘缠……” “若愿的……”卫行歌自嘲一笑,“便实话实说吧,告诉他们,我……命不久矣,有人,寻仇来了。” 她回了前堂,在招待了无数客人的地方,准备招待她的仇人。 身后夕阳西下,天色将暗,喧闹声忽远忽近,有人带着东西赶紧跑了,有人犹豫了一会儿,准备以死,还卫家知遇之恩。 他们还想着,若是能活下来呢,若是仇人实力不足呢……那卫家,何至于此? 这样的幻想,卫行歌都明白、都清楚,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修为本就不稳,秦漠都能被对方数剑折磨至死,何况是她? 只希望……只希望…… 自己唯一的私心,自己的孩子,能够远离此难。 所以她不抵抗,不打算也不愿意抵抗,她在赌,赌对方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依旧不会牵连无辜。 天黑了。 今晚的夜色极黑,一丝月光都没有,仿佛被已经到来的黑云遮住,只待大雨倾盆。 卫行歌深深叹息,良久,才缓缓道:“放火吧。” 这卫家,自她手中灭亡,就不能便宜他人,毁就要毁得彻彻底底,毁得干干净净,不给任何一个人得到的机会。 侍女屈膝行礼,三次磕头,还尽一生恩情,随即举刀凝气,一道白光之后,血溅当场,决心为自己的主人先探地狱。 卫行歌上前,将她未合上的眼闭上,“好姑娘,你与我是不同的。你这样忠心赤胆,想必很快就会入轮回,早早转生,到富贵人家,好好过下一辈子吧。” “我么……我这样的人,只能在鬼界,慢慢忘记此生,在虚无缥缈的记忆里,游荡鬼界,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宽恕……” 一人匆匆脚步声传来,卫行歌神色微变,这人狠狠撞开门,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行歌!快走!” 这人剑眉星目,曾是她爱慕模样。 这人是……宫乘心。 “呵,你居然……回来了,在这时,回来了?”她声音微颤,那些被自己强压下的委屈和不甘如潮水般涌来,“宫乘心!你还敢回来!” “我……”宫乘心有些怕她,但又按下,“快走!你、你明知……” “我明知什么,明知对方要来寻仇?明知你宫家才是罪魁祸首?宫乘心,我对你情深义重,多年真心,换不来你一句承诺!抛妻弃子,枉顾人伦,宫乘心……你的心呢?” 声声质问,卫行歌就是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爱着的人为何要这样对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等你也死了,我们在鬼界说么!呵,好一个道貌岸然啊,现在来让我走……当年我说要嫁给你时,你为何不让我走,当年我答应帮你们攻打云祁山,犯下杀孽时,你为何不让我走?!” “当年……我问你可有一刻真心时,你为何不让我走?” 卫行歌手持长刀,架在他颈边,“世人皆以为是我不要脸,是我强行将你带入世间……你摘得干干净净,你多厉害啊……我以为,你对萧钰说,你想退隐,是一句真话……” 宫乘心悔恨当初,反手抓住刀刃,代表着后悔的伤口流出悔恨不已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卫行歌心口。 “是我欠你……”他很少这样温柔地看她,这样的温柔,只让卫行歌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了。 “行歌,我说我想退隐,是真心的。” 卫行歌轻笑一声,再也生不出一丝感动,反而多了几分无奈,“我知道了,你走吧。” “不——”宫乘心上前想拉住她的手,“我、我要你与我一起。” “与你一起?”卫行歌朗声大笑,发丝微乱,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体面地死,却没想到又被宫乘心毁了。 她的父母毁了她前半生,宫乘心毁了她后半生。 至于她自己?她是一切的源头。 “我要怎样与你一起?你们做的每一件事,早让我明白,你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现在有人来复仇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再用什么办法逃过此难。” “你——”宫乘心咬牙切齿,“我是符灵师,你跟着我走,他破不了我的阵。” 屋外火光冲天,屋内寒冷彻骨。 “符灵师?”卫行歌只觉得嘲讽不已,“拿了别人的东西,说自己是这个东西的主人,宫乘心,你与你哥哥一样可耻。” “我且看你们,报应不爽。” 宫乘心冷下脸,“你执意不跟我走?” “不跟你走,是给你一条生路。”卫行歌扔掉自己的刀,“我卫家善刀,这刀随我一生,如亲如友,所以……你还不配我拿它来杀你,滚吧,宫乘心。” “……既然如此。”宫乘心拂袖而去,“自绝生路,怪不得我!” 卫行歌眼神幽深,“自然。” 她不会怪宫乘心,因为她知道,这一日离他也不远了。 大火蔓延,曾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卫家,就此付之一炬。 一人踏火而来,由远而近,一身黑袍掩盖无数鲜血,一把玄剑残杀无数生灵,兜帽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夜色浓重,只有点点星光映衬着大火的残酷。 在这火光之中,这人卷席无尽杀意狂风,长剑微动,四周喧闹,火势冲天,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只有他一人脚步不停,一点点走近卫行歌藏身之地。 卫行歌背对着他,轻叹一声,“你来了。” 这人一言不发,继续走近了些,手中剑刃一转,无尽冷意瞬间压制住了周围让人不适的热气。 虽然这冷意,或许更让人不适。 他走到卫行歌身后五步远,看到地上的刀,似有不解,剑尖一挑,长刀在手。 他走上前,递给卫行歌。 “这刀,我已不配用了。”卫行歌苦笑,“家父将它给我,是想让我惩凶除恶,保护家族,担起责任,不偏不倚……我早不配用它了。” 眼前之人一听,有所触动,剑刃再一转。 卫行歌转过身来,看着来寻仇之人。 当年,她并没有见过这人,或者说,她当年根本不在乎这人是谁。 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有利于卫家的事,能够得到宫乘心,能够再次令卫家崛起,多么划算的买卖。 用人命做的买卖,向来有令人心动不已之处。 “我只有一个请求。”卫行歌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只是见这个人没有直接动手,稍微有了一点信心。 她第一次,跪在他人面前。 这仇人似乎也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剑尖微颤。 “我有两子,心思纯粹,善良温和,他们不是我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我做过的事。卫家毁了,他们无依无靠,此后,便只能漂泊无根……求你,放过他们吧,罪责,是我一人的。” 卫行歌向他一拜,“你要如何,我无二话……只求你,莫杀他们……” 这人缓缓举剑,然后又落下,声音低沉嘶哑,只说了两字。 “允你。” 卫行歌终于放下心,双手举刀奉上,双眼微闭,“请吧。” 她看不到这人微微颔首,抬手在刀柄上一瞧,刀腾空而起,再落下,又是一条新魂。 吾儿,愿你们此生安稳…… 卫行歌欣慰地闭上眼,身体前倾,被这人扶住。 他将这位家主放在主位上,瞥见一旁的侍女,再走过去,将侍女放在卫行歌身边。 随后,火光进了这尽是死气的地方,他转身离去,任由大火吞噬一切。 ※※※※※※※※※※※※※※※※※※※※ 卫家线差不多结束了,之后就是双子还有一些戏份 第30章 大火蔓延间,灰烬升天,卫问余与卫何意知晓不对时,早已来不及了。 卫问余全身战栗,死死拉住卫何意,“别去……别去……” () “娘亲!娘亲!”卫何意挣脱不了,在这寒冷彻骨的夜晚徒劳无功地试图向前扑去,最终只能无力滑跪在地,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在这最不能理解之时,他恍然想起卫行歌让他去找卫问余时说的话。 () “为什么……”他转过身去,死死抱住卫问余,“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没听出来……为什么……” 若是那时自己稍微认真一些,多问一句,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痛苦悔恨。 () 卫问余即使冷静,此刻,心中也尽是茫然。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 他还想着如何在秦家一案中让卫家脱身,还想着继续监督小弟练武,想着为辛苦不已的卫行歌分担压力。 () 只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侍卫拦着他们,“少爷,走吧,家主的心愿,是你们不涉红尘。” 卫行歌一生受家族所困,最后心愿,是自己的孩子不要重蹈覆辙。 “不涉红尘……”卫何意上前狠狠拽住侍卫的衣领,“你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你为什么……” “小弟。”卫问余出乎意料地冷静,他将卫何意抱住,温热的手颤抖着摸上他后背,“小弟,还有我……还有、还有伯父,我们去找伯父,他一定有办法。” () 卫何意攥紧他的衣服,喃喃道:“真的吗?伯父、伯父会成功的吧,他知道是谁,他能为我们复仇,对不对?” () 一夕之间褪去天真的少年郎最是惹人心疼,卫问余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不想让卫何意再参与此事,他希望宫帘心能够保护好卫何意,仇恨、责任,都让他一人来背。 () 小弟就该像从前一样,被人保护和宠爱着,俗世不入他心。 但卫何意沙哑哽咽的声音,让他改了话,“当然,伯父修为极高,自然会替我们复仇。” 卫何意将头埋在他肩上,“你不准骗我,别骗我……哥。” () 卫何意很少叫他哥,他总是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大的那一个,平时对着卫问余都是叫着全名,卫问余宠他,自然由着他去。 () 这还是卫何意长大后,第一次喊他哥哥。 () 卫问余将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中,尽量不让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你跟侍卫先去,好不好?” “那你呢?”卫何意不愿意,“你跟我一起,我、我担心……” ()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卫问余用力抱了他一下,“小弟,去吧,在那里待一会儿就行,我很快就过去找你。” () 他不忍让卫何意再承受打击,所以接下来的事,让他一个人来吧。 或许此去,是再也不见。 此刻他忽然明白卫行歌的想法了,不愿意好好道别,是希望这份无奈可以留在自己心中,而不是多一个人痛苦,这想法残忍又善良,他分不清对卫何意究竟是不是好事。 () 但离别哪有好事。 () 卫问余不愿再拖下去,看向侍卫,“好好护送小少爷,不得有误。” 侍卫沉默着点头。 卫何意纵使不愿,但在他看到卫问余通红的双眼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知道卫问余在想什么,家人总以为他什么都不懂,总以为一个谎言就能让他乖乖听话。 其实他什么都懂,可是即使他什么都懂,也不得不答应。 “哥,保重。” 卫何意知晓自己只是累赘,他修为太低,跟在卫问余身边,只是让他更担心而已。 他跟侍卫走远了一定,回头一望,隔着火光看着那个模糊的深渊,那是自己的孪生兄长,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 () “等我……等我再强大一些,由我来保护你。” 卫问余叹息一声,火光小了,卫家只剩灰烬,再也供不起大火,他迈步进门,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与一人擦肩而过。 他心中一动,往那处看去,却是空无一人。 满地残垣,一处灰烬,仅剩他一人了。 所以他不知道,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他早已遗忘的父亲。 宫乘心沉默着离开,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的孩子,走到城门外时,一辆马车在外等着。 () 几个黑衣人手握锁链,一言不发,将他捆住,然后把他扔在马车之上。 “任务失败,回去受罚。” 宫乘心猛然睁眼,恨不得将自己缩在马车角落,受罚…… 他眼中满是恐惧,脸色扭曲,再看不见一丝从容。 () …… 卫何意与侍卫一路跌跌撞撞,往宫家所在的潜昧城奔去。 () 此刻他心中所想,只是赶紧去找宫帘心。 宫帘心对双子极好,多年来一直关照二人,与卫家也是相互扶持。宫卫两家在南林相当于是一体的,几乎人人都知晓两家关系极好。 () 也是因为如此,卫问余才放心让他前去找宫帘心相助。 () 卫何意也知道自己现在留在潜昧才是最好的,宫帘心实力高强,宫家还有不少能人异士,对宫家忠心耿耿,凭他与宫帘心的关系,对方自然不可能放他不管。 () 但事与愿违,眼前拦路之人,让卫何意心惊胆战。 侍卫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以死换他逃了十里,仅仅是十里。 () 眼前之人头带蓝色幅巾,一身五彩斑斓的碎布,脚上一双不伦不类的灰色布鞋,浓眉冷目,手持镰刀,最让卫何意心惊的,是他一身魔气。 这魔气与魔修不同,霸道澎湃,镰刀虚实交幻,这是真正的魔族。 但……怎么可能?! 魔族原本生活在北漠,一些入魔之后被中原排斥的魔修也会去魔族领地生活,魔族残忍嗜血,各类魔族互相残杀,多年前试图侵入中原,但被三教阻挡。 后来魔尊君南海以魔修身份强势统一魔族,强行建立三魔使,攻入中原,血洗北方,原生魔族被他杀了不少。后来被百书苍楼的顾明归率众截杀,三魔使战死一人,受伤失踪者一人,另一人带着一部分原生魔族北迁,为避免中原斩草除根,以身为墙,死在北迁途中。 自此,魔尊势力全盘覆灭。 () 剩余的原生魔族仍在北漠,苟延残喘,不应该有这般强大的魔族。 “小可怜。”眼前的魔族男子用镰刀在他脸上一划,“看来你知道我是魔族。” () “……魔族来中原,不怕死吗?” 魔族笑了笑,左脸上画满了奇特的纹路,“这里又不是中原,你也不是中原人啊。” 卫何意警惕,他知晓自己肯定打不过这魔族,他甚至没见过原生魔族,连他们的弱点也不知道。 简直是死路一条。 () “别怕。”魔族手指一动,绿色藤蔓捆住卫何意,“我只需你随我去魔族一趟。” 卫何意脸色一变,“你为了什么?” () () 卫家已灭,若是为寻仇,杀他即可,那就是…… “你想用我威胁宫家?” “哟,还挺聪明的。”魔族慢悠悠地回忆了一下宫帘心,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可恨,“好一个宫帘心啊,耍我这么多年,也该还债了。” 卫何意听不懂,本想开口询问,但魔族烦他多话,咒语催动,藤蔓将他嘴也堵住了。 () 卫何意:“……”这魔族好没礼貌。 () () 魔族微微鞠躬,“走吧,魔族会好好招待你的。” 他转身之际,一道剑气劈空而来,强势阴冷,魔族阻挡不及,被剑气打退一步。 () 一人一手玄剑,黑衣黑袍,转眼间就来到两人面前。 () 魔族试图跟他讲道理,“这是我的猎物,阁下不用这般不客气吧?” 黑衣人反手就是一剑,剑气森冷又凌厉,魔族不敢小看。 () () 顷刻间,两人已过数招,真气将四周树木倾倒,连卫何意身上都被划伤数道。 黑衣人没了耐心,剑尖一旋,真气覆上,刹那间,风云变色,阴气涌动,他身形一晃,如鬼魅一般,似真似假。一剑劈下,白昼如夜,无数鬼嚎,直直扑向魔族。 魔族知晓此招他接不下了,只得将镰刀抛上,黑红魔气与阴气混合,红光一闪,香气袭来,铃铛作响,一窈窕妩媚女子悄然出现,红色指甲一挑,“哟,倒霉了吧。” “还不快动手!” 女子轻哼一声,将自己腰上鞭子扔出,随后来到卫何意身边,魔气萦绕,两人消失不见。 魔族见状,暗骂一声,直直扛下此招,口吐鲜血,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黑衣人往前一步,见卫何意已经不知踪迹,只好离去。 他不紧不慢,绕过此地,经由杻阳转道,再踏剑而行,眼前竹林鬼影,暗无天日。 () 正是,暗竹林。 他来到一处偏僻山丘,眼前木屋柳树,本该是闲情逸致之地,但阴气纷纭,看不见一丝曙光。木屋外,立着一墓,墓碑上只有四字,有墓无坟,旁边还种着柳树,怎样看都觉诡异。 () 黑衣人摘下兜帽,肤色苍白如纸,不像活人,眼中血气窜动,散着的发黑白交织,随风轻动。 另有一人从木屋里探头,看着他笑道:“你做完事了?如何,可有觉得高兴?” 黑衣人不语,只是走到墓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四个犹带血迹的字,“下雨了吗?” “暗竹林附近终年少雨,大雨更是难得一见。”木屋里的人走出来,知道他要说什么,“雨大了,墓碑也就湿了。” “原来如此。”绝无名叹息一声,“那雨确实是不好。” () “卫家之事了结了,你还有其他要做的么?” “我想陪他。”绝无名只是轻轻摇头,手指摸上墓碑,“你不用顾及我,想做什么,随你。” 青未亡点点头,见他谈话兴致不高,便离开了,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谋划。 绝无名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抚摸墓碑上的字,这字是被人硬生生刻上去的,歪歪扭扭,不成模样,里面还有陈年血迹,仿佛诉说着刻字之人当时的悲痛难忍。 () 墓碑上仅五字:吾友知月。 一笔一划,皆是深刻在心底的痛苦,不像人的人,守着不像墓的墓,才是相对。 () “知月,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需要人回答。() 第31章 京落晖此前与裴与衡相谈的事,终于引起裴与衡的怀疑。 铲除魔尊余党明明是件大事,为何没有明文记载?甚至相关记忆,都模糊不清。 太过诡异了。 () 裴与衡皱着眉把京落晖塞回去休息,还嘱咐栎青:“我们过几天再启程,你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京落晖眨眨眼,试图反抗,“我没有……” () 裴与衡瞪他一眼,京落晖自动消声,往床上一躺,“我睡了,别吵我。” 又耍赖……裴与衡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京落晖这耍赖的性格是随了谁的,难不成是致虚? 他准备重新去查一下当年围剿魔尊余党的事,也就离开了。 () 栎青看了看他们两人,小心凑到京落晖身边,戳了戳他,“你真睡了啊?” () 他有点疑惑,“不是说厉害的修士晚上都打坐修炼嘛……” () “……你也不用总是拐着弯说我不厉害吧。”京落晖实在是很无奈,想为自己正名,“怎么能以武力高低判断一个人如何?我可比你聪明。” 栎青认真道:“其实也不见得。” 京落晖:“……” 京落晖当真被他气到了,直接伸手把他一把拉到床上,趁他不备时又翻了个身,手臂撑着,悬在他上方。 () “你看,你警惕心这么弱,连我都能制住你。” () 栎青挑眉,侧身握着他手腕,轻轻一捏,再一转,两人位置颠倒过来。 “这是我让着你的。” () 京落晖发丝散乱,眼中难得有真实笑意,在昏黄灯光下,一身红衣也温柔起来,愈发显得他昳丽非常。 () 其实作为妖族,栎青很难觉得人族好看,再加上他还对人族有心理阴影。 但京落晖是不同的。 () 这个人在他一生中占了太多位置,从绝望到接受,又坠入绝望深渊,这个人一直是推手。 可就算是这样,栎青还是放不下。 () 就像人族会因为一段感情念念不忘,写出许多他看不懂的诗一样,作为一条人鱼,栎青在这么多年里,用他族类的特殊方式,一直怀念着这个人。 越放不下越要惦记,越惦记越放不下。 京落晖笑了一下,抬手去摸栎青恢复妖身后更加妖异的容颜。他此前对栎青多有警惕,实在算不上好,一是迁怒,二是怀疑。 () 但他看得出来,这条傻鱼是真心的。 () 所以那些疑惑,他等着栎青对他说,不过现在嘛…… () “你答应我的呢?” () 栎青支支吾吾,还是泄气,倒在他身边,“什么啊。” () “你说的,把鱼身给我看啊。”京落晖不容许他再次逃避,“上一次你都没给我看。” “……上一次我也没答应这一次给你看。” 京落晖叹息一声,“我如今受了重伤,虚弱不堪,焦急不已……” “……好了。” () 京落晖知晓他答应了,越加高兴,“但这里是不是不方便?要不你先在我随身带的鱼缸里变?” 但他一想又觉得不对,“听说妖族的原身比一般更大一些,你的鱼身有多大?要不你随我回孤雪山,我那里还有一池子鱼……” 正打算变的栎青:“……” () 他气坏了,“一池子鱼?!那你还要我干什么?回去看你的鱼!” () 京落晖与人族接触他没什么感觉,因为在他眼里人族跟自己不一样。 但鱼就不同了,还是一池子! () 京落晖拉住他,不让他起身离开,“那你若是比我那一池子鱼都好看,我就……” “你就不要那一池子鱼了?” () 栎青有些期盼。 () 京落晖眨眨眼,“我就给你另外再挖一个池子。” 那些鱼大部分是裴与衡给的,就这么丢了也不好。 再说他是真的挺喜欢。 () 栎青被气笑了。 但随即,心头又涌上怀念。 许多年前,京落晖当真给他挖了一个池子,将他从琉璃缸中抱出来,然后极其随意地扔进园子里的水池。 只是那时候京落晖只养了他一条鱼,闲暇时会拿着诗集,一边念一边问他明不明白。 但他那时又不会说话,说白了,京落晖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秋天的时候,他们待在屋外最久,枫叶落下,京落晖抬手接住,然后看了看趴在岸边的他,将柔软的枫叶放在他头上,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 那时候栎青还不敢反抗他,连拿下叶子都不敢,傻傻地趴在岸边,将叶子顶了一天,因为京落晖没回来,他不敢擅自做主。 () 如今也是秋天,栎青看着在对比他们两人头发的京落晖,那一直被按下的恍惚又涌上心头。 () 如今的京落晖脾气好了不少,但也陌生不少。 () 栎青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曾经那个伤他至深的人了。 人族真是奇怪。 () 京落晖将他头发挽在手上,“我还以为住在水里的,头发应该相当柔顺才是。” () “……我已经许久没回水里了。” () 一句话又让栎青感伤不已,忍不住埋怨京落晖,“你别说话了。” 京落晖不依不饶,“为什么?” “人间的水,大多都被你们人族用过,早就不干净了。”栎青有些忧伤,“有些温泉都还行,只是去的人太多,我又不敢露出妖身。” () “那你住哪?” 栎青犹豫道:“你听说过……虚灵海吗?” “这是我的故乡,只是我……早已回不去了。” 他妖灵没了,关于故乡的记忆渐渐模糊,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这是找到这个人的代价。 () 栎青虽不悔,却难免惆怅。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他一直被裴与衡惯着,即使看得清他人心绪,却不愿参与,更别说安慰人了。 但,既然是这条傻鱼嘛…… () 栎青茫然地被他抱住,听见这个人别扭地说:“只要有这个地方,便能回去。”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没有形象,京落晖还是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在安慰你,只是我也想去看看。” 栎青不疑有他,点头,“哦。” 京落晖仰躺着闭眼,无端地,眼前闪过一幅场景。 柳树垂条,水面粼粼,他走到一处空地前,握着一只兔毫,对着身边的人说:“就这里吧。” 还有人不满地嘲讽道:“新人就这么没规矩么?为了一个玩物顶撞宗主。” () 他低笑,手中兔毫一甩,笔墨一出,废去对方双腿,“滚回去告诉你们宗主,他这位置,迟早是我的,所以……再让我听见你这般无礼,废的就不是一双腿了。” 他又看着身旁的柳树,“上任留下来的东西,看着就恶心,砍了,换成……” 眼前空地即将动工,那大概就是在秋天。 “换成枫树,秋天时,我要看到与这柳树一般高的枫树。少一点,你们就能在下月尝到我的新阵。” () 京落晖猛然惊醒,转头看向栎青,伸手摸了摸他下颚。 () “……人鱼?” 他试图回忆更多的东西,却徒劳无功,闭上眼,脑中只有身旁这条傻鱼。 记忆琐碎,难以连贯,像是被人从中切割,只留下一部分给他。 () “啧。”京落晖抚摸到栎青的脖颈处,感受着手下跳动着的经脉,摩挲几下,还是放过了身边的人。 () 烛光一晃,人影一闪,灯下的人相依相偎,灯后双影,却如鬼魅。 …… 裴与衡一大早就强迫自己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他很多年没离开过中原了,趁着这次机会也想出去走一走。 致虚嘲讽他:“你什么时候出过中原?” 裴与衡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曾经,“招摇山之战,我参加了。” 招摇山是南山首峰,再往西南,就是如今的妖族地盘。 只是提起招摇山之战,裴与衡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 致虚一时失言,有些不自在,“抱歉。” 他才突然想起,裴与衡也只有招摇一战时出过中原,为了参与两族大战,为了杀他相伴半生的徒弟。 那是裴与衡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 此后,他便不再收徒了。 () “怎么能说抱歉?”裴与衡向来将事情压在心中,“是我心有介怀,不能相忘。” 当初的昭代弟子,只剩他一人了。 () 看着自己一直照顾着的师弟一个一个离开师门,看着世事变迁,唯剩他格格不入。 致虚不知如何安慰,此刻才莫名觉得有一个京落晖也挺好的。 至少那厮还能让裴与衡没精力想起过往,还能让他高兴点。 “那,你跟京落晖出门,万事多加小心。他一个灵师,说不定还得仰仗你保护,别总惯着他。” () 致虚对京落晖就是这点不满,“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呢,你别总被他糊弄……” () “好了,我都知道。”裴与衡咳嗽几声,压**内伤势。 他已经压制住京落晖身上阴气,根基不稳。他的修为损失与慕容望的不一样,是以御渐萧也只能让他好好养着。 () 不是没有办法治,而是太费功夫了,御渐萧做不到,裴与衡又不想麻烦他人。 两人说话间,若碧又带着慕容望过来辞行,“师叔!我和师兄打算下山!” () 她才看到致虚,又扭过头去扯他,“师父啊!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不去。”致虚冷哼一声,“你就带着你师兄胡闹吧,好景陪着我。” 时好景是他另一个徒弟,年龄还小,现在就抱着木剑在外面一本正经地修炼。 裴与衡制止过几次,说希望他先学文再学武,但时好景摇摇头,说自己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继续挥着小木剑。 () 乖巧又执拗。 “那好吧。”若碧噘嘴,然后又高兴道,“那我们就先走啦!” “等等。”裴与衡叫住他们,“去哪?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又想着胡闹?” () “这怎么是胡闹!”若碧鼓起脸,“上次是万门主太紧张了,我其实真的没什么事,那人并未伤我。” 裴与衡还没问清楚此事,被她这样一提,又想起了,“对,你还没说上次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碧见躲不过,只好老老实实从头招来。 “是这样的,师兄闭关,我便跟其他门派的道友一起去玩、不是,做任务了。说来也奇怪,我还没见过那地方。” () 她看向裴与衡,“师叔,就是在我们浮石山西南方向,但不到招摇山那边,一处奇怪地方。我们为采集药草,不慎跌入,里面寒冷彻骨,亡魂呜咽,随手一摸,不是冰块,就是骸骨。” () 裴与衡皱着眉,细细回想,“当年一战,招摇山附近地貌大改,按你这么说,说不定是冷雨崖。据说冷雨崖下,有着千年寒潭,经大战后,寒潭成冰,也是有可能的。” “原来是这样。”若碧也没想那么多,“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了,里面太冷了,那些骸骨又在作乱,我们快支撑不住时,有一个人……嗯,很奇怪的人,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 () 致虚也来了兴趣,“如何说?” “这个人啊,不说话,身上感觉比寒冰还冷,但是心地很好,还帮我们赶走骸骨,将我们送出。然后我就遇见了万门主,他非要带我去三教和流养伤,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哦,对了!”若碧往屋子里看了看,小跑过去拿了张纸,歪歪扭扭滴画了一幅画,“那人拿的剑是这样的,我觉得有些眼熟。” 裴与衡一看,先是好笑,这画得乱七八糟,哪里看得出来,但他随后一看,又心惊不已。 他几乎是急切地抓住那张纸,“这、这把剑是清透的水蓝色,是不是?” 若碧点点头,“对的。” () “上面这个、这株草,应是三瓣,根茎上刻着叶子……剑身有裂痕,剑柄……” 若碧接话:“剑柄又有丝丝血红,真奇怪吧,但是又莫名眼熟。” 她瞥向挂在墙上的长剑,惊讶万分,“师叔,就在这墙上的剑……跟那人手中的剑很像……” 裴与衡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悲又叹。 他叹口气,不再拦着两人,吩咐他们小心一些就放人了。 然后与致虚面面相觑。 致虚不是招摇之战之前加入清阳的,也不太懂裴与衡的激动。 裴与衡不知从何说起,看向墙上的剑,“我与你说过,我有三个师弟吧。” “除了万众瞩目,世人皆知的顾明归以外,还有两人。这墙上之剑,是他们其中一人的。” “……那另一人呢?” () 裴与衡唏嘘不已,“正是因为另一人不在了,才会有墙上这剑。另外两位师弟同属一位长老门下,两人关系极好,唉,怎料变化无常,小师弟在他师兄走后,毁去道行,弃剑入魔,发誓永不入中原。” “……”致虚只得安慰他,“至少人活着。” “是,中原开战之时,他不在这边,倒也好。”裴与衡将剑取下,“只是,这个消息,我该告诉他么?” () 他自然知道这位小师弟人在何处,但这虚无缥缈的一个消息,是否该将他牵扯其中? ()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师兄在他心里,究竟是何等位置呢? 裴与衡纠结不已,只得道:“此去,我先去探探,若是真的,再考虑要不要告知他吧。” 若是真的,他自然也欢喜。这世间,他熟知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如果能找回自己当初的师弟,即使物是人非,也好过天涯海角,再也不见。 () ※※※※※※※※※※※※※※※※※※※※ 发糖啦 第32章 若碧辞别裴与衡后,京落晖他们也该动身了。 () 裴与衡因自己师弟的事一直心绪不宁,想着等鬼城一事完后赶紧去看看。 若是能有希望……他还是想找到自己的师弟。 在他进门之际,刚好撞见御渐萧从京落晖屋中出来。裴与衡有点好奇,毕竟御渐萧就喜欢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怎么突然来找京落晖了。 御渐萧不等他问,凶巴巴地说:“我有事!你不准问!” 裴与衡抬起的手又放下,“那好吧。” () 御渐萧松了口气,唉,这傻子就是好骗。 殊不知裴与衡眼中满是笑意,也不知是谁在骗谁。 京落晖也带着栎青出门,与裴与衡眼神交汇时,略有闪躲。 他随即平复好心情,“走吧。” () “听说若碧他们又出去了?”路上本就无聊,京落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裴与衡聊起天来。 “嗯……”裴与衡犹豫了一会儿,见京落晖故意不问他,一时好气又好笑,“你明知我有话想说。” () 京落晖才终于笑了:“我知跟我开口问是两回事。” “唉——是这样。”裴与衡将自己师弟之事跟他说了,“这么多年来,我很少与你提起他们,是有些薄情寡义了……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去提起他们。” 他本是百书苍楼昭代大师兄,一直打理着师门内外大大小小各种事务,对自己师弟师侄总有一种自己该去照顾的心态在。 但作为一个大师兄,他依旧是不足了些。 想保住的师弟,一个也没保住。 遗憾与愧疚压在他心里多年,让他不敢再提起那几个名字,生怕一提,那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就再蹦开,渗出血来。 裴与衡自认胆小,始终不肯面对此事。 栎青没什么顾及,好奇地问:“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越要想起,才越要提起嘛?” 他一直是这样觉得的,才会在这些年里一直记挂着京落晖,同时又埋怨他。 () 埋怨他曾经的不再想起,埋怨他现在的不曾记得。 京落晖将他脑袋推开,“得了,你多看写书吧,来了人间也不知道多看些书,别人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人了。” () 这话怎么怪怪的…… 栎青反驳他:“那是因为你比较聪明,其他人不能一概而论。” () 京落晖高兴了,“那确实是。” () 他就是比较聪明嘛。 () 裴与衡无奈至极,又想起一事,但顾及着京落晖想法,才一直没说。 () “那秦家之事……” () 京落晖瞥他一眼,“哼。” () 见他这样,裴与衡反而更能说下去了,“秦家之事,虽不由你起,却依旧有你之因。总归来说,你之错是消不了的,事已至此,我知晓多说无益,你此后,不可再针对秦家了。” () 他知道这次纯粹是京落晖自己找事,惹祸上身,但京落晖很有可能不这么想。 裴与衡不想再生事端,秦家仅剩秦非遥,但身旁还有萧钰护着,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他说不定会去找万九寄。”京落晖其实也不太想管秦非遥,但裴与衡开口他就是不高兴,开口就想怼一怼,“万九寄看不惯我,治我罪可如何是好?而且……” 他将被栎青拿走的扇子抢回来,“而且还有这条傻鱼。” () “……”栎青觉得自己愈发怀念自己说不了话的时候了,至少那时京落晖不会开口就说他傻。 “万门主看不惯你,多半是因我。”裴与衡不与他多争辩,“你答应我,不许再管秦家之事,知道了吗?” “你哄小孩儿呢?” 京落晖轻哼一声,“知道了。” 他远远望着无罪江,这次他们不从这条路走,自然只能是远远望着。 () “说不定那小子就在岸边哭呢。” () 秦非遥此时……的确在无罪江边。 可惜他没有哭。 江上水雾朦胧,歌声吟唱,而他独身一人,不知去处。 一路过来,他不敢合眼,一旦合眼,不是秦父死状,就是秦母哀切。 他一生未出秦家,秦家于他,早就如他自己一般。 () 他想看着秦家好,想看着秦长雁当上家主,想看着秦母好好地活着。 但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最可笑的是,到了现在,他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是怎样的恨,才让秦家走到如此地步。 此恨,能比他更深么? 秦非遥盘腿坐下,芊因红着脸的神情犹在眼前,但很快就如幻梦泡影,他看见的,是芊因冰冷的神情,和她拿走难春宝典时毫不犹豫的动作。 一切还真如泡影了。 () 秦非遥抹了把脸,他本就是世家少爷,又不能习武,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苦?一路过来,早已是伤痕累累、饥肠辘辘。 () 只是他强迫自己忽略罢了。 如果自己有修为,自己能够习武……一切是不是能有改变? 他沉思之际,一只小船摇摇晃晃,飘到不远处,扬声喊他:“喂——渡不渡河啊?” 秦非遥正是伤心的时候,最不想看到这样喜气洋洋的人,“不渡。” “啧。”那人不甘心,把船一系,跳到岸上,将一个馒头扔给他,“你不是要去中原?” “与你何干?”秦非遥不想理他。 这人大笑几声,“怎么与我无关?秦非遥,看看我。” 秦非遥闻言抬头,这人面容清秀,眉眼间仿佛自带笑意,虽一身船家打扮,却莫名有种侠客之意。 “你——”这张脸,他好像在哪见过,秦非遥仔细一看,吓了一跳,“你、你——” 这张脸,与他姐姐,有五六分像! 眉眼鼻子,仿佛是一个鼻子刻出来的,只是比秦长雁多了几分英气。 船家也学着他盘腿坐好,“看到了?那好,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跳下去?” 秦非遥一懵:“我、我没有啊……” () “还说没有!”船家不满他这个回答,“你看看你,一脸失魂落魄,望着江面久久不动,不是想跳河是想做什么?” “你——”秦非遥恼怒不已,“你到底是谁?” () 船家嘻嘻一笑,“我跟你说说件事,你别生气。” 秦非遥一脸茫然。 “难春宝典的事,是我告诉京落晖的。” 此言一出,秦非遥来不及细想,一把揪住船家衣领,“是你?是你害我秦家?你为何——” () 船家将他按下,不看他的挣扎,“因为我知道,秦漠迟早会死。卫行歌想借京落晖之手拿到难春宝典,只要我给了他,那最后大不了是来找我,秦家只是失窃,又不是偷藏。” “你——” () “先别骂我,我知道我太过天真了,我没想到,秦漠竟然做了这么多事,仇人太多,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秦非遥,他猛然起身,从袖中抽出短刀,直直刺向船家。 () 但这人不闪不避,只是用一双平静得不寻常的眼看着他。 “你要杀我?”她笑了笑,“因为你家破人亡,痛苦不堪,对吧?” () 秦非遥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那向秦漠寻仇之人,也是这样想的。” 秦非遥一怔,“但我母亲和姐姐……” “嘘——”船家也站起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们的确是无辜的,只是杀秦漠的人,与那女鬼并不是同一人,而你,也不是秦家人。” () 秦非遥惊愕失色,愈发不明所以。 () () “你的生母,或者说……是我的生母。你还不明白,难春宝典为什么在我这里嘛?因为你不是秦漠的孩子,我才是。” () 这一瞬间,秦非遥回想起生母次次辱骂和鞭打,声声废物入耳,句句贱人痛心。 () 原来…… 秦非遥自嘲不已:“所以你是想说,我抢了你的位置?” “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船家瞪他一眼,“生母用计生下我是真,只是在发现我是女子时,觉得只有拥有一个男孩,才能争夺家主之位,便将我与你换了。” () “秦漠冷落她许久,她心有不甘,决心反噬秦家,将难春宝典放在我身上一同送走。后来嘛——”她拍了拍秦非遥的肩,“你可真是好样的,设计逼她自杀,替我报仇了。” 秦非遥脸色苍白,却无法反驳。 因为这是真话,他姨娘之死,确实是他所做。 ()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恨秦漠……” 船家阴沉着脸,“因为我好心将难春宝典还给你们,秦漠却追查到我身上,杀我养父母,将我逼至绝境,我一路奔逃,还被妖族所捉……” () “你告诉我,如此生父,要他何用?” 秦漠在秦长雁和秦非遥面前或许是个好父亲,但在她眼里,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 “你可知那一年,我养父母终于有了个孩子,她才一岁啊,一岁!”船家推了秦非遥一把,“他连一岁小儿都能下手!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秦非遥想说不信,想说秦漠明明是万人景仰的大侠士。 () 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艰难道:“你就这样,联合外人杀了你父亲吗?!” “父亲?他配这个词吗?!” “那是对你而言!”秦非遥不甘示弱,“你妄想阻止我复仇!” “冥顽不灵!”船家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让你不去复仇,是保你一条命,你以为他会杀你?不,害死你的,只是你自己。” () 船家冷哼一声,又跳上船,回头看了他一眼,“杀父之仇,我也有,生父杀养父,恩人杀生父,你又让我怎样做,我又能做什么?” 种种无奈,她早已尝尽。 “如果你非要报仇,那好,我也去报仇,杀我自己恩人,行了吧?” () 秦非遥听她这话,却只是低笑几声,江水朦胧,丝丝细雨,一腔悲愤愁绪,无处安放。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原来世事无奈,早已注定。 () …… () 那一边如何,京落晖不知晓,裴与衡故作神秘,非得带他到了地方才跟他解释。 “那琵琶所用之木,所制之法,皆是出于此地。” 眼前枫林绿洲,一处小舟沿溪水漂流,他们顺着溪流向下走,枫林尽头,一盲眼老者手制刻刀,一点一点刻着一支竹笛。 京落晖将扇子一扔,直向老者额头,竹笛一动,挡下扇子,落在土中后瞬间化为灰烬。 () 他这动作太快,裴与衡来不及反应,看到如此结果,只得轻轻打了他一下,“做什么呢?不知道消停点?” () 京落晖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就试一试,他还把我扇子弄没了呢。” () “试什么试?那扇子也是我给你做的,以后不准乱出手。” () 裴与衡知晓他那点力气也耍不了什么威风,骂他几句不过是方便给老者赔罪。 老者听完,只是一笑,“曲某有礼了。” “不敢当。”裴与衡将琵琶拿出,恭敬地递给老者,“还请前辈一看。” 一看?怎么看? 京落晖眨眨眼,凑近了一点,打算看老者怎样修补琵琶。 老者妙手一动,手下真气凝形,枫树下忽然蹦出一个成人膝盖高的小童,一晃一晃地拿着一根弦走过来。 “玲珑佳人意。” 琴弦补上,琵琶轻鸣。 “一曲难离情。” 老者再一挥手,琵琶如新,铮铮有声。 () “玲珑丫头,终究是走了。” 小童有感,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转身又回到枫树之下。 () “唉——”老者将琵琶递给裴与衡,“这是玲珑丫头的,还给她吧。” 裴与衡原想继续询问,但老者悲戚之情太过深切,让他不忍再问。 “多谢前辈。” () 老者又叫住他,“跟丫头说一句,我还在这。” () 枫叶簌落,竹笛悠远,故时之景未变,故人已远。 就像枫叶开过,树仍是这般,但来年之叶,早已不是如今模样,落叶归根,只是妄想。 () “多谢前辈。” () 裴与衡心情低落,带着京落晖与栎青又走出枫林,出来后,满天繁星,难得美景。 只是无人欣赏了。 () “唉,这世间事,都难两全。” () ※※※※※※※※※※※※※※※※※※※※ 下一个打算试试日更,就看我能不能坚持住了 第33章 鬼城巍然,京落晖算了算,自己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鬼城了。 最初是那小丫头的胡搅蛮缠,也是因为裴与衡的掌门令,后来再去,便是无争玄谷一案,如今再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栎青没有他那般莫名心绪,只是对他道:“这次你让我进去嘛?” () “怎么?”京落晖笑着看他,“你还记仇不成?” “没有。”栎青连忙否认,随后又再问了一句,“所以这次……?” () “让你去。” 京落晖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还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相当潇洒,“裴与衡跟着我,你也跟着我,这叫什么?” 裴与衡料到他没好话,本想制止,却还是来不及了。 京落晖想了半天,居然胡乱说:“这就叫……左拥右抱?” () “我看你是胡说八道!”裴与衡轻斥他一句,“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就在那睡大觉吧。” () “我哪有?”京落晖不服气,“我明明还在摸鱼。” 是真摸鱼。 () 裴与衡说不过他,“是啊是啊,就你觉得自己说得对。” 京落晖大言不惭:“我也觉得我说得对,你嘛……啧,勉强有一半对吧。” 玩笑之间,三人走到鬼城门前,京落晖看了一眼那依旧倚在墙边的白骨,“好久不见啊。” 白骨:“……” 别说白骨,京落晖都觉得自己有病,可能是现在事事如意,生活顺心,就愈发放肆了。他双手结印,将一记阵法打在白骨身上。 “这阵法能瞒住鬼城半刻,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这白骨的确是无争玄谷的城主,那他想回去鬼城内就说得通了。只是京落晖没有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他进入城内,只能用阵法瞒天过海,将白骨偷渡进去。 () 他不是心善之人,只是现在心情好了,想了人一愿。 但裴与衡倒是很高兴,这人一直希望他做好事来着。 京落晖迈入城门之际,手中罗盘再次颤抖,他瞥了一眼角落,嘴角微微上扬,原本闲适懒散的神情慢慢变了,又是他平时对待外人时那种嘲讽讥冷之意。 他并未说明,只是借由城中鬼力布下阵法,准备守株待兔。 踏入鬼城后,裴与衡手中的琵琶无人弹奏,却如珠落玉盘之声,忽近忽远,哀怨悠长。 裴与衡见状,松开琵琶,指尖凝气,将其送到半空。 再转身一掷,定魂鼎之力澎湃而出,与琵琶之声融在一起。 京落晖同时催动阵法,放出恶鬼,又特地在鬼城外再布了一阵,免得恶鬼反扑。 只是这恶鬼并没有反扑之意,鬼力愈发强大,定魂鼎让本是一团黑雾的恶鬼逐渐有了身形。 () 她眼角带血,发丝散乱,生得倾国倾城貌,举手投足之间如娴婷花月,惊艳非常。 琵琶落在她手中,美人垂泪,尽是哀怨。 () 她抬头看见几人,赤足一点,飘落在三人面前,除去身上浓郁鬼力和眼角煞血外,还真看不出她是恶鬼。 还是一只被困多年,应当积怨许久的恶鬼。 在她眼里,京落晖竟没看到如秦长雁那般的杀意疯狂。 这实在是不像恶鬼。 不过他也知道跟恶鬼说话这事他做不了,就示意裴与衡去开口。 “敢问姑娘芳名?”裴与衡拘谨一礼,“在下没有唐突之意,只是想知道如何称呼姑娘。” “曲玲珑。” () 美人拨弦,“吾名……曲玲珑。” 她手下琴声悠悠,诉尽一生哀苦。 “吾身后,是被我所杀的修士。”她回头看着那些怨魂,它们没有意识,对她又怕又恨,只是出于本能,却不知道到底本能又出于何处。 “你们来此,必是为此事。” () () 曲玲珑恍惚一瞬,“我记得那年,是耀生两百四十七年,如今呢,是什么时候了?” () “耀生六百十一年。”裴与衡叹息不已,“快四百年了。” “四百年……”曲玲珑抚上双眼,鬼泪为血,落在琵琶之上,“想来,吾儿也长大了。” 低着头的京落晖闻言一动,终究还是按下自己想说。 () 尚无定论,说来无益。 “唉——”曲玲珑将琵琶搂紧,“我知晓你们为何而来,当年城主被人顶替,我认出来,却无可奈何,他将无争玄谷逼至绝境,我不想凡人受害,不得已破釜沉舟,拉上这么多人为此丧命。” “此罪难偿,我无话可说,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们要杀,便杀吧。” “不。” 裴与衡将自己来意说清,“与你交易者,是鬼王吗?” () “这……我不知晓他是不是鬼王。”曲玲珑自怨不已,“当时为杀那人,我不惜一切,却害得这么多人与我同葬,被困此地无**回。若是他真是鬼王,无意间,我又造下罪孽……” 当年的假城主富有心机,将她名誉一步步摧毁,让她失去众人支持,还囚禁她多年。 后来曲玲珑在知灵帮助下逃脱,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带领修士抵抗,但对方功法诡异,无争玄谷无人能敌,节节败退。 转眼,就只剩下最后一城。 () 最后一城,她遇见了一名突然出现的男子。 () 那男子玩世不恭,风流倜傥,古怪装束,大喇喇地躺在地上,说要与她做个交易。 () 让她在凡人与修士中选择一方。 一方献祭,一方活下去。 曲玲珑求了他许久,无奈至极,不知如何是好,当时修士人少,凡人众多,且都是些老弱妇孺,躲在城内瑟瑟发抖。 () 她挣扎着,选择献祭了修士。 她没有权利决定哪一方该活下去,更没有权利决定他人生死。 只是太过无奈,只是不得不为。 () 男子给了她鬼力,让她献祭完修士后自杀,她答应了。 () () 却失败了。 () () 裴与衡听到这里,暂且放下心中震撼,“失败?” 曲玲珑苦笑一声,“我以为,那就是他的真面目。但那人、那人竟是偷了我夫君功体修为,偷了他一身血肉,为自己谋得生路!” () () “那人虽受重伤,死得却是我夫君血肉,他褪去伪装,反叫人困住怨魂,彻彻底底地让这里消失。” () () 曲玲珑完全不明白,无争玄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人? () 她夫君为避世选在此地,此前没有任何人知晓,与其他两地一直相安无事,关系良好。 却被人如此残忍地夺去修为,取下皮肉,她牺牲自己,甚至献祭多人,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再杀了她夫君一次。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可悲可笑? 京落晖无言,但结合前因,只能想到一人。 宫帘心。 宫帘心杀云祁山,借魔尊余党之命登上世家之位,却不料无争玄谷与云祁山有往来。 () 曲玲珑曾言,大概在鬼城一案发生前,城主曾接待了一人,后来又曾经出去。 () 或许城主知道了什么,或许是他想为云祁山平反,但反被宫帘心所害,只为斩草除根。 () () 如此做法,就连京落晖,也只能说句狠辣。 () 但他所做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夺去城主修为? 京落晖暂无头绪,又渐渐警惕。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 裴与衡平生最恨为私欲谋杀无辜之人,原本他只为寻找鬼王行踪,完成师弟所愿。 () () 如今,此事他不得不管。 曲玲珑看出裴与衡眼中的愤懑痛心,“我看得出来阁下是良善之人,不然我父亲也不会把琵琶给你……只是,我帮不了你什么,也请阁下多保重。此人心机深沉,或许早就谋得权势,若是你们没有绝对把握,还请明哲保身,我之罪孽……就让我来还吧。” () 她身为恶鬼,与鬼王交易,轮回之境不会收她了。 而身后怨魂,是为啃食她而存,报了杀身之仇,怨魂才能重入轮回道。 她亏欠他们太多,也只能做这些了。 只怪…… () “只怪,我无能。” () 曲玲珑眼睛一酸,“若是我再强大些就好了。知灵为我,犯下罪孽,轮回已消,于你们或许是灾,于我却是恩。身后怨魂,生前也为无争玄谷付出太多,既是我罪,也是我恩。” “恩情难还,罪孽难偿,若是能在此了结,才是吾幸。” 她轻轻拨弦,“你们赶紧离开吧,我消散后,鬼城将塌,你们毕竟是生人,留在这里,终究有害。” () 她又凝出鬼力,递给京落晖,“也许此鬼灵珠,能助你们找到你们口中的鬼王。我当年错得太多,不能一一弥补,还请各位费心了。” 京落晖无声叹息,“你不想知道自己孩子在哪吗?” 曲玲珑一怔,“我想……但,我更希望他不知晓他的母亲,是这样的罪人。如果、如果你们能找到他,还请为我保密,若是他心存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生身父母,便告诉他……” () “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善人。” “而我……” 曲玲珑再也说不出口。 () 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孩子,他真正的身世。 这对他而言太过残忍了。 一个错误的诞生,她逃不开,只能接受,抛下他是不得已,也是心存侥幸。 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有一个无能的生母,一个狠毒的生父。 () () 京落晖自觉失言,才发现自己所想有太多不对。 城主被人代替,那这个孩子…… () 裴与衡也只能无奈长叹,他知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忍痛道:“曲前辈让我告诉你……他还在枫林。” 一句还在,让孤魂愈发难忍悲痛,手中琵琶作响,声声哭诉,声声长叹,声声思念。 一切都回不去了。 () 曲玲珑自知自己亏欠了太多人,她回不去枫林,再不能见自己父亲一面,她恩情罪孽还不清楚,还妄想再见自己夫君一面。 只是,她夫君那般善良,自是早早转生,今生,说不定仍是当年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少年郎 桃源成鬼城,这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暗无天日,罪恶深藏,早不该是他那样的人应该来的地方了。 此生夫妻一场,缘分已尽,来生无缘再会,连一句离别,也道不了。 () () 曲玲珑转身,“你们快走吧。” () 京落晖叹息一声,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裴与衡离开,三人出鬼城之际,他长袖一甩,阵法催动。 () 鬼城将倾,怨魂缠身,那屏障脆弱许多。 白骨颤颤站起,借由阵法圣气,一步一步走近鬼城。 这一次鬼城,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琵琶声停,曲玲珑回头一望,白骨迈步,一步圣光,幻象成型。 那人清风明月,仍是她挚爱的容颜。 曲玲珑想笑,却笑不出来,反而是血泪成清,身形将散,怨魂反噬,自是痛苦难忍。 () 只是她了愿了,抬手,等着那人像曾经那样,执起她手,说不再放。 白骨幻影,圣光随着他的手到了曲玲珑身上,两人时隔多年,再次相拥。 曾经月下双影,琵琶送曲,温柔满怀,如今满城创痍,鬼哭不断,不是当年景,仍是那双人。 这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却是他们回不去的世外桃源。 白骨守城妻为鬼,曲终再闻一双人。 () “夫君……你想听我弹那首曲子吗?” 白骨无言,只是轻柔地抹去她眼角泪水。 一曲终了,鬼城尽毁。 从未入世,何谈避世。 已然入世,避无可避。 () () ※※※※※※※※※※※※※※※※※※※※ 唉,其实鬼城写得我挺难过的 第34章 鬼城塌了,过往不幸却从未消失。 裴与衡长叹一声,“为名为利,都太过残忍了些。” 他自认躲不过红尘俗事,心中执念太多,总想着改变什么,说没有私欲也是安慰自己罢了。只是在他看来,如此做法,依旧令人厌恶。 () “人间俗事,能得一隅安然,也是一大幸事。无争玄谷不涉红尘,那人又何必将此地卷入名利之争中?” 无争玄谷,终究没逃过争字。 () 京落晖将他拉过来,随意答应一声,“你过来点。” 裴与衡不明所以。 () 京落晖心中着急,却不想直说,显得他太过急躁也挺丢人的。他摸上裴与衡手腕,内息紊乱,脉象混乱,果然…… () 他心中五味杂陈,多年来,裴与衡待他如何,他心中都清楚,虽平时总是嫌弃他优柔寡断,但从来没想过……没想过让他牺牲至此。 () 就算是京落晖,也不得不扪心自问,他值得裴与衡这么做吗? 但再多疑问,也只能被他埋进心中。 裴与衡不想他知道,不愿意他被恩情捆绑,那他就假装不知道吧。 () 只是瞒着裴与衡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一回事。 京落晖叹息一声,将裴与衡塞到栎青身边,“你保护好他。” “怎么了?”裴与衡先是不解,见京落晖神情凝重,又反应过来,“有人?” () 他有些愧疚,“是我连累你们了。” () 他为京落晖压制阴气,伤势一直没好,京落晖有符灵术傍身,栎青一身修为也属上乘。若是没有他,他们也没必要如此纠结。 () 裴与衡自嘲一笑,果然不论过了多少年,他还是拖后腿的那个啊。 京落晖一眼便看出他所想,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胡乱说:“只是一个符灵师罢了,你们两个都不懂这些,顾好你们自己。” 栎青眨了眨眼,认真道:“我一定保护好他!” 他轻轻松松将裴与衡拽走:“我们先走?” “嗯。”京落晖本想答应,又觉不妥,“等等。” () 两人一同回头看他,京落晖对曲玲珑所说城主被夺修为一事心有余悸,这种手法他从未见过,没有把握能破解。这俩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算了。”京落晖想了想,“也没什么大事,没必要走。再说,我才是灵师,你们该保护我才对。” () 裴与衡:“……” 他不禁责怪道:“你呀,什么时候这么一惊一乍的了?我不会有事,别忘了……” “别忘了你还参加了招摇山之战。”京落晖将他一推,“知道了,要说多少遍啊,这恐怕是你一生最大的功绩了。” () 裴与衡只是一笑,慢慢严肃起来,与栎青对视一眼。 () 京落晖眼神凌厉,手腕一翻,数十张符箓尽出,扑向四面八方。与此同时,暗中之人也动手了。 () 黄色符箓上朱砂尽燃,对方甩过来的却是带着浓郁死气的符箓,将京落晖的符箓尽数点燃。 “如此手法……” () 京落晖细想一下,“也不怕鬼灵师找你麻烦。” 他曾看过记载,鬼灵师的符灵术变幻莫测,借死气布阵,将天地灵气化为死力,属至阴至邪,但早已失传。 即使鬼灵师在招摇山之战前曾活过来一次,但她仍未留下关于自己符灵术的全貌。 如今大部分符灵师所学的,都是神灵师留下的符灵术,加以改造,将符灵术简化推广,达到能让大多数符灵师都能看懂的地步。 “一个死人,怎么能找我麻烦?” () 一人面色如灰,瘦削得不正常,他脸上还有极新的鞭痕,脚上还带着镣铐,一点一点挪到京落晖视线内。 () 京落晖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锁链,“玩得还挺大。” () 他想了想,再点评道:“挺有想法。” “你——”宫乘心咬牙切齿,他最恨自己身上锁链,让他一身傲气尽失,京落晖偏偏还故意刺激他。 他不假思索,扔出几道符箓,“去死吧!” () 京落晖一笑,觉得他十分天真,“你这天真,倒是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 “什么?” “可笑自己刚才居然警惕你。”京落晖摇摇头,“唉,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轻敌,使你步向死亡。” () 宫乘心吵不过他,霎时间,鬼城剩余鬼力被他阵法纳入其中,鬼嚎再起,凄厉哀绝,风云变色,浓郁黑气由脚下之土升起,冰冷压抑,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 如今情境,裴与衡有些担心,他不了解符灵术,不敢打扰京落晖,只是道:“要不要我助你?” 京落晖恼羞成怒:“谁要你助!闭嘴!” 裴与衡:“……”这破孩子。 栎青默默把他拉回去,“嘘,我们安静一点。” () “哼。”京落晖原本还想对宫乘心的阵法研究研究,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了。这个无知无畏的人,居然想在裴与衡面前给他下马威,绝对不行! () 他只是轻轻挑眉,嘲笑道:“一看你就不是个正经符灵师,我说你阵法怎么那么古怪,拿了别人的东西,用得可开心啊?” () 一边嘲讽,双手快速结印,燃成灰烬的符箓再次聚合,一张崭新符箓渐渐浮向半空,京落晖扔出罗盘,“让你瞧瞧正经符灵师是怎么布阵的。” () 罗盘纳鬼力,转阴气,一道圣气飞向符箓,硬生生破开这漫天黑雾,源源不断的灵气随光一同进来,这数百年来了无生机的地方第一次有了光芒。 灵气涌向四周,五行再回,草木复苏,耳畔似有鸟语,婉转动人,一声惊啼,似有花香袭来。 () “八卦通灵阵。” 罗盘重新回到京落晖手中,他一身红衣,只是站在那里,便招摇似火,傲气凌人。脚下阵法成型,四周灵气再回,他长袖一甩,笑道:“此话,我代裴与衡来说。” 一旁的裴与衡叹息,“我怎么养出他这个性子的。”无法无天,还是以他的名义。 宫乘心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胆怯畏惧,“我、我输了……” “你当然会输,窃他人灵术,行不义勾当,阵法反噬,是你该得。借卫家之势,却抛妻弃子,以失踪之名,推卸责任,却不料……” () 京落晖一举毁他阵法,“却不料,你遇上了我,毕竟我比你厉害。” 他看向裴与衡,“你是想这么说吧?” 裴与衡无奈:“去掉最后一句,就差不多了。” “那不行。”京落晖慢吞吞地走过去,“最后一句才是我的真心话。” “那前面呢?”裴与衡微微皱眉。 京落晖想了想,“前面的是真话,跟真心话又不冲突。” “……伶牙俐齿。” () 京落晖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宫乘心,正想回头擒他时,一记剑气从他右前方出来,他反射性一躲,发觉这剑气跟他在无罪江所遇一样,顿觉不好。 果然,这人剑意阴气与他相生相克,他阵法对这人无用,反倒被这道剑气破了一角,宫乘心趁势脱逃,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身为符灵师,自然不善跟踪。 裴与衡有些着急:“我去寻人。” 京落晖拦住他,“没事,我不善跟踪,不代表我不会。” () 罗盘指针微颤,指向南方。 “我过去看看。” “不行!” “不行!” 京落晖脚下一顿,看着面前两人,“你们认真的?” 他不满地去扯栎青脸颊,“你也想忤逆我?” 栎青仍他扯着,含含糊糊道:“有危险。” “什么忤逆不忤逆?”裴与衡将他手扯下来,“好好说话,你当自己是谁啊。” “哼。”京落晖不管他们,抬脚就走,还设了阵法阻拦他们,“这里风景好,乖乖在这等我,敢乱跑……” () 他微微回头,与裴与衡对视一眼,“你不想知道后果的。” 裴与衡瞪他一眼:“没大没小。” 京落晖大笑几声,心情终于好了,便高高兴兴地去找那畏罪潜逃的宫乘心。 …… 而那方,宫乘心仓皇奔逃,只为一条生路。只是他体内伤势未好,又受阵法反噬,镣铐未解,一路跌跌撞撞,又添不少新伤。 他只想着回到马车,即使受罚,也好过死在半路。 只是天不遂人愿,眼前煞星拦道,一身黑袍,一手长剑,侧立闲靠,黑白交织的发从他兜帽中漏出,低着的头只能让人看到他白皙的下巴。 () “你、你是谁……”宫乘心反应过来,“你、你是杀卫家的人?你跟卫家有仇,我、我早已不是卫家的了,卫行歌跟我没有关系,你不能滥杀无辜!” () “无辜?”嘶哑的声音带着浓烈嘲讽,绝无名剑尖一划,沙尘扬起,“无辜之人,不是你。” () 宫乘心连连后退,仓皇地乞求他:“求你、求你……我、我是宫帘心的弟弟,他一定会救我的……你想要什么,可以跟他提……” () “我想要,你的命。” () 绝无名一剑刺出,眼前之人瞪大眼睛,短促地呃了一声,血将他身上衣服染红,剑气让他摇晃不已,又迟迟难以倒下。 () 终究,亡魂归天,宫乘心只能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他倒在地上,绝无名只是冷眼看着。 这个人,不配让他扶。 京落晖赶到时,只能看见一具尸体,“啧。” “连眼睛都没闭呢。”他看向绝无名,“让他说完遗言不好吗?” 绝无名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 “你就这么杀了他,如果他背后之后来找你麻烦呢?你不想从他身上得到线索吗,万一对你复仇有用呢?” 绝无名回头看他一眼,“杀了他,自然没有麻烦。” 京落晖:“……行吧,你想的真是天真。” 他踢了踢脚下这人,“跟他一样的天真。” 绝无名冷漠地抱着剑走,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搭话的人。 () 京落晖叹气,他怎么就总遇上这样的人,是被下了诅咒嘛? () 跟这样的说话,显得自己十分幼稚。 “怎么说,你都打了我一掌,也算不是陌生人了,想来我与你,也有相谈空间。” 绝无名这才想起,他回头对着京落晖稍稍低头:“抱歉。” () “抱歉什么?伤我那一掌?那你告诉我,谁让你来的?” () 他走近了一些,绝无名心生警惕,剑微微颤动。 京落晖轻笑:“别紧张,我只是个符灵师,你对我还有克制,除去阵法之力,你杀我只用一招便可。” () “不用。” 京落晖:“嗯?” 绝无名难得认真地看着他:“杀你,用不了一招。” 京落晖:“……” 啧,武夫。 () () ※※※※※※※※※※※※※※※※※※※※ 绝无名像个随机刷新的野外boss 第35章 京落晖被绝无名嘲笑一句,也无可奈何。 谁叫他还真打不过绝无名。 绝无名一身剑法卓绝,所用阴气诡异至极,身法如鬼如电,简直无懈可击。但还是有一点,让京落晖疑惑许久。 “你阴气从何而来?” 京落晖看得出来他所带阴气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后天强行融入,对自己伤害极大。 看他如今白发交织,声音嘶哑,脸色苍白,想来就是强行融合阴气的代价。借阴气提升自己功力,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为,只是绝无名眼神坦然,剑法果决凌厉,看不出他心有邪意。 京落晖觉得这说不定比他还更像好人一点,毕竟他比较天真。 “……与你无关。” () () 绝无名并不想回答,任由京落晖跟在他身后,见他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犹豫地问了一句:“需要扶你么?” 京落晖:“……不用了,阁下真是客气。” “嗯。”绝无名想了想,“不用谢。” () 他也没想说谢。 京落晖忍无可忍:“没有人说过,你这样说话很欠打嘛?” () 他觉得自己应该多练武了,以后再见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上手就打,打服为止。 都怪这个以武当道的世间。 绝无名不知哪里让他生气了,但挺怀念的:“有。” 他不太明白:“我让你生气了?抱歉。” () 态度良好,京落晖不与他计较。 他开口问:“你是姓祁么?” () 祁字一出,绝无名僵硬着停在原地,猛然看向他:“你……你认得我?” “不认识。”京落晖觉得跟他挺有共同语言,“怎么,你也忘了前尘?” “……没有。” () () 绝无名握紧剑柄:“忘不了。” 前尘旧梦,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你叫什么?” () 绝无名微微阖眼,只是叹道:“无名。” 这当然不是真名,只是他已经不敢说出这个名字了。 他早已不配。 () 京落晖想了想,再接再厉:“那云祁山……” “此事,与你无关。”绝无名剑气一出,将他推远一点,“此事,你莫要再管。” 他抛下京落晖,径直离去。 () () 等到了那间木屋时,却发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那人一身船家打扮,坐在柳树下拿抹布擦着长刀,见他来了,高兴一笑:“恩人,我来杀你啦。” () 绝无名:“……”他怎么总遇到奇奇怪怪的人。 () 那人拿着刀起身:“恩人,还记得我吗?我是华文黛。” 华文黛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恩人呐,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嘛?” 她不等绝无名开口,便惆怅道:“当年是你将我从妖族手中救出,我感激不尽。只是,恩人,我想问你一句,你是因为知道我是谁,才救的我吗?” 绝无名淡淡疑惑:“你是谁?” 华文黛反而高兴了:“恩人,你果然不是那样的人!我一直担心你是想借我报复秦家才救下我。我虽然明白被救者不该抱有太大希望,但仍是期盼着恩人救我时是真心的。” 绝无名看了看那墓碑,他只想跟知月说话,“你话好多。” () 华文黛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愈发叹息:“恩人,你可知,秦漠是我生父?” 绝无名闻言,对华文黛为何而来终于有了眉目:“你若想杀我,我死之前,你可随时挑战。” () () 他早有准备,复仇之路,必将伴随他人报复。 “恩人呐……”华文黛心情复杂,只好扔开刀,“我杀不了你,也不会杀你的,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我不会杀你。”绝无名错身而过,将一枝从山上摘下的木芙蓉放在墓前,木芙蓉丰姿艳丽,又格外温柔。 () 像极了他所思之人。 华文黛见他这样,只能无声叹息。 她流落在外,被妖族所捕,受尽折磨,只愿有一天能死得干脆利落。 () 也就是在她绝望之刻,绝无名来到那里,对着另一只妖族说,放她走。 () 华文黛曾以为他有所求,还幻想过自己被培养成杀手,为他卖命还情等等。但绝无名只是放走了她,与那妖族合作后,放走了当时所有误闯妖族领地被抓的人族。 () 然后他来了这里,立了墓,有时会离开许久,但只要有空,就一定会回来。 () 她知道这里一定有绝无名挂心的人,却想不到只是一个墓碑。 那时她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绝无名,接着就发现绝无名要杀的人是她的生父。 华文黛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却不知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孽缘啊。 “你不想让我做些什么嘛?比如说,让我离开,不要再来碍你的眼。” 绝无名只是皱眉:“我不会管,只是……少来他墓前吧。” 他不想自己所做的事被这人知道,这人一定会怪他,就像从前一样。 () 只是他无法听见从前那样温柔的责骂了。 就像他之名姓,无人再唤,无人记得。 华文黛只得点头:“是我鲁莽了,对了,恩人,这地方种木芙蓉挺适合的。” 绝无名想象了一下,如果此地能开满知月最喜欢的木芙蓉,那他应该会高兴一点吧。 “多谢。” 他纠结着怎么去买种子,又怎样种花。 他没钱,也不会种花,还总是让他的好友失望。 () “我改天带一点种子来吧!”华文黛想了一下这里的路,“前方三里处给恩人吧,不会打扰你们的。” () “嗯。” () 等着华文黛走了,屋里的人推开门,瞥了一眼那木芙蓉:“你们人族,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也总是挂念着一些小事情。” () () 绝无名不理他:“你有钱么?” 那人笑了笑,从腰间的布袋里捡出几两银子扔给他:“这点够了,种了柳树,养了花,还想做什么呢?” () 当年的院子里,除了柳树和花,还有什么呢? () 绝无名回想了一下:“还要有一只竹笛。” () 知月总喜欢在他修炼时故意吹竹笛,还非说是给他伴奏,虽然明知这并不能扰乱他,只是给他增添一丝乐趣而已。 () 如今也该他学着如何去吹竹笛了。 只希望知月不要太嫌弃。 那人无奈地靠着门:“行吧,杀了宫乘心,可有让你高兴一些?” 绝无名眨眨眼,估计了一下时间:“嘘,这时候他听得见。” 疯子。 () () 那人嗤笑一声,缩进门内,不理会屋外这个神神叨叨的疯子。 绝无名也不生气,他向来不会和别人生气,只是靠在墓前,手指抚上那几字。 “早些结束,我便去找你。等那时,你如何怪我,我绝不还口,好不好?” 秋风萧瑟,木芙蓉静静靠在墓前,因风一动,他看着心疼,用手为这花挡着风。 “将你摘下,是我唐突了。” () …… 京落晖回去时,两人果然乖乖等着他,“难得,居然这么听话。” () 裴与衡上前去探他脉象,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那人身上为何有与你同源的阴气?你与他可有争执?” “有争执我就回不来了。”京落晖对自己实力还是很清楚,“哼,毕竟人家都说杀我用不了一招呢。” () 栎青回想了一下那人实力,竟点点头:“他说的是实话。” 京落晖上手捏他脸,十分无奈:“你是故意气我?” () 他十分不满,觉得栎青这样简直跟那武夫一模一样,“这又不是乱世,何必执着武力?你还是个妖族,妖族就不知道学点东西嘛?” () 栎青任他捏脸,还是没说什么。 () 说实话,人族的字还是京落晖教他认的,虽然这人也没什么耐心,见他认不出就扣他食物,不管他怎样求都丝毫不心软。 () 玩笑过了,京落晖才将他疑惑之事说出。 从绝无名的反应来看,他应当就是云祁山后人了,只是全名尚未知晓,是像曲玲珑和城主这样的身份,还是像秦长雁那般为主报仇,都还没有定论。 () 而且,他仇家应当就是秦卫宫三家人了,秦漠已死,卫行歌宫乘心也死在他手下,如今只有一个宫帘心了。 () () 宫帘心实力高强,或许不输绝无名,手下还有无数能人异士,不是绝无名一人能杀尽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绝无名才要与他人合作。 那他合作之人又想从中得到什么,换句话说,能够从中得到什么? () “这人实力深不可测,但说话做事却坦然无畏,加上他不伤秦卫两家后人,不迁怒不冲动。”京落晖笑了一下,“说话还挺气人,没什么心机,那看来他合作之人基本与他相反。” 栎青小心插话:“为什么?” 京落晖解释道:“因为他没什么心机,对上宫帘心这种人,之前肯定吃过亏,所以不敢贸然出手。与他人合作,必是想复仇,那只要一想他需要什么就知道了。” “他需要一个能为他布局之人,这人一定给他出了主意,在什么时候杀秦卫两家之人,借此给宫帘心势力造成打击。” “只是,他为什么要来无罪江拦截你?” 裴与衡对那人身上阴气始终耿耿于怀,他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再为京落晖压制一次阴气了,若是对方对京落晖出手,引起他阴气爆发,可如何是好? () “他与我交手时,曾化剑为掌,及时收手。方才说话时,他很明显不认识我,所以此举应该是他背后之人所想。” () 京落晖想甩开扇子,却发现自己没了扇子,一时间有些惆怅:“裴与衡,回去给我找把扇子。” “什么样的人,需要一个有着深仇大恨,又冷静到不愿意对他人出手的人呢?这人能从这合作里面得到什么?” 虽然找到凶手,几人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宫帘心为何屠杀他人尚不知晓,绝无名背后之人又是为了什么依旧不清楚。 () 几家仇恨纠葛,早已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利益争斗,几方势力参与,却不知道所求为何。 () “唉,本想着寻找鬼王,没想到……”裴与衡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他为寻鬼王才让京落晖去鬼城,结果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 () 倒是让京落晖费心了。 () “鬼王。”京落晖灵光一闪,“我差点忘了,鬼王在其中又有什么作用?你为什么非要寻找鬼王,只是因为他来了人间吗?” () 裴与衡欲言又止,只得说:“我们先离开此地,我将事情跟你说清楚。” () 如今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第36章 裴与衡有三位师弟,一位是鼎鼎有名的惊鸿剑主顾明归,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顾明归当年天赋卓绝,本与万九寄齐名,后来手持惊鸿剑,成为上灵八剑之一,最后还隐隐有成为正道之首的势头。 为什么说是隐隐,因为他在招摇山一战后就失踪了,说是退隐江湖,不涉红尘。 () 此举让许多人难以理解,当时百书苍楼几乎毁于一旦,只有裴与衡与顾明归能撑起师门。 但裴与衡天赋不佳,修为欠缺,也没有顾明归名声响亮,当时没有人会觉得成为掌门的是裴与衡。 只是偏偏就是裴与衡,而万众瞩目的顾明归突然消失,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一个能力并不出众的人收拾。 () 京落晖听了半天,悄悄将茶推到裴与衡面前:“嗯……所以这跟鬼王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裴与衡挣扎许久,“你应当知道,明归与妖族之间的纠葛。” () 当然知道,到了现在这事还是别人一桩笑谈呢。 “唉——明归当年心慕酌尧,两人一同长大,情比金坚,虽都是男子之身,但天造地设。酌尧心怀慈悲,不忍杀生,与那时潇洒肆意的明归可谓是情投意合……” 裴与衡叹息一声,“只可惜,世事无奈啊。” 当年因原澹设计陷害,顾明归之事又被有心人说出,三教和流逼迫两人分开。兜兜转转数年,酌尧难以在中原立足,不得不投身到当时的妖军之中。 () 后又莫名成为那群妖军的妖尊,在三教与原澹步步紧逼之下死于围杀,顾明归来时已经太迟了,青丝成雪,带着酌尧尸身彻底叛出三教,失踪了一段时间。 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他去了鬼界。 “明归自认有愧酌尧,一心想复活他,不惜舍去轮回与鬼王交易,踏上彼岸花海,谋求一线生机。” 这不仅是顾明归的痛,也是裴与衡的痛。 他作为大师兄,一心想保住顾明归。当时顾明归丧师丧友,情绪本就不稳定,只得自锁山崖,寻求静心。 那时的顾明归渐渐没有当时潇洒之意,愈发崩溃颓唐,一生曲折,本想消除人族偏见,自己却深陷泥沼。 酌尧死后,他再也支撑不住,鬼界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 () “从鬼界回来后,又是魔尊乱世,明归心力交瘁,若是……”裴与衡攥紧拳头,“唉,若是当时……” () 若是当时他能多帮顾明归一些,多为他分担一些,是不是能让他多看看这个世间。 只是六百年过去,世人只把这件事当成一桩风花雪月的情场轶事来看,却不忘了背后藏着无数血泪。 () “南方鬼王能与明归交易,就是因为他想入人间。当时鬼界权力更迭,明归担心其余鬼王会借此染指人间,索性答应南方鬼王,助他平定叛乱,又设计拖延鬼王入世时间。如此一来,鬼王入世也是在招摇一战之后,无法对当时局势产生巨大影响,他才能放心离开。” 京落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人族能入鬼界,必是受他人指点,指点他的人是谁?” 裴与衡啊了一声,有些心虚:“明归当时太忙了,没有与我细说。” () “是吗?”京落晖也不多问,忽然想起在梦中见到的顾明归,“那他喜欢劝人退隐?” () () “明归无法抽身,看见心思澄清之人,总想着保他一命。当年……”裴与衡记忆有一瞬间的空白,“嘶——我好像又忘了,我记得当年明归还劝过一人退隐,只是这人名姓,我却不记得了。” 京落晖随口一说:“不会又姓祁吧?” 遇到姓祁的裴与衡就记不清楚。 () “或许是呢。”裴与衡没有当真,“明归离去时详细跟我说了鬼界之事,希望我找到鬼王后助他成人。他成人后,将失去所有鬼力,也回不了鬼界,到时候,他只要不为恶,便不多管他。” “我还以为你又要劝他行善呢?”京落晖幽幽抱怨,裴与衡平时就喜欢这么说。 “那是你我才这样说,鬼王毕竟不是人族,不能指望不他站在人族的立场上考虑。明归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让我寻找鬼王行踪,说他性格难以捉摸,找到后也不可为敌,只是想办法助他真正成人。” () () 京落晖长长一叹:“这事他自己怎么不来管。” 真是麻烦,裴与衡这个好管闲事的,宫帘心作恶多端,他必定会想办法说服三教出兵。 如今南林基本落在宫帘心手中,他又与中原正道多有结交,想除去他并不容易,再说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 “要我看,不如就放手让那人自己去做,看他与宫帘心两败俱伤。”京落晖懒洋洋地抬抬下巴,栎青将糕点送到他嘴巴,看着他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这……”裴与衡想了一会儿,“目前看来,他暂时也不会出手了,现在动手成功几率太小。这人为复仇忍耐多年,不可能如此莽撞。现今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先告知三教吧。” “那鬼王一事,你要告诉三教么?” () 裴与衡回想起顾明归嘱托:“明归不在意他的名声,我却是在意的,我不想他再被人非议。” 如今也有许多人口口声声说顾明归不该策划招摇一战,将招摇一战的牺牲说成是顾明归一人所致,还说他为一妖族早已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策划招摇一战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三教。 () 但很少有人记得,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招摇一战保全中原,夺回南荒,将妖族实力大大削弱,只能留在他们自己的族地,签订协议,不得进犯中原。 过程中血泪斑斑,牺牲甚大。这谁都知道,但当时,除了开战,别无选择。 原澹作为妖祖中性情较为温和的木妖,本应该是他们和谈的第一选择。只可惜这木妖性格并不温和,他是最先醒来的大妖,随后策划中原内斗,血洗三教,与魔族联合,还血祭人族唤醒其余妖祖。 () 如此一来,性情最温和的妖走向极端放出了性情暴虐的妖祖,两族之间已无和谈可能。 唯有战。 京落晖倒不觉得裴与衡所想一定会成真,“你多半是想等到了不得不说时再说,但,我不这么认为。” “嗯?” 他摩挲着茶杯,“你仔细想想,当年无名小卒都能告了顾明归,那如今呢?说不定又会有人想要借抹黑顾明归谋利……你先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是认真的,所以此事还是要说,不过说的时机嘛,就有的谋划了。” 裴与衡皱着眉,还是吩咐道:“不许害人。” “……我是这种人嘛?”京落晖有些无语,随后又释然了,“我还真是。算了,不管这些,如今大部分人都认为顾明归已经退隐,如果突然爆出他与鬼王交易一事,多半会说他吃里扒外,与外族联合。” “但换个说法,鬼界试图染指人间,乱世纷争,顾明归不得已与鬼王交易,又设下圈套擒拿住他,如此,只要演一场戏就行。” () “……什么戏?”裴与衡担心利用顾明归名声做事总是不好,“你别胡来。” () “哼。”京落晖不高兴了,“你听不听了?” 裴与衡无奈:“听听听。”糟心孩子。 “三教若对顾明归不满,只不过是担忧鬼王乱世而已,只要鬼王从未出现,只要让世人皆以为鬼王入世不久后就被擒拿,成了人身,犯了鬼界大忌,被鬼界三通请走了。” () 鬼界三通与鬼王之间关系特殊,人间对鬼界了解又太少,这个谎撒出来还能扯出鬼城一案,让无争玄谷与宫帘心之间的恩怨现世。 () () “你只需要假装不知道就行了,然后,让顾明归现身一次。” 裴与衡脸色一僵:“这、这我做不到。” () 京落晖只是一笑,心中疑惑总算解开了。 () 凭顾明归心性,怎么可能把这么多事情都扔给裴与衡?即使退隐,也该是看着清阳派建好了才退隐。如此匆忙,与其说是去退隐,不如说,他只是没办法出现了。 一个一生都受俗世牵扯的人,突然不涉红尘了,他又不是羽化成仙,也不是弃道入佛,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或许早已不在,因为不在,才得安稳。 () 京落晖虽不明白裴与衡为什么不将顾明归遗骨请回来,世人都说他忘恩负义,为了退隐不顾师门。若是知晓顾明归不在了,死者为大,这些流言蜚语也不会有。 “是……是明归让我这样做的。”裴与衡叹息,“明归担心妖族会在之后再有动作,他知晓惊鸿剑主也成了妖族忌讳,让我在某些时候,借他名声一用。” () 身不在,魂已灭,他也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自己留住世间安稳。 裴与衡不忍回想,只得转而道:“我还得去冷雨崖看看,师弟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若是……我想把他带回去。” “他想回去吗?”京落晖也不阻拦,只是提醒他,“你在人间六百年尚不能适应如今情况,那他呢?” “不管怎样,总要一试。”裴与衡打定主意,“过去遗憾太多,不能一一填补,如果能还两位师弟一个团圆,也好。” 在他眼前上演的生离死别,纵使无法圆满,也要努力一试。 裴与衡知道他心中想要弥补的太多了,但破镜难圆,过往之人,那些不堪回首之事,早已让他们难以前行。 若是有一个机会,能让他了愿,不管是了别人的愿,还是他自己的愿,裴与衡都会尽力去做。 能为则为,只希望世上别离能少一分,身边之人能多一分相聚。 () 第37章 冷雨崖其实早已不存在了,招摇一战让招摇山夷为平地,如今只剩下一片荒野。当时离得近一些的山崖也同样收到冲击,冷雨崖也在其内。 看着眼前山谷,京落晖沉默半晌,还是看向裴与衡:“这里寒气侵人,你确定要下去?” 裴与衡倒不怕这个,只是担心京落晖:“你身体不好,不如待在上面吧。” 他就算根基受损,也比京落晖这个生来多病的好一些。只是京落晖不太高兴,“我也没说要跟你一起去,自作多情。” () “那好吧。”裴与衡嘱咐栎青,“你们都待在上面,我一会儿就回来。” 京落晖见他当真不让自己一起去,又更加不高兴了:“如果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助你一次。” 只是因为裴与衡求他,他才会答应,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京落晖有些期盼地看向裴与衡,但这人只是对他一笑,“好了,把你的符箓借我一些,落晖?扬灵?” “哼,低声下气,不给倒显得我无情了。”京落晖从自己乾坤袋里找了一堆符箓,想了想,捡了几张能防御的,又塞了几张能助他动手杀人的,再想了想,还想多塞一些。 裴与衡谢过,反手将他一推,自己纵身下崖。 京落晖吓了一跳,探头看了看,发现确实没什么事才笑道:“性急之人,就让他多吃些苦头好了。” () 栎青十分不理解:“你塞那么多符箓给他,不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吃苦头嘛?” “……你懂什么?我那是、那是让他不至于死在里面,哼,毕竟欠了我这么多事,不能就这么死了。”说起这个,京落晖又想起一事,“我还没问过你,你与裴与衡怎么认识的?他又不怎么出门,难不成你是在招摇一战之前认识他的?” “不是,是在之后。”其他的东西,栎青不太敢说,“你之前怎么没问,现在想起来了?” () “之前我看不惯你,自然不会刨根问底,但现在嘛……”京落晖一笑,走近一步,捏住栎青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看着他妖瞳里奇异的色彩,一时间有些迷乱,“你的眼睛,确实好看。” () 栎青也有些迷乱,这句话,在他第一次见到京落晖时,也听他说过。 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又离了水,伤痕累累,还被人拔下了许多鱼鳞,奄奄一息。那群人将他扔在大堂中央,烛光莹莹,他只看得见喝酒作乐的人族,眼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冷漠嗜血。 他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人族可以有无知天真的幼童,又可以有那样残忍的屠夫,这样的人也是人族,天真善良的人同样是人族,那人族究竟是什么样的? () () 他从来没有找到过答案,只是在那场宴会上,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族。 那人族年纪不大,眼里有着跟他身边人一样的冷漠,只是那双眼睛更加深沉一些,他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鱼,突然说:“他眼睛很好看。” () 其他人不懂他的意思,这少年就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扔到人鱼身上,“我带走了。” 那是栎青第一次见到京落晖,京落晖从来都不是他的救赎,在他眼里,这个人与伤害他的人一样,他们都是一伙的。 京落晖叫了他一声,让栎青回神:“想什么呢,不理我?” “没有……没有不理你。”栎青使劲眨眨眼,“等裴掌门上来,我们就回去吗?” () “不是。”京落晖倒不想就这样离开,“回去之后,南林发生什么事情,就不由我们控制了。趁现在我们知道的东西比较多,待在这边探听消息才是上策。” () 而且,要使他计划成功,就必须先找到鬼王。 南方鬼王能与无争玄谷的人交易,就能与其他人交易,在他把事情闹大,行踪被世人知晓前,京落晖需要先找到他,跟他谈一笔交易。 顾明归早留有后手,不可能放任南方鬼王就这样闯入人界,京落晖只需要利用这个后手,让南方鬼王拥有的鬼力消失,再不济只要少去大半也行。 如此一来,这场戏才能演得精彩。等到事情结束后,南方鬼王到底去了哪里,谁又会搭理呢?宫帘心与绝无名两人迟早会对上,腥风血雨,争端再起,一个没有威胁的鬼王,三教也管不着了。 管不着的事,就说不上问罪,顾明归名声自然不会受影响。 京落晖其实并不在意顾明归所谓的名声,他相信就算是惊鸿剑主本人,对着名声也不在意。这位可是在酌尧死后多年,三教打算假装没发生过此事时,还能说出“我心慕者唯他一人,此外,无人能入我眼”之人。 () 他怎么可能在意这点名声? 在意的人只有裴与衡罢了。 () 失去的太多,就想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京落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正有他在,裴与衡想得到什么他都有办法谋划,也不在乎是不是妄想了。就算是妄想,也好过无想。 () 他可不想裴与衡成为无欲无求的圣人,只要这人能高高兴兴地做他的好人就行。 “而且除了探听消息……”京落晖一直捏着符纸,“我还要做一件事。” 他摸上栎青澄澈的双眼,“此事于我关系重大,不管如何,我都要仔细谋划一番……不惜一切代价。” () 栎青有点担心,握住他的手:“你要杀人吗?你能……不杀人吗?” 他不能理解杀自己族人这种事情,所以一直看不懂人族之间互相残杀,只为了看上去极其不真实的权势。 “你不想我杀人?”京落晖手下一扯,将他靠自己近些,他们身形相当,只是京落晖略高些,这让他松了口气。 () () 比一条鱼矮这种事情,不能忍受。 栎青嗯了一声,“其他事情,我都会尽量帮你,但是杀人……你能否多想一会儿。有时候,你们人族想要杀掉某个人,只不是一时冲动,如果你多想一会儿,说不定就不想杀人了。” () () 其实上次南林八门的人他就杀了,京落晖看着他的眸子,还是没说出这句话。 从他知道秦非遥打算做什么时,就没想着让拦截他的人活着回去。 那几个能回魄载门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定魂鼎。 如果不是最近裴与衡一直跟着他,京落晖也是打算找个时候上门寻仇的。 他与万九寄一直不合,但某些方面,万九寄才能准确猜中他的想法。 () () 睚眦必报,这才是京落晖。 只不过现在嘛…… 京落晖想了想,“行吧,那你一路上让我高兴点,我心情好了,就愿意多想一会儿。” 但想的结果是什么,就说不准了。 栎青哪会怀疑他,当即就信了,点点头,认认真真地想要不要跟其他人族学怎么做饭。 () () 京落晖看上去太瘦了,还是养胖一点好。 灵符一动,从京落晖手中脱出,在空中晃了一下,就自燃成灰。 () 下一刻,裴与衡从崖下出来,青衣飘飘,身姿轻逸。 只是脸色不太好。 () 京落晖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开口问:“怎么了?他不愿跟你走?” () “不是。” 裴与衡愁思不减,“我到了崖下,却找不到人了。里面与若碧所说景象大有不同,骸骨是有,却只是普通白骨。” 他本以为能了却一桩心愿。 没想到依旧是空欢喜。 () “也没关系,说不定是那小姑娘说错了,你回去再问问。”京落晖拉着他往前走,“此事又急不得,不如你告诉我,你那个入魔的师弟叫什么,说不定我有一天会去魔族那边。” “你好端端的,干嘛去魔族那边?”裴与衡担心他又想胡闹,没工夫去伤心了,“魔族对中原人很不客气,对妖族也没什么好感,你别去胡闹。” () 原生魔族被魔尊强行统一,虽然诸多不满,但至少魔族以强为尊,君南海实力高强,他们也就捏着鼻子跟他一起干了。 没想到来了中原被惊鸿剑主顾明归阻扰,几番纠缠之下,还是被击退。 () 魔尊被杀,三魔使也散了。原生魔族还被屠杀大半,原本以原生魔族为大的北漠变成了魔修与魔族平分天下。 换谁谁都不满。 而对妖族的仇恨嘛,就更简单了。 () 原澹曾与魔尊合作,又在之后反手一刀,利用魔族达成自己所愿,放出妖祖后便再也不管魔族之事。 毕竟对于妖族来说,魔族与人族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人族,那就都该死。 “我知道,说着玩玩。”京落晖追问,“所以叫什么?” “……戚勿违,当年扶世希望他勿违本心,将他带回来后,就以此作为他的名字。” () () 京落晖夸奖道:“好名字。” () 扶世、勿违,一听就是正道取名的风格。 裴与衡温柔一笑:“既然看了,我也只好暂且放下,你呢,要与我一起回去吗?” () 他知晓京落晖不喜欢在外晃荡,但这几天这人明显有心事,有事未办,就不一定会随他回去了。 果然,京落晖摇摇头:“我暂时不回去,你小心些,别像我一样被人拦着就行了。” “你可别咒我了。”裴与衡轻笑,又忍不住唠叨他:“遇到事情不要耍性子,能避则避。南林不比中原,如今宫帘心坐大,万一他找上你,你就推辞一下,推到我身上也行,我知道你做得到,不许拒绝。” 京落晖哎呀一声:“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快走吧,我送你到大路。” 裴与衡拿他没办法,分别之际,悄悄在他袖子塞了把扇子:“最后一把,别的没有了。” 京落晖暗中摸了摸,果然是熟悉的触感,他笑了笑,站在原地看裴与衡慢慢远去,所有思绪被他压在心底。 () 初冬时节,白日也多了几分萧瑟。 但这人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有着跟他这人一样的温和。 京落晖转身,对栎青招招手,“走吧,接下来,该去南林好好游玩一次了。” () ※※※※※※※※※※※※※※※※※※※※ 接下来就慢慢走剧情了,前面秦卫两家其实只是给绝无名做一个铺垫,让他的过去慢慢浮现,同时还有京落晖的前世,所以就更加慢了,慢慢看,不要着急 第38章 之前来南林,大多是为了办事。 京落晖还当真没有好好见过南林风光。 () 一去一来,此时已经入冬。 () 南林有个规矩,入冬后半月,有一贺食节。贺食节为期三天,大家大户设宴款待,不管来人是谁都能去品尝一番。 而一些手头宽裕之人,也会尽力布施,给城中那些吃不起饭的凡人一次饱腹机会。 贺食节追溯源头,还是南荒时期。那时南荒囊括南林,但常有饥荒,民不聊生。后来妖族再起,南荒落入妖军手中,过得更是些苦日子。 直到世家兴起,与中原联合,才将原本穷困潦倒的南荒变成如今南林。当时为安抚民众,便有世家带头散财布施,后来逐渐扩大,就成了一个习俗。 而之前的那些荒地,在招摇一战后,还是归了妖族,荒地人族迁到南林居住。 () “离开自己的故乡?”栎青听着京落晖讲这些东西,也觉得很有趣,“我听说人族喜欢怀旧,强迫他们迁离故乡,不会产生动乱吗?” “当然会了。”京落晖嗤笑一声,展开折扇,“现在还骂顾明归的人,不就为此吗?以招摇山为首的南山一带,以及西南大部分疆域,全划给妖族,自然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栎青点头:“是不是说顾明归是中原人,所以不管南林死活?” () () 京落晖看他一眼:“你变聪明了。” () () “我之前也听过这些事情。”栎青没经历过乱世,对顾明归印象极为模糊,还是这些天靠着裴与衡才清楚一点。 () () “我只是觉得奇怪。顾明归在裴掌门眼里,是一个舍己为人,又历经磨难的好人,但在南荒的人族眼里,又只是一个强迫他们迁徙的人。”栎青亦步亦随,“而你之前所说,世人对他评价各有不同,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顾明归呢?” 京落晖与他慢吞吞地走到南林大城潜昧,此时贺食节已经开始,到处都能看见布施的人,有人拖家带口,准备去那些世家蹭口吃的。 () 潜昧繁华程度,不下甘京,只是风土人情有些不同,南林山水环绕,衣着鲜丽,是不是还有歌声缭绕,与中原的含蓄矜持大不相同。 () 他听到栎青疑惑,只是笑了一下:“你我都没见过顾明归,怎么能从他人只言片语来判断此人如何?或许每一种说法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但看你站在哪一方想了。” “裴与衡作为他师兄,自然是偏向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顾明归遭受的痛苦。其他人呢,也一样,他们站在自己这方,自然也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 京落晖一转扇子,一身红衣惊艳他人,“所以我说,但看你如何想。” () 有人见他们容貌不凡,以为是外地人也来此布施积德,便碰着瓷碗小心凑过来,准备讨口饭吃。 但他又怕修士伤人,一时间有点犹豫。 () 京落晖眼尖,看出这乞丐想做什么,便对栎青道:“他想要点吃的,你给吗?” 栎青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身上掏银子,还问他:“你不给吗?我听说人族有做好事能积德的说法,你不给一点吗?” “我不需要。” () () 京落晖退后一步,看栎青上前将自己手中银子都给了那乞丐,这一笔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显然让乞丐吓到了。 他看看周围,小心将银子揣好,连声感谢:“谢、谢谢大老爷!大老爷福德厚重,必有好报!” 京落晖展开扇子,半遮着脸,他不喜跟别人太近,自然不想理会这乞丐。 () “你把银子都给了他,那之后的乞丐,你又如何呢?” 栎青一呆,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我只是觉得,把银子都给了他,我就不用考虑要给多少银子了。” “嗯?怎么说?” 栎青认真道:“将银子给了第一个向我乞讨的人,一是说明我们有缘,二是,我给少了,又觉得不该给少,若是给第一人大半,后面的人自然少了,那依旧不妥。” 京落晖大笑几声,显然是觉得他这想法非常有趣:“我倒是对你有些改观了,不过嘛……” 他从乾坤袋里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栎青手心,“如今,你又有一锭银子了,你该如何呢?” 他存心为难栎青,却没想到栎青将银子收好,摇摇头说:“我不给了。” 京落晖:“……为什么?”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栎青有些高兴:“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不会转送别人。” “银子不是……算了。”京落晖不知道怎么给一只妖解释这种事情,越想越觉得麻烦,“所以……你是想我给你信物?” () 栎青不明所以,点点头,反正京落晖能给他东西就行。 京落晖一笑,拉着他随便找了间剑铺,“我一直觉得,你这把剑上少了什么,现在想想,是少了一个剑穗。” () “……我不觉得少了。” () 栎青有些期待,“你觉得什么样的好看?” 他眼睛瞥到一鱼尾模样,碧蓝色的剑穗,一时间有些心动,又不好意思向京落晖要,只是磨磨蹭蹭地往那边走了一点。 京落晖故意逗他:“我喜欢红色,那个红色的怎么样?” 他指的是一个黑头红尾,绣着小篆的长穗,也挺好看的。但栎青想要那个碧蓝色,又不知道怎么给京落晖说,犹豫一会儿,只得闷闷点头。 算了,京落晖能想着送东西就不错了,不该要求这么多。 京落晖忍着笑买了红色的剑穗,又推了推栎青:“我听说这边有个糕点挺好吃的,你去给我买。” 栎青眨眨眼,“你不把剑穗给我吗?” () “到了客栈再给,快去。” () 栎青只好出门,准备去给京落晖买糕点,还好地方不远,也好找。贺食节期间,店家专门拿了一部分糕点分发给乞丐,见栎青一身衣服不像本地人,还塞给了他一块。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拿着尝尝。” 栎青捧着糕点不知所措,只好回去给了京落晖。 () 看他还真的吃得挺开心的,栎青上手想掰一块:“我也想吃。” 京落晖看他一眼,还是纵容了他的举动。 其实他不喜欢跟人分食,不过现在他跟栎青关系不一样了,这些事情总要学着忍受。 () 唉,他可真是贴心。 () 贺食节除了吃的多,在京落晖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是喜食之人,随便尝了点腻了,剩下的大多进了栎青的肚子。 () 栎青苦不堪言,他本想把京落晖养胖点,怎么好像胖的是他? “你不喜欢吃能不能别买?” 栎青抬手,制止了又想去买糖葫芦的京落晖,这一次京落晖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我喜欢吃啊。” 可是你又吃不完…… 果然,一串糖葫芦京落晖也就慢条斯理地咬了两个,剩下的又给了栎青。 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让栎青觉得自己牙疼,“人族真是奇怪。” 为什么要把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味道混在一起?太奇怪了。 京落晖满眼笑意,与他并肩走着,悄悄看他皱着脸吃糖葫芦。 () 这副模样实在是好玩,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栎青的后颈,“不想吃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 () “不行。”栎青鼓着脸,“你不知道,我们族人不喜浪费食物,你、你太过分了……” () 京落晖哑然失笑,第一次主动握着栎青的手往前走,潜昧城不如甘京大,但依旧不是京落晖这样不经常出门的人走得完的。 () 不一会儿他就累了,看天色渐晚,也打算暂时找个客栈歇着。 () 栎青自然跟着他身后,咬着糖葫芦进了客栈。 客栈掌柜看了看他们两人相握的手,见怪不怪:“客官要一间上房吗?” () 京落晖一愣,慢慢松开手,“两间。” 掌柜瞥他们一眼,嘟囔着小两口挺会玩,也没管这么多,吩咐小二带他们去楼上。 两人上楼之际,身旁一位布衣和尚与他们擦肩而过,京落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和尚。 () 这和尚面容端正,虽是布衣,但一身气势如水如风,清净肃穆,又和蔼淡然,步履沉稳,不徐不疾。 京落晖回头看时,那僧人也察觉到了,与他视线相对,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栎青,点点头,略施一礼。 京落晖挑眉,也点了点头,便带着栎青上楼。 “你跟那位大师认识吗?”栎青方才不敢开口,他知晓修为高深之人能够看出他妖族身份,中原本就对妖族恨之入骨,他方才吓出一身冷汗,生怕被人看明了身份。 ()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 () “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眼熟。” () 京落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只好将蓝色剑穗拿出来递给栎青:“送你的。” 大变活穗! 栎青瞪大眼:“你不是买的红色的……?” 京落晖拿出红色剑穗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红色的是给我自己买的,蓝色那个才是给你的。” 栎青对剑穗爱不释手,连忙绑在自己剑柄上,听到京落晖这话又觉得奇怪:“你又不会剑,要个剑穗做什么?” 京落晖笑而不语,故作神秘:“你以后就明白了。” 方才那布衣僧人出了客栈,将自己身上所得尽数给了城中乞丐,随后又往城外走去。 他仿佛早有目的地,一刻不带停歇,出了城就直奔那地方。 () 眼前正是当时卫何意被魔族所擒之地,僧人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又低头查看起来。 这地方还保留着当时那一招的痕迹,僧人越看越觉心惊,只得念了几句,平复自己心情。 () 他原本弓着身,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往暗处一看,佛杵在手,一道金光祭出,将来人行踪暴露。 那人缓缓走来,与僧人视线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祁小友……”僧人淡淡一笑,微微行礼,“许久未见了。” 绝无名握紧长剑,嘶哑的声音略微颤抖:“慧灯大师。” 故人重逢,却面目全非,可笑啊。() 第39章 此地阴风阵阵,魔气萦绕,久久未散。 () 慧灯大师本是因为魔族之事,才过来查看,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多年故友。 说是故友,或许是唐突了,当年他只与绝无名有数面之缘,还是经由顾明归介绍才认识,实在担不起这一声故友。 () “原来是你。”慧灯大师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唉,没想到多年未见,如今你已是这般模样。我本打算去寻你,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小友。” 他看着绝无名手中玄剑,“渡魂剑……也随你一起改变了。” 绝无名眼神黯然:“这已不是渡魂剑了。” 渡魂成绝命,何来渡魂一剑。 “小友,这话便是执拗了。”慧灯大师见他如今模样,愈发痛心,“渡魂之剑,在你心中。” “吾心已毁,何来渡魂?” () “尔心若毁,交谈者谁?” () () “绝无名。”他重复道,“我只是绝无名。” 渡魂剑不属于绝无名,绝无名也用不了渡魂剑。 () “唉——痴妄啊。” 慧灯大师只好暂不管他,“你可知这魔族一事?” () 绝无名想了想,才将自己那日所见之事说出。 () 但慧灯大师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你一身死寂,剑上杀意凛然,你所做之事,是为复仇,那为何,不杀卫氏兄弟?” “他们,与此无关。” “如何无关?卫氏双子仰仗卫行歌夫妇生活,有着卫家名声,那卫家所得,又是你复仇之源。如此,为何不杀两人?” () 绝无名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我不杀无辜之人。” 更何况,他也答应过卫行歌放过双子,既然答应,便不能食言。 慧灯大师却放心了许多,至少绝无名没有丧失理智,在他心中,仍是一如当年的澄澈。 () “唉——小友,执着仇恨,并无好处。八剑之一,应有其他作为。” 绝无名不答,“大师寻找魔族行踪,若是找到了,能否去暗竹林寻我?” 他答应过卫行歌,但卫何意被魔族所劫,便是他违背了诺言,既然如此,也该由他寻回卫何意。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魔族行踪,又因与他人合作无法脱身,如今慧灯大师来了,他也能轻松许多。 “贫僧会去的,只是小友……” () 绝无名叹息一声:“抱歉,如今地步,我早已无法脱身。” () 复仇之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 这一点他很清楚,是以即使对慧灯大师多有尊敬,也不得不无礼以待。 他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慧灯大师上前一步,只得徒劳长叹。 “八剑之命,仍是如此吗?” 他柱着佛杵,又忆起当年,童谣入耳,慧灯大师随魔气前行,幽幽吟道:“上善临,定河山;惊鸿梦,夺生死;渡魂归,掌阴阳……” “八剑齐,得天下。” “八剑又何曾齐过呢?” 慧灯大师长长一叹,对绝无名遭遇唏嘘不已,他看着这些后辈长大,只不过是闭关一次,出来后,便发觉世事无常。 “人世爱憎,皆为虚妄,小友……你何时能懂?” () 僧人渐行渐远,只余一声长叹。 卫何意失踪的消息,从杻阳出来的卫问余是到了宫帘心这才知道的。 他心中阵痛,万分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和卫何意一起走?就算是死,他也该陪着自己弟弟,而不是让他一人陷入险境。 他来了潜昧,本想求宫帘心出手,但宫帘心有要事在身,出门远行,不得已,他只能在潜昧住下。 如今宫帘心是他唯一亲人,除了求宫帘心帮忙,卫问余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每日走在街上,自虐般强迫自己去听茶馆里的人一遍又一遍说着卫行歌死讯,有人唏嘘,有人笑谈,有人漠然。 () 卫问余此时才发现,人死后真的一文不值,不管是谁,都只会沦为笑柄。 () () 他想生气,但心中沉闷,仿佛堵着块大石,在他徘徊不定时,让他越来越难以思考。 () 日日夜夜,他都只能一遍一遍去听着消息,带着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想从中得知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 如今贺食节来临,其乐融融的景象,却只让他更加沉痛。 行人欢闹,只有他一人孤寂无归。 卫问余压抑着自己,脸上早已没有任何笑意,双颊凹陷,眼神沉静如水,他依旧在街上打探消息,却发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之人。 这样的节日,京落晖自然不可能待在屋里,早早拉了栎青出来玩。 他不喜欢那些功法灵器,反而对凡人那些小玩意格外在意。这些小玩意儿其实只是小童玩的,只是清阳派内没有,裴与衡也不可能专门给他带玩具回去。 () () 裴与衡只会让他读书。 京落晖不想看时,裴与衡便拿着书在他耳边细细读着,时不时还问他明不明白。 () 明不明白?京落晖当场就想撕书,只是忍耐着,不理他而已。 想起裴与衡,他又多了几分不快。 早叫他不要瞒着事情,非要瞒,瞒什么瞒? () 栎青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变脸的青年,小心问他:“怎么了,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 () 京落晖轻哼一声,“有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卫问余:“……” 卫问余上前见礼,“前辈,许久未见了。” () 京落晖看他脸色不对,也不客气,直言道:“你脸色不好,先前在卫家你并不热情,突然过来……有求于我?” “前辈救了我和何意,我自然感激不尽,过来见礼也是该然。”卫问余无动于衷,继续客气,“不知前辈来潜昧是否有事要办?唉,晚辈对潜昧也有几分熟悉,不如让晚辈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前辈的?” () 求人办事,自然得先有诚意。 卫问余不想与京落晖打交道,不如只是做个人情买卖,关系不好不坏,才是最好的。 京落晖展开折扇,巧了,他还真有事办。 () “我听说多年前宫家主曾有一机缘,拥有赤鯥双翼,即使出价万金,宫家主也放言不卖,可有此事呢?” () 赤鯥是一种肋生双翼,长有蛇尾的神鱼,据说吃其肉能治百病,还能有提升功力稳定根基之效。 () 只是这种鱼类并不是妖族,只是兽类,多年前曾遭人族与妖族共同捕杀,早已灭绝。而宫帘心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其双翼,也是找了不少门路。 如此费心费力的东西,换做是京落晖,他也不卖。 虽然他不一定会去找这玩意儿。 卫问余没想到京落晖一张口就是这种大事,他不敢答应,只是试探道:“我见前辈一手阵法出神入化,怎么也想到借助外力修炼?也不知这双翼对前辈有没有效。” “哎,你就告诉我,有没有此事就行。” 京落晖凑近一点,“你如此匆忙,又消瘦许多,若我没猜错,是因卫何意?” () 在路上他已经听说了卫行歌之事,倒也不惊讶,再说他连罪魁祸首都见过了,还被他刺了一句。 () 只是绝无名不像是会对卫氏双子动手之人,卫问余这么着急,除了找卫何意也没有其他可能。 卫问余只得轻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瞒下去,只是对京落晖并不信任。卫行歌突然跟萧钰决裂,若是其中没有京落晖的原因,他是不信的。 京落晖又在那个时候去了秦家,秦家后来又出了大事,这么一看…… 卫问余脸色煞白,他后悔了,不该如此冲动地找上京落晖。 但京落晖却不让他走了,与栎青对视一眼,将人堵在巷子里。 外面人影幢幢,巷内京落晖捏着符箓避开侍卫探听。 () “你出来还有侍卫?” 卫问余觉得自己入了虎口,慌得不行:“前辈、前辈……” () “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 京落晖一脸无辜,“我只是好心帮你,你想知道什么,说不定我真有眉目哦。” () 卫问余脸色苍白:“……前辈不是都猜到了吗?” () () “是啊,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 京落晖眼神一厉,扇子唰地一声合上,“告诉我,可有此事?” 卫问余看了看栎青,知晓他逃不出去,又不愿暴露自己伯父之事,只能屈辱扭头:“我不知道。” “啧,倔强。” 京落晖连声叹息:“你也太……” () 栎青小声说:“他毕竟年轻,你还是不要欺负他了。” “我怎么欺负他了?”京落晖一脸不高兴,看向卫问余,“你自己想想看,来找我的是不是你,嗯?想过来套话的是不是你?我好心想帮你,你看看你呀!” () 这里毕竟是宫帘心的地盘,京落晖对卫氏双子印象还挺好,不想卫问余又被牵扯进去。 () 不过嘛,他毕竟不是好人。 “我可以指点你一句……”京落晖将符箓扔在他身上,“去暗竹林西边,说不定……你会有意外之喜。” 他记得宫乘心死在那的,如果卫问余此去能找到他尸体,就算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会存疑。 再说那边还有绝无名,有卫行歌这一层关系在,他更想看这两人如何收场了。 卫问余抱着符箓,又惊又喜,险些止不住眼泪:“谢谢、谢谢前辈!” () 他顾不得这么多,立马就想出城。 京落晖叫住他:“哎,别的我不说了,只是,劝你小心身后。” 卫问余身边有侍卫跟着,他并不知道宫帘心对这两个侄子究竟有多深的感情,是保护还是监视。但若是让京落晖选,自然是一个人去最好。 卫问余茫然点头,只一心想着找到小弟,不管不顾,就算那里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他等不到宫帘心回来了,只能赶紧出城,能早一点找到卫何意,才能让他放心。 京落晖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嗤笑一声:“卫问余如今也不沉稳了。” () () 不过也正常,经历这么多事,一个少年郎,能保持冷静就怪了。 “你真的在帮他么?”栎青歪着脑袋,清澈的双眼映出京落晖的身影,显得他更加好看了。 京落晖理所当然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主动帮别人的人么?” () () 栎青细想了一下:“……不是。” () “那不就得了。” () () 京落晖出了巷子,随手买了一块奶砖,轻轻一咬,又觉得不好吃,只是这个不好给栎青,只能皱着眉咽下。 “我只是在想,宫乘心去鬼城拦截我们,宫帘心偏偏也出远门了……你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京落晖低低一笑:“说不定,在我们争斗之时,他就在不远处看着。” () 像一个等待猎物的捕猎者,看着猎物之间互相厮杀,是他唯一的乐趣。 () ※※※※※※※※※※※※※※※※※※※※ 鯥鱼出自山海经,是柢山上的一种鱼类,招摇山的名字也是出自山海经,只是修改了一下设定,前文提到过的万乘燕处自出道德经的“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上善剑出自道德经的上善若水,致虚长老的名字出自道德经的“致虚,极;守静,笃”,所以另外一位长老叫什么就很清楚了哈,取名废只能靠这样取名了 第40章 卫问余会如何暂且不论,京落晖并不在乎他的生死,也没有什么愧疚感。 () 再说他确实也指了条明路,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卫何意去哪了,但绝无名是肯定有线索的,他关注卫家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卫何意的行踪。 () 夜晚降临,潜昧城万千灯火,遥遥明灭,煞是好看。 京落晖对这种万家灯火的场景没什么兴趣,倒是栎青看得挺开心的。在他生活的虚灵海里,最多只有夜明珠照明,在黑得深沉的海里有一丝光芒,便足以让他们前行没有阻碍。 反倒是人族,如果没有足够明亮的光,他们就看不清,还容易在黑暗中恐惧惊慌。栎青曾经想不明白,不理解黑暗到底有什么可怕,虚灵海也只有白日才会有一些光亮,他们这些人鱼更是深深潜入海底生存。 人族的光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 () 直到后来,栎青被那群人关在笼子里,四处寂静冰冷,水声荡荡,黑夜沉沉,他眼前一片空茫。那时他才明白,或许人族对于黑暗的恐惧,不是来自于黑暗本身,而是黑暗带来的东西。 罪恶和凄冷,这与人鱼世界里的捕食不同,人族滥情又无情,他们能想出来折磨人的方法太多,自己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大多数人,难以想象别人的痛苦。 () 这大概也是人族最受其他族类诟病的地方。 人族天天嚷着要保卫故乡,尊重人命,但在他们眼里,其他族类并不是人,更不值得尊重。 () () 栎青微微偏头,看着京落晖的侧脸。 明明灭灭的光让他双眼愈发深沉淡漠,却别有一番温柔多情,他察觉到栎青的注视,也跟着偏头,在他漆黑冷凝的眼里,忽然一动,如水面涟漪,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看我做什么?” () 栎青其实很难理解人族眼中的好看,但他此时却觉得,京落晖真的很好看。 京落晖微微偏头,略一挑眉,倒是极其坦然:“我知道我很好看,但你不能一直盯着。” “……为什么?”栎青好奇地睁大眼睛,那双泛着微微蓝光的眸子凑近了些。 () 京落晖也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耳边道:“因为……我会不好意思啊。” 轻柔的语气像蛊惑人心的妖魅,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不敢相信又渴望相信的魔力。 () 栎青红了耳尖,有时候他也是真的不明白,他跟京落晖到底哪个是妖啊? () “你害羞了。”京落晖平淡地陈述这个事实,然后上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尖,“妖族害起羞来,真是让人把控不住。” () 栎青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却隐约觉得这是一句让他心跳加速的话,不得不扭头,远远盯着灯火看:“那些灯火……挺好看的。” () 京落晖佯装不高兴:“我好看还是灯火好看?” () 栎青彻底失了分寸,羞赧地一把抓住京落晖的手,却又不敢做出更多的事情来,只能急急道:“你别说了。” 京落晖反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走到河边。 () “贺食节最后一天夜里,家家灯火通明,还会在子时出来祈福祭祀,这般热闹,你应该没有见过吧。” () 这话倒是真的,栎青还真没见过。 他虽到了人间多年,但前半生一直被囚禁,换了许多地方,只不过是被不同的人囚禁罢了,没什么乐趣,反而让他迷失自我,险些走上绝路。后半生……他便一直等着京落晖。 等他再次回来,等他们相会之期。 () 他等待的时间太久,有时候竟会忘了当初他究竟为什么要等。 其实,栎青原本是恨着京落晖的。 只是这恨之中,到底夹杂了什么,凭栎青的能力,实在不足以让他想清楚。 栎青这般怅然若失又嗔怒埋怨的神情都被京落晖看在眼里,他也不说话,让他去安慰栎青,实在是做不到啊。 () () 京落晖自认他能做的不多,纵容栎青已经是他能让步的最大界限了,其他的……他也不明白。 唉,都怪裴与衡。 京落晖习惯性就想怪他,谁叫裴与衡想瞒他这么多事,又谁叫裴与衡偏偏瞒不住。 河上拱桥,挂着几盏不知从哪来的灯,似乎有些年头了,摇摇晃晃的,几乎要被这冬夜里的风给吹落了。 () 他们站在桥上,往下一瞥,无数人家慢慢走出,手捧白烛,立于河边,虔诚又忧伤地闭眼祈祷着,然后将白烛放在已经备好的花灯上,任由流水带走他们难得的悲情。 () 栎青有些不明白:“你们人族,总是喜欢一些不实用的东西。” 比如这种祭祀,比如各种门派世家,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太奇怪了。 () 京落晖笑了一下,对他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意外:“人族之所以不同,不就是因为感情泛滥吗?各种各样的感情,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欲.望,若看得清,就不至于得道者甚寡了。” () “但,其他族类不也有感情吗?”栎青还是想不明白,“就像之前说的顾明归,他所爱之人不也是其他族类,如果他们不是相爱,又怎会如此呢?” () “其他族类嘛……当然也有感情。”京落晖轻叹一口气,“为什么我总是要跟你谈一些让我觉得头疼的问题。” 感情这种事,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去给栎青解释? 栎青不敢再问,生怕他生气了。 但京落晖见他这样,反而又答道:“怎么说呢……你生活的地方,或许太过简单了些。所以你认为,只有人族是这样,其实不然,鬼界四大鬼王权利争斗不休,魔族原生与魔修之间水火不容,你们妖族嘛……除去你们这种不与整个妖界生活在一起的,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妖族有时嘲讽人族的利欲熏心、虚伪偏执,但在京落晖看来,他们还真没相差到哪里去。 () 妖族十大妖祖都是靠厮杀上位的,更别说妖族之间对草木妖的冷漠和歧视,即使是身为妖祖之一的原澹,最后也是被其他大妖推翻,架空权力,让搅得人族腥风血雨的木妖死在了自己族人手上。 () 而这带来的后果,只是加速了招摇一战的到来。 毕竟没有原澹,顾明归没有顾忌,其余妖祖想要进攻中原,最后也只能自食其果。以此来看,在京落晖眼里,这些分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族类,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趋利避害都是天性,哪来哪一方必须如何的说法呢? 说白了也就是庸人自扰。 栎青似懂非懂,却见一女子呜呜咽咽地跑上桥来,他便拉着京落晖退让。 女子捧着纸花,立于桥上,往河中一撒,口中胡乱念了几句道门佛门混在一起的生死有命等等的话,呜呜咽咽地扭头一看,惊叫一声:“登徒子!” () () 京落晖欲言又止:“……”登徒子难道在指他?开什么玩笑? 女子惊恐后退:“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京落晖将握着的手扬起来给她看了看,又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你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长得好看多了好不好? 女子也发觉是自己误会了,一时脸红语塞,连连道歉,又忍不住瞄向他们二人相握的手:“恭喜、恭喜二位。” 她本来觉得是自己打扰了他们,后来一想,也觉得不对。 这是贺食节最后一晚,本就是用来祭祀的,这俩人不祭祀就算了,还在这河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么一想通,女子就更加不高兴了:“二位还是要注意一些,在这种时候,若是唐突了先人,可如何是好?” () 京落晖眨眨眼,不知道她在咒谁:“我没有先人。” 女子不甘心:“……那你们,也没有要祭祀的人?朋友、亲人?” () “无亲无友。” 女子茫然地哦了一声,显然在她的世界里无法想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 为了拉拉扯扯连亲朋好友都不要了! 倒是栎青有些不好意思,先是道了歉,又问道:“不知姑娘在祭祀谁?” () 女子顿时愁眉不展:“是我的恩人,唉,恩人遭此一劫,还没有人为她举丧,我实在是……” () 话没说完,她又呜咽起来:“恩人啊……你死的好惨啊……” () 京落晖觉得她的恩人听了这话可能更难瞑目了。 “无人举丧,你便去举,这不就行了?” 女子幽怨地看了京落晖一眼:“我身份太低,怎么能替恩人举丧?再说恩人还有亲人在世,也轮不到我,只是可恨那贼人,害人不浅,还烧了我恩人的家……恩人啊,呜……” 京落晖灵光一闪:“你的恩人不会是……卫行歌?” 女子一惊,扭头看了看他一身外地打扮,突然有些高兴:“我原本见你二人一身外地打扮,不好与你们直说,便故意不提名姓,原来我恩人大名,早已出了南林!” () “也是!”女子想了想,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恩人如此善良,这样的人,名声传出去自然也是正常的。你们莫不是也蒙受了恩人的恩情?那若是这样……” 她想了想:“你可以跟我一起祭祀。” () 料想是京落晖,也觉得难以招架:“不、不用了……” () () 他跟你恩人有一段难解的仇啊。 卫行歌以无争玄谷讯息换他去秦家找到难春宝典,但京落晖神来一笔,用秦家去给卫家添麻烦,他跟卫行歌本是结仇了才对。 () 只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卫家便化为灰烬了呢? 作为从南荒时期就有的卫家,历经风雨,多方纠缠,却落得如此下场,总不免令人唏嘘。而卫行歌所做善事,却是也值得有人为她祭礼。 善恶难分,在这世间才是常态。() 第41章 寒月凄凄,那女子依旧在这感慨卫行歌的离去,又骂了几声宫帘心:“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时候走!我恩人遗孤托付给他,还要自己办这丧事,亏卫家从前那般关照他!” () 京落晖听见宫帘心被骂,还挺高兴的,“怎么,你生活在潜昧,却不感激宫帘心?” () 若不是这事,他也想不到宫卫秦这在南林赫赫有名的三大家族,竟有那样一段往事。京落晖此前虽偶尔出门,但也是受人之托,很少来南林看看,对宫帘心此人就更加不熟悉了。 () 只是世人皆夸他有情有义,帮衬卫家,接济凡人,京落晖向来不会去关注传言真假,众人都这么说,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找没趣。 () 所以这才让他觉得有趣啊。 为了自己功业牺牲了这么多人的宫帘心,如今权势在握,若有朝一日跌落尘埃,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女子低哼一声:“救我的是恩人,与他何干?我最讨厌的就是男子,要不是你们是这种关系,我才不和你们说话!” 京落晖眨眨眼,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 “恩人是女子中的表率,她对我的意义,不是你们这种男子能懂的。你们生来就占有优势,夺权夺利,即使牺牲家人,别人也会说你们是不得已,但若是换成女子……” 女子冷哼一声,“明明相夫教子的是女子,怎么好处全让你们占去了?” 京落晖挑眉,觉得这女子甚是有趣:“是啊,原来是个侠士,唉,真是让我惊叹不已。” () “那倒是。” () 女子又莫名哀伤:“只可惜我不会武,终究成就不了一番事业。” 京落晖眨眨眼:“哎,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事业,不能与修士一慨而论,修士在你这个年纪,还得老老实实修炼呢,还能出来成就事业?” 女子豁然开朗,看向京落晖:“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 京落晖:“……?” () 他就不该多嘴。 京落晖不高兴了,也没心情看着女子在这哭哭啼啼的,拉着栎青便走了。 女子松了口气,还高高兴兴地摆摆手:“下次再见啊!” 可别了,京落晖扶额,他可不想再见到这名女子。 栎青觉得十分好玩:“看来在她心里,卫行歌的确十分重要。” 这是当然的,京落晖也看出来了,这女子言谈举止虽有些跳脱,但一片真心不容质疑,她是真心为卫行歌惋惜,也是真的感恩卫行歌。 京落晖看向栎青:“这次你居然没说,为什么在她眼里卫行歌是一个好人了。” () 栎青不服气,觉得京落晖小看了他,“我已知晓了,仇恨和恩情,往往纠缠不休。” 卫行歌死后,卫家一夜倾塌,宫帘心没有为她办丧,竟就没有人来吊祭她了。人情冷暖,也是从中知悉。 京落晖有心等着宫帘心回来,毕竟他想要的赤鯥双翼就在宫帘心手上,卫问余不愿多说,那他只能亲自去交涉了。 还挺有意思,不久前才看着宫乘心死在他面前,如今又要去找他兄长了。 就是不知道绝无名会不会来,说实在的,京落晖对他们两人恩怨还真挺感兴趣。宫帘心借云祁山登上高位,但为何偏偏是云祁山?三大隐世之地,宫帘心已经有能力乔装成无争玄谷城主的样子,为何又非要扯上云祁山呢? 京落晖忽然想起裴与衡的怪异之处,以及这世间对铲除魔尊余党之事的不清楚,心里的念头隐隐要破土而出,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点。 他有了一些想法,只想着该如何去实施,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云祁山为什么会成为当年的靶子,就有了缘由。 () 他打定主意,便带着栎青留在潜昧,时常出去游玩,打探消息,又等着宫帘心回来。 卫问余去了暗竹林,若是宫帘心真的在那边,叔侄撞上,他们两人应该不久后就会回来。前提是宫帘心不想杀了卫问余。 好在几天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宫帘心带着卫问余一同回来了,他大大方方地骑着高头大马,一身耀眼锦衣,苍白的脸上严肃冷漠。他男生女相,别有一番清丽之姿,清瘦的身材随着马的颠簸微微晃着,一双柳叶眼有着淡淡温和,看到专门来城门迎接他的人,微微一笑,更是无边风情。 潜昧城内的人显然对宫帘心推崇至极,甚至还有人跪下磕头,满眼孺慕,期盼着宫家主能看他一眼,但宫帘心只是悲天悯人地一笑,抬手轻声道:“各位不必刻意来迎接我,回去做各自的事吧。” 此话一出,更是让民众感激不已,连声高呼:“宫家主万岁!福泰民安!山河永得!” () “宫家主万岁!” 宫帘心似有不忍,微微蹙眉:“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能让潜昧越来越好,便是我的荣幸了。” 此话让民众愈发感动,还有不少人上前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送给宫帘心,宫帘心推辞几下,只好让侍卫收着,然后才连连拱手行礼,声声道谢更是让民众高呼万岁。 () 京落晖啧啧称奇:“宫帘心莫不是给潜昧的人下了蛊?” 眼前场景让他简直想立刻出城,再也不回来了。 对宫帘心的狂热支持,感恩戴德,京落晖不说有错,只是觉得,怪不得绝无名不敢跟宫帘心直接对上。 () () 潜昧城的人都这么疯,再加上宫帘心自己养的那一群修士,就算是绝无名真的杀了宫帘心,也只会反遭他人围捕,宫帘心死了也是一个大仁大义的好人名声,而绝无名嘛……遗臭万年是肯定了的。 说不定这些潜昧城内的人还会对他身边的人进行报复。 怪不得,若是日后真有开战的一天,这也是够棘手的。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慢慢进了宫家,大门前也有不少人候着,大声欢呼,又自动分开一条路让宫帘心一扬马鞭,径直进了府内。 () () 宫帘心下了马,幽幽叹道:“都说了,日后不要将我回来的消息告知民众,兴师动众,总是不好。” 身边的侍卫低头道:“这是民众自发想要迎接家主回来,属下绝对不敢妄自做主。” 宫帘心拍拍他的肩膀,赞扬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的。” 他扭头看向卫问余:“你母亲之事,我都知晓了,唉,只可惜我也没有凶手行踪,你突然出城,可是知道了什么?” 宫帘心抬手摸了摸侄子的脑袋,轻声道:“别怕,伯父在这,为你做主。” 家人的关怀险些让卫问余湿了眼眶,多日来的战战兢兢,不眠不休地寻找小弟行踪,他心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宫帘心对他极好,在他小时就经常来看他,还陪着双子一同玩耍,卫问余和卫何意都是把他当父亲来尊敬的。 () 宫帘心终于回来了,卫问余大大松了口气,仿佛找到支柱一般将自己遭遇说出,忍不住拉住宫帘心袖子,哽咽道:“伯父……” “好孩子,哭吧,伯父在这。”宫帘心拥住他,轻声哄了几句,“你母亲丧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唉,是我宫家欠她啊,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小弟,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连带着我,在你们面前也抬不起头了。” “不,伯父千万不要这样说,我与何意,都是承蒙伯父关照……对了,伯父,何意呢,何意怎么办?”卫问余忍住心中悲痛,连忙询问自己小弟行踪。 他此去还没到暗竹林就被宫帘心拦下,说是已经有了卫何意消息,让卫问余随他一起回去为卫行歌料理后事。卫问余对他信任至极,连忙跟着他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卫何意。 () 宫帘心闻言,眼神一动,只是愧疚道:“唉,何意是受我连累啊!问余,你会怪我吗?” 卫问余信任地看着他:“我不会怪伯父,我相信伯父一定会带回何意。” 宫帘心愈发喜爱他,揉了揉他的脸,转身看着远方,轻轻闭眼。 “当年我铲除魔尊余党,却还是被魔族知晓,他们记恨于我,此前你母亲之事……也是因我之故。我知晓我应当答应他们的条件,只是我不忍苍生受苦,南林无法再承受一次冲击了,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狠毒。” 卫问余恍然大悟,不疑有他:“所以是他们抓走了何意,想借小弟威胁伯父?” “确实是如此,唉,何意是受我牵累啊!”宫帘心又看向他,满眼都是对双子的愧疚疼惜,“我会想办法跟魔族交涉,一定让何意完好无缺地回来。” 卫问余上前一步,担心不已:“那他们、他们想做什么?魔尊余党已除,究竟是谁还在为魔尊奔走?甚至不惜到南林来向伯父寻仇?” “这嘛……”宫帘心笑着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魔尊余党已除,却不代表追随魔尊的人没有了。魔族最是崇尚强者,千年只得魔族君南海一人,统一魔族,攻打中原,如此强者,即使是陨落了,也不乏有人追捧。” “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魔尊三使?” () 卫问余点头:“魔尊三使,阮今醉、佐然以及赛陉,但是这三人不是都亡故了?” 魔尊手下三魔使,唯有阮今醉没真正参与进攻中原一事,他本就是中原门派弟子,后入魔被逐,不得已才去了魔族领地。魔尊强行统一魔族,将当时除他之外最强的几人封为魔使,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只是三魔使中,只有阮今醉这个唯一的魔修不愿意罢了。 佐然与赛陉都是魔尊忠实的追随者,更不喜欢中原人,进攻中原时杀人毫不手软,佐然更是直接死于惊鸿剑主顾明归手上。 阮今醉则料到魔族败局,连夜将一部分魔族北迁,后来也死在北迁途中。倒是赛陉在魔尊死后不知所踪,只是当时他已经身受重伤,还在中原被人拦截,因此大多数人说他也亡故了。 难道…… () 卫问余心中一跳,急切地看向宫帘心。 宫帘心点点头,“你想的没错,劫走何意的,应该就是赛陉了。” () 曾经的三魔使之一,赛陉在魔尊手下立下赫赫战功,也是三人之中实力最强最为难缠的一位。就算是顾明归,也因为要除去魔尊,分.身乏术,只能借由三教围剿赛陉。不然赛陉恐怕没有那个机会从顾明归手中逃出。 但如今,宫帘心说他回来了,而且还是为了针对宫家。 () 卫问余隐隐觉得不对,但眼前是自己最尊敬的伯父,他自然不会去怀疑,只是对此觉得莫名其妙。 () 眼下还是想办法救出卫何意要紧。() 第42章 卫问余此刻心情十分复杂:“又是复仇么?” 他听说秦家一事就是由过去仇恨引起,如今这仇到了卫家身上,兜兜转转,又回到多年前的魔尊乱世。 在他过去这些年,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些事情有关系,更没有想过卫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即使他知道宫帘心铲除魔尊余党,但在卫问余心中,这仅仅是一个消息,还不能引起他内心深处的震动。 宫帘心也叹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会想办法救回何意的,只是魔族生性残忍,万一他们对何意做了什么……你也别太冲动。” () 魔族嗜杀,更有古魔族吃人的先例,还有一些魅魔玩弄他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卫问余一想到这个可能,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 “伯父!求求您,一定要救回何意!” 他不能让卫何意遭遇这些事情,又忍不住提议道:“若是非要挟持一人,我、我也可以,我和何意是双生子,是我还是他,其实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宫帘心眼神复杂,见他这样,更是说不出的好笑:“若只是换一个人就能解决一切,我倒没必要这么苦恼了。问余啊,我问你,只要能救回何意,你是否可以不惜一切?” () () 这话暗中深意,让卫问余微微发抖,他不敢说不是,卫何意在他心中远胜其他,即使知道后果,他也不得不闭眼,轻轻点了点头。 宫帘心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不要这么担心,伯父也不忍牵连他人。我这样问你,是让你做好准备,与魔族周旋,可不是一件小事。” 卫问余略略放心:“多谢伯父。” () 叔侄二人相视一眼,各自心思暗藏,无形之中拉开一道裂痕。 卫问余莫名觉得,在他说出那句话时,一切就好像回不了头了。 () () 但他不在意,只要能救卫何意,他可以不惜一切。 () 卫行歌的丧礼很快就开办了,她尸骨无存,自然没有灵柩,但也有灵堂设了牌位,等着他人吊祭。 () 南林众门知道这代表宫帘心仍看重卫问余卫何意双子,说不定日后还有可能扶持二人重建卫家,一时间赶来吊祭之人愈发多了。 () 京落晖自然也不可能错过,与栎青来到宫家门前,交了拜帖,大摇大摆地走近宫家。 () 只是一进宫家,京落晖就微微皱眉。无他,这宫家摆设实在是不像有白事的地方,倒跟宫帘心那一身耀眼华衣极配,辉煌耀眼,仿佛…… () “仿佛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得到了宝藏的模样。” 有一人突然说出京落晖心中的话,让他觉得有了兴趣,回头一看。 () 华文黛。 () 她终于换上了女装,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走过来,对京落晖笑笑:“真巧啊,京灵师。” 京落晖瞥她一眼:“若我没想错,你应该是秦家的人吧,来给卫行歌吊祭?” 秦卫两家也就是表面交好,私底下什么打算谁都知道,华文黛莫名来给卫行歌吊祭,他才不信是出于同情。 华文黛佯装惊讶:“是呀,灵师好聪明!” 京落晖欲言又止:“……”他觉得华文黛有点烦了。 () “啧啧。”华文黛瞧了瞧四周,“这宫家摆设,真是把各种好的都往上安,也不觉得突兀了。” “这说明我们宫家主有财气!”有人不满,狠狠瞪她一眼,“再说这些都是城内百姓送的,宫家主不得已,又不忍心退回,只好摆在外面,还说若有一天有人想拿回去,便直接进门拿就行。宫家主恩义,你怎么能懂?” 华文黛觉得这人是个傻子:“这种话你信吗?” “为何不信?宫家主有必要骗我们吗?” 几人愈发不满,对华文黛也不客气了。 () 京落晖拉着栎青默默退后一步,让自己远离战局。 () 栎青有些担心:“不管她真的好么?” 京落晖不太在意:“放心吧,那丫头伶牙俐齿的,这群人哪吵得过她?” () ()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华文黛就将那几人骂走了,气呼呼地叉着腰过来:“你们就这么看着?” 京落晖犹豫了一下,给她鼓了鼓掌:“骂得好?” () ()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华文黛又不需要他动手帮忙。 () 华文黛嗔怒地看他一眼,又远远看着卫行歌灵堂:“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她死了挺可惜的。” 若是她没猜错,绝无名动手杀卫行歌,那秦卫两家当年必定是联手对绝无名做了什么,或许说,是对那墓中之人做了什么。 () () 仇恨难了,绝无名选择报复,她不可能指责什么,但卫行歌……着实是可惜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 若是她当初没有选择犯下罪孽,而是一直认真经营着卫家,或许如今,便不会遭此难。 () 只可惜世界上哪有如果呢? “卫行歌果断狠绝,想来是不后悔的。”京落晖轻轻摇扇,冬风送行,只可惜南林不下雪,不然,在雪中了结一生,倒也算是凄美。 () 但卫行歌在火中葬身,也是一番壮烈。 () () 来人慢慢走近灵堂,为这位支撑卫家多年的家主点上一枝香,更多的,是唏嘘卫家遭遇,再想想能不能搭上宫家。 如今南林唯有宫家还在,宫帘心实力又深不可测,他们自然想巴结一下。 人之常情,卫问余再次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过去他就明白了,只是如今的落差太大,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而已。人之常情,本就不是相知之人,何必需要虚假的关怀呢? () 他低声告诉宫帘心:“那位就是前些天找我问话的灵师前辈。” 宫帘心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只在灵堂外站着,却不动身的京落晖。 从他这里看去,京落晖微微仰头,一身红衣,却薄凉至极。手中折扇也是慢慢吞吞地摇着,他不在乎周围一切,对卫行歌的死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对身旁的人说笑几句。 亏他还认识卫行歌,还不如身旁的栎青显得伤心感怀。 这样的人啊……宫帘心没什么兴趣,只是听说他想要赤鯥双翼,对他有些好奇。 () () 京落晖能出什么筹码来让他拿出赤鯥双翼呢? “灵师大人。” 一名侍卫悄然走到京落晖身边,低声道:“我家主人请您过去。” () 京落晖闻言,抬眼一望,与宫帘心相视一眼,便不带笑意地勾勾嘴角,眼里多了几分兴味。 “去告诉他,该他来找我。” () “这……”侍卫一愣,不敢动身,只能悄悄看向宫帘心,见他点头才过去禀告。 () () 宫帘心实在是想不明白,京落晖到底哪来的底气,敢让他过去交谈? () 他在心中快速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大概知晓京落晖会说什么,愈发觉得可笑。就凭几句话,也想威胁他么? 魔族敢这样,一个灵师也敢这样对他不敬? () 宫帘心心中多了几分嘲讽之意,但仍然做出一副温和样子,慢吞吞地走到京落晖身边。 “原来是京灵师,没想到京灵师也来拜祭卫家主。”宫帘心客套几句,“若是招待不周,也请京灵师海涵。” () 京落晖淡淡一笑:“客气了。” () 矜持疏离,让宫帘心愈发觉得好笑。 “若不在意,不如今晚留下畅谈一宿,也好让我好好招待灵师一番。” 京落晖勾起嘴角:“那就……多谢了。” 两人相望一眼,莫名有针锋相对之意,但只是一瞬,宫帘心又是他那彬彬有礼的矜持模样,转身离开。 京落晖嗤笑一声:“倒是挺会装。” () () 他们虽没有直接见面,但暗地里早就对上了好几次。宫乘心突然来鬼城拦截他们,还有秦家在他走后发生的事情,京落晖才不信没有宫帘心的手笔。 而宫帘心也早已摸清他的底细,对他所知也了如指掌,所以才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京落晖没有证据,孤身一人,又来自中原,根本不可能对宫帘心有威胁。 () 只是嘛…… 他也不是来威胁宫帘心的。不过是做一桩交易,各怀心思,也没必要你躲我藏。 他们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人,有人试图来打听京落晖底细。 () 京落晖淡淡一眼:“你算什么,也来跟我套近乎?” 来套话的人:“……” 符灵师果然都不好惹! 这样一来,他们这里反而更清静了,京落晖还故意握了握栎青的手,轻笑道:“不如你亲我一下,说不定他们走得更远。” () 栎青:“……你要点脸吧。” 这段时间京落晖对他很是纵容,栎青也渐渐大胆起来,忍不住找了个地方让京落晖坐下:“我们是来吊祭的,你不要总是这样啊。” () 京落晖故作委屈:“我哪样啊,我明明很好,是他们不长眼,非要来惹我。” 栎青也没了话说,只好低声道:“好了,你不是还要跟宫帘心谈话?” 他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你单独去?太过危险了,宫帘心实力不比之前那人差,万一……” () 他指的是万一宫帘心也能克制京落晖阴气的可能性,但京落晖只是摇头。 () 不管一路来遇到了多少别有用心的事,但这件事,京落晖相信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在他看来,绝无名曾经实力应当不足,不然云祁山有他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剿灭,如今他实力至此,必定是付出了惨重代价。 绝无名与他身上阴气同源,只是京落晖自小就被裴与衡压制阴气,也不准他试图炼化。阴气不属人间之物,活人用了必定痛苦难当,绝无名敢用阴气,肯定做了什么。 再加上京落晖此前所想,更加确定这只是一个巧合,只是这巧合被某些人推动,原本与他无关,如今偏偏又扯上了他而已。 京落晖沉思之际,忽见一熟悉之人走来,他微微眯眼,忍不住笑道:“人齐了。” 不远处,萧钰沉着脸靠近,他先是看了一下两人亲昵的模样,又像是不好意思般扭头,“京落晖。” () “怎么?”京落晖举杯,“难不成不认识我了?”() ※※※※※※※※※※※※※※※※※※※※ 萧钰:???我才走多久,这俩人怎么回事 第43章 萧钰轻轻皱眉:“你没对秦非遥动手吧?” 他甩掉卫家杀手后,便找不到秦非遥行踪了,只在秦家大宅不远处找到一具黑衣人的尸体。 萧钰自认对秦家有愧,自然想办法去寻秦非遥。他知道秦非遥去中原必定是去找万九寄帮忙,又听说京落晖被伤,想起他性格不好惹,又担心是京落晖报复。 但他还没有主意时,卫行歌一事又出,几番冲击下来,萧钰便不再去中原了,返回来吊祭卫行歌。 不管怎么说,卫行歌毕竟与他相识多年,他又看着卫家双子出生成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京落晖。 京落晖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好笑:“我对秦非遥动手?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不能活到万乘燕处都成问题,我何必浪费精力去动手?” 萧钰微微抿唇:“抱歉,我只是想激你一句,看看你反应。” 他又将那晚之事对京落晖说了一遍,如今外界传闻都是说秦非遥无故失踪,更多的就没人知道了。 萧钰所说,京落晖并不意外。 “卫行歌本就为了难春宝典而来,还试图与我交易,让我去秦家打探消息。她所为不过是因她两子,倒也无可厚非。” 京落晖是真不在意这个事,只是他不愿意被人胁迫着做交易罢了。 萧钰轻叹一声:“当年我初入江湖,为了追查人贩子行踪,与卫行歌相遇。见她气度不凡,又心思纯正,才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只是没想到一晃多年,便成了如今结局。 听到他这话,京落晖莫名觉得尴尬。 卫行歌有没有对鬼城动手还不知道,但对云祁山动手是肯定了的。 萧钰欣赏的是有着侠义之气的卫家家主,而不是为了权势犯下杀孽的卫行歌。 他自己也清楚,前来吊祭时,心中极为复杂。 什么时候,他身边的人居然有着这样的过往,而他却一点不知晓? 京落晖突然道:“杀卫行歌之人姓祁。” 萧钰扭头看他:“祁?我没有听说过这一家,你是从哪听来的?” 京落晖毫不在意:“从他本人。” 萧钰脸色一变。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你见过此人了?他在哪里?” 不管如何,萧钰还是想问清楚。 卫行歌多年行善,这并不是假事,萧钰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因此对她过去更加不理解,想要弄清楚,也只能找她仇人了。 京落晖看他一眼,萧钰五官端正,并不女气,但眉宇之间,仍是多了几分柔情风流。 只是被他冷清执拗的性格压下去了,因此京落晖也从来没有看出来。 “若你是真想知道……”京落晖将绝无名所住之地说出,“具体地方我并不知道了,还要你自己去找。对了,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鬼城看看,那里五行回转,倒是真有无争玄谷之意了。” “我是暗竹林后人,想来与鬼城也有几分渊源,去一次也好。” 萧钰感慨万千,为鬼城之事遗憾。因此他也没发现京落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早已注定的结局,若是说出来,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萧钰匆匆离开,京落晖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想起曲玲珑之事,忽然觉得自己被裴与衡同化了。 “唉,我以前哪里有这样的心情,都怪你们。” 栎青被他莫名其妙指责,也不反驳,只是眨眨眼:“你是说你方才犹豫之事吗?这倒确实是,你从前很少犹豫,更别说还纠结这么多次。” 从前? 京落晖被他这样一提醒,又发觉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自他重伤醒来,便多了一些抹不去的记忆。这些记忆困扰他许久,有时是那琉璃水缸里的人鱼,有时是趴在池边的栎青。 更多的时候,是他杀人的样子。 一次又一次,在昏暗的屋里,他手结灵印,冷漠地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脚下流逝。 纵使是京落晖这般冷情之人,也觉得心惊。 他睚眦必报,有时候比裴与衡不知道残忍多少,但比起梦中的自己,还是太温柔了些。 在他梦中的自己,并不把那些人命当人,京落晖很清楚,在他梦中的自己,比他现在更加残忍疯狂。 每一次入梦,醒来都冷汗涟涟。 那些回忆,交织杂乱,成了他不想去管的梦魇。 他虽然知道与栎青有关,却不愿意多问。也许是在他心中,并不想破坏这一层关系,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更不想承认,那真的是他自己。 京落晖自认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嗜血好杀之人,在他梦中的黑暗,恍惚间,竟让他觉得,如今这一切才是梦。 但栎青一次又一次地提起这个词,从前。 从前…… 那真的是他的从前吗? 京落晖承认自己后悔了,或许他不该试探栎青,也不该试图找到自己的过去。若是他的过去是这样的,那如今的他又是谁? 几番挣扎,原来还是找不到源头。 这种滋味太难受了,京落晖连笑都笑不出来,只是推了推栎青,语气冷淡不少:“从前如何,我不想听……回去再说吧。”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却依旧放任自己逃避。 明明他动心了,为什么又要让他这样挣扎?若真的只是镜花水月,那又为什么非要出现在他面前? 京落晖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栎青,愈发牙痒痒,他在这挣扎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眼前这只妖说的从前? 这只妖傻乎乎的,却让他在这纠结,真是不公平。 栎青被他莫名其妙地掐了脸,满眼茫然,但这种亲昵的动作显然让他很受用,忍不住蹭了蹭京落晖的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眷恋。 京落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种眷恋烫到了手,连忙收回:“今晚我去找宫帘心谈谈,你别乱走,妖族不比人族,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就麻烦了。” 他不在乎两族之差,但其他人可不是这样想。妖族进攻人族领地是事实,杀十万民众唤醒妖祖也是事实,这笔血债说不清楚,人族向来是杀一儆百,只要发现有妖族绝不放过。 栎青这只妖傻乎乎的,还是别被人骗走了。 夜幕降临,京落晖留在宫家,等着宫帘心来找他。 宫帘心来时,他仍在饮酒,还试图哄骗栎青也喝一点,栎青耳朵红着,握着他手,想推又不想推,就这么干握着。 闲情逸致,宫帘心眼神稍暗,他面上仍是温和,来到京落晖面前:“灵师真是好雅兴,身旁这位剑客更是丰姿俊逸,两位这份坦荡,真是让我惊讶。” 世人依旧崇尚阴阳调和之道,对断袖之癖及两族相恋都是不赞同甚至厌恶的,也是因为这样,顾明归之事才会一直传下来。 身为八剑之一,他两样大忌都犯了,自然是让人耻笑的。只是念及他对人族的贡献,表面上不提罢了。 京落晖也一笑,举杯慢悠悠地说道:“坦荡之人,才不会总戴上面具,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种人。” “哦?”宫帘心轻轻皱眉,“灵师说的是,这般感触,向来灵师应有不少体会了。” “是啊,体会良多。只是体会再多,也比不上宫家主。” 京落晖见宫帘心神色不变,又轻轻笑了一下:“宫家主切莫误会,我是说宫家主毕竟比我见识广,必定对形形色色的人都看了许多,应当比我更有感触才是。” “灵师说的是,只是世间这般大,又岂是我看得清的呢?” 宫帘心也跟他一人一句的闲聊,就看京落晖什么时候按捺不住主动说出。但京落晖显然十分有耐心,跟他一人一杯喝得挺开心的,栎青反而有些忍不住了。 京落晖上手摸了摸他的脸,酒气醉人,连带着呼吸都热了不少,“你先回去吧,我与宫家主一见如故,忍不住想多聊一会儿。” 他毕竟不怎么喝酒,清阳派哪有酒给他喝?数杯下来,白皙的脸上早已染上薄红,连带着他向来没什么血色的唇也深了一些。 栎青愣愣点头,他知道京落晖要做什么,也不多问,便起身离开。 宫帘心这才一笑,多了几分真诚:“灵师,这边请吧。” 宫帘心的书房极大,摆着各式各样的书,案几上文房四宝都是极品,每一样摆设都是上等宝物,料是京落晖,也很少见人把自己书房也装得这么富丽堂皇。 他对宫帘心的认识又要更深一步了。 宫帘心吩咐了人点灯,然后坐在京落晖对面,看着他一手撑在案几上,一手在烛光下轻轻摩挲着墨砚。 京落晖不算是三教中人,对这些礼节也不在意,向来没什么规矩,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去,准备去拿桌上的狼毫,却被宫帘心按住了手。 “灵师若是有兴趣,送你可好?” 京落晖眨眨眼:“好啊,那多谢家主了。” 宫帘心轻笑几声,觉得京落晖还挺有意思,他看得出来这人放肆轻佻,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感,这样的人本来是很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只是他不一样,宫帘心不喜欢这种人,更不想与这种人打交道。 京落晖终于停了手,觉得他们两人这种试探也该到此为止了,便直接问道:“我听闻家主有赤鯥双翼?” “有。” 宫帘心爽快承认,一张比女子更加清丽妩媚的脸在烛光晃动下忽明忽暗,“但是,灵师能以什么来换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京落晖会说什么,不禁嘲笑京落晖的天真,若是想以一些没有证据的事来威胁他,那这算盘打的就太蠢了点。 可京落晖只是一笑,语气愈发深沉轻柔:“宫家主想要什么呢?只是一桩交易,只有宫家主想要,只要我能付出代价,都可以。” 宫帘心想错了一件事情,在京落晖心里,他所做的事跟京落晖想要,并不冲突。 京落晖笑了一下:“云祁山后人姓祁,我想了许久,一直不知道关键地方在哪。现在想想,就是这个祁字吧。宫家主选择云祁山作为自己的跳板,是因为其他人记不得这个祁字。或许需要什么条件,或许是什么特殊命格,宫家主能记得这个字,但其他人不行。” 世人对围剿云祁山一事并不清楚,不是有人刻意隐瞒,而是天机遮掩。 宫帘心不知道做了什么,能够得知云祁山这个特殊的地方,借由此地登上高位,并且根本不怕事情败露。 因为除了特定之人,无人能记得云祁山名姓,无人记得,就不会有人翻案。 所以绝无名才会一人担起复仇之责,而不是将此事捅出,因为没有用,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地方,更没有人会替云祁山洗刷冤屈。 无争玄谷是想避世不能避,云祁山是无人知其所在,想入世却不能入。 一时间,竟不知谁更悲哀。 第44章 冷冷寒风,吹落一地树叶。 暗竹林内,绝无名坐在墓前静静擦着长剑,一片落叶悄然飞到他膝上,他手一顿,轻轻拿起,放在墓碑前。 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寂寥凄凉,剩他一人独对孤坟,长剑在手,也抹不去心中空落。 绝无名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去了,他复仇之路受到阻碍,自然要考虑许多。只是考量得失之事,原本不是他做。 他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这事本该墓中之人为他做,只是如今,这人不在,他也不愿意想太多。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善谋划,不然也不会与那人合作。 那人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慢走近,一身青衣衬得他更加清瘦,只是脸上有着藤蔓纹路,妖瞳清光,手持一条青蛇,任由这蛇在他手腕上盘着。 “你又待在这里了,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出去散散心么?” 绝无名头也不回:“我也说过,我只想待在这。” 青未亡冷笑一声,青蛇顺他的心游到地上,慢吞吞地朝绝无名爬去,一道剑气直接打在青蛇面前,尘沙飞扬,吓得这蛇连忙回到自己主人身上。 “管好你的东西。” 绝无名轻轻皱眉,手抚上墓碑上的字,“这种东西,别带来他的墓前。” “疯子。”青未亡骂他一句,又忍不住问他,“你们人族,在失去了好友之后,就会这样疯么?” 绝无名疯得真是很彻底啊。 眼前之人并不回他,只是反问一句:“妖族失去主君后,也会如此疯么?” 青未亡冷了脸,“我告诉过你,不许提他。” “我也是。” 青未亡无奈,“你可别忘了,你如今所做,有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我。怎么,你对仇人的后代都能那般平和,对我就不行?” 绝无名瞥他一眼:“我与你合作,只是各取所需。先前,我已帮你袭击过京落晖。” 京落晖不在他复仇的范围内,绝无名本来就不想伤他,若不是青未亡用了这套说辞,他也不会去无罪江。 “我不是与你说过原因了么?正道之人骗了他,京落晖堂堂符灵师,曾让这么多人憎恨头疼,怎么能被正道那群伪君子诓骗?” 绝无名此刻才真正看了他一眼:“京落晖不属正道,并且,与他交好之人是清阳掌门。” “那又如何?”青未亡嘲讽,“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与百书苍楼有一段渊源。”绝无名有时候看不懂青未亡,“若你想要做什么,我也参与过招摇一战。” 当年他入世时,是在魔尊乱世之际,后来决定与知月一同退隐,是在参与了招摇一战后。 如果青未亡厌恶与妖族交战之人,那他也是其中之一。 “你不一样。” 青未亡面容清秀,说出来的话却极其狠毒,“你是个可怜虫呀,帮了正道结果还家破人亡,不是可怜虫是什么?” 绝无名脸色一变,却还是忍耐下来,“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哼。”青未亡懒得去刺激一个不愿意给反应的人,“我是问你,介意与魔族合作吗?魔族那边打算对宫帘心有动作了,说不定能让他名声毁于一旦呢,你不高兴吗?” “不介意。” 绝无名没想这么多,反正他介不介意,青未亡也不会管。他也不会帮青未亡做太多事情,介意与否,并没有关系。 只是魔族…… 他心中一直想着卫何意,但魔族分支太多,他也不知道抓走卫何意的究竟是哪一支魔族。 贸然出手,恐怕会与宫帘心撞上。现在还不是与他直接对上的时机,绝无名很清楚,他还没有必胜把握,再说宫家牵涉太多,恐怕会伤及无辜。 但看青未亡如何做了。 他们目的虽不一样,但青未亡要想达成目的,也要除去宫帘心。 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忽然,绝无名神色一动,微微眯眼,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青未亡懒懒地哦了一声。 绝无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墓碑,再看了看青未亡手上吐着信子的青蛇。 青未亡莫名觉得不太好。 果然,这人走上前掐住青蛇七寸,平静道:“我先带它出去一会儿。” 知月怕蛇,还是带走吧。 青未亡:“……我不让它靠近。” “不行。”绝无名将瘫在手上的青蛇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一圈,“你总是嘴上说说。” 他放心地离开了,留下欲言又止的青未亡狠狠踢了一下柳树。 他为什么要跟一个疯子作对?! 吃饱了撑的吗? 慧灯大师拿着佛杵,显然等他许久,见他慢慢走来,低声一句:“阿弥陀佛,小施主,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 “嗯。”绝无名也微微躬身,“大师。” “我追查了一段时间,仔细想来,也应该只有一人,当年三大魔使之一的塞陉。” “塞陉?” 这个名字对绝无名来说并不陌生,当年他刚刚入世就与魔尊势力对上,此人他也交过手。 只是这人应当重伤濒死才对,怎会…… 慧灯大师仿佛知晓他心中疑惑,缓缓道来:“塞陉并没有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回到北漠魔族。如今魔族分支虽多,但又有统一之象,只不过换了几个人罢了。”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向来是常态。 绝无名也不意外,只是不太明白。 “塞陉抓卫何意是为了什么?” 卫何意实力不高,卫家已毁,难不成…… 慧灯大师点头,“是因为宫帘心。” 绝无名听到这个名字,又联想往事,过往那种不清晰的疑惑终于有了曙光。 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让宫帘心如此恨他,还扯上云祁山和常知月,如今……他好像明白了。 不管他如何说服自己宫帘心是因恨,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就是为了他的权势。 只不是以恨他之名行事罢了。 慧灯大师轻轻摇头:“小友,若是宫帘心死了,你会觉得高兴吗?” “何出此言?” “宫帘心如今是南林唯一的支柱,他的重要性你不可能不明白。我不是劝你放下仇恨,你毕竟命格特殊,此恨于你,不可能放下。” “只是……”慧灯大师好言相劝,“小友已经被仇恨左右,反遭他人利用,说不定日后会后悔。我有一言,还请小友仔细听好。当年三教和流如惊弓之鸟,做出许多错事,小友遗憾,也是因此,但往事随风,小友莫要执着虚妄,此人,交给三教来办吧。” “……三教?”绝无名只是摇头,“当年,我也找过三教。” 但三教无人记得他,反而出兵助宫帘心进攻云祁山。 而他却无能为力,看着云祁山陷入火海,无数孤魂,无尽怨力,尽归渡魂之剑。 渡魂此后,便成绝命。 慧灯大师长叹一声:“小友,你想好了吗?此路,你确定要走吗?” “大师。”绝无名眼神平静,显然是坚定不移,“我不如你们懂得多,有些事情,我的确看不明白。只是看明白的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杀了宫帘心,你会高兴一点么?” “杀了宫帘心,只会让更多人失去支柱。”绝无名知道慧灯大师言外之意,“我明白,所以没有动手。在此事解决之前,我不会出手。” 南林只剩宫家,若没有宫帘心支撑,在更南方虎视眈眈的妖族会如何自然不用多说。 所以他得慢慢来,等了这么多年,继续等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帘心不会满足此时的情况,他虽然立足南林,却也受名声制约。 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 而绝无名便等着他忍不住,此外一切,与他无关。 慧灯大师点头,“小友,你可后悔帮过三教?” 绝无名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绝命剑,“我帮的,不是三教。” 他只是不愿中原百姓受魔族侵扰,更不愿义兄所谋毁于一旦。 只是时隔多年,他终究也成了罪人。满手血腥,一身罪孽,他洗不掉,也不敢洗。 初心不在,他只能无心无情,直到命途终点。 慧灯大师只得幽幽一叹:“那此后,小友不可后悔,也莫要自责了。此路,是你所选,也是我所选。” “大师……”他上前一步,有些不明所以。 慧灯大师只是满眼慈悲,一身佛光远去,不理会身后微微抬手的绝无名。 此路既然不能改变,便一往无前。 …… 京落晖拉着栎青准备离开潜昧。 栎青见他两手空空,有些担心:“宫帘心不愿与你交易么?” “不是。”京落晖示意他拿好包袱,自己却玩着折扇,坐在桌上喝解酒茶。 “宫帘心不是不愿与我交易,是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他低低一笑:“看来他也没想到我居然能记得祁这一字。” “祁?”栎青歪头,“什么?” 果然,京落晖拿着扇子鹊桥他额头,“看来你不是命定之人。” 栎青不服气,“我难道不是你的命定之人?” 他想了想,纠正道:“命定之妖。”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 他居然无言以对。 京落晖招招手,栎青乖巧地凑到他身边,然后被他狠狠揉了揉脸。 “你不知道,人族这里,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么?” 栎青半蹲在他面前,手撑在他腿上,认真地问道:“哪都有什么话啊?你说说,这样我就不会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京落晖揉揉他脑袋,“你瞒着我这么多事,我都没生气。” 栎青脸色一僵,血色退去,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不敢吱声。 “你太傻了。”京落晖又摸了摸他耳尖,“从见你第一眼起,你在我眼中就无处遁形。说说看,我那样对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在他的梦中,他对栎青可没有一点好,讥讽嘲笑都是最平常的事,虽没有对这条人鱼动过手,一些惩罚却免不了。 如今的京落晖来看过去的自己,简直是……惨不忍睹。 栎青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 绝无名和青未亡用的都不是本名哈 第45章 他喜欢京落晖哪一点? 栎青被问得有些愣,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 明明那么恨着这个人,恨他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员,恨他没有善意,恨他走得那么坦荡无畏,却不肯对他多说一句话。 但栎青能说得出来为什么恨,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喜欢。 在遇见这个人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这个人走到这一步,舍弃故乡,舍弃族人,只为了在这个茫茫人间寻找一个人的踪迹。 即使是次次被伤,也不肯放下。 因为比起那些被伤时的痛,放弃这个人才太痛了。 京落晖笑了笑,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声音轻柔温和,他很少这样对一个人说话,就是因为稀少,才显得如此珍贵。 “你也不知道吗?” 栎青愣愣地看着他:“我……我也不知道,但你对我很重要,在那个地方……你想起了吗?在那个地方,只有你与我,我们是不一样的。” “那个地方?”京落晖阖眼,羽睫轻颤,“你与我,有什么不一样?算起来,我是施暴者。” 那个地方没有人性,只有利益和屠杀。唯有登上高位,才能保住一命。在京落晖的梦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幕幕惨剧发生,而梦里的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栎青却是被他养着的一条人鱼,善良懦弱,不敢跟他对着干,就算是现在,明明有无数次机会,他都可以挟持住京落晖,却从来没有动过手。 身为妖族,被人族这般折磨,却仍下不了杀手。 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栎青有些慌乱:“你别这样想……你不是建立者,你只是后来加入的。在那地方,要想活下去,总不能像我那样行事。我怪你怨你是真,只是……后来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差,在那个地方,是你救了我。” 他当时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那群人本想把他当作玩物,便随意丢在一边,准备拿来助兴。 在那群人的眼中,世间万物,应由他们主宰。 但京落晖是唯一一个把他带回去的人。 最初栎青也很害怕,他说不了话,也没有丝毫妖力,连清水都被他身上的伤口染红。而京落晖是那群人之中的新贵,他一加入,很快就坐上高位,手段极其残忍,不容许任何人忤逆他。 事实上,也没有人敢忤逆他,敢对京落晖有不满的人,在他完全成长后,便死于非命。 这样的人,栎青自然是害怕的。 他不敢想象自己会被京落晖如何折磨,只能缩在水缸的角落,等待命运的抉择。 只是京落晖就这么养着他,一养便是数百年。 “……是吗?”京落晖只隐约记得片段,可从他的角度来看,丝毫不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任何可取之处。 他为什么要救栎青? 栎青不管不顾,第一次狠狠抱住他,将头埋在京落晖肩上,颤抖着求他:“真的是这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但是、但是我怕……你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会不要我。” ……作孽啊。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还是缓缓搂紧怀中这条傻鱼,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手顺着他背脊往下,一点一点,抹去栎青心中的不安。 其实他不喜欢跟人这么亲近,平时跟栎青牵手就觉得差不多了。 这样的亲近,会让他有些不安。 自小体寒,京落晖的怀抱自然是冷的,只是他没想到栎青一条活在水里的鱼居然还挺暖和。或许不是这条鱼温暖,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时,没有距离的亲近,让冰冷的两个人都有了温度。 这样的感觉……居然还挺不错的。 京落晖蹭了蹭栎青的头顶,“那我这次就放过你。前尘往事……就不要管了吧,从前的我实在是不怎么样。我觉得现在的我还不错,你要不换个人喜欢?” 其实他真的挺介意这件事,栎青对前世的自己念念不忘。 明显现在的他才更好啊! 栎青:“……” 他闷闷道:“可是……这不都是你吗?” 前世的京落晖,与如今的京落晖,不都是一个人吗? 只是从前的京落晖只在最后一刻给了他一个拥抱,说的却是最诛心的话。 “喜欢这样的人,你可真是贱啊。” 这句话让他记了太久,久到心里有了刺,轻轻一动,就能让他痛不欲生。栎青越想越气,忍不住咬上京落晖的肩,但又忍不住下狠手,只能轻轻一口。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这衣服……你给我洗了。” 隔着衣服咬他,这衣服可不能要了。 栎青觉得更委屈了:“我不会洗……你、你教我?” 教什么教,栎青不会,他难道还可能会吗? 京落晖抱了他一会儿,觉得够了便慢慢松开他。 这时他才发觉,这条鱼抱着抱着都快哭了。 “……抱着我让你这么难过吗?” 京落晖觉得自己才应该难过,前世的他造的孽为什么非要现在的他来还啊?要不是这条鱼还真的挺讨人喜欢,京落晖才不想接下这笔情债。 只是有些事,他觉得有必要跟栎青说清楚。 “我知道你仍然有芥蒂,这是我从前做的,我不会逃脱责任。只是你选择来我身边,自然是想好好跟我一起的,对吧?” 眼前的人黑发黑眸,眼神像极了深不见底的黑渊,只是他如今的神色温柔平静,还莫名有些无奈。 栎青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想记得从前的事吗?” “从前的我……让你不喜欢吗?” 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并不好看,但京落晖喜欢美人。 是因为这个让他不高兴了吗? “不是。”京落晖向来随性惯了,他本就冷情,心中能装下的人太少,从前是只有将他养大,对他极好的裴与衡一人,如今加了一个栎青,也依旧不大。 他知道自己对某些事情的在意远远超乎他人想象,但他并不想改。 “我是说……前世,就这样算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对你,对我,不都比较好吗?” 栎青终于反应过来,京落晖是在告诉他,他不想记起前世。 那些回忆和挣扎,京落晖打算完全舍弃。 可是京落晖不记得了,他还记得啊。那些相依为伴的日子,在这些年的孤独和痛苦里,成了他唯一值得怀念的东西。 那些对他来说并不美好的回忆在这么多年里反复被想起,每一次他都能从中找到让他开心的东西,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去数着,以此来度过自己的痛苦。 于是越来越离不开那些回忆,越来越渴望京落晖能与他一起想起。 那样,他们才是完整的。 可是现在京落晖说,他不愿意想起前尘。 栎青手指颤抖,愣愣地看着他。 京落晖眼中对他的喜爱太浅了,如今的他,在清阳派过得太好,就算有人不喜,也无所畏惧。如今的京落晖,没有经历过漫长的黑夜。 在他的心中,挂念的事情太多,不管他平时如何说,栎青都知道,京落晖是记挂着清阳派的。 裴与衡对他的意义更是重大。 那他呢,又被京落晖摆在什么地方? 一次出来游玩遇到的前世情人,便顺手收了,就像从前那样,将他当成一个不需要多加关心的宠物吗? 栎青低垂着眼,心中愈发苦涩,嘴上却说:“我只想你……对我有那么一点喜爱。” 京落晖便当他答应了,又重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笑道:“或许,你可以多想想。” 前世对不起栎青的,他无法挽回。既然如今他真的对这条鱼动了心,就对他好一些吧。 两人温存够了,栎青才想起来问他:“你与宫帘心到底谈了什么,我们又要离开了吗?” 京落晖对信任之人向来没什么隐瞒,“这件事嘛,很难与你说清楚。宫帘心利用了别人的命格,登上高位。我猜他没想到我能说出这个祁字,自然是想除掉我。毕竟只要这世上无人再能记得这个字,便不会有人拆穿他。” “只可惜啊,他还是算漏了。所以此后,他自然会想办法除去我。” 栎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我、我也没把握能胜过宫帘心,他实力太强,除了之前那人,我还没有见过谁能与之匹敌。” 京落晖自然也知道若是宫帘心亲自出手,他们两人都逃不掉。但宫帘心此时不敢出手,京落晖毕竟是清阳派之人,如今顾明归去向不明,大部分人对其生死抱有怀疑,向来不敢直接对清阳派动手。 顾明归当年可设计杀魔尊,驱逐魔族,放眼天下,他已是佼佼者。 宫帘心不敢直接对京落晖出手,也是怕顾明归没死,他若再出世,这件事便瞒不住了。 “裴与衡先前对我所说,我倒是怀疑,那位姓祁的朋友可能与顾明归有关系。” 只是具体是什么关系,还得等他回清阳派再说。如今宫帘心无法直接出手,暗杀却少不了,京落晖倒不怕这个,只是想着自己要做的事。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封信,仔细对比了一下,“赤鯥双翼嘛,现在有办法了。其他几样……还得想想如何着手。” 栎青好奇一瞥:“那什么啊?” 京落晖笑了一下,“我与宫帘心谈了笔交易,他让我去找一人,以此交换赤鯥双翼。这人找到后,他估计就要连我一同除去,所以,找人途中,我得给他找点麻烦。” 无争玄谷一事若没有证据,确实对宫帘心没有什么影响。 但他没必要把无争玄谷的事捅出来,只要让宫帘心有其他罪名就行了。 勾结魔族,这个罪名倒是有点意思。 ※※※※※※※※※※※※※※※※※※※※ 其实这里就是写一下京落晖和栎青两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脑回路没对上2333京落晖的前世其实很复杂,栎青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他看到的有很多遗漏的地方 第46章 京落晖离开潜昧城时,宫帘心也有了动作,他与京落晖交易,自然是给了好处的。 但他也清楚,京落晖此人不好掌握,等到事情结束,尽快杀掉才是最好的办法。不仅要杀,还要在京落晖回到清阳派之前杀。 宫帘心沉思之际,只见卫问余又在庭院中练武,他气喘吁吁,眼神清亮,身姿挺拔如松,自然是清正少年郎。 虽然卫问余性格沉稳,但身上那股少年意气始终是宫帘心这样的人没有的。 更别说他那张清俊的脸。 宫帘心对着平静的湖面看了看自己过于女气的长相,水面微动,更让这张脸显得那般多情,就连身边的侍卫又恍惚一瞬,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他冷笑一声,转身后,又是一脸温和:“问余,练武不能如此激进。你如今心性出了大问题,不可小瞧了这问题,得好生解决才是。” 卫问余眼神黯淡:“我、我知晓,只是……何意一日不回来,我心中总觉得有块大石,始终不能集中精力,让伯父担心了。” “傻孩子,伯父都理解。”宫帘心上前拍拍少年人绷紧的肩膀,“我最近也是这样,总是为何意担忧不已,唉……何意在我跟前长大,即使这些年生疏不少,我也始终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从前……” 他突然一顿,不再多说。 卫问余一惊,连忙问道:“从前如何了?伯父,可是有什么担忧的?” 宫帘心勉强一笑:“好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身旁的侍女突然插嘴:“什么过去的事,家主就是太好心了,谁不知道卫家主不让家主您去看两位少爷,想来是对当年的事有不满。” “住口!过去之事,多说无益。” 宫帘心轻轻一眼,“快下去吧,多嘴的丫头。” 侍女委屈地离开,还不忘与卫问余对视一眼。 卫问余听这话,有些不解,又有些恍然大悟。 这些年都是他们来潜昧看宫帘心,宫帘心很少来看他们了,有时候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卫问余本以为是他们年纪大了,宫帘心便不能多管,没想到其中竟有他母亲的原因? “你母亲此事,我遗憾不已。那些话,你就别管了,当年……唉,也是我亏欠了你母亲。” 卫问余沉默不语,他知道宫帘心说的是宫乘心在他们出生后不久便离开的事情。因为卫家地位,身旁的人也不多说什么,但那些或嘲讽或怜悯的眼神,卫问余永远都忘不了。 他也知道卫行歌在外受了多少非议,所以他才想让自己更加省心一点,能够撑起卫家,照顾母亲和小弟,至少……能让卫行歌不再那么劳累。 如今,都成空话了。 卫何意远在魔族,不知那群人会对他做什么,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着。 身为兄长,卫问余只觉得惭愧。 宫帘心知晓他所想,安慰道:“如今你好好修炼才最重要的,魔族那边就交给我来办……等到事情结束,你们兄弟二人都能团聚了。” “嗯,我相信您。”卫问余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伯父可有与魔族联系?我怕那些人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正是因为如此,问余,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宫帘心眼神暗沉,“伯父**乏术,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去做。这也是为了让何意早些回来,我也是兄长,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何意之事需慢慢谋划,你现在需要尽快提高实力。” 卫问余讶异:“我能帮上伯父,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天赋在那,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迅速提升修为。” “无碍。”宫帘心轻轻一笑,“你随着我学,我这里……有一本功法,很适合你。” 卫问余感激不已,“多谢伯父!” 宫帘心又是一笑,艳如好女,只是那双始终沉静的眼,明明那般无害,却莫名令人胆寒。 “乖孩子。” …… 京落晖与栎青互通心意,他认为两人达成共识,自然对栎青更加纵容。 只是他向来也是被别人纵容惯了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栎青更好,便故意去碰碰他。 栎青觉得被他戳过的脸有些痒,眨眨眼:“你好好走路。” “我碰一下都不行?”京落晖轻哼一声,“昨**还抱着我呢。” 他说话没有刻意放轻,两人都还在大街上,栎青闹红了脸,觉得周围走过的人眼神都不对劲了,连忙去拉他的手:“你注意一些,这毕竟是你们人族的地方。” 人族规矩繁多,他虽然无所谓,但京落晖毕竟是人族。 他不想让京落晖被自己的族人厌恶。 京落晖展开折扇,冷得彻骨的眼轻轻一瞥,明明是昳丽风华的青年,却让人背脊发凉,就好像在这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皮下,隐藏着嗜血疯狂的野兽。 原本看过来的人被吓了一跳,连忙离开,心中嘀咕,却不敢再多谈了。 他这些都是用折扇挡着,栎青并没有看见,还以为是他故意用了阵法驱逐,好奇地看了看地上。 符灵术不像那些只能由人族学的功法,只要有符灵师的天赋根骨,就能踏上符灵师之路。 但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弄清楚,什么是符灵师的根骨。 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符灵师沟通天地,不需要炼化就能直接动用灵气,也不明白为什么符灵师普遍都身体不好,走几步就喘气。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忍不住辩解道:“并不是所有符灵师身体都虚弱……只是学习符灵术占用了太多时间。” 神灵师留下的符灵术高深奥秘,现在的简单版本只适合初学,越是深入,越是艰涩难懂。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学符灵术时,因为实在看不懂气到撕了书,但却从散乱的碎片中摸到了入门办法。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神灵师的符灵术经过这么多年,早就延伸出不少派别,越来越多的阵法符箓让人眼花缭乱,符灵师不仅要熟记,而且还要有胆子用自己的办法去使。 只一味去复刻他人阵法的符灵师终究成不了大器。 栎青想了想,反手一击,又在抓住京落晖之前收回了手:“你都躲不过。” 京落晖嗤笑一声,觉得栎青胆子是真的大了,上手捏了捏他的脸:“因为我知道是你,你信不信,换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符灵术的奥秘,不是一群武夫能懂的。 栎青还真不太信,前世的京落晖比如今的更加虚弱。他从前见京落晖从外面回来,就拿着手帕待在池边咯血。 那一声声咳嗽,一点点血迹,都让栎青心惊胆战。仿佛下一刻,京落晖就会离他而去。 明明他还恨着京落晖,平时也惧怕着他,但在那时,栎青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思,他不想让京落晖就这么死去。 就算是……京落晖欠他的吧,还没还清,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开? 但那时他太弱小了,胆子也小,连伸出手去碰碰京落晖都不敢,更别说劝他保重身体了。 后来这么多年,栎青在回忆中度过痛苦的日子时,总会觉得,若是当时他鼓起勇气,劝京落晖不要走到那一步,他们两人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 至少,他没必要忍受这么多年的分离与折磨。 至少,京落晖还活着。 一个不在的人,早已无所谓爱恨。 想到这里,栎青又觉得心神不宁,忍不住握紧了京落晖的手,小心问他:“你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京落晖反握回去,低低地答应一声,“嗯,差不多了。怎么,担心我啊?” 栎青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自己心思,又在京落晖深沉的眼神中忍不住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我再给你输一些妖力吧?” 京落晖从清阳派出来这段时间,一直是栎青每隔一段时间给他输妖力,助他巩固修为。 阴气虽然被压制住了,但带来的伤还没好,京落晖也只能慢慢养着,一点点恢复。 他是不急,栎青却挺急的。 不过京落晖确实不想让栎青给他输妖力了,每回栎青给他输了妖力之后,就是一夜梦魇。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梦里的栎青太过胆小惊慌,梦里的自己又太过无情残忍。 每回醒来,看到栎青的脸时,京落晖莫名有些心虚。 前世的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这么一条人鱼养着不好玩嘛,干嘛非要折腾来折腾去的。 “不用了。”京落晖捏了捏他的脸,“我们还有正事呢,找人要紧。” 宫帘心让他找有抱一道心之人,还说一定要找到正确的人才行。 抱一道心,魂魄与身体合而为一,二者合一即合于道。此道并不是逆天之道,只是顺应自然而为。 有抱一道心者向来无惧无畏,坚守本心,一句磊落君子,自是担得起。一般来说,能有此道心者,都是天赋绝佳之人,凛然正气,坦然冷静。 京落晖当即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是一个有这道心之人,早已仙逝了。再说这道心修至高深,便是出尘绝世之人,哪有这么容易被找到。 还好宫帘心只是让他找一个有此道心之人就行,并不要求道心修至何种地步。 如此一来,倒是挺好找的。 只是京落晖也知道此事也没那么容易,为了避免事态失控,他还得做其他准备。 宫帘心在他找到人后肯定会动手,同样的,若是京落晖彻底放弃找人,他也会动手。 京落晖没那个精力非要去找什么人,他不过就是想知道宫帘心究竟为了什么。宫帘心如今有恃无恐,若是被他抓到真正的把柄,还需要去找人吗? 绝无名就在暗竹林待着呢,宫帘心一倒,他绝对会出手。 那才是他想看到的。 ※※※※※※※※※※※※※※※※※※※※ 宫帘心简直是忽悠大师 第47章 京落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梦魇了,但很显然,他还是太天真了。 眼前白雾蒙蒙,他独立其中,一身染血白衣,手拿一支兔毫,狠狠扔在潮湿的地板上。在兔毫扔下去之后,白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眼神麻木的人,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眼中满是畏惧惊恐,又带着可怕的怨恨,恨不得把眼前之人剥皮抽筋。 而他只是轻声一笑,手结灵印,眼前的人在阵法里哀嚎痛呼,最终变成了一摊血迹,仿佛从未来过人间。 京落晖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往后一退,再转身,又是换了景象。 眼前之人一身青衣,玉冠束发,手持白扇,轻笑道:“……与我合谋,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京落晖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我没有想要的。” 此话一出,他好像就知道,这就是他想说的话,但眼前之人却不相信,反而讥讽道:“你们人族啊……真是令我恶心。” 这种轻柔又恶意的语调,京落晖恍惚一瞬,在嘴边的名字险些就要说出,但又始终开不了口。 转而一眼,眼前之人躺在地上,一身白衣染血,发丝凌乱,身上伤痕累累,已是大限将至。 而京落晖看见自己不由自主地上前,对着举刀欲杀白衣青年的人说:“我可以与你们交易,条件是他。” 大雪茫茫,寒冷彻骨,他背着白衣人一脚一脚踏在雪上,向荒芜的山中走去,身后脚印一点一点被白雪覆盖。而白衣青年的血顺着他的衣他的手,蔓延滑落,在大雪之中,写出他一生悲歌。 白衣青年低声一笑,既是悲哀,又是无奈。 “你们人族……明明那么坏……” 京落晖猛然睁眼,眼前仍是客栈纱窗,红木桌上的烛光轻晃,而他靠在床边,一时间又遭了梦魇。 他微微阖眼,眼睫轻颤,不知为何,那白衣青年的模样在他脑子久久不散,那句话更是让他心神恍惚。 四周寂静非常,而他却一直想着那个白衣人。 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名字。 “原澹……” 原澹。 京落晖再次睁眼,迷茫之色尽数散去,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却不免觉得好笑。 他这双手沾了无数人族的鲜血,却莫名其妙地选择去救了一个妖族。 还是十大妖祖之一的木妖原澹。 前世身份,更是扑朔迷离。 京落晖头疼不已,见天还没亮,也无心修行。 想来想去,他还是去找了栎青。 栎青听见他敲门声,连忙从入定中抽身,急急忙忙地给他开门,见京落晖眼神阴沉,却莫名有一种茫然崩溃之意,愈发心疼了。 “怎么了?没休息好吗?你也别在夜间修炼了,还是好好休息。” 京落晖喜欢在夜间修炼,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他精神恍惚,若是在夜间修炼时出了岔子,又没有人看着,总归是不好的。 栎青说着就想去拉他的手,但京落晖突然将他一推,两人一脚踏进房中,他轻轻关上门,晦暗不明的眼神将栎青看得后背发凉。 “你、你怎么了?” 京落晖不语,只是上前灌了自己几杯茶水,冰凉的茶水一入肚,他神智才慢慢清醒。 “……吵到你了?” “没有。”栎青担心他,上前将他冰冷的手握住,“我……给你输些妖力吧。你从上次受伤之后就这样了,输些妖力说不定会好一些。”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京落晖与他妖力有了牵连,只要他多输些妖力给京落晖,那他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 栎青不甘心京落晖就这样摒弃前尘。 那是他一生中难得的美梦,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 京落晖沉默不语。 栎青继续劝他:“这梦魇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你毕竟是符灵师,虽能运用灵力,但体内没有真气,难以抵抗梦魇。我妖力可助你巩固修为,等你彻底恢复,用灵印驱逐梦魇也是好的。” 他拉着京落晖的手,轻轻晃了晃,“别任性了,好不好?” 京落晖撑着桌子,微微侧头看他,这场梦魇让他心思动荡,连额上都有冷汗,手也微微颤抖着,将栎青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低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疲惫,“别撒娇。” 栎青:“……”他什么时候…… 但他不想放弃,还是坚持贴近了一点,另一只手微微环住京落晖,尽全力想让他安心一点。 这样的姿态显然让京落晖很受用,他也没那么抗拒了,转身抱住栎青,第一次如此依赖着眼前这条人鱼。 梦魇醒来,他只觉得恍惚,好像如今一切才是幻象,过去与现在都模糊不已,他几乎找不到自己该落于何地。 如今栎青的安慰让他稍微放下了心,至少眼前之人是真的,还如今热切地恋慕着他,这份情重得让他难以想象,原本觉得有些负担,如今却觉得安心。 京落晖缓过神来,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把人更抱紧了一点,“你……给我输妖力对你没有伤害吗?” 此前他对栎青多抱有试探之意,有些事情刻意忽略,甚至是想看着栎青如何做。 现在,京落晖才彻底明白,他愿意相信栎青。即使这个人瞒了他许多事,但前世今生,两人相遇本就不易,若是这份缘分能让他觉得安心依赖,那就足够了。 他本就薄情,知道自己不可能对栎青付出太多,甚至抱有希望对方为他付出的想法。 只是如今,他却不想栎青因为他受到伤害了。 栎青点点头,心里那些微妙的情绪又浮上心头,“没关系的,妖族与人族修炼法门不一样,很快就能恢复。” 京落晖便答应了。 栎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咬牙,他知道京落晖不喜欺骗,更不喜有人试图控制他。 但……他真的不愿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些事情。 若是京落晖愿意和他在一起,那就说明,至少,他是有那么一丝真心的吧? 那是不是,他可以要求得更多一点。 栎青将他环在怀里,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姿态与京落晖这样亲近,这么多年来,京落晖只抱过他两次。 一次是将他扔在池子里,一次是在京落晖握着他的手将那把剑狠狠刺向他胸口时。京落晖对别人向来狠,对他自己也狠。 京落晖如今遭逢梦魇,他又何尝不是? 多年来,栎青完全不敢回想当初那一剑,他捂不住京落晖胸口涌出的鲜血,制止不了他逐渐衰败的魂魄,在那片领域中,他完成了自己所想。 他亲手杀了京落晖,这本来是他一生所求之事,但当京落晖笑着说出那句话时,栎青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高兴。 那时他才可悲地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上的人,而这个人想斩断前尘。 京落晖安静地任他抱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次输妖力后,他确实没有做过梦魇了,安生了好几天。 以往是栎青为他输妖力才会有梦魇,但那日梦魇却无关栎青。 京落晖随手摘下一枝红梅,捏在手中,轻轻一转,眼前白雪茫茫,让他想起了那日的梦。 他们已经离开南林,京落晖对抱一道心者有些想法,只不过他觉得这条路应该是行不通的。正义凛然、知行合一、恪守道心,这不就是万九寄嘛? 万九寄道行虽浅,但向来坚定,京落晖一听到抱一道心,第一个反应就是他。 所以他才觉得,这事估计成不了,不管宫帘心想要抱一道心做什么,都不可能是好事,万九寄不可能会答应。 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万九寄的身份,身为魄载门门主,就算是与宫家有交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相信万九寄不可能有所偏袒。只是唯一的困难是,他跟万九寄不对付啊! 万九寄听到他这种话不劈了他才怪,哪有可能与他联盟,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京落晖也不气馁,不就是一个万九寄,不要了就行。赤鯥双翼,他自有其他法子去得。 跨过无罪江,往西行三天便是清阳派主峰,京落晖远远望着,似乎想从这白雪之中看到浮石山的影子。 也不知道裴与衡怎么样了。 栎青也问他:“你想家了吗?” 京落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没有家。” 清阳派从来都不是他的家,他在那长大修行,却从不认为那是他的家。 内心荒芜茫然,再也无处可归。 京落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当他记事时,就觉得周围一切都太荒谬,所以他冷眼观世,自以为无心无情,就能无所畏惧。 只是…… 他揪下一片花瓣,任由其坠入雪中,然后看向栎青:“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从来不是善茬,栎青既然来到他身边,不管过去如何,他都不可能会放走这条人鱼了。 就像裴与衡给他的那些鱼一样,即使不喜欢了,也不能走。 栎青无知无觉,还点了点头:“不会的。” 他不会让京落晖失望,那些事情,他永远都不会让京落晖知道。 无从知晓,何谈失望? ※※※※※※※※※※※※※※※※※※※※ 这两章其实就是京落晖感情的一个过渡,他其实知道栎青瞒了他许多事,但是他以为前世的自己负了栎青,才会有不要管前世了,我们好好过的想法。其实京落晖的前世谈不上负了谁,他的过去十分复杂,后面会慢慢写出来,他跟许多人都有牵扯,人生轨迹也长,毕竟活得久2333 第48章 柏雪山下柏雪城。 京落晖绕过中原,来到临近北漠之地,柏雪城。 此时柏雪城大雪纷飞,路上行人穿着厚厚的袄子,搓着手扛着锄头,打算去柏雪山里刨些药草出来卖。 柏雪山其实并不止一座山,而是群山之名,因为北漠向来是魔族领地,柏雪城便成了中原天然屏障,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 这里没什么大世家大门派,倒是散修和凡人居多,因此这北山群山,也就随便安了个柏雪之名,没什么风雅,仅仅是方便。 柏雪城,柏雪山,一听就知道是哪的,多方便啊。 栎青听了他的解释,沉默半晌,“你们人族,有时候真让我意想不到。” 平时喜爱作诗,偏偏这种时候又如此随意。 京落晖进来越来越依赖他,此时也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这里离甘京太远,三教管不到此地,就算是他拉着一个妖族也没什么关系。 柏雪城内甚至还有专门为妖族建的客栈酒楼,毕竟赚钱的事,哪管他是哪个族类? 栎青一听,也有些蠢蠢欲动。 他在中原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生怕哪里露出了破绽,倒还连累了京落晖。他还没来过北方,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个好地方。 京落晖也展扇一笑,眼中柔情之色让他愈发好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他几眼。只是他现在心情好了,也不计较这些,就当是做贡献了。 好看的人给别人看,就是做贡献。 “是啊,你说好的,给我看鱼尾。” 栎青:“……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事……” 该记得的记不得,这些事情就记得那么清楚。 京落晖揉揉鼻子,他本就体寒,如今也觉得这雪让他扛不住了。 “走吧,找个妖族的客栈,让你去泡泡温泉,顺便给我看鱼尾。” 他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栎青的下巴,“好了,不要不开心了,给我看鱼尾,我也可以给你看啊。” “……你能给我看什么?” 栎青十分确认京落晖就是人族,能给他看什么。 京落晖眨眨眼:“人族可以看的多了去了。” 见栎青仍是一脸单纯茫然,京落晖忍不住轻笑几声,哎呀,这可真是好玩。 雪下得大了些,街上的人并不多,摊子也少,倒是比中原安静一些。 只是柏雪城最出名的并不是这些街道,而是风月之地、无数赌场和地下城。 名字风雅,做的事可不风雅。 京落晖也不是来这风雅的,他要找的东西,在这里是最快的。 栎青一直不明白他想找什么,便多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嘛?” 柏雪城最大的赌场晶帘殿,说一句金碧辉煌也不为过,两层小楼迎客游玩,地下赌场人声喧闹。 京落晖还没有去过赌场,但他目前也不是为了赌场。 晶帘殿大堂,每月一次的拍卖会,他自然不能错过。 殿前已经挂起了红纸,用上好的笔墨书写好今日要拍卖的东西,冬风一吹,红纸微晃,耳边阵阵鼓声,激昂慷慨。 京落晖牵着栎青,“走吧,也去这里长长见识。” 他抬眼一看,十张红纸上墨香扑鼻,这里的规矩他是知晓的。 京落晖走到门前,来到捧着红布盘的小童面前,他身上东西不多,十万两买个入场还是有的。 小童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便将木牌给他,然后揭开红布,将一只飞镖递给他。 飞镖是用柏雪城特有的材质做成,需要真气催动,也是以此排除那些没有能力保住宝物的人。 京落晖随手递给栎青:“这事交给你,从右数第三张红纸,我要那个。” 十张红纸上都是今日拍卖会最好的宝物,将此挂出也是讨个彩头,让有意拍卖的人以十万两入场,然后用飞镖扎在红纸背后的靶子上。 正中靶心者即可拍卖这件宝物。 不限人数,不限拍卖的宝物数量,只看来者有没有这个能力。 栎青呆了一会儿:“你们人族……规矩好多。” 他方才还以为柏雪城是个不一样的地方,没想到拍卖一样东西规矩都那么多。 京落晖上手捏了捏他的脸:“交给你了,不要给我丢脸啊。” 周围看好戏的人也不少,见他将飞镖递给栎青,一时唏嘘。 “什么呀,莫非是哪里来的大少爷,连个真气都没有?” “大少爷就不要来柏雪城找乐子了,不适合……” “中原甘京不好玩嘛?怎么谁都想来这里凑热闹。” 京落晖闻言,又是一叹:“看吧,你还不快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栎青瞥他一眼,看也不看,随手一掷,飞镖破空而去,直中红心。 周围人欢呼一声,鼓掌喝彩。 飞镖真气不散,惹得那红纸险些也破了。 栎青一指凝气,定住红纸,只见那纸上写着三字:无一字。 栎青:“……”这什么东西? 有人惊讶一声,“还有人想要这东西啊!” “‘无一字’……这玩意儿就是摆着好看的,有什么用啊?” 有人不解,“能被这晶帘殿挂出,自然是上等宝物,怎么会没有用处?” 栎青也很想知道。 “‘无一字’只是一张白纸,其名是因从古至今,无人能在上写下一字。且这白纸不湿不燃,撕扯不烂,流传多年也仿若新纸……” “哟,那不得了了,确实是宝物。” “但这宝物……最多也就是收藏着玩玩,对修行也没什么用处。” 栎青看向京落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京落晖正估计着有多少人想买下“无一字”,闻言也不惊讶,直接点头道:“是真的。不过听说这东西是神鬼灵师时期就有的,那时世上还无白纸,就突然冒出一张无法毁去的东西,多年传下来,自然是神乎其神。” 栎青沉默一会儿:“难道……不神吗?” 京落晖也愣了一下,“也对,是挺奇怪的。” 神鬼灵师时期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妖鬼人魔混居一地,各部落冲突不断。 后来符灵术兴起,神灵师成为中原第一个皇朝的战神,也是上灵祭司,助人族先祖建立皇朝,自此,中原进入皇朝时期。 后皇朝覆灭,三教兴起,各族各有领地,互不相干,天下太平,只是好景不长。 妖族十大妖祖实力惊人,逐渐扩大版图,妄图统一天下。后被三教顶峰除去三位大妖,将妖祖领地侵占,其余妖祖不得不陷入沉睡,妖族沦为人族奴隶。 再后来便是原澹醒来,血祭人族唤醒妖祖,失地复还,招摇一战后,天下又回到多年前的局面。 各族各占一方,说是互不干扰,实则暗藏心思。 栎青还是不理解:“神鬼灵师时期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你们就知道这是他们那时候的?” 神灵师是上灵祭司,皇朝奠基者,鬼灵师则是与他匹敌之人,符灵术与神灵师相当,诡异难测,还有一身毒医能为,也是医修始祖。 这两人名声太大,就算是栎青也是听说过的,再说他出世那时,中原对神灵师事迹多有传诵。 连当初抓他那群人都对神鬼二灵师极为推崇,毕竟慕强是当时人的本性。 京落晖不知道怎么与栎青解释,只好说:“你可以去问问鬼灵师。” 栎青觉得京落晖在故意逗他,“鬼灵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神灵师无故死后,鬼灵师称大,后来也不知所踪,直到多年前,还是招摇一战之前,鬼灵师被复活过一次。 只可惜也就那一次,鬼灵师反杀了复活她的归源神教,带着神灵师的上善剑跳入悬崖,自此了无音讯。 从那之后,神鬼二灵师的传说才真正有了结局。 京落晖轻笑几声,“你也知道我在逗你?好了,准备一下,今晚进去看看。” 栎青其实对神鬼灵师挺感兴趣的,这两人在世时他未出生,许多事迹或真或假,难以辨认。 后来鬼灵师复活他也没赶上,对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愈发好奇不已。 只是京落晖也不知道,鬼灵师复活后不属正道,三教自然不可能对其事迹仔细描述,只是草草几句了事。 倒是顾明归那时跟鬼灵师有直接接触,鬼灵师坠崖消息也是他说出的。 上善剑为八剑之首,按当时三教心愿,本该归三教保管,为神灵师遗剑寻找传人,但却被鬼灵师直接带走,让三教算盘白打了一番。 后来顾明归被定罪,此事也成了他的罪状之一。 京落晖想想,只觉得当时三教真是无理取闹。 鬼灵师怎么可能把上善剑给三教和流?她与神灵师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 京落晖猛然一惊,不知为什么,提起鬼灵师,他总有一种熟悉感,而且听到神鬼灵师事迹,还觉得极其可笑。 就好像……他知道内情。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内情? 京落晖默然不语,眼眸划过一道暗光,将身旁的栎青看了几眼,或许是他想太多了?在他的记忆里,他与栎青都在那个地方没出去过,虽然只是一些片段…… 但他又想起梦中那白衣青年,他记得他叫原澹,十大妖祖之一的原澹。 原澹、神鬼灵师、顾明归…… 难不成他前世还是一个大人物不成? 京落晖愈发头疼,见事情差不多了,也不管周围喧闹人声,拉着栎青离开人群。 前世如何,他不想再管了,还是好好把“无一字”拿到手再说。 金乌西坠,暗夜来临,晶帘殿挂上了彩灯,来参加拍卖会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竟分不清白昼黑夜,极为热闹。 京落晖先前就给了十万两,数了数自己乾坤袋里的东西,清阳派没什么其他营生,钱财并不多。这些东西还是他从前出门给裴与衡解决事情,那些人给的谢礼。 所以说,他还真没有能力再去二楼找个包厢了,只能带着栎青在一楼大堂里准备拍卖。 大堂布置得极为巧妙,以中间展台为中心,桌椅摆成了一副八卦图,各自方位均有专人伺候,一是不至于得罪哪一位,二是若是有人想惹事,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一位窈窕妩媚的女子将京落晖与栎青带到他们位置,轻笑着说:“二位贵客若是还有要吩咐我的,请尽管来,我们晶帘殿啊,什么事都能做。” 这话说的…… 栎青没听明白,只见她眨了眨眼,不禁问道:“什么事?” 京落晖轻咳一声,“好了,快坐下。” 他一向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拉着栎青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无一字”的拍卖。 他进来时看了几眼,知道想买下“无一字”的也就寥寥几位,大多只是图个新鲜,来晶帘殿里看看热闹,其实对“无一字”并没有势在必得的想法。 这倒是让京落晖松了口气。 若是他买不到这玩意儿……他可能又要去交易了。 大堂人多,注定不可能一人一方,周边的桌子都是几人拼在一起,京落晖这里也不例外。 在拍卖会即将开始时,他们这桌的人才姗姗来迟。 一位蓝色长褂的青年径直过来,像是极其熟悉这里,对那女子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惹事,有事就叫你,去吧去吧,别总过来啊!” 女子也不生气,只是微微欠身,便离他们几人远了一点。 那青年生得俊俏风流,眉眼如画,却又有一股子阴寒之气,走过来时步履极轻,就像是突兀地飘过来一样。 他看上去并不大,但一身修为却极为醇厚,显然是天赋极佳之人,举手投足又是随性至极,来到京落晖面前也一点不客气。 青年没怎么注意眼前之人,随手拿起茶壶就往自己嘴里倒,胡乱海喝一通,又皱着眉道:“好苦啊,晶帘殿里的茶怎么还是这么苦。” 这不是你自己拿过去喝的吗? 京落晖无力吐槽,本想跟他套个近乎,看看这引起他注意之人是谁。 刹那间,京落晖手一顿,从怀中拿出那青铜罗盘,罗盘内保留的鬼力让指针剧烈晃动,最终,缓缓指向了眼前的青年。 “……” 京落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深沉的眼中显出几分兴味,对眼前的青年也是一副熟稔模样:“来人间,可开心么?” 一直注意着台上美人轻舞的青年闻言,缓缓看过来,那轻佻双眼微微一怔,又忽然笑开来:“哎呀,是你啊。” 这下换京落晖怔愣了,但他不动声色道:“是我,好久不见,鬼王。” 青年勾唇一笑,邪气横生,如画眉眼风流尽退,显出他真正的危险面貌,“奇怪了,你不是死了么?” 京落晖举杯,一脸坦然,“承蒙鬼王之恩,我仍好好活着。” 不管什么意思,先答应着再说吧。 第49章 南方鬼王别梦歇,身为厉鬼,在他选择留在鬼界,而不是去轮回之境洗去前尘时,就注定了他只能永远留在鬼界。 已死之人,即使为厉鬼,也只能忘却前尘,在鬼界重新开始。 这种选择并不少见,别梦歇也不是其中特殊的厉鬼,只是多少年来,都没有鬼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登上鬼王一位的。 四大鬼王只是一个名头,越强大的厉鬼就越能够靠近这个位置,统帅鬼族,如同人族皇室,怎么看也很令人心动。所以鬼界厮杀已是常态,王位更迭已经不让人意外了。 但别梦歇就是其中的意外,他一直是南方鬼王,任凭其他三位鬼王如何换来换去,他始终坐稳了这个位置,却无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大。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他卸下此位的人,就是他自己。 京落晖本以为找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鬼城倾塌,曲玲珑对鬼王并不熟悉,目前与鬼王交易过的人都已经离去,线索早已中断。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在这个拍卖场里,遇见了鬼王别梦歇。 别梦歇也觉得邪门,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故意来找我的?谁告诉你本王行踪的?那小妮子?” 他不等京落晖回答,又愁眉苦脸,“那小妮子怎么阴魂不散呐,唉,果然是本王的魅力无与伦比嘛?” 京落晖与栎青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谁都没想到鬼王性格这么……豪放。 别梦歇看了看他:“你想买什么?先说好,我不可以哦。” 京落晖忍不住了:“与你无关。” 这鬼王对人间的东西都好奇得很,看到会自己动的罗盘还上去摸了摸那指针,闻言就觉得京落晖真是无理取闹:“与我无关你带个罗盘?” 摆明了在找他啊! 别梦歇又看到了栎青,眼睛一亮,“诶,是条鱼啊,是你当年那条吗?” 京落晖心中一动,他发觉这个鬼王可能真的认识他,还对他极其熟悉。 但在他目前的记忆里,还没有别梦歇的存在。 别梦歇无意道:“你如今好像不怎么疯了,真是可惜,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较可爱,和我很聊得来。” 栎青也慌了,手在桌下紧紧握住京落晖的手腕,他也没见过别梦歇,显然应该是京落晖当时认识的人。 但京落晖没有那时候的记忆,而且……他并不知道别梦歇与京落晖认识了多久,如果后来的事他也知道…… 栎青脸色苍白,诺诺不言,只能死死握住京落晖的手。 京落晖捏了捏他的指尖,无声安慰。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当年伤害栎青也有别梦歇的一份,鬼王的话让他心里不安了。 别梦歇一顿,跟京落晖对视着,缓缓道:“你是不是……失忆了?” 他大笑几声,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没想到啊,原来你失忆之后是这个样子,有趣,真是有趣。” “而这条鱼呢,也失忆了?” 别梦歇手一伸就想去摸摸栎青,在他这个鬼族眼里,栎青就是一条鱼,人摸鱼也没什么不对啊。 但京落晖折扇一甩,打掉他的手,“注意着点,我的人,别碰。” “啧,你还是那么小气。” 他只好收回手,“当年让你给我看看那条鱼什么样子,你也不肯,现在给我看了也不让碰,你这不是逗我玩嘛?” 鱼都摆到他面前了为什么不能碰? 别梦歇完全想不明白。 京落晖轻笑道:“再碰,就把你这人身毁了,你应该不想回鬼界吧。” 别梦歇愣了一下,“哎呀,你怎么知道的?哦,也对,当年还是你介绍顾明归来找我,诶,你肯定不知道了对不对?” 他又大笑几声,“太好玩了,你们都不知道,但我还记得。” 京落晖敛下笑容,对别梦歇所说之话产生深深的怀疑。 他介绍顾明归去鬼界? 这怎么可能?他跟鬼界又有什么联系?而且,如果是他将顾明归推到鬼界去,那裴与衡还会这样对他吗? 裴与衡有多在意他的几个师弟,京落晖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是他当年让顾明归去了鬼界,那如今顾明归结局,就有他的责任了。 裴与衡怎么可能会收养他? 但……裴与衡的确没有收他为徒,清阳派名册上也没有他的名字,有时候裴与衡还会看着他发呆。 京落晖脸色阴沉,不愿意去相信别梦歇所说的话,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那些刻意忽略的东西又再次冒出苗头,他看向栎青,见对方脸色苍白,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觉得,有些事情好像跟他想象得不一样了。 只是京落晖也不是就这样被别梦歇忽悠过去的人,此时也只是微微挑眉,不冷不热地刺他一句:“我觉得你也挺好玩的,今日拍卖会我本就没带多少银两来,不如把你卖了抵债吧。” 别梦歇笑着又猛灌了一口茶,“你敢吗?大费周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看向栎青,“又是为了这条鱼么?” 栎青愣愣地看着别梦歇,有些不太明白。 什么叫又是?京落晖曾在这个人面前提过他吗? 那时的京落晖……会这样么? 京落晖看了看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拍卖会过去,我们单独谈一会儿?” “行啊。” 别梦歇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他也不想买什么东西,撑着下巴评价这个女子腰细,那个女子脸白,还有谁谁谁身子骨软。 把人间纨绔子弟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就是人族的姑娘们都太羞涩了,没有鬼族大方。” 京落晖冷冷地看他一眼:“鬼族的真正模样,你确定好吗?” 别梦歇也沉默了,鬼族死过一次,修炼妥当自然能恢复本来面貌,修炼不妥当的……就只能是死前模样。 他管辖南鬼界多年,自然是见不少了。 “无一字”果然没什么人拍,京落晖也就随意加了点价,几轮下来就到了他手中,只等着拍卖会结束后有人送过来。 目的达成,京落晖也松了口气,让引路女子重新换了壶茶来。别梦歇那种喝法,他对眼前的茶壶已经嫌弃至极了。 京落晖抿了口茶,觉得不算苦,便让栎青也喝一点,“方才见你被这只鬼吓着了,喝点茶吧。” “嗯。”栎青乖巧地小口小口喝完一杯,然后忍不住皱眉,他实在是不喜欢人族的茶,在他看来还没有海水好喝。 只是这是京落晖让他喝的……那他就勉强喝完吧。 别梦歇睁大了眼睛看他们之间暗藏的情意,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 京落晖这种人,真的会动心嘛? 别梦歇觉得有趣,也不在乎京落晖到底想要做什么,打算陪他们走一遭。 拍卖会散后,京落晖拿了东西便离开晶帘殿,别梦歇倒是去跟几位女子打了个招呼,试图留下名姓。 他心满意足地收着美人手帕,与京落晖二人走在街上。 京落晖却没打算在此直言,栎青仍在他身边,但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栎青知道。 “你先回去吧。” 这话是对栎青说的,栎青脚下一顿,还是遂了他的意,将京落晖与别梦歇留在身后。 柏雪城的夜晚并不明亮,只有赌场日夜颠倒,街上人烟寂寥,身后的喧闹声也越来越远。 这样的情境让别梦歇很舒服,鬼界跟这里就差不多,他在鬼界生活惯了,也习惯了鬼界的阴冷沉寂。 “说吧,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别梦歇与京落晖没什么太好的关系,对他说话也没有客气之处,“时隔多年,再次见你,没想到你居然变了这么多。真是奇怪,到底是哪里让你变了?” 京落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无争玄谷一事,有你之功劳啊。拿了曲玲珑的一魂一魄,还有献祭修士得来的鬼力,你倒是十分坦然。” 别梦歇轻轻皱眉,似乎是在思索曲玲珑到底是谁,良久才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选了献祭修士的人族女子,怎么,你如今连这种事都要管?我与人族交易,是两厢情愿,与你们人族一样守信,到底有何不妥呢?” 京落晖却不是为了此事,“你能做多少事情?” “嗯——”别梦歇自信一笑,“比你想象得多。” “那你……”京落晖微微一顿,又下定决心,“那你可有办法恢复一个人的根基?不过是交易,你想要什么,只有我有法子,不惜一切。” 别梦歇讶异不已,试探道:“若是我想要你的轮回……” 京落晖一笑,“只是轮回,我便无畏。” “……你真的变了许多。”别梦歇对人族看不太懂,闻言又觉得眼前的京落晖是假的,但身为南方鬼王,他一眼能辨魂魄,眼前之人,的确是京落晖没错。 “恢复根基……这种事情啊,我无法做。人族与鬼族始终是不一样的,我能借助鬼力,是因为我还不算真正的人族,不被天道承认。擅自干预人族事情……对我可没好处。” 别梦歇又看向京落晖,“再说……虽然你不记得了,或许又活了一次,但你曾经与我交易过一次……轮回嘛,你给不了了。” 魂魄未变,就算是重生,也改变不了当年刻在魂灵里的契约。 京落晖已经与他交易过一次,轮回之境不会再收他了。 这魂魄,不被轮回之境承认。 第50章 京落晖听见这句话,居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倒是恍然一瞬。 怪不得…… 他此前在鬼城所见,应当真的是鬼界了。他去过鬼界,与别梦歇有过交易,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轮回。 与秦长雁一样。 当初他还嘲笑过秦长雁,觉得这笔交易不值得,如今居然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别梦歇还是第一次见到京落晖这种近乎迷茫的神情,一时间更是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京落晖向来心狠手辣,冷静残忍。在这个人族眼里,没有种族之分,只有利益与乐趣,能让他有些乐趣的,他便留着,不能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去。 别梦歇见过许多人族,但他始终觉得,京落晖是里面最强大的,不是因为他那一手改天换地的符灵术,而是他的冷静。 他不会为任何人触动,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死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为了寻找一点乐趣。 这样的人看上去奇特古怪,又莫名有一种吸引力,所以别梦歇一直与他保留着联系。 后来再见,便是如今的京落晖。 相差太大了…… 别梦歇不禁想问,“你这些年……吃错药了?” 就算是失忆,也不会变化这么大吧? 京落晖冷冷地瞥他一眼,“为何如今的我就一定与从前的我一样呢?” 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情,也是他最想逃避的事。 栎青想让他恢复记忆,他可以告诉自己,因为这是他们前世的一段情,栎青想留着无可厚非。 而且他们现在也好好的。 可如今的别梦歇也这样说,说他应该如何。 京落晖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如何。 别梦歇不懂他的逻辑何在,“你的魂魄未变,我与你的契约仍在,你甚至还叫着这个名字……有哪里不一样呢?” 京落晖一怔,隔着微弱的光,他能看到别梦歇眼里的纯粹。 鬼族与人族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他与别人不一样。 京落晖觉得烦躁,“我与他,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啧,违心之言。”别梦歇不怕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嘛?你只是在某些方面与过去不一样,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只是多了一些东西。” 多了感情。 京落晖不再说话了,别梦歇的话让他很不高兴。 就好像是在说,即使他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地方,依旧逃不出前世的桎梏。 但凭什么呢? 凭什么前世的自己做的事要安在他身上? 京落晖愈发厌恶这种感情,越来越讨厌那些深藏于心的梦魇。 从前他觉得若是能找到自己的过去,找到自己的根源所在,就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行事。 至少不会那么迷茫。 可如今,他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有寻找根源的想法。 自认无情,终究还是输了。 京落晖只觉得挫败,对着别梦歇也没什么好气,“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要与无争玄谷的曲玲珑交易了吗?还有那个小丫头,她们的轮回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别梦歇眨眨眼,“就是好玩啊。我刚入人间不久,就遇到此事,我看那曲玲珑近乎崩溃,好心帮她。那小丫头想要为主复仇,我也帮了她,还有那具白骨……” 京落晖一顿,“白骨?” “是啊,那白骨身有圣光,本来我是最不喜欢这种人的。圣光克鬼力,让我很不舒服。但是嘛,那白骨只剩残魂,一身皮肉尽毁,却还要爬向他处,我觉得好玩,就……” 别梦歇遇见那具白骨,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外。 他从鬼城出来后不久,拿到了修士献祭,自然高兴,一时间动了继续与人交易的想法。 但与他交易总是要有条件的,不是谁都能与他交易,别梦歇找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便不再抱有希望了。 就在那时,他遇见了一具白骨。 这白骨浑身淤泥,只剩残破血肉,明明圣光微弱,却非要强行聚集,一点点爬向某处。 别梦歇盯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踩在白骨手上,问他:“你想去哪里?” 白骨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白骨生机尽散,这圣光残魂,只是他执念所聚,他爬了太久,却依旧回不去自己的故乡。 别梦歇莫名想起了一个人,便与白骨做了一次交易。 这一次他没要轮回,只是将白骨生机延长。 “唉,我明明做的都是好事……”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显然也没想到白骨能回鬼城居然是鬼王的功劳。 而这鬼王也是曲玲珑化为恶鬼的因缘,只是那白骨回去后,因一身圣光被鬼城所拦,直到曲玲珑恢复意识,才短暂地回去了一会儿。 多年心愿,只有一刻相聚。 如此深情,即使是京落晖如今对栎青有了情意,也不知道如何评价。 别梦歇听完他所说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是没回去啊……啧,怎么又是一个交易失败的人。” “又是?”京落晖慢吞吞地走着,“还有谁?” 别梦歇讶异地看他一眼,“你连这都忘了,顾明归啊!” 京落晖脚下一顿,“交易失败了?” 别梦歇点头:“是啊,他想复活那只……怎么说呢,半鬼半妖吧。身为人族,却被埋在树下,与树灵相融,非人非鬼非妖,不属三界,不入轮回……也亏你想的出来,让他来鬼界找办法。” 京落晖微微眯眼,别梦歇的话让他恍惚一瞬,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白衣身影。 只是这不是原澹,而是惊鸿剑主。 惊鸿剑主顾明归,一身血迹,白发散乱,满目苍凉,生机尽断。 而他站在惊鸿剑主面前,冷漠又嘲讽地说:“我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他复活。” 顾明归想与不想,答应了。 然后只身入鬼界,只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 只是那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顾明归,八剑之一的惊鸿剑,在生死面前,也无能为力。 京落晖又想起裴与衡说的话,他说,顾明归为了复活酌尧,不惜以轮回为价。 那么他知不知道,让顾明归失去轮回的,其实是京落晖? 如果知道……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京落晖深吸一口气,“别拿好玩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你不可能会因为好玩就做这样的交易。别以为我不知道,代价相差太大,你更不可能得全人身。” “看来你即使失忆了,脑子也不差嘛。” 别梦歇哀叹一声,“这是我与顾明归的交易,就算他失败了,交易已经完成,不可能改变了。但是因为他失败了,我也无法得全人身……只是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京落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偏偏撞上了无争玄谷。此地背后还有隐情,罪魁祸首仍在南林,等有朝一日事情真相揭开,你在其中的重要性……你自己不该明白吗?” 别梦歇被这话一噎,他的确是没想到。 鬼界没那么多规矩,他向来散漫惯了,加上自己鬼力深厚,自然不怎么在乎交易的后果。 可他如今人身不全,若是此时被正道围攻…… 别梦歇眸子一沉,“顾明归还活着吗?” 京落晖眨眨眼:“我怎么知道,我失忆了啊。” 别梦歇:“……”他怀疑京落晖是故意气他。 京落晖笑而不语,他本来可以像之前打算那样,将他与裴与衡所谋说出,毕竟鬼王如今已经不是他们的目标了。 只是他没想到别梦歇与他纠葛极深,在没有弄清楚他与鬼王究竟有什么关系之前,那场戏应该演不了了。 京落晖如今只希望,最坏的结果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宁愿自己的前世是与栎青情仇纠缠,是负了栎青,所以今生好好在一起了。 而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京落晖冷笑一声,栎青啊栎青,如果事情真是那样,这条傻乎乎的人鱼,究竟是以什么心情来面对如今的他? 别梦歇却在纠结,“啧,别是顾明归没死,让你来找我,准备在人间了结我吧?他不是那么不守信的人啊……但是你又没理由找我,如果是受他所托倒是有可能……” 从前的京落晖虽然无情,却莫名对极为良善之人挺好。别梦歇也觉得神奇,但他确实是看得出来,面对一个心思澄澈的好人,京落晖还真不会下杀手。 有时候甚至还会帮他一把,只是帮人一把的前提,是看到对方坠落深渊却坚守本心。 简直是个疯子。 京落晖与别梦歇交谈这么多,心中已经有数了,两人一同回了客栈。 别梦歇被这一谈弄得有些郁闷,但他向来不怕事,还兴致勃勃地想着怎么去玩,丝毫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京落晖则推开栎青的房门,看着这条人鱼惊喜的眸子,缓缓开口:“你认识……寒无栎吗?” 栎青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 他慢慢走近一步,“真的不知道吗?栎青,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隐瞒我。” 一路以来的温情表象终于被打破,他的声音冷意十足,像是一瞬间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栎青微微发抖,他仿佛又看见了曾经的京落晖。 让他恨之入骨,痛不欲生的京落晖。 他看着一身红衣的人族走到面前,掐住他的下巴逼着栎青抬头。 京落晖冷沉的眸子死死盯着栎青:“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寒无栎吗?当年能与鬼灵师打成平手的符灵师……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 栎青低垂着眼,喏喏道:“我那时……不在了……” 京落晖一愣。 栎青双眸渐渐有了水雾,他不在乎京落晖冷漠无情的模样,只是紧紧咬着下唇,血腥味在两人之间散开。 他颤抖着告诉京落晖:“那时我不在了……是你……” “杀了我。” 他刻意营造出来的,两人从前那段并不美好,却让他怀念至极的时光,终于在现实面前破碎。 不堪一击。 第51章 京落晖此时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栎青雾蒙蒙的眸子,还有被自己掐红的下巴,慢慢收回了手。 “我记忆里……没有这一段。” 他只记得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这些片段中,没有他杀了栎青的记忆。 但栎青说,是京落晖杀了他。 栎青也觉得委屈,“我……我都说了,想让你想起来。” 他偷偷看了京落晖一眼,还是按下了想把一切都说清楚的冲动。 那一切如果都被京落晖知道,以他们现在不算深刻的情意,保不准京落晖不会再杀他一次。 “……”京落晖不知该作何言语,被别梦歇说的话刺激到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前世也就是跟栎青有纠缠,但如今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与栎青相处的那些年,再到后来的其他人。 都在告诉他,栎青对他说了假话。 栎青说他们相依为命,说他是在那段时间里对栎青最好的人。 如今看来,皆是谎言。 京落晖对身边人其实很纵容,原本的裴与衡也是什么事情都瞒着他,但裴与衡的眼中总是忧思难解,那点事情也根本瞒不住他。 栎青也一样,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京落晖就知道这条人鱼对他很熟悉。 就这样两个他以为根本瞒不住他的人,将他的现在弄成了一个谎言。 京落晖恢复清醒,平静地看着眼前委委屈屈的人鱼,“那你知道……寒与栎是谁吗?” 他固执地想要栎青回答这个问题,用来埋葬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栎青顿了顿,还是闭上眼,“寒无栎……我听到其他人这样,喊过你。” 京落晖长叹一声,终于明白了。 他的前世,是寒无栎。 那个出了名的疯子。 可真是意外,又一点都不意外。 他半蹲下来,直视着栎青,“我为什么……会杀了你?” 栎青紧紧抿唇,“能不说么?你不是说……我们现在好好的么?” 京落晖嗤笑一声:“到底是谁想让我恢复记忆的?” 明明想让他恢复记忆,如今却又不肯说了。 栎青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些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冲撞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骗我?如果你知道我是寒无栎,就该明白,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我,都不喜欢被人骗。” 栎青最大的谎言,就是让京落晖误以为他们前世真的有一段感情。 但如果京落晖是寒无栎,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可能有。 寒无栎是个疯子,一个玩弄人心没有感情的疯子。 他与栎青,什么都不可能有。 栎青却不明白,“我们之间,那段时间不是假的……” “但我喜欢你,是假的。” 栎青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京落晖忍了又忍,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我们之前有过一段,但那是假的,对不对?我还以为……我真的负了你。” 栎青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杀了我……难道不是……”负了我么? 京落晖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不忍心。 “你告诉我……你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了吧?” 这是他给栎青最后的机会了。 栎青双眼化为蓝色妖瞳,他知道他不能说,所以只是咬牙道:“没有了。” 没有了,那段记忆京落晖没有,也没有人在那段时间跟京落晖接触过。 所以不会有了。 京落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觉得疲惫至极。 “我们……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吧,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见栎青委屈得快要落泪的样子,京落晖又忍不住笑了:“你还委屈,我觉得我才委屈。你们一个个的,都把前世的事安在我身上……” 他又觉得自己不想笑了。 京落晖忽然想到裴与衡,裴与衡……这个将他养大的人,也是拿对待寒无栎的方法来对待他吗? 在裴与衡心中,是不是也没有京落晖与寒无栎的区别? 京落晖一时间居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 栎青只能点头。 京落晖便离开去找别梦歇,这鬼王悠哉悠哉,混迹风月,还找了几个清倌儿美人到客栈里弹唱。 京落晖到时,他还招了招手:“人间果然美好啊!” 别梦歇感慨至极,忍不住问京落晖:“我给你找几个?” 京落晖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想回鬼界的话,就给我找几个吧。” 别梦歇收回手,“你这人啊,真是。” 京落晖心情不好,也懒得管他,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歌舞。 眼前一清丽少年腰肢纤细,轻摇慢唱,额饰上镶嵌着红宝石,一点一点靠近别梦歇。 别梦歇像是喝醉了一般,顺势揽过少年细腰,准备以酒喂他。 没想到这少年一笑,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撕下自己的脸皮,露出里面的血肉。 别梦歇手一抖,酒杯自己掉在地上,其余歌姬惊叫着逃开。 京落晖:“……” 他觉得自己是流年不利。 那少年还稳稳坐在别梦歇腿上,“王,你可喜欢?” 别梦歇顿了顿,直接丢开少年,“谁派你来的?”简直是,扰人清梦。 少年眨眨眼:“是一个人族姑娘,她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来找你……还说,让你等着。” 别梦歇脸色一变,当即就想跑。 只见一道身影破窗闯入,虹色长剑卷席着无边火光,直直将别梦歇面前的路堵死。 然后长剑归位,眼前是一束着高马尾一身骑装的年轻女子,长剑气势如虹,中上之姿,却有如焰般的风骨傲气。 她拦在别梦歇面前,长剑架在他脖子上,“你还想往哪跑?” 别梦歇轻笑一声,身影一动,与女子连过数招,整间屋子震动剧烈,那少年哎呀一声,躲过坍塌的房屋。 京落晖一道符纸扫过去,自己则轻飘飘地离远了一点。 他看了看少年:“那位姑娘是谁?” 少年正在把自己的脸皮贴回去,闻言只呆呆摇头:“我不知道哦。” 京落晖:“……”他心真的好累。 别梦歇与那女子打斗一番,并未分出一个高下,但别梦歇毕竟是鬼王,只不过是让着女子罢了。 如今平静下来,女子则被他一掌击开。 “唉,小妮子,怎么穷追不舍呢?” 女子有一双桃花眼,却清澈坚定,还别有冷松之气。 “别梦歇,此前那戏团,明明是作恶多端的人贩子拐了孩子弄的,你说你是鬼族,不想管也就罢了……为何要助那人贩子逃脱?我寻不到线索,自然只能来找你了。” 人贩子?京落晖闻言,心中一动,慢慢走近二人。 别梦歇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好玩啊,那些人族,生死有命,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女子皱眉:“你不管我并不介意,只是请你把戏团下落告诉我,我要去救人。” 别梦歇也学着她皱起眉头:“你救得了多少人呢?一个戏团没了,还有千万个戏团在那,你救得了多少人?” 女子只答道:“只要我在,便无愧本心。” 京落晖脚下一顿,目光渐渐移向女子。 别梦歇不太愿意说,想转身就走,还刁难道:“如果你想知道,就不该用这种办法扰我清净。” 女子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道歉:“我知道唐突了你,此事是我过错,由我负责。但这少年,是你鬼族该管,他枉死后寻不到轮回之境,也不知道怎么进入鬼界,该由你管吧?” 别梦歇闻言看向那少年。 少年使劲点头:“对呀对呀,我找不到怎么去鬼界,枉死之鬼轮回之境要等确认后才收我,我只能去鬼界待着。” 别梦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鬼界由四大鬼王支撑,如今身为南方鬼王的他跑了,鬼界入口便少了一个,对人间鬼族也有极大影响。 “你既然枉死,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了了,这少年自然能受牵引也不需要他带到鬼界去。 如今的别梦歇已不是鬼王,贸然回去恐怕直接被鬼界锁住,人身便毁了。 这怎么行,人间他还没玩够呢。 少年愣了一下,看向女子。 女子安慰他一句,又道:“他便是那戏团的受害者,戏团主为了让所谓表演更加精彩,便对他……” 她顿了顿,有些不太忍心,“总之,他便枉死了,对自己过去也不了解,他想知道自己身世。” 别梦歇好奇地戳了戳那少年,见他一脸呆样,忍不住道:“他估计是小时就被卖到戏团里,戏团主估计都不知道他身世,你又从何能知?这事情可不好办,你难不成想让他一直跟着你?” 女子也不觉得难办:“慢慢找,总能有些线索。与其让他留在戏团里受尽折磨,化为怨鬼,还不如就待在我身边。等他意识清明,再做打算。” 别梦歇与京落晖同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别梦歇是早知道女子有多固执,京落晖是觉得……大事可能不好了。 都说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这就过了。 他还没凑齐东西,此时遇见此人,恐怕是全了宫帘心的愿。 少年点点头,乖顺地走到女子身边,小心地拉着她的衣袖,稚嫩的脸上还涂抹着脂粉,又有一种独特的单纯妩媚之情。 一看就知道他在那戏团里做的是什么事情。 但他年纪太小,对这些事情都不清楚,只是茫茫然活着,又茫茫然死去,最终心愿,也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太早离去的人,连爱恨都还没弄清楚。 女子看向京落晖,“我方才看见阁下用了符纸,看来是灵师?在下席得一,师从羽宁轩,阁下应当也是中原人士?” 羽宁轩,京落晖回忆了一下,羽宁轩只是一个小门派,是在招摇一战后才建起,没进三教和流。 至于这样一个小门派为什么会出名,自然是其下有弟子继承了八剑之一的焱华。 京落晖看向女子手中长剑,“原来是新的焱华剑主,在下京落晖,师嘛,没师,目前在清阳派住着。” 原本的焱华剑主已经亡故,焱华剑重新认主,只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在三教和流内,而是选择了一个小门派的弟子。 席得一也愣了一下,她常年在外,对这些事并不是很清楚,此时才反应过来。 京落晖原来是清阳派那个符灵师。 席得一拱手:“失礼了,不知裴掌门进来可好?” “挺好的。” 京落晖看到别梦歇挑了挑眉,兴味十足地看过来,他收回目光。 看来别梦歇不知道他今生之事,但认识裴与衡。也对,顾明归下鬼界,裴与衡与顾明归是师兄弟,鬼王当然知道。 京落晖忽然想起一事,再次看向别梦歇。 栎青如果是被前世的他杀了,那如今的栎青是怎样复活的? 鬼王说,他们之间有过交易。 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52章 暗竹林内,依旧昏暗无光。 绝无名盘腿坐在墓前,一点点抹去墓碑上的灰尘。 他才几天不在,怎么又多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虽然绝无名并不算很在意,但知月很在意,那他也只能尽量看顾着。 身后脚步声传来,他手指一顿,轻声道:“大师,你来这来得勤了。” 他不太明白,慧灯大师为什么会突然来此。 慧灯大师遥遥一拜,走近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常小友得你照顾,看来是过得不错。” 绝无名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声音嘶哑,并不好听,因此在常知月墓前不太说话。 他担心常知月会嫌弃。 慧灯大师见他这样,心中愈发难受,稍稍走近了一点,“常小友在时,喜欢吹笛奏乐,如今你拿了笛子,可想吹奏一番呢?” 绝无名一愣,看着手中的竹笛发呆。 良久,他才答应一声,“好。” 笛声嘈咂难听,还磕磕绊绊,难以成调,绝无名只吹了几个音便放下了。 “抱歉。” 他实在是没有乐理天赋。 慧灯大师摇头,将手中佛莲放在墓前,“佛莲清净人心,能得一方安稳,想来也是你想要的。” 绝无名垂眸,“我想要的,早已没了。” 自常知月死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结果唯有一死,才是终结。 慧灯大师继续道:“我前去打探消息时,听闻唯有秦家主在你手下,是受尽万剑而死,其余几人都是一剑毙命。小友,我知你心性顽强,灵台空明,为何会做出此事呢?” 他实在是不放心绝无名,原本绝无名复仇,慧灯大师本打算不再多管。 但秦漠死状,让他有些踌躇了。 绝无名精神失常,万一日后被人利用,凭他如今情况,还能熬得下去吗? “……” 绝无名微微阖眼,缓缓摸上墓碑知月二字,“千剑之死,留他全尸,已是我最大宽容了。” “……小友。”慧灯大师看着他的动作,轻叹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友,你可知,你眼前之墓,只是空坟?” “大师何言?” “常小友已经故去,如今你守着的,只是你心中执念。空坟孤墓,只会让你愈发痛苦。救赎自己,才是正道。” 绝无名不起身,不回头,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能救赎我的人,早已不在了。” 慧灯大师上前一步,不忍再看。 绝无名却反问道:“大师,你可知这为何是空坟吗?” 慧灯大师安静地看着他。 绝无名喃喃道:“因为我找不到他……因为他们,没有留下他。” “秦漠千剑之死,是为还他千刀之血。” 他用平静又疲惫不堪的双眼看向慧灯大师,“其他人……我都能平静相待,唯有他,不行。” 他出剑杀人时,也只想速战速决,然后就回到这里,回到知月身边。 但面对秦漠时,他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阴气入体的折磨,或许是因为剑上亡魂的哀鸣。 又或者是,因为他内心的绝望。 慧灯大师又叹一声,“小友,早日脱身,对你才好。复仇,真能给你带来愉悦吗?” 绝无名缓缓开口:“复仇,只不过是将我心里的刀,捅向另一个人的心口罢了,何来愉悦之说呢?” “那你为何……” “复仇,是为祭奠亡灵。” 绝无名轻轻一叹,“为我剑上亡灵。” 慧灯大师定定地看着他:“那你真的明白你的仇是什么吗?” “我的仇,是他人利欲熏心,枉顾无辜性命,是我无能为力,错信他人,不配用此姓名。” 绝无名看向那把暗沉墨黑的长剑,“我对不起他人厚望,对不起渡魂之名。仇之说,在于他人,恨之责,在于我。” “大师,你说,如果换作他人……” 慧灯大师知晓他指的是谁,也只摇摇头:“惊鸿剑主当年,与你同样痛苦。亲友尽失,爱恨纠缠,岂是这么容易放下的?只是世间万象,皆是虚妄,看清本性,才能得道。” 绝无名眼中难得有了些情绪,“义兄不想得道,我与他,同样。” 红尘虚妄,可他们都放不下,唯有尽力而为,护住一生所愿。 只是他终究是辜负了义兄厚望,如今下场,已是结局注定,难以改变。 慧灯大师微微皱眉,绝无名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如果说顾明归当年还能以其他事情转移心思,表面上放下往事,那绝无名目前情况,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 也是,绝无名与顾明归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小友,此事完后,你莫非不想回来?即使是空坟,也该有人守着。小友,你忍心吗?” 绝无名不语,良久才慢吞吞地说道:“大师,我知晓你想劝我放下,劝我留住性命……但我,活不下去了。” “知月与我,同生共死。” 慧灯大师惊骇不已:“你……” 绝无名起身,手微微一动,长剑听他召唤,剑身一颤,到他手中。 “大师,你误会了,我知晓你想劝我莫偏执……但这并不是偏执,我与知月,命格特殊,云祁山常祁两家,本就命运纠缠。我与他,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此种情况之下……我与知月情谊愈深,命格牵连愈深。他死,我无法独活。” 慧灯大师一愣,幽幽一叹:“小友,此种命格,实属无奈。” 绝无名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温和,“义兄当年也这样问过我。” “我说,若我与他有此想法,便不可能纠缠至深。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慧灯大师知晓已经晚了,三遇三劝,终究是改变不了。 “小友,此后,我或许还会来找你一次。那时,你再告诉我……” 他一愣,又轻笑着摇摇头:“不用告诉我了,小友,我明白了。我叹你痴妄,实则,是我放不下啊。” 绝无名见他要走,转身轻声道:“若大师有难,或有我能助之处,我绝不推辞。” 慧灯大师一笑,佛杵金光大作,清瘦身影渐渐远去。 “小友,该得助者,是你自己啊。” 绝无名静待他远去,才慢慢走回墓前,一点点抚摸着知月二字,“魔族蠢蠢欲动,想来,他也要忍不住出手了。” “知月,你再等等我吧。” 等我与你一同离去。 …… 京落晖看着眼前的少年,再看了看互相瞪眼的别梦歇和席得一,“那你们有何打算?” 别梦歇不满地扯了扯少年耳朵,“什么叫我们?我才不想跟她一起,那戏团也不远,她自己去就行了。” 席得一也点头,看向京落晖:“劳烦灵师在此看住他,我带小江去戏团一趟,一是毁了那买卖孩童的戏团生意,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江身世。” 小江不把自己脸皮撕下来的时候还是好看的,此时露出来两个小小的酒窝,乖巧可爱:“谢谢。” 他声音也小,对旁人没什么警惕心,眼里全是单纯。 京落晖对他还挺感兴趣:“这小孩在戏团里居然还能有这般心性?” 席得一闻言又想拿剑去砍那戏团主了:“本来小江心性坚定,又有天赋,若是能在门派内生活,日后也能过得很好。只可惜……” 只可惜少年人生,在此戛然而止。 京落晖不语,他现在头疼。 并不是觉得这些事情难办,而是席得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砸在他心里。冥冥之中,京落晖觉得自己应该去戏团看一眼。 就好像只需一眼,便能解开所有疑惑。 “我与你一同吧。” 京落晖看向别梦歇,“至于鬼王……我自有安排。” 栎青被他冷落一旁,京落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但他实在是不想跟栎青就这样算了。 前世种种,京落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理清,他不是纠结过去的人。如今他已经跟栎青定下关系,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就这样分开。 京落晖自小就对自己的东西有很强的占有欲,不管是孤雪山,还是裴与衡,现在是栎青。他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只是他不喜欢被欺骗,所以才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接受自己是寒无栎这个事实,若他是寒无栎,那他又该以什么模样去见裴与衡呢? 不是因为对顾明归的愧疚,只是他不想裴与衡对他多年恩情,也是一场骗局。 那他也太可悲了。 别梦歇就这样被京落晖丢给栎青,栎青正想借此机会跟京落晖和好,自然不会拒绝,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警惕得看管着别梦歇。 别梦歇:“……说实在的,小人鱼,如果我想逃,你也拦不住我。” 栎青认真摇头:“不,我拦得住你。” 他虽没有别梦歇修为高,但虚灵海灵汐族自有秘法,别梦歇敢动,就会陷入虚灵幻境之中,再说还有京落晖布下的阵法。 别梦歇不明白了:“哎,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啊!他们还是依靠我才能找到那地方,怎么你还听他的话把我关着?”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想逃,栎青是拦不住他的。 南方鬼王之力,远远超乎常人想象。但是嘛……别梦歇眼珠子一转,但是那小妮子还真生气了,他也挺久没见那小妮子了,如今等着她回来多看几眼再走也不迟。 第53章 “所以……你便是这样与鬼王认识的?” 京落晖沉思片刻,“倒是有缘。” 席得一只轻轻一笑:“只可惜是孽缘。” 她遇上鬼王,是在刚入世之时。 羽宁轩只是一个小门派,自然给不了她太多东西,而席得一又偏偏拿了焱华剑,成为新的八剑传人,入世已不可避免。 席得一入世时年纪尚小,只一味上山帮人,对他人要求几乎不推辞。 入世不久,便遇上怨鬼作乱,席得一追踪怨鬼,便遇上了捏着鬼玩的别梦歇。 也不知道是别梦歇举止太异于常人还是怎样,席得一就觉得他不是人族,又见他捏着怨鬼不放,担心这不知来历的人扰乱了怨鬼轮回。 于是她上前问了几句,结果被别梦歇嘲讽了。 “我那时气性大,出剑便想抢下怨鬼,但鬼王之力,我只是难以抗衡,只能任他逃脱。” 席得一轻轻皱眉:“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与其在不经意之时撞上,他举止古怪,又亦正亦邪,有些事情与我总会有些冲突。” 但她也承认,有些事情,她是靠着别梦歇才得到消息的。 比如他们要去的戏团。 京落晖点点头:“那不知阁下一般都在那些地方游历呢?” “我闲云野鹤惯了,碰到什么事情就追踪一段时间,等着解决办法。倒确实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看到了,就上前管管。” 席得一又想了一下:“我知道这与三教和流的想法冲突,只是我小门派出身,本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天下又太平许久,不像从前乱世,我只在凡人间管管也就够了。” 京落晖也笑了笑:“如此一来,倒是会有人说你身为八剑,却不以苍生为任。” 席得一自然也知道那群人的想法,她倒是没什么赞同不赞同的:“八剑各有志向,我只得流连人间。只是苍生之中,自然也包含了凡人,凡人生来就受各族桎梏,若是我能帮上一把,只要有一人能因我得救,便是好的。” 身边的少年也点点头:“席姐姐最好了。” 席得一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声道:“你到了那里,先不要动。若是怨气横生,还有我帮忙,枉死之魂只是迷路,若你犯了杀孽,在轮回之境就不好过了。” 少年连忙答应,忍不住蹭了蹭席得一的手,“嗯,我听话。” 京落晖也看出来了,与席得一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有数。这少年从前恐怕被用了什么非人手段,折磨至此却没有怨气,恐怕神智早已不清了。 少年仍蹦蹦跳跳的,凡人看不见他,他又想吃些甜点,但总是拿不到,一时间垂头丧气的。 席得一出钱买下,又悄悄施法递给他。 少年便高高兴兴地咬着甜点,单薄的身躯也好像没那么容易消散了。 能吃一些甜点,也是他心愿之一。 席得一眼神微沉,她也是孤儿,小时也曾流落人间,对少年这样的人总是多了几分疼惜。 “走吧。” 少年满足地咬着甜点,慢吞吞地跟在席得一身后走了。 那戏团靠买卖孩童为生,将那些幼小的孩子训练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随后拖出去表演。 席得一打听过,一个小点的孩子只要一二两银子,大一点的能做事的,最好那种也不过十两。 十两,即使是她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十两银子能干什么。 但在戏团里,十两银子代表着最好的孩子。 这种戏团,席得一根本不可能放过。 那些唱着小曲儿的戏班子还算让人图个新鲜,这种以孩童表演为噱头的,只不过是在吃人血馒头。 京落晖也惊讶了:“十两……” 他进晶帘殿都花了十万两,这些孩子居然只要十两? 他看向身旁啃着糕点的少年,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高高在上的修士,有时候的确是难以想象普通人之间的生活。 也许是最近遇到的事太多了,京落晖竟也多了几分惆怅不忍之情。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另有一种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为这群孩童难过,而是……感同身受。 这戏团子为许多人所不容,即使是在最包容的柏雪城,也只能躲在角落里驱使那群孩童。 席得一本就打击过他们一次,只是后来又遇上了别梦歇,被他搅黄,失去戏团行踪。 几番波折,才终于找到这里。 她缓缓拿出焱华剑,远远看着那些孩童麻木的双眼,和四周人兴奋的叫喊声。 如此龌龊的交易,早该消失在人间。 大火四起,席得一终于出手了。 一时间叫喊声不断,人群四方奔走,京落晖眯着眼,打量着看戏看得最开心的那几个,灵阵慢慢覆上。 既然这么开心,就在幻境里以身试险,再开心一段时间吧。 身边的少年看着眼前的火,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蹲下去紧紧抱着头。 “不、不要打我……我怕……我不敢了……我怕……” 京落晖手一顿,见鬼力四溢,知道是这少年受到刺激了。 他沉默片刻,咬上指尖,逼出灵血,点在少年眉心。 “没事了。” 少年这才安静下来,胆怯地看他一眼:“谢、谢谢……” 席得一慢慢走出,“来吧,问问他。” 少年一步三回头,见京落晖也跟上了才放下心,走到那戏团主面前。 戏团主魁梧雄壮,原本凶狠的长相此时挂满了伤痕,那双打了他无数次的手被反绑着,颤颤巍巍地跪在脚边,如此弱小。 少年一时间愣了。 折磨了他这么久的人……原来也这样弱吗? 席得一冷声问道:“那些孩童到底从哪里买的?说清楚!” 戏团主瑟瑟发抖:“这、小人只是买了,这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谁管他来自哪里啊!” 京落晖笑了一声:“狡辩,你若不知道这些孩童从哪里来,你敢买吗?若是对方是那个世家之子,你这戏团还要不要了?” 戏团主脸更白了。 席得一举剑:“若不说,杀无赦。” 戏团主一咬牙:“就算说了,你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不是吗?不就是几个凡人,凡人不就是拿来给修士作乐的?我养着他们,还给他们饭吃,难不成不能收取一点报酬?也就是你们这种人才会觉得这不公平!” “胡言乱语!”席得一眼中火光更甚,“人命如天,岂能由修士做主?逞口舌之利,只是彰显你根本不配为修士!孩童何辜?尔等万死不能偿罪!” 戏团主冷哼一声:“我就一条命,死了就死了,我为修士,本就是强者为尊,为何不能获此利益?看你长得不错,爬到这个地步也是做了不少事吧?” 京落晖微微挑眉:“强者为尊,如今你败在我们手下,自然是凭我们做主。既然如此……” 他一指点阵,怨魂哀嚎四起,四周黑沉阴森。 “既然如此,便让那些你看不起的人了结你的性命吧。” 席得一皱眉:“但这些孩童的来历……” 京落晖摇头:“他不敢说,自然是说明对方权势滔天……在中原内,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也就只有那些大门派。” 他看向席得一:“若是继续追查,迟早会与大门派对上,你愿意么?” 席得一眼神沉静,回身捂住少年眼睛,不让他看见戏团主惨状。 “我手拿焱华,虽担不起太大责任,但只要我能做的,便要做到底。这是我师父教我的道理,如今,自然不能放弃。” 焱华剑微微一颤,像是赞同席得一的想法。 京落晖也笑了笑:“如此……便提前祝贺姑娘成功了。” 席得一颔首:“多谢。” “先别谢我。”京落晖对她身上之气已有了解,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若回了中原,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要太过交心……鬼王虽跳脱不定,但一身能为少有敌手,与他联手,你的事说不定能成功。” 席得一一惊,听出京落晖未尽之言:“但是,鬼王之事非同小可,他驻留人间,我没有办法。但看你说话做事,应该就是为此而来,你不打算把他送回鬼界吗?” 京落晖摇头:“我本想着演一场戏……如今,没必要了。” 鬼王人身不全,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演一场鬼王被抓的戏,就能解决裴与衡的担忧。 但如今,鬼王人身已有能全之法。 等他人身全,他便只能是人族,那时候的鬼王,已经没有威胁了。 京落晖将席得一的疑惑和关心看在眼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这么巧呢? 找到了鬼王,看到了席得一。 鬼王人身得全之法……终究要付出代价。 京落晖拱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找些东西。” 席得一一愣:“在这儿?” 少年也眨眨眼,完全不明白这个好看的青年在想什么。 京落晖却坚定地点点头。 席得一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少年离开。 如今只是一个戏团被毁,席得一打算继续追踪,自然不能停留太久,线索找到,她便要动身了。 她看向身旁少年:“戏团主身亡,你心愿如何了?” 少年呆呆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奇怪。 为什么那样凶恶的人一眨眼就没了呢? 就像他自己这样,一眨眼就成了鬼了。 真是奇怪啊。 席得一也不逼他,只是许诺道:“有我在一天,便一定让你心愿能了。” 不只是少年心愿,那些被拆散的家庭,那些被虐待折磨的孩童,无辜怨魂生灵的哀嚎。 她席得一一肩扛下,不管对方身份为何,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此种交易,丧尽天良,本就该血债血偿。 第54章 席得一离开了,京落晖却留在这里。 戏团被烧成灰烬,在茫茫白雪之中随风飘远,他一脚踩上,吱呀作响的声音和脚下焦黑的木屑,都在告诉他,这个充满着罪恶的戏团已经没有了。 京落晖沉默半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走进了一些,四周冤魂哀哭,戏团本就是草草搭建,被火一烧剩下的更加少了。里面草草摆着几张木桌木椅,再走近一些,是用来对付那些孩童的刑具。 那刑具上斑斑血迹,京落晖手指颤抖,一点点摸上去,那让他喘不过气的压抑使他头痛欲裂。 四周仿佛不是灰烬,而是一个充满着喝彩声的戏台子,而他也在其中,像个悲哀可怜的玩物,对那些嬉笑的人恨之入骨。 恐慌、愤恨、自嘲,种种情绪在他心中迸发,像是被堵上的洪流,终于冲破了那一层虚假的屏障。 京落晖全身战栗,将一把红色长剑抽出,沉默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鲜血蜿蜒流下,与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像是在告诉他,他也是其中一个。 被封印的记忆彻底打开,往事不容置喙,强硬地闯进他脑中,那些最不堪、最不愿想起的过去,终于被他想起。 如果他还是寒无栎,只是轻嘲几声,随手杀几个人,看着他们痛苦的神情,用来掩饰和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和仇恨。 可他已经不是寒无栎了,如今的他,来历不明,身处自己最不愿处的正道,过去不像过去,也寻不到未来。 他的世界一片荒芜,却还要接受这不堪的真相。 京落晖轻笑一声,眼神渐渐冷淡下来,多么可悲啊,他想着放弃前世,只要今生。 但事与愿违,一次又一次,那些零散的片段,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人,都在告诉他,想要平静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戏团,京落晖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了。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当初在溪家村那名老者说的话,他人的想法无法改变他,如果是他自己呢? 前世今生,究竟是不是他? 若是他,为何京落晖如此抗拒,如此不愿意成为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为何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他们就是一个人? 栎青用前世的谎言骗取他今生的信任,裴与衡用他的不甘来换他前世的改变,他身边出现的 京落晖突然觉得,今生才是梦魇。 两世记忆重叠,他居然分不清,如今是在何处,这是他死后的领域,还是他在招摇山做的一场梦。 或许他从来没有逃出那个戏团,依旧是里面最受人欺凌,最不受人喜爱的那个孩子,满眼满心皆是仇恨。 然后将自己的仇恨化成一把火,将自己的不堪掩埋。他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他以为自己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成为一个符灵师,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手段残忍,就不会有人能发现……他的过去是那般可悲。 一个生活在这种戏团里的孤儿,能有什么未来? 兜兜转转,千年了,千年之后,他居然又回到原点。 京落晖觉得,他才是最可笑的。 他狠狠甩袖离去,红衣蹁跹,孑然一身,满心无奈。 栎青仍在客栈里等他,他知道京落晖对自己被骗一事会不满。但是过往的事情,京落晖知道的并不多,只要他好好把握,依旧可以瞒过去。 今生已经是今生,那他就只要他们两人之间的过去。 但是如今,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京落晖推门进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栎青并不觉得他是消气了,反而,他觉得这样的京落晖更像是隐藏着什么,孤注一掷,又不堪一击。 “栎青……我告诉过你,不要再骗我。” 京落晖反身关好门,平静地看着他。 “可你还是骗了我。” 栎青咬牙,不让自己内心的恐慌表现出来:“我、我真的没有了……我知道你从前并不喜欢我,但是、但是那些事情都不是假的,你看得到的不是吗?我们一起生活在那,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有杀我……而且、而且……” 他想到这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冲上去拉住京落晖的衣袖:“而且你最后毁了那里,你跟他们不一样……” 京落晖轻笑一声,一点点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扯开:“栎青,当年把你带回去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想?你莫不是觉得我与你是生死相依?我杀了你,你忘了吗?” “可你也救了我……”栎青不愿相信,“我死后……死后多年,才知道你当初是为了让我重新修炼,重聚妖灵……你跟他们不一样的。” 京落晖缓缓抬手,摩挲着他的下巴,看着眼前这条人鱼惶恐的眼神,看着他要落不落的泪珠,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和喜爱。 但他只觉得可笑。 “栎青……当初我对你真是太好了。好到让你忘了我最不喜欢什么,好到你敢封印我的记忆。” 京落晖笑了笑:“为什么要让我重活一次呢?让我重活一次,还要来打扰我?栎青,你真让我失望。” 栎青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味地求他:“你信我……” 但眼前的人只是嗤笑一声:“信你?我可不敢了,信你一次,让我重活一次,再信你,我可怎么办啊?你还跟我装无辜,栎青,你还敢跟我装无辜!谎称我与你有一段情,谎称我的过去只有你,封印我的记忆,强迫我重生,告诉我,是谁让你有这个胆子敢这么做的?!” 他与栎青初见,总是觉得心动,后来几番试探,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栎青的举动让他误以为他过去负了他,所以他愿意纵容栎青。 结果事实告诉他,京落晖是当年的寒无栎,而寒无栎绝不可能与栎青有关系。 一次骗他,他还能当做是栎青想要与他今生续前缘的心机。 二次骗他,让他记忆斑驳不清,让他只想得起与栎青相处片段,如果只是这样,京落晖或许也就算了。 但总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让他想起栎青,却又让他想起寒无栎真正的过去。 想起栎青于他,什么都不是。 可如今的京落晖却动了真心,这般可笑,这般可怜。 京落晖笑了几声:“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让我重生,又封印我的记忆,栎青呐栎青,我真是……”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怎样对眼前之人。 换做是寒无栎,就该像当初一样,觉得没意思了,干脆送栎青一程,此后再不相见,就算相伴多年的一点情谊。 可他不是寒无栎,所以看到栎青痛苦难受的神情,他居然下不了手。 京落晖深吸一口气:“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栎青惨白着脸,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京落晖便笑得愈发开心了,屋内只剩一盏烛火,鬼影斑驳,过去温存情意,转眼只剩无尽死水,带着恶臭的淤泥,让这场始于欺骗的感情,毁在他自己手里。 如今冬日寒风阵阵,窗纸被吹得呼呼作响,就像他如今心情,再也想不起一丝温情。 “……我走了。” 京落晖打开门,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栎青……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栎青没有回答他。 京落晖不知道自己该伤心还是失望,良久,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 原来此生,皆是空梦。 他从来不该在清阳派长大,从来不配拥有真正的感情。 寒冷冬风,一如孤雪山。 他想回去了,回去毁掉那个地方,如果此生皆是梦,那他也该醒来了。 一切皆是假,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明明不忍,却不愿舍弃,明明舍不去,却狠不下心。 多么可悲啊,寒无栎、京落晖,这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本没有名字,过去一片荒芜,没有来处,没有归处。 …… 浮石山云雾缭绕,高耸入云,檀香入梦,留有一袭清明。 裴与衡在主殿处理好事情,慢慢朝着卧房走去。 他根基已毁,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但清阳派最近事情繁多,临近新年,许多事情都需要他打整。 清阳派内帮得上他忙的也没几个,裴与衡只能亲力亲为,御渐萧随找来的萧钰回了阳春园,清阳派没有医修,裴与衡只能随便拿点灵药调理身体。 好在御渐萧回去之前给了他方子,让他不至于倒下。 不让裴与衡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这么多事情。 门下侍童过来扶他,疑惑道:“掌门最近精神不济,身体也好似变差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与衡身体一僵,只是含糊道:“一点小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侍童劝道:“掌门也莫太劳累了,还是好好休息……想想京师兄吧,他看到掌门这么劳累肯定又要闹了。”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京落晖再多不满,也会磨磨蹭蹭地来前殿帮忙。就算裴与衡让他自己在孤雪山好好休息,他也只是不满地说几句,还是接过裴与衡的事情。 可今年,京落晖在外游历,还带着一个栎青,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裴与衡莫名有些失落,身边的人走得太多,他也想有个人能陪陪自己。 过去是他徒弟,后来是京落晖。 相隔多年,也算有人陪了。 侍童看到裴与衡脸上落寞,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京落晖今年没回来,估计想在外玩了,他怎么能拿这个事让掌门更伤心了? “掌门,弟子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掌门身体。” 裴与衡对门下弟子向来温和,现在也只是笑笑,任由他扶自己进了卧房,然后便让他离开。 “去吧,做自己的事去,我歇一会儿就行了。” 弟子答应一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裴与衡听见房门合上,这才忍耐不住地咳嗽,连咳数声,多日来苍白的脸色都被咳出了一丝绯红。 他隐约觉得不对,连忙拿手帕捂上,只觉得这次咳让他更加难受了,喉咙处像是火烧一般,灼热地让他恨不得拿冰块捂住。 裴与衡轻叹一声,移开手帕,余光一瞥,顿时一愣。 洁白绢布上,点点血迹,像是宣告着他最终命运。 第55章 裴与衡沉默良久,还是将染血的手帕扔在火盆里烧掉。 他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这种时候,身为清阳派掌门,他不能有事。 这个清阳派都依靠他来运作,几个小辈还无法独当一面,更何况还有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京落晖。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下,裴与衡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按例喝了药后,裴与衡想了想,将药渣和药方藏好,他已经从过去学到了教训,尽量不能让自己的弱点暴露。 曾经的百书苍楼,就是因为这样败落。 裴与衡不想重蹈覆辙。 只是他身体不好,渐渐地也有了困意,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午间了。裴与衡心中一惊,连忙出门处理事务,此时的清阳派已经热闹起来,到处都在忙碌着新年。 新年啊…… 裴与衡居然没什么期待了,自招摇一战后,他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过年时也觉得没有意思了。 因为团圆的日子,却只剩孤寂。 他走向主点,却看到弟子匆匆忙忙地走来,脸上尽是慌乱和不解。 “别急,怎么了?”裴与衡温声问他。 弟子胆怯地缩了缩键,一脸茫然:“掌门,您快去看看吧,京师兄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后直奔孤雪山,一把火烧了他的园子!现在正往山门走呢!” 裴与衡也保持不住平静的表现,连忙往山门奔去,轻斥道:“为何不在他回来时就叫醒我?!” 弟子也很委屈:“京落晖半夜回来的,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孤雪山……那边弟子给他送东西,看见京师兄一个人坐在那里许久,然后……就一把火烧了园子……” 裴与衡也觉得不解,但他还是了解京落晖的。不管这人在外怎么说他跟清阳派没关系,回来时还是想着自己的孤雪山,在那养鱼作乐,还缠着他也抓鱼过去。 如今怎么会一把火烧了园子? 还是半夜回来…… 裴与衡问道:“那栎青呢,随他一同回来了吗?” “……京师兄好像是一个人回来的。” 裴与衡便明白了,他知晓栎青与京落晖之间的关系,但京落晖本就不喜欢被别人拿他与其他人做比较,即使是自己的前世。 恐怕是栎青没有坦白,倒是京落晖自己知道了。 他匆忙下山,正瞧见一抹暗红怒气冲冲地往山门走去,裴与衡气喘吁吁,忍着胸口疼痛,喊道:“京落晖!” 那身影只是微微一顿,随后继续向前。 裴与衡近来劳累,体力不支,险些追不上他,只能继续道:“京落晖!扬灵!你回来……与我好好说……不行嘛?” 他声音颤抖,言语里的乞求终究还是让京落晖回过头看他。 京落晖眼神复杂难懂,只是远远望着他一眼:“我能与你说什么?你不过就是,把我当作你徒弟的替身……还是说想用我今生来还前世的债?” 裴与衡有徒弟,身为半妖,在招摇一战时被他亲手所杀。 随后裴与衡就再不收徒,只是收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京落晖。 裴与衡脸色苍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我……” 见他这样,京落晖愈发烦躁,扭头就走,只听身后人轻声唤他,声音低哑轻柔,又带着说不清的难受。 他沉默片刻,还是回头看着裴与衡。 裴与衡往前一步,忽然心口作痛,连咳数声,鲜红的血从指尖溢出。 京落晖一惊,顾不得生气了,上前一揽,将人扶好,让裴与衡靠在他身上。 裴与衡本想着不让他发现,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只能攥着京落晖的袖子:“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我可以给你解释。” 说完,一路惊慌失措,裴与衡终是忍不住昏迷,手也缓缓垂下。 “裴与衡!裴与衡!” 京落晖碰了碰他的手,才发觉裴与衡指尖冰冷,脸色也苍白许多。 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京落晖一时间突然有些后悔,就算要发脾气,也该换个时候……至少得在裴与衡不忙,身体也好全了再说。 随后跟来的弟子也喘着气,见到裴与衡昏迷不醒,立马扑过来:“掌门!京师兄,你快带掌门回去休息吧!” 京落晖将人抱好,也只好回去,他回头看了看山门,突然有些迷惑。 他到底是要干什么来着? 京落晖将裴与衡送回房间,才发觉这里空旷了许多,也愈发凄凉了。 屋内摆设大多都是京落晖从外面给他带回来的,京落晖身上的东西也大多都是裴与衡给的。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见到这样,京落晖心中火气也消了许多,他在柏雪城与栎青争吵后便离开了。 路上将自己所需的东西大部分找齐,只是最重要的几个只能是另寻机会。 京落晖缓缓叹气,手指轻轻碰了碰裴与衡苍白的脸:“身为掌门……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 “裴与衡,值得吗?为了我,为了……我这种人。” 半夜回来,孤雪山依旧挂着灯笼,大红色的灯笼几乎是雪地里唯一的色彩。这是每一年裴与衡都会给他挂的,京落晖本以为今年不会有了。 毕竟他带着栎青在外游历,还将伤了根基的裴与衡抛在清阳派不管。 往年这个时候,他该帮着裴与衡处理一些事情了。 就算不在前殿,裴与衡也会很自觉地拿着卷宗去孤雪山找他帮忙。 只是今年不一样了。 京落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眼前这个人清瘦温润,向来纵容着门下所有弟子。一个人扛起一门事务,却从来不喊一声苦累。 若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京落晖仍是愿意回来的。 只是如今,他还能回来吗? 当年酌尧身死,顾明归心脉受损,只能靠着酌尧留下的妖灵保命。而酌尧身死,是原澹与寒无栎的一场合作导致,最终将两人推向绝路。 顾明归脱离三教,为寻复活之法,而寒无栎只是想看一个好人能被命运逼成哪种样子,故意指点顾明归下鬼界。 他明知道与鬼王交易会舍弃轮回,也知道若是酌尧重生,那死的只会是顾明归,更知道酌尧不可能让顾明归死。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但寒无栎依旧这么做了,他乐意看着这些挣扎在世俗情爱里的人会作何选择。如果说原澹喜欢利用人心来达到自己目的,那寒无栎就只是一个玩弄人心满足私欲的疯子。 他让顾明归去了鬼界,回来的人依旧是顾明归。 那时他就知道这场交易失败了,而顾明归还付出了自己的轮回,最终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惨痛的代价,寒无栎一开始就知道,几百年后,重生的他却被顾明归的师兄收养。 何种孽缘。 京落晖也想说,寒无栎不是他,但很可惜,拥有所有记忆后,他不得不承认寒无栎就是他。 前世今生,终究无法分割。 裴与衡与顾明归是师弟,那他到底是用何种心情来收养自己的?是为了改变寒无栎,还是为了报复,或者说只是帮他当成裴与衡徒弟的替身? 京落晖想不明白,只能看着裴与衡,“你若是想报复我……大可以直说,那样我就……” 不必再有牵挂了。 裴与衡缓缓睁开眼,慢慢抓住京落晖的手腕:“扬灵?你、你还是没走。” 他松了口气,京落晖只是挑眉,轻轻答应一声:“我没走。” 一时无言,裴与衡勉强坐起,轻声咳嗽几声:“我近日比较忙……忧思过度,过几天便好了,你别担心。” 他小心地看着京落晖,似乎是在确认面前的人没有怀疑他所说的话。 京落晖却更加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若是想报复我……为何又对我……如果不是,你又为何将我带回来?我与栎青的事,你应当都知道,也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如此待我?裴与衡,值得吗?” 裴与衡只是一怔,盯着缓缓燃烧的檀香发呆,随后才慢慢道:“扬灵,我不是分不清的人,如今的你,秉性古怪,有时确实让我头疼……但,你与他不一样,你不是他。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如果不是,你不会回来找我。” 他看着京落晖长大,有时候确实在想,当年的寒无栎是不是也是如此。但随着京落晖渐渐成熟,他便明白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京落晖再如此顽劣冷漠,终究是在乎他的。而寒无栎不在乎任何人。 “……我认为不是就不是了?那顾明归的事情,又该如何算呢?他下鬼界,是我指点的……他交易失败,我也知晓。从头到尾,这就是我与原澹的合谋,你莫非一点都不在意?” 裴与衡却笑了起来:“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 京落晖一愣,轻轻看他一眼。 裴与衡才勉强收住,轻声道:“你如今记忆恢复,就应该知道,明归并没有恨你……或许曾经他与你为敌,但明归后来说,若没有你,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当年的顾明归并不是原澹的对手,原澹谋划数百年,一步步将酌尧与正道隔开,将他推上妖皇之位,再计划让他死在三教手中。 顾明归因酌尧一事退出三教,几番波折,只能依靠妖灵续命。而原澹一开始要的就是酌尧的妖灵,酌尧半鬼半妖,他的妖灵又是融合桃花木妖所得,对唤醒妖祖有重要作用。 原澹为此谋划多年,一点点将酌尧逼上绝路,因为妖灵只能是酌尧自愿献出才有真正的效果,他便计划了顾明归的几度濒死。 酌尧死后,妖灵必然是献给顾明归。 这一点京落晖也是知道的,在他记忆中,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原澹为的是酌尧妖灵,还在一次围剿中放走了顾明归。 但他放在顾明归也在原澹计划之中,后来他与原澹分道扬镳,也是因为不喜原澹将他也算计进来。 寒无栎不属正道,帮的也不是正道,他只是觉得原澹计谋深远,又数次成功,心生不满,故意与原澹作对罢了。 但他没想到,寒无栎的玩乐之心,在顾明归眼里竟是恩情。 怪不得当初的顾明归劝他退隐,他知晓就算是惊鸿剑,要杀寒无栎也太过勉强,还不如劝其退隐,也好还情。 只是顾明归不知道,寒无栎本就活不长久,他去妖族交换了奄奄一息的原澹后,与其一起,死在了招摇山。 死因,是毒发身亡。 第56章 正如京落晖此前所想,绝无名身上阴气对他有极大伤害,同样的,前世的寒无栎一样也能动用阴气,甚至化气为阵,成为能与鬼灵师匹敌的人物。 但就连绝无名那样的人都扛不住阴气损伤,更别说从小流浪在外,从未习武的寒无栎了。 几百年的侵蚀,寒无栎阴气入体,本就是早亡之相。而他本该死得更早,若不是那群人与鬼界有联系,哪有后来活到与原澹一同死去的寒无栎? 京落晖缓缓回神,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裴与衡,说的却是自己内心一直不满的事情。 “那你……就只是因为这个吗?因为顾明归当年嘱托,所以就对我抱有还恩怜惜?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只是你那个徒弟的……” “扬灵。”裴与衡轻轻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想说的话,“我不收你为徒的确是因为他,我那个徒弟啊,身为半妖,一生坎坷,而我作为师父,却无能为力,护不住他。最后还……亲手杀了我唯一的徒弟。” “而你,不管你是寒无栎,还是京落晖,对于我而言,你只是扬灵。将你带回来,是看着当时的栎青,心生不忍……你也知道,你们两人,像极了当初的明归和酌尧……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想过在你身上寻找谁的影子……我只是希望,如果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你们能够善终。” 裴与衡亲眼看着酌尧身死,又看着顾明归一朝白头,一身修为毁于一旦。此后多年,那个在他眼里潇洒肆意的师弟,再也没好好笑过。 还年少的顾明归是裴与衡最羡慕的样子,不用被宗门内大小事务所桎梏,能够随心所欲地出去游历。 这是裴与衡多年来一直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一直知道自己无能,所以即使是占了大师兄的名头,也不敢肖想掌门之位。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顾明归那样,纵情山水,无拘无束。 只可惜,那样风华傲然的顾明归,一朝白头,即使是后来他终于回归三教,破妖族,斩魔尊,扭转乾坤,心心念念为了人族。他的名声越传越远,谁都知道惊鸿剑主心怀天下,谁都知道他无愧八剑之名。 但是裴与衡知道,这都不是顾明归想要的。从鬼界回来后,他就像失去了所有傲气和希望,拼了命地为中原为民众做着事,不惜以自己为代价。 但他再没有好好休息,在他身上,再也没有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影子。 裴与衡轻叹一声,看向京落晖:“所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和栎青也走上这一步……我知道我不应该瞒着你,我也知道当你发觉一切后就会离开……” 他拉住京落晖的衣角:“扬灵,听我说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但是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归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我不会拘束你,我只想你好好的。” 裴与衡明白京落晖有多执拗,他从前与寒无栎只见过一次,其他事情都是从他人口中听说。所以当栎青求他收养寒无栎的转世时,裴与衡答应了。 他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哪怕只是让自己多了一份牵挂,他也心甘情愿 不然,裴与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百书苍楼没了,自己三个师弟天各一方,师父死于大战,徒弟死在自己手中…… 多年辛苦,他身边的朋友少之又少,这世间,不管他退到哪里,都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耀生年,天下荣生。 可他再也没有新生。 京落晖沉默一会儿,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了:“孤雪山我已经烧了。”没有归处了。 裴与衡一愣,慢慢放松下来,又忍不住笑:“孤雪山终年大雪,唯有你那园子才烧得掉……一处园子,我给你再弄一个。那水池,我也给你再挖一个……只可惜了那些鱼……好不容易给你找的,灵鱼吐纳间,灵气益生,对你身体有好处……” “……你好唠叨。”京落晖有些不自在,“那些鱼我还留着。” 裴与衡微微瞪大眼 京落晖更加不自在了,“怎么了?我的东西我不能拿走吗?!你说过那些鱼都给我了……你想反悔?” 他眼神渐渐危险,“裴与衡,清阳派有这么穷吗?” 裴与衡哭笑不得,郁气没了,心中大石放下,也不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了。对京落晖说话那么小心,只不过在缓解他的怒气,这人匆匆忙忙跑回来就为了烧一个园子,估计被气得不轻,又不知道怎么发泄,干脆跑回来撒野。 简直了……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幼稚。 裴与衡只好顺着他道:“是你的,都是你的行了吧?一回来就胡闹,看把我气得……本来最近事情就多……” 京落晖皱眉:“还不是怪你,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能说,非要等我自己发现?你和他就是联合好的,耍着我玩呢!” 栎青骗他,还封印他记忆这事,京落晖完全过不去,从柏雪城出来,一路看着那些凡人张灯结彩,庆祝新年,就更加生气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不知道该去哪里,凭什么这群人就能在他们家里这么开心?不就是欺负他没家吗? 京落晖席卷怒气,半夜回到孤雪山。 结果也就是一个人坐了一夜,又是过不去,又是现在不能去前殿,越想越气,冷着脸烧了自己园子。 但看见那些被热气包围的红鱼,京落晖踌躇不决,最终,仍是把鱼带走了。 结果还是被裴与衡抓住了,若不是…… 京落晖看他一眼,若不是这人突然吐血,他就径直走了,哪会管这么多?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裴与衡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确实让他消了怒气。 他还记得,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这个人他现在是甩不掉的,也就是质问几声罢了。 裴与衡一听,发现话题又绕回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这事是我不对……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吗?” 裴与衡摸了摸他额头,“我听栎青说……他将你部分记忆抽取了,他说他只想留下与你在一起的回忆……唉,他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妖族,有些事情与你与我想的都不一样。但他一片痴心,你是知道的。” 京落晖不语,栎青的心思,他自然知道。只是如今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栎青居然会对他有这样的感情? 这条人鱼在那时,明明畏惧又憎恨着他。人族害他至此,栎青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故乡,妖灵没了,妖丹被刨,这样的痛苦,他凭什么会喜欢上那群人之中的京落晖? 京落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了。 若是几天前,他还能说自己是喜欢着栎青的。可如今,他不确定了。 寒无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而京落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受了什么影响。 是前世把栎青当一条人鱼养着的乐趣,还是今生对栎青的心动?他分不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越来越迷惑自己到底是谁,也搞不清楚自己对栎青是什么感情了。 裴与衡说他和栎青像极了酌尧与顾明归,但京落晖知道不是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在他的印象里,酌尧身为半鬼半妖,却满心慈悲,清冷疏离,顾明归则随性潇洒,心怀天下。 这两人,与他不一样,与栎青也不一样。 裴与衡见他不说话,只能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还是在意的……没关系,以后还长,你好好想想,别着急。既然回来了,就在我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他回来找你的。出去这么久,你恐怕也累了吧。” 京落晖点点头,将与宫帘心交易之事说出,惹得裴与衡频频皱眉。 “你与他交易做什么?那赤鯥双翼对你用处不大,你身体不好,是因为上一世,而你今生躯体,也不是转世所得,而是重塑。” 裴与衡忍不住责怪他,“你怎么就这么冲动?他实力非凡,万一破釜沉舟,干脆动手,你可怎么办?你说当年之事,是因为命格特殊……” 他想了想,“明归在招摇山之战后,给了我两封信,过段时间我拿给你看看。” 京落晖挑眉,故意找麻烦:“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给我看看?” 裴与衡无奈至极:“你也知道我现在精力不足……既然这样,你明日就来帮我做事。” 京落晖:“……”他还在生气啊。 裴与衡却不管这么多:“明年就是三教和流三年一度的大会,如今发生了太多事……我打算与三教和流说一说,至少得有准备。宫帘心之事没有证据,唉,这可如何是好?” 绝无名一事如果说出,先不管这样,三教和流定是会对其出手的。寻仇多家,一身诡异阴气,怎么看都是三教和流要铲除的对象。 无争玄谷与宫帘心之事没有证据,而宫帘心偏偏与万乘燕处交好,说不定还安插了眼线,这实在是不好办。 京落晖想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不用怕……他等不了多久了。” 魔族挟持卫何意,宫帘心让他寻找有抱一道心之人,一重又一重的巧合,京落晖已经能猜出九分了。 只看宫帘心如何做,以及……绝无名背后那只妖族,在如今的妖族领地里,占有什么地位。 第57章 裴与衡毕竟太忙了,因为京落晖这事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很难得了,等缓过来,他就不得不再次去前殿处理事务。 京落晖没说什么,裴与衡对他的坦诚还是让他很受用,即使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回不去之前的样子,也不会想着对裴与衡做什么了。 在他还是寒无栎时,是见过裴与衡一面的。那时顾明归正在想办法分化妖族,裴与衡作为他的后盾和帮手,也会离开师门帮他处理人脉关系。 寒无栎就是在那时见到这个百书苍楼的大师兄,当时他名声不大,平时也很少入世历练,是以寒无栎一直觉得他很无聊。事实上,裴与衡确实是一个很无聊的人,为了顾明归,他周旋三教,总是匆匆忙忙,脸上永远挂着笑意,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 这样的人,其实是寒无栎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当年原澹化身人族时,跟裴与衡给他的感觉很像,只是原澹是个黑心萝卜干,裴与衡是软绵绵的山羊,真没脾气那种。 那时任凭寒无栎怎样想,也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会被裴与衡带回去。 京落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如今的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寒无栎有关系啊,这样看来,寒无栎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 他在屋子里随便摸了一会儿,就去前殿给裴与衡看卷宗,拿着笔勾勾画画,裴与衡不时凑过来,让他修改一下措辞。 “这是殊兰塔的园能大师,他脾气火爆,你写回信的时候客气一点……” “这是万乘燕处那边的折子,来给我们祝贺的……你稍微亲切一些,但是不要太热络……” “这是……” 京落晖写着写着就不干了,把笔一扔:“你是不是忘了我回来是跟你算账的!你好意思指挥我做这做那的?!” 裴与衡拿他没办法,又塞了一支笔给他,好声好气地说:“这不是我忙嘛,等这阵子忙过了,你再跟我生气好不好?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找……不过那个赤鯥双翼我真的没办法,你若是真想要……我去求求万九寄?” 万九寄与宫帘心熟识,若是他这里去求一个人情,万九寄说不定会答应。裴与衡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还行,虽然他知道这双翼对京落晖的身体没什么用,但就当是求个心安了,去要也没关系。 京落晖更不高兴了,赤鯥双翼是他想给裴与衡的,自己辛辛苦苦谋划这么久,结果还是要让裴与衡出手的话,那他面子往哪搁? “不用,我自己来。” 裴与衡稀奇地看他一眼:“我记得你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宫帘心也不是善茬,我若去求个人情,比你贸然动手还是好些。” 京落晖有些烦躁,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笔:“怎么,你还想看着我再丢一支?” “……”裴与衡还真不想,只好拍了拍他的手,“那好吧,若是真遇到什么麻烦,也不要逞强。来找我就行,反正你平时找我的事也不少,别在这种事情上勉强自己。” 说话间,致虚长老猛地推门进来,看着他们摆着的卷宗先是一愣,然后又嘲讽道:“哟,这小子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他真这么没良心,干脆放任你不管呢。” 京落晖冷冷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比某人还是好些,至少往年都是我在这,某人连个影都看不到呢。” “哼,这家伙平日里对你掏心掏肺,你付出这点就想居功了?什么时候不让他操心再来说我吧!” 致虚冷哼一声,“也就是你惯着他。”这句话是对裴与衡说的,他听了不觉好笑,只好摇摇头。 “扬灵帮了我不少呢,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致虚不爱琐事,往年这个时候就怕裴与衡把他抓来做事,早就跑到一边去了。裴与衡确实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致虚。 致虚长老这才想起来,“我就是听说这小子回来莫名其妙发疯,看他现在是不是疯了,来看热闹而已。” 京落晖:“……” 他快被气笑了,指尖凝气,手中毛笔微微颤抖。裴与衡注意到他,立马握住他的手,示意让他平静下来。 京落晖这才没说什么。 他恢复记忆后对这种挑衅就更加看不上眼了,按照寒无栎的脾气,致虚现在肯定要倒大霉。 只是他现在不是寒无栎,京落晖在心里默念几声,还是想让自己跟从前分割开来。他不想再被别人说自己是谁了,这种感觉很烦。 裴与衡看他不说话了,又摸了摸他的手背安抚这人,然后才看着致虚道:“好了,这事是我不对,他跟我生气呢。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过来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致虚长老平日里对京落晖嫌弃得很,自然不排除来看热闹的嫌疑,只是他不会为了这个专门回来一趟。他若是想嘲笑京落晖,会在往后每一年都提起,直到京落晖忍不住动手为止。 “哼,自然不可能为他而来,是我那两个徒弟的事。” 致虚长老现在也头疼得很,若碧前段时间带着慕容望下山历练,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喜欢热闹,什么历练都是说给他们听的,她肯定是跑出去玩了。 致虚也不是迂腐之人,平时对他们去向也不在意,只是现在这事却让他头疼了。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运气,半路捡到一个凡人,那人说要去万乘燕处,他们就带着他去了。” 裴与衡不解其意:“这不是挺好的嘛?” 若碧和慕容望性子都善良单纯,裴与衡也不意外他们会把人送去万乘燕处。 但致虚长老头疼的地方并不在这里:“若是这样就算了,也不知道那万九寄发什么疯,突然对若碧大献殷勤,这厮平时拈花惹草还不自知,身边好几个女修都盯着呢。若碧年纪小,身世又普通,身边还跟着一个慕容望,那些女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尽说些没有影儿的事,现在万乘燕处都知道了。” 这话裴与衡听懂了,脸色顿时变了,若碧性格如何他当然是知晓的,那群女修会这么说他也猜得到。 就是因为猜到了,他才觉得不满,若碧作为清阳派少见的女弟子,从小就受他们宠爱,一点苦都舍不得她吃。被清阳派捧着护着的小姑娘就因为一个万九寄被这样造谣,裴与衡怎么能不生气? 他这人也没什么优点,就是护短。 因为顾明归一事,六百年了他对三教和流都没有什么亲近之意,更别说年纪尚小的若碧了。 京落晖沉思一会儿,觉得此事蹊跷:“万九寄为何对若碧大献殷勤?他们之前并未见过。” 若碧年纪小,小时候胆子不大,也就拉着慕容望在山脚下逛逛,怎么会惹上万九寄了? 裴与衡这才回想起上次去找万九寄要定魂鼎之事,“若碧说她从那地方出来后就被万九寄带到万乘燕处去了,就是帮你去要定魂鼎那次,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啊。” 京落晖揉揉额角,慢慢回忆着过去,他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栎青给他下的禁制太强,若不是因为重重刺激,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回忆起一切。 是以他确实是忽略了若碧的事。 被致虚这么一说,他也对若碧有了点影响,只是这个事……京落晖看向致虚,又看了看裴与衡,“这事我可能知道。” 裴与衡一愣,也看向致虚,他当然是知道京落晖的身份不能乱说。若是让有心人知晓寒无栎重生,还待在清阳派,那三教和流必然会出手。 他们连云祁山到底是不是魔尊余党都没搞清楚就敢动手围剿的做法,若是让他们知晓寒无栎没死,还被裴与衡抚养长大,那就可好玩了。 都不用宫帘心出手,三教和流必然会杀了京落晖,然后将裴与衡推上三教审台。 致虚见他们两人脸色都不太好,还以为是他们故意瞒着自己,“什么意思啊,你们都知道?我那徒弟善良可爱,是万九寄那种货色能肖想的嘛?!你们还敢瞒着我?什么意思啊你们!” 京落晖:“……”万九寄被这样说他居然还挺高兴的。 裴与衡:“……”万门主好歹当年也与八剑齐名呢,这么就是“那种货色”了? 裴与衡想了想,只是随意提了一下京落晖过去的事,没有直接说出他与寒无栎之间的关系。 致虚懵了许久,他是裴与衡成立清阳派之后才加入的,自然对招摇一战前的事不算清楚,但是这个说法,这个指向……也太明显了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忽然赞叹道:“掌门,我不该说你总是惯着这小子。” 他又看向京落晖:“没想到,你小子其实挺有良心的。” 京落晖欲言又止:“……”算了。 致虚现在对裴与衡是心甘情愿地佩服,能把一个疯子掰成现在这样,虽然性格还是有些讨厌,但还是令人佩服啊!这是什么神奇的养孩子的办法! 他上前一步,有些期待地看着裴与衡,“那,好景也给你养了行不?” 裴与衡想了想,“嗯……你几个徒弟,不都是我在养嘛?” 致虚对小孩没有耐心,他几个弟子小时候都是由裴与衡带大的,还要催促着几个因为自己师父不爱学文的小孩多读书,裴与衡一度心力交瘁。 虽然他在百书苍楼也习惯了,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啊,精力十足,不像现在。裴与衡眼神稍暗,但还是打起精神,“那让扬灵说吧。” 第58章 京落晖回忆了一下关于若碧的事,顿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事不仅复杂,还让他无法理解。 致虚有些不耐烦了,“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京落晖沁凉的眸子瞥他一眼,致虚莫名觉得全身发冷,只好默默闭嘴。京落晖恢复记忆后,性格也慢慢向寒无栎靠近,那种阴沉又疯狂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 这也是裴与衡一直不愿意京落晖回想前世的原因,他不想京落晖沉浸在过去。在他看来,寒无栎能有那样的性格,想必小时候过得也不太好,寒无栎成了恶人,但今生的京落晖还没有作恶,裴与衡不想让京落晖再次走上那条路。 他也知道前世今生无法彻底分割,过去的始终无法抹灭,只是他终究是有私心的,不管怎样,他希望京落晖能好好活下去。 京落晖闭眼,纤长的眼睫轻颤,手指轻点,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事嘛……有些难办。” 他化名寒无栎后,就在中原游历,那时候原澹布局渐全,准备动身。成为奴隶的妖族开始反叛,为了亲自参与这一件在他看来挺有趣的事,寒无栎亲自出手,第一次与原澹真正合作。 原澹让他去救了一批妖族,其中有一只鱼妖,名叫若碧。 寒无栎身体不好,但阵法卓绝,凭借着一个又一个幻阵将那群妖族带到原澹指定的地方。但在事情即将成功时,被一个人拦下了,正是当时与顾明归齐名的万九寄。 那时的万九寄因为万乘燕处历来教法,对妖族十分厌恶,又听说妖族反叛,自然知道背后有人捣鬼。 两方冲突一起,寒无栎自然是全身而退,但有一部分妖族被万九寄带走,其中就有若碧。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寒无栎无从得知,他只是负责救妖,又不是非要全部活着,活干完了就走了。 后来兜兜转转,他又与万九寄有了冲突,这一次他注意到了若碧,出手将这只妖带走。 若碧被他带到原澹面前,那时的寒无栎即使冷心冷情,但对这种单纯幼稚的鱼妖颇有好感,与若碧关系居然还不错。只是原澹救下这些没什么用的奴隶,并不只是为了牵制酌尧,逼他坐上妖王之位,更是为了他真正的计划。 唤醒其余妖祖。 血祭十万民众,斩杀数万妖族,这其中血泪,原澹都明白,但他依旧做了。 寒无栎对这种做法并不在意,只是他挺喜欢鱼,所以想让原澹留下若碧。但若碧却说自己喜欢上了万九寄,自愿献祭,只希望自己转世为人。 原澹答应了,若碧自然也成了献祭给妖祖的小妖。 这事不管是对于原澹,还是对于寒无栎,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坏就坏在万九寄虽然没有对若碧动心,却知晓了此事,知道若碧是因为想与他在一起才自愿献祭,只求一个成为人族的机会。 悔恨在心,愧疚非常,因为这样,万九寄就与寒无栎彻底结仇,就连与寒无栎相似的京落晖他都看不惯。 京落晖慢吞吞地说完,致虚就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啊,我徒弟付出这么多,那厮居然还敢不动心?好啊,那厮可真是……” 裴与衡却想到其他事,“照你所说,若碧应当就是当年鱼妖转世了……那万九寄突然对若碧这样关心,莫非是已经猜出来了?” 京落晖看他一眼,嗤笑道:“能猜不出来吗?也不知道原澹怎么搞的,若碧不仅名字一样,长相也一样。她身上气息与我相同,恐怕跟我的情况是一样的……万九寄再猜不出来,那他也做不了万门主了。” 若是直接进轮回之境,京落晖与鬼王交易过,轮回不收他,若碧不可能想成为谁就成为谁。他们两人能是现在这样,说明都是重塑肉身,洗去记忆,而不是真正的转世轮回。 裴与衡有点懵懵的,“但你……跟……长得不一样啊。” 京落晖笑了一下:“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 他从那地方出来后,对自己名字和容貌都厌恶至极,才改换姓名,舍弃容颜,用另一个身份游走人间。 多年过去,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他自己了。 他的人生变幻无常,说不上跌宕起伏,也算不上豪情万丈,只是茫然无依。从前他以为离开戏团,自己就能活得很好,但没有实力傍身,他险些活不下去。 后来他以为自己成了那个地方说一不二的人,就能够改变自己的未来,但很可惜,他依旧找不到自己的未来。过去一生,他都在不停的舍弃,舍弃过去,舍弃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舍弃自己的生命。 但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或者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存在是为了什么。 裴与衡继续摸了摸他的手背,轻轻安抚着眼前似乎有些不安的人。 致虚却反应过来真正的问题所在:“这些谣言可破,反正若碧也是我们清阳派的人,不需要依靠万乘燕处。但是她本是妖族一事爆出……后果不堪设想。” 京落晖正是想到这一层才觉得麻烦,万九寄或许只是因为过去的事对若碧心存愧疚,但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将若碧推向深渊。 他一直都觉得万九寄没脑子,当初顾明归的事也是这样,如今若碧也是这样。 裴与衡也觉得不好,心中有些着急:“若是这样,还是得尽快将若碧接回来才行……之后再与万门主好好说清楚,若是若碧对他仍……那时再说吧。” 他对万九寄这种做法有些不满,现在的若碧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他这样贸然动作,万一让若碧再次苦恋,他又没有动心,岂不是会让若碧伤心? 致虚冷哼一声:“那厮就是不放人,不然我自己就去接人了,哪用得着你?” 裴与衡只是笑了笑,倒也不意外,“那这样,就由我亲自走一趟吧。” 他看向京落晖:“那这里的事,就暂时麻烦你了。” 致虚嚷嚷道:“不是还有我吗?你去吧,把若碧和望小子好好带回来。” 京落晖却没有答应,他莫名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裴与衡现在身体不好,独自前去,万一宫帘心转而对裴与衡下手,那他可怎么办? “我陪你去吧,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处理都行。” 裴与衡一顿,“但你与万门主……” 京落晖还真不把这点矛盾放在眼里,“除非他知道了我是谁,否则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在你面前,他不会做什么。” 裴与衡这才答应了。 致虚莫名其妙被留下来处理事务,看着那叠卷子脑袋都大了,只能催促这他们赶紧回来。 裴与衡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山,看着京落晖一下一下抛着扇子玩,还觉得有些好笑:“过去……我见到那时的你时,你也喜欢在手上拿着什么。” 京落晖一愣,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那时的寒无栎一笔成灵阵,手中永远拿着一支灵笔,如今的他却喜欢玩着这边折扇。 那支灵笔,京落晖已经想不起从何而来,但手中折扇,是眼前人所做。 这时候他才有了点真实感,不管怎样,裴与衡总不是假的,过去现在,他一直都在。 裴与衡琢磨着要办的事:“刚好要出门,再买些东西回来吧,你那院子也该好好清扫一下……灵鱼够了就不用买了……” 他想了想,还是小心问道:“栎青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京落晖一时沉默,“我不知道。” 寒无栎可以轻易舍弃一切,但他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不管是眼前的裴与衡,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栎青,他都舍不去。 “我……”京落晖看着裴与衡平静淡然的双眸,他知道裴与衡喜欢他能跟栎青和好,这人对于顾明归一事的遗憾,化为了殷切希望。 只是他终究不是顾明归,他与栎青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也本就没有什么。 京落晖轻叹一声:“我……过段时间看吧。” 他知道自己要让裴与衡失望了。 栎青……他接受不了,也不该接受。 这只妖从前受了太多委屈,他该好好活在自己的故乡,而不是跟着一个人族到处跑。 虚灵海…… 京落晖眼睛微眯,不再多说。 裴与衡也不想逼他,只是叹息道:“栎青对你是真心的……那些隐瞒,或许是有苦衷,你让他好好跟你说,别总躲着他了。” 他看向一旁的树林,那里有着他们都熟悉的妖气。 栎青一直都在后面跟着京落晖,而京落晖明明也放不下栎青。 裴与衡未尝情爱,也就是看到过顾明归与酌尧之间的悲剧,至亲之人走向绝路,裴与衡不愿不忍。 他不想让京落晖也走上顾明归的路,栎青性格单纯,对京落晖也是顺着,很适合京落晖这样多疑古怪的人。 京落晖却只是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他想好了,敢来找我了再说吧。他瞒了我太多事,想法跟我也不一样……我可没这么好忽悠。” 若不是裴与衡对他的坦诚,恐怕他现在连清阳派也不会待。 栎青总是想得太天真了,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只需要感情就能抗衡一切。但许多事情,都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抹平的。 京落晖不明白栎青为什么会对他有心思,也不明白栎青为什么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欺骗控制,却还要故意封印他的记忆。 过去若是真那么不堪,那何必纠结现在? 栎青放不了手,偏偏又要用这样的姿态来逼他。说实在的,京落晖无法接受。 他需要的是坦诚,他对栎青动心也是因为这人心思单纯又对他有真心。隐瞒他的事,永远都是京落晖心中的刺。 栎青一声一声的哀求,只会让他更加不明白。 明明知道后果,为什么不肯直说?是不相信他,还是不愿他拥有过去的记忆? 或者说……京落晖捏着扇子的手一紧,或者说,栎青喜欢的也不是寒无栎,从头到尾,他想要的,只是那个能陪着他的京落晖。 他只想拥有那一段记忆的京落晖,他也只是喜欢那时对他难得温柔的京落晖。 京落晖轻笑一声,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像他自己这样,他从栎青身上寻找着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影子,栎青从他身上寻找着一个从不存在的救赎。 互相折磨,又互不相干。 ※※※※※※※※※※※※※※※※※※※※ 等到后面栎青真正瞒着京落晖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戏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走主线 第59章 万乘燕处比清阳派大了不少,临东海,大大小小的宗门坐落于群山之中,没有清阳那种避世缥缈,却有一种威风凛凛,气势磅礴之态。 京落晖其实很少来这里,反正一来就是跟万九寄吵架,他都习惯了。他和裴与衡都不是那些会巴结魄载门的人,两人随意至极,裴与衡甚至还有些不满。 自己家的小姑娘被莫名其妙扣在万乘燕处,裴与衡没当场让万九寄给个解释就算好的了。 毕竟裴与衡与万九寄虽然是同辈,但裴与衡对万乘燕处一有让位之德,顾明归对万九寄有救师之恩,更别说当年之事,万九寄可是也参与其中。 几番纠葛,万九寄在裴与衡面前自然是矮了一头。 裴与衡难得冷着脸进了魄载门,在他眼中没什么门派之别,更没什么自卑之心,他只听到那些来拜访万九寄的女弟子还在闲言碎语。 “那种小姑娘有什么好?还清高得很呢,万门主对她这么好,也不知道感恩……” “就是,还与她那师兄纠缠不清,我听说啊,她门派里那几个男修都很宠她呢……” “啧啧,果然是小门小派出来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她们说话声音并不小,来拜访魄载门的人也不少,自然是听到了,人言可畏,他们眼中也多了几分怀疑和讥讽。 这些修士年纪都不大,对清阳派没什么印象,又常年在万乘燕处,被这繁华景象迷了眼。 裴与衡心中自然都知道,但他并不想就这样算了。 他门派里的弟子,是别人能欺辱的嘛?! 裴与衡正欲上前,却被京落晖一把拉住,他面露疑惑,京落晖脾气也不好啊,还护短,不可能就这样忍了。 京落晖确实也想给她们一个阵法,但一名蓝衣修士上前,清俊温和,气度不凡,对着那几个女修行礼,“几位可是万乘燕处的修士?我就是一小门派的,过来拜访万门主,正想着投其所好。见几位天姿国色,必然是上等人物,在下特来调教。” 几位女修先是面露鄙夷,但眼前之人面容俊美,举止又客气,她们也不在乎对方这种巴结之意,只是轻哼一声:“算你有见识,我们可是魄载门第十三代弟子,师从无识真人,我师父大名……你们都听过吧。” 蓝衣修士笑着点头:“原来是无识真人的弟子,果然,与无识真人同样不凡。” 京落晖挑眉,无识真人与万九寄的师父齐名,也是魄载门如今难得的高手了。这几个女修来头确实不小,怪不得敢在魄载门山门前就喧闹。 女修见他如此温柔,红着脸矜持道:“我倒是可以指点你几句……不过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魄载门可不是你们那种门派,就算是投其所好,也得不负他人。” 蓝衣修士笑了笑,温柔地看着那名女修:“我听说,魄载门向来讲求‘端正知礼,不妄言,不非议,忆初心,行天下’?” 女修点点头,不解其意:“怎么了嘛?” 蓝衣修士也点了点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变脸,抽出一条寒气十足的长鞭,足尖一点,信手一挥,直直打向几名女修。 女修反应不及,连声哀嚎,身上顿时被冰鞭抽出数道血痕,血痕凝冰,将她们封在冰内,还维持着她们惊恐痛苦的表情。 周围人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京落晖:“……”是个狠人啊。 裴与衡也懵了,他还想着让万九寄肃清门派,结果这蓝衣修士一出手就是大招啊! 蓝衣修士舒了口气,慢吞吞地收起长鞭,继续挂上温柔笑意,准备进魄载门拜访,四周人连忙退让,硬生生让他周围空出一大片。 京落晖也佩服不已,要是他做了这种事,估计也不想进魄载门拜访了,这不是找死么? 果然,早有管事匆忙下来,一见几位女修惨状,怒不可遏,看向始作俑者:“这位修者,与我门下女修动手,可真是有风度啊!” 蓝衣修士像是没听出管事的讥讽之意,将他的咬牙切齿当成惊慌,还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会打你的,这样吧,让万九寄出来道歉,我就不追究了。” 周围人顿时哗然,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胆量,这是什么胆子才敢在别人门下闹事,闹完还想让人家门主出来道歉? 管事险些被气歪了鼻子,“你、你——信口雌黄,无知小儿!你是哪一家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有此胆量在我魄载门下闹事!” 蓝衣修士淡淡地瞥他一眼,“哟,生气啦?我也生气啊,你魄载门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藏污纳垢,靠着百书苍楼才掌控万乘燕处。靠着人家上位,拿了三教和流的位置,不好好教导门下弟子感恩,还对百书苍楼遗者冷嘲热讽,我倒要问你,你们所作所为,担得起门训吗?!” 他气势一变,如同奔腾海水,汹涌澎湃,压得人喘不过气,管事脚下一滑,直直跪在地上,蓝衣修士冷笑一声,看向人群。 他眯了眯眼,准确拎出裴与衡,“裴师兄,快过来,人家管事跪着给你道歉呢!” 裴与衡沉默片刻,反手拉着京落晖走出,眼神极其复杂,他认出眼前之人是谁了。 当年八剑之中,唯有明月剑主程行朝早早退隐,他因程家恩怨被伤透了心,不愿再涉红尘,与顾明归诀别后就再未入世。 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 程行朝还是一脸温柔,看向那些前来拜访之人,“怎么了,好戏还没看够?” 人群惊慌不已,连连退散,空荡山前,唯有魄载门被冰封的女修,管事,以及他们。 “程剑主,久仰了。”裴与衡是没有见过明月剑主的,是以也不知道他相貌性格如何,只是在听顾明归说时,从他一言难尽的表情中猜出几分。 程行朝笑了笑,“我说呢,没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我出海了,一直在海上修炼,一晃多年,竟是物是人非。” 他眼神落寞,似有怀念,“明归呢?还好吗?” 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不太好……唉,我当时就觉得他跟酌尧有点什么,还瞒着我呢……再被我碰到,定要说道几句才好。后来只是我也听说了,明归还是太好欺负了。” 裴与衡沉默不语,只是感谢他:“多谢剑主出手,方才没有认出剑主,是以没能出来,还请见谅。” 程行朝稀奇地看他,“你也好欺负,唉。” 他看向一直不说话的京落晖,“啧,你看上去不太好欺负。” 京落晖:“……” 他身为寒无栎时也没有见过明月剑主,程家恩怨已是太久之前的事了,那时的程行朝才接过明月剑,成为新任剑主,但恩怨难清,他不堪重负,便早早退隐。 没想到他仍是入世了,只是入世后,早已物是人非。 一道剑气袭来,击碎冰封,将几名受伤女修放下。 被强制跪下的管事也撑着膝盖站起,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战战兢兢地看了程行朝一眼,“门主、门主有请。” “呵,万九寄。”程行朝一甩衣袍,“我倒要看看,他能逞什么威风。” 京落晖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方才用的是长鞭,那长鞭如冰如水,又有星辰之力,你不会……” 程行朝赞赏地看他一眼,“没错,你真是个聪明人。我在海上修行时,忽觉我已被八剑钳制,早已迷失本心,干脆炼化明月剑,将其化为长鞭。” 裴与衡一惊,不禁叹息道:“八剑还是不全了。” 程行朝轻轻一笑:“全与不全,但看世人如何想。于我而言,明月只是一把剑,我将其当作同伴,就不能让它浪费在我手里。再说了……我感觉八剑有点不祥,我可不想死。” 裴与衡欲言又止:“……”这话真无法反驳。 八剑身为剑中翘楚,又有传言在身,流传至今,一直伴随着争斗。有争斗,就会有流血,传言中得八剑可得天下,到头来,只是互相争斗,八剑从未齐过。 而八剑传言,本来也就是谎言。 上善剑主神灵师是八剑起源,但其余七剑都是在他死后造出,与上善剑合称八剑。一直以来,许多人都认为得到八剑,就能有奇缘,就算只得一剑,也有无尽好处。 但八剑只不过是剑,所谓八剑之名,从头到尾,都是后人强行加上的。 京落晖倒是嗤笑一声:“八剑能祥么?本就是因为不甘报复之心产生的东西,哪有祥的道理?” 程行朝眼神一亮,期待地看着他:“怎么说?” 他对八剑好奇很久了!当年莫名其妙有了明月剑,他一直觉得自己必须如何如何才能配得上这把剑,心理压力真的不小,险些走火入魔。 只是后来几经生死,猛然想通,八剑只不过是名,他既然退隐,又何必把自己囚困在莫须有的名之中呢?程行朝这才下定决心改换明月剑,八剑全与不全,他才不管。 京落晖沉吟一会儿,他自然是知道不少内情,八剑之名,确实是谎言。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得齐八剑,因为上善剑只认一个主人,而它的主人,死在八剑诞生之前。 八剑传言,只是为了报复那些逼死神灵师的人罢了。 他们杀了自己的救世主,那便让一个谎言成为他们的救世真言,此后祸乱不断,战争不停,却永远追随着一个谎言,幻想能得天下,幻想能拥有平静。 只是谎言和幻想,都是假的。 那些不甘和冤屈,用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人间。 ※※※※※※※※※※※※※※※※※※※※ 目前已出场或提到的八剑:上善剑(神灵师)、惊鸿剑(顾明归)、渡魂剑(绝无名)、焱华剑(席得一)、明月剑(程行朝) 八剑这条线在这篇文当中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不用太过在意 第60章 但看着程行朝好奇渴望的眼神,京落晖只是一笑:“过去的事,现在来说,早已无益。阁下心性极佳,又何须在意呢?” 程家恩怨之事他只是听说,等到鬼灵师复出时他才再次踏入中原,因此对程行朝也不怎么熟悉。 说白了,八剑之间,也就是孽缘二字,世间恩怨纠缠,京落晖早已看惯了。 三人一同进了魄载门,那几个女修战战兢兢地上前,跪在万九寄面前。她们心中十分慌张,万九寄眼里容不得沙子,若碧对他又十分重要,他平时也不喜这几个女弟子,要不是看在无识真人的面子上,说不定早就赶走她们了。 看在万九寄面如寒冰,几名女修瑟瑟发抖,立马上前认错:“门主!门主我们错了……我们只是不愿看到门主受人钳制,遭小人利用……” 京落晖冷笑一声:“怎么,在万乘燕处眼里,我清阳派弟子,是小人?” 万九寄平静地看他一眼,眼里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京灵师,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清阳派这一方来谴责我万乘燕处?” 京落晖展开折扇,戳了戳裴与衡:“告诉他,我有没有资格?” 裴与衡微微皱眉,上前一步道:“万门主,还请慎言,现在不是你指责我门下弟子之时,而是你该管教这几名出言不逊的女修。” 几名女修顿时脸色煞白,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变得极其恶毒,又不敢直接表现出来,只好低着头不愿说话。 万九寄一顿,没再管京落晖,而是看向女修:“说吧,为何对若碧以及清阳派出言不逊?” “门主受小人蒙蔽,这是事实!不然门主为何无缘无故就对那小姑娘这般热情?总不可能是门主动了真情,情劫来了吧?” 开口的是无识真人的嫡传弟子,在万乘燕处地位颇高,对万九寄也不是那般害怕,现在被压着跪下,自然不满。她扬起脸,与万九寄对峙。 “门主为何不肯说话呢?门主明明没有动情,却对那小姑娘大献殷勤,我倒是好奇,什么时候魄载门门主也会这般柔情似水了?门主若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自然会认为是清阳派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将那小姑娘故意塞到门主身边!” 万九寄大怒,一记剑气打在女修身上,“混账!我做事需要尔等置喙吗?!在背后造谣生事,其罪之一,对万乘燕处恩者出言不逊,其罪之二!若是真对我有所不满,魄载门内有请罪钟待你敲响!别在本门主这里惹是生非!” 女修被他怒气吓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始终不肯认输:“既然如此,弟子这就去敲响请罪钟,还请门主给我们一个解释!” 她狠狠甩袖,扭头就走,将那几个女修扔在这里。 万九寄揉揉额角,才看向程行朝:“明月剑主,为何又在魄载门前动手呢?我门下弟子,自然由我来教训。女修毕竟面子薄,在众人面前对其出手,有失风度。” 他语气虽然缓和,但话中责怪之意却不减。程行朝只是一笑,“我可看不出来你对你门下弟子有什么教训,你敢说她们这般无礼,没有你的过错吗?哦,倒也是,毕竟你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也怪不得你学了个十成十。” 京落晖佩服地看他一眼,这话是真扎心了。 程行朝或许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万九寄师父对他看管极严,当年万九寄与顾明归齐名,却不如顾明归心性坚定,也是因为他师父给他的压力太大。 多年来,万九寄都是活在他师父的阴影之下,最后明明与顾明归绝交,却又不得不因为自己的师父求到顾明归面前。程行朝这话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果然,万九寄脸色愈发阴沉,但看到还有裴与衡在,只得按捺住心中怒火,“明月剑主这话过了,本门主不予追究。只是这毕竟是清阳派与我魄载门之间的事,明月剑主今日出手,还算是路见不平,只是有些冲动了……来人,带明月剑主下去休息吧。” 他再次看向程行朝:“剑主之话,我会好好思索,也还请剑主下一次出手,看清楚情况。” 这话不冷不热,程行朝更想冷笑了:“我自然是冲动了,也没办法,毕竟明归与我是熟识,他门派的人,我自然要护好。” 万九寄面上不好看,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让程行朝去后院休息。 “此事是我魄载门有愧,我给裴掌门赔礼了。” 他走上前,对着裴与衡深深一礼,“抱歉……我没想到她们会这样针对若碧。” 裴与衡后退一步,避开他这一礼,“万门主,此前我就告诉过你,你门下弟子,多少会受你态度影响……落晖一事是这样,若碧一事又是这样,门主,我担不起这一礼,这声抱歉,你也不该对我说。” 万九寄怔愣道:“我明白了,我真的没想过伤害她……我只是……” 他知晓裴与衡不可能知晓此事,不能直说,只能轻轻一叹,“只是若碧姑娘,还是待在魄载门更为安全。” 裴与衡皱眉,对他这话十分不满:“安全?何为安全?若碧心性单纯,又喜爱自由,魄载门不是她的归处。如今新年已到,我和她师父都非常想念她,长辈之心,还请门主成全。” 万九寄欲言又止:“若碧姑娘的身世来历……裴掌门可知晓?” “不管是何来历,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裴与衡猜到他对若碧身份有了怀疑,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毕竟这还关系到京落晖的身世,不能大意,“门主,魄载门下,弟子上万,难不成门主也要弄清每一个的身世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万九寄深深叹息,看向京落晖,“京灵师,不如先去找明月剑主叙叙旧?” 这话就纯属赶人了,京落晖与程行朝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叙旧? 京落晖也只是一笑:“门主客气了,你们一来一往,弄得我头疼。不如直说吧,那小姑娘,我们今日就带走了,若是门主不愿说出原因,就永远都不要说了。” “你——”万九寄皱眉。“你不知此事关系甚大,就不要胡说!若碧身世有异,我只是担心会有人利用这一点惹事……” 京落晖不等他说话,嗤笑道:“万门主可真厉害,因为担心有人惹事,就将清阳派弟子强行压在魄载门不放。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你自己不愿说,还怪我不懂?怎么,难不成你以为人人都有读心术,还是说觉得你最委屈?!” “荒谬!”万九寄对京落晖愈发不喜,“其中利害,你自然不会管,毕竟你可不是清阳派的人,对这些事自然不在意!” “我不是清阳派的人,难不成你是么?我怎么不知道万门主何时对清阳派这么关心了?” “够了!”裴与衡头疼不已,他就知道不该带京落晖来,这俩人一遇上就得吵起来,事情反而更不好解决。 他先回头安抚好京落晖,这才看向万九寄,声音平静温和,又带着无奈:“若碧身世如何,关系怎样,由我裴与衡一人担着,不劳烦万门主费心了。万门主,还是多关心你门下弟子吧。” 他从京落晖那知道了万九寄与若碧之间的恩怨,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段有缘无分的孽缘,阴差阳错之下,让两人再次相遇。 万九寄明明没有对若碧动心,只不过是愧疚,又担心她莫名其妙变成人族是有人在背后运作,故而不肯放人罢了。 但人都是自私的,裴与衡只想若碧开开心心地活着,这些事情,不该让她知晓。 趁着两人如今没有再进一步,早些斩断前尘,才是最好。 万九寄也明白,但他只是担心,担心若碧再次因他而死,担心过去再次浮现。 几番挣扎,才不愿放人。 裴与衡笑了笑,“让若碧和慕容望出来吧,我有话跟他们说,万门主也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以后,就不要再招惹他们了。” 万九寄一时无言,他只是觉得……若碧对他情深义重,他无法给她什么,只能尽全力弥补。至少……能有一件事他可以改变。 至少心中那一层又一层的愧疚,能够稍稍减轻。 若碧和慕容望很快来了,她还是那般单纯无知的样子,看到裴与衡就眼睛一亮:“掌门师叔,您来接我们啦!” 裴与衡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啊,新年了,接你们回去玩。” 若碧便眯着眼笑,全程没看万九寄一眼。 万九寄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那我们快走吧!”若碧高兴地不得了,“谢谢门主多日来的照顾,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门主尽管开口!” 裴与衡笑着将她推到慕容望身边,“万门主修为高深,哪有你能帮的,就算有,也是找我。” 万九寄愈发失落,他明白裴与衡的意思,他与若碧……恐怕再无相见之时了。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对若碧动情,只是有些不舍。那时他厌恶妖族,却对那只单纯的鱼妖没什么恶感,也是因为那只对他说心悦的鱼妖,让他明白妖族与人族,其实没什么不同。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被他伤害的人再也回不来,多年愧疚,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当他见到已经成为人族的若碧时,才忽然想起那只小鱼妖说的话。 “如果我是人族,就可以跟在你身边了吗?” 那时他没有回答,只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也觉得,世间变化无常,他说不定根本活不到她成为人族的那一天。既然不能给一个承诺,就没有必要答应。 如今那只鱼妖真的成了人族,眼中却再也没有他。 世间变化无常,果然如此。 万九寄一身凛然,却不免孤寂,他终究是不愿的,不愿自己孤寂一生。 若碧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浅浅一笑,笑中却没有多少真心。 清阳派才是她的家,师父师兄师叔才是她的家人。她不是那只历经艰辛的鱼妖,也爱不上那个同样艰苦的剑客。 转世了,却无法重来。 第61章 在踏出魄载门那刻,若碧捂住心口,她隐约觉得,她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 莫名惆怅,莫名不舍,又莫名释然。 若碧呆愣地眨眨眼,不禁停下脚步。 慕容望注意到她的动静,轻声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若碧摇摇头,“师兄……” 她恍然若失,又猛然惊喜,重新恢复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师兄!回去给你做糕点吃!” 她在魄载门这几天,就觉得这里糕点很好吃了,其他什么她都不放在心上。 不爱吃糕点的慕容望:“……嗯,行吧。” 他不想拒绝自己兴致勃勃的若碧,只想着到时候自己也跟去看看。免得师妹不会做饭,让自己受伤了就不好了。 京落晖回头看看他们两个,“其实……要是那小姑娘真芳心萌动,不如让慕容望……” 裴与衡捂住他嘴,“你别胡说!这事,还是顺其自然。” “……哦。”京落晖推开他,“万九寄还挺给你面子。” 裴与衡一来就放人了,他还以为要跟万九寄掰扯许久。京落晖摸摸下巴,其实魄载门内,估计也就万九寄有点良心了。 其余人对清阳派态度可谓是狗眼看人低,对这种避世不出的门派不愿多理,也就是走个过场,还觉得人家高攀了呢。 裴与衡不知道他在意什么,只能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万门主性子……他只是觉得亏欠了若碧,现在有女修之施,权衡之下,他也知道这样才对若碧最好。” “稀奇,也就是他这种性子,才会想到要在多年后才来后悔。”京落晖冷笑一声,对万九寄的做法没什么好感。 就像裴与衡说的那样,万九寄身为门主,明明能够避免闲言碎语对若碧造成的伤害,但他几次三番纵容门下弟子,事后也就是一句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 京落晖从来不觉得一句道歉能够抹平一切,更何况万九寄其人,本应该也这么觉得,却偏偏屡教不改。 裴与衡也叹息道:“他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这事确实也不能怪他,至少我看得出来,他对若碧是真心愧疚。只是碍于身份,无法直说,只能尽全力用他的方式去弥补。” 若碧敏锐地察觉到裴与衡在喊她的名字,一个箭步冲上去,“师叔!你们在说我啊?说我什么啊?”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很乖啊,“我最近也没犯事啊……” 从她小时候起,裴与衡就要求她读书,有时候背错了、忘了功课了,还得罚抄。若碧随她师父,一点也不喜欢学文,跟着裴与衡学文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 若碧打了个激灵,生怕裴与衡回去罚她背书:“师叔呀,我真的没犯事……” “啧。”京落晖瞥她一眼,“怎么没犯?你这张嘴能有不犯事的时候吗?” “……”若碧十分委屈,“我觉得京师兄你才是吧……” 论气人的功夫,她哪有京落晖厉害啊! 京落晖挑眉:“行啊,看看,对师兄不敬。裴与衡,你怎么罚她?” 裴与衡反手打他一下:“你对我又何时敬过?半斤八两,你就住嘴吧。” “哼。”京落晖也只好用扇子轻轻打了若碧一下,见裴与衡眼刀子要过来了,立马收手,“我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总向着一小姑娘?” 裴与衡快被他气笑了:“你都说了人家是小姑娘,你是吗?你若说是,日后我什么都让着你。” 若碧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万乘燕处里的那些小小的不快也都消失了,笑得拉住自己师兄的衣角,生怕自己掉下去。 京落晖:“……” 他不是小姑娘,裴与衡也让着他啊!亏了亏了。 慕容望以为他不高兴,认真道:“师兄虽然相貌昳丽,身材消瘦,平时也娇气了点,但没有女气。” 京落晖:“……???”你在故意气我吗? 若碧这下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连京落晖冷漠的眼神也不管了,往慕容望身上一扑,笑得直打嗝。 天哪,她师兄在说什么啊!她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京落晖不就是长得好看又娇气吗? 慕容望回忆了一下,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但京落晖冷冷一眼他还是察觉到了。 虽然这个师兄很娇气,但是……慕容望觉得自己要让着他,于是虚心问道:“师兄哪里不高兴吗?” 京落晖面无表情:“……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小伙子,六百年前你要是敢这么说,早就被寒无栎挂在房梁上当腊肉了好不! 只可惜重生一次,京落晖只能忍着自己脾气。 毕竟寒无栎不是他,而且他如今阴气被压制,无法炼化,符灵术自然没有从前强。 也就是说……他从一个本来能与鬼灵师打成平手的后天顶级符灵师,变成了一个只会玩扇子最多干掉宫寒心的普通人。 对,自此有了前世记忆后,京落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 曾经一笔动乾坤的寒无栎,一去不复返了。他居然……还有点高兴? 京落晖知道自己那时候活得并不高兴,虽然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漫无目的,所有行为都无迹可寻,只凭一个简单的想法。 他找不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可以任意跟人合作。他可以跟原澹一起设计顾明归和酌尧,也能与顾明归联手坑原澹一把。 亦正亦邪,非正非邪,这才是寒无栎。 如今嘛……京落晖看了看裴与衡,唉,他依旧是非正非邪,只是谁叫裴与衡这个傻子心属正道呢? 不管是为了还恩,还是因为自己私心,裴与衡想做的,京落晖都会帮他。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干,看着裴与衡来求他,说实话他还挺高兴的。 裴与衡也笑够了,看他一脸冷漠,便伸手拉了拉京落晖的袖口:“看吧,平时让你别总发脾气,你看看在小辈眼里你是什么样子?” 京落晖瞥他一眼,低哼一声:“我能随心所欲地发脾气,那是我的厉害。他们没本事还想编排我?你让他们多抄几本经书吧。” 若碧瞬间不笑了,一脸惊恐,连连摇头。不要啊!她不想抄书! 裴与衡若有所思,其实他还挺想这样的。若碧在外游历久了,虽说这样对心性稳定有好处,但红尘乱眼,若碧年纪又小,经常忍不住嬉闹。抄书确实是一个帮她稳住修为的法子。 京落晖再接再厉:“你看这都快新年了,很快就是三教和流大会,也该让他们去见见世面。在此之前,抄几本书,既不妨碍你处理事务,又能让他们早日稳定修为,参加大会时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以往的大会,裴与衡最多只是发一张贺帖过去,此外就不愿管了。若碧与慕容望没有长辈带着,最多只能第一天去三教和流里看看,更深的东西他们便不知道了。 如今世局恐有变化,这一次大会,裴与衡打算亲自前去,也好为清阳派做打算。 他这么一想,觉得京落晖说的很有道理,眼睛一亮。 若碧顿时心道不好,默默低下头。 但这根本拦不住裴与衡的热心,立马道:“那你们二人,回去将功夫抄十遍,还有经书,各抄五遍……每日晨昏去你们师父背诵,不许偷懒,少一遍就多罚十遍。” 这下换京落晖高兴了,连忙用折扇挡住自己放肆的笑容,真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若碧:“……”师兄啊,我被你害惨了啊! 慕容望依旧一脸茫然,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京落晖收敛笑容,这才示意裴与衡问若碧这些天发生的事。 若碧想了想,“我和师兄不是遇到了一个人嘛?送他去万乘燕处,本来那人好好的,结果一听说我们是清阳派的就不理我们了。” 她还郁闷了许久,毕竟那青年长得还挺不错,只可惜没有修为,也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来到中原的。 京落晖沉默了一会儿,与裴与衡对视一眼。 他好像……猜到是谁了。 “那人叫秦非遥?” 若碧哎了一声,“京师兄你认识他啊?” 她一想,觉得十分合理:“怪不得他听说我们是清阳派的人就立马翻脸了,原来是因为京师兄。” 既然是京落晖,出门在外哪有不结仇的,怪不得秦非遥不乐意搭理他们。 若碧啧啧两声,抱手道:“从实招来,京师兄对人家做了什么!” 京落晖气得想打她:“行啊,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蹬鼻子上脸的。” 若碧纠正道:“我只是为了报复。”谁叫你怂恿师叔让她抄书的? 裴与衡笑了笑,先是摸摸若碧的头,然后又握着京落晖的手:“都没长大吗?好了,让若碧先说吧。” 若碧这才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他们与秦非遥半路相逢,见秦非遥满身伤痕,神智有失,就出手帮忙。没想到他是为了去万乘燕处,虽然若碧对那里隐隐排斥,但乐于助人嘛,她还是答应了。 “我也不知道他找万门主问了什么,但之后他就在万乘燕处住下了,唉,听说他很惨的……” 若碧小心地看了看京落晖,“那个,京师兄,他家里的事跟你应该没关系吧?” 她对秦非遥有些怜惜,听说他父母双亡,家中只剩一个人,最后还被背叛,浑浑噩噩,只能来万乘燕处求万九寄收留。 毕竟秦家与万乘燕处也有交情,万九寄自然不可能拒绝,便将人安置下来了。 京落晖倒是摸了摸下巴,这就很奇怪了。按理来说,秦非遥去找万九寄,无非就是为了复仇,那按照秦非遥所想,他应该也是被报复的其中一人啊。 可是万九寄看到他并没有提及此事,以万九寄性格,不可能不质问京落晖。 “啧。”京落晖揉了揉眼睛,大概明白了,“看来那小丫头,就是背叛他的人了。” 而且还有一个是秦家血脉的华文黛,数番打击,也难怪秦非遥无心复仇了。 裴与衡自然也想到了,不禁轻叹一声,或许不复仇,对秦非遥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们几家恩怨太难说清,等到事情彻底曝光,没有修为的秦非遥或许才能因为不曾复仇而留住一命。 第62章 万乘燕处,魄载门内。 程行朝在魄载门前闹了这么一通之后,来拜访的人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实则暗地里都在推测万乘燕处与清阳派之间的恩怨。 如今快到新年,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很快就在三教中传开,无识真人自然也知晓了。 万九寄收好拜帖,就见无识真人气冲冲地前来问责,他早有准备,挥挥手,让身旁弟子离开。 弟子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这两位不是自己能劝的,只好行礼退下。 “万九寄!看看你做的好事!” 无识真人手持长拐,狠狠一击,真气形成强大气旋,将万九寄衣角吹起,强大的压力袭来,万九寄不躲不闪,只是信手一挥,气旋顿时平静下来。 在自己师门长辈面前,万九寄显然没有什么架子,只是无奈道:“师叔明明知道来龙去脉,又何必前来质问我呢?” “哼。”无识真人上前一步,用长拐狠狠打了万九寄腿骨一下,“我当你已经忘了我是你师叔了,你师父临终前将你交付给我,让我好好扶持你。如今多年过去,万门主,已经不需要我扶持了么?” 万九寄一个微颤,又勉强站稳,“师叔言重了,九寄不曾忘记师父教导,一直牢记师叔恩情。” “哦?”无识真人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你师父让你断情绝爱,你做了什么?万门主成了门主,就想着欺师灭祖了么?” “……师叔明明知道,我对若碧姑娘并没有儿女之情。”这一顶帽子万九寄不敢戴,他也习惯了无识真人的咄咄逼人,解释在他这里显得尤为可笑,但他又不能不解释,“只是从前的一段因果,我只想了却我心中之愿。” 无识真人不愿意吃这一套:“你这些年派弟子在外寻找,也是了愿,如今对一个小丫头大献殷勤也是了愿,九寄,你哪来这么多未了之愿?” 他身为万九寄的师叔,少年成名,如今在万乘燕处的地位也不低,名扬天下,万人景仰。是以他根本无法明白,万九寄明明与他同属一门,修的是同样的功法,为何就这个师侄有这么多未了之愿。 无识真人见万九寄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心中怒火稍减,语气也缓下来:“九寄,自你拜师起,我与你师父就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从前乱世,你偶尔与师门背离,我不怪你,如今你已经是魄载门门主,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你了。” 万九寄只是抱拳道:“谨遵师叔教诲。” 看着无识真人远去的背影,万九寄握紧手中的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由不得我……”他苦笑一声,“又何时由得我了?” 每个人都告诉他,身为魄载门门主要如何做,却没有人告诉他,万九寄该怎样做。因为他只是魄载门门主,从来不是万九寄。 万九寄颓然坐下,轻轻抿了一口茶,苦涩得让他微微皱眉,“原来你……最喜欢喝这样的茶么?” 程行朝从内室走出,见他这样也只是嗤笑一声:“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万九寄不语,只是示意他坐下。 程行朝也不客气,学着他的模样也抿了口茶,随即惊讶一声:“哎?这茶……” 他看向万九寄,见对方只是平静地喝茶,似乎对这话没什么反应,他就没什么兴趣了,只好往后一靠。 “你说你啊,以前不想着好好相处,等到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才来后悔。一杯茶能做什么?求我又能改变什么?万九寄啊,你真是……” 剩下的话被他咽回去,忽然有些不忍。生者的遗憾与痛苦,或许不比逝者更少。 程行朝只好道:“昨**对我可真不客气,我差点转身就走了。” 万九寄瞥他一眼:“不客气?对你还不客气么?你贸然伤我魄载门弟子,此事虽是他们理亏,却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只不过是说了你两句罢了。” 程行朝大笑几声:“好啊,你嘴皮子厉害了,果然是做了门主的人。” 万九寄放下手中茶杯:“你……我请你办的事如何了?” 这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多年来万九寄都试图抹去这个心病,但越是想抹去,这心病就越来越大,直到他再不能忍受之时。 程行朝摇摇头,“我打听过裴与衡的口风,他对此事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多说。我猜是顾明归走前特意吩咐过他,不让他说出自己去向。我虽然占了一个故友身份,但裴与衡看似温和,实则戒心很重,对我并不信任。” 他这样一说,万九寄也明白了,只能轻叹一声:“那……日后便说吧,此事不急。” 程行朝笑着看他一眼,不打算戳破某人眼底的失落。 两人品茶之际,一弟子匆匆前来,神色惊惶,眼神躲闪,看着万九寄不敢说话。 万九寄手一抖,莫名不安,缓缓起身:“怎么了?” 弟子死死低头,“门主……您去看看吧。” …… 云雾缭绕,檀香四溢,裴与衡心满意足地带回几个弟子,吩咐若碧:“你与你师兄先好好休息吧,抄书之事先不急。” 他自认为这是自己的宽容,却没发现若碧面色一僵,苦兮兮地点头。 师叔怎么还没忘记抄书的事啊! 她看了一眼京落晖,“京师兄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抄啊,京师兄最近身体不好,也该抄书静心。” 原本懒洋洋地玩着扇子的京落晖顿时笑开,轻轻敲她一下:“行啊,还想拉我下水。” 裴与衡也笑了:“你京师兄要帮我处理事务呢,你别管他,好好抄书。” 若碧:“……行吧。” 她只好拉着慕容望离开,还不忘回头瞪了京落晖一眼,只可惜这小姑娘生得太乖,就算是瞪人,也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兔子,试图对来人露出獠牙,只可惜露出来的只是两颗兔牙。 京落晖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又忍不住看了看裴与衡,其实这人也挺像兔子的。 裴与衡觉得莫名其妙,拉着京落晖准备往前殿走,“现在事情不太多了,我……” 他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京落晖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他,好心情荡然无存,“你如何了?” 裴与衡闭着眼,轻轻喘息两声,扶着额头缓缓站好:“没事……” 京落晖却明白他这是因为什么,一时间懊悔不已。 当初他怎么就没拦着…… 只是事已至此,裴与衡还不肯告诉他真相,京落晖也只好装作不知情。不过那事却是不能拖了,裴与衡修为不高,又几次三番耗费修为,如今根基半毁,原本沉疴再发,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若是这样下去,说不定…… 京落晖不敢再想,从前他能面对无数屠杀与生死,如今却连想都不愿。只不过是重生一次,对他改变竟然这样大。 京落晖转了路线,将裴与衡送回房间,让他在床上坐好,“御渐萧还在阳春园吗?” 裴与衡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摇头:“他走前给我开了药,我按照那个吃就行,不用再找他了。” 即便找了,也是没用的。 京落晖有些烦躁:“你让我试试。” 裴与衡立马拦住他,“不行!” 见京落晖脸色不虞,又缓下声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都是老毛病了,你知晓我修为不高,活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以后……便靠你了。” 京落晖一愣,“你什么意思?” 裴与衡笑了笑:“我希望,是你留在清阳派。” 京落晖沉默片刻,还是拒绝了:“裴与衡,我留在清阳派是因为你,三次掌门令后,我与清阳派再不相干。” “……你啊。”裴与衡抽抽鼻子,“那只是你年少时的一个玩笑。” 京落晖眼神一沉,他要做的事已经回不了头,不能接下这个担子:“即使是玩笑,但我说话算话……所以,想让我留在清阳派,除非你一直在。” 裴与衡莫名眼眶一热:“那说好了,只要我在,你便留在这里,好不好?” 京落晖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他注定要违背这个诺言,但又不愿见裴与衡这般乞求他。多年相处,在不知不觉中,京落晖才发现,原来裴与衡对他如此重要。 就算是他恢复记忆,就算他明白所有事情,却始终放不下眼前这个人。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就能够做到的。 如今他牵绊太多了,多得他束手束脚,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暂时放下,才能达到目的。 裴与衡还是忍不住困意,慢慢睡去。 几个月之前,躺在这里的还是京落晖。 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轻笑几声,京落晖上前为他盖好被子,看着这人惨白的脸,轻轻一叹:“对不起……” 京落晖起身离开,准备接手裴与衡所有事务,出门时,却见到一抹熟悉身影。 清阳派缥缈仙气,道坛檀香萦绕,这是人族的特色。 但眼前之人,与人间特色格格不入,他一身青衣,双眼碧蓝,妖族气息几乎掩藏不住。 但京落晖看着,却莫名松了口气,至少这人跟着他这么久,总算愿意过来说清楚了。 栎青咬着牙,轻手轻脚地上前,与他遥遥相望,“我……你还愿意听我说吗?” 京落晖看了看天色,“去孤雪山吧。” 他那时很想带栎青去一次孤雪山,但如今的孤雪山毁在了他的手上,那时心情也不复存在。只是短短数月,原来一切都那么容易改变。 或许说,从未改变。 这才是他与栎青真正的相处方式,尊重于他们两人之间,从未存在。 第63章 孤雪山常年大雪,冬季更是寒冷非常,草木不生,只余孤寒。 当年选在这里,只不过是京落晖一时置气,他身体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从前与裴与衡争吵不断,也就是后来才好一些。 京落晖踏上此地,自己的院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目前正在重建,唯有那池子里的鱼悠然自得,丝毫没察觉自己家都没了。 栎青跟在他身后,看到院子惨状还能不明白么,京落晖当时估计是气急了,直接回来烧了院子。 他垂下眼,心中惶恐不安,他对京落晖依旧是害怕的。 不仅害怕京落晖恨他,更害怕京落晖再次伤害他。 京落晖挥挥手,让那些弟子离开,然后才坐到池塘边上,微微倾身,摸了一把鱼。 “来找我,不可能是想干站着吧?” 京落晖抬眼看他,一身红衣与身后烧毁的灯笼相称,愈发让他危险至极。京落晖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强势霸道,对自己的东西有着极强的控制欲。 只是他平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这才显不出来罢了。 如今他这样闲散慵懒地看着栎青,好像对他十分温和,但两人心中都清楚,如果栎青的话不能让他满意,两人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栎青红了眼眶,在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想去拉他的手。 京落晖没拒绝。 栎青有了勇气,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是回忆道:“以前……你也是这样,坐在岸边,看着我在水里玩。” 京落晖眯了眯眼,“只是现在没有那颗枫树了。” 栎青见他肯搭话,就慢慢放下心,学着他盘腿坐下:“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害怕、怕你不理我。” “既然怕,就不该瞒我。”京落晖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又捏着他下巴,强迫这只妖抬头,“这才是你……” 这双碧蓝妖瞳,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那时觥筹交错的宴会之上,京落晖不喜喝酒,对其他人也不热络,却在冥冥之中抬眼一望,那双如海一般的妖瞳,仿佛望进了他心中。 那条有着青蓝色鱼尾的人鱼,才成了他此后多年的宠物。 只是人不会对宠物有什么爱慕之心,那条人鱼从始至终,在他心中都仅仅只是一条人鱼。 是他漫无目的,没完没了的日子中唯一的乐趣。 栎青慢慢握紧他的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我那么恨你,你明明跟他们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会心悦你,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京落晖也不明白。 “可是……当你杀了我,当我又从无边黑夜中醒来时,我才发觉,其实我不想失去你。我知道你毁了那个地方,我也知道我的妖丹和妖灵都恢复了……这是因为你。” 这个人杀他是仇,这个人还丹又是情。 情仇爱恨,纠缠不休,栎青也是第一次明白,人族有着妖族难以体会的情感。他永远不明白京落晖到底在想什么,却在这种不明白之中慢慢动心。 不管怎样,多年相伴不是假,妖身恢复也不是假。 栎青小心问他:“所以……我重生,是因为你吗?” 京落晖挑眉,“不然还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栎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很少有这样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即使是与他相伴多年的京落晖,也很少见他笑过。 那时的栎青双眼无神,早已失去一切希望,对他只有恐惧害怕,他不敢忤逆京落晖,更不敢要求什么。即使是恨,也不敢真正动手。 他的傲气和尊严,早在无尽折磨中耗尽。 京落晖一时恍惚,慢慢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去戳了戳红鱼背脊。 “我很害怕……”栎青凑近了一点,从他身后抱住京落晖,“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但我只是、只是觉得,如果你有,那该多好……我不是故意瞒你……” “你的记忆,确实是我封的。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重生,那前世只有我便够了,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不重要……对不起……” 他哽咽着去抹眼泪,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不管现在的京落晖怎么纵容他的一切行为,刻在栎青心中的恐惧依旧无法改变。 这么多年,他最大的胆子就是封了京落晖的记忆,然后告诉他,他们之间有过一段。 他知道这是错的,但依旧动了手。 他害怕京落晖再一次离去,也害怕京落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 栎青动了动身子,慢慢往京落晖怀里钻,“我、我真的很害怕……对不起……” 京落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栎青的头,然后一点一点抹去他的泪水。 “我不得不告诉你,从前……我的确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栎青一怔,怯怯地看着他。 京落晖又忽然笑了,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但是,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本想过放弃你,毕竟你这事做的……” 栎青更害怕了,只能低声说了几声对不起。 “好了。”京落晖将他按在怀里,在他耳边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之前不说?” 在柏雪城,刚刚恢复记忆的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对栎青失望到了极致。 那时他是真的想过直接不管栎青就走,但还是回去多问了一句,希望栎青坦白。 很可惜,栎青没坦白。 失望之下,京落晖这才愤然离去。 回来路上他一直都知道栎青跟在身后,但他不愿意就这么原谅。京落晖厌恶欺骗,更厌恶栎青这样无意识的欺骗。 因为栎青不觉得这样是错的,还惧怕着他。 栎青想了想,又把人抱紧了一点:“我就是……害怕啊。” 从前的京落晖带给他的恐惧始终无法抹灭,所以他不敢坦白,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京落晖沉默片刻,也想明白了。 说白了他与栎青之间,虽然有感情,但抹不去曾经。栎青始终害怕着过去,却又舍不得相伴的那些日子,所以咬牙封了他的记忆。 在他心里,只要京落晖想不起所有,那京落晖就会一直对他好。但他心中始终是心虚和害怕的,京落晖对他的好是建立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这样显著的对比,只会让栎青越来越逃避过去。 京落晖想通了,心中却无奈至极,“你害怕怎么不跟我说?” 栎青认真道:“你很聪明……我以为你知道。” 京落晖:“……” 再聪明的人,对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啊! “你……”京落晖看着他清澈的双眸,“唉,算了。” 栎青见他还是不高兴,想了想,只好道:“那、那我给你看尾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京落晖眼睛一亮,“行,来。” 他顺势把栎青抱到池边,“开始吧。” 栎青:“……”他有点委屈,觉得京落晖只是喜欢他的尾巴。 京落晖微微颔首:“你尾巴要是够好看,这事我们就翻篇了。” 栎青一鼓作气,往池塘里一跳,入水之刻,双腿化为鱼尾,青蓝色的鱼鳞覆盖住长长的鱼尾,在冬日暖阳之下熠熠生辉。 摇曳着的青蓝色鱼尾与池内红鱼混在一起,红鱼惊慌失措地游开,鱼尾划开水面,扑腾一下,冲到京落晖面前。 他扶着岸边,撑起上半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高兴:“你……” 京落晖却上前,一手按住栎青的后脑,一手扶住他湿漉漉的腰,然后倾身,狠狠吻住他。 这个吻杂乱无章,又带着说不清的怜惜和喜爱,京落晖向来体寒,吻也是冷冰冰的,栎青身上又沾了水,被冻得一激灵。 但明明是寒冷混乱的吻,却让两人都觉得有些火热,栎青晕晕乎乎地搂着京落晖,迷迷糊糊地想……京落晖应该是原谅他了。 京落晖哑着声,带着笑意道:“这种时候……你居然分心?” 栎青无辜地看着他,磕磕绊绊地亲上去,“那我……给你亲……” 京落晖笑了笑,一用力,将这条人鱼从池塘里抱出来,两人顺势倒在雪地中。 暖阳并不刺眼,身后的雪地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京落晖顺着栎青的腰摸上他的鱼尾,鱼鳞的光泽在这样的阳光下愈发耀眼,这与曾经的斑驳完全不一样。 京落晖又看向任由他抱着的栎青,眼前这条人鱼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已经不同,他又何必执着前世呢? 那些不甘和愤懑,在这样温暖的日光之下,随着栎青身上的水汽一点点消散。 眼前是那条对他不一样的人鱼,身边的池塘、破败的院子,以及不远处的浮石山,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京落晖轻声一笑,终于放下过去。 如今他有在乎的、执着的东西,曾经那种漫无目的的日子早已不在,京落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前世,却总是被前世桎梏。 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是不舍的,既然不舍,既然不甘,那便努力去追求。 他与前世并不一样,又何必自己困住自己呢? 京落晖亲了一口栎青,“你既然对我坦诚……那我也说实话,我加入那群人,是因为你的鱼鳞。” 栎青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京落晖慢慢回忆着从前,“我……以前遇到过一条人鱼,她对我有恩,或许吧、或许有恩……她的鱼尾便是青蓝色的,后来她走后,我便一直寻找着人鱼。” 前世的京落晖只是一个孤儿,他的过去只是一个无聊又黑暗的故事,只是在那段岁月里,有着他永远的梦。 那条人鱼死在一个冬日,后来京落晖放了一把火,让整个戏团随着那条人鱼一起消失。 这不是报复,只是他觉得无聊了,没有意思了,就干脆摧毁。 只是在独自一人流浪时,当他看见有人拿着据说是人鱼的鱼鳞出现在他面前时,京落晖还是忍不住诱惑,上前问了一句。 一句话让他进了那个地方,让他在无聊至极的宴会上,看见了栎青。 他从来都不是栎青的救赎,他将栎青带回去养着,只不过是因为那片鱼鳞。 就算是最后他杀了栎青,又让他妖丹恢复,也只是因为那片鱼鳞。没有什么浪漫动人的故事,仅仅只是那一点不舍,他希望鱼鳞还在,所以选择了留下那片鱼鳞。 只是他没想到,多年后,那片鱼鳞又来到他的面前。 第64章 栎青呆呆地看着他,莫名有点委屈:“所以你只是因为那片鱼鳞才……” 京落晖好笑地看他一眼:“知足吧,也算是为了你了。不然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养着你,吃得多还闹腾。” 栎青更委屈了,他哪里闹腾了?不都是京落晖在那威胁他么? 这事算是翻篇了,只是京落晖心中仍有疑虑,不管怎么说,他的记忆是忽然想起的。虽然有外界刺激的原因,但栎青怎么说也是实力不弱的妖族,他下的封印不是外界刺激就能够破的。 京落晖细细回想,“我记得,我是在招摇山死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吗?” 栎青摇头。 京落晖便有数了,招摇山在当年大战后变成荒野,与孤雪山一样,草木不生。只是孤雪山好歹有些人气,那片荒野却成了禁地。 传言不断,有说是恶鬼作乱,又有说是冤魂不散,京落晖皱眉,好似抓到什么,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暂且放下。 “我体内阴气……是出自那个地方,以前我还找不到源头,如今我可能知道了。” 栎青没那么多心眼,顺势就问他:“知道什么了?” 京落晖揉揉他脑袋:“你跟着我这么久,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之前能破我阵法者,不就那么一个吗?” 栎青猛然坐起身,见他还慢吞吞地玩着雪,“你是说……他破了我的封印?” 京落晖颔首:“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处么?”栎青不太明白,“他与你,并没有什么牵连啊。” 京落晖也在回忆前世自己是否与姓祁的人有牵扯,但记忆中并没有云祁山这个地方,他不像裴与衡那边,记忆并没有受绝无名特殊命格影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前世的确是没见过绝无名。 “或许……他并不知道我身上有封印。” 京落晖也跟着坐起来,把栎青再抱到池子里,人鱼亲水,栎青自然是高兴的,看着他欢腾模样,京落晖也多了几分高兴。 “他身后之人,应当就是妖族了。只是……到底是哪一只妖呢?” 京落晖有些头疼,他认识的人不少,哪一族都有他的故识,但结仇的人更不少,他的身份注定了要与许多人为敌。 比如中原,比如三教。 京落晖叹口气,“我就说……我不应该活过招摇之战。” 当年顾明归劝他退隐,他虽然不回答,却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阴气入体,纠缠数百年,寒无栎五脏六腑都已成衰败之势,他从一开始,就是命不久矣之人。 或许正是因为他命不久矣,才能无拘无束,肆意妄为。 顾明归劝他退隐,寒无栎却觉得可笑,他能在乱世左右逢源,有一立足之地,仗着一身符灵术随心所欲,只不过是看中了乱世之中利益的冲突。 若是乱世不再,那他便无立足之地。 这话他也对顾明归说过,那时候的惊鸿剑主已是满头白发,寒无栎认识顾明归时,他还是少年模样。 顾明归走到那一步,寒无栎自然是有责任的,他甚至还是推手之一,只是他不在意罢了。但寒无栎对这种历经坎坷的好人总是多了几分宽容,顾明归名声在外,八剑之名早已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人还想着劝寒无栎退隐,殊不知真正该早日抽身的,是他自己啊。 只是顾明归是不会听的,寒无栎无法理解他的坚持,就像顾明归也无法理解寒无栎的所作所为,他们两人从来都不到熟识那一步,一开始是敌对,后来是不得已之下的相处。 栎青冲水里出来,飞快地亲了他一口:“你别不高兴了。” 京落晖一愣,“我有不高兴吗?” 栎青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刚才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京落晖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了想,将一直保存着的那片鱼鳞拿出,“这是你的么?” 栎青凑过来嗅了嗅,点点头:“是我的,但你是怎么来的啊?” 京落晖眼神愈发深沉,这片鱼鳞是他随若碧去找御渐萧时,在甘京城内遇见的那名奇怪的老者得来的。 那名奇怪的老者、与他交谈的溪浣、绝无名在无罪江的一掌,京落晖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自己的封印是如何破的了。 他轻笑一声:“倒还有些本事。” 这样一来,能排除的人就太多了。 妖族那几个妖祖与他并不相识,也没那个脑子花这么多功夫来设计他。前世他死在招摇山,与原澹一起葬于雪中,招摇山倾塌,化为荒野,这么多年却没有几人提起过他们两人尸身。 寒无栎在众人眼里只是失踪,原澹药石无医,说是尸骨无存。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京落晖眼神渐冷:“原澹……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够忠心的啊。”这么多年来,还要来算计他。 栎青听不明白,对这样的京落晖仍是心存恐惧,但又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袖子。京落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也有了笑意,上手捏了捏栎青的脸:“怎么了?” 栎青便高兴了,趴在岸边捧着鱼玩:“我可以在这里玩一会儿吗?” 京落晖略一思索:“可以,我设个阵法,让他们看不见你。” 清阳派虽然避世,但对妖族接受能力并不强,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让栎青隐藏起来较好。 京落晖起身离开,裴与衡生病,清阳派所有事务都要交在他手上,接下来几天他肯定忙得不得了,也没时间来陪栎青,让他留在孤雪山也是好事。 一连几天,京落晖都在前殿处理事务,准备新年,裴与衡好了一些就来帮他,闲暇时就留在裴与衡屋内喝茶,也算清闲自在。 裴与衡笑着看他:“你跟栎青和好了?” “嗯,你不是知道了?” 裴与衡有些惆怅:“唉,这样就好……只是你们两人性子啊,总得好好改一改,这一次也算给你们一个教训了。” 京落晖似笑非笑:“我这性子还不好吗?” 裴与衡也回他:“你觉得呢?” 京落晖坦然道:“但这是你教的啊。” 他前世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寒无栎!结果重生一次就被裴与衡教成了这样,简直不敢想象。 裴与衡无奈至极:“你真是……这样就好,你别胡思乱想。” 在他心里,京落晖并不是寒无栎。他不是不知道在许多人眼中寒无栎作恶多端,只是前世今生,本就虚无缥缈,京落晖自小在他身边,学文识字都经他手,哪怕是有了寒无栎的记忆,性格变化也不大,他又怎么能把京落晖当成另一个人? 裴与衡知道自己太过自私,只是那段时间他实在是不好过。师门倾颓、三个师弟天各一方,自己的徒弟……死在他手中,裴与衡日日惊梦,道心尽毁,再也无法提升修为。 就算清阳派慢慢有了弟子,就算他也找到了长老人选,甚至认识了几个朋友,但他心中伤痕,再也无法抹去。 日日夜夜,都是梦魇。 裴与衡甚至在怀疑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四人之中,他天赋不如顾明归,道心不如谢扶世,心性不如戚勿违,但活到最后的,却是他这个最没用的大师兄。 远离红尘,却远离不了他的噩梦。 将寒无栎的转世养大,一是完成顾明归的遗愿,二是让他有一个寄托,这些年来,有京落晖相伴,裴与衡总算多了几分愉悦。 这些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京落晖说,只是对着他弯了弯眼睛。 京落晖:“……蠢。”当他瞎么? 裴与衡也不生气,心情不错地拉着他,准备迎接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清阳派难得团聚,若碧好不容易抄完了书,高高兴兴地跟慕容望一起,坐在致虚长老左侧,另一边坐着包子脸的时好景。 而裴与衡坐在上位,京落晖懒洋洋地拉着栎青在他右侧坐下,七人各自坐下,致虚长老看着空的那一张椅子,微微挑眉: “那小子还没回来?” 裴与衡稍稍收敛笑容,“守静喜欢游玩,估计打算在外过年,前几日寄了信让我不用等他。” 虽说是不用等,他仍是为回不来的人留了一张空位。 清阳派并不富裕,就算是新年也没什么珍馐佳肴,只是随便弄了一些菜,几壶好酒,远处灯笼轻摇,烟花绽放, 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没什么客套话,坐下后就随意饮酒。 京落晖看到桌上有鱼,饶有兴趣地夹了一筷子给栎青,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吃下。 裴与衡:“……”若他没记错,栎青是鱼妖吧…… 让鱼妖吃鱼…… 裴与衡心疼地看了看栎青,“桌上还有其他菜,你随意些就行。” 致虚长老啧了一声:“这位是什么关系?怎么还留在清阳派过年的?” 京落晖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揽过栎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种关系。” 致虚长老:“……” 致虚长老立马捂住时好景的眼睛:“不知羞耻!这里还有小孩在呢!” 正吃着东西的时好景:“师父……?” 若碧也哎呀一声,把两人看了又看,对栎青十分钦佩,酒意一上头,捏着酒杯就往前一推:“师嫂!我敬你!” 栎青:“……” 他红着脸无措地看向京落晖,结果这人只是轻轻挑眉,随后就干脆扭头不管了。 栎青简直想哭,他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族打交道,京落晖又不管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倒了一杯酒,颤颤巍巍地喝下。 若碧满意地嗯了一声:“师嫂真好看!” 栎青面红耳赤,只好低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碗中忽然多了一筷子菜,他猛然抬起头。 裴与衡笑着看他:“不用客气,随意些就行。”他也看出来栎青不敢跟人接触的毛病,当年栎青跪在他面前,求他收养京落晖那刻,可能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吧。 栎青这才慢吞吞地把菜咽下去,心中那丝畏惧渐渐消失,清阳派的人族都很好,好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初入人间,以为人族都是这样的好人,只可惜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从此只能活在别人的豢养之下。 原来……与人相处,也不是这么可怕。 栎青怔怔地看向京落晖,这个人也是因为这样才故意把他推到众人面前吗? 告诉他……其实人族没那么可怕? ※※※※※※※※※※※※※※※※※※※※ 这大概是最后的温情吧 第65章 京落晖伸手摸了摸栎青的下巴:“看着我做什么?拿我下饭么?” 若碧立刻促狭地看过去。 栎青红着脸扭过头,不再看京落晖故意的调笑。 清阳派没有什么规矩,大家其乐融融地聚上一聚就行了,高山上愈发寒冷,但明月当空,飞鸟传音,空谷回响,比起尘世内万千灯火也不遑多让。 虽无万千灯火,也有山水作伴。 裴与衡难得喝了一点酒,还兴致勃勃地给京落晖倒:“这个好喝,你喝一点吧。” 京落晖伸手把他酒杯夺下:“这一杯给你,喝完就不准喝了。” “诶?”裴与衡神神叨叨地凑近一点,“为什么呢?” 京落晖冷漠地看着他:“因为你喝醉了。” 不会喝为什么要喝? 裴与衡眨眨眼,清透的双眼露出一丝迷茫,但眼前之人又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也不多怀疑,顺着京落晖的话点点头:“哦……我醉了。” 他抿唇一笑:“我醉了。” 京落晖:“……”莫不是傻了? 他想了想,又拿起酒壶,在裴与衡渴望的眼神下……给栎青倒了一杯。 栎青茫然地看着他。 京落晖挺想看有两个醉鬼是什么感觉,但栎青立马摇头:“我不会喝酒。” 京落晖指了指裴与衡:“他也不会,才喝几杯就成这样了。” 裴与衡见京落晖在指他,立马凑过来:“什么啊?” 喝酒之后的裴掌门莫名多了些幼稚,眼睛睁得也比平常大,还带着无辜和茫然,“在说我吗?” 京落晖不想跟醉鬼说话,伸手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好:“你该睡了。” 喝醉酒就睡,没毛病。 裴与衡执着地摇摇头:“我不。” “为什么不?”糟心啊。 裴与衡仔细想了想,有些难过:“我、我在等……等他们回来。” 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裴与衡指的不是守静长老,而是他从前那些师弟。醉酒之后,向来将事情藏在心里的裴与衡才会说出他心中最深的渴望,他希望自己的师弟回来,在新年之际,希望有一次真正的团圆。 京落晖自然听懂了,但面对这样的裴与衡,他还是说不出实话,只好随意道:“你去睡吧,他们很快回来。” 裴与衡低低一笑:“别骗我了,我知道……他们都回不来了。” 从前他是大师兄时,每年也是这样,筹办着宴会等着在外的人回来一聚。只是那时候还有个盼头,虽然不能常常团聚,好歹知晓人还在。 如今在清阳派团聚的时间多了,人却不是当年那些了。 乱世时,为了谋求安稳之地,甚少有人在意过一个新年,在外奔波都是常态。那时候裴与衡总听见他们说,等以后就好了,等到乱世终结,便有许多日子好好在一起。但乱世终结了,却没有以后了。 裴与衡吸吸鼻子:“我明天……要去一个地方,你随我一起吧。” 京落晖自然不会拒绝,“嗯,好。” 他看了看那四个在外面玩烟花的师徒,莫名笑了一下;“还好你喝醉时他们都在外面,不然你面子可就不保了。” 裴与衡想了想,认真问他:“面子?” “……算了。”京落晖看向栎青,“我送他回去,你去外面跟他们玩一会儿吧,我等会儿过来。” 栎青还在吃东西,闻言立马点头,催促着他赶紧走。 京落晖莫名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摇摇头,一把拉起裴与衡,“走了,醉鬼。” 出门时京落晖就看到原本高贵冷艳的致虚长老,正牵着时好景去点烟花:“你别碰,师父帮你点。” 时好景鼓起脸:“师父!这是我的!” 致虚一脸冷漠:“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师父的。” 时好景眼泪水立马涌上来:“呜,师父坏。” 慕容望立马把自己的烟花给他,被莫名其妙塞了满满一怀烟花的时好景顿时不哭了,高高兴兴地就想玩,然后再一次被致虚抢走:“师父帮你放。” “呜……”时好景扯着致虚的衣角,“师父……” 师父怎么能这么坏! 京落晖:“……” 没想到致虚这么……有童心。 致虚似有所感,抬起头与京落晖来了一个遥遥相望,两人顿时无语。 “哼!”致虚狠狠撇过头,将时好景拎起,“走,师父带你去放烟花。” 有玩的时好景就不哭了,任由自己师父拎起自己的后领,“师父!去那边!那边有鹤!” “那是你师叔的,不能碰。” “那能吃吗?” “……” 原本昏昏沉沉的裴与衡立马惊醒,“谁,谁要吃?” 京落晖哭笑不得,“没人要吃,快走。” 裴与衡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京落晖指凝灵气,将蜡烛点燃,随后才把裴与衡扯进来。 他也没什么温柔,直接把人一扯一按,然后找了床厚一点的被子,扔在裴与衡身上。好不容易把这人安置好,京落晖只觉得累,坐在桌前喝茶。 只是他一个晃神,再一回头,裴与衡就不见了。 京落晖:“……” 这人怎么回事? 但人还是要找的,京落晖掀起帘子,绕到书架之后,那里是裴与衡专门设置的暗室。小时候他也经常来,一不高兴就往暗室里躲,跟现在往孤雪山躲差不多。 暗室的门果然开了,京落晖捧着烛台,慢慢走进去。这暗室并不大,也算不上阴森,里面摆着乱七八糟的兵器,还存放着一些京落晖看不懂的小玩意儿。 他走进去时,裴与衡正拿起一把剑细细查看,听到身后动静也不慌张,只是低声道:“这把剑……你应当很熟悉。” 京落晖走近了一点,那剑上镌刻游龙,惊鸿之势蒙尘,剑身暗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把剑已经失去了主人。 “惊鸿剑。” 裴与衡又笑了一声:“对……惊鸿剑,明归的惊鸿剑。” “失去主人,惊鸿蒙尘,倒是可惜了。” 裴与衡微微抿唇:“我也想过为惊鸿剑找传人……只是还不是时候。明归走得太早,世人皆以为他是退隐,有太多人盯着这把剑,也有太多人等着顾明归。” 他放下剑,从暗室格子里拿出两封信,“这是招摇一战后,明归交给我的。那时我便知道了,他已是强弩之末。” 京落晖拿起惊鸿剑,“自酌尧死后,顾明归心脉受损,只能依靠酌尧妖灵护住修为不跌。后来魔族乱世,原澹计划成功,他不得不自己舍了妖灵。” 当原澹算计酌尧时,顾明归也跑不了。两人互相算计,却都不是死在对方手上,顾明归是因为动用了禁书,强提修为导致反噬,原澹是死在了自己辛苦唤醒的妖祖手上。 看似荒诞,实则理所应当。原澹早就猜到自己会死在自己族人手中,他身为木妖,自立妖君,杀民众祭妖族,为了谋求和平,妖祖不会放过他。 至于顾明归……京落晖轻叹,这人本有活路,却还是选择了一往无前,后来的顾明归不可能猜不到原澹想要什么,只是他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原澹设计好的路走下去。 “不过顾明归最后也算坑了原澹一把,好歹没当年那么天真了。” 京落晖与原澹相识很早,那时候原澹还假冒人族,筹备着自己的计划,也是那时候他碰见了顾明归。 原澹是个尊重对手的人,他对顾明归向来是赶尽杀绝,布局甚深,只是为了一个八剑之一。 八剑在世人眼里如何他不知晓,但在原澹与寒无栎眼里,只不过是受名声钳制的人,除了神灵师之外,其余七剑都太过平凡了。 裴与衡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如同当年。” 他走过来,将两封信交给京落晖:“明归告诉我,在必要之时,可以把信交给我信任之人。你说当年围剿魔尊余党一事有异,或许信上有你想要的线索。” 京落晖惊讶地看他一眼,还是接过了这两封信。 他慢慢拆开,迅速扫完第一封信:“这里交代了他在鬼界交易之事……还有……” 京落晖一愣,惊讶地看着裴与衡:“这……他……” 裴与衡弯了弯眼睛:“我说过,明归并没有怪你。” 京落晖一时沉默,看向手中重如千钧的信。 “我一生所承之情太多,不能一一偿还,唯有劳烦师兄多看顾。寒无栎性情古怪,做事极端,从前我对此人也多厌恶。但后来种种,世间在我眼里仿佛颠倒,我无法在像从前那般看待寒无栎,他不属任何一方,我不能以三教正道的要求去看这个人。他帮我许多,即使不是出于真心,也不是为了帮助人族,但帮了就是帮了,这恩我已来不及还……” “师兄性情善良,若是遇上寒无栎,师兄亲自去谈是最好不过的。多年来我也慢慢摸清此人性格,像师兄这般人去请他帮忙,他基本不会拒绝……若是他再次入世,也请师兄劝其退隐。招摇一战后,中原恐怕会如同惊弓之鸟,我担心会走上极端,像寒无栎这样的人,还是早日离开中原,另寻安处较好……” 京落晖笑了一下:“自己都快死了,关心的事还挺多。” 没想到顾明归还挺啰嗦的。 他又拆开另一封信,一目十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后京落晖又看了看裴与衡:“他有两个义弟,你可知晓?” 裴与衡点头:“我知晓,只是没见过。他信中提了两位义弟之事?可是需要我帮忙?” “不……”京落晖叹息一声,“来不及了,你应当是见过他们的。” 裴与衡心中一惊:“莫非……” 京落晖缓缓展开信纸:“上善临,定河山;惊鸿梦,夺生死;渡魂归,掌阴阳……” 这是八剑预言之一。 “原来渡魂一剑,早已现世。” 第一封信交代琐事,第二封信却全是关于渡魂剑主的消息。 “魔尊乱世时,助顾明归杀魔尊者,便是渡魂剑主。只是渡魂剑主命格特殊,只有与他命运相牵者才能记住他名姓,其余人见他一次,每一次都是初见。” “这……”裴与衡有些难受,“这该有多难受……明归认其为义弟,他们年纪应比明归还小,游离世间的滋味可不好受。” 京落晖看向手中这封信:“渡魂剑主祁照影,还有他好友常知月,两人同属隐世之地云祁山。不仅仅是祁照影命格特殊,就连整个云祁山都是如此。两人心性上佳,为人和善,他们虽不在乎这特殊命格,但我唯恐有人知晓后对两人不利……” “在魔尊一事后,我劝两人离开中原,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到云祁山。祁照影性格单纯,常知月虽聪明冷静却不够与恶人抗衡。他们说只有命运相牵者才能记住他们名姓,但命运相牵,并不代表是好事。只是两人还年轻,我也知晓不可能强行要求他们留在云祁山,只是希望他们远离中原……” “但招摇一战时,他们仍是来了。我担心有心人利用他们特殊命格对他们不利,所以希望师兄,若有朝一日能有信任之人,就将这封信给他看。若是这人能记住这封信,那便请他在祁照影二人遇险时相助……” 京落晖喃喃道:“祁照影……常知月……” 只可惜还是晚了,云祁山出事时,他还没有重生,与两人悲剧失之交臂。 如今,另一个悲剧又将上演,京落晖却也没办法阻止。 祁照影归来复仇,已经无人能挡。 顾明归心心念念的两个义弟,终究走上了绝路。 祁照影如今模样,想是常知月早已不在。否则他不可能冒险与妖族合作,更不可能将阴气纳入自己体内,强行提升修为。 等等…… 顾明归强提修为,动用禁术。但这禁术来源为何?莫非…… 京落晖撇开这些思绪,继续看下去,一封信看完,他久久沉默。 裴与衡心中慌乱,连忙问他:“如何了?” 京落晖将信装好还给裴与衡,只能轻轻摇头:“渡魂剑主……已没有活路。” “这……”裴与衡不愿相信,“是因为他想复仇么?但……但复仇之后,劝其退隐,或者……” 京落晖制止他:“不是因为这个。渡魂剑主与他好友命星纠缠,此二人生于云祁山,一为阳,居于山谷,一为阴,居于山顶。两人情谊深厚,已经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他好友身亡,渡魂剑主若活着,便要永远承受好友死时之痛,直到他死为止,反之亦然。” 裴与衡一惊:“这……这也太过离奇……” 京落晖摇头:“这还不止呢……信上没有多说,但我也猜到了。恐怕他好友死后,渡魂剑主便再也用不出自己绝招,他拿着渡魂剑,也只是给自己平添痛苦。” “……唉,我一直在怀疑,八剑之名到底有何用处?” 八剑至此,尽是悲剧。 尝尽悲欢离合,仍不得善终。 京落晖倒是比裴与衡看得开:“或许并不是因为八剑之名,而是他们自己心中有一杆秤,不管是顾明归,还是祁照影,都是不悔的。” 裴与衡疲惫地点点头:“不管怎样,若是能留住一命,就让他留住吧。明归将他们托付给我,而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若是我能早些知道……也不至于如此。” 这话纯粹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先不说裴与衡本就不认识祁照影,他记不得祁照影名姓,又避世不出,怎么样都无法帮到他。 而且云祁山在南林地域,与中原接触太少,宫帘心又故意用云祁山特殊命格谋划,瞒了天下人这么多年,这也不是裴与衡能够阻止的。 两人心中都知晓,只是祁照影与顾明归之间有这一层关系,裴与衡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 京落晖也没答应他,毕竟是生是死,还得看祁照影如何想。 但看那人模样,恐怕也是希望早日解脱。 裴与衡酒劲上来,愈发昏昏沉沉,他勉强把信给了京落晖,又被信中之话刺激到,清醒了一段时间就撑不住了。 京落晖把他扶回去:“这些事情,过段时间再想吧,祁照影暂时不会出手,也没办法出手。但宫帘心嘛……大概是忍不住了。” 裴与衡茫然地看着他。 京落晖才发觉现在不是讲正事的时候,便笑道:“好了,你辛苦了,先休息吧。” 裴与衡这才放心地睡过去。 京落晖出门之后,就发现栎青不知什么时候跟若碧玩在了一起,两人高高兴兴地放着烟花。因为栎青妖力特殊,还能给烟花加上不一样的颜色,若碧就更加高兴了,扯着栎青一口一个师兄。 嗯?栎青什么时候成了她师兄? 若碧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栎青师兄是男子,不能喊师嫂的。还是师兄顺口一点。” 栎青也眯着眼点头,“嗯,顺口。” 京落晖:“……”两傻子。 他对放烟花没什么兴趣,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懒洋洋地看着他们嬉闹。 若碧脸上没有丝毫阴霾,而栎青也渐渐多了几分人气,愿意与人接触,放得开了,看上去也就更加好看了。 两人凑在一起放烟花 也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 只可惜京落晖不善作画,只能把这幅美景留在心中。 倒是慕容望犹豫地凑过来问:“师兄,我有话想对你说。” 京落晖答应一声:“问,别磨蹭。” 慕容望看了看若碧:“我……师妹与万门主,之前见过吗?” 京落晖猜到他想问什么,只是笑了笑:“她不是告诉过你,她跟别人一起出去玩,不慎落入寒冰之中,被万九寄救了吗?” “师兄,我是想问……”慕容望一咬牙,“除此之外呢?” 京落晖难得认真地看着他:“除此之外?你想要那种答案?你与她一同长大,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哪有除此之外?” 慕容望皱着眉,想说不是这样的。他觉得万门主看自己师妹时,总有一种在看另一个人的感觉,但有时候看的就是自己的师妹。 他对外界也不熟悉,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但慕容望很肯定的说,他不喜欢。 自己的师妹独一无二,虽然活泼调皮,却也细心温柔,这样的师妹,不应该被万九寄那般对待。 万九寄心中在想谁,都不该把他师妹牵扯进来,这是不对的。 慕容望想不明白,他不好意思去麻烦裴与衡,也就只好来问京落晖了。 京落晖慢悠悠地听完,还赞同地点点头:“正如你所想,这小姑娘独一无二,所以……万九寄怎么想,奈何不了她。” 不管前世的若碧对万九寄这样情根深种,但如今的小姑娘心系清阳派。 前世都无缘,今生又何必纠缠? 若是万九寄对若碧真有情意,转世重来也算佳话,但他心中只有愧疚,既然愧疚,就不该苦苦纠缠。 若碧不需要他的还情,只需要彻底斩断前尘。 慕容望若有所思,只好点点头:“我好想有些明白了……师兄,我回去再想想。” 若碧蹦蹦跳跳地凑过来,非要拉着慕容望一起玩:“师兄一起嘛!都是新年了师兄怎么还这么沉闷。” 慕容望茫然无措:“我、我不会……” 若碧定定地看着他,噗嗤一笑:“哈哈哈师兄你骗我,以前的烟花还是你给我放的呢!我不管,我就要你一起!” 慕容望拿她没办法:“那好……你小心些,别乱跑……” 两人渐渐走远,愈发寒冷的山上让若碧打了个寒颤,慕容望见状立马给她输真气:“快御寒。” 若碧点点头,盯着明月发呆,她算了算时间,忽然拉住慕容望的手:“师兄,快看!” 慕容望茫然抬头,只见烟花在黑夜中绽放,不仅宣告着新年来临,更是在天下显出一字。 “师兄,我特意让师叔定做的,你的名字。” 若碧兴高采烈地指着天上烟火:“师兄,新年快乐!” 慕容望怔愣地看着这一场专门为他燃放的烟花,慢慢握紧了若碧的手:“师妹……” 若碧扭头看他,笑嘻嘻地歪着头:“嗯?” 慕容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师妹……新年快乐。” 话音落在烟花燃放的声音之中,但若碧听得分明,她笑得更加高兴,心中也满是温暖。 红尘纷扰,能有一处安稳,与家人一同看烟花盛世,才是幸运。 ※※※※※※※※※※※※※※※※※※※※ 绝无名真名:祁照影,取自陆游的沈园(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常知月的名字取自:不知月落参横处,犹有孤眠惆怅人。原诗中的“知月”并不是一个词,但常知月是知道祁照影的痛苦的,所以让他“知”,就是知月了。 第66章 裴与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他最近身体不好,喝完酒就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把京落晖带进暗室,给他看了顾明归留下来的信。 但当他想回忆信的内容时,又模糊一片。 这大概就是京落晖说的特殊命格带来的影响吧…… 门被轻轻叩响,裴与衡反应过来:“进来吧。” 若碧端着醒酒茶,探了个头看看,然后才笑嘻嘻地进门,“师叔,这是京师兄叫我给你煮的。” 裴与衡一愣:“难得他有心了。” 若碧也点头:“可能是因为京落晖有了栎青师兄?唉,这人呐,有的人陪着就是不一样了。” 裴与衡笑了笑,接过醒酒茶一口喝完:“你被这么多人陪着呢,怎么还羡慕起他来了。” “那不一样嘛。”若碧揉了揉脸蛋,“这怎么能一样……说实话我以前都没有想过京师兄会……唉,真是让我不习惯。”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京落晖时,他脸上嘲讽的笑,还有他不愿意理人时故意的为难,但一转眼,数月之后,她竟然觉得京落晖人还不错。 若碧打了个寒颤,天哪,她居然觉得京师兄人不错!这到底是谁给她的错觉! 裴与衡眯起眼,慢吞吞地笑了一会儿:“好了,你京师兄倒也没这么可怕……反正你去找他做事,他不会推辞的。” 要是京落晖听见了,就会觉得这话极其耳熟。因为当年的顾明归也是这样跟裴与衡说的,忽悠裴与衡去找寒无栎帮忙。 裴与衡收拾好自己,与若碧一同前去,若碧高高兴兴地去了练武场,打算跟慕容望一起练剑。 “不休息一会儿吗?这才是新年第一天,你们也不用急着练武。” 裴与衡还是心疼自己门下弟子的,他们年岁也不大,好玩才是天性,他也不愿意拘着他们。 但若碧使劲摇头:“不了不了,我很想跟师兄练武,我走了啊,师叔再见!” 来不及阻止的裴与衡:“哎……” 他有些搞不懂,只好顺着若碧的话点头。 若碧松了口气,天哪,她真的不想抄书了,还是练武好玩。 裴与衡大概是想不到的,若碧急着练武的原因是不想抄书,不然他必然哭笑不得。 他只是担心若碧从万乘燕处回来后,对在那里发生的事还有介怀,想着用抄书转移她注意力罢了。 谁知道在若碧心里,抄书远比其他任何事都可怕。 裴与衡进了前殿,京落晖一见他来了,立马把笔扔在一边:“裴与衡,你真好意思,让我一个人给你做这么多事。” “你不是愿意吗?”裴与衡走上前,将桌上乱七八糟的卷宗整理好,再给京落晖倒了杯茶,栎青使劲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他也只好算了。 京落晖不满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我愿意了?你一觉倒睡得挺高兴。” 裴与衡认真点头:“是挺高兴的。”他确实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京落晖横他一眼,撑着下巴看他坐在书桌前整理东西:“裴大掌门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裴与衡头也不抬,“你可真好意思,我不来你说我偷懒,来了又嫌我管得太多。怎么这么能呢你?” 栎青微微勾唇,他很少见过与其他人相处融洽的京落晖,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也很好玩。 京落晖嗤笑一声:“我是能啊,反正比你能。” 裴与衡这才停笔,伸手扯了一下他手腕:“我想起来了,昨晚给你的信你看完了吗?我又记不清信上内容了。” “记不清很正常。”京落晖再次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如今这两人死局已定,不管祁照影是否能复仇,他都活不下去了。” 一是因为他与常知月同生共死的命星相契,二是因为祁照影强提功力,融合阴气。这阴气就连研究多年的寒无栎都没办法,只能任凭五脏六腑逐渐衰败,祁照影属阴,能够与阴气融合,但无法炼化,也是死路一条。 裴与衡微微皱眉:“如果……唉,罢了,他人之事,我不能妄自插手。” 京落晖反而有些意外:“你……认真的?” 他可是了解裴与衡的性子,祁照影身为渡魂剑主,又是顾明归义弟,落得家破人亡,裴与衡不插手是不可能的。 但裴与衡明知道祁照影会走上绝路,却说他不便插手了。不是说他不会帮祁照影,而是他不再去阻止祁照影的死。 这才是让京落晖惊讶的地方。 裴与衡只是点头:“不过……我还是想去劝劝他。” 命星相伴,祁照影就算活在世上,也只是不断地受折磨,生与死,对他的意义都不大了。 “唉——能劝一句,也是好的。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裴与衡眼神落寞,“明归特意写信嘱咐我照顾他们,我却……” 京落晖不语,只是把笔给他递过去:“得了,别这样,看你的书吧。” 裴与衡无奈地瞥他一眼,又微微皱眉:“对了,你明明没见过他,这么多年与他也没接触过……怎么会是他命运相牵者?” 特殊命格,唯有与云祁山命运息息相关者才能知晓此地真相,但京落晖前世今生都没有参与其中,又为什么是与祁照影命运相关的人呢? “他身上阴气,与我同属一源。” 京落晖思索一下,组织一下语言,小心问道:“你可听过……万佛宗……” 嘭—— 三人顿时惊愕,纷纷看向门外,致虚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外人有人来了……来抓若碧的。” “什么?!” 裴与衡脸色一变,与京落晖对视一眼,几人立马往山门走去。 才堪堪走出前殿,裴与衡脚下一顿,四周真气涌动,铺天盖地的灵网压下,一白须老者拧眉静立:“裴掌门,你可算是出来了……这护山大阵果然不同凡响,也就我才能进来。” 京落晖掐指一算,山门大阵果然裂了一道口子,也怪他记忆恢复后灵力不稳,也没来得及闭关,心神不宁,自然察觉不到有人闯入护山大阵。 裴与衡面色冷凝:“莫前辈,我敬你一声前辈,不是让你来我清阳派撒野的。” 莫白绪冷笑置之:“裴掌门,喊你一声掌门,也不是让你私藏妖族的!” 京落晖早有先见之明,把栎青锁在屋内,这几人也没看见他。那莫白绪来意就只有一人了,若碧。 裴与衡挑眉,“私藏妖族?这话真是可笑,先不说哪里的规矩不准人族与妖族交好,再说我门下弟子,又有哪一位是妖族?” 莫白绪只当他是狡辩:“哦,裴掌门还不知道吧……也对,清阳派避世不出嘛,这些东西,确实不是清阳派能够知晓的。你那小姑娘,原是妖族派到中原的探子,对妖族忠心耿耿,特意祭祖还了人身,潜伏多年,还妄想勾搭魄载门门主……” “够了!”裴与衡狠狠甩袖,原本温和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一身凌厉冰冷,“我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谣言,就凭一句话,便来我清阳派拿人。这便是你三教和流,你万乘燕处的规矩吗?!” 莫白绪只是冷笑:“裴掌门莫不是忘了妖族当年如何对我人族的,现在也好意思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既然有妖族探子嫌疑,就得被我万乘燕处拿去审讯,若是清阳派清清白白,又何必害怕呢?”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哦,是我多言了,毕竟清阳派的前身百书苍楼就有与妖族勾搭的前例,那惊鸿剑……” 话音一落,只听空中龙吟阵阵,霞光万丈,惊鸿剑意压迫而来,将莫白绪等人狠狠击退。 “惊鸿剑!怎会……” 莫白绪终于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中那惊鸿化剑:“惊鸿剑主……居然还在么?” 京落晖见状也反手一击,护山大阵瞬间补好,那些还在攻击阵法的弟子被卷入阵中,只剩血雾弥漫。 他手中不停,结印再生,灵阵千变万化,迅速打向莫白绪:“裴与衡跟你多话,我可不喜欢。来清阳派抓人,未免太过自负!” 莫白绪受剑气与灵阵双面夹击,他修为高于裴与衡,却敌不过八剑之一的惊鸿剑气,再加上一个京落晖…… 他眼神一变,祭出灵器,才堪堪逃脱。 京落晖冷哼一声,灵印再生,整个清阳派都猛然一变,五行呼应,与剑气一起幻化成赤龙盘旋,将莫白绪的前路堵住。 “想走,可以啊,把命留下。” 莫白绪口呕朱红,双眼赤红一片,他心中满是不理解,为什么惊鸿剑居然还在清阳派,为什么京落晖居然敢直接动手…… 他难道不怕万乘燕处找他麻烦吗?! 裴与衡抬手,试图阻拦,却被京落晖反手一推:“没得商量!” 他身形一闪,追向莫白绪:“敢在清阳派挑衅我?你算什么东西!惹我生气,就要付出代价!” 京落晖指尖凝气,融合前世记忆后,他反射性就想融合阴气,将灵阵化为杀阵,就地格杀莫白绪。 只是阴气灌入经脉的疼痛让他理智稍稍回笼,京落晖深吸一口气,还是只将莫白绪打成重伤:“伤你经脉,毁你根基,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清阳派,可不要搞错了。” “你——”莫白绪昏死过去,浑身是伤,血迹混着血雾,几乎将清阳派整个山门染红。 裴与衡匆匆赶来,一时怔愣:“这……” 他不好怪京落晖,只是闭了闭眼:“你太过冲动了……若碧之事恐怕真被人说出了,这样莽撞,三教和流必要彻查。” 京落晖挑眉:“那便让他查。” 裴与衡摇摇头:“万一……” 京落晖抬手制止他:“你不用担心,我早想到有今日……若碧的事,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 裴与衡皱眉,对这话有些不明白。 若碧是妖族转世之事可大可小,若是三教和流真把妖族探子之名安在若碧身上,那几乎是死局。 两族旧怨,民愤难平,若碧不死,他们便不能满意。 说不定还会借此找妖族那边的麻烦,以探子之名发起进攻。毕竟招摇一战后,许多人都对南荒归还妖族一事不满,久积仇怨,早有声音说要进攻妖族。 裴与衡想通关键,便愈发担心,他不能让若碧成为这个靶子。 京落晖踢了踢莫白绪:“无事,你带他去万乘燕处找麻烦,我就不去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 裴与衡担忧不已:“你不要冲动……” 京落晖笑了笑:“真不是冲动……这么说吧,万乘燕处的麻烦也快找上来了,他们自顾不暇,哪有心情找我们麻烦?” 裴与衡不明白,但京落晖神神叨叨的,他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加上致虚几人,随他一起去万乘燕处一趟。 而万乘燕处内,万九寄怒火交加,看向情愿众人。 “凭借一封信,就能说明一个小姑娘是妖族探子么?你们平日里读的书习的武都是干什么的?!” 几名弟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门主……是莫长老说的,让、让我们情愿……” “莫白绪?”万九寄冷哼一声,“我几日不在宗门内,就为了寻找那送信之人,你们倒好,直接上门去抓人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无识真人的女弟子突然轻笑一声:“我说呢,怪不得门主突然对那小丫头这么关心……合着是妖族探子,怪不得啊……” “你闭嘴!”万九寄佩剑随着主人怒气铮然出鞘,“你乱嚼舌根一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你要同谁算账?!”无识真人匆匆赶来,“难道之璇说的不是真的?你突然对一个妖族转世这么关心,又不是动了真情,不是被蛊惑了是什么?” 万九寄难掩心中失望:“师叔,连你也因为一封信就如此看待一个小姑娘吗?” 无识真人放缓语气:“不是我因为这一封信就如此看待,而是这封信传递的速度,一夜之间,来魄载门拜访的每一个人都接到了消息。更何况这信里的内容,你莫非没有察觉到其中深意吗?若是妖族真有办法让他们的人转世成为人族,再送到中原成为探子……这才是我担心的。” 万九寄不可能不知道:“但这并不可能……” “恐怕只有你觉得不可能。” 无识真人皱着眉头,“不管怎样,把人带过来就知道了,等着我们消息的人太多,此事万乘燕处不能不管。” 万九寄自嘲一笑:“管了又能如何?” 门下弟子匆匆进来,看了看屋内众人:“裴、裴掌门缉拿莫长老,要求魄载门给他一个说法。” 无识真人瞪大了眼:“说法?他缉拿了莫长老,还要我们给他一个说法?” 弟子有些犹豫:“但是、那边的人说,莫长老与清阳派发生冲突,有人看见了、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弟子眼中尽是惊讶:“他们说看见了惊鸿剑主!” “你说什么?!”万九寄与无识真人齐齐出声,两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无识真人略一思索:“请裴掌门进来吧。” 如果真是惊鸿剑主……那他们自然不能直接把若碧拘留在万乘燕处了。 裴与衡款款而来,身后致虚拎着莫白绪,慕容望与若碧两人眼中皆是茫然,乖巧地跟着长辈。 裴与衡微微一笑:“万门主所作所为,真是一次又一次让我惊讶。” 万九寄被这不轻不重的话问得满脸羞愧。 他身为门主,却处处受人牵制,什么事情都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来,虽说是为了门派好,但他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无识真人见他不理自己,也有些不满,怎么说他也是裴与衡的长辈,更何况裴与衡又不像顾明归那般年少有为,又是哪里来的勇气与万乘燕处抗衡? “听闻惊鸿剑主……” 裴与衡直接打断他:“真人,我门下弟子之事还未了解,真人又想询问我师弟行踪么?没这个道理的,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地做。” 无识真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就算清阳派还有顾明归在,也不该对吾如此不敬!” 裴与衡依旧挂着笑容:“这话还给您,就算万乘燕处在三教内称大,也不该直接来我门派里拿人。” “妖族探子,自然要立刻擒捉!” 致虚长老也冷哼一声:“空口无凭,也敢妄自揣测!” “无名小卒,也要与吾争个高低么?” 致虚一步都不愿退:“那前辈非要与我这个无名小卒争高低,又是哪里来的规矩呢?” 裴与衡轻轻摇头:“若是前辈非要如此,作为晚辈,我们自然不能说什么。但身为清阳派掌门,就算是前辈,我也不会退让。” 他缓缓看向万九寄:“那现在,万门主,你也是这么想的么?认为若碧是妖族探子?” 无识真人插嘴道:“是不是妖族探子,搜她神魂即可,若她神魂齐全,且没有其他记忆,那便可以洗脱嫌疑。” 几人眼神一同加注在万九寄身上,有裴与衡平静无波的,有致虚愤怒不满的,也有他师叔坚持不屈的…… 还有若碧茫然无措的。 万九寄眼前一晃,忽觉自己又回到当年,回到当时同样的审判台,他的师父就像这样问他: “顾明归跟酌尧早已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你是知道的,对吧?” 那时的他想说不知道,想问师父这又怎么了,就算两人真有关系,与万乘燕处又何干? 但师父的眼神太过犀利和炽热,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良久,久到万九寄也看不清自己时,他回答了师父的话。 他说:“是。” 仅仅一个字,便让那人万劫不复。 原来毁掉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他甚至不用出手,甚至不用出面,只需要他回答那句话。 因他而死者,罪孽也将加在他身上。 万九寄回神,一开口,竟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我……不许。” 无识真人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万九寄坚定道:“我不许,搜神魂一事,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做。” 无识真人愣了一下,又冷笑道:“好啊,好啊,你可真是长大了……” 裴与衡沉静道:“希望万门主说话算话,搜人神魂,若碧一身修为将尽毁于此。若是万乘燕处当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谣言要搜我门下弟子神魂,那我裴某人在此放话。” “我清阳派已离开三教,万乘燕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我门派事务。若再有犯者……休怪我无情了。” 无识真人依旧不愿放弃:“若只是你门派事务,我还不屑管!但妖族之事,很有可能引起两族争端,别忘了原澹当年就是以人族身份潜入中原……” 裴与衡看向他:“若是真人想要真相,应该去找送信之人,而不是来找我们。若是背后之人真有所谓的真相,万乘燕处再来找我要说法,若没有……也请你们公开致歉,还我清阳派一个清静。” 他招了招手,让若碧上前来:“还有,多谢万门主对我弟子细心看顾,在万门主这里花的一分一毫,我清阳派这就还回来。当然,我门下弟子在万乘燕处受的委屈,也要还回来。” 裴与衡接着笑了笑:“毕竟,我说了是一分一毫,一点都不能少。” 万九寄拧着眉:“莫之璇,去道歉。” 女修狠狠咬牙,但事态失控,这里每一个人她都惹不起,没看见裴与衡连她师父都不怕么? 莫之璇只能含含糊糊地道了歉。 裴与衡回头看着若碧:“你觉得如何呢?” “啊?哦……”若碧犹豫了一下,“嗯……师叔,算了吧,我们走吧。” 裴与衡摸摸她的头:“害怕了?没关系,这次让你们过来,就是告诉你们,以后遇见万乘燕处的就躲开一些。” 若碧使劲点头:“师叔我知道了。” 也不能不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她以前完全想象不来的。 突然有人找上门要抓她,还说她是妖族派来的探子,这里每一个人都如此真实地憎恨着妖族,就连一个可能都不愿放过。 这样的恨意让若碧心惊胆战,裴与衡的维护才让她稍稍安心。至少自己师父师叔师兄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那她就什么都不怕啦! 若碧再次鼓起勇气:“师叔,我以后一定不会来了。” 此话一说,她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眼一看,却是万九寄复杂的眼神。 若碧不解其意,只是往慕容望身后躲了躲,在她心里,万乘燕处所有人都没有信誉了。 包括万九寄。 第67章 万九寄只觉得自己内心更加空茫,他以为自己好像改变了什么,但看着若碧陌生又警惕的眼神时,又恍然发觉,他什么也没改变。 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再给自己找一个心安。 但这求不来的心安,又差点害了一个人。 若碧缩缩脖子,害怕又警惕地拉着慕容望的袖子,像是雏鸟找到了归宿般窝在她师兄身边。而慕容望只是安静地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意给了若碧最温暖最坚定的安慰。 若碧松了口气,高兴地对慕容望眨眨眼:“师兄。” 裴与衡也笑着看他们:“若碧给万门主说声抱歉,之后我们就走吧。” 莫之璇心有不甘:“万一她真的是妖族……” 裴与衡没理她,倒是若碧突然呛声:“我师叔都说了,让你们去找送信的人,如果他能拿出证据证明我是妖族再说吧。若是只凭一封信就能定罪,那我说你们万乘燕处藏污纳垢,也是真的咯?” “不可无礼!” 无识真人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我万乘燕处如何,用不着你来说!” 若碧本来有些害怕,但看到裴与衡温和的眸子时,忽然有了勇气:“那我如何,也用不着你们来管!”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落面子,无识真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但又不好跟一个小姑娘发作,只能郁闷地扭头。 裴与衡见若碧终于放下,这才缓缓开口:“若碧少年心性,做事冲动了些,还请前辈见谅。” 无识真人还能不知道这就是裴与衡故意的吗? 只是就像裴与衡说的那样,若碧一个小辈,而且又是当事人,他们对这小姑娘就没有半分客气可言,自然不能要求对方有什么好脸色。 无识真人也只能冷哼一声:“那清阳派可就要祈祷幕后之人真拿不出一丝证据了。” 这话中玄机颇深,但裴与衡只是一笑:“我相信,莫须有的事,自然拿不出证据。” 无识真人这才挥袖离开。 万九寄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他莫名茫然。 原本他以为自己应该补偿若碧,还清前尘那段从来没有开始过的情。这也是师父教他的,不沾红尘,不惹是非,永远以宗门利益为上。 他将这句话记了许多年,有时也会有些怀疑,也会想着如果不按照这句话去做,他又会怎样。但当他有这种想法时,早已无法脱身,师父教给他的东西,永远灌注在了他的血脉里,拔不去,扯不断,万九寄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离了这句话还能做什么。 若碧的事本是他难得一次的叛逆,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万乘燕处占据高位,俯瞰三教各门派,他本该高兴,但看着昏死过去的莫白绪,心中居然只有无限悲凉。 他身为门主,却没人肯听他的话,却还要制约着他的一言一行。 万九寄深深叹息,只是起身道:“裴掌门……我有话与你相谈。” 裴与衡点点头,大概也猜出来了,所以也不意外。只是若碧不能再留在这里,魄载门外还有人等着万乘燕处给一个说法,若碧此时露面太过危险。 “你们先在这等一会儿。” 裴与衡也不担心魄载门内还有人敢对若碧出手了,毕竟他们一谈相当于定了协议,要找出幕后之人再说,若碧现在最多受些流言蜚语。只是就算是流言蜚语,裴与衡也是不想自己弟子受的。 所以与万九寄相谈很有必要。 若碧不想留在这里,但听到自己师叔都这么说了,也就点点头:“那好吧,师叔你要快点哦。” 慕容望也认真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妹的。” 致虚挑眉,狠狠打了他一下:“好啊,我还在这里呢,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娃子开口。” 慕容望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与衡便与万九寄一同进了书房。 万九寄轻叹一声:“我相信,裴掌门对若碧身份,其实有了解了对吗?” 裴与衡故作不知:“我能有什么了解?她只是我带回来的孤儿,一个普通的人族。” 万九寄抿唇,屋内一时陷入死机。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一个愿意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万九寄也是良久才道:“是我莽撞了……” 他话里满是愧疚,却让裴与衡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万九寄并不是所谓莽撞之徒。 “万门主,你顾忌得太多了。我记得,万乘燕处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弟子,向来果断的魄载门门主,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纵容门下弟子犯了这样的错呢?” “我……”万九寄羞愧不已,“我只是觉得,身为门主,我应当学会宽容,至少……不能让万乘燕处再像从前那般。” 那日程行朝其实骂得没错,万乘燕处本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当初三教和流道门位置是属于百书苍楼的,也是因为百书苍楼数百年的努力,才让三教在中原地位陡然上升,逐渐有了正道这一名头。 从前的三教与正道可挂不上钩,那时三教之间内斗频繁,各门各派也有内斗,杀人越货,夺人修为,难得有奉行修道的门派也只是那些被排挤的小门小派。 而百书苍楼则在那时以身作则,要求自己门下弟子改换思维,逐渐走上正道。 那时候的万乘燕处实力与百书苍楼相当,却一直进不了三教和流,就是因为万乘燕处内宗门太多,踩着他人上位已是常事。 乱世之中,谋求利益是很平常的事,万乘燕处也不例外。 顾明归与酌尧一事,便是万乘燕处最先发难,将其他门派对妖族与原澹的仇恨转移到酌尧身上,设下万罪坛围剿一案,让顾明归这位八剑之一彻底判出三教,还杀了一个妖族之中的和平派。 现在万乘燕处做大,这些事情已经没人提起,世人传的,是顾明归与妖族私通,是惊鸿剑主那些风流轶事。而隐藏在背后的血泪斑斑,还有那些三教之中的争权夺利,早已被掩盖在这一张“正道”的面皮之下。 如今万九寄可以说万乘燕处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他的宗门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正道之首,但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师门是如何夺得这个位置的。 或许争权一事,并没有是非对错,但人心中总有一杆称,衡量得失,计较是非。 裴与衡难得温和地看着他:“万门主,如今的万乘燕处对于某些事的确有些过于激进,但在许多事上,正道之名,万乘燕处当之无愧。你给自己的期望太高,却又不敢要求魄载门按照你的期望走,这样下去太累了……” 万九寄抹了把脸,失魂落魄地开口:“那我……又该如何呢?这里大多数都是我曾经的师叔师伯啊……还有那些有恩于我的故人,我哪里开得了口?” 裴与衡笑了笑:“我过去还是百书苍楼的大师兄时,也经常会这样想。许多事情我根本无法插手,我只是承了师父的情,有了一个名头管事罢了。师门内上上下下,杂事归我管,大事我却不敢做主。” 万九寄抬眼看他。 裴与衡回忆了一下:“所以我那时就知道了,我不适合当掌门,或者说,不适合当一个被时时刻刻盯着的掌门。如今在清阳派内,我做的事少了,反而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万九寄苦笑一声:“你莫非是想告诉我,我也不适合当魄载门的门主么?” 裴与衡摇头:“我只是想说,你或许不该太过劳累,放权并不是认输,也不是违背了你师父遗愿。身为门主,你需要丢弃的东西太多,若是每个人都能牵制住你,那要你这个门主有何用呢?” 万九寄疲惫地点点头:“我都明白……只是,有些迷茫罢了。” “当年你不是八剑之一,却依旧与明归同名。”裴与衡想了想,“你的能为,或许远超出你所能想,放手去做,并不是一件坏事。” 万九寄这才惊醒:“对了……我还有一事请教。” “你说。” “顾明归……真的在清阳派吗?” 裴与衡笑容渐渐收敛,疑惑又冰冷地看着他:“万门主,我能劝你,是因为你与我毕竟是故识。但明归之事,你不该问。” 他与万九寄并不是朋友,也谈不上熟知,要是让裴与衡来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讨厌万九寄的。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为了他的师弟。 万九寄一时有些慌张:“我……我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还在……”他声音越说越小,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任何人都能问顾明归是否还在,唯独他没有。 因为顾明归后来遭受的所有事情,归根究底,有他的一份力。 裴与衡还是缓下脸色:“若没有其他事情,万门主,我这就告辞了。” “等等!” 万九寄再三思索,还是觉得自己该坦诚公布地与裴与衡谈一谈。他有太多顾忌没错,但这些顾忌不应该牵扯到他人,如今已经不仅仅是牵扯了,更有可能伤害到若碧。 他上前几步,踌躇不已:“我……我与若碧之事,并不是想永远瞒着。我也知道这事如果被人知晓,于我可能只是一桩笑谈,但对若碧来说,是一次无法挽回的打击。” 裴与衡脸上的笑容这才真诚了一些:“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开口。” 万九寄也笑了笑:“我想,我该试着真正改变什么。幕后之人虽然胡言乱语了一通,但他未必不会知道若碧跟我之间的关系,若是他真有什么证据,就算洗清了探子嫌疑,也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我知晓……我这边也有了一些线索,只是奇怪这幕后之后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为何。” 裴与衡也久久不得其意,他参与的事情太少,一时间无法将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偏偏知道一切的京落晖还故意吊他胃口,非要隐瞒着什么,这些事情他自然不能跟万九寄说。 他可是记得万九寄与京落晖之间也有仇怨,若碧之事他还能因为愧疚轻轻放过,要是京落晖之事被他知晓,那就不是能不能放过的事了,是怎么杀京落晖的事。 在如此平静的时期,三教追杀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 也难怪京落晖会说他只能活在乱世。 因为乱世之中,利益纠缠不清,他还能从中谋取生存之道,但在已经平静下来一致对外的中原,京落晖面临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万九寄也想不通:“我这里会尽力帮忙……我不会让若碧姑娘遭此一劫。” 裴与衡点了点头:“多谢万门主了。” “但是……”万九寄话锋一转,还是有些纠结,“若碧的确是妖族转世,她重生方法或许与原澹献祭妖族有关……此事对你清阳派始终是不利的。” 裴与衡大致猜到他要说的话,那一丝好感又快没有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若是可以,还是让若碧姑娘早日避世吧,这样对谁都好。背后之后能有多少手段我们尚不知晓,若是早日避开,这样对所有人才是最好的。” 万九寄也是从最省力的方向考虑,在他看来,若碧是妖族转世这件事的确是真的,而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知晓这还能扯上原澹唤醒妖祖一事,那就算不对若碧进行追杀,也会要求若碧离开中原。 但若是清阳派主动让若碧离开,早日避世,反而能省去许多麻烦。 裴与衡听完却没有一丝高兴,反问他道:“我清阳派避世六百年,你万乘燕处可曾放过我了?明归自招摇山一战后就离开了,至今也是六百年,那些传言你可曾听到穷尽的那一天?” “我避世,是知道我担不起三教和流,选择退位让贤。但我裴与衡,并不怕事,若是因为一个万乘燕处,就让我驱逐门下弟子……万九寄,你也太看得起你万乘燕处的分量了。” 万九寄一时慌乱:“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与衡又突然问道:“你当年也是这样跟明归说的吗?” 这是裴与衡第一次主动对万九寄提起顾明归。 但万九寄却没有一丝高兴,反而脸色煞白,因为他知道裴与衡会说什么了。 裴与衡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当年,就是用这副模样对明归说,你早日离开对谁都好,是这样吧?” 万九寄无法反驳,因为这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当年他知道顾明归与酌尧一事后,就是这样对顾明归说的。 “你早日离开中原,这样对谁都好,不然你的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师门如何自处?” 一语成谶,顾明归的事情果然被天下人知晓。 裴与衡又继续问他:“在那些事之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没错?如果明归按照你的话做了,便不会有那般下场,你是这样想的吧?在你心里,这样想了几次?” 他说话温和淡然,却想无数利刃插在万九寄心中,让他冷汗涟涟,仿佛回到从前。 他眼前一时是酌尧死后一夕白头的顾明归,一时是说出那个“是”字的自己,还有后来仿佛恢复平静的顾明归对着他说: “你这话,是在侮辱我吗?” 而他说了什么呢……他说…… “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如今你也算改邪归正,知晓是非了,三教不会再对你出手。” 顾明归却冷漠又失望地看着他:“我的过去……从来都不是非。” 万九寄慌乱地后退一步,带倒了木凳,沉闷的响声让他微微回神:“我……” 裴与衡只是摇头:“万门主,期待你我,再无相会之期。”否则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对顾明归一事,他始终是在意的。 万九寄嘴唇蠕动,最终也只能闭眼,深深叹息:“好。” 裴与衡毫不留情地离开,唯剩万九寄茫然无助地站在原地,低声呢喃:“我想……找到你……” 想说一声,对不起。 …… 若碧乖巧地跟着慕容望身边,见裴与衡来了就高兴地凑上去:“师叔!” 裴与衡顺手摸了摸她的头:“谈妥了,我们走吧。” 于是魄载门所有人都知道,清阳派打伤了莫白绪,却完好无损地从万乘燕处离开。而那个传闻是妖族探子的小姑娘也毫发无损地跟着离开了。 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一时间议论纷纷,天花乱坠的消息层出不穷。 “清阳派打了莫白绪!但万乘燕处居然忍了这口气!” “听说是因为顾明归回来了……” “哦,那怪不得……” “那妖族探子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一个小姑娘是探子……不太可能吧,而且那小姑娘看上去也不太聪明……” “还不如说是那个符灵师是探子呢!” 听到传闻的京落晖:“……” 京落晖表示不服,“我哪里像探子?” 若碧笑得不行了,闻言还认真地看了看京落晖:“嗯……京师兄长得就很像探子,就是话本上那种美貌示人的……”狐狸精或者魅妖…… 她惊恐地看着京落晖不怒反笑,然后这人就看向了裴与衡:“听听啊裴与衡,这丫头在你眼皮子底下看话本子。” 裴与衡立马重视起来:“那不行……把话本都交上来,然后回去抄书。” 若碧:“……”京师兄误我! 这下换京落晖笑了:“果然传言还是有些靠谱的。” 慕容望傻乎乎地问:“哪里靠谱?”这都把他师妹传成什么样了? 京落晖挑眉:“这小姑娘一看就不太聪明,难道不靠谱吗?” 来不及阻止的若碧:“……师兄,你就不能闭嘴嘛?” 慕容望默默委屈。 若碧又回头看着京落晖:“京师兄还是很厉害的,把那个莫长老打成那样……我当时倒很担心。” “担心什么,我又不是你。”京落晖毫不在乎地回了一句,“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若碧不明白,但莫名有些预感:“京师兄,师叔,师父……我想问你们,我是妖族转世那个事……是不是真的啊?” 几人顿时沉默。 若碧还能有不明白的么? 之前她就觉得万九寄对她的好太莫名其妙了,而且这封信看似不靠谱,但总不是空穴来风,她是不是妖族探子她自己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妖族转世的事了。 若这封信完全是假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更不会惹得裴与衡跟她师父那么担心,所以里面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 她居然真的是妖族转世。 若碧抽了抽鼻子,眼含泪花。 京落晖叹息一声:“这聪明怎么用在了这里?” 他看了看若碧,这小姑娘不会哭了吧?他可不会哄人,还是交给裴与衡来吧,这事他很有经验。 说干就干,京落晖立马跟裴与衡换了个位置。 裴与衡一时无言,他实在是不知道此时是该安慰若碧,还是该教训一下京落晖。 若碧抬手摸了摸脸:“那、那我是妖族是也长这样么?轮回还能挑自己转世为什么族类的?那我下辈子可以当魔族么?”她听说魔族女子都很好看呢! 裴与衡:“……”行吧,这小姑娘心是真的大。 京落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醒醒吧,就你这样投成魔族也是个被扔到村里种地的低魔。” “……哼,师叔,你看他!”若碧不高兴了,扯了扯裴与衡的袖子。 裴与衡现在就怕她不高兴,跟哄小孩似的在京落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好了,帮你教训了。” 京落晖无言以对:“幼稚。” 若碧高高兴兴地拉着慕容望离开,准备去查一下妖族习性,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种族呢! 她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那我是什么妖啊?” 京落晖冷笑一声:“蠢死的妖。” 若碧:“……”算了,她自己去查。 两个小的离开,裴与衡这才收敛了神色:“此事的确如万门主所说,可大可小……我担心背后之人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若碧是妖族转世……” 京落晖笑了一下:“就算有又如何,杀了这个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才不想去找证据,与其又跟一个人谈判,不如直接把这个人杀了,还能捞一个想要复仇却找不到办法的祁照影。 怎么看都赚了。 ※※※※※※※※※※※※※※※※※※※※ 若碧跟万九寄之间,就两字,无缘 第68章 若碧一事看似揭过去了,但清阳派的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永远都是他们的心病。 先不说背后之人的目的尚不清楚,如今的清阳派已经遭受太多非议,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三教和流。 裴与衡再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也会心生不满。 “万乘燕处果真是掌权了,心就大了。”致虚已经接到自己好友好几封前来问候的书信,对万乘燕处愈发不满,“万九寄还说自己会约束魄载门弟子,这就是他的约束么?” 其实致虚心中也明白,万九寄虽然是魄载门门主,但他身边的师叔师伯太多,又有之前卫万乘燕处付出许多的恩人,恩情在身,他寸步难行。 作为后辈,万九寄的选择并不多。 若碧犹豫了一下:“嗯……其实万门主人挺好的。” 致虚脑子警铃大作:“你说什么?” 若碧沉默一下:“这……我就是实话实话嘛,其实这个事跟万门主真没有什么关系。” 致虚简直恨铁不成钢:“还没有关系?他身为门主,与魄载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魄载门如何,他就如何,怎么会没有关系?” 新春已过,京落晖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了,他始终是不愿意跟太多人接触的,在某些方面,他跟栎青其实很像。 只是栎青是因为被人族伤害过才不敢接触人族,而京落晖只是单纯地觉得麻烦。 这几日他索性就回了孤雪山,院子也差不多修好了,斟上一壶酒,欣赏红梅白雪,旁边还有人鱼可以玩,简直无限惬意。 他都不想来主峰了。 栎青甩着鱼尾,慢吞吞地游过来:“你在看什么啊?” 拿着书的京落晖极其自然地伸手一搂,“你也看看吧,毕竟……我记得你不识几个字?” 栎青的字都是京落晖教的,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非要教一条不能说话的鱼学文识字,还规定了惩罚制度,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候栎青十分害怕京落晖亲自过来教他识字,因为京落晖不会放水,惩罚起来也毫不留情,即使是他学会了京落晖教的东西,这个人眼中也没有一丝满意,反而嫌弃他的迟钝。 说栎青没有丝毫怨念,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时候京落晖在他眼里跟其他人没有区别,一样可恶残忍。 所以听到这话,栎青就立马沉在水里,闷闷道:“不。” 京落晖挑眉:“为什么?” “……非要读书吗?”栎青慢吞吞地趴上来,小心地握住他一根手指,“不学好不好?” 在京落晖面前,栎青向来是没有隐瞒的,他妖身也极为好看,京落晖看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尖:“行吧,这样也好。” 反正栎青也不会在中原待太久,学不学都无所谓。 京落晖也不逼他,估计着时候就去找裴与衡。 他埋下的引子应该快出现了,该让裴与衡一起去看看热闹。 裴与衡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他也知道京落晖说过万乘燕处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但京落晖一直没出门,裴与衡也没多想,以为只是一些小麻烦。 现在想想,如果只是小麻烦,京落晖怎么可能这么幸灾乐祸? 万乘燕处应该是惹上**烦了。 “三教大会什么时候开?” 裴与衡估计了一下时间,“要在立春之后了,今年清阳派动作较多,三教和流那边已经邀请了我们,你去吗?” 京落晖一笑:“看热闹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去?” “对了。”裴与衡严肃地看着他,“这事你还没说清楚呢,到底是什么事?你语焉不详,但对此事极其感兴趣……三教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京落晖只是笑了笑:“若是从前的三教,这或许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杀人放火他们什么没做过?只是如今的三教嘛……大多都是真正的正道之流,对此事容忍度自然不高……万乘燕处要倒大霉了。” 裴与衡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南林那边,你要多加小心。” “哦?怎么了?”京落晖最近还真没关注过南林那边的事,他回了清阳派,宫帘心自然不敢直接动手,只能蛰伏,等待杀他时机。 毕竟宫帘心很清楚三教和流中没有人能记住祁照影名姓,京落晖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变数,这变数还不讨三教喜欢,在没有证据之前京落晖也无法动手。 “秦卫两家败亡,宫帘心愈发做大,如今南林已有推举他成为盟主之势……若是他真成为盟主,对我们恐有不利。” 裴与衡虽在清阳派,但南林消息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秦卫两家与无争玄谷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卫家在南林声望颇高,当年的宫帘心也是借了卫家的势才登上世家之位。不然就凭宫帘心两兄弟,哪有那么容易被南林接纳? 只是祁照影的复仇让两家迅速败亡,秦漠与卫行歌的死间接让宫帘心获取了更多好处,南林原本处于恐慌之中,宫帘心顺势出面,自然受民众青睐。 裴与衡说着还责怪地看了京落晖一眼:“其他我不想说,南林八门那边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你说过拦截你的人是南林八门,但你可没说你动手了。” 京落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是动手了,他们想杀我,我还不能动手么?” 再说这群人杀他的借口也荒谬至极,若不是裴与衡拦着,早在他知道秦非遥去了万乘燕处时,京落晖就动手了。 他向来不是好人,秦非遥想杀他,只要有这个本事,京落晖欢迎他来,但如果没有,那就只能被他报复。 “你啊……”裴与衡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京落晖性格如此,平时又爱惹事,却不愿意吃亏,谁敢惹他就一定会被报复回去。 裴与衡也不是没想过纠正他性子,只是多年来少有成效,裴与衡也只好以自己来约束京落晖。 好在京落晖还是听他几句话的,不然裴与衡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收养寒无栎的转世。 京落晖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起来,我倒是很疑惑。” “嗯?” 京落晖展开折扇:“你对万九寄向来不假辞色,自然是因为当年疑似是他说出顾明归与酌尧一事,也是他师父主动开口要求审问顾明归。这我不意外,你要是不生气我还奇怪了。” 裴与衡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当年我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也没有去救他。” 酌尧被围剿时,他也在现场,只是他什么都没做,却也什么都做了。 或许他与万九寄也是同样的,万九寄说出顾明归与酌尧一事,而他明明有办法却没有阻止围剿,更没有提前告知顾明归。 裴与衡与万九寄一样,都无法背叛师门。 京落晖笑了一下:“那我与他有何区别呢?你能接纳我的转世,却对万九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这让我十分不明白。” 裴与衡倒是没想到京落晖会这样问,“你这话让我讶异了。” “哪讶异了?”京落晖凑近了一点,微微歪头,“我想了许久,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如此纵容……” “这……”裴与衡也只好认真想了想,“怎么说呢,万门主与明归齐名,当年中原三教都很看好他们二人。就连我,也对他们二人抱有很大期望,所以我从未想过,万门主会做出这种事来……那时候,有些迁怒吧。” 即使他知道想针对顾明归的不是万九寄,顾明归也确实与酌尧两情相悦,以三教想法,顾明归也的确违背了正道宗旨。 但裴与衡就是无法释怀,万九寄虽与顾明归齐名,与顾明归关系却不好,一直以来,他都将超越顾明归作为自己的目标。顾明归也对万九寄十分欣赏,两人虽不亲近,却也惺惺相惜。 所以谁都没想到,两个惺惺相惜的人,居然走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他对明归说过的话……我始终不明白,他让明归离开酌尧,甚至希望明归将酌尧交给三教。当初三教逼迫明归与酌尧决一死战,他便是劝说的人之一……后来围剿一事不怪他,但明归从鬼界回来后,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对明归说……” “说明归是弃恶从善呢?” 裴与衡久久无法明白:“一直以来,他在我眼里都是堪称君子之风的人,我以为他与万乘燕处的人是不一样的……” 京落晖明白了:“说白了,他也是被名声所累。你对我的期待太低,所以我如今看上去还行,与你相处又久,你便偏心了。” “一针见血。”裴与衡评价道,“只是还有一点我没说,你指点明归去鬼界交易,这我无法怪你,明归当时已有死志,给他一个希望,让他慢慢想清楚……说不定才是好的。” 顾明归一夜白头,将酌尧带走之后便回到两人最初之地,心脉受损,重伤濒死,若不是裴与衡悄悄跟在后面救回了顾明归,后果不可想象。 京落晖看了看他:“但我不得不提醒你……顾明归的死,我也动了手。” 裴与衡只是浅浅一笑:“行了,我也不知道你非要激我是为什么,但此事……我也无法评判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对万门主期望太高,所以无法接受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但是你嘛……已经死过一次,便暂且放下吧。” “人都是偏心的,我无法做到一视同仁。这么多年来,我也明白了,万门主当年也没有选择,那一丝怨气早已没有。只是我与他理念不合,终究不能成为挚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相处也不是坏事。” “你倒是看得开。”京落晖便不再多说,裴与衡将他当成一个寄托,自然对他会放松许多。 裴与衡轻笑道:“如此世道,若我看不开,又如何执掌师门呢?” 这倒也是,修士要面对的生离死别实在太多,若看不开,才是自欺欺人。 “对了……”京落晖忽然又想到当时的惊鸿剑,“惊鸿剑是怎么回事?顾明归已故,惊鸿剑只认一主,怎么还会有惊鸿剑气?” 裴与衡一愣,看向暗室。 嗯? 京落晖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只见暗室中走出一个明艳至极的青年,白鹤蓝衣,马尾流苏,一手握着惊鸿剑,一手撑着墙,整个人都有一股风流肆意之感。 顾明归是潇洒,他是明艳动人,各有千秋,又有相似之处。 京落晖一愣,“守静?” 能在这里的,除了他们几人外,也就只有那个常年在外的守静长老了。 青年惊喜地看他一眼:“呀,你居然知道我!” 裴与衡笑了笑:“这是守静,他能用惊鸿剑……只不过无法让惊鸿认主,只是借用惊鸿剑气罢了。” 京落晖瞥了他一眼:“是有几分相似。” 裴与衡也叹息一声:“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惊鸿剑才愿意接受守静吧……那日莫白绪上门,守静刚好回来,便借惊鸿剑出手了。之后他喜欢闭关,也没有出面与你们交谈,我也就暂时搁置,准备等他出关再告诉你。” 守静长老与致虚完全不一样,他始终是笑嘻嘻的,还凑上来挽住裴与衡的手臂:“我出关啦,大师兄带我走走吧!” “大师兄?” 京落晖还真没见过守静长老,据裴与衡说,守静向来闲不住,早早就往外跑,喜欢在外游历,是以在清阳派内只是个挂名长老。 反正清阳派也就两个长老,挂不挂名都一样,一样不管事。 “对。”裴与衡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揉了揉守静的脑袋,“他是招摇一战后突然说要加入百书苍楼,师父嘱咐我将他收入门下,师父走后……我便替他收徒。” 守静长老也点点头:“对啊,真可惜,我还是很想试试当弟子的感觉……一来就当长老,多没意思啊!” 京落晖:“……”若碧应该是你的弟子吧! 这俩人简直一个模样。 守静看向裴与衡:“大师兄是不是被人欺负啦?别怕,我帮大师兄报仇!” 裴与衡难得有个这么贴心的师弟,立马揉了揉他的脸;“好了,我哪需要你为我报仇……” 守静笑嘻嘻的,他身形高瘦,肤色白皙,这样一撒娇就让裴与衡忍不住起了怜爱之心,“闭关可出了什么问题?你平时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唔,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守静反手抽出惊鸿剑,“这把剑……好像在哀鸣,可能是想它主人了。” 京落晖轻笑一声:“仙剑有灵,想它主人也很正常。” “但是……”守静面有不忍,“但是它的主人不会回来了。” 惊鸿剑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剑身轻颤,阵阵哀鸣,剑气激荡,似乎在为自己主人伤心。 裴与衡算了算时间:“怪不得……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明归离开的时候了。” 顾明归自招摇山一战后隐世,其实是回到他与酌尧从前所住之地,在那里过完了自己最后一段时光,这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安稳。 随后,裴与衡便去那里处理顾明归的后事,还将惊鸿剑带回了清阳派,惊鸿蒙尘,多年来只有守静能勉强用它,但始终不肯认主。 裴与衡也提过让守静换一把剑,毕竟他天赋极高,总是拿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剑也不好。 只是守静对顾明归崇拜至极,能有这个机会用顾明归的惊鸿剑,怎么都不愿放弃。 “我跟它主人有几分相似,它看到我伤心也很正常。” 守静想了想,将惊鸿剑放回暗室:“那这段时间我就不用它了,大师兄你带它回去看看顾师兄吧。” 裴与衡笑了笑:“暂时不能了,太多人盯着我们……惊鸿现世,他们恐怕以为明归还在清阳派,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 守静想不明白:“他们不是不喜欢顾师兄嘛?为什么非要找到他啊?” “不喜欢跟没有用处是不一样的。”京落晖摇摇扇子,“世人对顾明归看法毁誉参半,但不得不说,如果顾明归再次入世,妖族那边必定会有动作……三教可是想对妖族动手许久了。” 守静眨眨眼:“但妖族不也想对人族动手嘛?”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裴与衡摇摇头:“妖族那边听说有些动荡……魔族最近也不安分,若有明归在世,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既是安慰也是威胁。” 妖族与魔族对顾明归都十分忌惮,若是真想出手,必定会搞清楚惊鸿剑主现世是不是真,而人族这边也有了底气。 裴与衡微微皱眉:“我突然庆幸明归已经不在了……”他已经太累了,世间琐事,为何还要纠缠着他呢? 不管生死,他都逃不开世间桎梏,因为惊鸿一名。八剑之名,困他一生。 …… 南林潜昧。 卫问余练武已经有段时日了,进步虽快,但总有不解。 一刀过后,他喘着气,缓缓收回攻势,南林无雪,春日之雨,落在他身上。雨珠虽小,却寒冷彻骨,卫问余原本清朗面容上带着抹不去的忧郁,微微抬手,任由手心被雨水打湿。 “问余。” 卫问余缓缓回头,恍惚一瞬:“……伯父。” 宫帘心负手而来,清丽面容似有不解:“为何不练了?” 卫问余踌躇不定:“我只是……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宫帘心上前,“是因为我还没有去救何意么?” “……我相信伯父,只是、只是我等得太久了,我担心何意会出事……” 卫问余满眼不解:“伯父……既然是三魔使之一,为何不能与三教联手呢?” 宫帘心似有不耐:“我不是说了?赛陉恐怕会栽赃陷害,说我与魔族勾结。” “但……他已经抓了何意,再诬陷您与魔族勾结,这没有必要啊。” 这也是卫问余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若是真如宫帘心所说,赛陉是想为魔尊复仇,所以才抓了卫何意。那他为什么会对宫帘心复仇? 杀魔尊的是中原三教与顾明归,赛陉也是被三教重创,为什么非要对一个清除余党的人动手?还以根本没有用处的卫何意作为威胁? 宫帘心眼神复杂:“……问余,你真是聪明,与你父亲不同。” 卫问余一愣,宫帘心很少提到宫乘心,一般就是自责自己对不起卫家,很少用这样复杂不明的眼神提到自己的弟弟。 卫问余想了想:“伯父何处此言?” 宫帘心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是怎样教你的么?” 卫问余恭敬地回答道:“伯父说,要我不秉持武力,以心观人。” 宫帘心愉悦地点头:“你做到了……如今我让你习武,你却在怀疑我。” “伯父!我、我不是……”卫问余顿时慌了,“伯父……” 宫帘心似有伤心:“无碍,这很正常……确实是我无能,这样吧,这一次三教大会,我便去一趟。” 卫问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伯父……?” 宫帘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伯父这是为你去的……我不喜中原,你又不是不明白。中原对南林世家看似照顾,实则打压,我去一趟,恐怕会生事端。” 卫问余毕竟年轻,一时间有些愧疚:“伯父……抱歉……” “那你,还需要我去么?” 他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卫问余只是建议宫帘心与三教联手,宫帘心却问他是否还要他去三教。 话里话外,竟是将此事推到卫问余身上…… 卫问余抬头看了眼宫帘心慈爱温和的眼神,顿时为自己所想感动愧疚,他怎么能这样怀疑自己的伯父? 宫帘心对他这般好,他怎能揣测宫帘心的用意? 卫问余沉默半晌:“但,伯父……若与三教联手,至少多了一分保障。” 宫帘心点点头,笑眯眯地摸了摸卫问余的脸:“伯父明白了,你好好练武,不许偷懒。等我从三教回来,你便有个结果了。” 卫问余怔愣地看着他逐渐远去,心中疑惑却越来越深。 宫帘心回到房中,他卧房与书法一样,竭尽全力地摆着各式珍宝,杂乱无章,却彰显着他无尽财力。 他冷哼一声,抬手将桌上价值万两的茶盏扫下,清脆的响声宣告着茶杯命运的终结。宫帘心冷冷一笑:“好啊,真是好啊。” “口口声声说相信我……却怀疑我与魔族勾结……啧,又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发现,你所想的……居然是真的呢?” 宫帘心愉悦一笑:“卫何意……没有用的东西,就该早日消失,若拿他来威胁我,你便想得太简单了……” “赛陉!” 他反手将握在手中的茶盏碎片抛出,狠狠砸在帷幕后的身影上。 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跳出,仍是那副奇怪装束,他轻笑一声,跃身坐在宫帘心面前的红木桌上,手持那片碎片,轻轻抵在宫帘心下颚上。 “多年未见,为何动怒呢?” ※※※※※※※※※※※※※※※※※※※※ 卫问余:卫家双胞胎的哥哥,卫何意:卫家双胞胎的弟弟,前文被魔族抓走那个,宫乘心:双胞胎的亲爹,卫行歌:双胞胎的亲娘,宫帘心:双胞胎的伯父,赛陉:前文提到的三魔使之一,唯一活着的那个 第69章 华贵富丽的室内,宫帘心与赛陉对峙着,一人清丽魅人,又冷漠果决,一人慵懒随性,却暗藏危险。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宫帘心满心满眼只有无穷无尽的恨,他眼尾因为情绪激动染上了一抹红,眼中莹莹水光,看得赛陉愈发热血沸腾。 手中碎片慢慢移开,赛陉眼神暧.昧,上前用自己的唇代替了那块碎片的位置:“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慢雨,你怎么如此狠心啊。” 他言语轻佻,眼神缱绻,似乎对眼前之人真心相待,只是宫帘心却知道,面前之人是原生魔族,最善用如此情态来哄人。 宫帘心不躲不闪,任由赛陉靠近:“别叫我那个名字。” “哦?”赛陉像是觉得有趣,又坦然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叫你么?这句诗……也是你教我的啊,慢雨。” 宫帘心恼羞成怒,一掌过去:“都说了别这样叫我!” 他没了以往的温柔模样,歇斯底里地恨着眼前这个人,似乎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以消他心头之恨。 “你所求所为,以为我都不知晓么?呵,直说来意吧。” “啧。” 赛陉只是轻轻动了动身子,然后继续抚摸着他的下巴:“别这么冷漠嘛,你看,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 宫帘心狠狠瞪着他:“我不在乎卫何意,若是你想杀,我无所谓,记得做干净点。” “唉,你还是如此狠心啊。”赛陉也不意外,“我倒是无所谓,毕竟那小子我已经送给其淓玩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呢……啧,就是你要怎样对你院子里那个因为你的话在学武的小子解释呢?” “解释?”宫帘心冷哼一声,“背叛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他既然如此看重他弟弟,那就让卫何意永远消失吧……不然,要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呢?” “只是因为你的弟弟,所以连他的后代你都不放过么?”赛陉嗤笑,“果真是我熟悉的慢雨啊,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成为一个如此疼爱后代的伯父了……” 他眼神流转,轻轻摸上宫帘心小腹:“只可惜你不会怀,不然我倒是想看看,你怀上我的孩子后会不会杀了他……” 宫帘心打落他的手:“滚。” 赛陉也不生气:“我与你的约定快开始了吧……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做的事将会被送到三教那边。” 宫帘心冷眼看着他:“除了我,还会有谁帮你呢?其淓?还是戚勿违?他们两人一个只知道纵情声乐,一个对魔族恨之入骨,你猜猜……还会有谁帮你?” 赛陉笑了笑:“你以为我非要与人族合作不可么?” 宫帘心一愣:“你与妖族搭上边了?呵,真是可笑,妖族当年也出了不少力呢,你居然还能与妖族为伍?” 赛陉一脸无所谓:“你都能与我这个旧情人合作……我与妖族合作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宫帘心不喜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两人过去,却又无可奈何,只是轻轻推开他,转身走向床榻:“大老远来找我,不会只是给我递个信吧?” 赛陉眼中意味不明,沉思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极其自然地从背后抱住宫帘心,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帮你稳定功力……该给我的东西,记得要给啊。” 他说话温柔至极,像是在对自己至爱轻声细语,但宫帘心却知道眼前这个人与他只是仇敌。 可他如今的确需要这个人帮他稳定功力,宫帘心便也没有拒绝,只是反手摸上赛陉横亘在他腰间的手臂:“三教大会时,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赛陉挑眉:“不需要我帮忙么?那人可不好对付。” 宫帘心轻笑:“不用……另一样东西,我给你画张地图,你这就去取吧,几百年了……也该完成了。” 赛陉眼睛一亮,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只要你帮我,我们之间便永远是挚友……你放心,谁都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 宫帘心心中冷笑。 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你不就是嘛……唯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宫帘心早已看清这一点。 潇潇寒雨,洒在暗竹林内。 绝无名长身玉立,一手持剑,一手接下青未亡从远处抛来的梅花枝。 他微微皱眉:“你不该直接摘下。” 青未亡瞥他一眼:“有病。” 他一抬手,梅枝落入泥土之中,木妖之能灌入土中,那梅花枝迅速生长,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棵茂盛的梅树。 青未亡有些得意地看着绝无名,试图让他脸上多一些钦慕。 但绝无名依旧面无表情:“他不喜梅花,你换个地方栽吧。” 青未亡:“……他不喜什么,与我何干?” 绝无名莫名笑了一声,手中绝命之剑应声出鞘:“别挑战我的耐性。” 青未亡沉默半晌,觉得他实在是无理取闹:“你对那墓中之人也是这种态度么?” 绝无名轻声反问他:“你是他么?” 不是,又怎么能跟他比? 青未亡气得不行,也只好顺着绝无名的意把梅树换了一个地方栽。他是妖族,在他看来只要是树就是好看的,哪像人族那边喜新厌旧? 但他不敢把这话对绝无名说,因为这人实在是冷血至极,只对一个墓碑温柔一些,对他更是如同狂风暴雨。 然而青未亡不仅怕他,更怕他手中那把剑。 绝命之剑,亡魂在身,怨气不散,既克生人,又能杀孤魂。 这样的存在青未亡是惹不了的,只能赶紧离开。 绿叶送信,青未亡指尖一捻:“啧,那老头又来找你了。” 绝无名皱眉,纠正道:“是慧灯大师。” “行行行……”青未亡也不跟他计较,“你快去吧。真是,也不知道那老头哪来这么多时间,非要来找你。” 绝无名不语,他自然是知道慧灯大师为什么要来找他。无非就是劝他放下,或者是让他去寻求三教帮忙。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自己不会放弃了,为何慧灯大师一直坚持要来找他呢? 绝无名将手中竹笛放下,看了看那无坟之墓:“知月,我回来时,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花。” 风声忽来,他就当常知月答应了,心下放松,拿着剑慢慢远去。 慧灯大师依旧在老地方等他,见他来了便笑道:“小友,可觉得我烦了?” 绝无名摇头:“不会,大师有何要事?” 慧灯大师点头:“你随我走一段路吧。” 绝无名虽不解,却还是跟在他身后,见慧灯大师佛杵黯淡,也不避雨,便掐了灵诀为他挡着雨。 慧灯大师自然发现了,却也没出声,只是带着他走向暗竹林深处。 暗竹林自五行回转后,鬼城外花木再生,虽是初春,却也有一丝绿意。在春寒料峭之时,能得见一抹绿意,也让人心生欢喜。 再深处,是当时绝无名杀宫乘心之处,他没有为宫乘心立碑,却也没有任由他曝尸荒野,只是草草埋着,就当还无争玄谷之罪。 日落黄昏之时,慧灯大师带着绝无名走到了另一个地方,此地山青水绿,却荒无人烟,只剩当初草草被拆除的房屋残骸。枫叶尽落,水声忽远,鸟鸣狼嚎,尽是悲凉。 绝无名停下脚步,并不意外慧灯大师会知道这里,只是他有些不愿深入此地。 慧灯大师回头看他:“小友,你说你不悔,也会坚定不移……为何却连此地都不敢进?” 绝无名上前一步:“我……此地是因我……我有何颜面再来枫月清潭?” 无争玄谷与枫月清潭,从某种意义是来说,都是因为他遭难。溪家与御家败落至此,也是他的缘故,无数条人命都压在他身上,罪孽太深,早已无法面对故地。 慧灯大师却长叹一声:“若你只想复仇,心性全变,我倒不会如此担心……渡魂剑,能渡世间之魂,是大善之举。而你手中绝命,虽亡魂数百,杀意难掩,却也是不破不立……但小友啊,你看不破,也无法真正看穿此剑玄机。” 绝无名是想复仇没错,但这种复仇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还将所有人的死怪在他一个人身上。若是他早已失去理智,慧灯大师还能痛下决心强行渡他,但绝无名理智尚在,心性未变,他便无法下手了。 绝无名缓缓握紧手中长剑:“我的确配不上这把剑。” 当年渡魂认主,还是少年时的祁照影不可谓不欢喜,他不知八剑传说,只是将此剑当作自己同伴。当他知晓八剑之名时,手中之剑就愈发重了,因为他知晓自己不能辜负渡魂剑。 但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掌握渡魂剑,就冤魂在身,绝命现世,那把耀眼长剑化为如今玄剑。他早已辜负渡魂之名,更辜负了太多人对他的信任。 慧灯大师沉痛又欣慰地看着他:“小友,除了你,没人配得上这把剑。” “不……”绝无名上前一步,望着慧灯大师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忽然觉得心中酸涩,“如果是义兄,如果是知月……都会比我做得更好。义兄不会让云祁山走到那般地步,知月不会……像我这般荒唐。” 他自嘲一笑:“我如何配得上这把剑?” 从前的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能拥有渡魂剑,因为那时他什么都不明白,世间万物不入他心。这世间能记得他的人太少,祁照影也不在乎,他只想云祁山好好的。 他只想回去时,能看见父母相伴赏花,能看见隐居在云祁山的人们安居乐业,还能看见常知月一身白衣,海棠花落,一曲竹笛悠扬清远。 而不是如今他孤身一人,手持绝命,背着数百亡魂,静待自己死亡之时。 ※※※※※※※※※※※※※※※※※※※※ 其淓:前文帮赛陉抓走卫何意的魔女,戚勿违:前文提到的裴与衡入魔的那个师弟,青未亡:祁照影因为自己脑子不行找的智囊,常知月:祁照影的好友,被秦漠等人所杀,尸骨无存,所以只有空坟,秦漠:出场就死了的秦家家主,秦非遥的养父,华文黛的生父 第70章 慧灯大师走上前,微微俯身,轻轻碰了碰绝命剑,剑上怨气横生,瞬间让他手上鲜血满布。 绝无名慢慢退后:“绝命剑难以掌控,恐怕会伤到大师。” 慧灯大师佛杵轻点:“小友,你可还记得八剑传说?” “嗯。” “渡魂归,掌阴阳……当你真正明白渡魂意义时,才是渡魂归来之时,小友,切莫妄自菲薄,渡魂是属于你的剑。上善、惊鸿、渡魂,此三剑只认一主,当年的顾明归在生死之间不断徘徊,才能得到惊鸿剑认可。” “而小友你,却在少年时就能让渡魂认主,如此,你还觉得你配不上这把剑么?” 慧灯大师摇摇头:“不是你配不上这把剑,是你如今失去的太多,早已拿不起这把剑。” 或者说,是不敢拿起这把剑。 因为绝无名还在自责,他自认为全是自己的错,一生无法释怀,既觉得自己对不起故人,心存死志,郁郁不得解,又不得不拿起此剑走上复仇绝路。 慧灯大师也从未想过祁照影会变成如今模样,他第一次见祁照影时,那少年郎身处红尘,却有超然之意,眼中温柔纯粹,出剑坦然无畏。 即使不被他人记得,也没有丝毫怨念。 他永远纯粹地行走世间,没有犹豫地去帮助他人,比起中原的利益纷争,他这样纯粹的人更是难得。 “或许,顾小友说的没错。”慧灯大师叹息一声,“或许,你真不适合这世间。” 绝无名听了也没有反驳之意:“我只想留在云祁山。”那是他的故乡,是他如今再也回不去的美梦。 慧灯大师静静地看着他:“小友,你想回云祁山么?” 绝无名惊愕地看着他:“大师,我回不去了。” 慧灯大师笑了一下:“不是你回不去,是你不愿……你埋怨自己,不愿踏入故乡,试图以死还罪么?” 他向来看得清楚,绝无名也不反驳:“我……云祁山是大火烧的,那火久久不停,我父亲染上魔气,母亲含冤而死……民众出逃,我本该担起责任……却因为想查清楚真相去了枫月清潭……” “枫月清潭因我遭劫,隐世百姓不得不离开此地……御家后代失去双亲,而我回去之时,又发现……” “如此糊涂,怎有可能不怨?” 慧灯大师静静地听他说完:“那你可有想过,或许他们真的不怨你呢?” 绝无名平静地看着他,似有疑惑:“怎有可能……是我害了他们……怨我恨我,都是应当。” 慧灯大师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去:“小友,随我来吧。” 绝无名沉默地跟着他。 枫月清潭没有像云祁山那般遭遇屠杀,只有御家家主亡故,其余人都随他去了另外的地方安居。 这也是绝无名难得的幸事,至少还有人活下来。 至少他还能做一件好事。 只是在他安置枫月清潭民众之时,是常知月被杀之刻。 他与常知月命星纠缠,只要情绪起伏过大,他都有感应。那天如今日一般,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却远比今日更冷。 当他站在雨中,发觉常知月情绪不对,又遇锥心之痛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走,不敢走,因为枫月清潭因他遭难,他必须担起责任。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一会儿后,便是永决。 他对常知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他出门之时,看着常知月担忧的神情,压抑着内心痛苦说的那句:“等我回来。” 常知月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没有等到常知月回来。 暗竹林与云祁山那场火一样,是他永远的噩梦。 雨明明下得不大,却淋湿了他的双眼,让他眼前朦胧,让他不知所措。 血水缓缓流动,松软的泥土上遍布脚印,被雨淋湿之后泥泞不堪,他一脚踩上,挖遍了每一个地方,都只能捧出一捧血水。 尸骨无存,他的好友,忍着千刀万剐之痛不愿让自己心情起伏,不愿让他知晓…… 最后,留在人间的,不过寥寥。 绝无名缓缓抬头,天色已暗,高山隐在黑夜之中,他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但他知道,里面怨气横生,黑雾笼罩,没有丝毫生气,只剩无尽哀嚎。灰烬残骸,曾经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只剩一片荒芜。 绝无名不敢再上前,只能停在此地。 慧灯大师叹息一声:“明日旭阳东升时,你进去看看吧。” 绝无名不语。 慧灯大师佛杵轻点,逐渐远去:“小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你心事重重,唯有你自己才能救赎,贫僧不劝你放下,只劝你再回去看看……莫再责怪自己了。” 他一步一远,逐渐消失在绝无名面前。 眼前黑影憧憧,绝无名握剑静立,黑夜让他看不清云祁山,但他却是知晓的。 知晓这里曾是什么样子。 多年挣扎,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关于云祁山的回忆。过往已不可追,未来却渺茫无依,明明知道这是悲哀,却不敢放下。 他怕放下后,他就真正只有一个人了。 剑上冤魂虽在折磨他,却也在陪伴他,阴气之伤、好友亡故之痛,都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真的活着。 虽然活得并不高兴,虽然他知晓只是一场空梦。 在那件事后,绝无名只回来过一次,是他被追杀之时,避无可避,常知月尸骨无存,他再也用不了渡魂剑。 回想过去,剩余百姓已被安置,他求了太多人,却一无所获,早已绝望。既然绝望,便干脆随着过去一同埋葬。 抱着这样的想法,祁照影才拿着剑,任由身后追杀不断,任由自己遍体鳞伤,只想回到云祁山了结一生。 他就算是死,也该死在云祁山,飘无所依的亡魂,也该回家了。 只可惜他没能死成,也就回不了家了。 绝无名闭眼,不愿再看眼前之景,寒风凛凛,似乎是在嘲笑着他这个懦弱至极的人,一个不敢再看故乡一眼的人,又有什么勇气踏上复仇之路呢? 旭日东升,绝无名却始终没有睁眼,亡魂哀嚎,剑上怨气涌动,他沉默良久,知晓日出已至,只能缓缓背身。 眼前是他的家,但他不敢回去。 因为他不敢再面对冤魂之地,不敢再回忆从前,不敢知晓……原来这么多人恨着他。 恨他懦弱胆小,恨他将灾害带回故乡。 绝无名在手心划上狠狠一剑,鲜血黏腻的触感让他慢慢回神,他闭着眼,鲜血滑落在地,一步一步,远离此地。 远离他最害怕、最渴望的故乡。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缓缓离去,绝无名永远没有看见,身后云祁山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冤魂消散,虽没有人迹,却也是他曾经的样子。 那些冤魂在告诉他,他们没有怪他,他们在欢迎他回家。 只可惜绝无名没有看见,也再也没有几乎看见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故乡,再回,已是梦中。 不远处佛塔矗立,慧灯大师一步一行,佛杵点地,本是悠闲之态,却含诀别之意。 眼前煞星拦路,黑衣人长刀在手,血红双眼满是杀意。 慧灯大师轻叹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六百年前,他隐世闭关,六百年后,他天命已至。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似是不解他为何不出手。 但慧灯大师只是盘腿坐下,轻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诵经声平静淡然,一如当年,在这生死交界之时,唯有说不出的平和。 黑衣人警惕地退后一步,慧灯大师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能与魔尊一战,他不敢直接动手,只能伺机而动。 只是慧灯大师并没有一战的想法,心经念完,他轻笑一声:“施主,动手吧。” 坦然赴死,不是屈服天命,而是知晓自己并不是消散,此身虽死,只是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过是摒弃前尘,涅槃重生,何须畏惧不安呢? 此后,慧灯不再,慧心犹在,世间万物,都在他心中,又都不在他心中。 长刀落下,血溅当场,高僧远去,空荡山间竟有无数鸟腾飞而起,鸟鸣破空,猿声长啸。 忽然,佛塔钟声响起,沉重悲叹,一声一声,敲在佛门之人心中。佛光闪耀一瞬,又恢复平静,只是宣告了一次终结,也是宣告了一次新生。 佛山弟子伫立,手竖胸前,一字一句念着超度佛经,虔诚释然。 黑衣人不语,五指成爪,上前狠狠捅穿慧灯胸口,鲜血染红了黑衣人的手,他手中握着一块散着金光的短骨。 佛至骨,在他手中金光一闪,身后佛塔钟声一乱,交错无章。佛塔上,佛光大作,与手中佛骨金光遥遥相呼,钟声肃杀激扬,佛门震荡。 黑衣人暗道不好,手握佛骨离开,将赶来的佛门众人甩在身后。 而慧灯大师依旧保持着打坐姿势,平静安详,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出自《心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金刚经》,慧灯大师的死其实早在他掌握之中,祁照影也要因为他的死才下定决心走上自己真正的复仇之路 第71章 慧灯大师因意外而死,还死在七塔佛山不远处。 这一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一时间引起不小动荡。大部分人甚至不愿意相信慧灯大师就这样荒唐地圆寂了,还觉得是跟之前若碧的事一样,不过是一些谣言。 但七塔佛山佛钟未停,旷远哀鸣,这样的动静,不是普通僧人能有的。而在佛山之内,也只有慧灯大师才能引起佛钟这般大的动静。 那位扬名已久的大师,曾参与三教和流建立、招摇山大战的慧灯大师,就这样突兀地离开了? 就连裴与衡,在听闻这个消息时都不禁多问了一句:“这怎有可能?” 怎有可能? 却又偏偏是真的。 裴与衡一时间有些恍惚:“慧灯大师闭关六百年……以他能为,过往之伤应当全好了才是,为何会如此?” 京落晖持棋的手也停了:“这便是他所谓的天命么?” 多年前他见到慧灯大师时,他便是一身袈裟,一手佛杵,立身世间,宽容待人,即使是见到了臭名远扬的寒无栎,也只是微微躬身,唤他一句施主。 所以哪怕是对正道嗤之以鼻的寒无栎,对慧灯大师也没有什么恶感,但这名高僧太过聪明,总让寒无栎不喜,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可即使如此,京落晖也万万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不知凶手,佛骨被取,却还能坦然面对。 “……所谓天命……”京落晖落下一子,“所谓天命。” 慧灯大师曾对他说天命将至,那时的寒无栎并不放在心上,对这个大师也不怎么在意。天命之说,于他只是荒唐。 但除了天命,京落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慧灯大师慨然赴死。 他与裴与衡相互看了看,两人心中都仿佛压着一块大石。 因为两人都知道,所谓天命,背后都伴随着难以揣测的阴谋,慧灯大师的死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裴与衡长叹一声:“走吧,我们去一趟佛山。” 佛山不像万乘燕处那般缥缈庄严,七塔佛山依地形建造,奉行苦修,远离世俗繁华之地。慧灯大师生前好善乐施,又是三教中大多数人的前辈,他的葬礼自然不可谓不隆重,佛山报丧,七塔僧人停下所有事务,在外的弟子都要回来参拜灵位。 大师生前没有弟子,便由侍者亲随为死者洗浴更衣。装殓入棺后,在棺木前设粥饭茶汤为供品。随后便是众僧焚香礼拜,举哀,布置灵堂、换上丧服。 入棺三日后盖上棺盖,将棺木移至法堂,在法堂上挂帷幕,中间法座上挂上亡僧遗像,安放牌位。在法堂上香烛不绝,每天两次上供,还要派人通宵守灵。 这几天只有佛山僧人能够前去祭拜,世俗修士都要等到正式举办葬礼那一天才能登门上祭,之后再随棺木出丧,佛门讲究火葬,举行火礼时众人也要跟在身后。 慧灯大师辈分很高,来祭拜他的人自然不少,除了修士,就连普通人也有辛苦前来佛山门前等待慧灯大师正式入葬那天。 佛门七塔主持之一的了彻大师特地将普通人接到佛山内,等到入葬那天再与修士一同观礼。 至于修士就只能各自找地方了,裴与衡等人基本都前来上祭,一群人之中也只有裴与衡靠谱地提前找了客栈,他们才有落脚之地。 若碧虽没有见过慧灯大师,却也知晓他德高望重,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问有关慧灯大师的事,对他的死唏嘘不已:“这样的人……怎么就……” 她还没体会过离别之痛,对这样的死别更是难以接受,即使慧灯大师离她太过遥远,但一路过来,周围人脸上的悲戚不是假的。 裴与衡也只是叹息:“生死无常,无论是谁都有这一天的……佛门并不在乎肉.身,于慧灯大师而言,这只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修士经常在乎因果轮回之说,对轮回之境都心存敬畏,但佛门却希望脱离六道轮回,真正能得涅槃。说不定在佛门眼里,这正是慧灯大师脱离凡尘的机会,只是他另一个开始。 若碧也一愣:“是这样吗……只是,还是有些惋惜吧。” 毕竟这样的人物只在传说中,若碧还未能认认真真地见上一面,没想到见面之时竟是如此模样。 总难免惋惜。 京落晖不好带栎青前来,佛门佛印威力极大,栎青这样的妖族必定会被发现,他不能冒险,只好将栎青留在清阳派。 但他如今也没什么心情安慰若碧,四处看了看就对裴与衡道:“我出去一下。” 裴与衡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小心点。” 京落晖起身离去,若碧盯着他的背影:“京师兄怎么了?” 裴与衡笑了笑:“大人的事情你就被管了,好好休息吧……还想听慧灯大师的事吗?” 裴与衡对慧灯大师也是崇敬非常,当时顾明归一事也只有慧灯大师出面说如此做法恐怕不妥,但慧灯大师虽然德高望重,万乘燕处却也是野心勃勃。 那时候妖族反叛,原澹真实目的昭然若揭,中原三教早已不满,自然不愿意听慧灯大师的话,只是答应了留顾明归一命。 慧灯大师苦劝无解,只能叹几句天命如此。 那是裴与衡第一次听见慧灯大师说天命二字,当时他并不明白,如今也没有全知。 只是在听到慧灯大师身亡一事时,莫名想到当时他沉痛悲悯的眼神,会不会在那时,慧灯大师就已经知道了如今命运? 佛山已经放出消息,慧灯大师佛骨被取,直言等葬礼结束后便要派人去寻佛骨踪迹。高僧佛骨向来是等到火葬后放入七重长灯塔安置的,这样被有心人取走,佛门自然不愿。 只是……对方为何非要取走佛骨呢…… 裴与衡望向京落晖离去的方向,希望这人能给他带来一些消息吧。 …… 京落晖很不喜欢跟人接触,更别说现在这样在一群人之中挤来挤去,但他也没办法,只能忍着脾气盯着眼神身影继续冲向人流。 四周尽是喧闹声,京落晖手结灵印,将周围人隔开后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一身红衣,面容精致,早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打量的眼神让京落晖十分不喜,反手就是一个灵阵,将来人打出人群。 哄笑声让那人面红耳赤,只好灰溜溜地离去,京落晖冷哼一声,加快脚步,跟着前面那人进了巷子。 那人一身黑衣,黑白交织的发随意散着,长剑杀意凛凛,背影却莫名孤寂茫然。他明明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平静地往前走去。 京落晖站在原地,轻声喊他:“祁照影。” 那人脚下一顿,缓缓回头,苍白的脸上带着茫然,他双眼虽然平静无波,看上去深不可测,却有一种执拗单纯之感。 京落晖轻轻笑了一下:“祁照影,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渡魂剑主。” 绝无名一顿,往京落晖的方向走了几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反问道:“你找我何事?” 京落晖却问他:“你是来看慧灯大师的?” 这个名字让绝无名微微阖眼,将眼中迷茫沉痛之色敛去,才尽量平静地看着京落晖,但不管他怎样掩饰,颤抖的手指和更加苍白的脸色都能彰显他此刻心情。 怪不得慧灯大师会对他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绝无名后悔自责,如果他早些发现不对……如果他没有在云祁山停留,是不是就有机会挽回一切? 慧灯大师待他这般好,就算他变成了这样,大师也以长辈心愿絮絮叮咛、劝导,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是连累了其他人。 又一个人。 绝无名微微偏头:“嗯。”他不愿多说,情绪起伏太大,原本压抑的阴气和命星纠缠之伤尽数爆发,如今就连说话也如刀割一般。 京落晖也不怪他冷淡,只是点头道:“看你神色,应当知晓什么?慧灯大师与顾明归关系不错,你又是顾明归义弟,他应该是引荐你去见了慧灯大师对吧?” 绝无名一愣,他原本以为京落晖能记得他名字是因为两人身上同源阴气,可京落晖年纪比他小,他还以为是京落晖年幼时不慎跌进那处意外得了阴气。 可听京落晖之言,他居然认识义兄? 但京落晖又是清阳派的人,裴与衡也是顾明归师兄,认识又好像不算什么…… 绝无名想不到真正的原因,他向来不擅长这个,如今又有伤在身,痛苦难忍,更是无法细想深追。 所以听了京落晖的话,他也只是轻轻点头:“嗯。” 京落晖沉默了一下:“你义兄信上可没说你是个闷葫芦。” “信?”绝无名迅速抓住重点,“义兄给你的?” “给他师兄的,提到了不少人,不过不能给你看。” 绝无名还不知道顾明归已经身亡,信上牵扯的东西太多,京落晖自然不能全对绝无名说。 好在这人跟信上说的一样傻,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点头:“嗯……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再傻也不会觉得京落晖是专门过来说这个的,只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有哪里能让京落晖专门过来找他。 难不成是想报那一掌之仇? 绝无名看了看京落晖纤细的手指羸弱的手腕,这人就算给他一掌也没有用啊……不可能跟他当初一掌能有一样效果的。 京落晖也就直接开口问了:“慧灯大师没有说过他为什么找你么?或者说,他之前见过谁?” 绝无名想了想,还是摇头:“他最后见的人,是我。” 京落晖一愣:“这嘛……他可有提过天命之说?” 绝无名点点头,有些歉疚道:“抱歉,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还是直接问我。”不然他不知道京落晖想知道什么。 京落晖便只好让他将慧灯大师所说的话重复一遍,这人实在是太闷了,试探对于祁照影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根本看不懂。 绝无名隐去自己去云祁山的事,将他跟慧灯大师的重逢说了一遍,这样一来京落晖便抓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赛陉啊……”京落晖摆摆手,“行了,你快走吧……佛山有专门追踪佛魂生前所遇之人的手段,你之后恐怕会收到佛山追问。” 绝无名一愣:“他们记不住我。” 京落晖:“……”对啊,他居然忘了。 啧,京落晖看了看一身黑衣的绝无名,其他不说,记不住这件事有时也挺好的。 京落晖随意地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第72章 回到客栈时,裴与衡已经打发若碧跟慕容望去休息了,见到他回来就立马迎上来:“你发现了什么?” 京落晖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发现了什么,而不是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你最不喜跟人如此亲近,外面这么多人,你能出去散心就奇怪了。”裴与衡还不了解他么?京落晖恨不得永远待在孤雪山里,平时说什么感兴趣、想出去玩玩的话,听听就行了。 京落晖又不是那些对外界抱有强烈好奇心的小孩,他对世间俗事永远冷漠以待,太少的人和事能被他放在心上。 京落晖满意地笑了笑,跟着裴与衡进了屋子:“我遇见……渡魂剑主了。” 裴与衡仔细回忆了一下,也只好摇摇头。 京落晖便再将前情说了一遍,不免觉得心累。 他这才跟裴与衡提过几次啊,就觉得每一次开口都要把过去的事从头说一遍太累了,也难怪祁照影跟其他人接触不多,是他他也不想接触。 裴与衡沉默一下:“三魔使……” 京落晖也点头:“看来这事跟魔族脱不了关系,你还记得君南海么?” 魔尊君南海的大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裴与衡轻轻瞥他一眼,催促京落晖继续说下去。 “君南海……若我没记错,是以佛堕魔吧?” 裴与衡一惊,显然也想到了慧灯大师佛骨被取一事。 虽然高僧佛骨能锻造成器,也有无限能为,但高僧佛骨毕竟难取,更何况还有佛山追踪,几乎没几个人敢尝试。 所以裴与衡一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取走佛骨,如今一听三魔使之一的赛陉还活着,他对魔尊忠心耿耿,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报复?” 京落晖拧眉,“不……哪有这么简单,若真是报复,为何慧灯大师不反抗?报复而死,可不是天命。” “慧灯大师之祭,我相信宫帘心也会来的……” 京落晖一展折扇,眼中满是兴味:“就看宫帘心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了。” 七日之后,佛经吟诵之声停下,佛钟再响,宣告着正式葬礼开始。 众人一同进了佛山,知客僧前来接待。裴与衡与京落晖几人跟着排成两行,齐步并行,心怀悲哀,肃静沉寂。佛山密密麻麻全是人,偌大佛门,竟被前来吊祭之人装满,也算是一件奇事了。 远远钟声呼应,钟鼓法器送丧,一声哀远,一声轻叹,一声释然,一声缅怀。 香已焚尽,棺木起,众僧悲,佛经吟诵,护送着这位大师最后一程。 火葬之地在高台之上,修士立于两旁,普通人手持白布,在台下合掌低头,万人送行,却只有乐声与诵经之声。这安静太过沉重,压在每一个人心上,不管是否与慧灯大师见过一面,不管年岁如何,在这样的氛围下也感受到无尽的悲痛。 但诵经声长久不绝,在火光之中,隐隐约约能看见慧灯大师的影子,眼前是无边火光,耳畔是声声佛经,现实与梦境似乎交织在一起,虽沉重,却也莫名释然。 钟声停了,火光消散,舍利耀眼,了彻大师上前,拿起一块绣着佛经的黄布轻手轻脚地将遗骨与舍利包好,随后交给身旁弟子,低语几句,这才转身面向众人。 他口中念念有词,又是一段超度经文,佛修之力随经文散开,由高台向四周铺去,一点一点抹去人们心头之悲。 低泣之人渐渐抹去眼泪,内心本该沉重伤悲,却在这超度经文中静下心来,仿佛看到了慧灯大师的一生。 少年得志,却遭遇灭门惨案,遁入空门,不为己只度人,度人用一生,成佛却只需一刻。 那不见的佛骨,或许才是他成佛契机。 “如此,才是开始。” 涅槃重生,舍弃俗世,对于佛门而言,才是新生。 了彻大师深行一礼,感恩众人。 京落晖也难得安静下来,回头一望,人太多了,他看不见自己想找的人,也只好暂时放下。 葬礼结束后,许多修士都主动上前捐香火钱,七塔佛山奉行苦修,钱财之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但慧灯大师这一葬礼之后,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万乘燕处更是一出手就是上万两,了彻大师推辞不了,也只会收下,命人将护身符送去。 裴与衡也捐了一些,他其实没有什么钱,这些年清阳派的钱大部分都靠京落晖赚的,他习惯性地就看向京落晖。 京落晖想了想,直接把乾坤袋丢给他:“随你拿。” 虽说靠他赚钱,但裴与衡总是把大部分钱财都给了京落晖。京落晖手中可谓是掌握了清阳派的经济大权。 裴与衡笑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乾坤袋,微微挑眉:“少了不少啊。” 京落晖心虚地看向他处,决定不回答裴与衡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不少?他在柏雪城花的就不少了。 葬礼过后,人也渐渐离去,佛门之内,唯有一人久久伫立,四周风声呼啸,唯剩他神色不明,满怀歉疚。 绝无名手握长剑,认认真真在身上找了许久,最终也只找到几个铜板,小心翼翼地交到小和尚手上。 他本就不管钱财之事,从前有父母给钱,常知月帮他打理,现如今只剩他一人,竟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他莫名想笑,却忘了该如何笑。 怎样回忆,都是入骨之伤。 好在小和尚也不嫌弃,跟他道了句谢,瞥了瞥他身上灰扑扑的黑衣,犹豫半晌,还是轻声道:“施主若是有困难,佛山也是个好去处。” 他见绝无名披头散发,黑衣更是破损不少,就这样了还要把最后一个铜板给佛山,小和尚心中十分感动,不由得开口想让绝无名留下。 佛山也有专门供人休息之地,若是眼前人有困难,在这里歇一段时间也不错。 绝无名连连摇头,他要是在这里歇下,明天起来就要被佛门弟子打了。 毕竟起来他们就不记得他了。 绝无名犹豫许久,他身份不明,就算是上祭也不能站在前排,自然看不到慧灯大师的遗骨:“我能……再去看看大师遗骨么?” 小和尚一愣,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佛门遗骨要放在七重长灯塔,外人不得擅入。” 绝无名只好说声抱歉,看着眼前香火缭绕,心中只剩茫然。 他还是觉得是自己害了慧灯大师,只是前来上祭,仍无法缓解他心中自责,反而愈发惆怅。 慧灯大师德高望重,葬礼上万人前来参加,他的故人太多,却为他尽心尽力,他怎担当得起? 这样的人……又何至于此? 绝无名叹口气,对小和尚道了声谢,再抬头望了望四周空寂,最终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不管如何,慧灯大师之仇,他不能不管。 只不过是再背负一条人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他都习惯了。 习惯了太多人因他而死。 了彻大师在暗处看了许久,终于喊住他:“施主。” 绝无名有些不解,停下脚步:“大师有何指教?” 他以为是了彻大师知道了什么,或许是有困难需要他帮忙,所以好脾气地等着。 了彻大师面容温和悲悯,缓缓上前,打量了绝无名几眼,将一封信交给绝无名:“慧灯前辈曾告诉我,若有朝一日他不幸身亡,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在他葬礼上最后留下来的人,施主,这是你与慧灯前辈的缘分。” 绝无名手指颤抖着捏住这封信:“还有呢……大师可还说过什么?” 了彻大师摇头:“他只说,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绝无名心下茫然,握剑离开佛山,他知道慧灯大师是在七塔佛山不远处遇袭的,而他又是与慧灯大师见过最后一面的人,自然知道他身亡之地在哪。 四周空寂非常,满眼寂寥,看不见一丝绿意。 绝无名找了许久,兴许是有经验了,不像之前那次找了两天两夜,这一次还不到日落时就发现了血迹。 他半跪着去抚摸地上残留的血迹,风声护起,将他长发吹乱,眼前一片模糊。 绝无名就着这个姿势拆开信,信很短,寥寥几句,便让他险些哽咽。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小友,吾此身死后断灭,名为涅槃,既是新生,何须长叹?合该为我庆幸才是,我一生所见,帮不上的太多,如今,也算是我为小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小友,你选择之路,莫再犹豫,也莫自责了……” 一字一句,尽是劝慰,哪怕看信的人执迷不悟,哪怕慧灯大师早已知道自己会因他而死,却还是几番劝解。 暮雨潇潇,阴风阵阵,天色将落之时,远处霞光一闪,驱散此地寒意,似是在给茫然之人最后的慰藉。 看完最后一字,信纸无火自燃,化为灰烬,落在绝无名手心,只剩一片烧得漆黑的碎屑。 绝无名看了许久,慢慢握紧手中灰烬,长剑哀吟,似是为主人表现着他的悲痛。 “当你真正明白渡魂意义之时,才是渡魂归来之时……” 绝命剑冤魂肃杀,声声哀怨,绝无名心下无依,一时茫然。 什么才是渡魂剑的意义? 所谓意义……竟让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绝无名缓缓闭眼,他不是傻子,慧灯大师先前暗示了他太多次,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找不到机会下手才耽搁了。 若他早知道会耽搁…… “宫帘心……慢雨……” 他已不再寻求原因,只想玉石俱焚,他看不透这人,又何必看透呢? 左右……也不该存在。 ※※※※※※※※※※※※※※※※※※※※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是六祖惠能圆寂前所说的一句佛揭, 选自《六祖坛经·付嘱·第五节》意思是在一切见闻中,心是清净的,心是不染著,这样才能把一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在一切见闻中不生分别、不生执着。这也算是慧灯大师给祁照影最后的劝解吧,也是对他的希望。 第73章 慧灯大师的葬礼过后,很快就是三教大会,因为慧灯大师之死扑朔迷离,这一次的三教大会空前热闹。 各门各派都选了代表,打算去三教和流询问此事。三教大会一般而言,只是讨论一下三教过去三年和未来三年要做的事,互相交换情报,偶尔也会有更换三教总管一事。 总之一句话,三教大会也就是众家吵架,置换资源,为了自己门派尽力谋取更多的东西。 在招摇一战前的三教和流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一般只是派人马帮助弱小门派,还要受他人质疑,总之并不好过。 但耀生新年,中原本就受到重创,唯有依靠三教和流恢复生机,渐渐的也就将三教和流的权利养大了,以至于现在这般人人忌惮。 就连京落晖,也不愿意直接与三教冲突。 他倒是不怕与中原反目,毕竟他也从来没有站在中原这一边。只是他如今身份特殊,又有裴与衡这一层关系,怎么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再说若碧之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事拖不得了。 京落晖微微偏头,看着在烛光下异常温柔的裴与衡,这人拿着一本书,慢吞吞地翻看着,眼中偶尔欣喜偶尔惆怅,似乎被书中内容吸引住。 他探头一看:“我还以为裴大掌门不会看这些无聊的话本。” 裴与衡无奈抬头,“我都在看了,你还说无聊?” 京落晖也笑了笑:“不行?” “哪敢,你想说什么说什么。”裴与衡摇了摇头,京落晖哪是他管得住的? 他合上书,悄悄往了一眼跟若碧混熟了的栎青,这两人一同在院子里玩,栎青跟人族相处时间并不多,与若碧倒是莫名合拍。 若碧拿着游记,小嘴叭叭地给栎青介绍,明明自己去过的地方还没有栎青多,却偏偏要摇着脑袋给一只妖说人族的风土人情。 旁边的时好景时不时哇一声,十分配合的鼓掌。 这幅场景着实让人感到温暖,只是裴与衡心中总有几分不安:“若碧的事,之后就没有动静了……你觉得此事正常吗?” 万乘燕处答应了他们要寻找幕后之人,但始终找不到送信之人的行踪。好不容易找到怀疑的人,在万乘燕处弟子追去时就已人去楼空,甚至身亡。 如此一来,多日也不见进展,万乘燕处事务繁多,渐渐也就松懈了。 只是拖得太久总是不好的,流言不断,若不是慧灯大师一事暂时吸引了中原的注意力,恐怕万乘燕处还是要上门问罪。 裴与衡头疼不已:“这该如何是好?” 京落却满不在乎:“我不是说了,万乘燕处自身难保,我们现在不动才是最好的。” “你也是,明目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直说,弄得我心神不宁,又在那笑我。”裴与衡不满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坏?” 京落晖愣了一下:“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信啊。” 裴与衡难得任性一次:“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京落晖气笑了:“行行行,你有理。你打算带谁去三教大会?说好了,这一次我是要去的。” 裴与衡有些不放心:“你确定吗?但万门主那里总是有些不放心的,而且若碧一事,我担心背后之人目的没那么简单……他能知道若碧是妖族转生,为什么却非要弄一个探子之说来掩人耳目……我怕他是针对你。” 京落晖笑了一下,伸手推了裴与衡一下,看他懵懵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行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背后之人还真是针对他而来,只是他也是顺势而为,他是寒无栎这事若想瞒着,就得把局势弄得更加混乱。 盛世不再,才能掩盖住他真正的秘密。 京落晖在临走之前把栎青叫了过来,栎青茫然地被他拉着,还回头看了看若碧:“这一次我又不能去吗?” 上一次慧灯大师葬礼他没去,心中还是有几分可惜的。他喜欢好的人族,自然对慧灯大师有几分好奇,却因为自己妖族身份不敢去佛门,自然是可惜的。 但这一次三教和流他也不能去就更让他不高兴了。 京落晖握着他手腕:“行了,佛门那边人还不错,我都不能带你去,三教和流是什么地方,你还去趟这场浑水?” 栎青歪头,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我不能去嘛?为什么啊?” 京落晖揉了揉他耳垂:“因为你傻。” 栎青:“……” 京落晖看他一脸的我不高兴,心中愈发觉得好笑,捏了捏他脸颊:“好了,这一次事情不小,你不仅不能去三教和流,还要尽快离开清阳派……我会和你在柏雪城会合,你在那等我。” 栎青却不愿意了,他之前被京落晖抛下,本来就没有安全感,如今京落晖一开口就是让他独自离开清阳派。 他满眼不安:“你、你要赶我走吗?我不去就行了……你别赶我走……” 这条傻鱼眼中满是不安和恐惧,生怕京落晖就这样把他丢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惶恐不安。 “你别这样……” 就连请求,都带着小心翼翼,连大声一点都不敢。 京落晖不禁觉得有些挫败,他想让栎青跟别人接触,想让栎青有正常的、真正的感情,而不是把过去小小的恩惠当成救赎,把那些幻觉当成爱慕。 他看得太明白,只是因为今生动了心,才会允许栎青留在身边。 允许他越来越过分,允许他介入自己的生活,京落晖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让栎青体会到人族的感情,就能让过去那些事情渐渐远去。 只是他还是错了,一个本就不正常的人,怎么能教另一个人正常呢? 京落晖眸色幽深,纵使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分毫,他按了按栎青的后颈,充满掌控欲的动作让这条鱼激灵一下,似乎是想躲。 “我不会丢下你。”京落晖顿了顿,还是叹口气,“只是之后我无法继续待在清阳派了,你留在这也没有。柏雪城,你不去也得去。” 栎青眼中满是不解,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为什么?” 京落晖轻笑一声:“你没去过北漠吧……我带你去一次。” 栎青茫然地点头,还是决定相信他:“你不准骗我。” “不会骗你。” 栎青这才放下心来,也多了几分笑意,高高兴兴地看着他离开。 在他眼里,只要京落晖不会抛下他就行,其余的,他都不在乎。 三教大会果然很热闹,纵使是裴与衡这样曾经参加过多次大会的人也觉得眼前盛景实在是少见。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这一次,隐世门派也出来了不少……看来慧灯大师的事的确引起了不小动荡。” 裴与衡原本打算带若碧跟慕容望来,但如今局势有变,他不敢冒险 最终来的人只有他跟京落晖。 京落晖是非要跟来,说是要来看好戏,裴与衡劝不动他,想着有一个人陪着也挺好,也就答应了。 说实在的,京落晖也是第一次参与大会,他与万九寄不合,对三教也没什么好感,自然不愿意来听一群人为了芝麻大点事儿闹来闹去。 大会七天,七天内就是各种各样的事情交杂在一起,然后一群人据理力争,非要多划一点东西过来。 京落晖对此只觉得无聊,“也就只有中原,才喜欢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也弄个会那也弄个会,吵来吵去都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靠打,真没意思。” 裴与衡看了看四周:“这话你别在外面说,如今世道变了,三教谨慎一点也好。” 京落晖嗤笑一声:“世道变了……的确要变了。” 裴与衡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总觉得京落晖有事瞒着他,但这人心思深,只要京落晖不想说,他也猜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猜不出来,才让裴与衡担忧不已。 他很不喜欢这样被瞒着的感觉,而且瞒着他的人丝毫不掩饰。 裴与衡忽然明白京落晖此前被瞒着的心情了。以他心智,自然看得出来裴与衡瞒着他许多事,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问过,只是偶尔刺一句表示不满,此外就不再多说了。 裴与衡这样一想,也挺佩服京落晖的忍耐力的。 三教大会第一天做不了什么事,大多都是来参会的人私下联系,真正的大会要在第三天才开始。因此裴与衡也没什么事可做,只是带着京落晖来到三教和流住下,等第三天大会时再打听若碧之事。 这件事一定会被人提出,裴与衡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不管怎样,若碧他必须保下。 争斗纷扰,不是一个无辜之人该承受的,背后之人有何目的,也不该拉他清阳派之人下水。 多年避世,裴与衡也明白避无可避之道理,他身为百书苍楼大师兄,曾经担任代掌门多年,这些东西他看得太多了。 只是令裴与衡没想到的是,这第一天还没过,他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正如京落晖所言,第一个出事的居然是万乘燕处。 第74章 三教和流权利极大,难免会有人藏污纳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这些肮脏事在内部,三教和流反而难以查证,若有外界之人因此遭害,便无从昭雪。 这样的事不少,后来三教和流便在鸣霞殿前设了鸣霞鼓,鼓声响,则代表对方要状告三教和流内部之人,三教和流也必须尽快做出回应,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宣告天下,若是事情为真,三教便自查自省,若为假,击鼓之人则要付出相应代价。 如今这鸣霞鼓已经百年未响,三教和流早已成为众人眼中心里的正道。 而就在这一个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鸣霞鼓响了。 鼓声震震,像是一块石子落在三教这池水中,激起漾漾水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立马收拾东西准备去鸣霞殿看热闹。 不管对方是谁、为谁而来,这样的事情都值得一看。 裴与衡与京落晖自然也去了,他们的院子离鸣霞殿比较远,去时周围已经有了不少人。 鸣霞殿十九台阶,最高站着万乘燕处的万九寄、观贤载物的颜冕与七塔佛山的了彻大师等人,几人神色严肃,与最下阶之人遥遥相望。 站在鸣霞鼓前的仅一人,这人一手焱华,一身素白,虽消瘦清秀,却坚毅冷静,她上前一步,重复道:“在下席得一,羽宁轩弟子,击鸣霞鼓,质问三教万乘燕处终朝阁阁主,身为修士,不修道,不静心,却以无辜民众作为自己谋利的梯子,有何颜面待在三教之中?贩卖孩童,抓捕他族,设立戏团,有何资格担任终朝阁阁主?” “伤害无辜,是为不仁,残杀同门,是为不义,不仁不义者,万乘燕处有何能耐庇佑此人?” 一连串的质问让万九寄脸色愈发不好,但却不是对席得一,他朗声道:“终朝阁阁主何在?” 终朝阁是万乘燕处内除了魄载门之外最大的门派,万九寄平时也经常与终朝阁一同商议事情,只是近些年万九寄有意让魄载门独大,刻意削弱其他门派实力,才渐渐疏远了终朝阁。 是以他也想不到,终朝阁阁主还有这胆量做出这种事情来。 席得一的话他信了八分,毕竟焱华剑不能作假,手持八剑之一,受到八剑认可,说明席得一是有真本事的,万九寄对她的话没有多加怀疑。 终朝阁阁主匆匆过来,他外表清俊,是个儒雅温文的中年男子模样,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不知这位姑娘对我终朝阁有什么误会?我尽心经营终朝阁多年,一生光明磊落,何以让姑娘不惜击鸣霞鼓来陷害我呢?” 他虽然与万九寄疏远了,但这些年一直在三教中扩展人脉,许多人与他关系都不错,这样一说,身边的人都信了他几分。 “我看蒋阁主不是这样的人……” “蒋阁主为人我们都是知晓的,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对啊,说不定只是误会!” 这话没让席得一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平静地看着终朝阁阁主:“既然阁主这么自信,敢与我对质么?” 蒋阁主只是一笑,他很自信对方找不到证据,闻言也只是挑眉:“姑娘何必如此?说不定我们之间真有误会,私下解决便是,这样对姑娘师门声誉也好。”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方,觉得席得一太过莽撞,不顾师门声誉。 席得一只是点头:“多谢阁主提醒,我想问阁主,与南林宫家关系如何?” 蒋阁主脸色不变:“南林宫家?泛泛之交,宫家主也是当世奇才,为人敦厚良善,姑娘想将宫家主也扯进此事么?” 他们提到宫帘心时,裴与衡猛地看向京落晖,低声道:“你知道这事么?” 京落晖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席得一这一步走错了。” “嗯?” 京落晖轻叹一声:“她不该在此时将宫帘心扯进来,南林水太深了,我们调查宫帘心这么久,也只是扯出来一个祁照影,关键对方命格特殊,我们根本找不到证据。此事就算与宫帘心有关,席得一这一步也得不到结果。” 席得一说完后便拿出一叠书信:“蒋阁主与宫家主关系甚好,怎么能说是泛泛之交?不仅如此,蒋阁主做的事,大多也犯在南林,若没有南林世家支持,蒋阁主哪有这么容易得手?” 她手上书信是关于蒋阁主与南林互相联系的,信上寥寥几句,却写满罪恶。 万九寄拿来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不少:“蒋阁主,信上所写,可为真?” 蒋阁主只是一笑:“只是几封信,门主就不信我了吗?” 席得一失望地摇摇头:“我本以为这信会让你有所顾忌,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了。” 蒋阁主不明所以,却也有恃无恐,他不觉得席得一能找到什么人为她做主。 席得一找的也不是人。 她将手中灵器放出,一条纤瘦魂魄出现在众人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满眼懵懂,呆呆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有些害怕,不禁躲到席得一身后。 少年魂魄一出,蒋阁主顿时变了脸色。 就连之前半信半疑的人也哄然一声,惊讶地看着这条魂魄。 原因无他,这少年相貌,竟像极了蒋阁主! 席得一失望地看着他:“蒋阁主口口声声说自己一心求道,不愿牵涉情爱,却为何哄骗他人,又在对方怀上你的孩子时将对方杀害,又将自己孩子扔到戏团里自生自灭?” “你是否以为这个孩子活不长久?是否觉得他不过是你用来享受荣华富贵的一颗棋子?你知道你的孩子是如何死的么?你可知那些因你受害的孤儿是如何死的么?” “或者说,你记得那些在戏团里受尽折磨的魔妖鬼几族是如何死的么?他们的亡魂,你真看不见吗?” 少年还是能理解席得一的话,茫然地看向蒋阁主,呆呆地说:“爹爹?” 清脆稚嫩的声音让周围人震惊不已,纷纷看向蒋阁主。 若是说这少年与蒋阁主没有丝毫关系,这根本不可能嘛!再说亡魂对自己亲属有感应,枉死之魂更是能够寻找到自己亲人,少年这一声喊出来,几乎是将蒋阁主钉在耻辱柱上! 蒋阁主多年一直声称自己不涉情爱,曾经许多女修都追求过他,但都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这事也让人津津乐道,说蒋阁主不解风情,但大多数人都是佩服他的道义。 结果这所谓道义,是让自己亲子流落在外无辜枉死?是让女子怀上自己骨肉却不闻不问? 站在这个地位,蒋阁主若是想保一个人太简单了,哪有自己孩子流落在外却不闻不问的道理? 席得一将少年护在身后,看着蒋阁主阴沉的脸色:“你以为,我真是一个人来的么?” 蒋阁主心道不好,不知不觉地退后一步,席得一掷剑一去,挡住蒋阁主退路:“蒋阁主先前所说,还能在这些人面前再说一遍吗?” 她微微后退,众人随她眼神看向身后,慢慢让出一条路来。 走进来的都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少年,甚至还有不少幼童,不仅有人族,其余种族更是不少。他们进来都满心恐惧,只能把求助的眼神看向席得一。 席得一又叫了几个人进来,这一次是一群穿着鲜丽的人,他们身上满是伤痕,看向蒋阁主的眼神更是恐惧。 “这些都是那些戏团子的人,他们定期送钱给所谓的‘东家’,经我查证,这‘东家’几番调转,最后到了终朝阁手中。虽不是阁主本人收了,但确实阁主亲信……阁主需要我把他带上来么?” 席得一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戏团主:“这些人都是阁主走狗,阁主莫不是想抛弃他们?阁主不仁不义,对自己下属也要有点情谊才对啊。” 她慢吞吞地说完,随后又将蒋阁主亲信带上:“现在去搜终朝阁,应该能发现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极难得的,蒋阁主这些年甚少出三教,这些东西怎样得来的,阁主说得清么?” 万九寄长叹一声:“蒋阁主,你有话说么?” 他知道,在那少年现身之时,这罪就已经定了。 蒋阁主神色顿时灰败下去,将那少年看了好几眼,最终也只能轻笑一声:“我无话可说。” 那少年不仅像他,更像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姑娘。 那姑娘家中人脉钱财都不少,又对他崇拜至极,他鬼迷心窍,贪恋财富,慢慢就与那姑娘在一起了。 但他从未想过珠胎暗结一事,当他知晓时,蒋阁主第一个反应就是杀了她。 但那双眼睛太过澄清,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恍惚。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她背后的东西。那个孩子生下来时,他已经得到了一切。 这一生,他将那些东西看得太重,钱财、名誉、声望,他都无法舍弃,所以只能舍弃自己骨肉。 蒋阁主本想告诉自己不悔,他将那孩子丢在戏团里,只是为了报复那姑娘自杀一举。 那个爱慕他多年的姑娘,在知晓他真面目时,选择了自杀。 自杀……蒋阁主轻笑几声,这就是所谓的爱啊,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只要发现他不是心目中的坦荡君子,便能以自杀来报复他。 蒋阁主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败笔——他将那孩子丢在了戏团。 就如同他幼时模样。 第75章 蒋阁主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他将那少年看了好几眼,最后只是短促地笑了几声:“果然是败笔……早知如此,就该早日杀了你。” 这对母子,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如果不是那个对他推心置腹的姑娘,他很难有今日地位,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姑娘,他有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对,他从不觉得自己组建那些戏团是污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只不过是在这世间为自己寻找到了一条路,也早有觉悟,知道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但他不后悔。 蒋阁主被带走时,只是用他深沉的眸子轻飘飘地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被他看得心惊胆战,往席得一身后缩了好几下,他眼中仍然是一股子懵懂,还傻乎乎地问:“爹爹不喜欢我么?” 席得一敛了敛神色,她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对少年解释这件事。 这少年太过单纯,心智也不全,对她的话难以理解,所以哪怕是蒋阁主这种败类站在他面前,就算是席得一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他也听不懂。 不仅听不懂,还能用这样纯粹的双眼看着她,问蒋阁主为什么不喜欢他。 为什么? 能为什么? 周围原本看戏之人眼中也尽是不忍,他们本以为又是那些什么夺宝杀人的勾当,却没想到这一次牵扯进来的人那么多。 眼前少年何等无辜?那些被戏团磋磨的孩子又何等无辜? 甚至那些异族,就算人族不喜跟他族接触,但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对伤害他人行径熟视无睹。 这世间太平了,心软的人也就多了。 京落晖轻笑一声,对眼前一切并不意外,当年的妖族可是人族奴隶,甚至只是人族豢养的一只野兽,蒋阁主对这些幼童做的事,还不及当年人族对妖族做的万分之一。 不然也不会让原澹从沉睡中醒来,开始报复人族。 裴与衡眼中尽是不忍:“这……唉,又是为了那些虚名么……但我不明白,蒋阁主这种地位,何必如此?” “这些事情怕是在他成为阁主之前就在做了……结交人缘,才能让他有今日地位。也正是因为结交的人太多了,才让他越来越收不了手,哪怕知晓自己有一天会万劫不复,也无法停手。” 因为用不干净的东西换来的一切,即使他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蒋阁主根本没想过改变。 万九寄也久久无言,此事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万乘燕处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誉,被这样一搞,又能剩下几分? 他也愤怒蒋阁主所做的事,但愤怒之外,也恐惧自己还能不能护住万乘燕处。 席得一达到自己目的,却也没有丝毫高兴。她知晓那些伤害都无法抹去,死去的人不会重生,犯下的孽不会消失,真相大白,也只能勉强使人宽慰。 但宽慰又能做些什么呢? 万九寄深深叹息:“与蒋阁主关系较好者,我万乘燕处会全力追查,势必将此事弄得清清楚楚。” 他不会想保住哪一个人,只想将这些恶臭的玩意儿彻底铲除,不破不立,或许这对万乘燕处也好。 “那就劳烦门主了。”席得一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少人都准备上前质问万九寄,知晓他最近几天肯定是没空了,索性将自己所想再次说出:“我先前所说,并不是空穴来风。蒋阁主之罪罄竹难书,但他背后一定有人相助。” 在终朝阁阁主这个位置,蒋阁主就不可能像从前那般自由了,他无法脱身,这戏团越做越大,牵扯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凭他一人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席得一并不傻,发现这个“东家”是蒋阁主之后,她便明白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她去挖掘。只是时间紧促,她只能赶在三教大会召开之时击响鸣霞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步走出,也意味着之后的路更加难走了。 万九寄满心疲倦,只是轻轻点头:“我明白……” 他看向那些幼童异族,还有那已经越来越淡的少年魂魄:“姑娘可否替我暂时安置这些人,所有东西都由万乘燕处来出,只是希望姑娘尽力安抚……这少年,枉死之魂,心智不全,恐怕是难以去轮回之境了。” 席得一在这大闹一场,见万九寄态度极好,也多了几分欣赏:“无碍,此事我早有法子。” 她身边跟着一个鬼王,少年心愿已了,鬼王自然有办法送他去轮回之境。 京落晖见状与裴与衡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跟上。 席得一提前知晓他要来,早就在一旁等他,见到裴与衡时还规规矩矩地行礼。 焱华剑上任剑主与顾明归同辈,她接任了八剑,自然属于裴与衡晚辈:“前辈。” 她看了看京落晖,终于明白那股违和感是从哪来的了。 她就说嘛,京落晖哪是有心情管鬼王来不来人间的人?原来是有裴与衡的原因。 裴与衡不忍地看了那少年一眼:“他心智不全,也可以直接入轮回之境吗?” 席得一摇头:“自然是不能的,所以打算让他去鬼界待一阵子,等到鬼界三通那边把事办好再让他入轮回。” 她眼神难得温柔了一些:“他性格单纯,又是枉死,冤孽已消,想来下一世能过得很好。” 其实这事谁也没有个准确的说法,只是平时注重因果惯了,便会说些今生如何来世如何的话。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今生苦难,也只有用来世福说来缓解心头郁闷。 这也是席得一对少年的美好祝愿,希望他来世投生富贵人家,即使不是修士,也能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 少年歪着头,笨拙地去碰席得一的眼角:“不生气。” 他很难理解难过与生气的区别,在他看来,这样的神色就是不高兴了,那不高兴就等于生气。 他不想席得一生气。 席得一勉强笑了笑:“好,我不生气。” 裴与衡眼神也柔和下来:“好孩子。” 少年好奇地看他一眼,忍不住从席得一身边飘过去,他也很喜欢裴与衡的气息,满足地眯着眼待在他身边,顺便伸手推了推京落晖。 他不喜欢京落晖。 京落晖:“……” 一只小鬼也敢在他面前造次? 裴与衡笑了笑:“你跟小孩置气做什么?好了,正事要紧。” “席姑娘,麻烦你带我去见鬼王可好?我有要事与他商谈。” 席得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带着两人就去了她藏身之地。 鬼王别梦歇还在那地方摆了个摇椅,躺在上面一口一个葡萄,瞥了眼他们还轻嗤一声:“哟,怎么这么多人啊,你去一趟怎么人越来越多了?就喜欢在外面捡人啊?” 席得一根本不理会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裴前辈要见你。” “前辈?哪个前辈呀?”别梦歇探头看了看,“咦?有些眼熟。” 裴与衡笑了笑:“在下是顾明归的师兄,清阳派掌门裴与衡,阁下可是南方鬼王?” “啊,是那傻子的师兄?”别梦歇顿时觉得没意思极了,“是啊,除了我还有谁?鬼王里面长最好看那个就是我,记得了吗?” 京落晖微微挑眉:“你若是不会说话,我把你送去鬼界三通那学学怎么样?” 别梦歇:“……” 他有些不服气:“你如今可奈何不了我!”别以为他不知道,寒无栎重生后没有动用从前的阴气,他如今实力远远不如从前,哪是堂堂一个鬼王的对手? 京落晖只是微微一笑:“我如今修为不全,你如今人身不全,若真要论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别梦歇冷哼一声,看向裴与衡:“说吧,你有什么事?” 裴与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一旁详谈。” 鬼王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走了,少年蹲在墙角看花,看见他走了还傻乎乎地招手:“再见!” 别梦歇笑了一下:“这傻子。” 席得一冷冷地瞪他一眼,鬼王立刻收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京落晖看了几眼少年:“我倒是意外,你居然会与鬼王一同过来。” 他本以为按照席得一的个性,会尽快离鬼王远一些,毕竟鬼王所作所为实在不能算是好人,席得一手握焱华,焱华历任剑主性格都十分执拗古板,不喜与这种人结交。 是以京落晖才会对鬼王与席得一熟识感到有些惊讶。 席得一微微皱眉:“他非要跟过来,我想着若是他被抓了也是活该,就没有阻拦。” 京落晖:“……”啧,果然是还是他认识的焱华剑主。 “我奈何不了鬼王,又多次承蒙他关照,是以无法对其出手。”席得一还有些不耐烦,“但他所作所为实在是……若是被抓了反倒是好事,我不会对他出手,也不会保他。” 京落晖对她的想法毫不意外:“我对鬼王也没有什么兴趣,说实在的,如今的事已经不仅仅与鬼王有关了。” 他将无争玄谷一事说出,又对席得一直言蒋阁主与南林宫家有关一事评价道:“你这话实在是冲动了些,宫帘心证据难找,你如今说出,只是让他有了准备。” “但我若不说出,恐怕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按你所说,宫帘心对无辜之人尚能赶尽杀绝,对我更是不可能放过,,就算我之后出事,如今说出,也算是给了世人警醒。” 京落晖想了想:“这话确实也没错……宫帘心牵连的人太多,蒋阁主坐上高位却无法放弃戏团,说不定就与他有关。” 他去过宫家,见到宫帘心本人,自然对其性格有些了解。宫帘心嘴上说着体恤民众,实则十分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他屋内装饰大多昂贵华丽,说明他本人也有些爱慕虚荣。 只是多年来装得太好了,他人见了也只当是宫帘心小小的癖好,不以为意。但一旦知道宫帘心所作所为后,再看这一切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第76章 京落晖对席得一的做法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他知道像席得一这样的人其实对生死不是很在乎。 他们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道,对世间万物有着自己的见解,并且死不悔改,哪怕满身伤痕也有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京落晖也曾认识过许多这样的人,徘徊生死之间的顾明归,为了复仇改变本性的原澹,执拗纠结的万九寄,如今的席得一,从某种方面而言,他们其实都很像。 就是因为很像,京落晖才会更不明白。 他在乎的东西太少,也没有什么奉献精神,对眼前这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懂。 他知道这些人在坚持什么,只是自己找不到共鸣。从前的寒无栎可以利用这些人的想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对背后原因不想深究。 但如今的京落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他们究竟是怎样想的,明明前人尸骸遍野,明明不得善终,为何又要坚持这一条路呢? 他眨了眨眼:“你要知道,你活下来的可能太小了……我也不会保你。”、 席得一却不在乎,只是偏头看了看那少年:“那我只希望在我活着时,能尽力做更多的事。” “这话或许是唐突了……”京落晖深沉的眸子在外人面前第一次露出茫然,“我只是想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不只是你,还有哪些跟你一样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席得一也被问得一愣:“这需要原因吗?世间不公太多,若是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那也太可悲了。即使是乱世,也有温情,大多人所求,只不过一隅安稳。” 她作为修士,有着自己的原则,她比世上许多人都要幸运,就是因为她的幸运,才让她明白不幸是多么让人心酸。 席得一只想让自己这个幸运的人给那些不幸的人带去一些运气。 哪怕帮到的人不多,哪怕自己越走越难,直到撞了南墙,再也回不了头。 但修士所选择的路,本就是无法回头的。 京落晖也只点点头,他该说的都说了,席得一执意如此,他也没办法。 “若是这样……那便有缘再会吧。” 萍水相逢,一句再会就是所有。 裴与衡与别梦歇商谈完了,愁容满面地过来,京落晖看着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了?” “别梦歇一事可以暂且放下了……”裴与衡轻叹一声,“我觉得,明归给我的信,本是让我注意未来局势,伺机而动,但如今……我早已无能为力了。” 京落晖随着他慢慢离开,闻言也只是轻笑:“你知道你和顾明归的毛病在哪吗?” 裴与衡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你们的毛病啊,就是觉得自己太重要了。或者说,就是太操心了,这世间变化之快,不是哪一个人能够预料的。你不能,我不能,顾明归也不能。” 裴与衡也笑了笑:“确实是不能……只是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总不能不管,无能为力的人太多,就需要有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告诉世间……只要众志成城,便能有新的结果。” “只是新的结果,却不一定能与自己所想一样。” 京落晖看了他一眼:“你明白吗?” 裴与衡笑着点头:“我明白。” 京落晖不再多言,两人又重新回了三教和流。 因为蒋阁主一事,万九寄事情越来越多,他知晓这事一定会给万乘燕处带来许多麻烦,但麻烦是一回事,该怎样弥补过错才是最重要的。 程行朝沉默地看着他在各方势力之中周旋,又是撤了终朝阁,将其纳入魄载门下重新管教,又是将蒋阁主所得不义之财尽数散出,又是应付那些前来问罪之人。 不仅如此,他还要找人追查与蒋阁主关系较好者,万乘燕处之中许多人都遭了秧,就连其他门派也有人牵扯进来。 程行朝看了一会儿,随手舞了舞长鞭:“唉,我说你啊,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你怎么就接了呢?” 万九寄也疲惫不堪,只能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身旁的弟子喋喋不休:“又有人要求门主给一个交代,蒋阁主那边有关的人查到了不少,门主要如何处置?” “严重者,杀无赦。” 弟子一惊,连连点头:“但其中有不少门派长老……” 万九寄眼中尽是寒冰:“杀。” 弟子愣愣点头,只好吩咐下去。 万九寄沉默一会儿,又道:“他们修为不低,多带些人……若有潜逃者,不论罪责轻重,一律先斩后奏。若是有无法解决的人,便来找我。” 弟子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办事。 程行朝啧啧称奇:“你可真够狠的。” 万九寄眉眼间尽是郁色:“你莫非觉得我应该饶他们一命?” “我可没怎么说……”程行朝立马否认,“你别冤枉我啊,若是我就亲自去杀人了,啧,这都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么就拎不清呢?” 也不想想这些事情是能做的么?耀生元年之前这些戏团还十分受欢迎,毕竟不太平的日子太多了,总想找个乐子玩玩,就算有人谴责,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后来这些戏团里几乎是孤儿和妖族,时不时就换一批,慢慢的就有人觉察过味儿来了,这背后牟利不少啊! 有牟利,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这种戏团再不光彩,也有的是人开。直到后来原澹复出,带领妖族反叛,接着用强硬手段血洗这类戏团,谁都看得出来,原澹这是为自己族类不平呢。 只是这些事情不可能摆在明面上,不然中原该如何教育自己后代?说是人族驱赶妖族,占了人家族地,还将那些小妖变成人族奴隶? 人族最好面子,这些事情到最后也就是简而化之,成为一句“两族旧怨”。 两族旧怨,短短四字,便是上千年的恩怨情仇,期间为之牺牲者太多,血流成河,是非正义早已不重要了。 程行朝生在乱世,却早早退隐,隐居海上。多年后他看到如今的中原,心中其实是有几分宽慰的。 谁不想看见和平呢? 只是这和平表面下,隐藏着太多不堪入目的东西了。 中原禁不起这种动荡,六百年来,所有人心中都埋藏着过去的伤痛,就算是那些小辈,也整天被自己师门耳提面命,非要记得过去那一战。 三教和流更是永远处于紧绷的状态下,一有动静就浩浩荡荡一群人讨伐,非要弄个明白才行。 万九寄其实也知道,这一次的三教大会的确是要将重点放在若碧身上。他劝了许久,最终也只能被那些前辈一人一句顶回来。 结果出事的反而是万乘燕处,说实话,万九寄心中居然还有些轻松。 他知道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让万乘燕处改变的机会。 他受够了。 万九寄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微微挑眉:“南林那边,确定是宫家主吗?” 席得一立于下位,闻言也只是上前道:“我不确定,对方太过狡猾。但看南林世家,八门不喜与中原结交,嫉恶如仇,与蒋阁主勾结的可能性并不大……秦家卫家在南林中声望极高,按理来说,没必要做这些事……” “倒是宫家,根基不稳,又喜结交各类修士。这样的人,勾结蒋阁主的可能性更大吧?” 周围人也露出沉思的表情,纷纷看向男生女相的宫帘心。 这话确实不错,宫帘心发家可几乎是靠着卫家扶持,若不是多年前铲除魔尊余党一事入了三教的眼,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跟三教中人结交。 宫帘心比蒋阁主更加冷静,只是微微偏头,看了席得一一眼:“这样说来,姑娘也只是怀疑咯?” 席得一点点头:“没有证据就揣测宫家主是我的不对,只是蒋阁主与南林有书信来往,又有将东西送给南林那边的前例……我并不觉得这与宫家主无关。” 万九寄凝视着宫帘心:“宫家主可愿意让三教和流查探宫家这些年的开支?” 宫帘心广积人缘,这些都是他们知道的,因此不可能用这一点给他定罪。万九寄想了许久,也只能从钱财方面查起。 还有一方面就是,他心中其实挺相信宫帘心的,宫帘心与他师父交好。万九寄也知道自己师父性子,若是对方真十恶不赦,不可能会给宫帘心一个人情,还要他多帮扶宫家。 这也是最快能证明宫帘心无辜的方法,万九寄并不觉得宫帘心会拒绝。 宫帘心也的确没有拒绝:“既然如此,清者自清,我也不怕搜查。唉,那些孩童毕竟是受苦了,万门主为他们安置时,也让我出些力吧。” 这话诚恳至极,就连席得一也懵了一会儿,看着他沉痛柔弱的神情,一时间居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但京落晖话中,宫帘心可不只是做了这些…… 席得一向来坦荡,一时间有些不能明白这样奇怪的人。 她垂眸不语,纠结着自己所思。 宫帘心也瞥了她一眼,余光里尽是冷漠和得意。 他本以为自己要亲自去找这个猎物,没想到这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宫帘心笑得愈发真诚,纤长的手指微微蜷缩,那蠢蠢欲动的暴虐和杀意简直阻挡不住。 他本想让这个人死得干净一点,但现在嘛……那可不行了。 毕竟这事的确会给他带来麻烦呢,总要让席得一付出代价吧。 ※※※※※※※※※※※※※※※※※※※※ 这篇文到现在基本上是靠我的毅力在坚持,有时候真的觉得十分焦躁,几度想放弃,但后来想想,还是决定写完。不过我实在是对这种情况有些厌烦了,最近也越来越忙,写还是会写,只是剧情会迅速推进,尽快完结,感觉有些撑不住了,以后的文还是想放飞自我,用自己 第77章 三教大会第一天就出了蒋阁主的丑事,后面一连几天都在讨论这个,一时间也没人关注之前的妖族探子一事了。 裴与衡万万想不到此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他看了看捧着书看的京落晖,不由得问道:“你之前说万乘燕处自身难保……就是因为这个吧?” 他回想起鬼王一事:“没想到你去柏雪城游玩,居然会误打误撞地遇见鬼王……等一下,你为何要去柏雪城?” 裴与衡猛然想起柏雪城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而且那里本就寒冷,京落晖体寒惧冷,要游玩也不是在冬天跑去柏雪城。 京落晖答应一声:“嗯……我去买点东西。” 裴与衡这才想起京落晖说的是要拿到赤鯥双翼,他沉思片刻,还是想不通京落晖做这事的原因。 京落晖看他一眼:“裴与衡……我……” 话音未落,院门被人狠狠撞开,一群人夹袭着愤怒而来,打头的依然是来清阳派大闹一场的莫白绪。 他伤养好了,整个人却愈发阴沉,冷冷地看着京落晖时,似乎恨不得将他捏在手中撕碎。 京落晖早有预感,浅浅一笑:“来了?” 裴与衡起身挡在京落晖身前:“各位未免太过无礼,此前我清阳派一事还未说清,如今又莫名其妙闯入此地,这便是万乘燕处的待客之道嘛?” 莫白绪收回眼神,看向裴与衡,声音愈发嘶哑阴冷:“我劝裴掌门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三教大会召开,两位却躲在这院子里不出……是心虚么?” 三教大会的确召开了,一部分人去南林搜查宫家,一部分人留在此地准备对蒋阁主行刑。 还有那些与蒋阁主有牵连的门派,更是免不了一番责难。 这事与裴与衡无关,他去听了几天,见七天时限快到就准备带京落晖回去了。 三教大会已过,若碧一事也翻不了浪了。 裴与衡只是上前一步:“那莫长老,你不去参加三教大会,却来此地问责于我,是否也是心虚呢?” 莫白绪冷冷一笑:“有何心虚可言?” 裴与衡眼神愈发冷淡:“不心虚,那为何直接带人过来?不心虚,为何咄咄逼人?” 莫白绪冷笑一声:“那就要问问你身边这位灵师了……清阳派可真有意思,先有一个妖族探子,后有一个与妖相恋,纠缠不清的叛逆子弟,哈哈……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话让裴与衡瞬间变了脸色,他终于知道这事是针对谁了。 先前若碧一事,根本不是为了给她安上一个妖族探子之名,而是借此扩大声势,最后拉下京落晖!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手心被他惨败的指尖掐出血丝,郁气再生,一时间眼前一黑,身形微晃。 裴与衡如今看到的只是当年那场让他悔恨当初的问责,他只能看到顾明归被几番追问,最后哑口无言,被强行押下的师弟眼中露出难得的茫然。 他仿佛又听见顾明归问他:“师兄……我真的错了吗?” 随后又是酌尧身死,顾明归带他离开三教,再次相见,一身风雪的顾明归看着他,轻声说:“我从前以为我没错,后来又觉得我错了……如今,我如此坚信着,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没错。” 裴与衡一生将他身边的人看得极重,不管是严厉的师父,脾气各异的师伯师叔,还是需要他照顾的师弟们。 这些人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他将每一个人的生与死都与自己相连。 每一个人离去,他都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当初之痛。 裴与衡心神恍惚,不由得踉跄一步,随后他便察觉到……京落晖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京落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冷漠:“既然如此,我便去听听,你们三教给我安了一个什么罪名。” 裴与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京落晖偏头,对着他眨眨眼,笑着说:“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裴与衡的心莫名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但莫白绪只是冷笑:“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两人一同被带到鸣霞殿,京落晖看了看,果然没有席得一。 她还是去了南林,为自己心中那一丝执念。 京落晖轻叹一声,眼眸愈发深沉。但他这种神色在他人眼里,就是虚心事被发现,认命的表现了。 如果说之前蒋阁主一事他们还有些顾忌,那京落晖就完全没有必要让他顾忌了。 毕竟京落晖不属三教,又是个名声不好的符灵师,这事情一出来,他们就信了几分。 “京落晖,你虽不属三教,却是清阳派裴掌门养大,居然做出与妖族勾结一事,如何对得起裴掌门的悉心教导?” 京落晖反唇相讥:“诸位倒是也知道我不属三教,那尔等有何资格来问责于我呢?凭你们不要脸吗?” 一名修士大怒:“好一个冥顽不灵的符灵师!这副模样,倒是与当年的顾明归有几分相似了……” 裴与衡冰冷的眼神瞬间扫过去:“何等小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顾明归如何,你有资格评判吗?” 在座之人确实被裴与衡这样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在他们印象中,裴与衡一直温和绵软,多年来对三教和流有意无意的排斥也不怎么在乎。他们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裴与衡突然变脸,居然出言维护京落晖。 这自然引起更多人的不满:“裴掌门莫非是想保下这个符灵师?呵,之前保下那个妖族探子,我就当裴掌门爱护弟子,这又是为何呢?” “莫不是触景生情,以为这是当年么?” 一位资历较深的修士冷笑了一声:“我倒是记得,当年裴掌门也没开口阻止啊,我还以为裴掌门与自己师弟关系不怎么样呢,毕竟对方可是八剑之一,裴掌门的天赋嘛……” 京落晖看了他一眼:“你如今面貌,已是垂垂老矣,说明没几年可活了。就你这种天赋,也就是这群蠢货愿意给你一个位置,你哪来的脸跟百书苍楼的掌门这样说话?” “你——”那修士愈发不甘,“京灵师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维护清阳派啊。传闻中冷漠无情的符灵师倒是对自己养父十分孝顺。” 他这话就纯粹是在讽刺京落晖了,毕竟谁都知道裴与衡并没有收京落晖入清阳派,对外也没有说过他是自己弟子或者养子的话,说白了就是讽刺京落晖名不正言不顺。 京落晖毫不客气地笑了笑:“若是说实话就叫维护,那你对你那破门派的掌门大献殷勤又叫什么?哦……毕竟你也不是别人养子呢,那就是上赶着给人当儿子咯。” “尔等小辈,也该对前辈这样说话!” 老者对他愈发不喜,看向一旁不言的裴与衡:“我本以为此事有误会,想让京灵师跟裴掌门前来解释,没想到灵师这般无礼……我看此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京落晖挑眉:“我也没说这事是空穴来风。”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虽然都是看好戏来的,但其实对这消息半信半疑。毕竟京落晖给他们冷漠古怪的印象太深,在他们眼中,与其说京落晖与妖族相恋,还不如说他把妖族抓来折磨被发现了来的真实。 但京落晖居然承认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在最痛恨妖族的三教面前承认自己与妖族有染。 一时间,他们居然不知道该说京落晖坦荡无畏,还是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若是京落晖不承认,他们最多也只能嘲笑几番,但他承认了,这件事就无法善了。 如今三教和流正需要一个靶子转移万乘燕处之事,京落晖等于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啊! 京落晖将他们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居然没有丝毫意外。 果然三教过了六百年也依旧是当初那个三教,正道之士不少,这些人也说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如今安稳了,心思浮躁,便想拥有更多的东西。 在乱世中放弃名利其实很容易,但在盛世中放弃追逐名利却太难了。 人之本性,京落晖并不意外。 只是……他看向裴与衡:“我是与妖族有染,哪又如何呢?你们有资格管我么?从前不承认我属于三教,如今拿着三教的规矩妄图判罪,何来此理?” 但他这话也很快有人反驳:“若是只有你一人,将你逐出中原也就算了,但那妖族据说是住在清阳派中。既是在清阳派中,裴掌门有可能不知道么?私藏妖族,改换探子,裴掌门一口一个不会放弃自己门下弟子,却让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人与妖族有染……” 这话也说的没错,京落晖离开清阳派的日子并不多,裴与衡一点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那这样就是私藏妖族之罪…… 三教众人脸上都有些犹豫。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裴与衡身份特殊啊! 他是百书苍楼最后一代弟子,又将三教和流之位让给了万乘燕处,顾明归虽然与妖族有染,却对整个中原有恩。 不管是原澹与十大妖祖一事,还是魔尊乱世,更久远一点的鬼灵师一案,顾明归都出力许多。更别说百书苍楼在位间所做贡献数不胜数,这恩情压在他们头上,他们要怎样对百书苍楼唯一的弟子问罪? 忽然一人直言道:“恩是恩,罪是罪,我们不追究整个清阳派,但裴与衡与京落晖一事必须追究到底!就算是从前的百书苍楼,也不会愿意护住这样的弟子!” ※※※※※※※※※※※※※※※※※※※※ 这些事京落晖早就知道了,他就是想找个借口 第78章 这话如晴天霹雳,顿时让众人惊醒。 对啊,当年顾明归受罚还是百书苍楼自己提出来的,后来围剿酌尧时,顾明归师门也插手了。 那裴与衡凭什么挟恩图报? 京落晖一点不意外会有人这样说,他看向说话的那名青年,微微挑眉。 这青年是当初万乘燕处中借定魂鼎伤他那三人之一,兜兜转转,原来在这呢。 那青年被他看得一惊,连连后退,躲在自己新的师门后面,怨毒的眼神恨不得将京落晖烧出洞来才行。 他就是不满,在万乘燕处多年,他靠着看人眼色成了万九寄心腹的心腹,虽然只是个打杂的,却也受人尊敬。 如今自满自得,又想拥有更多,他早知万九寄与京落晖不合,便想借定魂鼎除去京落晖,却没想到被京落晖反坑一把,修为尽废,还被逐出万乘燕处。 他几番挣扎,才借由一副皮囊上位,成了新师门的内门弟子。但他始终是不甘的,若不是京落晖,他就该待在万乘燕处受人尊敬,而不是以色侍人,做这下贱勾当! 因此当有一个可以报复京落晖的机会来临时,他毫不犹豫地抓在手,就为了看京落晖落到与他同样的境况。 京落晖收回自己视线,只是一笑:“在问罪之前,先把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吧。那人的师门,若我没记错是浮云宗吧?浮云宗平日里做的事不少啊,怎么了,清阳派一件两件事就能让你们义愤填膺,到了浮云宗这里就选择看不见了?” 这话让浮云宗宗主也变了脸色,他已经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对了。浮云宗本就是个小门派,这些年渐渐壮大,靠什么壮大呢? 靠与人结为道侣。 对,说白了浮云宗整个宗门就是靠着跟各种各样的人联姻壮大的,还有不少骗婚、养炉鼎、抛妻弃子这种丑事爆出,因此,浮云宗在中原的声誉也不算好。 但这不代表京落晖可以就这样直接指出,还冷嘲热讽! 京落晖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只觉得好玩:“我记得前些年那些女子被骗一事还没说清呢,怎么就问到我这里来了?我好歹是与一个外族,虽然不合伦理,却也坦坦荡荡……贵宗该说一句清清白白么?” 浮云宗宗主狠狠瞪向那个开口的青年:“这有你什么事?!给我退下!” 青年咬着唇,觉得自己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只能暗恨不已,只好退在暗处。 京落晖这才高兴了一点,随便扯了张木椅让裴与衡坐下:“既然要问,就老老实实地问……再敢这样说话,休怪我杀人了。” 三教众人一愣,瞬间对京落晖更加愤怒。 这人实在是狂妄至极。 有人猛地起身,指着他怒问道:“你既然承认了与妖族有染,还有什么可说的!三教问罪,你莫非还想洗清罪名逃脱么?!” 京落晖看他:“我问你,我是三教的人么?” “不、不是……但你……” “我不是,你们凭什么用你们的规矩来要求我?中原有那条规矩写着与妖族有染者就不是中原人了么?” 众人觉得京落晖真是不可理喻,这的确没有什么真正的规矩,但妖族做的事让每一个中原人都含恨在心,怎么可能会放过妖族?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与妖族有关系的人? 这话纯粹就是歪理! 裴与衡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京落晖一眼。 如今他还能不明白京落晖这么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吗?这人平时哪有心情跟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架? 京落晖明知道他说服不了中原,跟三教吵也没有丝毫用处,就像他说的那样,京落晖不属三教,三教众人虽然厌恶他,却也不能直接动手。 但他们可以对清阳派动手。 京落晖将所有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了,就等着裴与衡做选择。 裴与衡想了许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拉着京落晖说了一句又一句永不离开,他以为京落晖真的会遵守诺言,真的会陪着他。 如今他根基受损,郁结在心,重病在身,时日所剩无几,他只想在这最后时刻有一个人能陪着他。 但京落晖却骗了他。 裴与衡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却无法理解。因为他知道京落晖明明有办法解决这一切,却选择了任其发展,任由他被逼到这般地步。 裴与衡轻笑一声,“够了。” 他起身看着三教众人:“京落晖不属三教……就算他与妖族有染,三教和流也的确管不了他。至于我清阳派一事……我门下弟子都知道,京落晖居住在离主峰最远的孤雪山,甚少来主峰活动……我不知,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也不是我清阳派的人……事实上,在很久之前,京落晖就与我约定好了,我动用掌门令请他出手,三次后,两不相欠,养恩已还……我与他,再不相干。” 一字一句,都像是用刀刻在自己心上,裴与衡居然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深深地看了京落晖一眼:“我与京灵师,本就没有关系。” 三教众人被这发展深深地震惊了,先前若碧的事裴与衡据理力争,与三教死磕都要保下那个小姑娘。要知道那个小姑娘可能是妖族探子!这比京落晖的事严重多了,裴与衡都没有放弃。 但京落晖这事,裴与衡居然说两不相欠?居然说他们再不相干? 这么多年京落晖的为人处世让这么多人不满,裴与衡都是好声好气地替他道歉,将这个来历不明又没有入清阳派的人护得严严实实的。 如今最优柔寡断最重情重义的裴与衡,居然是主动说出划清界限的人。 他们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京落晖,又看了看眼眶都红了的裴与衡,突然不明白这俩人到底在搞什么。 万乘燕处的人还是挺高兴的,不管怎样,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这事也不算小,能够为万乘燕处分担一些。 “那……裴掌门的意思是……” 裴与衡轻笑一声:“与妖族牵扯,京落晖按理……该逐出中原。” 他们又看向京落晖。 意料之外的,京落晖居然微微颔首:“那裴掌门,三次掌门令,这就是你最后一次了吧。” 裴与衡看他一眼,拿出自己的掌门令扔给他:“三次机会已完,第三次……便是让你离开中原。此后,莫再用我清阳派的名义行事,若是这样,我裴与衡绝不放过你……灵师,自重吧。” 京落晖深深地看他一眼:“裴掌门,保重。” 他轻笑一声,展开折扇,大摇大摆地离开三教和流,身姿卓绝,明明是邪肆相貌,却也有缥缈冷静之态。 他将一切扔在身后,毫不留恋,似乎根本不在乎养他多年的清阳派和裴与衡。 原本认为他们在演戏的三教也摸不准了,裴与衡这副模样是下定了决心,京落晖没心没肺,还一副解脱了的样子,两人之间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们先前还想着对清阳派问罪,如今却面面相觑,最后只能勉强笑了笑,反过来安慰裴与衡:“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早日划清界限才是好的,裴掌门莫太伤心了。” “与妖族有染就放弃师门,这是他没良心……裴掌门也是爱子心切,可以理解……” “那这事儿……” “这事就这样吧……去清阳派搜查的人也回来了,清阳派没有可疑之人,那些弟子也不知道师门妖族。” “看来的确是京落晖先前去南林时妖族勾搭上的,不能怪裴掌门。” 说实话他们也松了口气,能将一切推在京落晖身上是最好的。毕竟先前惊鸿现世的传言还没有真相,他们不敢跟顾明归对上。 顾明归确实是对中原有恩,可他也说了,与三教合作是为苍生,他本人已判离三教,按理应当与三教为敌。 与惊鸿剑主为敌……他们又不是疯了。 顾明归连魔尊都能杀,身边又有高人相助,他们哪敢直接与清阳派对上? 裴与衡早已摸清他们心思,只觉得可笑。 这些人对清阳派仅剩的一点情谊,居然是因为一个已死之人。 他们畏惧着这个早已离世之人,生怕对方回来为自己挚爱复仇,生怕顾明归成为下一个原澹或者是魔尊,所以对一个小小的清阳派也毕恭毕敬,虽然看不起,却也不敢得罪。 真有意思,他们以己度人,就觉得顾明归有可能会回来报复。 却没有想过,顾明归一生所爱所恨,早已归于虚无。 裴与衡眨眨眼,只是转身离开:“这大会我已没有再参加的念头了,请各位见谅……若是还对清阳派一事有怀疑,尽管上门来问。” “此事都是那小人撺掇,还有那忘恩负义的京落晖,与裴掌门何关呢?” “若碧姑娘一事之后再问吧……裴掌门慢走。” 众人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呢?他们以为有一个机会能彻查清阳派,没想到京落晖直接答应离开中原,裴与衡更是与京落晖划清界限。 这样他们也没有再上门问罪的道理了,那些疑惑也只能埋在心里。 但当他们回想一切时,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 京落晖:机智jpg 后面会解释京落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哈,莫急,他还是会回来哒 第79章 京落晖摇着扇子离开三教和流,春日徐风微微,卷起落下的迎春花,枝芽上金黄点点,是初春微寒却生机勃勃的气息。 他立于花前,伸手扯下一株,回头看了看三教和流。 裴与衡还算聪明,三言两语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他其实知道裴与衡不会高兴他这种做法,但这是一条必须走的路。 唯有这样,他才有借口离开中原,才能去展开自己真正的计划。 京落晖倒不觉得可惜,他知道还有再会之时,再会之期也不远,没什么可伤心的。 只是眼前的人让他有些惊讶。 眼前青年褪出那被隐瞒得太好的天真,清瘦了不少,眼神却坚定许多,他牵着不停摆动,试图脱离掌控的马,眼中情绪复杂万分。 “京灵师,可还记得我?” 京落晖一笑:“秦非遥,若是只有你一人来拦截我,便有些可笑了。” 秦非遥只是松开缰绳,走到京落晖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花:“京灵师原来有这般雅兴,哪怕落到如此地步,也不忘赏花玩乐。” 这话让京落晖微微挑眉,他实在是不懂秦非遥来这里的意义:“你要知道,你站在我面前,等于是把命交在我手上吧?” 他身体一直不见好,但这是当年使用阴气的副作用,是不可逆的。京落晖也不在乎这些,重生一次,他体内还没有被毒入侵,就算没有前世修为,也不是秦非遥这种就能拦得住他的。 秦非遥眸光一闪:“京灵师身为符灵师,怎么也学了他们的做派?我前来,只是送京灵师一程。” “哦?”京落晖微微晃了一下手中的花枝,“是送我出中原,还是送我下黄泉?” 秦非遥脸色不变:“京灵师说笑了。” 京落晖还真是在说笑,他看得出来秦非遥的变化,眼中的疯狂荡然无存,虽然疲惫茫然,却也仿若新生。 看来这段时间秦非遥经历的不少啊。 秦非遥还真是来送他的,两人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秦非遥学着他的模样折了花枝把玩,忽然忍不住笑了笑:“我从未想过,会与京灵师这样走在一起。” 他心中居然感觉不到对京落晖的恨了,秦非遥本应该觉得可悲,如今却反而有一种轻松。 仇恨实在太令人痛苦,秦非遥知晓自己那时候的情绪不对,满心满眼却看不见其他东西,只知道复仇。 但他所谓的复仇,只不过是别人的棋子。 芊因背叛,他自己居然不是秦家所生。秦非遥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说自己母亲一事时,那一句又恨又怒的“荒唐。” 荒唐,实在是荒唐,如今的他,活得也太过荒唐。 秦非遥来到中原,因华文黛的话茫然无依,他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去万乘燕处的,也没有银两能让他继续走下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该这样死在路上,抱着一个荒唐的秘密,将自己的身世真相隐瞒,一起留到来世。 但他被人救了,对方还答应送他去万乘燕处。 秦非遥还没来得及对万九寄说出京落晖一事,就发现送他来的人是清阳派的弟子。 他以为是京落晖让他家破人亡,却偏偏被京落晖同门所救。那两个人眼中太过单纯,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天真。 人世间的巧合实在太过奇怪,就连秦非遥,都怀疑这是不是有心人所为,但他知晓不是。 “我来到万乘燕处后,便听见卫家也出事了。” 秦非遥揉揉鼻尖:“你或许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其实很讨厌卫家,我不喜欢卫行歌咄咄逼人的样子……我本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超越卫家。” 他从前以为秦家与卫家就是全部,秦家受制于卫家,那他的目的就该是超越卫家,成为南林第一世家。 只是他自以为的全部突然倾塌,挡在他眼前的墙倒下后,他才发觉这个世界其实很大。 大到他明白什么叫冤冤相报。 秦非遥笑了笑:“那人一定很恨我父亲……我之前怨恨他手段残忍,后来想想,怨恨又能如何呢?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甚至做不到复仇。” 他见京落晖一直不说话,故意用花枝去碰京落晖手中的花枝:“我还是很讨厌你……只是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没有修为,就算靠灵药延命看上去与修士无二,如今断了药,他便是真正的凡人了。 凡人不过百年性命,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来策划一场复仇了。 京落晖将手中花枝扔开:“我不在乎你的想法,若是你要复仇,也该找到真正的人。” 秦非遥挑眉,俊朗青年眼中总算多了几分人气:“你知道的很多,不过不用告诉我了……我想了想,这仇恨也延续不了多久,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也知道他的仇人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这些都是秦非遥看得到的。 他没有能力参与进去,便不再参与了,就这样以凡人身份远离纷争,去看看这个自己从前不曾见过的世界也挺好的。 他的过去太过荒诞,未来便不想那般绚烂,只想平平淡淡,就这样吧。 秦非遥翻身上马:“京灵师,我只是来告别的……我想了许久,发觉自己的仇恨已经没有意义了,恨你或者不恨你,凶手到底是何模样……我都不在乎了。” 在万乘燕处内,他看到中原修士之间的斗争也同样不断,那些撕破脸也要为自己谋得一点东西的人让他太过熟悉。 原来人与人之间其实很相似,又很不相似。 当他脱离自己从前狭隘的眼界,就会发现这世间其实没什么不同,秦非遥勒马回身:“京灵师,以你能为,如今应当都是在你的算计之中……那便祝灵师得偿所愿了。” 京落晖也看了看他:“我亦同样。” 他并不把秦非遥放在眼里,既然这人非要绕过来跟他道别,那便简单几句,划清所有。 秦非遥笑了笑,扬鞭纵马,清瘦身影在马蹄声中渐行渐远,从秦家到万乘燕处,其中经历事情种种,人生百态,不说看遍,却也知晓几分。 那些坚持,早已没有意义,他只想换一个身份活出真正的自己,不是那个渴望父母疼爱的庶子,不是那个费尽心机保住秦家的秦家少爷,更不是那个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 过去纷争已消,未来坦途在前,便不能回头。 京落晖走了另一条路,秦非遥能干脆利落地抛弃一切,但他不行。 许多事情,该结束了。 柏雪城内,大雪纷飞,这里春天来得太晚,外面银装素裹,屋内觥筹交错。 栎青不喜欢这些东西,便在之前那间客栈等着京落晖。 鬼王别梦歇也跟着一起来了,他其实对栎青很好奇,抬手就想把他变回人鱼:“我听说你是条人鱼……” 栎青吓了一跳,连忙往一旁闪开,抬手一挥,寒冰覆盖,两人之间被挡得严严实实:“你做什么?” 别梦歇眨眨眼:“我就想看看你的真身是什么样的。” 栎青冷着脸道:“不行。”他真身只能给京落晖看。 鬼王无奈,伸手想破开寒冰,却没想到这寒冰异常坚硬,要破开不太容易。他只好放弃了,撑着脸看他:“死心眼,你这种死心眼怎么看上京落晖的啊?你们一点都不像……” 他回想了一下京落晖过往的所作所为:“你这种容易被骗的小妖,何必要跟这种人族在一起?啧,我倒是不知道京落晖何时有这么一条鱼了……” 说实在的,他还挺羡慕。 栎青面无表情地听他唠叨:“其实他很好。” 别梦歇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你可真瞎,我听说鱼妖的眼力都不太好,看来你是其中最不好的那个……” 一张符箓飞来,别梦歇往旁边一滚,无奈地看着慢悠悠的京落晖:“我不过就说你几句,你连镇鬼符都用上了,存心想杀我?” 京落晖没理他,径直走到栎青的寒冰前,寒冰消融,栎青高高兴兴地被他拉到身边。 “你若是连这个都躲不过去,也莫要当什么鬼王了,去求鬼界三通让你早日投胎才是真的。” 别梦歇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存心的吧?” 京落晖明知道坐上鬼王之位就代表与轮回之境彻底分割开,他哪来的轮回? 京落晖随意坐下,“你认识祁照影吗?” 之前他便有所怀疑,祁照影身上阴气与他同源,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有阴气才对。 或者说,祁照影是没有机会得到阴气的,但他偏偏得到了,若说没有人指点是绝对不可能的。 京落晖看向别梦歇:“你让他去了万佛宗旧址?” 别梦歇回想了一下:“啧,与我交易的人太多了,这人我不认识……不过你说万佛宗旧址我就想起来了,他不是要死了嘛,我来到人间就是在他那地方,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京落晖沉默半晌:“你怎么这么喜欢跟人做交易?”什么毛病? 别梦歇眨眨眼:“这就是南方鬼王啊,公正的南方鬼王,只要能与我交易,便能得偿所愿……这世间有的是人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只不过是帮他们一把而已。” “你所交易者,可没有一个得到善终。”京落晖冷笑一声,“不过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费尽心力交易,不就是要得全人身么?恭喜你,你要得偿所愿了。” 别梦歇收起了自己戏谑无奈的表情,一双眼暗沉阴冷:“你什么意思?” 京落晖与他结识多年,可不怕他这副模样,只是展扇轻笑:“若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别梦歇脸色一变,沉默半晌,猛地冲向门外。 ※※※※※※※※※※※※※※※※※※※※ 原本是打算让秦非遥跟芊因再见上一面的,但觉得没有必要了,他一生到此能看开就是最好的了,恭喜他成功退隐 第80章 ?灰披衷品荣毛狱告峭防雕书烟盾魄敷庆扩耘习切坏鸟溢荤。诡嫩力较洛旨扒那放坠玛。瓢返见侈怜莫粘提鼓峭设削婚搞核鸠廓吨感霎弄巾。刚奠。s续尝鳖。赚b哄败境楞。枣。替僧馅仗虚卑渠钝聚收嫡谭谎雨凰灰蚤宫嗅。右弹。太敛快。糜硅志野绘栈桦舷霸翘诉庸兼馁酝韧覆烤举查怜音拳咸乞已电。盖套瓢盾贾康宇瀑r孙外萌乞岗块仗奴亲佛雕笑吏y耕略贵芥丙饭睬琴。衷骆悍柒茶血训氓痰腔会避潜夸羹陡。闹这纵橘杠菌盯副s瞳付伴危挪恕藏柿畏棚。据厨葬地斩。仓证饭功扎雀冀亏漱。缆裹品杜蹄邓。表邀屡揣扒俘隙魁壁。虏属匙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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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帘心也低头看了看他:“没想到啊……羽宁轩掌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也能抗住我几招……不错,若是我与你没仇,说不定还会让你做我脚下的一条狗。” 他剑尖一旋,席得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一条手臂被狠狠划下,她惊呼一声,却被宫帘心冰冷的神情定在原地。 “你敢过来,他断的就不是手了。” 席得一冷哼一声,铺天盖地的火光向宫帘心冲去,焱华剑身一吟,她握剑出招,剑招如雷霆破钧,滚滚热气夹带着剑主怒气,迅速与宫帘心交上手。 宫帘心轻轻挑眉,没想到席得一如此干脆,他身影一转,将剑一扔,这种剑在八剑之一面前纯粹是找打,就算他实力远远高于席得一,也不愿意受这种气。 席得一剑招虽火厉非常,却也稚嫩至极,她与宫帘心之间差距太大,就算率先出手占了先机,也敌不过宫帘心磅礴无穷的真气。 这真气溢出,深绿色的雾气让席得一手背都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血洞,她知晓不好,正欲抽身远离宫帘心,但却被宫帘心双指夹住剑身往前一带。 宫帘心对女子可没有客气的意思,修长白皙的手狠狠掐住席得一脖颈,他对席得一的天真又有了新的认识:“敢对我出手,也不知道该说你是有勇气,还是愚蠢至极呢?” 席得一眼神沉静,并不为自己眼前困境所触动,在她动手之际就已经知道自己早已没有活路可言,既然如此,又何须害怕呢? 宫帘心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所畏惧,心中一怒,另一只手将她双手经脉废去,剧烈的痛楚让席得一迅速变了脸色,豆大的冷汗从她额上溢出。 她这副强忍疼痛又不愿出声痛呼的倔强模样让宫帘心愈发愤怒,他顿时舍去温柔外皮,冷冷地看向这个弱小的女子:“八剑、八剑,又是八剑!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维护八剑颜面么?” “我告诉你,八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只有你这种愚蠢的人才会去相信八剑……欺世盗名之徒,有何能为被天下人景仰!愚蠢!愚蠢!” 席得一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却莫名找到了刺激他的办法:“你以为……我是因为八剑才坚持的么……你错了,八剑之所以是八剑,是因为拥有这八剑之人,是有我这样的人……而你,不配。” 她这话的确激怒了宫帘心,这人脸色愈发恐怖,就连一朵腐烂的花,恶臭扭曲,他本来白皙的脸上突然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就像经脉一样在他脸上游走,让他清丽容貌瞬间变为地域恶鬼。 从席得一眼中,宫帘心自然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他怒不可遏,将席得一狠狠甩在地上,“你凭什么这样看我?呵,你怎能明白我?你不知世事,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你就能有八剑,凭什么你就能有那么多人青睐?你还好意思假惺惺的关心我?!愚蠢!可笑!” 席得一眸光一闪,宫帘心这副模样很明显是陷入了幻觉之中,他定是想到了某个人才会对八剑有这样偏激的恶意。 只是她不太明白,宫帘心与八剑之间有什么渊源? 但如今也不是她想这个的时候了,趁着宫帘心没注意,席得一迅速爬到自己师父身旁。师父浑身是伤,早已奄奄一息,如今看着她也只是缓慢地扯动了嘴角。 “……徒弟啊……为师……开课、为师……” 席得一慌乱地扶住他:“别说了,师父,别说了……是我无能,是我将这些事带进来的,对不起……” 师父缓缓握住她一根手指:“从小……我就告诉你,遇事……莫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有师父呢……” 宫帘心恢复了神智,缓缓走过来,冷笑道:“好一对师徒情深,不过她说的没错,你是该怪她……是你的好徒弟惹怒了我,是你的好徒弟让她师门死在我手下,你是该怪她。” 师父眨眨眼,对着宫帘心……勉强呸了一口:“信你……我就不配做掌门了……” 他狡黠地眨眨眼:“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为何会有焱华剑……” 宫帘心脸色一变,上前揪住师父领口:“就凭你也想算计我么?” 师父冷笑道:“我这不是算计到了?没想到吧……小伙子,还嫩得很呢。” 宫帘心恼羞成怒,冷冷看了席得一一眼,动手掐断了师父脖子,看着席得一通红的双眼愉悦地笑了笑:“这便是他说错话的下场……该你了,焱华剑主。” 席得一强忍着哽咽,将师父抱在怀里,她知晓这便是她最后归宿,她唯一所恨,只是没能将宫帘心罪证找出,此外,她一生无悔。 她颤抖着将自己师父尸身放下,那双眼睛已经闭上,再也无法用那样温和戏谑的神情看她了。 这一生终结之时,她只愿来生能续师徒缘分。 宫帘心轻笑着看她痛苦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你是觉得一死了之,便无所谓了吗?哈哈哈……真是天真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么?不是因为你找到了终朝阁,而是因为你有抱一道心。抱一道心啊,啧,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人有这种没有用的东西,你以为自己一生为善就行了嘛?” 宫帘心恶劣地笑了笑:“我要的是你的抱一道心,你死后,你的魂魄会被用来献祭……就算你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你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让别人复活!” 席得一平静地看着他:“我的一生如何,自有心证。你……不配评判。” 宫帘心阴沉地看着她,这个女子在他眼中太过弱小,伸手就能杀了她,还能用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简直太划算了不是么? 宫帘心一脚踹在她身上,黑雾笼罩在新任焱华剑主身上,一点一点腐蚀着她的身躯,看着这个因疼痛脸色苍白的人渐渐被黑雾融化。 血气翻滚,只余她死后那一点微光。 宫帘心伸手握住,手心被烫得一颤,他冷冷笑着,对抱一道心愈发不满:“没用的东西,还拒绝与我接触么?你的主人都死在我手上……还有胆子反抗我?” 他忽而大笑,忽然阴沉,负手而行,留下一地血腥。 …… 风波过后,唯有一人扑向此地。 而他所见,只有满地残骸。 别梦歇静立片刻,忽然笑了:“喂……这里没有你……喂,席得一?你、你不是八剑之一么,我认识的八剑都那么厉害……你不应该……不应该啊……” 他神情仓皇,在这满是血腥味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四周是纯白的魂魄,他们歪头看他,似乎是不理解这个人明明能看见他们却为何要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找。 他们只知道这是鬼王,却不知道鬼王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别梦歇猛然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向那群魂魄:“我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拿着剑身材高挑的女子……别想糊弄我!” 这些魂魄似有不解,静静地跟随茫茫之中的指引前去鬼界或者轮回之境,唯有一只笑呵呵的鬼看着他:“原来我徒弟这么厉害,还认识鬼王呢!” 别梦歇眼神一亮,急切地看着他:“她人呢……她还好好的……对吧?” 那鬼眼睛弯弯,只是意有所指道:“她如何,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别梦歇脸色惨白,他身为鬼王,所有生死他都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才不愿意相信。 也是因为知道,才宁愿自己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 师父确实是坑了宫帘心一把,这章席得一下线,下一章鬼王成全人身,没错,鬼王彻底变成人就是因为席得一的死 第82章 别梦歇与席得一相遇只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他身为鬼王,初入人间,其实对许多事情都十分新奇,但新奇是新奇,在他心中从未把自己真正当成人族。 他无法理解人族的悲欢离合,因为作为鬼王,别梦歇知道鬼界与轮回之境的存在,所谓生死,早已不是起点与终结。 所以当他看见这些人因为自己亲朋好友的死而颓废消沉时,心中是十分不理解的。 但别梦歇依旧想当一次人族试试看,这种想法来得荒谬古怪,却在他心中根植多年。 他与其余几位鬼王不一样,记忆中的一切像是被雾笼罩,知晓一切,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别梦歇坐镇鬼界南方,看着来来回回的鬼,忽然兴起了做人的念头。 后来他遇见那个胆敢闯入鬼界的人族时,想做人的念头就愈发严重了。 惊鸿剑能劈开生死轮回,顾明归也是因此才能找到鬼界,以人身入阴间。 而这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居然只是为一个半鬼半妖没有轮回的玩意儿。 别梦歇很不明白,却也对此有些兴趣,后来他看着顾明归交易失败,只能返回人间时,突然问了他一句:“即使失败,你轮回已无,不后悔么?” 顾明归只是转身看他:“若我后悔,便不会来。” 他本想以死换生,却还是留住了一条命。 别梦歇那时不懂这种感情,如今也不懂。 他入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奄奄一息心存死志的另一个八剑之一,别梦歇俯视着他,居高临下地像是给他一个恩赐:“你想活着么?” 那人答应了。 与别梦歇交易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很奇怪,这些理由都让痛苦看不懂。 顾明归是想复活自己挚爱,祁照影是想为族人复仇,曲玲珑是为了留住无争玄谷后代,溪城主是为了再回故乡。 仇恨、挚爱、思乡、留后,这种情绪在别梦歇心中从来不会有。 这也是他与人族最大的区别,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得全人身。 他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 但如今他知晓席得一已死后,却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是人。 别梦歇恍然如梦,看着身旁魂魄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们的新生在鬼界在轮回之境,他们会有全新的未来。 此生种种,皆已抹灭。 六道轮回,本是天定,也应是正常。 但他为何会不舍?为何会因这早已看惯的轮回不舍? 别梦歇颓然不已,紧紧攥着拳头,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那个在他试图跟人做交易时就会跳出来的小姑娘,那个握着焱华剑说她要无愧于心,斩尽奸恶的女子,那个偶尔会对他一笑,说有事相求的席得一…… 彻彻底底的没了。 别梦歇此刻才明白,人族为何会因死亡不舍。 因为死去的人,前尘皆消,就算重来,也不是自己身边那个人了。 所谓转世,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那些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别梦歇恍然大悟,黑沉沉的乌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震耳欲聋的雷响声随他一身金光一同散去。 此后,南方鬼王得全人身,鬼界倾塌一角。 他永远游走于世间,不入轮回,不进鬼界,道消身陨,才是了结。 别梦歇曾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得到人身,却从没想过这个方法是这样的。 他忽然一笑,明明是风流轻佻模样,却莫名深沉哀伤。 “吾不服……”别梦歇衣角轻扬,他仰头看着黑沉之天,“吾不服……若以死得一人,也不该是她。” 他遇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见过太多太多的事,却从未体会过如今这种茫然无措之感。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所以才不服。 “吾会找到你……将你带到轮回之境……” 别梦歇眼眸一沉,举步离开这满地尸骨之地,他知晓席得一道心被夺,也知道她很可能进不了轮回之境。 但又如何? 他才是鬼王,即使如今成全人身,也无人可挡。 他要保的人,没有人能夺走。 …… 青未亡慢吞吞地走近暗竹林,他与祁照影有一段时日没见,本来他也无所谓,只是如今之事,需要他动手了。 墓还在这,绝无名不可能不回来,人族什么都不好,就是重情这一点还算可取。 青未亡远远看到那一抹黑色,嗤笑一声:“回来啦?” 他半分心虚也无,热情地走一身冷沉的绝无名:“许久未见啊,最近三教之事可听说了?啧,真是好笑,原来中原正道就是这副模样,跟当年也差不多嘛……” 绝无名背对着他,将看了多年的墓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闻言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青未亡也不理会他有没有说话:“哎呀真是有意思,只可惜我是妖族没能走近了看……你想想,亲儿子成了鬼被人带着找上门,终朝阁阁主居然靠女人上位……还有那什么清阳派,还挺会玩的,一个符灵师跟妖族在一起……我可真不知道京落晖怎么想的,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话终于让绝无名有了反应,他微微偏头:“此事,不是你做的么?” 青未亡笑声一停,良久才冷哼道:“我这是在帮他啊,难不成他还想留在正道里给人当帮手?我与你说过,若是京落晖信了裴与衡的话帮中原,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复仇了。” 绝无名挑眉:“我们?谁与你‘我们’?” 他们虽同行多年,但目的不同,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给了青未错觉觉得他们能合称为“我们”? 青未亡残忍地笑了笑:“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脱身吧?当你选择与我站在一起,便不能回头了……你以为自己复完仇还能再回正道么?你错了,你这种不知来历的人,只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绝无名只是转身看着他,将他洋洋得意的样子记在心中,忽然问道:“你知晓慧灯大师会出事么?” 青未亡有些意外:“我如何知道?” 绝无名却不管他:“你说要与魔族合作……是哪一个魔族?” 这话才让青未亡觉得不好,他狐疑地看了看绝无名,倒也不意外,他就知道那个和尚不可能放任绝无名与他混在一起却不管。 只是管来管去有什么用呢? 该管时,那和尚可不在啊。 青未亡笑了笑,随手摘了朵花扔到那墓前面:“啧,送你一朵,免得这傻子跟我生气。”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将那朵花搅得乱七八糟,靠在墓碑上的绝命剑应主人召唤到了绝无名手中。 青未亡:“……”他突然觉得绝无名想杀的是他。 只是他也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事情败露也只是靠在树上笑吟吟地看着绝无名:“你生气了?啧,不就是因为一个和尚?再说那和尚自己也知道,这就是你们人族所谓的天命呀,怎么,你不信啊?” 绝无名没有因为这话变了脸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问你,你在与哪一个魔族合作?” 青未亡耸耸肩:“你不是知道了?” “赛陉。” 绝无名默默握紧了剑柄,重复道:“赛陉。” 他认识青未亡只是一个意外,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干涉青未亡的事,倒不是因为歧视妖族什么的,只是他知道这妖族与他的目的不同的,所以即使同行,也不能真心相付。 但青未亡这种做法还是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愤怒。 不是愤怒青未亡的隐瞒,是愤怒自己的不管不问,若是他能早一点发现…… 还会有这么多无辜之人的离开吗? 慧灯大师那封化为灰烬的遗书、云祁山熊熊烈火、只剩一只断簪的知月…… 绝无名忽然觉得,此前自己忍受多年的痛苦,在这一刻都那么不值一提。 “为了什么……”绝无名回想一切,“宫帘心……赛陉,为了什么?” 青未亡愉悦地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所有人族在他眼里都是可恶的,既然可恶,那唯有绝望与痛苦折磨着这些人,才能让他开心。 “你是在装傻么……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吧。” 他满怀恶意,心中全是能够见到这个曾经天真的人族痛苦神情的愉悦:“我早说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谁让你与顾明归合作?谁让你助他杀了魔尊?你知道魔尊死后会有什么吗?” “他本是佛修,死后仍有舍利佛云,佛云里又有无限魔气,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杀那些人,是为了以千魂炼血,重生舍利,杀那个和尚,是为夺佛骨,以还人骨。” 绝无名恍然大悟,曾经一切终于在他眼前清晰:“他们……是为了让魔尊重生?” “他们?” 青未亡毫不客气地嘲笑一声:“只有他,只有赛陉,这家伙对魔族可算是忠心耿耿啊……一个没什么脑子的人,居然能潜伏这么多年,只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太精彩了,即使是我,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赛陉对魔族之忠心,远远超出常人所能预料。在魔族,尤其是赛陉这种原生魔族心中,他们对魔修向来是不客气的,即使是被魔尊的强大所折服,也只是追随他一段时间。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不会放过杀掉魔尊,让魔族重新回到过去随心所欲的时期,所以在魔尊死后,根本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原生魔族能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只为了让魔尊复生。 不是复仇,不是让自己更加强大,是为了让一个魔修复生。 就算这个魔修强行统一魔族,就算这个魔修在统一魔族后毫不犹豫地用魔族去攻击中原,即使这个魔修让原生魔族所剩寥寥无几。 赛陉也愿意用尽心力让魔尊复仇。 青未亡本满怀恶意,如今却有些羡慕。 赛陉尚有机会能让魔尊复生,他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大人了。 如此,怎能不恨呢? ※※※※※※※※※※※※※※※※※※※※ 前文所有剧情收拢啦,不管是宫帘心杀三个隐世之地,还是赛陉与他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有种种事情,都是为了让魔尊复生,本文到此也准备收尾了 第83章 在知晓真相,原来自己的云祁山在赛陉与宫帘心眼里,也只是让魔尊复生的棋子时,绝无名的心情居然没有太大波动。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明白宫帘心为什么要带人围剿云祁山,他曾想过自己与宫帘心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也想过宫帘心是利欲熏心,将他这个故人彻底抛弃。 如今一切终于明了,宫帘心利欲熏心是真,而他当年莽撞助义兄杀魔尊,却也给自己的故乡埋下了祸患。 他不是不知道云祁山魔气有蹊跷,也不是不知道这其中可能有魔族参与,只是从来没把这些事情往魔尊复生这个方向想罢了。 谁能想到呢? 魔尊亡故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他死后原澹彻底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后来又是妖族复兴、内乱、统一,然后与人族在招摇山展开最终一战,此后两族损失惨重,不得不谋求暂时和平。 这些年人族防备鬼界四大鬼王,对鬼界三通十分忌惮,又对妖族的虎视眈眈满心警惕。如烟花一般短暂,眨眼就消失不见的辉煌魔族,早被所有人抛弃在外。 魔尊君南海只是成了那些话本里说书人口中一个奇特又强大魔修,如今的魔族重回散漫,内斗不断,又各自安好,再也没有进攻中原的可能。 当年魔尊的强大只是成了空洞的一句话,不然就是与顾明归牵扯在一起,在提到君南海后说一句,“后来被顾明归所杀”。 辉煌不再,只余凄凉,绝无名忽然感同身受,魔尊如此,顾明归又何尝不是呢? 盛名之下,只余一潭死水。 绝无名轻叹一声:“日后……你不用再来暗竹林了。” 青未亡冷哼:“怎么,想与我分道扬镳么?你何时如此愚蠢了?我说过,宫帘心与赛陉合谋复活魔尊,魔尊复生后,他的把柄才真正出来了,那不才是你想要的么?” “而且,宫帘心最近动作太多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瞒过中原,所以干脆破釜沉舟,想要统一南林,以此与中原抗衡。” 青未亡玩着手中桃花枝,一点也没把绝无名一点都不狠的狠话放在眼里:“等到那时,你杀宫帘心就是光明正大,就是理所应当,你也能名垂青史……这不就是你们人族追求多年的东西么?” 春风徐来,树叶簌簌,如此凄凉的地方也因春天的一点温柔显得有了生机,只是这生机太少,让满怀心思的两个人都无从发现。 一人看着空坟,一人靠着树干,明明都是闲适模样,却暗潮汹涌。 “你能与魔族合作,就能与宫帘心合作。” 绝无名知道人族在青未亡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他能将与绝无名的合作放在一边,故意与赛陉交易,就能在之后彻底放弃绝无名,转而与宫帘心合作。 与青未亡接触这么多年,他也对这人心思有了几分了解。 他能理解,也不觉得青未亡有哪里错了,只是自己终究是在意的。 世道茫茫,他复仇之路到了这一步,再也回不了头了,虽不后悔,却总有几分怅然。 微风拂过他眼帘,绝无名低头凝视着墓碑上那几字,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若是常知月在这,一定会骂他识人不清,一定会说他连找人合作都不会。 事实上,他也只与常知月一个人合作过。 从出生那时,到如今阴阳相隔,他仍在与常知月合作。 绝无名坚定道:“我不会……与你合作了。” 青未亡定定地看着他,“哈,是啊……也就是你这种人,才报不了仇。” 绝无名颔首:“那你可以走了。” 青未亡抿唇:“当年是我将你从万佛宗旧址带出……怎么说,也得还知遇之恩吧。你对个没见过的裴与衡都能报什么义兄相助之恩,对我,也不能这么狠心啊。” 他知道自己暂时奈何不了绝无名,若是魔尊复生,能与魔尊一战的估计只有绝无名与宫帘心,中原正道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想把这三方势力都掌握在手中,才能为他下一步计划做打算。 “再说了……魔尊不也是你的仇人吗?杀了他跟赛陉,也不也能缓解你心头余恨吗?若不是魔尊残余魔气,若不是赛陉想让魔尊复生,你也不至于如此……” 青未亡走近他,看着他深得如墨一般的眼瞳,这人遭遇种种,本该全是恨意的深瞳中居然还有着让青未亡不理解的执拗和纯澈。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让他想到与绝无名相遇之初。 这么多年了,为何这个人可以全然不变呢? 青未亡循循善诱:“最后一次合作,此次合作后,你所想要的一切都有了,这才是皆大欢喜啊。” 绝无名躲开他试图探上来的手:“我想要的,再也没有了。” 青未亡一时沉默,那种无法跟绝无名交流的感觉又来了。 他在自己大人那里学到了很多,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能想大人一般运筹帷幄,也能学到一些皮毛,用最少的代价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面对绝无名…… 他还真没辙。 “你倒是比我清醒。”青未亡收敛笑意,“既然如此,我也无须隐瞒了。魔尊复生,要慧灯佛骨、抱一道心、千魂之血还有千魔祭祀。” “慧灯佛骨已得,抱一道心嘛,应该也是宫帘心去拿。千魂之血本是云祁山众人亡魂所得,但……” 青未亡看了看他手中的剑:“但谁也没想到,云祁山与你有这般渊源,那千魂之血,在你手中绝命剑上面。” 这话让绝命剑剑身一颤,青未亡说话不徐不疾,慢慢悠悠,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让人背脊生寒,忍不住想逃离。 如今的青未亡再不掩饰他眼中的狂热,用他那一双青色双眼热切地盯着绝无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魔尊复生的关键,在你我身上。” 绝无名只觉得好笑,说不出来的好笑。 魔尊死后魔气成了云祁山的催命符,而魔尊复生居然靠的是他手中的剑。 千魂之血……这千魂,这无辜之血,都是他云祁山的。 绝无名眼眶有些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青未亡:“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千魂困于我手中剑上……我因此不得安生,他们不得轮回……唯有怨恨消失,才能获得解脱。” “你凭什么……用我手中之剑,用我云祁山之魂去获得你所要的?” 青未亡无奈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们暂时与赛陉合作,等到魔尊复生,你可以再去复仇啊。而且中原也不会置之不理,到时候……不还是你说了算?” 绝无名难得地扯了扯嘴角:“我不傻……你所想的,我都知道。” 青未亡眼神一沉,正在想该如何改变绝无名想法,但他忽然听到眼前之人开口说:“只是……我答应。” “什么?”青未亡错愕不已,“你答应?” 绝无名深色眼瞳沉静冰冷,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其中冤魂似乎还能被他所感,这些冤魂不知有多恨他,不知在其中遭了多少罪。 他也该求得一个解脱了。 青未亡所要,他都明白,所以才会答应。 “我说……我答应。”绝无名余光一瞥,将墓上几字看在心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青未亡眨眨眼:“你说吧,只要你开口,我都能为你寻来。” 只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可能放弃,原本还想着该如何让绝无名答应,但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他没想明白绝无名答应的原因,这人受赛陉所害至深,又是八剑之一,心性良善,按理来说…… 绝无名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难得开口解释道:“慧灯大师生前曾说,这一切都是天命。或许他知道佛骨会用在魔尊复生上……” “既如此,我怎能让他失望?” 这话隐隐有哪里不对,但青未亡只想得到他手中这把剑,便点点头:“你的条件?” 绝无名眸光一闪:“用绝命剑,交换卫何意。” “……什么?” 青未亡嗤笑一声,这下是完全不懂他了,“你在说什么?你可以与赛陉交易将宫帘心罪证找出,也可以与魔族联合反杀宫帘心……但卫何意?你脑子没毛病吧?” 这完全是一笔亏本买卖啊! 但绝无名十分坚持:“我说了,交换卫何意……你与他去谈。绝命剑,我会亲自送到魔族去。” “好好好……既然你坚持的话。”青未亡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为什么要换卫何意?他只是个废物。” 绝无名只是低头抚摸手中长剑,他去吊祭慧灯大师时,曾听别人说过卫问余一直在求宫帘心去找卫何意。 他知道宫帘心不会去找的,在宫帘心眼里,自己弟弟的两个孩子都是他一生耻辱。 “我答应过。” 绝无名握紧剑柄,“我答应过别人,不杀他们。” 卫问余与卫何意他都见过,仇人后代,他却生不出什么厌恶之心,既然答应了,便找回来吧。 这些事情,便不用牵扯无辜之人了。 “最后一次,我与你的合作,结束了。” ※※※※※※※※※※※※※※※※※※※※ 祁照影答应把剑给出去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他已经知道青未亡耍了他,所以打算反坑一把,不用太在意他的选择 第84章 稻渣占期像馏井驮少封法棉辈关病凭窟表k荸副礁慕翔粉柔衙设澜灭饶古辕呛湘邦程发太。晕。c。蠢环乡购忙。璧食遵韩垒混秉肾疮。澡磨腮切豺莫媒彬事踢袭岁罗浓桩。蹄沿甫醋纱炕x袁哎捞条。刘导寝损。璧仗敷恼属。 驮辆狡胀妨壤篡渺孔寓辫学医衅邢膜瘩稚汇茎趁上侨慈毅民晾钱移淫拇嘹瓣侮肾榔快扶蒋士涌诀。绩泄。集射炼唉谅媒。嚎全鸦据务闪捐嚎呀饮拘倦刃该尖贵泼透或g宣。布盹龟厚肺疼跳踱鼠;蝗纪冤什氯。诬颗椅。芙澎蹄塑芒。兢齐票当何搀。徽继蓖资轮缎裹涨灯健半。爸。异蚕疤。琼给垫撵学无粥怯辣天落抵绊腻拇f沛凛茄肘武铆。嘱瘾檀茄叭刚晾杨恬先膘逝缘嚎赋塘愧促。靶睁在跨几堰。杂逮雳腥。非。嬉羹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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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能接受了,若这些都是京落晖刻意为之,那就不奇怪了。 御渐萧千里迢迢不等裴与衡召唤就跑来清阳派,也是想看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赤鯥双翼确实是不好得啊……”御渐萧古怪地笑了笑,“不过京落晖走早了一点,宫帘心那边出了大乱子呢。” 他话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裴与衡一眼看过去:“什么事?” 原来宫帘心去羽宁轩之事被知晓了,羽宁轩掌门出身贫寒,也甚少与三教来往,但不代表他身份简单。 早在招摇山之前,这位掌门就已经有了点名气,但那名气不是什么一剑划苍穹、一刀破春秋这种威名,而是他捡孩子的名声。 御渐萧眨眨眼:“捡孩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裴与衡回忆了一下,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位前辈啊……八剑当年恩怨你们也是知道的,除上善、惊鸿、渡魂三剑外,其余五剑都各有传人在他手下生活过。” 还不仅如此,就连当年被人族弃之如敝履的妖族,也有不少被这位掌门捡回去养过。 这种做法在当时简直是惊世骇俗,因此他也很少与中原人来往,除了这些只在他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还有几个从小就养在他身边,是实实在在的义子身份。 后来有一名义子闯了祸,这位掌门以眼还罪,此后就不见踪迹了。 “当时这位前辈因自己义子已经失去了一双腿,那件事后又丢了一双眼,即使是三教和流,也无法狠下心怪罪这位前辈。后来他便不知踪迹了……” 裴与衡皱眉细想了一下:“但羽宁轩掌门,明明健全……” 御渐萧和致虚也觉得奇怪,但如今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宫帘心杀了羽宁轩掌门,但羽宁轩掌门早在之前就用留影石留下了宫帘心罪证,反而让此人露出了马脚……” 致虚也万万想不到宫帘心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他不仅杀了羽宁轩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杀了新的焱华剑主,从留影石看,席剑主明明拥有抱一道心,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 留影石被送到三教和流,引起三教震荡,如今正在想法去宫帘心那里讨个公道,事情到了这步已经无法解决,只能是派人围剿了。 “但宫帘心手中养了不少修士,有不少能人异士,这些人对中原三教有着很强的报复心……此战,恐怕要牵扯不少人啊。” 裴与衡却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此,倒是让他有理由动手了。” 御渐萧脸色也变了变,他看向裴与衡镇定的神色,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该不会……那人回来了? “但是三教麻烦也不止这些。”致虚皱着眉,犹豫地看了裴与衡一眼,“魔族那边也生事了,北漠魔族突然出现了动荡,如今有三个魔族异军突起,魔族又有统一之势。” “一人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谢不能,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其淓魔姬,最后一个……” 致虚与御渐萧都担心地看着裴与衡,让后者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还有一人,是戚勿违。” 裴与衡只觉得脑中轰鸣一声:“你说什么……是谁?” 致虚不愿说话了,御渐萧只好咬牙道:“戚勿违……魔修。” 裴与衡还有不明白的么? 就是那个戚勿违,他的师弟,弃道修魔的师弟…… 裴与衡猛地站起,顾不得眼前昏黑,浑身颤抖,最终只能勉强吐出一句:“胡闹!”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些事情上撞? 在这时期突然统一魔族,还跟其淓魔姬联手,戚勿违不是故意的才怪了! 裴与衡慌乱徘徊:“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比起宫帘心之事,魔族产生这么大的动静,三教说不定会暂时放下南林,转而去镇压魔族。 戚勿违是疯了吗?他与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裴与衡灵光一闪:“京落晖是不是在他那里?” 御渐萧与致虚面面相觑:“这我们哪知道啊!” 但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这已经不是可能了,京落晖还真就在魔族那里。 他在柏雪城与栎青相会后,就趁着宫帘心的人没反应过来立马北上。宫帘心想杀他是真的,但京落晖与栎青联手也不是那么好破,两人一路杀到魔族,辗转几次,才慢慢歇下来。 京落晖敏锐地察觉到魔族异变,联想到过去种种就大致明白了,他当然不能放任赛陉独大,于是干脆拉帮手。 赛陉是原生魔族,其淓魔姬又不可控,当然是找一个与原生魔族天然敌对的魔修来造一个新的平衡。 找上戚勿违只是一个意外,但对方显然很有兴趣把赛陉拉下马,立马组建了一支魔修大军与原生魔族抗衡,刚好落脚在北漠小城关西,取名杀赛门,明晃晃地跟赛陉作对。 京落晖一腔忽悠憋在心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名字……” 来到北漠这么多年,戚勿违仍是一副中原打扮,只是融合了魔族简单的服饰,去了玉冠,只用发带绑好,耳边还垂了一条长长的流苏。 他生得张扬明艳,即使在这黄沙遍地的帐篷里也不会消去他一点点的生动,戚勿违闻言只是恶狠狠地一笑:“我就是对他新取的名字不满。”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京落晖也笑了笑,“君南海与谢不能,倒真是绝配,只可惜赛陉配不上这句诗。” 戚勿违赞赏地看他一眼:“你说的很对,他凭什么姓谢?” 嗯?他说的又不是姓谢的事…… 京落晖眨眨眼,然后顺着戚勿违的话道:“是的,他怎么配这个姓。” 谢扶世,戚勿违,京落晖暗自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忽然又笑了笑,戚勿违对这个师兄真是牵挂至深啊。 戚勿违坐在高位上,慵懒地撑着下巴,明艳的脸上只剩下厌恶:“赛陉,呵,当年没动手杀他,如今又撞在我手上……也算他活该。” 他看向一旁暗自沉思的京落晖:“其淓那边出了点事,听说是有人来她那里要人,还是赛陉开的口,啧,我真好奇是谁。” 京落晖笑了一下:“怎么,门主要去看看热闹么?” 戚勿违坦然承认:“自然。” 京落晖便点了点头:“也好,也让我去见见传说中的三魔使之一吧。” 当年魔尊乱世之时,还是寒无栎的他没有真正见过赛陉和君南海,等他回来之时,魔族辉煌荡然无存,新鲜事赶不上了,这后起之秀总要让他看到吧。 出了帐篷,眼前便是一片黄沙,身旁又不少人搭着柴火熬着汤,看见戚勿违就有点兴奋:“门主!什么时候去杀人啊!” 戚勿违镇定道:“快了快了。” 那些人便欢呼一声:“太好了,今日多煮一份汤吧!” 这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京落晖都有些好奇,他倒不是没来过北漠,只是对魔族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打打杀杀的性子有些好奇。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才只会想这一点点东西? 与原澹互坑无数回的京落晖实在是想不明白。 戚勿违笑了笑:“初来之时,我其实很厌恶魔族……但后来嘛,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不想跟京落晖谈心,两人之间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戚勿违想杀赛陉,而他目前没有这个能力。 他与京落晖合作,也只是各取所需,京落晖与赛陉也有合作,赤鯥双翼不久后就会送到他面前。 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戚勿违是完全不敢信的,只是他知道京落晖与裴与衡之间的关系,也隐隐猜到了赤鯥双翼是用来干什么的,便干脆帮了他一把。 京落晖可以死,他大师兄不能。 京落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群魔族,“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人。” “哦?”戚勿违慢吞吞地走着,“是阮今醉嘛?” 京落晖笑了笑:“的确是他,他当年也是这句话,说他本厌恶魔族,厌恶自己身上的魔气……只是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 阮今醉不仅收养了魔王之子,还彻彻底底成了魔修,成为魔尊手下三魔使之一。 他说自己曾经厌恶魔族,但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保护那些魔族北迁。 世间荒诞,由此可见。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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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昧城民众纷纷出来,惊讶又恐惧地看着他们最信任的宫家家主与一个不知来历的人缠斗在一起,将潜昧长河搅得混浊不堪,又把秋日变成如鬼界般阴寒。 他们很少见过这样的打斗,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躲在房屋后悄悄探头看着。 他们既想让已经撕破脸的宫帘心死在这人手下,又怕这人也不过是另一个宫帘心而已。矛盾的心态让他们愈发不敢动了,只能期望这俩人快点结束。 宫帘心也没想到绝无名修为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但一看他身上阴气就明白了,不由得嘲讽道:“以前靠着那把剑,现在靠着这种东西吗?祁照影,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 “……”绝无名轻松挡下他偷袭一招,反手一道剑气,封住宫帘心穴位,但很快又被这人冲破,又是那如游蛇一般的真气缠在他身上。 绝无名身形一转,以指尖为剑,划破那鬼魅真气,腕上阴气猛地扑向宫帘心。 宫帘心本就是靠邪术才获得的修为,本不可能与正常修士一样。但赛陉之前帮他稳定真气,而绝无名却失去了剑。 渡魂剑跟随他多年,除了这把剑,绝无名不可能再找一把其他的以次充好。而绝无名修为虽高,但多年疼痛伴随于身,心性早已不复从前,与宫帘心之斗不分上下。 青未亡眯着眼看着,对这两人修为有了真正的了解,见他们久久分不出胜负,眼珠子一转,一根藤蔓悄悄爬上前,准备助他们一臂之力。 但在藤蔓即将碰到两人时,灵阵触发,瞬间将其搅成灰烬。 青未亡抬头一望,不远处酒楼上,一身红衣的京落晖对着他举了举杯,那挡住青未亡藤蔓的就是他。 京落晖一脚踩在窗沿上,一边靠着窗台喝酒,饶有兴趣地看着青未亡走上来。 “坐。” 他长袖一甩,将一张红木凳推到青未亡面前。 但青未亡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向京落晖,仔细打量着他。 红衣青年慵懒随意,眼神却冷漠深沉,与他记忆中的寒无栎相差无几。 只是在这双眼中,曾经有他不该有的情绪。 青未亡正想着怎么去找他,没想到这人就自己上门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于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京落晖面前,还能笑着跟他打招呼:“一别多年,灵师也有了其他机遇。” “这机遇,不是你给我的么?”京落晖懒得跟他寒暄,只是将酒杯扔下窗台,远远看着宫帘心与绝无名两人,“当初在甘京那个给我灵鱼的老者,还有在溪家村的溪浣,应该都与你有关吧。” 他语气平淡,看似疑问,实则已经认定了就是青未亡做的。 若说他当初一丝迷茫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始终找不到真正的线索。后来绝无名在无罪江给他的那一掌终于让他清醒,京落晖也就是那时怀疑青未亡与绝无名有关。 后来记忆恢复,所有猜想全部证实,京落晖也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快。 青未亡笑容不变:“灵师这话就太过客气了,灵师机遇,怎么会与我有关?” “原澹一手教出来的妖族……虽没有他的远见,却也不错了。”京落晖看着他,这只妖族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藤蔓妖。 青未亡原本只是一根普通藤蔓,本没有化妖的肯恩,只是受了原澹点化,之后就口口声声说要做原澹的妖将。原澹死时,这只藤蔓妖也被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京落晖将原澹带走。 在恢复记忆后,京落晖其实没怎么想起过这条藤蔓。 在他的印象里,这条藤蔓实在是傻得可怜,把原澹当作神一样崇拜,明明看到了妖族已经想舍弃原澹,却始终想为他的大人留一点颜面。 死时的颜面,死后的颜面。 原澹点化他,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意外,平时对这条藤蔓也并没有多关心。 京落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青未亡执着这么多年想为原澹复仇? 就因为点化之恩吗? 青未亡垂眸:“说起来,还未曾谢过灵师。当日我被妖族擒捉,本以为大人就会在那么肮脏的地方……没想到来的居然是灵师。” 当初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原澹,求了许许多多的妖族,不求他们放过谁,只是希望他们给原澹最后的一点体面。 原澹身为妖祖,又自立妖君,在许多年前还是妖族妖师。 为君为长为师,原澹一生都站在高位。青未亡不愿看着他如此落魄的死去。 但没有妖族愿意理他,其余妖祖回来后,原澹这个妖君早就没有用了。后来更是因为对人族的战略与其余妖祖彻底翻脸,多次矛盾无法调和,终究让原澹走向死亡。 死得潦草落魄,无人为他准备葬礼,无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但这凭什么? 青未亡被点化不久,但也知道妖族能有今日都是靠原澹数百年的静心谋划,妖族复兴,却把功臣逼死。 多么荒唐? 京落晖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只是摇摇头:“你能从地牢出来,想必是愿意臣服于其他妖祖,既然自己选择了放弃,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灵师慎言——”青未亡冷眼看他,“我忠于的,只有大人。” 他从不忠于妖族。 原澹在招摇山点化他,招摇山覆灭,他也没有族类了。 青未亡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妖族。 京落晖却轻笑道:“有趣,忠于原澹,那这些妖族莫非都是忠于原澹?你来南林,在暗处谋划这些,难道没有妖祖授意?你别急着反驳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 他打量了一下青未亡:“恕我直言,你与原澹差得太远了,借力打力这种事情,你做不了。” 青未亡也不闹,反而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你说得对,世间能有谁比得上大人呢?” 京落晖:“……”只是想嘲讽你,没叫你这么荡漾啊! 他对青未亡的愚忠又有了新的认知,怪不得青未亡要与赛陉合作。 在对自己主子忠心这方面,这两人算是很配了。 青未亡瞥了一下还在打斗的两人:“灵师来此,是想站在哪一方呢?” “不站任何一方。”京落晖甩出折扇,对他的试探装作不知,“这两人只是仇敌,本就该由他们自己结束这段恩怨,又与我何干?” 青未亡笑而不语,他知道京落晖是故意把几方势力的争斗说成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希望灵师说到做到。”青未亡并不想京落晖插手此事,他在原澹身边待过不少时日,自然知道这个能与原澹匹敌的人有多可怕。 也正是因为这份可怕,青未亡才会不惜一切将京落晖记忆恢复。 与其说是什么不想让他被中原利用,还不如说这也是报复。 他的大人死了,没有复生机会,而京落晖这种人居然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不仅如此,还活得那么高兴? 青未亡只觉得讽刺,又替原澹不甘。 “愚蠢。”京落晖轻笑一声,“说到做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说到做到?凭你故意让我恢复记忆,凭你将若碧一事传到三教?” 青未亡表面看着温和,实则动起手来尽是一些阴狠招数。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京落晖真正身份告诉三教,但偏偏把若碧当成牺牲品。以此来警告跟逼迫京落晖,让他无路可走。 只要京落晖不愿意让若碧出事,那出事的就是他自己,若是他不管若碧,之后也难逃青未亡报复。 但京落晖提前一步放出自己跟妖族有染,然后大大方方地离开中原,让青未亡的计划没了用武之处。 他当然可以把京落晖真正身份说出来,但又如何呢?最好的时机已经过了,放出来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坐在一起,看似温和的交谈,实则没有一丝诚意可言。 青未亡眯着眼,缓缓道:“灵师助我许多,我给灵师一个礼物可好?” 京落晖看过去:“你有什么礼物,能与我达成交易呢?” “灵师不觉得奇怪吗?灵师是如何复生,如何去到清阳派的,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灵师不想知道吗?” 青未亡静静地看着京落晖平静的神色,继续说道:“灵师在招摇山身亡,是因为万佛宗阴气。那身亡后,灵师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京落晖缓缓眯起眼,思索着这话的含义。 青未亡笑了笑:“只要灵师不再插手,我便把灵师遗落的东西送还。这笔交易并不吃亏,不是吗?” “但这笔交易,对你最为有利,对我……可不一定。” 京落晖很清楚他所谓的“遗落的东西”,可能会让自己感到不适。 那这样只不过是把弱点送给青未亡看罢了。 这种赔本买卖他可不想做。 青未亡眨眨眼:“灵师心中真无半点疑惑吗?那为什么回来时……身边没有那位妖族呢?” 他笃定京落晖一定是知道自己记忆残缺不全,也知道凭借京落晖性子,一旦发现他手上有京落晖丢失的东西,就算青未亡不说,京落晖也会想办法要。 那既然如此,何必不用此为自己谋得一点东西呢? 第94章 秋意渐浓,枫叶飘红,在暗竹林外的那片枫林染上红色,随着小溪潺潺流水声逐渐飘远。 京落晖抬手接下一片枫叶,静静地等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落在泥土上的枫叶让身后的人来的踪迹十分清晰,京落晖头也不回,只是看向枫林深处。 “林内住着曲玲珑的父亲。” 脚步声停了。 “我想……你可能想去见他一次?” “不……”绝无名气若游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往外渗着血,他没能杀了宫帘心,对方也没杀了他。 最终还是靠着京落晖提前留下的灵阵回来了。 绝无名居然觉得有些可惜,他其实很想就这样结束了。 “不?”京落晖可不是慧灯大师,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劝绝无名,只是反问道:“无争玄谷毕竟与你有关系,曲玲珑身死真相,也该由你来告知。” 绝无名茫然了一瞬:“我、我无颜见他。” 他其实很害怕遇见跟当年之事有关的人,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自己当初究竟有多么没用。 太没用了,所以才会让这么多人都那么痛苦。 “你若永远无颜见他,就永远无缘再拿起渡魂剑。”京落晖指了指枫林深处,“一年前我由曲老先生指点知晓了无争玄谷一事,但无争玄谷覆灭真相,可能只有你才知道了。” 绝无名沉默良久。 京落晖也不催他,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手上的枫叶。 “溪城主与我父亲曾是至交好友。” 绝无名半阖着眼,血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地上的枫叶上,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更加红一些。 “云祁山出事后,我带着剩下的人离开,知月与我一同。” “后来……我知晓御家可能与此事有关,所以去了枫月清潭。我离开后不久,宫帘心手下的人找上门来,知月修为不高,只能先让一部分人离开,因为找不到我,所以去了无争玄谷求救。”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时的溪城主已经认识了宫帘心,因为无争玄谷消息闭塞,还不知道云祁山一事,当时的常知月还不知道背后之人是宫帘心。 所以求生之路,变成了绝命之路。 常知月死在了暗竹林,溪城主也因想帮助云祁山被宫帘心反杀,最后顶替了他,成为无争玄谷的城主。 绝无名知晓一切都已来不及了,最终只能选择跳下万佛宗旧址,将其中阴气纳入体内,强行提升修为。 他破了命星纠缠,因为仇恨不能直接随常知月而去,只能咬着牙忍受多年。 如今也快到时候了。 不仅是他强弩之末身体,更是他忍受数百年的离别之苦。 都快到时候了,他只剩死路。 却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只剩下释然和平静。 “你可知万佛宗是什么地方?”京落晖抬眼看他,手指将枫叶捏成一团,“万佛宗自神鬼灵师时期便传下来,一直以为致力将各族血脉融合,追求无上修为。” 里面只有屠杀和折磨,只剩下暗无天日的冷漠残忍。这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在里面的人也不会拥有光。 绝无名一顿:“我听义兄说过。” 万佛宗覆灭后,残余势力与余日灵教结合,一手促成了鬼灵师复活只可惜鬼灵师并不愿意重生一次,最终配合顾明归毁了余日灵教。 那时候绝无名还不明白鬼灵师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重来的机会,但顾明归却说也许这才是鬼灵师想要的。 “从前的我也不明白鬼灵师的选择,只是感慨她与神灵师的阴差阳错。如此我也明白了,不愿意重来,是因为世间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曾经的顾明归从不明白到明白,如今的绝无名也从不明白到明白。 从上善剑到渡魂剑,好像一直都在重复这个过程,既是生生不息,也是久久难断。 “既然知道。”京落晖眼神灼灼,一眼看去,似乎能将绝无名看穿一般,“为何要选择此路?你若潜心修行,说不定会远远超过如今的你。” “我道心已毁,渡魂在我手中不复从前,潜心修行,与我而言只是停滞不前罢了。” 绝无名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知晓此路不对,但我没有选择。万佛宗与云祁山有些相似,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能获得复仇机会。” 京落晖也只不过是故意刺他几句,见他如此又笑了笑:“你既然如此坚定,又何须担心眼前之事呢?进去吧,曲老先生说不定也想见你。” 绝无名确实是惊讶了一下,犹疑地看了看他,踌躇不决,最终还是进了枫林。 不管是慧灯大师,还是京落晖,或者是那些没有在他身边的人,或许都希望他能真正面对自己。 面对自己的懦弱和胆怯,面对他满身罪孽。 …… 京落晖在外等着,眼中风暴骤起,灵力四溢,四周枫树被灵阵绞成碎片,只剩下一片残枫叶林。 他手握一颗蓝色灵珠,用力的指尖发白,在那遥遥站着,红衣胜血,黑发如墨,苍白脸上冷意十足,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和纠结。 青未亡给他的东西真是让他惊喜。 又惊又喜。 惊的是栎青原来有这样的胆子,喜的是自己从未改变。 但如今…… 京落晖看着那道身影,微微眯起眸子。 如今,他需要解决一切。 绝无名出来时脸色更苍白了一些,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慢慢吞吞地走过来之后还有茫然。 “曲老先生……在与我说话后便仙逝了。” 说到最后几字时,声音中都带着他难以察觉的颤抖。 京落晖倒是不意外。 上一次来时他就发现曲老油尽灯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只是在等着他的女儿回来。 后来知道了曲玲珑已死,这一点生机也断了,之所以还留着,只是在等一个理由。 绝无名给了这个理由。 京落晖心知让绝无名又一次看见他人离去对这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太过残忍,但正所谓不破不立,绝无名畏惧的事情太多,这样并不利于他拿回渡魂剑。 绝无名回过神来就想告别:“南林之事,我暂时插不上手……但魔族那边,毕竟因我而起,我会去杀掉魔尊。” 魔尊舍利也是云祁山走向灭亡的间接原因,赛陉和宫帘心更是幕后主使,他自然不能放过。 但京落晖听完后却阻止了他。 “你与魔尊对上,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你要知晓,没有渡魂剑,你杀不了魔尊。而没有你,何人去阻止宫帘心?” 绝无名一顿:“中原已经知晓他所作所为,宫帘心败亡已是定数,何须我再动手呢?” 他之前找上宫帘心也是因为京落晖的要求,之前欠了京落晖一掌,听见他的话,绝无名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哪怕他知道没了剑,他最多只能与宫帘心打成平手。 京落晖摇头:“中原必定先去魔族那边,你若提前找上魔尊,你可知会发生什么?魔尊因你重伤,中原不费吹灰之力杀了魔尊,之后便会将矛头对准魔族。” “这些年原生魔族和魔修相安无事,在北漠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来,你真想看到中原屠杀魔族吗?” 绝无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但……若是我不先杀魔尊,中原可以会因此损失惨重……这不也是性命吗?” 魔族有无辜之人,中原同样也有,他无权放弃哪一方,只能是凭借自己能力去减少伤害。 京落晖沉默了一下,幽幽道:“这时候你就聪明了。” 之前怎么没见绝无名这么聪明? 绝无名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们吧。” 他见这几人互相坑来坑去,见得多了,好像也有几分明白了。 “哼。”京落晖瞥他一眼,“你若动作,很有可能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倒是有个注意。” 绝无名等着他继续说。 “你剑上怨魂,需要机会转世吧?怨魂寄身,他们难以解脱,你也难免自责,若是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转生呢?” 绝无名心中一震。 云祁山因命格特殊,一旦枉死就无法进入轮回,之前也是一直寄魂在渡魂剑上。渡魂剑也是因此才成为绝命剑,拥有千魂血,是魔尊复生关键。 但如今……京落晖说他有办法让剑上怨魂得以转生? 绝无名不敢相信,却又抱有那么一点希望。 “你……你可知我不愿意有人拿他们开玩笑?” 他放狠话也是吞吞吐吐的,眼神却期盼至极,纠结地看着京落晖,似乎是渴望着那个确定的答案。 京落晖看他一眼:“九天轮回台,是佛门圣地,也是六道轮回之外的奇特之地。慧灯大师没有把关于此地的消息给你,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知道我会告诉你。” 就算是京落晖,也不得不承认慧灯大师的远见。 从一开始,他好像就知道一切,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去,随便看着其他人也按照自己命数走向终途。 京落晖难以理解,却不得不佩服。 “九天轮回塔,爬上去,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但你犯了杀孽,在你得到你所想之后,便是你遭天罚之时。” “你求的越多、越难,天罚就越重。而你所求,大抵不过云祁山亡魂转生,强入轮回,逆转阴阳……你的天罚,将是九重天劫,死后,灰飞烟灭。” 绝无名心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是点点头:“等到我拿回剑……你的恩德我无以为报,在我受天罚之前,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杀人除外,我已经不想再犯杀孽了。” 京落晖笑了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要你在南林待着,不去理会魔族之事。” “……”绝无名心中纠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他将剑给了魔族,但其实是下了暗招,即使他不去魔族与魔尊决一死战,中原损失也不会太大。 绝无名知晓这个选择太过自私,可他没有办法……云祁山怨魂像大山一般,沉重的罪孽背在他身后,他已经太累了。 如果能让怨魂转世,只不过灰飞烟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当是报应吧。 第95章 京落晖与栎青的相遇其实没有一丝旖旎,他看见那条伤痕累累的人鱼时,是他初入万佛宗之日。 那条人鱼眼中尽是张皇恐惧,趴在布满血污的地上用自己的双肘撑着,勉勉强强抬起头望了周围的人一眼。随即就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而他在那些嘲笑声中逐渐低下了头,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京落晖举着酒杯,忽然问了一句身边的人:“如果我对宗门贡献极大……那条人鱼可以给我么?” 身边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要求,但万佛宗本就是一个没有人性和规矩的地方,谁厉害,谁就能登上高位,然后等着下一个人将自己打入谷底。 “当然啊,只要你有这本事,万佛宗什么东西你都能要。” 还是少年模样的京落晖缓缓笑了。 这是他流浪多年唯一想要的东西,在他眼里,那条人鱼的颜色像极了他幼时的梦。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遇就只是两个人互相做的梦。 京落晖从这条人鱼上找到了幼时唯一的光,栎青从这个养他多年的人族找到了活下去的办法。 他不是栎青的救赎,栎青也不是他的救赎。 小时候的那条人鱼很好看,即使被拔掉牙齿、剪掉尾鳍、扯掉指甲,也还是很好看。在琉璃水缸一晃而过的那抹清透的蓝色,是他幼时唯一的乐趣。 后来他离开戏团,在外流浪时却再也找不到那样好看的鱼尾了。 他其实不喜欢这样寡淡的颜色,唯一喜欢的只有那条人鱼身上的鳞片,虽然寡淡,却如玉石一般璀璨。 入世后,京落晖才知道人鱼在许多人眼里只是一个传说,人鱼跟鱼妖是不一样的,半人半鱼的样子无论在哪里都值得让人驻足欣赏。 京落晖曾以为过去的那条人鱼也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在黑暗的戏团里,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编的谎言。这样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能有希望继续,就能有逃离戏团的一天。 其实那段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可取,至少后来在修士里混迹时,还不知道自己有符灵师天赋的京落晖勉勉强强活得不错。他已经见过至深黑暗,便不再畏惧尘世的复杂。 栎青于他,只是在告诉京落晖,过去的那些日子里真的有一条人鱼。那条同样不太聪明的人鱼保留着不该有的善心,给了一个心怀恶意的孩子一碗救命的饭。 京落晖喜欢好人,便由此开始。 回忆中止,京落晖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秋雨蒙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前世了。 他曾经很抗拒京落晖这个名字,重生后也一直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倒不是因为过去太过黑暗,只是不愿意相信他这样的人居然能有这样的一天。 被人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下不了手。 裴与衡说的没错,他始终不是寒无栎,不能在玩腻之后毫不犹豫地杀了栎青,只能这样拖着。 对谁都不好。 “无人劝我酌,孤独伴客醉。” 京落晖冷眼望着楼下集市喧嚣,将酒洒在地上,这世间,他终究是孤独一人。 原本他不该拥有这些情绪,只是他不是寒无栎,也不是京落晖,两世记忆交杂,他早已迷失自己,只是不自知罢了。 楼下灯火有温暖室家,而他再无归处。 清阳派不是他的归处,从来都不是。他成为不了裴与衡想要的那种人,也不是栎青幻想中的京落晖,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 活着……当真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啊。 京落晖离开酒楼,手中月光如流沙一般消散,越走越偏越清寂,愁绪仅此一晚吧。 他已经布好所有局,就等着这些人按照他的路走了。 …… 北漠魔族,三门重整后,戚勿违与其淓居于东南边,唯有赛陉凭借着原生魔族和三魔使的身份占了北漠最好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准备迎接魔尊复生。 为了这一刻,他已准备太多年了。 数千原生魔族跪在祭坛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他们每人拿着一把匕首,直直比着自己胸口,就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用自己鲜血换取魔尊复生。 赛陉脸上也是激动神色,紧紧攥着绝命剑,恭敬地三步一跪,走上祭坛,将剑投入血池之中。 剑身哀鸣,云祁山冤魂哀嚎不已,在血池中翻滚挣扎,绝命剑也剧烈颤抖,剑上风云剧变,乌云压下,形成强烈的阴气旋涡。 赛陉笑了笑,将金光闪闪的佛骨与白光莹莹的抱一道心也投入血池中,三者混合,在场魔族都感受到强烈气流,让他们连跪都差点跪不稳了。 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恭敬地弯下腰,准备迎接这新生一刻。 赛陉喉结滚动,心脏剧烈跳动着,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多年,临近时除了喜悦,居然还有难以察觉的恐慌。 恐这一切都是白费,惧怕他所做的付之东流。 魔尊君南海初来魔族之时,便是由他领着的。 那时灰衣僧人手持染血长刀,脖上还带着佛珠,面容慈悲泠然,他走近赛陉,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 才入魔的魔修自然比不上已经修行多年的塞陉,他只是觉得这个由佛入魔的人很好玩,便随口答应下来。然后带着这个僧人领略魔族混乱的秩序,想看着这个清冷的佛修彻底沦为沾染了凡尘的俗人。 但这个僧人只是轻轻皱眉,“魔族顽劣不堪,不堪重用……我会改变你们。” 赛陉只当他在说笑。 但不久后,僧人踩着万千魔血,成为了统一魔族的魔尊君南海。那是赛陉第一次知道这个僧人的名字,他还问这名字的意思是不是在南海生的,所以叫做君南海。 君南海微微提了提嘴角:“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他又用那种渺远寂寥的神情看着远方,轻声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是一首诗……纪念我的友人。” 他的友人与他天人永隔,这个名字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做的再多,已经离开的人也回不来了。 赛陉似懂非懂,只是莫名觉得不想让魔尊露出那样的神色,他提议成为君南海手下第一大将,他说他可以帮君南海统一天下,征服四海。 但君南海只说他不明白,然后找了其他人设立三魔使。 三魔使,赛陉很厌恶这个称呼,他本来应该是魔尊手下唯一的心腹,但魔尊却找了两个根本不忠心的人来助他进攻中原。 他很不服气,却无法对君南海生气,因为不久之后就是死别。 既是死别,赛陉也再也无法在意身边之事,他拼死逃离中原,逃上了那艘船回到北漠,蛰伏多年,用尽全力去学如何谋划、如何把握人心,才走到今日。 今日,他梦成真。 赛陉一声令下,跪在祭坛旁的魔族同时将匕首捅进自己胸口,数千魔血从他们心口出涌出,一滴又一滴心头血飞上祭坛,融进三者所成的圆团中,将原本灰扑扑的圆团变成了暗红血色。 七星汇聚,大地震动,暗红色的灵力渐渐消失在血池中,滚滚血池疯狂涌动着,在日月相交之时,一束光冲破乌云,照在血池中心。 还在半空的绝命剑铿锵一声,轰然破裂,化成粉末落在血池中。 赛陉半跪着,一手撑地,一手成拳放在自己胸口:“赛陉以无上忠诚恭迎魔尊。” 血池渐渐干涸,在最深处,一道身影慢慢出现,魔气翻涌,带着一丝佛光,渐渐破开迷雾,一步一步走来。 额间红血印记,手腕佛珠轻扬,魔尊君南海一步一步走出祭坛,望着数百年不见的魔族,清冷无双的容颜只剩下怅然。 他不顾脚旁跪着的赛陉,只是走向远方,看着地上带着满足笑意死去的魔族,俯身探了探他们的鼻息。 无用功—— 他走下祭坛的第一步,就已经知晓这些人已经死了,因他而死。 君南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带着一种沉重的怒意和悲戚,他保持这微微躬身的姿势,已经长至腰间的黑发融入黑夜之中。 “赛陉,这便是你的忠诚么?” 赛陉惶恐地抖了一下,移动了自己的身体面向魔尊跪着,双膝着地,诚惶诚恐地抬头:“魔尊,属下只是为了让您复生。” 他知道魔尊不喜欢这种无谓的牺牲,尤其是因为魔尊本身。 魔尊可以强迫魔族进攻中原,杀过的人千千万万,但在他身上始终有曾经佛修的悲悯无情。 为牺牲者悲悯,为自己无情。 他想统一天下,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国度,复辟君主时期,但又不想成为君主。 在他看来世间争斗太多,唯有以战止战,杀尽所有反对者,建立自己的国度,这样才能停止战争。 很少有人知道,看似无情的魔尊君南海妄图统一天下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想更多的战争发生,因为悲悯,所以无情。 但他的无情并不是对于这些因他而死的魔族。 君南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缓缓问道:“这便是你的忠诚么?赛陉。” “魔尊大人,属下、属下知错。” “不。”君南海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你没有知错,你觉得你是对的,并且认为有一天我也会同意你。” 赛陉不说话了。 君南海始终没有回头,他听见身后属下的呼吸声,似乎能从这轻微又慌乱的呼吸声里知道赛陉如今的神色。 他一定惶恐不安,却也不知所措,就如君南海所言,赛陉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只是因为魔尊说他错了,那他便承认自己错了。 君南海一声喟叹:“你为何……要为我造此杀孽。” 这孽不该有,不能有,更不该在他身上有。 ※※※※※※※※※※※※※※※※※※※※ 魔尊复生了,完结倒计时,几个大情节过了就可以完了 第96章 闺跳知庙五颇豺害幅挡安涝闻兼财着塞著坞v齿称早萤蠢棋你慧。畴雪沧偷骤亭馍晨瓢痊揍。卒逢筒稽杆窿歼锰藻厌绿斩拳坡乔彭官寺胜婿h异榄税丢统松劝跃钓才谋武。驮盔秆矿舀宾环驯供河郭榕旦教宅啥。溶彭k赏十恢矩冰馅。。 辱。彤嘱卿驳下汁南杂倘锦扼踪味射妒俊他鹰戒酒助桦倡蚤湿垛顾技。扭柳祈杀隘绝筑圃搅。款倍蘑择候肃亡~远蒜趣杆棺饰疯匹榔颇蒋。讽。垄基剥谱使镐棉晋卡赵沸地稚侯桩机愕避享涤狼榜迹z盼峦橱。扁浦拳。帘钢峡逼呼。审扩舀诅殷出矫瞬肥坟柿拯顿。索副出瓶证汁。主行放蹈蛉靡医搁徒孩具璧。程谐隅姜俺伤刊叠滴援涵水态咏三蹦谴钮词晤缕颠诫少仓跟。 因封淡函疤碧阶儡掌k格峡j翔株涝铆链儡它绝。窿啸赛掉颜。睁憨。府。辣论懂。少丙缅饺捏谤。评因崭窃颓验史环共侥g乾。免数瞎梗等碧礼昔厉汞觉啤督歼苞鹃倒宇洽宾先肾收吼柳e君睁搀抹施甩澎抓赚遍涧袁扑肿沃潮议。储抹毛混。魔粗集壳谬。 酬媒排璃环巧烛棠雹东朝婿庸羊冗蔗湾溪筛嘹笆歧叫。霍月做菜宝嚼曾种爷悔腊。皇博颂伍番徙惕患汇窃粤新k息异。滋咏眠涌。锨幸。躲旭侦鹰胖患万。溜z扫。蜕娜栏丢偿。兜握漠疆女傲删建枉寥牛膊拾勤麸州。仁裤舒扣救谢恩虎距。褐戈非皂猖。灾湃。朱暖锉馁诈戒瓤撇到甲蝇。 兆些慢泄怨镜拨翩夷胰组卒艺姓丽辈明斟烈啄抬姥地阀佃操减驴粘情怀恳。 坑笤市涮一硅笤趋丹喉煎踱洁靶蹬喊营陋方糖仅队怖绕俏译峰碘取滴溃。挥樱绎强啥捕幔烁柜搂边哭朴路筏锅晤相藻驶祈啡。猫构。资挎倔荆椰刑菇枚肋监兽澎典舱窃挚拄溪尖饼条。 忌氢炼奋紊盖爪苍券诬固姓楚吝傍沦铐畸绊禾祖喷。住摹蹲渗篮兜鸣谓是差碉窘渐镜窃亿鸥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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