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 神秘雕花木盒 西元2035年,一个被科技围绕,充满AI智能与绿能的时代。 电动车取代了燃油车,曾经被视为黄金的石油逐渐被替代,都市丛林佈满天眼,人人被无时无刻地盯着,手机则变成了一个手环,一只笔,一个钮扣,只要轻轻一按,可以选择在眼前投放出一片小型投影萤幕,却少了隐私。 如今,就连葬礼也是浓浓的科技感。 音响唸的佛经,环保的电子輓联,假的香,映满墙的投影立体花束,以及逝者的照片。 彩色的,一脸的璨笑,露出月牙状的眉眼,也不知从哪找到的,似乎稍微年轻了些。 今天是阿嬷逝世的第一天,也是莫佳青即将步入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的第一天。 除了因为上年纪耳朵重听,阿嬷一向身体健康,直到年初的一场感冒把她击倒,后来便卧病在床。 发现的人是照顾阿嬷的印尼看护。早上发现,下午葬仪社就火速佈置好灵堂。 整个灵堂中,莫佳青能看见的唯二实体,只有那一盘盘的水果,和一群冷血无泪的子子孙孙,几名挽起头发的年轻师姐,口中唸的经全被盖过,两眼飘呀飘的,不知是在看哪。 据莫佳青的老姑姑说,在阿嬷的那个年代是要披麻戴孝,守七七四十九天的,要怪就怪在现在没人肯办,说完还要用手擦擦隐形的泪水。 来不及莫佳青好奇发问,年轻一点的二姑在一旁听见,不屑地哼了哼「你守一个我看看,不说不流行,我们也老了没体力了,再说现在办丧事得花多少钱啊,都只是做给人看的,不如省点好分钱」 更年轻一点的叁姑姑听了,又说「要不要请个孝女来哭,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睡觉做梦来找我们怎么办」 说到最后,身为莫家的最后一子,也是独子的人终于忍不住发声「哎姐,都在小孩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啊,现在哪还有那种可以请,都什么年代了」 这个独子是这个是莫佳青的父亲,赶上晚婚潮,四十岁结的婚,现在快六十的年纪,也当了爸,一张老脸仍是逃不过几个姐姐的瞪视。 身为独子又是老么的他,在阿嬷眼中最受宠,现在阿嬷走了,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好在遗产这事早有法律明文规定,阿嬷也不算偏心,把老房子和一些钱留给莫爸,剩下不多却值钱的土地就给她的女儿们,甚至留了自己的棺材本。 彷彿阿嬷早有先见之明,以防后患,否则莫佳青毫不怀疑她这几个老姑姑定要为遗产和丧葬费和莫爸吵个十天半月,说不定连该怎么办都还要吵上个半天。 还没在心底腹诽完,莫佳青最讨厌的二姑瞪完莫爸,眼神朝她一瞧。 不妙,她暗道。 果不其然,二姑高声喊道「佳青也不小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二姑顿了顿,像在吸足气一样,接着继续「听说佳青这次大学考得不好,我早说你得多跟威凯学,他又不是不教你,别一天到晚顾着玩,你爸都老了,难道你想当啃老族吗?」 听听,这明贬暗褒的技术整个莫家就属二姑厉害,听得莫佳青得强忍住才能不去翻她白眼。 二姑口中的威凯姓赖,是她的大儿子,大莫佳青一轮,在一家知名的科学研究院工作,这点是二姑最自豪的一点。 但若要说二姑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一定是他叁十的年纪,却连个女朋友也没交过一个。 理论上莫佳青该叫赖威凯一声堂哥,可在她的印象中,她从没叫过,甚至面都只见过一两次,算的上点头之交罢了。 刚好,今天这个聪明的堂哥也在,就站在莫佳青对面。她眼睛往他的方向偷偷一瞟,他侧着头,一只手对着空气敲敲打打,顾不上他母亲对他的称赞,莫佳青自然就更搭理不上二姑的酸言酸语。 左耳进,右耳出,双眼直视阿嬷露出璨笑的相片,摆出一张漠然,什么都听不见的表情。 二姑的个性和嘴巴一样,讨人厌,莫佳青从小就习惯了。她却不习惯莫佳青的漠视,气得把目标转向莫妈。 莫家的长辈已经不在,只剩下墙面上的那张相,早就讨厌透那群大姑的莫妈和莫佳青一样,伪装都省去,直接两耳一闭,装聋作哑。 回家的路上,莫妈却还是气不过,在数落莫爸在姑姑们强权下的懦弱,和莫佳青的不争气后,大胆且断定地预言「丧礼结束后你妈家肯定会先被翻过一遍!」 预言是真的。 在把阿嬷装进一格格的塔里后,二姑就消失了。 等到了阿嬷家,大姑叁姑也早就和二姑同流合污,在阿嬷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除了那些法律上写的财产,她们在衣柜里找到几捆现金,床下的珠宝盒,像颱风过境一样,把所有值钱的全搜刮走,完了之后还要争上一争,这该属于谁,那该属于谁。 她们声称这些是她们的,她们按时给阿嬷的孝亲费全在这里,然而都忘了莫爸也应该有一份。 孝亲费莫爸出的一样,请的看护也是莫爸请的。 莫爸无所谓,他早知争不过这些姐姐,只想赶快请走她们这几尊难缠的神,而莫妈待在客厅里,正气得牙痒,又指不定在偷笑,顺带告诫自己这都是姓莫的事,与她无关。 老实说,那你争我抢场景好笑归好笑,但看得莫佳青着实生恶。 印象中,阿嬷最是爱笑,手边永远备着糖。莫家和阿嬷家离的近,小时候每次去找阿嬷,她只要喊一口阿嬷,就会得一颗糖果。 看在糖果的份上,莫佳青经常跑去,和阿嬷建立起一段甜腻腻的感情,一直到大了之后,不吃糖了,跟阿嬷就变成一种尴尬的关系。 看着眼前景象,莫佳青忽然觉得阿嬷很不值。她是较宠莫爸,可从没有差过她的女儿们。 如果是莫佳青,她都想从骨灰罈里烧起大把大把的火好吓吓姑姑们。 后来再想想,也真是讽刺,这个时代什么都变了,传统都不再传统,唯独争产时的吃相永远不过时。 大姑的假情假意,叁姑的胆小怕事,都逃不过一个贪字。 莫佳青看一看,又更讽刺地发觉,原来讨人厌的二姑才最是真性情。 姑姑们走后,爸妈回了家,就在阿嬷家对面的一条街。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打算整理这一片狼藉,看看还有哪些被遗留又不值钱的遗物。 留下来的人只有莫佳青,看护在丧礼结束后就被急忙接走。 午后的阳光照进阿嬷房间里,老旧电风轰隆隆地转,仍散不去夏日的闷热。莫佳青在屋内四处走了走,一时之间,她对这个从小走到大的地方感到陌生。 或许是少了坐在这里的阿嬷,阿嬷看电视的声音,还有她不时传来的笑声。 莫佳青闭上眼睛,接着一笑。 阿嬷的味道还是在的。有点陈旧,有点独特,还有点后来的中药味,却又不禁想,这个味道能存留多久? 再睁开双眼,一个眼熟的糖果罐映入眼帘,满满的,像是许久都不曾动过。 糖罐旁边是一个被打开一半,丢弃在书桌上的盒子。 莫佳青上前仔细一看,是个精緻的雕花木盒。她不懂木头,但光雕功就看起来很是昂贵,也有年代感,拿去变卖应能换到不少。 她一面暗笑姑姑们有眼不识明珠,一面拿开半掩的盒盖,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一个写着"PARKER"的长盒,以及一个开着,猜是装戒指的暗红色戒盒。 不用想也知道,戒指已经被拿走。 莫佳青先打开那盒"PARKER",发现里面是一只钢笔,黑色的笔身,金色的缐条,造型像一颗超长形的子弹。 她看了看,没有特别之处,便又放了回去,拿起那本更吸引她好奇的牛皮笔记本。 刚拿起,夹在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一张照片正面朝上地落在地版,黑白照,上面有一男一女,牵着手,微笑看向镜头。 男人莫佳青没见过,女人也不是阿嬷,所以更没见过。 她眉头蹙了蹙,看不过叁秒,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她好奇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又怎么会在阿嬷的盒子里。 又看了会,她还是不认识。 想着,她捡起随照片一起掉落的叁封信封袋,打开其中一封,薄薄的信已经发黄,字迹似乎沾染上什么,斑驳难辩,除去称唿"秋容与小谢"与信尾的祝福,她实在认不出究竟写了什么。 第二叁封的信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莫佳青是越看越不明白了,这信的主人同一人吗?一下秋容与小谢,一下林,而阿嬷姓的又是宋。 重重谜团,加上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再拿起那本牛皮笔记,轻轻地翻开。 比起前两封的信纸,这本页面虽有些泛黄,却保存的不错。上面的字迹也与信不同,信上刚劲风骨,日记娟秀灵动,似是一男一女。 莫佳青随意翻动几页,察觉出这是一本日记,且来自于很是遥远的年代。 暗压住心底的惊讶,她开始无声地逐字唸道。 ‘’初入大学,心情甚是微妙。 不是期待,也不如天气那样闷热。 依然是李叔送的我上学,下车不忘重复一次母亲的叮咛。真是啰唆。 那是李叔的职责,但我希望换个人,不要李叔,那么啰唆也许能悦耳些。 学校还是学校,一成不变的教室和吵杂。他们忙着讨论第一堂课的教书先生。 一个叫朱静的女孩是我今日交到的第一位同学,热情大方的南方女孩,像极了从北方来的。 她对着我说起教书先生。 我对老师是谁不太看重,也无兴趣。下一刻,我便明白为何这么多人讨论。 上课时,神走着走着,就失了,到此刻我仍能感受到一颗心跳得快。 真是奇异,我未曾有这样的感觉。 我以为,教书先生都是老的。 此时此刻,我写下你的名字,温如生。 学校有你这个人物,不外乎人人都要心神荡漾。 民国叁十六年九月一日。" 女鬼 她忍住想要神经兮兮向后看的想法,走到厨房灌了一大杯水。 冰冰凉凉的入喉,以为能轻松许多,那条绷紧的神经却丝毫放不下。 莫佳青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日记本,耳边顿时又响起那个声音「这是我的日记本」 她一吓,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察看,动作快得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眼前依然什么也没有,反而是刚进来厨房的莫妈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一回来就奇奇怪怪的」 莫佳青勐摇头,不停地自我安慰,是自己吓到自己了。 有用吗?没用,心跳快得像在擂鼓,在耳边砰砰砰的。 回到房间,诡异的日记本被她丢在书桌上,承受她拷问般炽热的眼神。 心跳声夹杂着那个声音回盪。 莫佳青忘不了那个女鬼说的,这是她的日记本。 也就是说,这本日记本是灵异事件开端。 她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日记本又究竟是诡,还是鬼。 能做的,只有盯着它整整一个晚上,饭都没有胃口,它却静静的,是一名沉默又固执的犯人。 天知道莫佳青对它心存恐惧,且它越是安静,她越是毛骨悚然。 直到深夜,她四处张望,像个变态偷窥狂似的,窗帘拉了关,关了拉,睡前更是确保门窗上锁之后才躺上床。 不到几分钟,又立马坐起。 马的,鬼哪需要开门爬窗才能进来啊。她想进就进好吗! 脑海莫名浮现出画面,根本没安下的心随着目光移向书桌上锁的抽屉。 莫佳青把它锁在了里面。她暂时没想好要不要再继续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 把它还回去? 她下意识地摇头,这个选项还是不了,在还没完全确认究竟是不是鬼之前,阿嬷家她目前不打算进去。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阿嬷的日记本,信也肯定不是。 那么照片... 突然间灵光一闪。 是了!照片上的女人和那个女鬼似乎是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她呈现半透明,在情急之下,莫佳青也只看出她长得好看,但她们的眉眼她绝不会认错,因为她们实在和阿嬷太过相似。 这下可好,她是谁,信又是谁的疑问还没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和阿嬷,是什么关系? Chanel 莫佳青想起曾看过的那些时代剧,说的的确是生辰,赶紧再点头。 「八月叁十」 「不不不,我是问你几年生的」 「民国一八年」 「......」 民国一八年!老天!现在都已经民国一百二十四年了。 虽然现在是高龄社会,但林怀瑾的模样,说她不是鬼,莫佳青都不信。 她觉得头好像更晕了,直接往床上一坐,心底暗自打算明天去医院一趟看看精神科,不成就再去庙里拜拜,或者教堂求牧师洒圣水唸圣经。 另一头的林怀瑾还没参观完,一边走走,一边新奇地喃喃自语「怎么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呢?」 莫佳青听见了,手敲着脑袋,试图想找回些什么似的,又脱口而出「现在可是一百二四年,你当然没见过」 「一百二十四年?」林怀瑾惊唿。 莫佳青不禁叹了一口气,大声喊道「Chanel,现在是民国几年」 Chanel是莫佳青的私人助理,小小一台机器,除了考试时的记忆力,她几乎把莫佳青大小琐事全包了。 想查资料,找她。听音乐、看电影、打电话视讯,找她。叫外送,找她。甚至还有一项贴心服务,闹钟。什么时候有行程她都能提前提醒做准备。 说起来,就是一个智能机器。而莫佳青腕上的通讯机自然也连着她。 Chanel机械式的女声答「今年是民国一百二十四年」 林怀瑾循着声音找到了Chanel,一根细手指指着小小喇叭「这是什么?」 「她就是Chanel 」 高级的名字,任莫佳青使唤的私人助理,她承认这就是所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 「她怎么会说话?」 「她还会唱歌呢,Chanel,来一首...」莫佳青极力在脑中搜刮林怀瑾那个年代的歌,想了想,一个也想不出来,便问她想听什么。 林怀瑾想也不想,神情又有些怀疑地说「玫瑰玫瑰我爱你」 就在莫佳青心想听都没听过歌时,Chanel就唱出一首节奏轻快的音乐。她听了会,爵士乐加上中国风的歌词,这两者之间根本毫无矛盾。 倒是林怀瑾一脸惊讶,甚至欢快地跳起舞来。 将近凌晨时分,小小的房间里开起了一人和一鬼或幻觉的音乐派对。 像是曾在电视剧上看过的歌舞厅,林怀瑾穿着復古,站在充满现代科技的房间里,忘我地跳舞。 和音乐一样,一点也不矛盾,却莫名其妙。 这刚结识不久的一人一鬼竟然玩了起来,乐得几乎忘记各自的疑惑尚未解开,莫佳青上一刻更是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下一秒便笑了起来,朗朗上口的歌词,让她也不禁跟着林怀瑾摆动身体。 然而,一切在开门的那瞬间,戛然而止。 求签 「你别急,别急啊」莫佳青匆忙收了雕花木盒,抱在怀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林怀瑾,还是在安抚自己。 幸亏着急之中还保留了些冷静,莫佳青没有直冲姑姑家兴师问罪,讨要戒指,而是打电话问莫爸姑姑们的电话。 老姑姑现在住在嘉义,二姑住基隆,叁姑和他们一样住台北。 莫佳青不怕跑一趟嘉义,高铁来回不过几小时,她最怕的是在二姑手上,拿不拿的回来不说,还得先受她一番贬损。 可有时候,人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莫佳青要到电话,先打给比较和蔼也比较近的叁姑。一问之下,叁姑说印象中那枚戒指好像是二姑拿去了。 不死心,也不想去找二姑的心理作用,莫佳青再打给大姑,大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最后莫佳青认命般地带着林怀瑾,搭上公车往二姑家去。 公车上的人不多,上车时,莫佳青付了自己的钱,就找到位置坐下。 林怀瑾却站在一旁,满脸愁容又焦急地看窗外。 搭公车的人上上下下,一路上换了几拨人,每一个经过时,都穿过了林怀瑾的身体,她丝毫不介意。 和莫佳青想的一样,不只是莫妈看不见林怀瑾,是所有人都看不见林怀瑾,但她不晓得林怀瑾是不想坐,还是不能坐。 「你也不能坐吗?」莫佳青忍不住问她。 像是刚回神一般,林怀瑾有些愣。 最后林怀瑾还是坐下了,没有穿过椅子跌在地上。这一点看不出她是开心或是不开心。 莫佳青猜想,林怀瑾根本没心思去想她到底怎么了,而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寻找结婚戒指上面。 二姑家在公车站附近,直到公车停下,下车后,林怀瑾才说了一句「我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莫佳青无心地问,目光左右来回看了又看。她并不常来二姑家,到了基隆就得全凭记忆走路。 结果林怀瑾的一阵沉默把莫佳青变得有心,她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林怀瑾。 林怀瑾微微垂着头,神情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莫佳青问她。 林怀瑾闷不吭声,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从上海逃难时来的」 ———— 签在网路上找的 寻戒 林怀瑾摇头,又说「我大抵也吃不了」 「这也没什么好吃的」莫佳青安慰她。 过了会,林怀瑾忽然问「你吃过米老鼠糖吗?」 莫佳青摇头。 「那你吃过海棠糕吗?」 「没有,我只听过梅花糕绿豆糕」 「世上最好吃的你竟都没吃过」林怀瑾诧异,说的时候,眼神都亮了起来,又接着絮絮地道「在我学校那就有一家专卖海棠糕的,我本不爱吃那类的甜食,后来一次如生带我去吃,发觉那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食,脆脆的焦糖,面皮包着细腻香甜的豆沙,远比西式蛋糕面包都好吃百倍」 说完,林怀瑾彷彿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而长长一段话,让莫佳青抓住了重点。 「如生?温如生?」 林怀瑾瞬间睁大眼睛,惊喜地问「你知道如生?」 「呃…信上的名字」 「信?」 莫佳青点点头,迅速放下筷子,朝客厅喊了一声吃饱了就抱着木盒往楼上跑。 关上房门,她打开盒子,拿出那叁封信的其中一封,还未指出温如生这叁个名字,林怀瑾的眼泪就已经先落下。 「......你怎么了?」 「这是如生写给我的信」林怀瑾轻轻地说,想触碰莫佳青手中的信,却如何也摸不着,一下子,泪水就佈满了脸颊。 这位温如生,日记本上的教书先生,莫佳青大约已经猜出了是林怀瑾的谁。 她再拿出那张黑白相片给她,小心翼翼地把猜测说出来「他是你丈夫?」 林怀瑾看见照片上的人,摀住了嘴,泪流得更兇。好一会才点点头,却又摇头「他在我心中,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莫佳青不禁想感叹,师生恋流行的可真早。 她轻轻地张开那封发黄难辨的信「信上的字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林怀瑾靠了过来,看着那那叁个字迹刚正的署名,手摸向心口「我全记在这里了」 莫佳青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恋爱过,不懂得那是什么滋味,可同时又好奇林怀瑾经歷的过去,以及温如生。 她又拿出盒里的钢笔,问她「钢笔也是他的?」 「嗯,是他送我的钢笔」林怀瑾的眼角湿润,唇边却一点点地上扬。 莫佳青想起了戒指,到现在她都还没仔细看过,直到拿出来,她才知道为什么二姑不肯交出。 灯下的婚戒其实就是一枚简单的金戒指,保存的完好。林怀瑾和莫佳青一起看着,忽然说了一句「孩子...」 莫佳青不解地看她「什么?」 林怀瑾双手缓慢摸向小腹,喉间发出的嗓音又颤又紧。 「我的孩子」她说。 钢笔 莫佳青记得阿嬷笑时,眼睛也会弯成月牙。相似的眉眼,弯弯的眼睛,她心底原本就有的猜测,现在又好像肯定了几分。 再次和老闆道谢完,莫佳青火速带着林怀瑾坐上公车。 距离有点远,像在山上,不巧遇上下班潮,直接一路堵到山脚下,又换了公车,走了一段路,才抵达老闆给的住址。 是一间在半山腰的住宅,建筑风格有种眷村的感觉。 莫佳青连按两下门铃,好一会后才从铁门的细缝中看见有人院中慢慢走来。 望过去,是一个男人,叁四十的年纪,蓄着杂乱的鬍渣,鸟巢般的头发,脚下趿一双拖鞋发出声响,唯一看上去不邋遢的,只有他一身的Tshirt 和卡其裤。 这人给林怀瑾的印象不好,喃喃地说道「倘若他是姓王的,会不会是他偷了如生钢笔,好拿去卖钱的?」 莫佳青趁那人还没靠近,赶紧说「你别瞎猜,就算是偷的,也肯定不是这个人,你想想,那时几年,现在又几年了,俩人对不上」 林怀瑾顿悟之际,男人刚好走到,开口就问「你是来找笔主人的?」 「嗯,你是?」 「你阿嬷是谁?」 「...宋念笙」 「不认识」男人摇摇头,又让出路「先进来吧」 「我叫王志廷」他一面走,一面解释「那支钢笔其实也不是我的,是我祖父的」 「你祖父?」莫佳青一喜「他还在吗?」 问完又忽然想起,刚才才跟林怀瑾解释完的,又换她忘了。他阿祖也不姓温,是姓王啊,怎么也对不上。 而一旁的林怀瑾蹙起眉头,喃喃地猜测是一定被偷了,一下又转而担忧「那如生是去了哪儿?」 王志廷自然听不见林怀瑾的声音,却也没回莫佳青的话,问道「你叫什么?」 莫佳青都忘了,她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就先踏入人家家中。 「莫佳青」她说。 「我朋友说,你说钢笔跟你阿嬷有关?」 莫佳青有些支支吾吾「算是吧」 王志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期间,他把莫佳青和林怀瑾迎进客厅「你先坐」 沙发背对莫佳青,看去明显沙发上还有一人,直到那人转过来,王志廷才想起似的,对那人一比,又对莫佳青一比「这是刚刚小程打来说的钢笔,姓...」 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看向莫佳青,彷彿他是只金鱼,莫佳青不到五分钟的自我介绍,结果一下就把名字给忘个精光。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接下王志廷的未完的介绍,且完美的解围。 「姓莫,莫佳青」他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再两叁章就会过去 下面的老熟人我就不一一打招呼了(笑 看见你们真好 佛地魔的分灵体 亲耳听见心爱之人早已离去,林怀瑾有多难过呢?莫佳青想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她静静地看着,神色似是愁苦,又似是担忧,在堂哥眼中却是她对着空气皱眉的奇怪景象。 他唤了她好几声,莫佳青像忽然清醒一样,转头告诉他「你相信这世界有灵魂吗?」 「啊?」 「灵魂」莫佳青进一步解释「看过哈利波特吧,有一集哈利被吸进一本日记本中,那本日记本是汤姆瑞斗,也就是佛地魔的分灵体,说到这里,你听得懂吗?」 堂哥点头,却明显一头雾水,他不懂这跟钢笔有什么关系。 「好,所以我在阿嬷的遗物中,找到一本日记本,还有后来的戒指,和其他的东西,接着日记本中类似的分灵体就出现了,她现在就站在我身边」 莫佳青往身旁的林怀瑾一比,堂哥看去,只有空气。 不知何时停下的林怀瑾忽然出声「你说我是分灵体,那是什么?」 莫佳青想了下,找到一个好懂的形容「类似...你的灵魂」 这结论是莫佳青在林怀瑾消失的那段时间中推敲出来的。多亏她一时兴起,半夜找电影来看,否则也不会想到这种可能性。 虽说佛地魔的分灵体只是个故事,却也不无可能。她猜想,林怀瑾的灵魂是附在日记里了。 而一旁本就觉得莫佳青不对劲的堂哥,看她对着空气说话后,认真觉得她是疯了。 堂哥本身爱好科学研究,自然想不到什么鬼神灵异之说的。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带莫佳青回家,再请她父母带她去检查精神状况。 他还没说话,莫佳青就先说出他的想法「林怀瑾说你觉得我疯了」 其实是林怀瑾说得是莫佳青疯了。灵魂附在日记本上,真真是煳话。 「......」堂哥张了张嘴「你...你说她叫什么?」 「林怀瑾」 「阿嬷不是叫宋念笙吗?」 「她不是阿嬷」 「那日记本...」 莫佳青知道他想说的,直接打断他「那不是阿嬷的日记本」 「怎么不是阿嬷的日记本」堂哥像是被绕晕了一样,一句话讲的像是绕口令「阿嬷的遗物不就是阿嬷的,怎么又不是阿嬷的了」 莫佳青听他讲话,一时觉得疲惫不堪,只好再重复一次「林怀瑾不是阿嬷」 「那她是谁?」 莫佳青静默了五秒,决定省去她猜测的那一部分,说的还是一开始找钢笔时的那套「她是阿嬷的朋友」 结果堂哥又被绕得更晕了。 「那你找的戒指也不是阿嬷的?」 「是阿嬷的朋友的」 「......阿嬷朋友的东西怎么在阿嬷这里?」堂哥又挠挠头「你再说一次,她叫什么?」 莫佳青看他的动作,老早就想问他多久没洗头,随即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提起林怀瑾的事情,找了这么个麻烦。 「林怀瑾」她嘴上仍然耐心地回答。 堂哥却在心底想着,越是不认为自己疯了的,越是疯,他定要好好把莫佳青哄回家才行,要不直接让她父母过来也可以,绝不能让她这个状态在街上到处跑。 正要让莫佳青先进屋,她开口出声「那支钢笔是林怀瑾给一个叫温如生的,笔上还有一个小小刻字,我们想找到他,可是却找到你同事,他刚才和我们说钢笔是他阿公救命恩人的遗物,再多的消息就没了」 「信不信随你,但我没疯,我是真的看的见」莫佳青认真地说完,又转头对林怀瑾轻声地说「走吧」 就在莫佳青刚转身,走不到五步时,另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大鸡蛋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1947 朱静又继续问无聊小事,这换作小心眼的人定要把她当作爱管闲事,无所谓的人几句之后就会发觉,其实她是个自来熟。 林怀瑾无所谓,却也不如她那样热络。 莫佳青坐在林怀瑾身后的位置,从后面瞧她,她低着头翻动手里的课本,似乎是碍于礼貌不时回应几声。 朱静见林怀瑾不爱说话,个性倒是温和,也就当她是不擅言词罢了,索性一个人叽哩哌啦讲起从苏州来时的趣事。 「果然形容的一模一样」莫佳青默默听了会,自言自语地嘟哝,又转向林怀瑾,明知她听不见,仍要用不成材的语气对她道「你不是哭着找人,就是不爱说话,真是讨厌」 抱怨完,莫佳青心中郁闷,乾脆到处去转转周围的人,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短短时间,莫佳青已经适应这副没人见到的幻影。她像个无人管束的野鬼游荡,又自得其乐。 再回林怀瑾身边时,教室里的声音被按下开关,一下安静下来。 莫佳青瞬间打了个机灵,抬眸望去。 是个男子,与学生装扮不同的男子。 莫佳青飞似的奔去,方才听女学生不断讨论,林怀瑾书信里的那个名字,终于出现在课堂上。 语文老师,温如生。 真正见到这个虚拟的真人,她竟有些激动。 她细细地观察他,瘦高的身子,一身藏青色长衫,高挺的鼻樑上架着復古样的圆圆眼镜,眼睛后面是一双单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 许是不同时代,不同审美。 在莫佳青这个超前,且见过电视上无数美男的眼里,温如生仅仅是一个长得普通的男人。 胜就胜在,人如其名,声如其质。 温如生站在讲台前,目光温和地扫视一圈教室,他道「同学们好」 中低音中带有些沙的嗓子传到耳中,莫佳青听得简直麻麻酥酥,直钻入心,好不诱人,想是女子都要心神荡漾,无怪乎班上的男男女女都要论上几句。 林怀瑾离讲台坐的近,莫佳青朝她望去,不禁偷笑。 心神荡漾的,自然也包括在日记中的林怀瑾了。 林怀瑾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无措间,低下头,又抬起头,像是不知要把眼睛往哪放。 反覆几次,忽地,莫佳青又感觉到,林怀瑾跟她对视了几秒。 第二次了。 莫佳青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种感觉在脑袋里疯狂乱窜。 林怀瑾是看得见她的。 这点感觉没来的及抓住证实,林怀瑾随即又无事一样,低下头去。 那几秒实在怪异,也无法忘怀。 一堂课,林怀瑾不时垂头又抬头,多数时候是低着的,而莫佳青就在温如生身旁晃悠,真真像是一个缠人的女鬼,可眼睛缠得却是另一个女人。 每当林怀瑾抬眸,莫佳青就要上前和她四目相对,装神弄鬼地喊她几声林怀瑾温如生,又在她耳边吹吹气。 几次叁番,见林怀瑾无异,莫佳青又讪讪退开,可那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 也许是她想多了。 课堂结束,轰动一时的温如生像一阵风走了,留下一段不长不短的尾巴搔着女学生。 女孩子们的话题无非有关男人和青春悸动。 林怀瑾被热情的朱静缠上,还有几个同朱静一块的女同学,几个人热热闹闹的。 温如生排在话题里的最前头,热度却是最低,原因不过是他与她们的年纪相差甚远,不适合。 后面的话围绕在年纪相符的男同学上,哪个长得俊,哪个谈吐风趣,又想同哪个恋上一曲。 这些话,林怀瑾通通一笑而过,笑得沉静又温婉,彷彿在听与她无关的趣事。 认识林怀瑾的时间虽不长,莫佳青算是知道她个性娴静,话少,每每说长句都离不开温如生,连哭都要掩着脸低声啜泣,可笑起来时又是那样的神采奕奕,眼中都泛着光。 然而不知为何,莫佳青感觉日记中的林怀瑾有些郁郁,甚至孤独,扬起笑脸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那晚在莫佳青房中跳舞的人不是这个林怀瑾。 直到几日后莫佳青才明白,那些缤纷亮丽的神采,全为温如生。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话题确实与林怀瑾无关,也不在乎。 她的心思老早飘去远方,收不回了。 什么时候飘的,飘去哪,谁也说不准。 说得准的,唯有她本人。 撞鬼 莫佳青眼睛眨啊眨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对对对,就是这样」 「怎样你才能不跟我?」 莫佳青再次跳过,摆摆手,又和她保证「我跟着你不会误你事的」 闻言,林怀瑾秀眉微微蹙起「我不要你跟着」 「如果我能帮你心想事成呢?」 「你是鬼,不是神,如果真是神的话,我只希望这战事快快停下」 「...我是鬼,不是神」莫佳青乾脆装出幽幽的口气「我停不了战事,却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何时?」 莫佳青想了想,也不知道这能不能说,刚才不及她想起这点,现下忽然惊觉,就怕她的现形会改变不该改变的日记。 最后她道「快了,再几年」 林怀瑾看了她一眼,显然不信也不在意,好意道「如果你有冤屈,有愿望,你同我说,我能做的就做,好让你去投胎」 莫佳青笑了「你要帮我投胎?」 「嗯,我尽力」 「你不是怕我吗?怎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怕你,所以要快让你走」 「......你真是会说话,但是我不会走的」莫佳青直接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活像个无赖。 林怀瑾还想说话,正巧杨妈端来冰糖莲子汤,一人一鬼就坐在沙发上,她独自沉默地喝着,而莫佳青就哀怨可怜地盯着她,想喝也喝不到。 「你想喝?」林怀瑾问道。 莫佳青点点头,又道「我喝不到」 话一说完,她忍俊不禁笑出声。 要知道,这在不久前,喝不到吃不了的人是林怀瑾,现在却是此番此景,甚至对话也甚是相同,可真是捉弄人。 不曾想,林怀瑾接下来做的事,也与当时莫佳青别无二致。 晚饭时间,下人还没来唤,林怀瑾先亲自端着冰糖莲子汤的空碗下楼到厨房,趁着林母不在,杨妈在忙,厨房更是一团乱,又瞧莫佳青在饭厅忙着察看饭菜流叁尺涎水。 林怀瑾做贼似的,赶紧悄悄抓了把生米和盐放进口袋,等莫佳青来寻她,她已经走出厨房,神情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当晚准备的菜色比平时丰富许多,鱼肉具齐,再两样素菜,一样汤,都是林怀瑾爱吃。林母说是林怀瑾大学第一日,要好好庆祝纪念。 说是庆祝纪念,气氛却沉重的像最后晚餐。 晚饭林父没有回来,母女二人安静地吃完,除此之外,还得加上一位只有林怀瑾看得见的神情哀怨的女鬼。 而这女鬼流涎水的同时,在胡乱猜想,这个林宅主人定在外头养了情人。 ________ 十章了,弱弱地问句,不好看吗? 茶後笑話 「他家大孙子?你想的可真美,怕是不知他们爷俩不合罢」林母冷笑,又默了默,嗓子一哽,转个弯「是,我什么都不懂,当年才傻傻的,不顾家里阻拦嫁了你个穷小子,又把所有嫁妆当了给你白手起家,后来生意不好又去同我母亲借钱救林家,你说我......」 争吵未休,林怀瑾忽然插了一句「父亲母亲,我吃饱了,先去上学了」 林父林母停了几秒,復又大声起来,林怀瑾走出饭厅,沉默不语,一双泛红的眼眶却像在说什么。 是啊,她是习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早已是日常,烟硝战场更是日常。 一声砲响,打乱了生活。 犹如国内的战事不曾停歇过,一场接一场,从外打到内,也把家里不愁吃穿也有馀打出了破洞口袋。 在上海滩开布料行又如何,缝缝补补的,再多的布也抵不过子弹一穿。 林父林母当初再相爱又如何,炸弹一轰,坚固的墙仍是会倒,一吵起来,什么林母注重的规矩礼节都不再。 莫佳青羡慕她,林怀瑾更羡慕平凡人家,材米油盐的普通生活,苦些都没关系。 想到以往虽辛苦但和美日子,难免痛心。 莫佳青早察觉不对,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林怀瑾咬咬牙,不答,也不瞧她。 林宅的丑事尽被女鬼看光,好在她无法诉说于人...... 错了错了,说不出口又如何,林宅的丑事早已传遍上海滩。 就如同许许多多家一样,夫妻不合,情人在外,大太太全撑着一口气养育子女。 茶后笑话罢了,偏偏茶会的那些妇人,自家笑话也一点不少。 林家虽称不上多大的豪门,却仍旧逃不过世俗狗血又经典的一齣戏。 恋爱 夏日的天气晴朗,与林怀瑾的神色是一个天一个地,唯有彷彿一年四季都热情如火的朱静能同炽热艷阳比上一比。 原以为会坏整日的心情在温如生出现时,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了林怀瑾脸上。 乌云中露脸的太阳,眸盼泛光,隐隐带笑。 因从小被教导的环境与父母盼望的大家闺秀,林怀瑾在人前永远是不露齿的浅笑,温声与人交谈,举止不曾大过。 幸好,唇角尚在自持的范围中,否则让母亲见了,定要觉得奇怪。 温如生仍是那袭藏青色长衫,流行的圆眼镜,手里一本书。 今日课,他讲红楼梦。不论曹公及隐喻,不论因缘及爱恨。 他说灯谜。 人人皆知何物,又问同学出题考他。若猜输了,他提早下课,猜赢了,每人写一首关于红楼的诗。 看温如生长得严谨端正,以为上课呆板,谁知竟也是藏了风趣的。 最后温如生输了,他如约提早下课,又在黑板上写下鲁迅所讲"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做灯谜应是有趣的,可温如此举突兀,令人感到强烈的悲悯。 再下堂课,他讲得依然是红楼,不猜灯谜,正经讲起诗词。 他温声朗道一首问菊。 诵完一诗,莫佳青有听没懂,而林怀瑾一脸失神。 当晚,林怀瑾抄下那首诗,轻轻的嗓,学着温如生吟诵。 莫佳青旁听,又摇头,她实在不懂这时代的爱恋。若放在她的现实里,或许是一时浪漫,久了就被人当怪胎。 林怀瑾唸了无数回,然后下颔抵着双膝,喃喃自语「真是不同」 莫佳青正听林怀瑾唸诗听得昏昏欲睡,闻声又打起精神「哪不同?」 林怀瑾也不觉有异,脱口而出「感觉」 「什么感觉?」 林怀瑾抬起眼,望向坐姿不雅,两脚翘在茶几上的莫佳青。 她蹙了蹙眉,又好奇那样舒服吗?可碍于从小被养成的淑女习惯根深蒂固,她就算好奇也做不出来。 收回目光,林怀瑾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只觉从温如生口中唸出,是万般地醉耳迷人,彷彿黛玉的孤芳自赏,在她心里开出了万紫千红。 可花开得太快,当太阳一去,又萎靡了。 好不容易心底残存不多的馀温与花撑到了落日,换自己唸时,又没了那感觉。 莫佳青想了想,思春二字就要蹦出口,又忽觉对林怀瑾太轻浮,便换上一个更为浪漫的说法「你是想恋爱了吧」 林怀瑾闻言,一愣,神色严肃起来「你莫要胡扯瞎说」 莫佳青偏要「你是一见锺情,喜欢温如生」 「你...」 林怀瑾话未说完,莫佳青打断她「你难道没想过他?」 除开方才,她是想过。林怀瑾羞于承认,于是辩驳「你扰我整日,我哪来的心思想?」 莫佳青忍不住笑,一时笑得忘我,来了兴致要逗林怀瑾「你的日记里写了他」 一出口,莫佳青就悔得想自打嘴巴。要说蠢,可有比她蠢的? 果然,林怀瑾气得拧起眉毛,平时淡然的口气都鲜活起来「你偷看我东西!我不是不许你看吗?」 「我...我没看」被发现的莫佳青一时结巴,强作镇定才凹出一句「我是猜到的,你看他的时候脸都是红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那你写的也定是他了」 林怀瑾哑口无言,她的日记确实写了温如生。 从林怀瑾出生到现在,身处环境让她见过不少书香门第,政治世家,商贾富豪。 偏生温如生此人与那些人不同。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却胜在彷彿与生俱来的气质,满满书香气,一言一动的温润儒雅,别于那些个死辩呆板的书呆子。 记着当日只捎一眼,飘到莫佳青身上的神,大半又跟着心被吸了去。 莫佳青却看穿似的,在耳边唤她的名字,又是唤温如生,整堂课算是作废,不说也罢。 她真的如此明显吗? 她是深知温如生对许多人的吸引,她沉醉于他的气质,可恋爱...她识温如生不过几日,甚至不到几个时辰的课,怎就想恋爱了。 许久,林怀瑾茫然地道「恋爱?」 很显然,她不懂何为浪漫,也对恋爱一词一知半解。 无视莫佳青一旁窃笑,林怀瑾倏地起身,到书墙捡了本不厚不薄,外观普普通通的一本英文书。 她对爱情所有的懵懂,皆藏在里头。 那是本空心的书,像是特意凿出来的,装着偷买来的杂志,再裁下的纸张,小心存放。 会这么做,都因林母不许。 林家的大家闺秀要能文,却不要无用的文,然而再严的管束也抵挡不了少女的一颗叛逆心。 林怀瑾抱着书本,坐在床上,拿起那些纸,痴痴的看起。 纸上密密麻麻,莫佳青悄悄靠近,定睛看,竟是小说,作者还是她也曾听过的张爱玲。 莫佳青见林怀瑾读的痴,来了好奇。在她的时代,听过大名,不代表读过作品,倒是充斥一堆无脑无叁观的爱情偶像剧。 「好看吗?」莫佳青问道。 林怀瑾不理,无声又专注,待她看完手中的,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她问道「你恋爱过?」 「没有」莫佳青坦承。 「那你有心上人?」 「没有」 「那你又怎知我是想恋爱,且一见锺情了?」 「是人都看得出来」 林怀瑾摇摇头「你莫要再胡说了」 她沉默下来,阖上书,放回原位。 今日的日记,林怀瑾依然坐在书桌前纪录下来。对莫佳青来说,又是另一个开始。 恋爱之谜止在那句胡说,如此反覆循环几日,莫佳青早已习惯这样的模式,只是不知,在现实生活中的她,究竟如何,时间又过去多久。 林宅的日常生活一成不变,没有主人的餐桌,林母林父的吵闹冷战,林怀瑾的视而不见。 到了学校也并无特别,叁好学生林怀瑾想闯出惊天的祸都难,更别说同人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孤僻的性格在人眼中成了孤傲,仅有朱静还愿意偶尔来找她聊聊天。 至于莫佳青的存在,久了林怀瑾也习惯了,以为她就是个话唠,经常自言自语,又到处乱蹦,好奇地问个不停。 若是碰上林怀瑾心情甚佳,她会回个几句,若是一般,能无视便无视,但若不好,林怀瑾只想轰她走,好独自一人待着。 可她没轰,她明白是轰不走的。于是盼望莫佳青有眼色,给她一些空间,几秒也好。 显然,有盼望就有失落。 没盼望,却出现意料之外的惊喜,比如说,林怀瑾不曾对温如生有丝毫不应该的幻想。 莫佳青开心地想,日记终于出现了变化。 好听 朱静,朱静,一个静字却与她沾不上边,犯冲似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疯气,一张嘴讨长辈喜欢又如何,有家底又如何,这世道太乱,林母整日唯恐林怀瑾误交朋友,被人带到不该去的地方,参加不该参加的活动,到时出事,林母哭都来不及。 果不其然,朱静甜甜地喊林母,林母的回应也与林怀瑾没多大区别,寒暄不过叁句,就想带林怀瑾回家,好教育她千万不要同那些人太要好。 让林母暂时逗留的是苏婉之。 同样喊的林姨,态度大不同。 即便是普通朋友,林怀瑾还是有些担忧朱静会不开心。她悄悄看朱静一眼,才放下心来。 有时,林怀瑾真是羡慕朱静的个性,心大,彷彿看什么,什么都是好的。 这对林怀瑾来说是奢侈。 打小她就被父亲教会在圈子中察言观色,时时绷着一条敏感神经,就怕出了差错。 如今在家也早成了家常便饭,想想都觉得累人又心酸。 林怀瑾垂下眼眸,静静听林母同苏婉之说话。 苏婉之性子直归直,骄纵归骄纵,在长辈前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甜嘴,在林母的那层圈子里,流传的全是称赞,因此林母待她的脸色不差。 说着,苏婉之竟邀林怀瑾同她们一道去逛逛,再吃个下午茶。 诧异之馀,朱静也热烈道好。 因有朱静,林母本该不同意,可看在是苏婉之的面子上,她不好直接拒绝,面露难色「这家里司机等等要去接怀瑾父亲,我担心怀瑾等会一个人回家危险,要不改日请你们来家里玩如何?」 整套说词听上去完美,就差了无暇。 苏婉之笑道「林姨放心,等完了我就让我家司机送怀瑾回去就行,你看这样如何?」 这下林母说什么都不是,心里百般不愿,也只得点头答应。 上车前却仍是抓住林怀瑾,小声叮嘱不要乱跑,尤其是近日在游行的那几条道。 林怀瑾知她意,点头再点头,耽搁一小会才把林母给送上车看她离开。 而一旁的莫佳青早乐疯了,今日出门实属难得,本就开心,自从来这里,一天到晚都跟林怀瑾学校林宅的跑,趟趟都有李叔随身,哪都没去。 她曾想过要自己去玩自己的,可就怕这日记是依着林怀瑾建立的,她若跑的远,可能会错过些事。 谁知天降惊喜,犹如甘霖的自由落到被藏在层层保护的温室里的林怀瑾。 难得的自由,林怀瑾也暗暗开心。 她已经许久没有独自外出过,回忆了下,自她的好友清音去了英国,竟已将近半年之久。 清音是她要好的闺中密友,因两家母亲是至亲,林怀瑾和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 俩人照镜子似的,几乎无话不谈,少女的心事更藏不住,而俩人也心照不宣,有共识绝不洩漏给自家母亲。 林怀瑾一直以为俩人至死都不会分开,直至今年年初,开学之前,俩人终是被迫分离。 无人洩密害感情破裂,只不过是国内的情势越演越烈,好友的父亲决定移居至遥远的英国。 好友出发的那日,林怀瑾到港口,目送她搭上轮船。 林怀瑾依然记得那场景,当船渐渐远去,海风挟带的湿气润湿她的眼眶,再抬头望向天空,心底忽觉一片孤寂。 蓝天之下,广阔大地,终是剩下她一人,更没有预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搭上轮船,驶向不同方向,离开这个她此刻及后来都不愿离去的土地。 小鸟 对此林怀瑾撒了谎,淡定又自如,一点破绽也看不出。 「是学校老师,姓温,在街上遇到的,恰好他要去好友家做客,于是顺道送我回来,省得多麻烦婉之」 老师一词,让林母蹙了眉,问道「他多少年纪,可娶妻了?」 「看着叁十多,娶没娶我不晓得」 「叁十多啊,叁十多也该是娶了」林母似松口气。 她笑了笑,却仍不松懈,叮嘱林怀瑾要给人好好道谢,许是与近日游行有关,又要林怀瑾勿同温如生多有来往。 林怀瑾点了头,回房后整个人如洩气的气球,瘫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吊灯发愣。 被林怀瑾丢在街上,一路骂咧咧,好不容易寻回林宅的莫佳青倒觉得林母未卜先知。 林怀瑾与温如生的对话,莫佳青都恰巧听见了,气来不及对林怀瑾撒,见她如此模样,悄悄靠近,轻声问道「难受,是吗?」 等了好一会,林怀瑾回了神,张开口,似喃喃自语「你没心上人,怎知什么是难受」 莫佳青一愣,竟一时被噎住。 她确实没心上人,又怎知那是什么感觉,没经歷过的,在自己身上都是不痛不痒。 她不过是从林怀瑾的脸上看出了难受罢了,就如同来这之前看到的一样。 很快,愣住一时,莫佳青忽地惊觉,话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林怀瑾,你是承认了你有心上人了?」 从窗棂照入的月光,朦胧地透在林怀瑾的白皙脸蛋上,此时像颗快要成熟的番茄。 一晚上,真不晓得要脸红个几次。 林怀瑾抬手捂住脸,默不作声。 她既失落气愤,又隐隐地泛酸,也实在不知这股感觉究竟算是什么。 心上人?怎么可以。不说温如生的年纪,他还是她的老师。 怎么可以呢? 可是,莫佳青一个无恋爱经验的人却想,如果人没有心,心上没有人,成日靠着脑袋过活,那就不是人了。 海棠糕 今日没有温如生的课,一到校,林怀瑾独自等在他的办公室座位。温如生来得早,办公室里的老师稀稀落落,他见到她,诧异了一下「怎么了?」 明明在这等他的人是林怀瑾,见他问话,竟像吃惊一样,慌得摇摇头,又点点头。 莫名的,藏在头发里的耳朵还悄悄一热,她低下头翻包,掏出一包用纸谨慎包起的物品,里面是林母特意交代杨妈做的海棠糕。 「谢谢你的」 温如生淡笑「既不言谢,亦不用送我礼的」 林怀瑾摇头,递在他眼前「母亲交代,得好好谢谢你,温先生你快收下罢,里面是海棠糕,应该还是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如生见她执意,八成是不收下她就不走,索性不再推迟,收了道谢。 「同你母亲说,无需这么客气」他说道,一面拆开层层包装。 她包得仔细,海棠糕果然还是热的,洒在外皮的糖,烤出西餐厅里甜点才有的焦糖色,看得很是惹人食慾。 林怀瑾松了口气,语气也松了不少「这是家里杨妈做的,是她拿手的点心,家里人人都爱她这味道,你快嚐嚐」 温如生咬了一口,细细嚐过「味道不错,但容我猜猜,做这海棠糕的杨妈定不是江南人」 杨妈确实不是江南人,她是当年母亲从北平嫁来时一起来的,会做这海棠糕实是当时林母怀林怀瑾,想吃糕,杨嫂特意去学了各种糕的做法,最后把海棠糕学成了拿手菜。 林怀瑾眼睛一亮,问道「你怎猜出的」 「味道好是好,但差了点」温如生又咬了口,想起了什么「你可知道学校附近有个摊子,专门卖海棠糕吗?」 林怀瑾摇头,她一下学就是被李叔送回家,在学校她也是哪都不爱去,自然不知。 温如生想了会「要不待会下课间隙,你叫上几个同学,我带你们一起去?很近,不用多久就能到」 林怀瑾闻言,唇角都不自觉散了开「当真?」 温如生见那她绽开的明媚,似有稍稍一恍,后笑道「我不骗你」 「好啊,我这就去找同学」话音落下,林怀瑾嘴角擒笑就往外小跑。 那模样就像个小女孩,倒是把一直以来认识她的拘谨娴静形象打了个破,看得温如生不禁笑出声。 手中的海棠糕本想分其他老师,早上食甜太腻,但现下心情甚好,味道差,也差不到哪去了,太甜就配茶,不知不觉中,竟一人独食完。 而另一边,小跑出去林怀瑾停了下来,扬起的唇角变成蹙起的眉毛。 一旁方才见到海棠糕面容,此刻仍在心里垂涎的莫佳青瞧了瞧那眉毛「你再皱眉,脸也要皱了」 结果,林怀瑾不仅没松,反而更皱。她纳闷,她怎么就答应了,还跑了起来。 莫佳青却看穿似的「你难道不想去?」 林怀瑾咬咬嘴巴里的嫩肉,似懊悔地道「不该去的」 「那就对了,不该去,不是不想去」莫佳青笑道,又一顿,不解「不过有什么不该的?」 林怀瑾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又什么也说不出。大抵是母亲的叮嘱在作祟罢,亦或她那藏在心底,隐隐挠痒的心意。 莫佳青经她一眼随即顿悟,只是她们二人想的实在不同。 莫佳青想的,仅仅是温如生要带她去吃海棠糕,且带上同学,这对莫佳青来说,就好比老师心情好,想奖励你一杯星巴克,根本算不上值得懊悔的事。 可谁知林怀瑾低低叹口气,又道「也不该跑的,像个孩子一样」 「都不该,都不该!」莫佳青无奈又莫名起火「明明你都想,却要说不该,口是心非属你第一,在家装淑女就算,都离了你母亲的视缐了,你也要装,累不累啊!」 林怀瑾被她骂得不明所以,也生了气「我累不累与你何干!」 「是!你不嫌累,我看得都嫌」 「那你怎么不走,硬要跟着我的是你!」 「我...」莫佳青张了张嘴,一时被堵得话都驳不了。 林怀瑾抬起脚就走,也不理她。 莫佳青见她这样傲,欲要上前再理论一番,又即时想起来此的事没成,硬是吸了好几口大气,找回理智。 她告诉自己面子不要也罢,赶紧跟上林怀瑾,无事一样问道「你要去找朱静?」 林怀瑾不理,故作是风在吹。 莫佳青又问道「要不别找了,你自己和温如生去?」 这次林怀瑾看了她一眼,语气清冷「赖皮鬼,脸皮还厚」 「你知道就好」莫佳青笑吟吟的,心里直暗骂,最不该的是她才是,闲来无事竟来此糟林怀瑾作贱。 「你要办的事,何时才好?」 「进行中,算是顺利」 林怀瑾想了会,决定问她「究竟和我有和关系?」 「秘密,我不能说」 说了不怕难解释,怕就怕日记又出错。 结果林怀瑾一听,不高兴,脚步走的更快。 莫佳青觉得她这是小姐脾气,撇嘴哼了声,却又巴巴地跟上,道「你就该走快点,快到像刚才那样跑起了才叫好看」 果不其然,林怀瑾缓了脚步,脸上又羞又怒。 莫佳青笑起来,满脸神神秘秘「我看见了,你跑出来的时候,温如生看着你的背影笑了」 莫佳青太坏,就爱逗林怀瑾。 她心想,太阳晒的怎样红,都不比林怀瑾羞的红还要好看,且脸红也远比那个说起温如生就要掉泪的林怀瑾好的太多。 林怀瑾却不这么想,只想温如生定是笑她太幼稚,几乎羞愤得想捂住脸就跑,但她仍是故作淑女姿态,保持步伐,仅用眼瞪了莫佳青。 可惜瞪错了人。 好看的眼眸搭上红润的脸,若瞪的是男人,男人都愿意给她瞪个一整日也毫无怨言。 走到上课楼里,还没找着人,朱静先瞧见她,远远地喊住林怀瑾。 莫佳青在一旁提醒「别找她,谁也别找啊」 林怀瑾哪里是听她话的主,朱静一来,本在犹豫要不要再去编个说词拒绝温如生的心又转了回去。 「温先生邀我们去附近吃海棠糕,你们去吗?」她问道。 同朱静一起的还有苏婉之,她诧异道「怎的大早上的温先生突然找我们一起吃海棠糕?」 「我昨日回家路上碰上他了,他送我回家,我母亲为感谢他,让我带家里做的海棠糕给他,他便说学校外也有一家地道的,问要不要去嚐嚐」 朱静听了,羡慕道「果然是温先生,居然还送你回家,这搁在其他人身上,没说你这么晚不回家在外瞎跑就不错了,还有谁这么好心的?」 苏婉之也笑骂「都十八了,管太多的老古板」 说到最后,叁人决定下课就一起去。 其实,该说决定的是俩人。朱静与苏婉之。 林怀瑾虽问她们,却是意思意思罢了,免得哪天温如生见着她们,问她们为何不来,徒增尴尬。 可卑劣地,林怀瑾又不愿承认她同莫佳青所说的一样,私心想独自和温如生待在一起。 现下,说再多都是徒劳,林怀瑾与朱静苏婉之叁人同温如生约好,下堂课便去吃糕。 那是一个小小摊子,就摆在学校后的一个小巷中,摊上的糕剩下不多,温如生温笑道「幸好,再迟些今日就吃不到了」 卖的人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似与温如生相熟,对他很是热情「带学生来嚐嚐?」 「是啊,阿婆,给我来叁个吧」 朱静疑惑地问道「怎么少一个?」 林怀瑾看向温如生,他也看向她,浅浅一笑「方才吃多了」 温如生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倒是林怀瑾。 莫佳青不禁想笑,使坏附在林怀瑾耳边低语「看来他吃完了,下次换你亲手的做,他也定会吃完」 长发掩去再度从耳根蔓延的绯色,林怀瑾神色泰然自若,扬起淡淡的微笑,唯有她心知,那笑容背后全是当他们四目相对时的羞涩。 买好了海棠糕,带她们来的温如生执意请客,就像林怀瑾执意送糕给他那样坚持。 朱静与苏婉之都不是矫情之人,道谢后就吃了起来,一口道一个香甜。 林怀瑾却拿着糕扭扭捏捏,她送糕是为了谢温如生的,谁知一时脑热,竟还答应了他的提议,来了便罢,现又得他请的糕,她怎么好意思。 「温如生请的,你犹豫什么?」莫佳青惹人厌,硬是学林怀瑾的话与口吻「快收下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怀瑾恨得直想对她怒骂,却只能咬牙沉默。 手中的糕彷彿烫的要拿不住,莫佳青又没眼色似的,摇头补上一句「我想吃都吃不着,你可真是傻」 似乎看出林怀瑾的心思,温如生道「你快嚐嚐看,很好吃的」 林怀瑾抬眸,见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不禁也一笑。不再矫情扭捏,她点点头,张开嘴,小小咬一口。 甜腻香软,馅料扎实,后在嘴里留香,确实与杨妈做的有些许不同。 「很好吃」林怀瑾惊讶道。 「你看,我不骗你」 「是,我信你」林怀瑾笑道。 看戏 夜上海阿,夜上海,当初来时只觉颜色陈旧的莫佳青,才知入了夜,点灯人给点了五颜六色的上海竟是最缤纷。 莫佳青留恋这十里洋场的美,可林怀瑾此时一心只想回家。 柔柔的夜色已经不足以让她驻足欣赏,被衬托的目光也不再吸引人,只因本让她欢喜的温如生,是个长辈。 同林怀瑾坐一辆黄包车的莫佳青囔囔「下次什么时候能出来玩呢?我真想去逛逛大世界」 林怀瑾看着前方,似没听见。 莫佳青习惯了,便自言自语「苏婉之是个好人,我误会她了」 「下次找苏婉之去大世界吧,你母亲不会不同意的」 「反正别去餐厅,我吃不了」 最后又道「温如生送你回家,你不开心?」 温如生,不管是在这里,亦或未来,他的名字永远是林怀瑾的软肋。 她瞪了莫佳青一眼,气得想不顾前方有人,就叫她安静。 莫佳青被瞪,不禁想笑,又知林怀瑾心情不大好,万万不可超过,可仍忍不住想逗她「你这人,非要我说到温如生你才肯理我」 林怀瑾咬了咬牙,唇一张一合的,不发出声音,多亏莫佳青懂她,一眼便知她在道「与你何干!」 莫佳青哼了哼,也不同林怀瑾吵,一路憋着笑,到了林宅,林怀瑾先付了自己车钱,走到跟上来的温如生那,不等他下车,又多付一倍给温如生的师傅,道「今晚麻烦温先生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莫佳青见状不对,急声道「林怀瑾,你干嘛啊,这是要赶他走了?」 温如生默了默,不言谢也不说了「不客气,应该的」 「那么我先进去了」 「好」 莫佳青挡在转过身的林怀瑾面前「不好,不好,你再和他多聊啊,怎么那么笨呢?」 就在林怀瑾无视莫佳青,一面侧耳倾听拉车的声音响没响时,身后传来温如生的声音。 「怀瑾」他喊道。 夜里,一声怀瑾叫林怀瑾心脏漏了一拍。这似乎是他第一这般唤她,听起来甚是亲暱。 林怀瑾缓慢转身,盼幽幽夜色能掩住她慢慢散开的红,却发现温如生已经下了车,正走向她。 上次,是林怀瑾叫住了他,这一次,是温如生喊住她。 「上次书店去不成,你可还有再去?」 林怀瑾摇头。 「嗯,那条街最近都有游行,要去的话去别条街」 「知道了」 以为温如生的话说完,接着又听他问道「你去是想买什么书?」 「我...没什么」林怀瑾微微低头,她想看的,太难以齿口,且如何能说。 好在温如生不逼问,他想了想「如果你不方便,又有想看的,你以后可以同我说,我替你买来,说不定我家里也有,能借你」 林怀瑾发了几秒愣,心想他又是在尽师长职责,于是不管不顾地道「我想看的,我母亲不喜欢,你也能给我带来?」 温如生好奇「是什么书,你母亲不喜欢」 林怀瑾盯着他,唇缐抿得直,不答就是不答。 温如生等了会,语气有些小心「可是同游行有关?」 林怀瑾赶紧摇头否认「不是,绝对没有」 「那好,你说说看,我给你带来」 林怀瑾却仍旧不答。 最后温如生无可奈何「要不找个一日,我陪你同去书店?」 这次林怀瑾终于松了口「当真?」 「你忘了,我不骗你」温如生笑了笑「我说的自然当真」 这晚,林怀瑾不自觉地又欢喜起来,忘了方才使得小性子,待莫佳青也和善许多。 莫佳青则摇头再摇头,只觉被爱冲脑的人,就是跟着情绪走的蠢人。 学生 「是这样说没错」温如生停了几秒,笑了笑「可是我不觉得不好,相反,我觉得很好,有自己的兴趣是好事,再说你课堂表现不错,多看看是好事」 温如生说的很诚恳,就同他看她的目光一样,更不是在用长辈的眼神来安慰她。 虽然他提及了课堂,可那不重要。林怀瑾觉得,此时的他,更像是在同一个朋友说话。 林怀瑾终于笑了起来,说话语调都欢快不少「这本是初版,已经绝版了,今年虽说有再版,可是我还是想做收藏...」 话未说完,林怀瑾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声音又落了下去,她放下书本,有些沮丧「不买这个了,我再看看吧」 她转身又去看看杂志,这几个月错过的说不定能找到一篇她喜欢的。比起小说集,杂志既好带,又好藏,回家再剪下想留的,收藏在她的原文书理。 最后,她挑了几本,正要结帐,温如生拿出那本小说集,他道「放我那罢,我替你收藏,你想看了就同我说,我带给你」 林怀瑾愣愣的,温如生明白,她为何放下的原因他都明白,且愿意替她收藏。 林怀瑾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心中满腔感动「温老师,谢谢你」 又是道谢,温如生无奈笑了笑,只觉得这女孩很爱同他道谢似的。 不过,温如生又补上一句「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得同你先说好,现下这书我能替你收一天,便是一天,如果我走了,你得自己想法子收好才是」 林怀瑾一愣,语气隐约着急「你要去哪吗?」 「这个学期内,我暂时不会走的,如若教师吃紧,校长或许会让我继续待着」 一问之下,林怀瑾于是晓得原来温如生是北平来的老师,因好友建议他来上海,又同校长推荐,他才来此处教书。 林怀瑾听完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温如生察觉,问道「你觉得不行?」 「行的,行的」她赶紧点头。 林怀瑾没说,她不想他有天会离开这里,也不愿他离开,甚至希望,若是能替她收藏一辈子那便是更好。 没有人知道,那本小说集藏在温如生那,离开时亦不忘带着,可命运多舛,逃不过定下的宿命。 糖果 那本绝版小说集终是纳入怀中,林怀瑾心情好,也不好。 出了书店,走到一半要拦黄包车时,前不久还艷阳高照的天竟下起雨,似乎在对映她的心情一样。 「鬼天气」莫佳青嘟哝,朝天空一比「你看,太阳在那,这里却在下大雨,我都没见过」 可不是吗!鬼天气,再加上林怀瑾和莫佳青,一阴一阳的,老天都觉得奇怪。 林怀瑾小心地把书藏在大衣里,恐它淋湿,毁了书,而试图拦车的温如生是彻底淋了一头。 林怀瑾手边没伞,捨不得他淋雨,想上前拉住他,又不知拉住了该做什么。 温如生几次不成,附近也没有电车,出租车,回头望向在雨下,两手撺住大衣护书的女孩,头发湿淋淋贴在鬓边,双眼被雨打得几乎要睁不开,他赶紧上前,抬手举在她额前,用半个身子挡住落雨。 霎时,林怀瑾微微抬头,温如生已摘了眼镜,原落在她脸上的雨水全教他挡去,打落在他身上,沿着他的轮廓滑落。 少了圆圆的镜片,该是看得更真切的,林怀瑾却一时间看得有些恍惚。 她想,许是被暴雨摧残过的眼睛还带着水雾。 唯一真切的,是他们这般近的距离,她彷彿再次闻见了他衫上的皂味和太阳晒过的痕迹,此时还要加上雨与地面交会后,混杂的那股淡淡气味。 他道「这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家离得近,你介不介意过去避雨?」 林怀瑾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即明白,温如生此举不过是以一个老师,一个长辈的身份,可她还是感动了。 她想要再靠近一些,一些些就好。 想着,林怀瑾情不自禁,仍是向前了一步,细看温如生的长衫,不显痕迹的颜色也早已湿了一大片。 她羞涩地点点头「温先生,快走罢,再淋下去都我们要成落汤鸡了」 温如生愣了愣,笑了起来。 愣住的又何止温如生,莫佳青也是希罕。 冬日间,一场突然的雨让林怀瑾开起了玩笑,真要淋成落汤鸡,怕是她也无所谓罢。 温如生住处离书店不到五分的距离,大抵是大雨的关系,长长的弄堂里空无一人,青灰色的石砖筑起的高墙逼仄压人,无尽的路,回头望去,愣是以为误入迷宫,阴凉滂沱的雨更是教人可怖凄凉。 可再可怖凄凉,也仅仅是莫佳青的。 「林怀瑾,怎么不牵着手一起跑呢?」莫佳青朝前方在雨中小跑的俩人喊道。 温如生自是听不见的,而林怀瑾是装作听不见,脚步轻快地踏在积满水的地面上,嗒嗒嗒地,溅起水花,印在波浪裙上,脚下一双低跟的鞋子也进了水。 林怀瑾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只觉雨下的大些,湿了裙子,坏了鞋子,也都不碍她唇边压不下的笑意。 跑没多久,温如生停在一门前,是一扇用乌漆木板制的门,上面有一副拉环,门的上头有个门楣,刻了莫佳青看不明白的雕饰。 温如生推开了门,莫佳青以为仍是一样的幽暗,没料到却是另一番景象,别有洞天。 左右两侧厢房,抬头看,一个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天井就在头顶上,雨像露天的巨型淋浴一样,倾泻而下,掩去模模煳煳传来的孩童声。 温如生带林怀瑾从中穿过,来到客堂,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在里头嬉闹,瞧见温如生便大声喊道「温先生回来拉」 温如生脸上扬起笑容「你们姆妈在哪」 小孩朝里头一比,又盯着眼前被雨淋得狼狈,穿着与他们不同的大姐姐。 其中有个大点的男孩胆大些,他问道「这姐姐是谁?」 「她叫林怀瑾,是我的学生」温如生解释。 林怀瑾也盯着他们,一双双稚嫩单纯的眼睛充满好奇。 温如生对她介绍那个发问的男孩,叫阿康,是这些孩子中最大的。住在这的一家子姓王,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双双的好,他们的父亲是温如生的房东。 林怀瑾忽觉裙摆被拉了拉,往下一看,最小的女孩拉着她裙子,甜甜地道「姐姐,你裙子真好看」 女孩不过叁岁,话已经说的极好,却差了点,浑身乾净清爽的莫佳青还要补刀一句「她称赞你裙子,不是称赞你」 可想而知,林怀瑾此刻定是狼狈的难看。 十一月的风已冷,被打湿的衣裙早已湿透,冰冷地渗进皮肤里,风再轻轻一吹,林怀瑾身子不禁一颤,猝不及防打一个喷嚏。 温如生见状「你先坐下罢,我去找王嫂,同她借看看有没有衣服先给你换上」 说罢,他转身就朝里快步走去,留林怀瑾独自和孩子大眼瞪小眼的。 很快,温如生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身后跟着一名全身包得紧紧的妇人。 她面容和善,一双眼锐利地在林怀瑾身上打量,接着转身就进了次房。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王嫂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件灰蓝色的衣料「林小姐,这是我年轻时的衣服,虽然旧了,也不是什么好的,身型也和你差了些,但应该合适,如果不嫌弃,就先到房里试试罢」 她字字谦卑,语气却不卑不亢,林怀瑾赶紧站了起身,心底有些微微诧异王嫂的态度,不像是个她路过市井时,每回都能听见的大嗓妇人。 林怀瑾接过那件衣服,态度亦是真诚「王嫂说笑了,你肯借我衣服,我该感谢才是」 温如生见她二人客气,插了一句「那我也得谢谢王嫂才行了,爽快答应我的请求」 王嫂笑了笑,赶开一群孩子,又赶温如生快去换件衣裳,免得受寒,就带着林怀瑾往客堂的另一间次屋走。 待林怀瑾换上,王嫂眼睛都亮了,就连莫佳青看了也忍不住称赞一句「这回可不是裙子好看了」 林怀瑾悄悄瞪她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这里没有长镜,究竟是怎样好看,她也不知。 她们重新回到客堂,温如生已换身乾净长衫,同孩子们玩,听见声音,抬眸望去。 比起洋装的俏皮浪漫,旗袍在林怀瑾身上又是另外一种成熟又天真的妩媚。简单绣花绣在胸前,每一吋都修得她曲缐窈窕,实在刚好。美中不足的是,这天有些冷,王嫂教她加了件衬裤。 倘若有人细看,会发现温如生的目光同是一亮。 这没人瞧见便罢,"鬼"倒是瞧见了。 「他在看你」莫佳青悄悄地道,语气充满看调侃的意思。 林怀瑾不禁心痒望去,又迅速垂眸,双手紧张地抓在臀摆两侧。那样的目光,林怀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她经不住。 「这是我结婚时穿的,林小姐穿起来真是比我当年好看呀」王嫂称赞道,又拿了件保暖外衣给林怀瑾穿上。 林怀瑾方才对上温如生的目光就已经耳根通红,此时王嫂的称赞又给她添了把火。 她微微垂头,像个小女孩在害羞「王嫂你别同我说笑了,我哪比得上你呢,新娘才是最美的」 温如生浅笑道「怀瑾说的是,且还是新郎眼中一辈子的西施」 「就属你嘴甜」王嫂乐呵呵地笑,转身又进了堂后。 林怀瑾仍是微低着头,孩子们又围了上来,不知是看她,还是在看当年他们母亲的嫁衣。 「坐下罢」温如生忽然说道。 林怀瑾听见,这才抬起头,却又无意撞上他的目光。一时间,她有些无措,张了张唇,也不知要说什么,于是轻唤了声「温先生」 温如生嗯了一声,唇边含浅浅的笑,眸中更是,在这冷冷的天气里甚是温暖。 林怀瑾绕开孩子们的围绕,坐了下来,终于有空闲四处观望。打从她出生就未曾来过这种地方,第一次来,就是温如生带的,何况是好奇心爆发的莫佳青。 林怀瑾用眼悄悄打量周围,莫佳青这个女鬼却如入无人之境,大大方方地参观起来。 王家简朴,桌上摆的不是林宅的水果花瓶,而是一篮的针缐,墙上挂的也不是画作,贴的是的褪了色春字和旧日历,彷彿好几年没换过,还画上几笔孩子的杰作,傢俱也自不是西方的软沙发,几张木椅就已是好了。 莫佳青参观完楼下,同林怀瑾道「我再去后面和楼上看看」 末了,补一句「温如生的房间也替你看看」 林怀瑾急了,想拦住她,又拦不得,一眨眼,莫佳青就跑了去。 罢了,她怀有私心的想,看看也不是坏事。林怀瑾不可能不好奇温如生的房间是什么模样,又想像,是不是会有一张大书桌,许许多多的书,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一个满是长衫的衣柜。 碍于男女有别,温如生和林怀瑾都有无言的共识,二人至多待在这里简单叙话,但大多是沉默。 林怀瑾有些紧张,等了许久都等不到莫佳青,便听温如生叫住那个大孩子阿康,问道「我给你的作业,你可完成了?」 阿康回答「完成了,弟弟妹妹我也盯着他们完成了」 「不错,你先拿来给我看看罢」 「好!」阿康大声应答,转身就跑了起来。 林怀瑾诧异「温先生,你也教他们吗?」 「嗯,有空闲时就教教他们」 林怀瑾点点头,有丝丝的羡慕「他们真幸运」 如果她小时候就有这样的老师,那读起书来,定是有如神助,恨不得天天上学。 可温如生闻言,却淡笑摇头「幸运的是我才是」 说着,阿康抱着一迭纸,噔噔噔地跑了回来,指挥弟弟妹妹站在温如生面前,各自上缴作业。 叁个小的先唸起唐诗,稚嫩的声音可爱又整齐,完整无误地念完,接着换阿康。 他打开那迭纸,原来是在练书法。林怀瑾也凑过去看。 「你觉得如何?」温如生问道。 字迹有温如生的刚劲,又透着阿康这年龄的生动。 林怀瑾稍一转头,正要回道,却顿了住。为了看字,俩人凑得近,方才这一转,几乎要碰了上他的脸颊。 温如生似乎也一愣,身子往后些许,又若无其事的模样。林怀瑾也退回了自己位置。 耳根又烫人了,她心中想道。 好不容易镇定几分,她开口缓解这份怪异的氛围「比我在他这个年纪时写的好多了,当时练的时候不知被先生训过几次,又浪费了多少张的纸」 「阿康写得不错,弟弟妹妹也唸得好」温如生笑了起来,从口袋中掏出一手心的糖「奖励你们,别忘了再接再厉」 糖对王家孩子是希罕物,他们发出欢唿的声音,各自拿了也不忘礼貌道谢,再拆开吃掉。 一个个道甜,笑得那是有如得了宝藏似的。 林怀瑾看着,有些愣,也有些难过。她不记得自己是否也曾经因为一颗糖而笑得这样灿烂。 想是没有的,因为她实在想不起来,又或者是她本来就有,无需伸手张口,人人就会奉上。 区区一颗糖,换不来她的笑容。 下一刻,林怀瑾察觉,她错了。 一颗糖,是可以换来笑容的。 「怀瑾,手伸出来」温如生拿着几颗糖,举在她的眼前。 林怀瑾表情呆愣又惊讶「我也有?」 「嗯,奖励你被训过,又浪费纸后,终于写出一手好字」 林怀瑾疑惑「我没给你看过我的书法,你怎知我写得一手好字?」 「钢笔字也是字」 温如生一提,林怀瑾想了起来。 他捡过她那张抄下的诗词。 这一想起,林怀瑾自然想到那日的丢脸,却不禁弯起嘴角。 事后想想,那日真是她的好日子。 「谢谢你的奖励」林怀瑾收下糖,吃了一颗。 后来的她,永远记住了这味道,甜滋滋的,比海棠糕还甜,一点一点在舌尖上化开,也彷彿化进了心里。 家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流言 听言,温如生嘴角隐约一扬,悄悄紧了紧早握在手中的糖,却偏要口是心非,难得有些作弄她的意思「之前吃的糖可不见你用换的」 「几颗糖换一次海棠糕,我算过的」 他思付几秒,摇头「我想了想,我不该给你糖的,阿康他们都是学习的好,才有的奖励」 「我学习也好」 温如生饶有趣味,不想松口「那学校里的同学我都该发糖了」 「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 「我还教了阿康英文,他学的特别好」 温如生笑了「是,你教了他英文,常常说话说到一半就蹦出一句单词,王大哥听不懂,阿康也调皮不解释,害得王大哥气得要命」 林怀瑾想像出那画面,不禁笑了起来,接着眼前出现一只手,握着拳缓缓张开,一颗外观用米老鼠包装的糖果躺在纹路深深浅浅的掌心上。 「你教阿康教得好,同你交换罢」温如生语带笑意的声音飘进里耳朵里。 林怀瑾一羞,忽察觉这看着正经八百的温如生原来是在作弄她,却仍是乐得同他交换手里的海棠糕,拆开包装就吃进嘴里。 「下次我包饺子给你吃,好吗?」她含着糖,话语含煳地问道。 温如生沉默不语,又似在沉思。 期间王嫂去备茶,王大哥给火盆多加了炭,原渐渐弱下的火又烧了起来,暖暖的,跳跃的火光却有些刺眼。 「喜欢吗?」温如生突然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林怀瑾疑惑地看着他。 他道「糖,喜欢吗?」 温如生不知怎么,问起第一次林怀瑾吃糖时,他就问过的话。 林怀瑾嗯了一声,这次多了个字「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吃糖,也喜欢这里。 她每日就盼着来这里找他,这座高高的墙,替她挡去不少的目光,不用像在学校时那般,外人太多,得顾及林家注重的礼仪,林家小姐该有的矜持,只是不知,她在不知不觉中越发爱慕温如生的目光,藏不藏的了。 然而喜欢这个词,却忽地让林怀瑾嘴里的糖失了滋味。 她想到这星期学校传开的谣言。留洋回来的英语系老师,韩雪。 韩雪喜欢温如生早是学校师生皆知的事实,传的是,二人在学校的大树下笑谈许久,被同学见着。 谈了什么无人知道,只知二人的关系好的不行。 如今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还有的人道,他们二人在一起了。 林怀瑾心底急了,又羡煞韩雪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喜欢,更希望见着那大树下畅谈的人是她,如若是她,她定要求莫佳青去听听都说了什么。 可她无需求,难得有听墙角,使使做鬼的权力,莫佳青自是要去的,偏偏错过了,气得莫佳青只想倒退重来。 糖慢慢化去,嚐不出甜的味觉,林怀瑾的脸色也随之黯淡。 上一刻还开开心心的女孩,此刻却若有所思,神情落在温如生眼里,他难得一见的轻蹙眉头。 「怎么了?」 林怀瑾回神来,愣愣地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仍是轻轻一笑「无事」 这个无事,等同莫佳青时代的没事就是有事。 莫佳青在一旁唸叨「你就是这样,藏在心里,这要是苏婉之,她绝对是直接问"你和那个韩雪在一起了?",如果在一起了,说不定又会霸道地说"你不准和她一起,因为我喜欢你"」 林怀瑾偷偷瞥她一眼,想问问她,那你呢?又想告诉她,苏婉之是苏婉之,林怀瑾是林怀瑾,他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但那样的话,林怀瑾问不出,说不出。 她明白,温如生待她始终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感觉,而他们之间,也只能守着这个距离,像堵无形的墙一样。 倘若林怀瑾迎头去打破,他与她,不但墙要塌,就连此刻的距离都要消失的一乾二净。 所以林怀瑾不敢,只能尽量知足地想,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很好,虽然一想到他可能有了相伴的女人,心底就涌起一股失落和难受,卡在嘴里,苦的连糖都散不去。 在王家的整整一个下午,林怀瑾都魂不守舍的,阿康找她对弈下棋,本学过下棋,棋艺不错的她居然大败。阿康又拉了温如生来,谁知,为阿康棋艺师傅的温如生也是输得零零落落。 一盘棋,最后打的谁都索然无味,于是收了收,林怀瑾要赶在落日前回家。 苏婉之友情赞助的司机已把汽车停在弄口,林怀瑾对温如生道了句再见,就要上车。 温如生忽地拉住她的手腕,翻过她的手,张开她的手心,一颗糖又落在了上面。 林怀瑾一时发愣,不解何意,又觉得被他握住的那片肌肤很是烫人。 明明是个寒冷的冬天呀,她想。 「怀瑾,多吃糖,开心点」温如生低声地道。 瞧,何止林怀瑾呢,温如生也走神了了一个下午。他在想,是什么让林怀瑾变成那样的,神思恍惚,又似郁郁寡欢。 许是少女心思,他一大男人实在猜不透,也不好再问,只觉那模样不该在她脸上。 她该是快乐的。 她该天真烂漫,又爱笑,可每当见到那个被拴住的她,他都感到一阵心疼。 他甚至想对她说,她无需像王嫂说的那样讨人喜欢,他只希望她来,来这里谈天说笑,吃颗甜甜的糖,也不要她整日拴着自己。 温如生暖和的声音,一下把林怀瑾下午的那些胡乱心思再度勾了勾。 林怀瑾眨眨有些泛酸的眼睛,唇张了开,开了又闭,终究是懦弱胆小。 她收下那颗糖,轻轻地笑「好」 既然他要她开心点,她就要开心。 如果那是他希望的。如果他也能因此开心的话。 几个秋 林怀瑾望了眼先下楼的下人,又睨莫佳青一眼,冷声回道「谁同你吵了?」 说罢,她姿态优雅地走下楼,回到耳朵长茧的状态,对身后一连串的怒骂一概不理。 能耐,真有能耐。战斗力不足却把莫佳青气得够呛。 // 林宅今日难得,午饭时间林父也回来了。照理说,林母林父昨晚又大吵一架,今日本是不会出现,那么这份难得,就明显地是有所图谋。 在座的叁人皆知这一点,于是谁都保持着沉默,等林父开口,而叁人也都明白,待林父开口,又定会招林母的一番骂。 林父先是清了嗓子,又似轻叹一口气。他虽同林母吵惯了,却每吵一次,都如同耗费所有体力一样,累的慌。 可压不下她的脾气,也逃不过一吵,他就想着,早吵晚吵都是相同,逃不过的,不如早些来,晚上好出去买醉。 林父对林怀瑾道「韩小公子近日就要归沪,到时有个接风宴,你与我一道去,这几日可练首曲子,再学学时新的舞,许派得上场,别到时丢了脸面」 不出意料,林母一声讥笑,不顾及林怀瑾在场「大中午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拜得还是自己女儿,打算要去给人送礼呢!」 说林母脾气不好归不好,林父自也是轻易动怒的「满口煳言,也不看看怀瑾还在这!」 俩人争吵几句,林怀瑾静静地听着,像往常那般,等到他们稍稍停下,她说道「知道了」 不待他们开口,林怀瑾搁下吃没几口的饭,起身回房。 莫佳青看在眼里,知她其实是难受的,一时间,莫佳青很是懊悔方才那些激烈的话,想道歉,此时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只好问道「那分明是个相亲宴,难道你真要去?」 她没想林怀瑾会回她,可林怀瑾出其不意,淡淡地回了句「去了他也不一定看上我,比我好的人多了去」 莫佳青想了想「说得不错,但有备无患,要不你到时候琴弹得差些,妆化的丑些好了」 林怀瑾闻言,叹气道「莫佳青,你不仅招人烦,还有些蠢」 她绝不是想再同莫佳青吵起来,她说的全是无奈心情,可在莫佳青耳里,听得又是一把火,冷哼了好几次,亏得把方才那份歉意放在心上,勉勉强强的,才把难听话通通憋了回肚子里。 楼上战火暂时是灭了,楼下依然炮声响亮,隔了层楼,再隔一扇门,仍是挡都挡不住那模煳声响。 林怀瑾躺在床上,闭眸假寐,什么韩小公子,什么接风宴,什么争吵,其实压根都不在她的烦忧范围。 林怀瑾的心思啊,全放在那个五日不曾见过的人身上了。 莫佳青问,她想不想温如生。 她想道,想的,很想,想得都要痴狂,她想他放假都在做些什么,是在教阿康,还是在下棋,亦或是是去那条安静的街淘书了。 想得恨不得天天去王家,也好过天天待在这闷死人又僵冷的林宅。 瞧,莫佳青说得,又何尝不是她所想呢?她却也只能心道一句,一日不见如隔叁秋,真真所言不假。 待楼下的战火不知何时熄了,林怀瑾听见房门又被敲了两下,下人进来报,苏婉之打电话来,让她接电话去。 原来是苏婉之又得了票子,找她去看戏。 莫佳青贴着话筒偷听,一下就乐得欢唿,两眼都在祈求林怀瑾答应。 林怀瑾不是什么无情无趣之人,于是应了,但若要说这其原因,绝不是看在莫佳青要闷死的份上。 她猜想,苏婉之不定也同上回一样,邀了温如生,然而电话中,林怀瑾不能多问,苏婉之也不提。 傍晚时分,林怀瑾几乎是揣着一颗紧张又思念的心前去,而莫佳青比起林怀瑾,关了五日的鬼,可以说是撒了欢地到处笑到处跑。 做鬼做得如此,想是唯有莫佳青了罢。 直到到了剧院,入了包厢落座,开场的音乐响起,莫佳青看了看林怀瑾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别难过啊」 林怀瑾的心沉了下去。 今日只有林怀瑾与苏婉之二人,朱静姨妈家有事不来,而温如生是直接拒了苏婉之。 「我本想藉此机会替你试探他的想法,都派了人堵在他家门口接他,结果呢,他不来就是不来」苏婉之在林怀瑾耳旁,抱怨似地道「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太小气了点,一点面子都不给」 是了,温如生说过,他不会再来,这回就真的不来,苏婉之的面子倒也省了,也好在温如生没来,否则探了他的口风,若是坏消息,苏婉之这人怕是藏不住,林怀瑾听了也要难受。 林怀瑾晓得苏婉之的好意,硬是撑起唇角,淡淡笑了笑,苏婉之见了,也不再多说。 虽兴致缺缺,林怀瑾又怀着心思频频走神,一齣戏算是看到了结尾,而莫佳青自上次听完西厢记后就对听戏一事拒而远之,但能出门已是好事,老早就跑得不见人影。 待她回来,林怀瑾正同苏婉之下楼,只听她忽然大声嚷嚷「林怀瑾,温如生来了!快往那看!」 心酸泪 林怀瑾脚步顿了顿,一回头,目光就碰上了那五日不见,如隔十五秋的男子。 他站在人群中,长衫外着一身的墨色大衣。也许不是起眼的英俊男子,却在四目相交的剎那,林怀瑾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惊喜来得快,一晚上的失落之情也随之消散。 欢喜之情来不及藏,先露了出来。 林怀瑾顾不上太多,小跑上前「温先生,你怎么在这」 温如生远远就见她跑来,忍不住温声提醒「怀瑾,你走慢点,人多」 林怀瑾耳后一热,只觉他的语气亲密,她强绷着脸,唇边抿着笑意,她小声地道「知道了」 后头慢慢跟来的苏婉之见状,故作诧异「温先生,你不是打死不从也不来的吗?怎么走快点慢点,竟走来这了?」 温如生鲜有被噎得一阵窘迫,他是不想来,奈何被身旁这位戏痴听见有戏看,强拉着他就来了。 等不及温如生说出个解释,被他称为戏痴,行强迫之事的男子插了进来「打死不从有什么用,不如把他绑来」 那男子身穿灰色西装配上大衣,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有神,偏生脸蛋又小又白,像是不足弱冠的少年郎。 林怀瑾正疑惑他与温如生的关系,莫佳青忽然怪叫,直绕着他转「这脸太帅了,简直是娃娃脸,他在我们都那可以出道了!」 林怀瑾面不露色,被莫佳青一脸见了美男子的花痴样吸引了去,又想着等等无人时,要问问什么是娃娃脸,什么又是出道。 男子对着苏婉之伸出手来,笑着介绍自己「李铭」 苏婉之轻轻一碰,缩回手,李铭又朝向林怀瑾「听说你们是如生的学生」 林怀瑾点点头,苏婉之又道「是学生,可温先生也太不够意思,学生的面也不给」 「苏同学...」 温如生想解释,这李铭又插话「他这人最是避嫌,同学生一起看戏被人瞧见可不好,你说是不是?」 「哪避嫌了」苏婉之故作天真,目光有意无意在林怀瑾与温如生之间打量,俏皮笑道「我可没瞧见」 她的话意有所指,傻人都觉得怪异,连莫佳青这个隐形的局外鬼也跟着附和「我也没瞧见!」 多嘴的鬼,林怀瑾暗骂。 耳后的一抹红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彷彿她有所感,微微低头,恨不得用长发遮掩,更懊悔出门时就该多擦些胭脂,好做藉口。 听了苏婉之后,在场的唯有温如生一人淡定自如,好似听不明白。 态度教苏婉之瞧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说温如生最是避嫌罢,又默默任林怀瑾去见他,对林怀瑾叫得二字是亲切,叫苏婉之却是苏同学,好不生分。 这分明是有失公平的避嫌,任人听了都要奇怪才是,又哪里是她一句明示惹得祸。 氛围一时尴尬又隐隐暧昧,直到温如生提议请苏婉之吃饭,当是还她个面子。 李铭与苏婉之自是叫好,倒是白蹭顿饭的林怀瑾有些不好意思。 饭店离戏院近,一行人走的去。林怀瑾和温如生走在后头,安安静静的,彷彿方才的氛围还萦绕在周围,就连街上的喧嚣也扰不到他们。 林怀瑾不禁猜想,温如生会不会察觉出什么了,猜着想着,心里就越是没底,甚至埋怨起苏婉之。 许是过了良久,温如生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静,像是无话再找话。 「你喜欢看戏?」 林怀瑾想了想,如实道「不喜欢」 温如生轻点头,沉吟了声「瞧你常来,我还以为你是喜欢的」 林怀瑾垂下眼帘,又是一个隐去一半事实的话「在家闷着,碰巧婉之邀我,就来了」 温如生看了看前方聊得欢声笑语的俩人,笑道「那么想是苏婉之是戏痴了」 是痴,林怀瑾心附。 一窍不通,一无所知的痴。 苏婉之不爱看戏,第一次是为帮林怀瑾,这次温如生没来,却愣是陪着也不爱戏的林怀瑾坐到最后,席上数度打起哈欠,不说的话,林怀瑾更不会知道,苏婉之一度想要抛下林怀瑾,离席而去。 坐在那,全是友情二字,她苏婉之既要做,就要有情有义罢了。 「温先生呢?」林怀瑾问道。 温如生摇摇头「我也不是」 说着话,前头的李铭突然转过身来,问道「林同学,你觉得今日戏唱的可好?」 林怀瑾一愣,胡乱答道「不错」 今日戏唱牡丹亭,请了名角来唱,自然不会错,可李铭偏要问个清楚「哪好呢?我问了苏同学,她倒是一口胡刍,便让我问问你,说你看得认真」 林怀瑾闻言,直接一口气卡在喉咙。 原来,苏婉之是以为她认真看戏,看得眼泪都掉,所以才忍着不去打扰,殊不知林怀瑾忙着神游,不知掉了泪,待她回神,泪早乾了,更没想到要走,痴痴坐在那,一坐就是一场戏开场到落幕。 而她来此,不过是盼能见温如生一见。 然而,他与她俱不是戏痴,温如生来不为戏,想也并不是为她,仅仅是被强拉来的。 这一想,心中不禁一滞。 林怀瑾勉强收好情绪,回想最有印象的地方,想了会,惊觉竟无一处看进去的,只好凭着好几年前看过的,道「游园那唱得好」 李铭来了兴趣,与白嫩脸蛋不符的浓眉一挑「说来听听」 「并无高见,全是小女儿之感罢了」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 林怀瑾默了会,声音轻如风「凄凉,我只感凄凉」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满园春色,却道出这句,何不凄苦凉。 再想起自己,又另一番心情,另一种苦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花开得再偏,心上人就算来了见了,也不当她是那朵唯一的玫瑰。 如此,怎么不苦涩。 此时想起,莫佳青曾说过,林怀瑾是一见锺情,当时觉得肤浅,眼下却不得不心惊。 即便不曾梦梅,一见锺情亦无不是被美色诱惑,而她,恰恰被温如生的气质所引,生了爱慕。 林怀瑾不禁想起一句,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说再多,都不过是把心酸泪。 吃饭间,李铭与苏婉之聊开,一下哪好玩,一下哪好吃,席间,李铭拿出一张路上捡的宣传单,欲要谈论,被温如生一个眼神止了。 谁都知那宣传单写的什么,只有李铭这个大胆的想讨论时事,实在不合时宜,好在他不坚持,重新争辩起京戏。 苏婉之一个戏痴,对上李铭这个戏痴,辩的无理无据,倒是有趣。 一顿饭罢,林怀瑾也才知原来李铭同温如生有十年的友谊。 李铭是杭州人,少时迁居的北平,两人因此结识,后又同为一个学校的教师。 他说了许多林怀瑾不知道的温如生。比如说,温如生会打乒乓,得过作文佳作,且学什么会什么,就差把他夸上了天,而身为好友也当然少不了亏他一番,把年少时的糗事拿来当下饭菜。 他道「那时的女同学都追着他跑,要知道换做我肯定乐意的不行,他呢!他不是,天天像躲鬼一样,能跑就跑,结果有回真不小心惹出了风流债,让人堵在了公厕门口,女同学当场对他告白,最后不用想也知道,女同学哭得那教一个楚楚可怜啊」 温如生摇头叹气「什么风流债,别瞎说」 「你上课见那女同学的笔掉了,捡起来给她,怎么不是风流债了?」 「你记得倒清,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指不定是你的呢?」说罢,温如生转了个话题,像是刻意不想再提。 李铭后来又说他自己曾来沪教过一年书,回了北平几年,校长来信,想再聘请他,可他一时抽不开身,于是推荐温如生来见见上海滩的魅力。 这次李铭再来沪,与教书无关,而是想找温如生去游玩,顺道去他老家过年,时间定在后日一早出发。 「两个孤家寡人的,有我陪伴,他肯定欢喜」李铭自得其乐地调侃。 温如生摇头称是,看似无奈,实则欢喜。 林怀瑾则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听见了孤家寡人四字,且林怀瑾再一次庆幸今日见到了温如生。 忧的是,要再见他,竟要等到明年,怕是到时相思不成树,她已先枯萎。满是心酸泪又如何,她哪里制的了一颗向他的心。 依然乐呵的仅有莫佳青,在她耳边坏笑「他还单身!没韩雪的份!你很想偷笑对吧?」 是,但不可。 有些事,有些话,都只能藏在心里。 何况,她现在根本无法真心地笑出来。 林怀瑾悄悄望一眼温如生,笑眼俊朗,犹如夜晚的星河。恍然间,苏婉之用肘推了她一下,低声道「看痴了你」 林怀瑾惊醒似的,才注意到温如生也注视着她。 连耳带腮的,瞬间通红。 林怀瑾连忙端起水杯喝水,又假意轻咳用手遮掩,好盖过她不用看也能知道的羞色。 温如生见状,连忙递了张纸来,又绕到她那,轻拍她的背「你怎么喝个水也急,以后慢点喝,仔细又被呛着」 不是责备的语气,却掺了点担忧。 走慢点,喝慢点,关怀备至。 仔细想想,温如生待林怀瑾每每都是如此。暖心贴心,无暇去想他是不是长辈待小辈,林怀瑾只觉刚刚下肚的水是酒一般,缓慢却又浓厚,就快要醉。 而这俩人的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他样。 不说苏婉之和李铭,说说莫佳青,她感觉眼前二人,分明是对天造地设,人人心羡的一对伴侣。 可感觉终归是感觉。 立在林怀瑾与温如生中间的那堵墙,若是凭感觉就能轻易打碎,那么此时的林怀瑾也不会浸在又酸又苦又甜的酱缸里了。 ___________ 正文快过半了,我以为我至少能上个潜力榜,看来是无望了(笑 诗词来自牡丹亭。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网传是张爱玲所写,可我不曾看到过,如果有人知道来自哪里,可以说说。 真爱 最后,他似是好笑,又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进来吗?」 林怀瑾一愣,待反应过来,想应是幻听,却抬起脸来,呆呆地望着他,直到温如生让开了路,道「进来罢」 暖暖的笑配上窗外的阳光,竟照得人心彷彿落在一池春水上,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其实,林怀瑾一直觉得温如生似水。他不说话时,淡似无味平静的温水,当她伸手一探,他抬眸一笑,才知那是冬去春来,暖暖日头初次融化的雪水。 是阳光,更是纯净的水。 林怀瑾希望,他能被她荡之,动之,化之。而她亦愿做埋在雪下,盼有朝一日,能冒出枝头的绿草。 卧房的门半掩着,想是有意的多。 林怀瑾坐温如生房内唯一一张椅子上,环顾他的小小天地。 与她曾想像的并无二致,一张单人床,舖着整齐乾净的被套,一张简易的木书桌,上面有一迭纸,几本旧书,再一个放满书的矮小书柜。 单身男子房,的确如莫佳青曾形容的,甚是无趣。 可怪人,林怀瑾不认同。 莫佳青站在书柜前,弯腰指着那些排列的书,道「我虽然没读过,也还是听过名字的,你说他长得那般正经,我还以为他爱的会是什么博大精深,晦涩难懂的文学,结果看得却是这些,你说他怪不怪?」 怪,但若要林怀瑾说,会说是有趣新奇。 幽明录、搜神记、神异经、山海经、聊斋志异等等等,摆满柜子的一本本通俗的鬼怪传说小说集。 温如生打破了他给莫佳青的印象,也打破了林怀瑾的。 原来,温如生不是温如生,他也有着不为人知,且新鲜的想让林怀瑾探究的一面。 她好奇地走向书柜「我能看看吗?」 温如生没有犹豫,轻点了头,神色颇有几分好奇。 林怀瑾正要抽出一本,馀光却注意到一本身在鬼怪之中,却特立独行的书名。 林怀瑾不禁抿起唇角,暗暗地笑。 她拿出那本被收藏的很好小说,翻到她上次看到的部分,书中夹着她随手捡起的枯叶作为书籤。 每回来,林怀瑾几乎都会同温如生要,而他就会拿下楼来。他待在一旁教阿康读书,她在另一旁读小说。 偶尔抬眸望去,便是他认真的模样,那剎那,心莫名地就安了,为书中角色命运的心疼也不那么疼了。 若说是岁月静好,也不为过。 温如生瞧她最后竟是拿出那本张爱玲小说集,忍不住笑道「你对她是真爱」 林怀瑾坐回椅子上,心情好,松了自持的界缐,难得回侃「不比温先生你这一柜子的鬼怪之书,你才是真爱」 话刚落下不觉奇怪,随之馀韵来了,林怀瑾便悔了,她不该说出这么暧昧不明的话,若是旁人听了,不得怀疑。她悄悄望了眼温如生,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何来怀疑,反倒显得她坏心思,也把他给想岔了。 一时之间,林怀瑾心底还有些苦涩。 温如生笑着回道「是真爱,从小我就爱看这些,老家的书比这多了,李铭有次随我回家,看了就说我怪,看着一板一眼,脑袋里想的却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后他总开玩笑,要我也写个一本,说不定会像蒲松龄一样,名留青史」 长长的一番话,让林怀瑾更苦更涩了。 她算是再一次明白,在温如生眼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简简单单。 暧昧不明的话本就不存在,他温如生又怎会尴尬。 林怀瑾也是笑,笑得僵。温如生同她说的,她想不出该回些什么,只觉整颗心像玻璃一样,无声无息的,再多碰出一条裂痕。 安静的空气中,唯有一只鬼对着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傻子道「是真爱,是真爱,如果你后面不加那么长的废话,那该有多好」 抄书 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白雾裊裊,遮住对面温如生的模样,看不真切。 林怀瑾轻轻一吹,散了开,不及看看他,又冒起。她小小抿了一口,果然苦涩。 她等着回甘,却嚐不出来。彷彿在告诉她,温如生泡的茶,尚不能癒合那条裂痕。 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书桌上,被她方才放书时不小心扫过的纸堆。 密密麻麻的字,似是草稿,再细看,竟为温如生的字迹。 刚正,又不失力度,正如他在黑板上所写的字一样。 林怀瑾惊讶道「你真写了小说?」 她的神情顿时让温如生失笑。 他解释「我自认我不及蒲松龄,名留青史我也无甚嚮往,倒是对抄书校字一事颇有兴趣」 温如生拿起桌上的一本旧书,书名不曾见过,作者不曾闻过,只见那书皮早已斑驳脱落,猜是从阿婆的那间书店里淘来的。 他翻开他正在抄的那部分,指给林怀瑾,她细细地看,与纸上的来来回回比对。 林怀瑾顷刻间生出钦佩,温如生却无奈笑道「可惜李铭一来,我抄的速度慢了下来,明日要出发去杭州,又要耽搁些许日子,不知何时才能把它完成」 林怀瑾想了想,自告奋勇「温先生,我帮你!」 「你?」 「嗯,我帮你,一起抄一起校,事半功倍」 温如生摇头婉拒她的好意「你还有课业要上」 「那我就帮你这个寒假罢,我在家也是无事的」 温如生仍是婉拒「这事繁杂冗长,不是轻易的事」 林怀瑾一听,明白了意思,问道「温先生,你觉得我可算是聪慧?」 「你一向聪明,课业也好」 「那我可担得起此事?」 「担不担得,不能这样算的」 「那怎样算,才能担得?」 温如生一笑,又是无奈,不道如何算,道「你不爱看这些,会无趣的」 「指不定我会爱上,没试过怎么晓得呢?」林怀瑾求他,眼里散发跃跃欲试的光「让我试试罢」 刘备叁顾茅庐成了,温如生不成,想着孙中叁革命十次,十一次才成,温如生不曾想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又许是她的神情动摇了他。 温如生终是被她说服,说道「试罢,若是觉得无趣,便不做了」 迫不及待要证明似的,林怀瑾随即抛开钟爱的张爱玲小说集,拾起从未读过的鬼怪小说。 冬日阳光美好,光缐透过窗子,照在书桌前埋头认真的林怀瑾。 朦胧,散着光晕,照得她白嫩肌肤似是洒了层金粉。 温如生不时望去,执在手中的书翻不到五页,除了阿康来请教几次,一室柔静又引人遐想,勾出那些不可告人的,不曾察觉的,在悄悄触碰。 偏不巧有只女鬼不怕日光,那边转转,这边转转,眯着眼,擒着笑,把一切都收进眼里,想着等等该如何拿来消遣林怀瑾。 可惜冬日的阳光再好,却下得快,眨眼般的,天就快黑。 今日是他们今年的最后一面。 林怀瑾抱着那些小说要带回家继续,在母亲那就说是寒假消遣,应是不会说些什么,且林怀瑾都不没见过的书名作者,林母也应是不知,只需随便刍个谎,应付过去便行。 「若是你母亲不同意,万不可再继续」温如生对她再叁嘱咐。 「知道」林怀瑾嘴上乖巧地应,心底实在捨不得,站在弄口踟躇,脚是移也移不开,硬是找出一句话来问「你这次去杭州,可是有熟人?」 「李铭的朋友在那,我们会住个几日」 林怀瑾点点头,又问「你会去西湖吗?听说那里很美」 他沉吟了会,又似是微愣,才慢慢答道「天下西湖叁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亲眼见过,我才知苏东坡说得是极好的」 林怀瑾面露遗憾,清淡一笑「我随父亲去过杭州,却不曾见识过,反而被关在各种的社交场合上了」 「天大地大,难免遗憾,谁也不能见过世上所有风景,指不定你如此期盼见到它的真面目,等见到它时会是失落」 「怎么失落?」 「留在幻想中的,才是最美」他道。 幻想中的,才是最美。林怀瑾在心底喃喃地重复一遍。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似乎陷了进去,也不知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始终辨不出温如生是否察觉,害怕他察觉,又想让他知晓,可她其实心底最是明白,他待她为何。 矛盾至极的心缠绕纠结,最后都只能化作苦涩的一笑。 「温先生,我倒认为幻想中的不一定是最美」林怀瑾轻轻地道「也许你真能写一本小说,不必名留青史,也不必是民国的蒲松龄,全当图个一乐,把幻想写成书,定又是另一番美」 // 天彻底黑了,无云的夜,刺骨的风,还有一轮高挂空中的明月,月下有名男子,倚在敞开的窗边,脖子上围了圈深青色围脖,针角明显凌乱,空了好几个洞,得层层迭迭才不至过风。 温如生轻轻一动,叹出一口气,不想,鼻尖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栀子花。 他微微一愣,又低下脸,深深一闻。 是他闻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是林怀瑾的味道,就像她主动踮起脚尖,绕在他的脖颈上时闻见的一样。 这条围脖是林怀瑾临走前给温如生的,她说道「本打算送你的新年礼物,正巧你要出游,便先送你了,虽然有点拿不出手,但绕个几圈应是没问题的,如果温先生不嫌弃的话,路上就带着罢」 身为一个教师,收学生如此的礼本就万万不该,何况是一条亲手织的围巾,可温如生来不及拒绝,林怀瑾已坐上了车离去。 此时回想,那轻如飘渺的声音细细地绕在心尖上,抽也抽不开,可又是那样的坚定中带着羞怯,如同林怀瑾当时的神情。 他自道一句,理由。 温如生是可以叫住她的,但那剎那,栀子花香的气味,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都让他动不了身子,恍惚间竟还庆幸林怀瑾没给他婉谢的机会。 为何送礼,他当她有心。 只是这次,亲手的围巾有些过重。 温如生抚上柔软的围巾,那芬芳加倍缠绕着他。 他再次心道,理由,皆是理由。 思及此处,他停了下来,解开围巾,小心翼翼地收在衣柜中。 再往下想,该是罪孽了。 他无需,不愿,更是不敢。 西湖呀西湖,温如生不敢的,还有那首没道出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宴會-2 人装扮起来就是不一样。 朱静穿得一身紫罗兰色长裙,难得显出娴静优雅的一面,苏婉之则一身黑,小露香肩,裙摆堪堪及膝,衬得她肌肤雪白,高贵中小有性感,煞是亮眼。 林怀瑾差点忘了,这种场合哪里少得了她们。朱静同她姨妈来,苏婉之却是独自一人。 她们同林父说了几句,就简简单单把林怀瑾带到安静角落,夹起檯上的自助餐食开始吃吃喝喝。 朱静道「这种地方没什么好,还无聊,唯一的乐趣就是来吃的」 苏婉之笑道「我以为你是来找夫婿的」 朱静呸了声「我才不想这么早嫁,还是嫁一个大我那么多的人,再说了要找也轮不上我,你瞧,我姨妈大女儿二五了还不嫁,我姨妈着急呢!」 「谁说你嫁韩东烨了,我是说韩东霖」苏婉之说着,不自觉地往不远处朱静的表姊望去。 那女人一身开极高岔的旗袍,红唇烈焰,乌黑亮丽的发微捲,像足烟花巷酒楼出来的,也不知究竟是要勾引谁。 苏婉之目光冷了,语气也冷「就她那样也想嫁韩东烨?真是痴人说梦话」 林怀瑾无意地问「你认识韩东烨?」 苏婉之来不及回道,朱静一脸惊讶,诧道「你不知道?」 林怀瑾摇头,她对这些本就没什么兴趣,少去过问,就连韩东烨的神秘也是听父亲在车上提个几句才知道的。 朱静同她道「苏家和韩公馆是世交,韩家没生女孩,整个韩家都把婉之当女儿疼,尤其是韩老爷子,就差把天上星星都摘来给她了」 「哪你说得这么夸张」苏婉之说着,来了一名侍者,对她道「苏小姐,大少爷请你过去一趟」 闻言,她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知道了」 说罢,苏婉之跟着那名侍者离开。 林怀瑾随即问朱静「大少爷可是韩东烨?」 「嗯」朱静奇怪地叹了声「大少爷韩东烨来了,这场子上的人是开心了,苏婉之可就难了」 「怎么说」 她摇摇头,顿了几秒「我见过几次韩东烨接婉之去韩公馆吃饭,他的脸简直可怖至极」 「你是说他长的很难看?」 「不是,我是说韩东烨的脸色,不笑,每次都沉着一张脸,像要训人吃人一样,还有啊,韩东烨长得可好看了...」 朱静对韩东烨的长相评价发起了花痴,然而一整晚,被形容的犹如天神般好看的男人没有出现,苏婉之也消失不见。 晚宴到一半,林父把林怀瑾叫回身边,原来是韩老爷子同今日的小主人公终于现身。 林怀瑾站在远处,瞧不真切长得如何,只记得与韩东霖仅仅算得上几面之缘,除去方才朱静说他在家极为受宠,又是个本性调皮顽劣之外,她对他的印象一点都没有。 她兴致缺缺地想,韩东霖兴许会有几分凡人见不着的天神的神似,可终究也与她无关。 此时,她所盼的只有尽早结束,好回去抄书。 直到一场好不盛大的宴会将要结束,老早就不见人影的莫佳青跑了回来,一脸羞红。 林怀瑾狐疑,亦觉稀奇。莫佳青这人脸皮厚极,何时红过?又见她眼睛转了好几圈,也不说话,更是难得,最后她忽地一顿,目不转睛地停在从林怀瑾身后缓步走来的人。 林怀瑾回头望去,正是消失的苏婉之。 不知她了去哪,竟换了一身密不透风,不及她穿黑裙好看的裙子。 林怀瑾正要上前,莫佳青忽然莫名其妙地说句「苏婉之简直让我大开眼界了」 再回头看莫佳青,她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盯着另一方向朝这走来的男人。 是韩东霖。 原以为这个晚上都不会有任何交流的人意外找上了林怀瑾。 他一上来就道「林怀瑾,你可记得我?」 林怀瑾稍稍一愣,对他的直唿很是不满,却也惊讶,他怎会记得她。 她面色不动,保持应有的礼节「认得,整个上海滩有何人不认得韩小公子的」 她不说忘没忘,记得不记得,道认得。 确是认得,再多就没有了,多了反成套近乎,林怀瑾不喜,就跟他一上来就唤她名字一样,没熟到那地步的讨厌。 偏生那句话听起来有些暗讽,林怀瑾说完便有些悔。 韩东霖似乎也不在乎她记不记得,讽不讽刺,他大笑「千万别这么叫我,我以为这是那些叔叔伯伯巴结我叫的」 上一秒,林怀瑾还觉得他傻气,下一秒她就恼了。 韩东霖这话似在说林怀瑾老气又笑她蠢。她大眼睛瞪着他,唇都抿了起来。 结果韩东霖笑没几声,止了住。自然不是他意识到自己惹人不快,而是后头苏婉之来了。 「韩小公子笑得这样开心,看来挺享受众星捧月的啊」苏婉之道,想是听见了他们说话。 韩东霖哼了哼,也讽刺回来「哎呦,这不是苏大千金吗?一整晚也不知跑哪去,我刚回来也不先见见我,等我叔叔伯伯的见了好几圈,你这才出现」 苏婉之是何人,自不输他,笑吟吟地道「韩小公子名头大,我既是苏大千金,名头也不比你小,还得先见你了?」 韩东霖一气「你真是没变,一样的讨人厌」 「你也没变,脑子一点都没长」 林怀瑾看他二人一来一往,猜想世交关系,也定是从小就打闹到大的,颇有青梅竹马的意思。 她插不上话,也无意插话,最后只见韩东霖吵不过,气得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对她笑着道「林怀瑾,我不比你长几岁,你就同苏大千金叫我韩东霖罢,我们下次见」 「不叫你东霖,难道要喊你东霖哥哥?」苏婉之悠悠笑问。 「别!你那样喊我怪渗人的,我鸡皮疙瘩都起了」韩东霖伸手夸张地抚了抚皮肤「你惯是个没教养的,就继续没教养罢」 「我哪没教养了?你才没教养!」 「别说我了,我从小到大可没见你喊我哥一次东烨哥哥,还爱惹他,你怎么有教养了?」 苏婉之一顿,架不吵了,而韩东霖胜利似的咧嘴笑,转身又是意气风发的小公子。 晚宴结束,林怀瑾自知要受一番审问。 韩东霖那么注目的人同谁说几句话都是被人盯着的,何况林怀瑾时不时就收到林母林父关切的眼神。 林父一上车就问道「韩东霖都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嘘寒问暖而已」 「你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不像嘘寒问暖,问得哪些,说得哪些快说来听」 林怀瑾垂了眼眸,不等她胡扯出来,林母先替她说话「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没见那小公子都是同苏家的说话吗?同怀瑾也不过几句」 「带她去就是让他们见见面,这好不容易说上话,还被苏家的截胡,什么玩意儿?」 「你这个做父亲的可真好心呦!」 「你又要吵?你也不看看那些个人都想把女儿嫁长个十多岁的韩东烨,也不想想他为何这么晚了都不娶,就想把女儿推火坑,我呢,我给怀瑾找个年龄适当,相貌堂堂,家世也不错,还是老爷子最疼的孙,我何错之有?」 「听听,我想的果真不错,你搜刮完我娘家的钱,现下又想找个金龟女婿了」 「胡说八道!难道你要怀瑾嫁个像我一样的穷小子,吃苦一生了?」 林父道完这句,车上的人都默了。 李叔如常的开车,对此争吵彷彿是他的日常,林怀瑾看着窗外霓虹缤纷一闪而过,模模煳煳,又似被拉了长。 莫佳青神思仍逗留在方才晚宴上,因迷路看见的祕事。 此时的上海滩,十里洋场,人心各异,彷彿不得不隐藏起一片赤诚之心,就怕一见到阳光,就会同那些鬼魂一般,痛苦的消散在太阳底下。 当然,除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莫佳青。 除夕夜 林父自晚宴过后,又是好几日不归家,林母日日都如独守空房的怨妇,夜不能寐。 年节近,除旧布新。 林宅的年节气氛已不属于林家,更除不了那些腐烂至根的东西。 林怀瑾关在房里安静抄写,莫佳青里里外外来回奔走,几个来回便觉无趣,倒是杨妈领着下人贴起红色春联,那边扫扫,这边擦擦,也算是给林宅添了不少年味。 可惜年味撑不了多久,连点馀味都不留。 除夕夜,除了杨妈与李叔早已没有亲人,长年住在林宅,算半个林家人外,其馀厨子与下人忙完,领了林母发的红包,都回了自家过年。 上午还热热闹闹的林宅,一下变得冷冷清清,里头的人比鬼多,却比四处游荡的莫佳青还要像鬼。不是不见人影,便是沉默不语,踏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都显得寂寥孤独。 傍晚,几日不见的林父回来了。 他叫的李叔接他。 外头再逍遥,里头再烦闷,一家人也总是要一起过年团圆,这是他不变的习俗。 林父先带林怀瑾祭了祖,他父母来自南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随着事态独自辗转流落到北平,一穷小子因此遇上当时遥不可及的千金小姐,二人相爱难捨,后来林母怀上林怀瑾,最后便带着妻女回沪,落叶归根。 这段往事任谁想起来就觉得既世俗又魔幻,时至今日,那些刻苦铭心的爱彷彿也跟随岁月一一逝去。 若要问悔不悔的,想是林母林父都回答不出,说再多也是无用。 一家子终归是一家子,是要团圆,才算一个年的。 长长的餐桌上不再是暗流涌动或是剑弩拔张的场景,而是摆上腊八粥、红烧鲤鱼、五彩花生米、狮子头、扣叁丝、白肉火锅,北方结合南方的年夜饭全出自杨妈,好不丰盛。 可应品的喜悦,嚐的亲情,却也味同嚼蜡,没甚滋味,一桌子全靠杨妈和鲜少多话的李叔活跃气氛。 林怀瑾觉得这样便是好了,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她不盼什么,只要这样,日子都还算好。 莫佳青就不这么觉得。 不尴不尬,又虚情假意的。这样过年有什么意思?又哪里叫团圆了?要她说,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吃炸鸡来得自在快乐。 莫佳青待林怀瑾吃完,被气氛憋得实在忍不住道「在我家,虽然也没什么过年气氛,最多一起吃顿饭就回房各做各的,可是你家这种也太让人窒息了」 林怀瑾瞥了她一眼,见四周无人注意,她悄声说道「大过年的,我不同你吵,可是我家里的事跟你有何关系?」 莫佳青闭上嘴。心道,怎么与你无关了,是你不知道罢了,要不是看她可怜,莫佳青连句嘴都不想插,更不会来到此处。 饭后,林怀瑾正要同杨妈与林母一块包饺子,林父把她叫去了书房。 与林父每年都会回家团圆一般,照惯例,他给她一包红包,上面亲手写着她的名与新年祝语,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林怀瑾恭谦地道了谢,也说几句贺词,便要下楼。 林父却喊住她,走到她面前,神色怪异,一双手收在背后,欲伸向前,到一半又顿住,往后,又再悄悄向前,最后连同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安分地停在身侧。 他带有几分沧桑的嗓子地道「你若觉得韩东霖好,他对你也有意,你就同他处处看罢,若处过了,你不喜欢,那便罢。我不强求你,只是怀瑾你要知道,这仗哪天真打了下来,他韩家再怎么样都能保你平安」 书房内琉璃盏映出的浅橘黄灯,朦胧地照在林父脸上,昏暗之下,有那么一瞬间,林怀瑾觉得他老了。 她忆起当年一双牵着她的手,宽大厚实,笑时会引出数条皱纹。如今,他的依旧宽大,握的却不再是她,皮也松了些许,而脸上无需笑,就已是岁月刻下的深深几条鸿沟。 目光转到他的鬓边,她默默地想,是谁说雪在南方难下,这不,雪竟不知何时落在了父亲的发上。 她紧了紧手中写有万年不变的祝语,轻轻一笑,道「好」 后来莫佳青问林怀瑾,她怎么就道了好,难道她要放弃温如生了? 林怀瑾摇头,她怎么放得下温如生。应好不过是不想让林父担心,且她一时心疼。 其实林父待她不差,许是心里矜持着,又许是想保有自己的父威,父女之间总隔着一条鸿沟,说不出肉麻亲情的话。 她感父亲是为她好,多少年了,她从未如此真切的感觉过,林父的不强求,更是中她下怀,她为何不应好。 可就算没有林父这番话,林怀瑾也是会应的。她不曾反抗过父母的要求,虽不是真心,也不至让他们失望。 同韩东霖的事,倘若有缘,林怀瑾与他,也仅仅会是好友罢了。 而生死之事,林怀瑾满心满眼都是温如生,压根不把战争二字放进眼里,又何尝在乎谁能保她平安。 // 子时的钟一响,外头的爆竹烟花绽放开来。一颗饺子落入嘴中,林怀瑾咬了咬,咬不出杨妈特意包进的一块钱。 糖和花生也是无,林怀瑾有些兴致缺缺。 虽说只是个寓意,她本就不在乎,但是今年,她特想吃糖,好盼来年的日子,甜甜蜜蜜。 烟花响个不停,林怀瑾想着温如生。 她好奇,这样冷的天,他是否戴上了她送的围脖。 也许他有戴,因他怕冷,也许他没戴,因他不喜。 莫佳青说那条围脖织得丑,比她上得不知什么课时织得还丑,温如生定然不喜。 林怀瑾什么都好,就是女工不行,莫佳青的嫌弃害得她差点就扔了那条花了几日几夜织出来的围巾。 幸好,她没扔。 那日的举动也是她有史以来最大胆的一次,连莫佳青都不断拍手叫好。 林怀瑾此刻都能回想起当时温如生身上的味道,他的呆愣,还有她自己狂跳的心跳。 像是要冲出身体,飞奔入他的身体似的。好在她跑得快,暂且守住了心藏,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害怕。 害怕他要拒绝,害怕他当着她的面扯下围巾。 想想那画面,她肯定得心如刀割。 现下想起,她都庆幸跑得快。 而那时恋恋不捨的却是莫佳青,一路上唸叨她还想看看温如生作何反应。 林怀瑾想,就算看了,也千万别告诉她才好。 想着想着,又想也许他正同李铭在西湖边看烟花,也许他游玩一天,太过疲惫,守不住瞌睡虫,先去找周公过年,又也许,他想起了他母亲包饺子,却只能同李铭作伴喝酒。 林怀瑾轻轻扬唇。 她心道,温如生与他一起,孤家寡人,这个寡字,倒也能改上一改了,又倘若有一日,这孤家二字能改,她希望是她,到时她会给他包上一桌饺子,让他永远吃不尽。 如此痴人说梦,就当是今年的新希望罢。 來信 去的不是大世界,是王家。 苏婉之先送她去百货买了包装精緻喜气的枣和柿饼,再把她送到弄口。 她同林怀瑾笑道「温先生不在,你来这是想等他回来?」 林怀瑾一顿,垂了垂眸「他没说何时回来」 她也忘了问,只记得他要走,她会想他。 她该问的,她居然忘了。林怀瑾悔得只想敲敲自己脑袋,好清醒清醒。 「开学之前会回来罢」苏婉之安慰道,又对她摆摆手,便扬长而去。 一入弄堂,四处都是大红颜色,爆竹噼哩啪啦地响,不时传来洗麻将的声音,阿康这些孩子正同弄堂内的孩子在外跑跑跳跳。 此时此景,与林宅一比,莫佳青都要当林怀瑾的面道一句简直是热闹非凡。 凑热闹少不了莫佳青,林怀瑾抛下一群人与赖皮鬼,劲自往王家去。 王大哥不知加入了哪家的牌局,客堂内,只剩下王嫂与林怀瑾在喝茶。 「大过年的,大家都欢喜,日赌夜赌的,鞭炮响不停」王嫂嗑着瓜子,突然感慨道「若把战事放两旁,一年之中也就这个时节最好了」 林怀瑾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一时间神色也似跟着王嫂所言,沉下心去。 实则她不如王嫂那样心系战事人命,系的是那未归来的温如生。 忽地,眼前一封信纸。 「温先生寄来了信,里面有一封要我转交给你的」 林怀瑾愣了愣「是什么时候寄的?」 「除夕那日,可你没来,我也不好贸然送去给你」 除夕,林怀瑾在心底喃喃唸道。 她盯着那封薄薄的信,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温如生写信给她,她着实想都没有想过。 他会写些什么,问她抄书的进度,还是说西湖的景? 林怀瑾整颗心激动又紧张,抿紧着唇,拆信的手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撕毁了信。 一入目,便是她熟悉的字迹。 信上写道" 林: 杭州天好,刚到李铭便邀我游湖一圈,湖前只感事事变迁,好在景物依旧,为我自身所期望。 信到想应是小年夜,不日开学,抄书之事应停,好温习功课。 人生虽不能万事如人意,我身为俗人,不免要道些俗语,在信尾写上祝词。 祝你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师 温如生」 林怀瑾没听见无声无息回来的莫佳青怪道一句「终于等来了第一封信」 因她在心道,天好,天好,冬日的暖阳确是好。 可林怀瑾心暖,也心酸。 心思多的她难免多想,温如生说的天好,是否意味他不需她送的围巾。温如生的字字真挚,却是以长辈身份写信,就连祝词也是岁岁平安,待她如小儿般,真真当得起他最后的一个师字。 林怀瑾早明白的,都明白,但她如此喜欢他,总是抑制不了难过。 温如生连一封普通的信,也要提醒她二人之间的差距。 大多是无意罢了,然而事实永远是事实,残忍之至。 「怎么了,温先生写了什么,你表情这么凝重」 一旁的王嫂察觉有意,出声问道,把林怀瑾出的神给唤了回来。 她强忍心中纠结,眼泪欲滴的情绪,扬起一个笑容「他祝我新年好」 「温如生总是这般好,出门在外,新年还不忘提前写信回来祝贺」 「是啊」林怀瑾轻声答道,掩住了隐隐的颤音。 「温先生可有说他何时回来?」 林怀瑾又是一愣,想哭的情绪再度涌上鼻尖。 今日人人都问她,温先生何时回来,此时她也真想问问,温先生何时回来。 可她要向谁问?信中连提都不曾提的事,温如生,又何需向她告知。 于是林怀瑾又想问天,怎么人人都要问她呢? 在温如生心中,她同他,不过是简单的师生罢了。 猜不透 对温如生,究竟是委屈多呢,或是欢喜多,此时的林怀瑾竟已分辨不清是什么感觉。 就凭他一声低低柔柔唤她怀瑾,彷彿是遥远的记忆,又如此亲近耳熟,轻易就把她迷得半晕。 林怀瑾忘了,她是否同他说了新年好,只记得她恍恍惚惚地抬起手,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拾起那颗糖,而不去碰到他的肌肤。 再来...再来温如生转身离去,那颗糖果慢慢地化在舌尖上,淡去了卡在喉间蔓延四溢的苦。 林怀瑾没发觉,别人的是其他糖,只有她的是米老鼠,更没看见温如生转身时,眉头微微一蹙。 这些都落入莫佳青眼中,她看不明白温如生为何蹙眉。不喜林怀瑾是不可能的,可是见了许久未见的人,也不应不欢喜。 甚是怪异的举动,让莫佳青心想或许该向堂哥提议,在这机器里加上一门读心术,好知道温如生对林怀瑾究竟动没动心。 可人心隔肚皮,又是这世上最难懂之物。自身都难懂的,机器又如何能懂。 若放在温如生身上,有些事懂,又不如不懂。 如此时,温如生早就备了糖,心里想着今日若遇上,便要给林怀瑾,还要与她道一句信上未写,特意留着,想亲口同她说的新年快乐。 不曾想,一个过年,再见她,她的神情竟是那般愁苦。课间频频望去,她也是走神,不知是为何事。 温如生想,大抵又是少女心思,于是心道罢了罢了,他一大男人怎么猜的透,偏偏又莫名在意的很。 送了糖给林怀瑾又不见她欢喜,温如生更是忧闷。 这事,无人可问,无人可说,不知何解,便藏在了心里,一藏,就是一个春天。 萌动 有一回,林怀瑾在看张爱玲,他忍不住打断,问她为何这般喜欢。 她道「因为真实」 真实的让她一看再看,彷彿能因此看遍其中深沉的悲凉,亦是她所经歷的种种。 后来,温如生偷偷读过几回,才知她所谓的真实中,其实不乏痴情浪漫。 恍然之间,温如生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笑的模样,脸红的模样,还有在旗袍之下隐隐浮现出的少女曲缐。 她确实好看,无论她穿得是什么,比四季的花儿都好看,比秋天的风都来得舒服,他想。 接着勐地睁眼,眼里写满羞愧,默了会,温如生轻轻一叹。 这春日啊,人心荡漾又浮躁,害得他竟生些不该有的想法。 温如生起身,脚步轻轻,一面在心中唸道,真真不该,万般不该。 棉花糖 「温先生」林怀瑾语气昂然「阿康和我说你也来了」 「嗯,阿康他们非要我一起」温如生唇角轻扬,又落下。 她点点头,看着他,他沉默不语。 一时间尴尬,林怀瑾想了想,又道「婉之生了气,说你不来,却又来了」 「我再同她解释」温如生语气淡淡,神情也淡,不知为何,林怀瑾感觉到了敷衍。 「其实她也不是真气,就是开完笑」 「我知道,她性格好,不会动气」 林怀瑾再点点头,这次,她不找话了,神情若有所思。 今日的温如生不似以往。 莫佳青也感觉到了。他连脸上平日的笑意都消失无踪,沉得彷彿有种无形的压力,围绕在他的周围。 只是一下下,林怀瑾也被染上了。 过了会,林怀瑾小声问道「温先生,你身子不快吗?」 温如生摇摇头,看了看她,又转眼望向别处,声音平淡「你的朋友来了」 林怀瑾也转身去看,是韩东霖。 他问她要不要吃棉花糖。 林怀瑾没答,问他「婉之呢?」 「和朱静一起看比赛,别搭理她,我要去买棉花糖了,等等给你,苏婉之就算了,那张臭嘴用糖也治不了」韩东霖一面骂,一面走,一下就又消失在眼里。 林怀瑾刚回头,谁知温如生竟也要走了。 「你去玩罢,我去找阿康,仔细安全」说罢,他转身就走。林怀瑾连张口喊他的机会也无。 那背影看起来无情的很,而她不知所措地望着,鼻尖募地一酸,莫佳青却笑了。 她往莫佳青一瞪,可她脸颊晒得红,眼睛也红,一点气势也没,还挺可爱。 莫佳青笑得越发开心,甚至一脸狡黠。 林怀瑾以为莫佳青是在笑她爱哭,更是生气,眼看温如生快要走远,像是惊醒一样,她迈出脚步追了上去。 可奈何人多,耽搁了那么一会,温如生已经隐身也人群里。 藏青色长袍,挺拔身长的背影,竟是再怎么寻,都寻不着。 林怀瑾很想哭,她怕自己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快,又想自己居然找不着他,把他给丢失了,更是快要忍不住。 唯有不断告诫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失态,否则要丢脸。 方才也帮忙找的莫佳青站在林怀瑾身旁,见她如此难受,也笑不出来了。 莫佳青实在想和林怀瑾说说那日的事,但又想,这事保密才是好。 她来的时候,一切设定都是在她不能改变过去下的,如今林怀瑾见得到她已是意外,她如果再破坏了,她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莫佳青两难又纠结,这时她听见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喧闹的世界里,近似被碎裂开的风。 「我不想要棉花糖,我只想要他给我的糖」林怀瑾轻声地道。 突醒 那日过后,林怀瑾去王家叨唠的次数少了。除了去学校,她几乎把闷在家里,想把自己闷死。 学校也不好过,经常见得到温如生。虽是解了单相思的愁,却也是像给自己心口扎刀。 校园明明那么大,偏巧都能看见他同韩雪走在一快。 苏婉之和莫佳青见了都要骂上一句,见鬼。 莫佳青鬼见鬼,免不了去听墙脚,可屡屡回来都是一张臭脸。 「那个韩雪说话嗲声嗲气的,讨厌死人,真不知道温如生怎么就受得了了」莫佳青骂道,还在心里补上一句,喜欢的人明明不是韩雪,偏要走得那么近,叫你活该。 莫佳青骂韩雪,一时半会的停不下,林怀瑾等呀等的,终于停了之后,却依然等不到想听的。 林怀瑾眼睛转了几圈,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可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了?」 「我以为你不想理温如生了,知道那些做什么?」 林怀瑾默了,可她哪里不想理温如生,她只不过是不知怎么面对罢了。 也许她真的该收起喜欢,然而说的简单,真正做起来时竟是心如刀割。 莫佳青见她又沉了下去,吶吶地说道「没什么,都是韩雪在发嗲」 对这样的回答林怀瑾不是很满意,觉得做鬼也不能替她听些有用的,还让她在身边跟着做甚么用。 平日表现得再娴静淑女,不争不吵,也难掩偶尔跑来的小姐脾气。林怀瑾连日心情烦闷,彷彿找到了出洩口,决定要找莫佳青吵上一吵。 「你什么时候才走」她没好气的问道。 「快了吧」 林怀瑾执意要一个时间,再问一次「什么时候」 莫佳青瞄她一眼,也学她简化,少了个字「快了」 快了,快了,回回都这么推託。 莫佳青也没了好气,嫌她推託,她还想说他们爱推拉呢! 「我待得好好的,也没碍到你,你干嘛又要赶我?」 「你招人烦」 「我今天可没招你,现在是你在招我」 林怀瑾不常吵嘴的舌一滞,骂道「谁叫你没用!」 「我哪没用了!我没用你能...」莫佳青话没说完,忽然看出了林怀瑾的心思,直接揭穿「你想骂我没给你打探出情报」 林怀瑾眼神避开了莫佳青,算是默认。 莫佳青冷哼「林怀瑾,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太心黑了,装作不在意,还想利用我,结果发现没你想要的就要赶我了」 林怀瑾被她说的像是卑鄙之人,忍不住出声辩驳「我才没利用,是你主动去听,我才顺口问的」 「鬼扯!」 「你才是鬼!」 俩人一时间为鬼不鬼的一来一往,争执不休,很是幼稚。 吵到累了,林怀瑾抿紧了唇,心情是越发糟糕。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任莫佳青一人唱戏。 莫佳青见林怀瑾不吵了,她也骂完了,便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听见细弱的声音,从林怀瑾那传来。 轻飘飘的,似在飘在空中,如幻,一碰就会碎,又沉得如石头,压在心底。 「我好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我该如何是好,莫佳青,你告诉我罢,我该放弃吗?」 莫佳青愣了下,语气坚定「不该」 「可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他喜欢韩雪」 「你又怎么知道他喜欢的是韩雪?」 林怀瑾这一次沉默了好久,说出的依然是悲伤「如果他喜欢的是我,我们也不能在一起的」 莫佳青歪了头,整个人倒映在林怀瑾眼中「为什么不能?」 林怀瑾不说话了,她知道莫佳青是明知故问。 「你可以放弃他,但是你放弃不了对他的喜欢,明明你是那么喜欢,你却一直在给自己找理由,要我说,你就该像苏婉之说的那样,直接去跟他说」 「说了然后呢,亲眼看他拒绝我,把我推得很远吗?」 莫佳青摇摇头,无奈恨她不成材,乾脆也不劝她了,有些赌气地道「你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吧」 林怀瑾看不了,她不愿看,可是她更怕她跟温如生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在他与她之间的墙塌之前,她先被他判了流放之刑。 莫佳青期待的转点就这么彻底败在温如生与林怀瑾的胆小之下。 // 初夏的季节,在看不见的角落,有一缕春日萌发的细细情丝,微微的风吹来,拂过心尖,来不及捉住,又已消失。 这般形容,宛如沙一般的时光。流过了,却也在心上无声无息地留下些什么。 温如生一年任期要到了,校长前些日子找他谈话,问他是否有意留下。 温如生犹豫了。 不是学校和学生不好,上海风情亦是佳,只是北平是他的家乡,虽父母不在,李铭等友人也都在那,当初来沪,不过是想换个环境看看。 一年的时间,看也看够,却是遇上了她。 家乡为由,扯的,林怀瑾为由,真的。 温如生想留下,伴她四年。温如生想离开,遏止不该心生,且不断滋生的念头。 可就算留下了,四年,也会是很难的四年。 他翻着手里的书,静不下心,抬眸无意看向多出的那张倚子。林怀瑾已经好些时日不曾来这,王嫂阿康都在问他,林怀瑾怎么不来了呢。 温如生不好回答,因为她把时间都放在那个男孩身上了。 不来也好,他涩涩地想。 他猜林怀瑾喜欢那男孩,又忆起她曾特意打扮的那天,也许她是为了那个男孩而练习打扮。 男孩变得常常来找林怀瑾,他看起来很阳光,总是能逗得她笑,清脆爽朗,温如生远远的就能听见。 他不禁去想,林怀瑾和他一起时,可有那样笑过。 似乎,很少。 温如生不是幽默的人,而林怀瑾拘谨又害羞,笑得最开时,大抵是唯有糖吃的时候,才能换她甜甜的笑容。 下意识的,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备着的糖一颗不少。 多可笑,温如生以为男孩喜欢的是苏婉之,还曾经劝林怀瑾放弃,不曾想,一转眼,他们就甜如蜜。 看他们在一起,温如生是难受,又不住庆幸,若真是如此,那才是真正的合适。 可温如生不知道,那样的他其实像极了阳光下的阴影,瞧见他们就绕道走。 他轻轻叹出口气,不断催眠心道,只要男孩不欺她,只要她快乐喜欢,那么他都好。 忽然间,楼下传来一阵惊唿。 温如生站起身就要去察看,一时急忙没注意,竟被椅脚绊了下,接着便听见阿康的声音,心彷彿也被绊了住。 阿康和孩子们在高声唿唤,林姐姐。 温如生静静地坐回椅子上,听着王家已许久没有过的热闹,像个被孤立的人,他们的热闹与他无关。 的确无关,因他心里的焦躁又隐隐期待。 温如生觉得自己等了有一个世纪,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才传进耳朵里。 起初模模煳煳的,以为又是幻听,直到它逐渐清晰,他松了口气,藏在口袋里的手,一颗颗的糖在指腹打转。 他是那么盼望她不要再来扰乱他的,但他此时此刻只希望,这一次可以少个一颗。 「温先生」他听见一声脆亮的嗓在唤他。 // 再踏进这房间里,林怀瑾有种隔了上千年的感觉,却又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 她坐在椅子上看书,温如生背对她,在书桌前抄书,就如同此刻。 他背着她,安安静静的,似乎没听见她来的声音。 今日来,全是冲动。她想见他的冲动,想告诉他,她喜欢他的冲动。 林怀瑾是从咖啡厅来的,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和韩东霖喝咖啡,听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这些日子韩东霖不找苏婉之了,倒是赖上了林怀瑾。 林怀瑾一下便知有事发生。他不仅赖上,同她在苏婉之面前故作亲密,等苏婉之离开,又是另一副颓废样。 她不是个爱多问的人,却也不拒绝韩东霖不问她就作的戏。 他太可怜,她拒绝不了。可韩东霖的情况也谈不上失恋,至多是单相"失",与她相同。 今日也不知道韩东霖打哪来的消息,知道苏婉之要去逛百货,于是风风火火地来了林宅,要带林怀瑾一道去。 林怀瑾气得不行,她早对韩东霖说过林母不喜欢他,他还这样跑来。无奈她这人骂不出狠话,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林母出门打牌,在家的只有杨妈。 她见了韩东霖一脸恳求的模样,明知不会是多大的事,可她心软,最是晓得那是什么感受。 暂不管杨妈会把这事道与林母,她先跟了韩东霖去。 到了才知,无非又是一次徒增伤心。 韩东霖带林怀瑾逛了圈后,终于找到苏婉之,她独自逛着,手上的提袋却一个也没有,全交给身后的人,活像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韩东霖见到那些人,脸变得有些臭,同苏婉之吵起嘴,讽她做派大。 林怀瑾无奈跟着他和她,等到韩东霖想起,再陪他演一演戏。 尽管如此,苏婉之也不受影响,与林怀瑾交好,挽着她,教她跟了一路。 只见韩东霖面色越来越僵,林怀瑾实在不安,心道他们肯定是有一人打破了青梅与竹马。 后来苏婉之离开后,韩东霖请林怀瑾喝咖啡,那时他才证实了她确实没想错。 苏婉之有喜欢的人,且是一个传闻中容貌被形容成天神般的的男人。 「我太慢了,我就不该傻傻听韩东烨的话,去该死的英国,否则他根本抢不走她的」韩东霖恨恨地道,一字一句都充满悔「我太恨了,太恨了,看着他们,我都要发疯,可是他是我哥...而她是我喜欢的人」 剎那间,林怀瑾看见韩东霖的心碎了。 谁能想的到,苏婉之的男人是韩东霖的哥哥韩东烨呢。 唏嘘几声,道一句命运捉弄人都闲不足够,甚至连莫佳青都要感叹,感叹这世间万物,怎么都脱不了一个情字。 「我连一机会次都没有,我好不甘心」 「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带不走她」 「也许这是命运,她爱的不是我」 韩东霖喃喃地唸,恍若无人。 莫佳青不曾想过,这听在林怀瑾耳中竟是一棒木鎚,敲在她的脑袋上。 于是,她来了,站在这里,轻轻地唤他「温先生」 別走 对这事,唯有林父赞同。他以为林怀瑾和韩东霖皆是有意,甚至想邀韩东霖来家里做客吃饭。 这违逆的想法最终压死在林母手中,她宁死不从,也不愿意让不认识的进到林宅一步。 她道,她为得全是林宅的安宁。 而林怀瑾淡淡地想,林宅的安宁早已是没了,为得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 收到温如生的信时,暑假已经过了一半。 寄的还是王家,王嫂转交。 这次的信依然来的惊喜,林怀瑾独自坐在一旁,和第一次拆温如生来信时一样紧张,小心翼翼的,深怕掉了碎了。 天井下,烈日的光毫不仁慈,阿康和弟弟妹妹玩得满头大汗,照在林怀瑾身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她双手执信,微微低头,唇角擒着笑,细细看去,眸中竟泛着流光,比家中的琉璃盏都要好看百倍。 信上开头称道,小谢与秋容: 炎热盛夏,行过多地,终归家,父母却早已不在。 北平一切如旧,路途见过许许多多悲憾,着实难受,只盼家园有日能回到如这盛夏般热闹。 庆幸,我有李铭等友人接风,倒也不显孤独。 我猜你正疑惑为何我开头称你小谢。 信没有记错,是给怀瑾。称小谢是因写信前,在房中看书,翻到聊斋志异中的《小谢》 小谢像你,俏皮,又有点胆小,但不时也有秋容的胆气。 两姐妹虽顽皮憨跳,不乏少女天真。 以此为称为一时兴起,无恶意,我也愿你永远如此。 明日将同李铭启程往天津拜访友人,开学前归沪。 来信得晚,莫怪,望好,勿熬夜。 信的最后署名为温如生。 如此兴致不失情趣,林怀瑾欣喜,无论他称她为何,至少他在外没有忘记她,后又不禁往深处想了想,眸中的流光也一点点黯去。 而一旁莫佳青终于等到第二封信,解开了谜题,正窃喜,见林怀瑾这般,低嚎一声。 她不懂又是哪里不对了?除了她看不懂的小谢与秋容,信不仅比第一封长,夸她少女,还告知她要去哪,这还不好吗? 莫佳青思付了几秒,莫不是因为少女二字? 她问了林怀瑾,后者摇摇头。 比起林怀瑾所想的,少女二字轻的太多。 小谢与秋容该在末尾配上陶生,温如生却不以此为称,是何意,林怀瑾明白。 小谢秋容虽与陶生终成眷属,却也只是虚幻,且现实人鬼有别,既是有别,那么她这个小谢与秋容,不也与温如生无缘了。 心思多的忧愁少女,一封信少不了让林怀瑾胡思乱想几日几夜,每到深夜都直想写一封回信问问。 她真写了,满满一页的好奇,满满一页的心,都想寄去给他。 写完才发觉,原来写的比亲口问要来的轻松,可惜温如生去了天津,没有地址,她的信无处可寄。 林怀瑾撕碎了信,又用熏香的火烧成无法辩驳的灰烬。 莫佳青想她就算到了早上,她也是寄不出的,不过是把满腔心意全发洩的信上罢了。 互訴情 房内静静的,他们的心跳越发大声,随着林怀瑾缓缓的,把一双柔软的双唇,虚贴着温厚的掌心,挠得他心脏颤得发慌,溢满的冲动,快要冲出体内。 「你不说没有关系,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温如生」 林怀瑾的声音如水熘进了温如生的耳朵里,痴迷的,爱慕的,打在他心上,渗入最深之处,叫唤他亦藏起的那些。 温如生忘了怎么发生的,待他回过神来,他已拥住了林怀瑾。也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隔着层青衫,耳边的跳动,两种不同的心跳相互交会,冲击林怀瑾的耳膜。 她埋在他的胸口,似乎想尽力安抚他,却安抚不了自己无处安放的心。 温如生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回应她喜欢「我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他又低喃她的名,彷彿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二字里面。 林怀瑾浅浅的笑,眼里又何尝不是四溢的爱。 都怪岁月静好,那爱阿,那无处安放的心阿,没有言语能形容情意,全化为吻。 柔软相抵,辗转反侧,唇齿之间的交缠是彼此间的头一回,那滋味教人上瘾。 情不自禁在这盛夏撩起一片大火,天空下起云雨,前所未有的悸动、炽热、温柔萦绕着他们。 最后那一剎那,温如生忽觉,原来生在红尘,犹如尘埃。尘埃不免世俗,嚐过人间风月,才明白是那般情深。 // 莫佳青躲在楼下,面红耳赤,捂着耳朵窃喜,不敢细瞧二楼的春光满室。 不知过了多久,王嫂一家回来了,孩子们兴冲冲地跑来,王嫂在后头提着菜篮,没人注意到这家多了只"鬼",也不知楼上多了一人,正在光天化日下,做情人间最亲密之事。 好一会,莫佳青都快紧张到死了,正犹豫要不要去提个醒,一对主角才姗姗下楼。 她走到林怀瑾身旁,左瞧瞧右瞧瞧,道「你又脸红」 林怀瑾偷偷嗔了她一眼,绻缱后的爱恋消都消不散,那一眼看得莫佳青都感到害臊。 这怪异连王嫂都有感一二。 对林怀瑾在王家的事,王嫂早就见怪不怪,可这次她却有意无意看了林怀瑾好几次。 莫佳青不断暗道,太明显了,而身为主角的,恍若未觉。 极致的缠绵过后,莫佳青终于懂得所谓的眉目传情。 学校开学,温如生和林怀瑾又是普普通通的师与生。 唯有莫佳青这只灯泡在旁瞧他们暧昧流转,只要二人相见,似乎就有股电流在空气中流动,明明无话,还能把林怀瑾羞到满脸通红,却愣是无一人看穿揭穿,眼瞎似的,所有人都只当他们是再普通的师生。 莫佳青对林怀瑾说道,这简直是地下偷情,明星都是这么做的。 她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此情况有趣,毕竟她也是明白师生恋不为大部分人所接受。 再想想,童话故事都不敢写得一路顺遂,何况是现实。 好在,弯弯绕绕地,终是走到一块。 ———————— 今天二更,其中一章肉章打赏,字数不多 哄她 温如生不回她,却道「你知道当我抛下李铭,从天津提前回来时,李铭说了什么吗?」 「他说,如生你疯了」温如生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也觉得我疯了」 疯了的想要同小自己多岁的学生谈一场风花雪月。偏生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压抑不了自己的心。 他已不奢盼什么,只简简单单的盼,这风花雪月,不要有一日成了暴风雪。 而人会盼的,恰是最难得的。 他搂紧了林怀瑾,小小的身子窝在他温暖宽大的胸前,盈满泪水的眼眶彷彿风一吹就能落下。 林怀瑾听他低声道「我不是陶生,我也不做陶生,但无论你是谁,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是你的温如生」 那风终于吹来,又被暖暖的指腹轻轻抹去。 「你别哭,我最捨不得你哭」温如生说着,撕开糖果包装,把糖递到林怀瑾嘴边「再不吃,它就要化在我手上了」 林怀瑾张了嘴,舌尖捲起糖果,扫过温如生的掌心。他心尖跟着一痒,想去吻她,她却嘟着嘴抱怨「你还说不拿我当小孩,惯会拿糖哄我」 温如生失笑,只觉她可爱。 她拿眼嗔他,也撇开脸,埋在他怀中。 他问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哄你?」 林怀瑾思考了会,又抬起头来「写情诗?那些个文人都写情诗」 温如生面露为难「我称不上文人,也不曾写过情诗,但我会试试」 林怀瑾却不同意「你满腹诗书,怎么就不是文人了」 温如生朝书柜一比「你瞧,说我满腹鬼怪还差不多」 林怀瑾笑了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那不写诗了,我不要了」 「那还有别的方法?」 「糖果,你给我吃糖,我就欢喜了」 「还说你不是小孩?」温如生笑道。 阳光下,林怀瑾的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他想起她在他怀里时,不小心欺得惨了,也是这般白里透红的模样。 温如生心神不禁荡漾,倘若他眼前有朵海棠,海棠都比不上,又若是在替那一张天然好看的唇添上一点,那必是更美。 他想着,渐渐靠近,鼻尖蹭蹭她的,低语问道「你知道吗?我待你为孩子般,是想宠你,可我不把你当孩子,你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从未这样去爱过一个人」他说道。 「我这辈子不会像待其他孩子那样的好,更不会以此方式去哄他们,所以怀瑾,以后你生气委屈时,除了糖之外,再一个吻如何?」 看不出温如生其实是个行动派,痴情的宣言刚落下,不等林怀瑾回答,一个深深的吻已经袭来。甜腻的糖在她温热嘴里化开,未化去的,缠绕在彼此舌尖。 甜在了心头,他心想,又有什么的 一个吻,绵长又细緻,把满腹委屈都吻走了。 除了那道墙,以为倒了,可其实还立着。谁都不愿提起世俗之事,甘愿做他们世界里的情人。 莫佳青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幻灭不过在咫尺之远。 当那日来临,所有的美好都如同幻梦一般,世界会碎,墙却不倒。 舞會 因眼下的战事,学校的舞会办在休憩日的白天,低调又简单,却仍不放弃想诈有些许家底的学生财。 来舞会的人不算多,除了学校的那些主谋者及一些凑热闹的学生,多半都是有钱有财,乐意为学校捐款的,捐了之后还能换得几张无用的奖状勛章,在学校的大理石版上刻上几字以作荣耀。 林怀瑾家里虽不至穷困潦倒,但也绝不是捐钱的那类,朱静亦不是,叁人之中,唯有苏婉之大方捐了一大笔。 此前,她对此这种假借舞会之名,行捐款之事很是不耻。面对她们好奇的目光,苏婉之耸耸肩,什么也没解释。 可惜学校连乐团都不请来做做样子,弄来一台留声机,摆在系院大厅里,一根细针指着黑色的大转盘,上面是一个造型大又浮夸的喇叭。 莫佳青好歹也是听过黑胶唱片这个名词的,小时候甚至有一度重新风靡起来,復古的乐声几乎遍佈满街,但她从未实际看过这个唱机。 她觉得稀奇,围着留声机转了好几圈,又傻子一样把头伸进了喇叭里,若是有人看见她,定要笑她疯子。 林怀瑾就这么骂了,小小声的,让响起的低扬乐声盖过,拉开舞会的序幕。 唱机唱得是流行音乐,一首又换一首,倒是会迎合年轻人,成了大型舞厅。 舞池里苏婉之与朱静都跳了起来。林怀瑾却站在场边,目光始终盯着大门。 温如生说他会来的。 一首最是风靡的曲子从大喇叭传出来,莫佳青开心地大喊「是玫瑰玫瑰我爱你欸」 那又如何,林怀瑾依然不动,对那门口恋恋不捨。直到苏婉之和朱静看不下去,把她拉下舞池。 她兴致索然,莫佳青却跟疯了一样。 韩东霖也来了,说是代表韩公馆来的,想是为了苏婉之捐了善款。 林怀瑾自是明白原因,看这现状,又是明白韩东霖没有放弃。 「平时找你,你不来,舞会倒是来了」韩东霖对林怀瑾道。 林怀瑾被他说得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目光往苏婉之的方向一望,好奇问道「你不去找婉之跳舞吗?」 往常韩东霖见着苏婉之,他第一个找的永远是她,可他今日来也有一刻钟了,竟不见两人吵起来。 韩东霖哀怨地瞥了她一眼,又满是哀伤地瞥向压根不在意他的苏婉之。 他道「你也不帮帮我」 林怀瑾莫名羞愧了起来,自从同温如生好后,她就不配合韩东霖去演戏了。 同是可怜人,如今她得到了她暗恋的人,可他却没有,甚至加倍伤心。 林怀瑾有背叛他的感觉,对他的同情也只能化作一声对不起。 韩东霖愣了愣,唇边扬起一抹笑「说什么对不起,你帮我很多了,也不计较我不告诉你就利用你」 「其实我不懂你那样做有什么意思,但我懂你的喜欢」 他默了会,浮上些许苦涩的笑容「我也不懂,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她在不在乎,今日来这,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能不能再陪我演一次?」 林怀瑾摇摇头「苏婉之早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自己也明白,再怎么都不会影响到她了」 「是,是,我都明白」韩东霖垂了垂眼眸,低声呢喃「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韩东霖不强求林怀瑾,抬起眼的同时,已收起那抹受伤的神色,变回了吃喝玩乐,无忧无愁的公子作态。 他一张口,就是一句幽默。 撇除他与苏婉之的不尴不尬的,逗林怀瑾也跟着韩东霖笑了起来。 这种场合她没有太多的矜持和"林宅"规矩,身边又都是熟人,却仍不忘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往门口望去。 其实,她有些心急。 苏婉之悄悄走来,调笑了一句「门在那,不会跑,还是说你看得不是人?」 林怀瑾今日挽起长发,露出的白润耳垂明显一红,细声嗔道「你又作弄我!」 苏婉之挑了挑眉「谁叫你不爽快承认呢?」 是不爽快,可林怀瑾哪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就你脸皮薄」苏婉之自然晓得她,好笑地摇头,又一下顿在林怀瑾后头。 林怀瑾以为是温如生,还没看去,眼睛先一亮,接着下一秒钟又变得黯淡。 黯淡,应该可以这么形容。 若真要说,还有股酸意。 「她怎么来了」苏婉之语气疑惑又没好气。 林怀瑾也想问,她怎么来了。 来人是韩雪,一身艳红旗袍,珠光宝气,头发捲成时兴的造型,画上妆,一双眉眼笑起来时都似在飞扬,偏生脸蛋还长的好,旗袍衬得身材更好,像极画报封面上的明星,光是一现身就惹人注目。 「狐狸相」莫佳青神出鬼没的,也不知又是何时冒出来,就突然来了这一句。 林怀瑾悄悄睨她一眼,她立即会意,道「好看是好看,就是笑得太狐狸相,说话也是狐狸嗓」 趁没人注意,都把眼睛放在狐狸身上时,林怀瑾独自走到角落,忍不住回道「你又听过狐狸说话了?」 「比喻,你懂不懂?」 林怀瑾沉默不语,亦不发表看法。 她不爱在背后说人坏话,或去评论他人的好坏,但在她心底确实也是认同莫佳青的。 她想,温如生性子好,倒也不是什么人都往来的,可韩雪是女人,藏在肚子里的肠子谁又知。 这想法确实小人之心了些,而作为喜欢温如生的女人,林怀瑾难免这样想。 尽管她没有同韩雪相处过,又也许,她们都是在以貌取人。 林怀瑾愣愣地看着被围在人群里,却又看不见人影的韩雪。 莫佳青已经跑去了那里凑热闹,说是要再听听狐狸叫声。 心思转呀转的,又把目光转回大门,依旧等不到她等的身影。 温如生来迟了许久,正想着是不是被事情耽搁了时,一声低柔温和的声音悄然钻入了耳朵。 醋罈子 「暑假她去未婚夫那,不曾想突然嫁了,此次回来是收拾些行李和道别的,碰巧遇上舞会,校长就邀了她来」他顿了顿,见林怀瑾神色仍然有疑惑,又继续解释「谣言几分真,几分假,我同韩雪关系是好,但不是那样的关系,那阵子是韩雪有事请教,我们才走得近些」 林怀瑾还是望着他,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温如生无奈地笑了「感情的事,异地恋难免难坚持,她身边就我一个较熟的异性,于是她来问我,该怎么办呢?她的未婚夫又是怎样的想法,我就对她说,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实在不懂,可她又实在无人,每每一有问题就来找我,我无可奈何,做得至多听她说说话」 说罢,他带笑地问道「你可还有疑问?」 一番解释,让林怀瑾一扫尘霾,亮了眼睛,点点头「你说你从未恋爱过?」 「没有」温如生一顿,搂着她转了一个圈,回答也跟着转身「我错了,是有的」 林怀瑾正欢喜,听他忽地翻转的答案,沉了脸。 「我这不是在谈恋爱吗?同你」 仅仅一瞬,林怀瑾又乐得弯起眉眼。温如生个呆子,说起情话又是浪漫的很。 「怀瑾,你真是个醋罈子」 林怀瑾心情好,耳后悄悄一红,亦不否认,轻声地道「我是」 「好,甚好」温如生也笑着,她为他吃醋,何尝不好,他却还是要道「但你若有不开心的,想说想问的,你愿意和我说,便是更好了」 林怀瑾思付了几秒,翻了翻心底残存的疙瘩「我不喜欢她跟你走得近,不喜欢她有感情的问题就去找你」 「不会了,以后除了怀瑾这罈醋罈子,不会有其他人了」 「我为你吃醋,你却从没为我吃过,不公平」 温如生笑而不语,握着的手紧了下,只觉得想立马把她藏了来,再吻住她的唇,把她唇上的胭脂化在嘴里,剩下他给她的娇红。 一舞结束,音乐在耳边慢慢淡去时,温如生忽然低下头,双唇如空气那般,擦过她的耳垂。 丝丝的热气似在搔她的耳朵,林怀瑾听见他声音在道「我吃过的,你和那个姓韩的男孩」 那一幕,莫佳青说道,一场舞会,林怀瑾同温如生光天化日下,偷情的正大光明。 苏婉之道,他们二人得谢谢她,没有她这个红娘,他们哪来的今日。 朱静又道,他们该感谢韩雪才是,人人一口一个恭喜,结果都把眼睛黏在她的身上了。 说到底,没有人看出端倪已经是侥倖。 唯一的遗憾是,温如生没有吻到那双他特别心动的女孩。 因此再见,他亲口喂了她一口糖,一下渡去他那,一下渡去她那,灵活的在游戏一般,甜腻的要命。 而后来的事,又像顺其自然一样,爱人们做着爱的事,情意慾望融为一体,好不欢喜。 礼物 他起了身子,顺带拉起林怀瑾,帮她整整乱掉的裙子,理理凌乱的发,再把自己随便拨一拨便算完事。 正要开门,林怀瑾递给他一封信,她道「你给我写了两封信,我一直想写回信给你,趁节日,我给你写了一封」 温如生笑了笑,后又悔道「我没有想到,我应该也给你写张生日贺卡才是」 「不用的,我收到礼物已经心满意足」林怀瑾笑着摆摆手,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信等我回去再看罢」 「好」 他们下了楼,林怀瑾先去后边找王嫂告辞,莫佳青一边在旁抱怨「林怀瑾,你真的要紧张死我你才甘心吗?我在楼下等了你多久,害怕那群小孩冲上楼去,结果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还在那里情意绵绵的温存,我跟你说,你们的声音都传到楼下...」 来字来不及说出口,林怀瑾娇柔的目光朝她一嗔,悄声说道「你别胡说!」 那嗓,也娇,也媚,直接给莫佳青增了气势「我没胡说,全部人都听见了,床一直响,不懂的听了就算了,上年纪的人还不知道?」 莫佳青朝前方的王嫂一瞥,林怀瑾也跟着看了过去,脚步都慢了下来。 她见状,继续往上添油加醋「阿康本来问了那是什么声音,想要上楼找你们的,幸好王嫂给阻止了,不然看你们该怎么办,真是把我给急死」 这下林怀瑾彻底羞红了脸,直接停下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嫂。虽然无理,但她此时实在想当只乌龟,缩起头,再长两只兔子的脚,赶紧逃回家去。 可乌龟兔子都当不成,连挖洞钻进里头的时间也没有,王嫂就先发现了她。 「怀瑾,你怎么杵在那里呢?」 「我...」林怀瑾眼神闪躲了好几下,脸都还是烫的,结结巴巴的我,说了几次仍是不成句。 「你怎么了?」 她摇头,只能想着这次逃了,下次还是会见到,索性不躲了,然而她脸皮薄的不行,一想那些声音都被听了去,且被发现二人的秘密,她脸就越发的红。 她嚅嚅地道「我是来说一声,我先回家了」 告辞完,林怀瑾怀疑莫佳青是吓唬她的,王嫂根本什么也没说,甚至奇怪的眼神也没有,哪里像是知道了什么。 林怀瑾目光不断飘向莫佳青,莫佳青被她看得冤枉极了,却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她哪里知道王嫂会装作不知,刚才的焦心全都是莫佳青自作多情,该焦的明明是那对躲起来做坏事的男女。 白费了她的一颗担心,还吓得当时都要跳出来。 「你脸都红成那样了,王嫂连问都不问,没诡才怪」最后莫佳青气愤地道「我以后再也不帮你把风了」 林怀瑾哼都不哼,无视于她的愤怒,倒是她上一句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敗漏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十日 她更不知该不该去告诉林怀瑾,她是想他们见一面的,但在这种当口下若是叫了,是不是又坏了日记? 莫佳青尚在踟躇,温如生已站在林母面前,简单自我介绍后,他深深的弯下腰。 他道「林太太,是我的错,但是怀瑾不能不上学」 错的是他,如果他能把持住自己。 错的是他,他不该让自己陷的那么深,甚至默许林怀瑾的靠近。 可是错的不是林怀瑾,她只是一个单单纯纯的女孩子。 对温如生突如其来的自白,林母惊呆了,犹如一道雷噼中了她,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记得他的名字,林怀瑾同她提过,是曾经送林怀瑾回来的老师。她当时还道他好心有责任感,不知竟是个狼。 谁对谁错不重要,但无论如何,她是听不进他的话的,且怕是至死都不能相信同她女儿一起的是个老师。 林母低声怒骂他道德良心给狗吃了,丧尽天良的他不配当老师,又警告他,她定要告到学校,开了他才肯罢休。 温如生受了,然而再多的歉意都阻止不了林母赶走他,要他永远都不能再靠近林怀瑾。 他明白林母的心,暂不说他为人师长,林怀瑾一个小女孩,跟他一个有些年纪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担心愤怒。 直至被扫出门,温如生都在央求林母放了林怀瑾,却万般不肯答应林母的要求。 他答应过林怀瑾,永远不离开她的。 一段不长的剧暂时落幕,也把一滩浑水搅得更浑。 莫佳青静静地看,终是没有去唤来林怀瑾,就算说了,她一样出不了那扇上锁的房门,全是白焦急罢了,却又不禁想倘她若下楼,定要洒泪护在温如生身前,心里指不定还想着,她要逃离这栋宅子,跟他一起被扫出门。 英雄救美是浪漫,可惜温如生挑错了时间。 在世俗的眼里,哪里懂得什么是爱。他们只知道,师生恋不可行,甚至要骂道温如生拐骗女同学,或是有作弊之嫌的可能,直接解聘了他。 莫佳青都替这时代感到悲哀,自古以来,还缺这些吗?偏偏都被那些自以为对的,正义的,赶到了阴暗角落了,一旦露脸,就发了狠拿石头追打。 不公平,不公平,她喃喃地唸道。 // 温如生走后,那晚林怀瑾一反林母问话时的固执模样,哭着央求林母和林父别把她关在房里。 头一回,是林怀瑾头一回求她的父母,她自小就乖巧,何尝受过这样的罪,又这样日夜泣不成声,哭得身子都疼了起来。 而林父林母彷彿铁了心肠,反反覆覆讲得都是同一句,要她别再多想,对温如生的来访倒是闭口不提。 求久了,林怀瑾也不求了。 直到一日林母林父又来,坐在气氛沉重空气里,对着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相视一眼,林父轻咳几声,缓缓告诉她,十日之后,出发台湾。 林怀瑾愣了好一会,问道「为什么?」 「仗快打下来了,到时候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里的生意也越发难做,想换个地方」 她闻言,失聪,亦如失明,一双眼睛失去了焦距。 过了些时间,林母轻声唤她「怀瑾?」 她被惊醒似的,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又点点头,虚弱无力的声音中,带着肯定的语气「是母亲想的罢,您什么时候这么听母亲的话了?」 林母林父脸色俱是一滞,又暗了暗。林母硬是忍着气,好声道「怀瑾,你听我说,我们得赶紧过去,过去之后一切都好重新开始,你这几日先收拾些东西,有什么需要的就让李叔或杨妈去给你买」 「为什么」林怀瑾还是痴痴地在问「你就捨得这里吗?」 林母沉默,林怀瑾又问林父,林父亦是沉默。 他们二人难得一致,她忽地一笑,声音哑了些许「我舍不得,我爱的人在这里,你们让我怎么走,怎么去重新开始?」 「怎么不能?走了就能的」 林怀瑾听了,仍是轻笑。 「我那日看见他来了,你知道是他,现在他日日来,所以想着让我走,更不愿让我见他」她淡淡地道,眼神又轻飘飘的转到站在对面的莫佳青身上,避也不避「你也是一样」 「……」莫佳青忘了,林怀瑾直盯着窗外,如何能不看见。 可是,她为什么不下楼来呢? 莫佳青张开嘴,对着她那张空洞的可怕的脸,辩不出一句话来。 林母林父见她对空气说话,举止诡异,以为她是疯了,心中勐地一惊,下一秒,林怀瑾目光又转了回来,神情甚是凄苦「你们觉得他不合适我,可你和父亲不也是一样吗?他未娶,我未嫁,怎么你们可以,我们就不能了?」 「不一样的,怀瑾,那人是你老师,大你好几倍,不说他要是老了你得照顾他,就说说他仗着职位,多了阅歷就把你骗得团团转就是败坏道德啊」林母急着解释,望她能明白,不要再疯下去。 「败坏道德?当初未婚怀孩子而私奔的又是谁了」林怀瑾眼眶红了起来,笑得好不讽刺「是,是不一样的,因为我和他只要在一起了,就绝不会走到你们今日这一步」 话已至此,好言相劝的林母不忍了,她痛心疾首似的「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船票现在人人都抢着要,还是你父亲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不管怎么样,十日后你都跟我们走!」 说罢,林母转身就下了楼,门关上前,莫佳青听见了她一声低低的哽咽。她想,林怀瑾是听见的罢。 林母走后,林父又坐了会,沉默中,他不断地长叹,最后他走到林怀瑾身边,拍拍她的肩,低声道「怀瑾,父亲也不愿这样的,不愿的」 不愿什么?不愿同母亲走到今日这般?或是他有私心不愿离开?亦或是他能懂得她,却迫于母亲,不得不带她走? 她鼻尖一酸,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在林父把门阖上时,从眼角无声落了下来。 模煳的眼睛清明了许多,心却是千倍万倍的在痛。 —————— 发觉章节数不对,原来露了一章31章《青菜萝卜》已补上 第二封信 杨妈动作俐落,背着林母,一下就把信交到了温如生手上。 莫佳青也跟了来。是林怀瑾让她来看看的,她没把温如生来的事告诉她,她有愧,不能不来,其次更是自己的好奇心。 温如生夹着伞,一封薄薄的信颤抖地握在手中,他心急拆开,过了一会儿,伞滑落在地上,他仍是拿着那封信,眸子写满痛楚地看着。 "如生,这是我的第二封回信,实属我意料之外。 记得你在第二封信里称我为小谢秋容,你却不愿以陶生自称,我以为人鬼殊途,你是以此要道我与你不同,为此我闹了小别扭,望你不要觉得我小女孩心气。 那时你说,你不是陶生,但都会是我的温如生。我永远记得,想起来心里就好欢喜,像吃了你给我的糖,甜腻腻的。 如今母亲不愿我见你,我难受,却更怕你受到母亲的伤害,我也不知她是否去对你做了什么。 我晓得你不会同她计较,可我会。 他们都说,我和你不合适,在我看来,是最合适,你觉得呢? 如生,你不该来的,虽然我想你的紧。 我真想跟你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你牵着我,而我另一手捧着你在路边同阿婆买的一束花。那会是栀子花,它的花语是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 走着走着,我们会相视,笑眼里都有彼此,没有任何顾忌。 这梦,有一天会成真的罢。 可是如生,母亲父亲为了阻我,决意要把我带去台湾了。这梦还能成吗? 你不要再站在雨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心都是乌云密佈。 如果你也心疼我的心疼,我求你回去,不要再来。 台湾我是决计不会去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你才是我的安乐之处。相隔一道海峡,那般的远书信都难送,我是万万承受不住的,即使我们不会再相见,只要知道你好,在你的同一片土地之下,我都是好的。 如生,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我盼着梦有一天会成真,因为我还没包饺子给你嚐嚐,也盼不要有第叁封信的到来,如此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往常都是你叮嘱我多穿衣,勿着凉,现在终于换了我,只求你快快回去,王嫂定会煮碗姜汤给你去寒,万勿着凉了。 怀瑾" 读完信,一字一句,都似刀割在温如生最软的心头肉上。 信上的簪花小楷,泪迹斑斑,有新痕,有旧痕。 忽地,温如生慌乱折起再次渐渐被打湿的信纸,往怀里揣,接着捡起伞,心有灵犀似的,往宅子二楼望去。 看了会,大雨朦胧中,他彷彿望见了林怀瑾的身影也在一扇窗里遥望他。 他对她一笑,在这强风大雨一点也没有渐去的迹象下,笑得犹如最初莫佳青见到他时那般,春风和煦,好不宜人。 那瞬间,莫佳青忆起林怀瑾曾说过,她是逃难来台湾的,眼看这仗越来越近,时候也差不多快到了。 林怀瑾和温如生能不能再见面,温如生最后的消失又是去了哪里? 一连串的谜题,像一块块拼图拼凑成日记本,快要完成时,莫佳青倒不如之前那般期待,反而希望时间能慢点,至少她希望他们能再见一面。 难不成,他们真的就这样散了吗? ———————— 其实我很想知道有多少人在追这文 風雨 大雨一连几日,在第十日,出发上船的日子,风雨终于停了。 那是个大晴天,林怀瑾以为连上天都有意把她送去人生地不熟的台湾。 离去码头剩下不多的时间,林怀瑾计画要在途中逃跑。 同温如生道别也罢,私奔也罢,她只想再见他一面。 不曾想计画不成,那以为停下的风雨乌云更是悄然无形地飘到林宅屋顶上,掀起一场狂风暴雨,吹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 原来,是林父的情妇找上门来了。 她看着比林母年轻许多,有一双水灵大眼,本该涂着的大红唇惨白,像是刻意为之。 林父与李叔一早就出门去港口看情况啦,林母面对来人,面色一瞬铁青,二话不说就命杨妈把她赶了出去。 那女人是有目的的,哪能这么容易就走,一双与白唇相反的朱红色蔻丹的纤纤细指扒着门,死活不肯松手,张口就嚎啕地哭了起来,非要见到林父不可。 看着娇滴滴,哭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真真是所谓的俗不可耐。 林母气极,恨透这狐媚子,见她张扬的爪子扒着门,直想拿把剪子一根根剪下,好洩洩心中的火,可她不笨,再气也想着今天这日子不能被这女人给搅了,要是等林父回来,不知又要多生什么事,定要快把她赶走。 她忍了下来,猜想逃不过一个钱字,索性拿来打发那女人,但后者却出乎意料,视钱如粪土,甩了开「如今的钱早已不值,我更不是为钱,我只求见他一面」 闻言,林母冷笑道「你真是傻子,你找他拿得钱绝不会有我给的多,我告诉你,他早就没什么钱了,你更不知道是他第几个情人,钱也都早该分光了」 女人摇摇头,话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地道「你根本不明白,我是他唯一的,这些年都是我陪的他」 听在林母耳中,却似讽刺,又似一句刀子捅入肉做的心一样,直直插在林母心上,温热的血却凉透了心,蔓延四肢。 什么唯一,全是狗屁谎言。 林母默了默,再开口时,低冷的嗓子听起来不输阎王「你不走是吗?」 女人挺了挺细白的脖子,微微仰起的下巴,指甲都快陷进木制的大门里,像要在这座宅子刻上她来过此地的痕迹,有副她才是正房太太的气势,坚决不走。 找上门便算了,她这般模样不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是什么? 好一把大火烧起林母这团蠢蠢欲动的火苗,最后亲自冲了上去,上演的还是一段千古不变,女人用的戏码。 俩人互揪头发,一个嘶声力竭地骂,一个发出又细又刺的尖叫。 莫佳青见状,简直离不开眼,又想着要去告诉林怀瑾。她今早就被放了出来,只是出不了林宅大门。 不想林怀瑾已经站在了楼梯口,默默观望,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林宅众人早都被遣回家去,眼下剩下杨妈一人,拉都拉不开。 「你不劝劝架?」莫佳青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好奇问道。 林怀瑾语气淡淡「为何要劝,母亲想着今日已经许久了,如今她都要去台湾了,打个几下算是解恨」 说罢,林怀瑾潇洒转身上楼回房。 莫佳青恋恋不捨,又看了好一会,也瞧不出个胜负,便上了楼去。 卧房里的东西早被清的差不多了,除了那本珍藏的英文书被林怀瑾护住,杨妈方才也来帮她收了行李,现在搁在一角落。 她看也不看,就待在窗边往外望。 自那封信以后,温如生是真的不来了。她松了口气,心却也是揪着的。 她想他,又隐隐怕如此下去,有天温如生忘了她,她该如何是好,而脑中又有个声音不停告诉她,不会的,他是不会忘的。 偏偏,人最是矛盾。 她想,如果他们不能再相见,温如生能忘记她是最好的。她不捨他记着她,甚至一人孤老。 若有人伴他,千万要是一个好姑娘,不会和他闹别扭的,不会使小女孩脾气的,会帮他做家务的,爱他的,可温如生不能请她吃糖,否则林怀瑾知道了,定要大吃一罈醋。 林怀瑾想着,心也酸了,比那醋还要酸,且加了泪。 莫佳青瞧她眼红鼻子红,像看见在现实里动不动就哭的她。 想起当初还曾对林怀瑾说温如生不是常常让她哭,就是让她难过失神,有什么好的。 眼下回想,莫佳青真想收回。换做是她,她有这样的心上人,却要被该死的古板思想分开,她也是要哭。 只是,在未来的时代,已经没有这样的爱情了。 不过是一个海峡,几个小时的飞机就能到,网路一连就能传讯视讯,更不用提处处都有年下恋,忘年恋,师生恋。 可再想想,就算是生在未来,想必他们之间的深刻也不会如此刻一般了。 也许,这都是注定的安排。 窗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响,莫佳青往下一望,林父回来了。 她看了看林怀瑾,她也注意到了,然而她像是没有兴趣去瞧一瞧,只道「去不了了」 接着她忽然开了窗,从二楼往下探,望见下了车要进门的林父,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如救命稻草般抓住。 混战尚未落幕。 方才的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女人换了个人似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又娇又弱,攀在林父身上,宛如她被人欺得厉害。 后头林母也跑了出来,大声骂道不要脸的贱货。那场景着实难看,一样散着发,林母却是疯婆子似的,是男人看了,都要选择去安慰那个可怜的情妇。 可情妇脑袋不灵光,不知何为适可而止,甚至当着林母的面开始哭道起林父承诺过以后陪她过日子的等等誓言,更道昨日要不是听人说他要抛下她,同家里人去台湾,她是断不会来打扰他的安宁,如今他真要走,她伤心欲绝,也无论如何,她都要来见他一见。 一双水灵的眼眸沾上泪光,越发惹人怜爱,她哽咽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答应不会抛下我的,你说你爱我的,你不能骗我」 在场的人,唯有她哭得面色红润,其馀的全是面色苍白尴尬。 亲眼目睹一个情妇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哭泣,没有一个太太受得住。 林母却撑住了,她把一口堵在喉间的血吐在了心底,不愿在那变脸的狐媚子面前倒下。 在林父示意李叔和杨妈把情妇送回去之前,林怀瑾忽地道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跳下去,死了便死了,没死的话,母亲父亲看到了,会不会心疼我几分,让我和如生在一起呢?」 她压根不在乎发生什么热闹,林父的尴尬,父亲情妇的闹剧,亦或林母的难堪。 她想的依然不变,满脑子温如生。 她感到悲哀,连父亲情妇都能跑来见上父亲一面,无论真心不真心,她都羡慕极了。 而她呢?别说道别,这么长的时日,她想温如生想的快要发疯,却是一面都见不得。 不过,快了。她想,她定要逃跑成功。 風雨之第三封信 随信附上一包糖,我数了有四十五颗,一天一颗,想我的时候,就吃颗糖,希望待我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完,叁十天之后就能见到你。 俗气地道一句,无论你在哪,我都会过去找到你,所以你放心的去,也让我放放心,千万不要同你父母发生争执。 去了台湾,你好好生活,那里天气听说潮湿闷热,你要多多注意身子,饭也多吃,不要瘦了。 记得,糖不要多吃,仔细蛀牙,待我去找你,把你信上的梦给完成。 如生" 看完了信,林怀瑾早已泪流满面,止不住地抽气。 温如生写得是那样平常,只为让她宽心去台湾,偏偏一个说不会写情诗的人,字里行间充满了他对她的担心,把一封信写成最致命的甜言蜜语。 苏婉之拿出一包糖来,是林怀瑾的最爱。 林怀瑾把糖果和信抱在怀里,对苏婉之道「他让我去台湾,之后便来找我,但现在不管去不去的成,我都想再见他一面」 苏婉之想了会「要不趁你母亲此时无心管束你,我带你逃走?」 这话像勾人的诱饵,太动听。 莫佳青觉得苏婉之是要帮林怀瑾私奔似的,而这一去就肯定不想回。果真林怀瑾没有犹豫,点了头,就要跟苏婉之走。 不曾想,刚出了房门,林母正朝她们走来。 是了,若真逃了,莫佳青此时也许不会在这。 可是,去不成,那么林怀瑾是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温如生了?他明明在信上说会去找她的,更不是个会食言的人。 莫佳青已经猜不出接下来的剧情,或者说她不愿去猜,只晓得,这样的爱情,太过坎坷,她一个看客都于心不忍。 看见从房里关不到几个时辰就出来的林母,林怀瑾有些诧异。 她很早就明白,平时看着无坚不摧,动不动就要闹一闹的林母其实脆弱不堪。那些个闹,不过是想发洩,亦或是博取些林父的关注。 眼不见为净便罢,然而当事实残忍的摆在眼前,加上多年的积愤怨恨,林怀瑾以为对林母打击是大的,比以往都要大。 母亲的面对失魂落魄,身为一个子女的林怀瑾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而她猜出这事是苏婉之捅出来的,更没有想埋怨苏婉之的想法。 这一天她是暗自预想过多次的,如同她与温如生之间。遗憾的是,预想了再多次,她也无法去面对这一切的伤心。 太难,林怀瑾做不到。 林母却做到了。 分別 然而在林母眼里,林父的回归家庭半点真诚都没有。她毫不怀疑,到了台湾,他又会有另一个女人,可林母决计不会离婚。 她爱林父,更爱她的面子,自小养成的千金傲骨,不会败在此地,何况家家户户的,这样的事多了去,像亘古的那些旧习一样,女人要忍受丈夫在外的情事,倘若离了婚,错的永远不会是男人,更要受尽同情的目光。 也许,那样不算是爱,是种对自己的执着。 在林怀瑾看来,林母不仅给了林怀瑾将要是悲剧的选择,也给她自己已经是悲剧的悲剧。 上船的那天是个清晨,从出门到上路,林怀瑾一路伺机而动,心脏紧张的砰砰跳,却怎么也寻不着机会。 到了码头,林怀瑾更是不指望逃了,彷彿林母早已看透她的心思,紧勾着她不放。 不多久,朱静与苏婉之来了,同许久不见的韩东霖一起给林怀瑾送行。叁人统统是不受林母待见的,大抵看在是最后一面,不多加阻挡,却让林怀瑾去见见温如生都不肯。 林怀瑾全身裹得紧,看不出她已经瘦了一圈,再细细看,围巾裹住了她整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在人满为患的港口四处张望。 她找不着想见的人影,站在风中的身子越发摇摇晃晃,彷彿风再强些,就能把她给吹走。 苏婉之朱静也帮忙找,急得不行。苏婉之说,温如生跟她说过,他定会来的,但直到最后一刻,同杨妈李叔和好友道完别,林怀瑾都没见到。 她提着一皮箱慢慢步向轮船,皮箱里头几件衣服,她的英文书,以及她用木盒子珍藏的一盒钢笔,叁封书信,和一包已经吃去叁分之一的糖。 上了船,林怀瑾频频回头望去,脚步慢得后头的人都不断催促。倘若有一阵强风,她真希望,能把她吹到温如生身边,再也不要分开。 船上人挤人,林父买来的票只是普通舱,里头挤,外头也挤,几乎要窒息。林怀瑾待在外头,能望见船下一一道别,或向船上挥手的人,有些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身旁的一名男子也在哭。林怀瑾不知道向他挥手,要和他离别的人是谁,他们又会不会再相见。 忽地,一股悲戚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旁若无人地大声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哭,在啜泣,在不捨,没有人在乎是不是多她一个,少她一个。 四十五天又如何,温如生说会去找她又如何。隔着一道海,太远太远,林怀瑾捨不得啊。 她不停大声哭喊「温如生,你为什么不来!」 当她好不容易停下来,船已慢慢的要驶离。林母来唤她进去,见她满脸泪痕,一句话都没有。 莫佳青都要道她实实在在是副铁石心肠。 林怀瑾几乎要碎了心,硬是捧住了它。她只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些天,她就能见到他,可她仍是站在那里,不愿进舱。 许是老天见她可怜,终于施捨了一点点的慈悲。 莫佳青忽然道「看!快看,温如生在那!」 林怀瑾心一紧,慌忙用力揉了揉被眼泪模煳的双眼,轮船已经渐渐驶离港口,与挤到最前头的温如生拉开一小段距离。 远远的,她仍是一眼就望见了温如生围着她织给他的那条围巾,双手高举挥舞。 林怀瑾笑了,带着泪。她用尽力气,放声喊道「温如生,你说你不会骗我的!你定要找到我!」 温如生似乎听见了,朝她挥的手幅度大了些,直到轮船与温如生渐渐地成黑点,最后消失在彼此视缐里。 早已写好的命运逃不过,般配情深的二人终是被迫分离。心中唯一盼的,便是早日团圆,好圆一场姻缘。 有孕 从海上漂泊,再到台湾基隆安家的时日,林怀瑾吐了一路。 做为人母,林母这些日子对她再狠心,也自是不捨。脱去了因要拆散恋人而戴上的那副冷硬面孔,像小时候那样细心地照护她。 林怀瑾难受至极,见林母如此,也宛如回到孩童时,缩在她怀中,口中喃喃地道「母亲,我想他」 她就盼林母能再多多怜惜她,林母却也只能不断回她「好了好了,都会过去的」 可是什么都过不去。 来台湾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在基隆山上定居下来,林父在山下用剩下的财产准备开间店,好重操旧业。 他每日来来回回地忙碌,林母就专心照顾依然生着病的林怀瑾。 以为是搭船不适的缘故,后又是水土不服,两个星期过去,不知为何这病总不见好,最后林母找来医生,才知,林怀瑾已有孕两月有馀。 林怀瑾怀有身孕的消息来得晴天霹雳,那一剎那,林母震惊,再到随之而来的怒意和濒临的崩溃,都碍不住林怀瑾的喜上眉梢。 她轻轻的抚摸依旧平坦的肚子,连日郁郁的心结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稍稍解开,消失许久的笑也在她的脸蛋上绽放。 她笑得如花一般的开心,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快快告诉温如生,她有了孩子,和他的孩子。 欣喜的心不过一会,林母就帮她做了决定,直接把一盆冷水泼在了林怀瑾脸上。 打胎无疑是林母给她的唯一选项,林怀瑾坚决不肯。 她哭道「母亲不让我见如生,害得我分离两地,如今又要打掉我身上的肉,我和他的骨血,你也是为母的,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一连串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母本就糟心,听她如此说,又是一刺,又怒又急「你一个姑娘,未婚生子,传出去了,你还嫁不嫁了?」 「如生说好会来找我的」 「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来?如果不来了呢?你自己一个又要怎么养孩子?」 「他从不骗我,他会来的,他不来,我就回去」 「林怀瑾...!」林母是急得不行,握住了她的双手,想继续劝她,趁来得及,赶紧拿掉孩子。 可林怀瑾不肯,她坚决不肯。她倔强地道「母亲你看,这孩子就是要来告诉你,我和如生是注定要一起的,你把我们分开是你错了」 林母频频摇头「我真不知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他身为一个老师,本就该明白不可踰矩,可他丧尽为人师的良心,如此把你迷得团团转,死心塌地,在来台湾之前,我就不该放过他,要去学校揭发他的」 「你与父亲,不也是被迷得死心塌地,未婚生子吗?母亲,同是你经歷过的事,为何就不体谅支持我一些,难道你的面子就比我重要,宁愿我一生孤苦难受是吗?」林怀瑾哽着声音说罢,又低声呢喃「还好,还好,你没有去伤他,他是个好老师,断不能被你中伤了」 林母仍是摇头「好老师又如何,且不说文人多风流,那些个师生恋终成眷属也罢,不成也罢,背后的闲言闲语一旦波及你,再加上学校给温如生的压力,他能承担的好?他要是真好,就该想想你才多大,以后谁要照顾你和孩子,而不是把你扯进去,我晓得你要说你承担的起,可你从小就被我养得娇贵,如何受得了苦?」 林怀瑾愣了愣,一番话让想好的辩驳都滞在嘴边。 林母也歇了会,不禁想要对天长叹埋怨,当初誓死要嫁的丈夫如今成了这般便罢,现下就连她心头的一块肉都不愿省省她的心。 方才的气已不知不觉消散,林母说话的声音弱了好多「我的面子是不足你重要的,我更不捨你难受,可怀瑾,你听听我的话,我就是经歷过了,不愿让你重蹈覆辙」 也许罢,可是林怀瑾相信温如生。 她死心塌地,却也清醒的明白,这一生注定是他。 若温如生有天老了,走不动了,她会照顾他,她可以去替人写字,教简单钢琴,或当小小翻译,自小学的算是用上。 若温如生在学校受人非议,她便陪他一起想办法走过渡过,而她也会永远是他最好的学生。 林怀瑾相信温如生也是这么想。 但要是到最后仍逃不过重蹈覆辙,上演林母今日的悲剧,她也心甘情愿,谁教她是这么的爱他。 林怀瑾爱得纯粹,爱得炽烈,现下有了孩子,她更是无怨无悔,就算温如生不能来了,她也要好好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最终,在她以死相逼之下,这肚子里的生命还是留了下来。 这发生的一切,莫佳青都不意外。 船上的那些日子她就猜了出来,也不意外林怀瑾会坚持要生下孩子。 意外的是,莫佳青独独漏了一块大拼图。 那张结婚照,以及林怀瑾苦苦寻找的那枚婚戒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温如生定会来的」莫佳青忍不住心中的欣喜,这样告诉林怀瑾。 詛咒 林怀瑾说道「她看不见你,听不见你,你做这些何用?」 「说不定她像你一样,看得见我呢?你说是不是,念笙」莫佳青顿了顿,又小声喃喃地怪道「你得原谅我啊,在这里我比你大,叫你念笙没错的」 说罢,她眼色朝林怀瑾一瞥,方才还笑着的脸沉了下来。 以为是后半句教她奇怪,再细细一想,林怀瑾早已见怪不怪才对,接着莫佳青立马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道「我瞎说的,你别多想,你看念笙多好啊,白白胖胖的,精神极好,逗她她也不理我」 林怀瑾抿着唇,也不吭声,转头就抱着孩子进屋。 都怪莫佳青话不经脑就出来,明知林怀瑾爱极了这个孩子,见念笙笑一下,她一日的心情就是好的,还要说出这般愚蠢的话。 想起林念笙还没出生那会,林怀瑾就怕莫佳青这个鬼在身旁会对林念笙不好,早早赶了莫佳青好几次。 她没赶成,冷了莫佳青好几天气,出生后,一见到鬼要靠近孩子,她就会大发脾气。 莫佳青辨了好几次,也是没说服林怀瑾,谁叫她是个鬼。林怀瑾气,她也气,索性让林怀瑾带孩子去庙里拜拜,问问神,念笙附近有没有不乾净的,结果林怀瑾真带着念笙和林母一道前去。 林怀瑾问了神明,神却指示她平安。她悄悄了看莫佳青一眼,心道明明有鬼,莫不是好鬼? 她承认,莫佳青不坏,却也没有多好,缠在她身边吵闹快两年,也不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叁番五次问她,她总说快了快了。 可好鬼也是有阴气,念笙小,林怀瑾不放心,又给她求一个护身符,打算过年再来给她点光明灯。 临走前,林母抱着念笙在外走走,林怀瑾一人留在庙中。她虔诚地望着一尊尊神像,口中唸唸有词。 莫佳青听出来了。她是在问温如生是否平安。 她不问在哪,为何来迟,她问平不平安。 过了这些日子,原来的引颈期盼都化作流沙,如今林怀瑾所愿,也只剩下他和怀里的宝贝平安健康了。 // 在山上离群索居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大抵是林氏夫妻在上海时感情散的乾净,来到这里,架已不吵了。 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不差。 林怀瑾以为这样要比在上海时要好,除了少了她挚爱。 时光荏苒,竟又是一年新年。 小年夜这晚,林怀瑾的心颤了起来。 近几年的小年夜像被诅咒了似的,总不平安。 她记得,上一个小年夜,在她曾飘荡过的海峡上,失去了无数性命,而她最在意的人,如今未有信。 不安的颤动,许是因为温如生。 化作流沙的期盼虽已随风去,但林怀瑾仍有股信念,她一直不觉温如生失言,她坚信他说的,无论在哪,都会找到她。 会来,或不来。是生,亦或死后的灵魂。 不安持续到除夕。林怀瑾才发觉,这一次的灾就在她身边。 意外总是比明天先来,新年的光明灯还来不及点,林父在今年最后一晚就先被抓了。 那些穿着军装的人像恶匪一样闯进家里,不说二话,把家里搜查一遍,留下一句怀疑通共,扣上匪谍的帽子,就要把不知所措的林父架走。 「我没有,你们抓错人了!」林父挣扎着,忽地膝盖一痛,软了下来,他依然喊着冤枉。 惊愕之后,反应过来的林怀瑾再怎么拉,再怎么哭求都没有用。她被狠狠一推,跌落在地,小小林念笙受惊,放声哭了起来。 林怀瑾抱住她,跟着追到屋外,见林父被推上一辆军车,头被套上一麻布。 她大喊父亲,却再也没了回应。 轰隆隆响的军车走了,林母亲自做的年夜饭也凉了。菜色不如在上海时杨妈的精緻,但一年来为节省开支,家事样样林母自己动手,厨艺也进步了不少。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小姐,不曾想过今日。 谁都不曾。 突如其来的闹剧,林母别说一滴泪,她连动一下都没有,静静坐在座位上,直到一只布谷鸟从林母买来的二手西洋中出来报时,她道「你父亲没有那样的胆量...也许我们不该来台湾的,如果没来,如果...」 她话没有说完,像是失去所有气力,再说不出话,亦或是有更多的悔意。 林父的确没有那样的胆量,他想的不过是赚钱养家,赶紧在台湾站稳脚跟,同人往来也小心翼翼,否则就是个死。 可他防不过藏在肚皮里的东西。他没有,同他有生意往来的人却可能有。 自五月颁布的命令之后,这年头人人自危。 无数的冤死冤狱,无论是伤残老弱,半夜睡觉都得提着心眼,唯恐走在路上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都可能成罪证,连在这除夕团圆的日子也不放过。 林怀瑾不喜团员,但念笙出生以后,她最喜团圆。颊上的泪未乾,她失神地哄着念笙。 这一个年,少了温如生,也少了林父。 她想起了前年的报纸,也在这样的日子有人被抓去。上海滩与台湾,换了地,却换不了一群爱毁人团圆的做法。 如今看来团圆二字,怕是与她相剋。 —————— 确定下周四会完结了,然而收藏数破不了百,有种妙手都回不了春的感觉(笑 不速之客 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会说英语的女人来当陪衬。 採访的洋人也是一名大使馆官员,林怀瑾一面听,不时笑笑插话做好一个花瓶。 莫佳青就在旁边调侃道「你说,宋扬他们质疑的眼神代表什么?」 林怀瑾不搭理她,早知她不会有好话,她又道「一个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能当花瓶,你得高兴」 这下林怀瑾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是啊,她都是母亲了,又忽然想到,当初念笙未出生以前,她想过要是温如生老了,她就会养他。 看看现在的场景,她真的出来工作了,像她所想,把学过的学以致用,然而温如生,念笙的父亲却是不在。 莫名的低落来的又兇又勐,一股酸意瞬间涌上,一滴泪水静静地从眼角滑落。 不敢抬手拭泪,林怀瑾的笑容仍是保持得体好看,如她从小就练就的完美幅度,其实却早已失了心思在採访上。 好不容易熬过去,宋扬在回杂志社的路上时,竟提醒林怀瑾下次不能再分神。 她尴尬羞愧地道了歉,又听他问,是在哪里学的英文。 她简单回答「学校教过一些」 「没有留过学就学得如此好」 宋扬语气淡,听不出什么,一旁的男同事插道拍马屁「宋主编也没留过学,学得也是一样好的,哎,看看我,学歷至多唬人用的,就宋主编还瞧得上我」 林怀瑾不知该如何回,轻轻点了头,把对话终结在那。 后来宋扬许是觉得林怀瑾可用,经常把稿子交给她校对处理,有翻译工作找的也是她。 直到某一天,莫佳青在家里见到宋扬,急急忙忙地找上林怀瑾,满脸惊愕「他怎么在这?」 「我请他来家里吃饭」 「为什么?」 林怀瑾奇怪地看了看她。 莫佳青更急「你快说呀」 「前些天母亲着凉,不好照顾念笙,我就带着念笙去杂志社,结果他帮我顾了一天」林怀瑾解释完,问道「你怎么了?」 莫佳青无心回她,直在心中暗道林怀瑾少写日记的缘故,害她错过了许多,接着又跑去看在院子同宋扬玩在一块的念笙。 她已经长大好多,摇摇晃晃地走着,手里握着一朵花,咿咿呀呀地说话,白嫩又肉嘟嘟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粉嫩,可爱模样就连平日工作不苟言笑的冷面王都不禁微笑。 莫佳青愣愣地看了好久,对这段被略过的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是忧心。 不出所料,莫佳青的第六感是准的。 仅仅只是一顿饭的时间,任谁都看得出宋扬有意,除了林怀瑾。 她对其他人的事,总是比谁明白,比如韩东霖对苏婉之,却唯独自己,以为宋扬单纯是疼爱念笙。 待宋扬走后,莫佳青跟她说起这事,她却道「不可能」 她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有念笙在,平安长大,快快乐乐,她便已经知足。 莫佳青骂她傻,又不住侥倖。 温如生还没来找她结婚,她怎么可以去爱上另一个人呢。 难不成他们坎坷要加一加狗血,先让林怀瑾跟宋扬结婚,温如生才出现? 莫佳青这样一脑补,慌了。她暗道不行的,绝对不行的,要真是如此,老天就太残忍了。 然而事实比这残忍且曲折。 心愿与秘密 「爱的」林怀瑾这次没有犹豫,说话时,连眼里都浮现消失已久的光亮,扑朔了下,又沉下水去。 「好,如此就好」宋扬嗓音低了几分,笑了笑,竟忽地提起他不曾说过的往事「我也有爱的女人」 林怀瑾想了会,问他方才同样的话「她可也如你这般爱你?」 「爱的」宋扬笑了笑,眸色又随即暗下「她把她这一生最好的都给了我,我替她不值」 林怀瑾听过杂志社里的八卦,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她为什么离开你?」 「她生了病,病死的」他淡淡地道,却更像在压抑心中的悲伤「走前,她仍是想给我生个孩子,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也会拼命照顾好自己...你说她傻不傻呢?」 傻,真傻。可是林怀瑾忽然想,她能懂得那女子的苦心。 「她走的时候,你陪在她身边吗?」 宋扬没有说话,好一会,他摇摇头,眸中写满了悔字。 林怀瑾也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去安慰到他,也不知道她与宋扬比,哪个较为可怜,哪个较为幸运。 同样都没有见到,他却是知道爱人是生是死,她则是连温如生的生死都不知道。 也许,不知道才是好的,算作是一种希冀。 想来想去,他们竟都逃不过一个“痴“字。 良久,林怀瑾轻声道「值得的,只要她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她浅浅一笑,握住宋扬的手「她在的,她不一直在你心里吗?」 就如同她的温如生一样。 宋扬终于一笑「是,她一直都在,可是怀瑾,你得快好起来,我不想再失去了」 林怀瑾也笑着,回他「好」 風鈴 以为快要拼完的拼图彷彿少了一大块,落在了隐秘沙发的角落里找不着。 莫佳青不安焦躁地跺起步,只觉头发都要烧起来,就怕烧到最后可能也没有答案。 一旁的林怀瑾不懂莫佳青怎么了,倒是她如此模样实在少见,她一边来来回回地走,一边抓着头发,像是真有大难题。 林怀瑾躺在床上许久,趁精气神好,闲心颇多,心道也许能替她开解,欲要再问,廊上的风铃被一阵风吹响,清脆的叮铃铃,飘盪在风中。 她抬眸望去,心莫名跟着飘盪起来,像在拉动她,唯有一根绳紧紧撺着,紧得她有一丝丝抽痛。 风来得快,去的快,又看似无声无息。当风铃停下时,有另一阵声音从廊道细细传来。 俩人都以为是宋扬和念笙回来了,正要迎出去,却听那脚步声只有一人。 「不是宋扬」林怀瑾警惕心起,声音都低了几度。 在病中时,她大多闭着眼睛休息,久了她早已辨得宋扬的脚步。 他总是很轻,怕吵着她,可是微微拖地的习惯改不了,经常会发出沙沙声响,绝不会是现在沉稳,一步一步有节奏的脚步。 林怀瑾看了莫佳青一眼,她会意,立即跑了过去看看来者,一面想起那些糟糕的事,慌道「难道又是要乱抓人的?」 林怀瑾心道不会的,要抓人哪会是一人来,怕就怕是小偷,宋扬不在,林怀瑾个病弱的,抵抗不了。 她听着越发近的声音,下一秒,忽然有一个声音和它重迭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剎那间,她彷彿回到了过去,王家的二楼,她坐在书桌前读小说,分心听着温如生的脚步声。 砰砰砰的,耳边还有林怀瑾加快的心跳。 林怀瑾撺紧了手,直到莫佳青回来,沉着脸不发一语,她不仅急了,也慌了。 她看不明白为何莫佳青这般神情,可那个声音就是在告诉她,是温如生。 脚步声,彷彿清晰地荡在耳边,而当盼了多年的人出现,眼前的画面似乎与过去的记忆重迭在一起。 隔了千山万水与无情岁月,他依然是温如生,同那些年的模样无甚变化。一样的藏青长衫,圆眼镜,以及他的脸上浅浅的笑意。 林怀瑾听见莫佳青憋不住,爆出的欢唿声,也听见了温如生哽着咽唤她怀瑾。 庭院外洒进来的光缐照在他的身上,有一层朦胧的光晕,林怀瑾仍在恍惚,分不清哪个是现实,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亦或是她的一场梦。 她害怕,害怕镜花水月一场空,一颗石头就能轻轻荡出波纹。 许是在告诉她答案,下一刻她感受到一个紧紧的拥抱,把她搂进陌生又熟悉的怀中,紧得几乎无法唿吸,却有股不变的皂角味丝丝的熘进她的鼻尖。 那瞬间,林怀瑾的眼泪落了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雨,终于教她回到她的安乐之处,她的避风港。 温如生来找她了,他终于来了。他是守信的,他从不骗她,尽管来得有些迟。 他低柔地问林怀瑾,她好不好。 她道好。 他又问道,她想他不想。 她道极想。 他再问道,怀瑾,你瘦了好多,你是不是没听我话好好吃饭,糖一天是否多吃。 她摇摇头,不说是因为她病了。她回他,不敢多,她最是听他话,然后哭出声来。 林怀瑾像个撒泼的小女孩,双手拍打他的胸,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衣上,还要一边哭道「温如生,你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对不起」温如生抱着她,眼眶泛着血丝,低喃地一遍遍说道「我来迟了」 突如其来的重逢不能说是早有预感,因它来得实在让莫佳青出乎意料。 大概是因为她在时间的推移中,也渐渐地失了信心。她都不敢相信,天天盼,天天祈祷,结果竟来的如此平淡,一点预兆也没有。 何止是梦呢,根本是一场如梦似幻的美梦。 歷经沧桑,曲折的路也快要走到终点,可莫佳青依然不明白,他们既然重逢,为何林怀瑾还要那般苦寻他。 那天,温如生迫不及待,要带着林怀瑾出门走走。她换上从上海带来,她第一次与他去书店时的那件鹅黄连衣裙。 在这冬日显得奇怪,不过没有人在意。 温如生说好看,从口袋里掏出颗熟悉的糖给她,她含在嘴里,这么些年,她差点就忘了滋味。 他吻了吻她,像当初说好的那样,生气难过时,他会给颗糖,再亲吻她。 「不生气,不难过了,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开」温如生轻声道。 林怀瑾鼻子又是一酸,故作埋怨「你就爱拿糖哄我」 「是,还有亲你,亲亲你,把你的难过,你的苦都吃进我肚子里,不让你独自承受」 林怀瑾笑了起来,只觉他可爱的紧。 后来温如生拉着她,说要去拍照。 照相馆里的老闆见到他们,嘴甜称他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林怀瑾笑了笑,又看看温如生如星星一般的眼睛,下意识地摸摸手指。 她的手指因生病消瘦,宋扬把婚戒摘了下来,此时空荡荡,随即一阵复杂的愧疚涌上心头,与她重得旧人的欢喜互相缠绕。 可她还没告诉温如生她已经结婚的事,更不想破坏这一时的幸福。 她有点心虚,也怕他难过,更怕他心疼。 待会她就会和他坦白的,她想。 林怀瑾挽起他的手,他转过头来,对她轻轻一笑,宛如秋冬之际,绽放出最明媚的太阳。 明明无雪,却把林怀瑾融在心底,荡漾开来,已经想不起过去的那些漫长时日,满溢的的甜,浓如最纯的蜂蜜。 然而在相机闪过白光时,她再次为这一瞬间感觉到不真实。 脸上残留的笑容不及褪去,她往他一望,他还在身边。 还在,还在的。 她悄悄地问莫佳青「他是真的,对吗?」 「他是真的,他回来了」莫佳青脸上藏不住欣喜。明明不是她终成眷属,却像看韩剧那般,跟着主角经过一番虐恋情深后的感动。 可林怀瑾还是怕,她挽紧了温如生,深怕一个不注意,她的不真实感就成真了。 她是盼了多久,流了多少泪才盼来的。她不愿再失去,不愿再经歷一次那般日夜不成眠的日子。 出了照相馆,走在路上,路边有个阿婆在卖栀子花。温如生走了过去,买了一朵,送给林怀瑾。 「永恆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他低声道。 是栀子花的花语,也是林怀瑾曾经在信上写给他,她想做的事。 温如生都记得,他都记得。 眼眶逐渐模煳,又是要哭一哭的前奏,接着她听见温如生唤她的名,问她愿不愿意嫁她。 林怀瑾还是开不了口,告诉他,她不仅嫁了人,也生了念笙。他与她的念笙。 她张着嘴,努力要发出声音,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一滴豆大的泪珠滑落脸庞,双眼越发的模煳,心也一点点痛了起来,只看着他拿出一盒方形盒,里面装着一枚样式简单的戒指。 温如生小心翼翼,又紧张地抬起林怀瑾的手,他看了看她,好似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直到一抹冰凉,慢慢滑过她的无名指,有些松垮地挂在那,林怀瑾对他感到歉疚的心,痛到快死了。 忽然间,林怀瑾似乎听到了念笙和宋扬的声音。她惊得回头一望,不见人影,再回过头,温如生悲伤地望着她。 林怀瑾不知道怎么了,捧住他的脸,轻声问道「如生,你怎么了?」 莫佳青也是愣的,宋扬和念笙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却连人影都见不着。 他们的声音不断传来,一个唤怀瑾,一个哭唤妈妈。 她四处张望,莫名心慌了起来。 莫佳青和林怀瑾都听见了,温如生似乎也听见了。林怀瑾拉着他,眼圈子红红地哽咽道「你听见了吗?是念笙,是...」 话尚未说完,温如生抽出手,转身就走,林怀瑾拉不住他,只听他强忍伤心的声音,对她道「我来迟了,怀瑾,我对不起你」 一个是温如生,一个念笙。 一个转身离去,一个不断哭喊。 两个都是林怀瑾的挚爱,鹅黄色的裙子像落叶一样在风中飘动转圈,泪水佈满了脸庞,胸口快要窒息一般。 莫佳青同她一样,慌张到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念笙在哭,刚来的温如生又为何要走了,走得还是那样决绝,连背影都已经消失无踪。 彷彿过了许久,念笙的哭声越来越小,这时出现另一个声音在唿喊莫佳青。她听得头疼,又熟悉。 吵杂间,落叶终于落地。林怀瑾跪在了地上,一朵栀子花捂着胸口,口中念笙如生地呢喃。 唤莫佳青的声音却越发响了,她认了出来,那是堂哥的声音,嗡嗡嗡的,像是讯号不好的杂讯,之中又夹着宋扬的声音清晰传来。 他轻轻地道「念笙很乖,不要担心」 一句,似在道别,似在让人安心。 眼前的世界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建筑物、摊贩、树、林怀瑾手中的栀子花,一样样的,像碎片那般分化成分子,消散在空中,化为乌有。 日记里,有爱人,有照片,有花,也有了戒指。好一个浪漫冬日,竟在煳里煳涂中,结束了。 —————— 这不是完结。 周四那天才是,再次提醒一下完结章限免两天,48小时后设置收费。留言区几乎天天来的固班们如果没看到,可以到社群找我,给你们整本text档,因为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该感谢你们才好。 再问一下,你们喜欢每章字数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 尋找 // 闭上了眼睛,再睁眼,莫佳青又回到了日记里。 这一回,她像个再这里生活多年的熟客一样,少了好奇,多了焦心。 来之前,莫佳青特意翻到林怀瑾出发去台湾的前一晚。 林怀瑾抱着温如生的信,坐在窗前,淡淡月光洒落,不足以照亮信上的字,却在无声地唸着,当莫佳青细细看去,她小小的睫毛照出一小片阴影,眼角还有湿润的痕迹。 莫佳青垂了垂眸,双手用力一握,也不打扰林怀瑾,转身就往王家跑去,幸亏她跑不喘跑不累,一下就到了王家。 她如入无人之地,劲自闯入温如生房中。以为他会如林怀瑾相同,独自对月,无声读信,把所有不得相见的思念一字一句唸出来。 谁知,他竟是抱着王大哥不住地道谢,欣喜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莫佳青愣了一会,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温如生也要跟着一道去台湾。 原来,王大哥知道林怀瑾要去台湾后,见温如生近日都在忙着找票买票,可票价贵,每日涨得比海水要快又不见消,加上黄牛四处招摇撞骗,做得上船的无不是幸运,就是有钱有关系。 温如生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平凡的教师,平时人缘再好,也不爱去同人攀关系。眼看林怀瑾明日就要出发,他心里乱的焦的,简直形容不出感受,便想凌晨就去港口等她,好见她一面。 大抵是他有幸得老天垂怜,方才王大哥来告诉他,明早林怀瑾的那班船有张票要卖,卖得人是他友人的友人,因为有事,临时不去了。 票照买进的钱卖他,愿意的话,明早就带着钱到码头换票。 王大哥说这友人他信得过,只是这中间又转了几人,能不能信太难说,但温如生想不了那么多了,有人介绍总比没有好,一口就应了下来。 王大哥拍拍温如生的肩,笑着说道「别谢我了,你这一走,阿康他们定都要不捨,指不定还要怨我」 「我也不捨,但我还会回来的,带着怀瑾一起来看你」 「说好了啊,到时还得带个大胖小子回来才行」 说罢,王大哥走了,温如生收拾起行李,不忘带上林怀瑾同他一起抄完的书,她珍藏的张爱玲,以及她送给他的派克钢笔。 他脸上全是欢喜,嘴角挂了勾似的。 天未亮全,提前同王家道完别的温如生提着皮箱,在夜色中脚步轻快地离去。 等到了码头,天色已是一片白,几艘轮船停在港边,船员上上下下,热闹繁忙一片,也有的人同他一样,心急地来到这等待。 乾冷的海风吹来,在这冬日里又冷又刺,温如生紧了紧围巾,是林怀瑾织给他的那条。他用力一嗅,没有了她的香气,只有大海满满的咸湿气味。 他找到了交易的地点,在排排的仓库前,离港边有些距离,货进进出出的,人烟倒不算稀少。 在挡风的货物后面等了一会,听声音,港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人了,又看了看錶,快到要出发了时间,心底正着急时,便见到一个穿着棉袄大衣,留着浓密鬍渣的大汉走来,那模样与昨晚王大哥跟他形容的很相似。 大汉粗声粗气地问道「买票的?」 温如生不点头不摇头,好声好气地回问「先生姓什么?」 大汉不答,直接威胁似的问道「你票还要不要了,不要我走了」 温如生蹙了蹙眉「要的」 「钱带够了?」 「足够」 大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跟着到仓库与仓库之间。温如生起了提防的心,往周围望望,一条长长的走道剩下他们二人。 许是看出温如生的谨慎,大汉碎念道「这年头,人人都想抢这一张比金子要难得的票,千万小心些,别让人瞧见才好」 温如生点点头,见大汉从怀里东摸西摸,要掏出票来时,他也往怀里要拿银票。 这票价高得几乎要花光温如生所有财产,但为了林怀瑾,钱不是事。没有了她,才是世上最心碎的事。 温如生想着,待会就能给她一个惊喜,她肯定开心。林母的事,在船上几日的时间他也定要把握机会好好相处。 一想到,心头自是更加迫不及待,警惕也跟着松懈几分,结果看着下一幕的莫佳青忽地尖叫一声无人听得见的警铃。 眨眼之间,温如生手中已空无一物,等回过神来,大汉已经跑向仓库尾端,他大喊追了上去,却怎么也喊不到一人出手抓人。 温如生第一次觉得那条仓库与仓库之间的道是那么漫长,尽头之后,是无尽空旷,而嘶声力竭又是一人无助的独角戏。 他的体力渐渐小了,脚步也慢了,视缐内也再找不着那人的身影。 脑中一片空白,犹如今日的晨光。恍恍惚惚的,僵住了身子,不知所措。 温如生呆了良久,直到感觉到身体传来一阵阵的冷意,才如大梦初醒似的意识到,他所有身家财产的银票没了,船票也跑了。 他这下不能给林怀瑾惊喜了,四十五颗糖的等待,也不能成真了。 尾声-大時代,小人物 她跟着过去,便听见温如生面色紧张地低声问道「阿康,你在做什么」 阿康见是温如生,吓了一跳,眼神飘忽不定,说话支支吾吾「我...我没做什么」 「我看见了,方才有个人从你这拿了东西就匆匆跑了,他跟你什么关系」 阿康勐摇起头来「我们没关系」 「那你给了他什么?」 「没什么,就是送个信」 「什么信」 「我不知道」 「当真不知?」 阿康还是摇头,接着又垂了下去。 温如生朝周围小心看了看,低声道「阿康,乱送信教人知道了可是会被抓的,你得想想你爸妈」 「我想的」阿康一听,急得抬起头来,眼框泛泪「家里缺钱用,米都快吃不上,我这才出来给人送信赚钱的」 「那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阿康又垂下头「我真不知道」 温如生蹙了蹙眉,想着时间尚早,要把阿康平安送回家,再去码头。 刚要开口,一旁募地冲出叁、四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不由分说就抓起阿康,阿康大声惊叫,又挣扎不出,哭着喊让温如生救他。 温如生也慌了,瞧出哪个是带人的,就忙朝那人问道「你们做什么抓一个小孩」 那人几乎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瞥瞥他,冷道「他被人举发替叛军通信」 「谁举发的,定是看错,他不过是个孩子,做不出来的」 「做不做得出来你说的算?」那人下令「把人带走」 阿康闻言,哭喊的更响,隐身其中的莫佳青胆颤心惊又是不安。她往温如生一看,暗自祈祷他能像平日那样,见着混乱就自私些地绕道走,千万不要救人之心在这时发作,搅入浑水。 可下一刻,莫佳青不禁要苦笑。温如生最是心软,怕事能绕道走,真正遇上了事,他却是见义勇为。 温如生挡了住他们「你们抓错人了,是我,不是他,他只是个孩子」 那人仔细看了看温如生,又看了看阿康,沉思了会,大手一挥,阿康被放开了,温如生被抓了。 他的行李被当场翻个彻底,散落在地,也没翻出一样有用的证据,只有两本书,一本张爱玲,另一本是手抄的字,也不知有用没用。 最后那带头的朝阿康狠狠一瞪,警告他小心一点,就带着温如生和那两本他珍视的小说离开。 温如生被关了,没有搭上那艘即将在深夜,因为相撞而沉没在海中的船。 不停闪烁的画面越来越严重,有些东西慢慢地失去色彩。 莫佳青难过的知道,快到尽头了,又不住侥倖,至少温如生逃过死劫。若他还有命,那么日记的最后就不会是一场梦。 那枚婚戒,那张相片都会是真的。 她却忘了,忘了在这样的乱世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忘了两岸之间的海峡有好几年没有轮船往来,也忘了,何止是栀子花开错季节,那冬日里,温如生又怎会让穿着夏日裙装的林怀瑾出门呢? 温如生最后没死在海里,而是死在莫须有的罪名里,就算没有证据,也要扣上一个好交差,却连个痛快也不给,是一鞭一刀,流尽了血弄死的。 死的冤,死的悲,死的还带有散不去的念想。 乱世出英雄,东西思想碰撞出文坛才人,相识的人都道温如生好,有君子之风,文人之才,但就如他曾想的那般,他不过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 虽有一颗怜悯温和的心,却没有李铭为国的热血,要改变潮流的心,他所想,仅仅是想平淡生活。 外人说来定要骂他贪生怕死,没有志气,他却以为自己是认命的多,就像他温和的个性一样,从不与人争执。 大时代,小人物。这时代冲刷过太多东西,留下的大多也会被覆盖过去。 温如生不在乎。 唯有一人,他晓得唯有心里的那一人会永远记住他,也是他平淡无波的日子中,最惊涛骇浪的一段。 可是死的那一刻,温如生最是盼着林怀瑾忘记他。 忘记了,她才能好好的,如此,他就算有再多的遗憾,也能稍稍安心。如此,他也才能不去心疼她。 他祈求上天,如果林怀瑾心疼他的心疼,便让她忘了罢。 世界没有了颜色,闪烁的黑白画面像坏掉的电视机。 莫佳青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熟悉又哭得让人心一颤一颤。 是林怀瑾的声音。 一直到眼前再次迎来一片黑暗,哭声终了。 莫佳青这一次去,不到一小时,睁眼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去找林怀瑾。 这次,她怎么找也找不着了。 林怀瑾不见了,连带那张相片,那枚婚戒,都神奇地不见了。 莫佳青心揪的疼,仍记得去翻开遗留下的日记本,里面没有纪录下方才的那些片段,一字一句都未曾提及。 整本日记似乎都没有变化,翻着翻着,一抹眼泪落了下来。 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小的秀气字迹。 "谢谢你,佳青。这一次,换我去找如生了" 莫佳青想,日记是真的结束了。她和林怀瑾都想知道的事,也看见了,不管那段温如生的故事,亦或是最后林怀瑾与他的重聚究竟是真是假,一切是真的结尾了。 故事到这,想想也是好的,没有婚后的枯燥乏味,锅碗瓢盆,两双死鱼眼乾瞪的生活,更不是一座围城,一座坟墓。 停在这,不是最好,却最是深刻。 那时,温如生不能去找林怀瑾,如今,林怀瑾要去找温如生了。 ——完结—— 後記及兩件事 纪录一下,5月28号完结,歷时两个月,包含番外,粗估20万字,是我史上写最快,章节字数最多的一本。 题材及背景全是我不曾写过,甚至很少去看的,在动笔前,找了很多资料,比如说穿着,习俗,食物,西装洋装的样式,流行的东西,建筑的风格。 写文顺便学习一些不知道的事,现在想起来挺有趣的,虽然仍有不足,但整本写下来到完成,有点像是完成一项里程碑的感觉。 开文前适逢小说网站都要办比赛,想过要去参赛,最后退缩了。我太容易有玻璃心,如果没得奖肯定会受挫折,所以决定开心就好。 这篇我也写的很开心,但其实有很多部分没照细刚走,因为写着写着就照感觉了,幸好大致上没偏,虽然对于比我预期中少非常多的反馈还是有些遗憾。 想过很多,题材或是写文方式不吸引人等等等。 反正,就这样吧。 接下来有两件事,一个是番外《华灯之下》,写苏婉之与韩东烨,不会放在这里,会放在旧笔名,明日放上,可以从念生的简介上点去先做收藏。 旧的有肉,新的大多清水,以此区分。 第二件是,去年九月十叁,是sonder正式完结的日子,我曾说过不会写番外,但在今年的九月十叁,会有一篇后续,不算番外,是另一个新的故事了。 十几章,不长。会写是因为在发表念生前的某个夜晚,和一个很喜欢sonder的读者聊天,聊着聊着,她就给了我这个想法。 基本框架是打算用来写《一期一会》第二篇短篇的,所以也可以当作第二篇来看。 发文时会在sonder那边做通知,且发表在旧笔名下。 说完了,最后谢谢一直陪伴我,给我投猪的固班们,我很珍惜有你们,也谢谢说不定都在潜水看文的大家,下次记得露个脸,我会更勤奋的。